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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那场噩梦过后,宋音就再也睡不着了。


    床畔的灯芯燃尽后,屋子里顿时暗了下来,只有廊下的灯晕,透着微弱的亮光。


    谭月在她身侧睡的正沉,而宋音则睁着眼睛,看着头顶上模糊不清的绣纹,脑海中一念未平一念又起,她的一颗心也不受控的胡思乱想着,怎么都落不到实处。


    宋音就这么硬生生的捱着,一直捱到天边泛起鱼肚白,街上隐隐传来僧人的报晓声。


    宋音躺不下去了,索性便穿衣起身,悄然推门出去。


    此时天色尚早,院中到处都是静悄悄的,空气中有股浸人心脾的凉意。


    宋音站在廊下刚深吸了一口气,就见谭琢抱着小木剑,轻手轻脚的从他房中出来。


    看见宋音时,谭琢还愣了愣,旋即小跑着过来,惊奇道:“阿娘,你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


    平日有时候谭琢晨练完回来时,宋音还没起呢!


    “阿娘今日醒的早。”宋音扫了一眼谭琢怀中的木剑,“又要去练武场么?”


    谭明铮在家时,每天早上晨练,都会特意带上谭琢。自他离家之后,无人监督的谭琢也没有丝毫懈怠,每日仍如谭明铮在时那样,到了时辰就乖乖抱着他的小木剑去练武场出晨功。


    宋音这会儿心乱如麻,索性便陪谭琢一道来练武场。


    谭琢在练武场上锻炼,宋音则立在旁边,垂着眼想事情。


    在谭琢的一招一式间,天光一点一点变得繁盛起来。


    谭琢晨练过后回去沐浴换衣,待用过朝食后,便该去国子监上学了。


    今日宋音将他们送去国子监之后,直接连府都没回,便直接去约魏雪沁了。


    自从昨夜做了那个噩梦之后,宋音心里始终惴惴不安的。


    她如今虽然已经和官眷们都混了个脸熟,但若要打听前线的战况,最清楚的莫过于魏雪沁和祝氏姑嫂二人了。


    祝氏温柔娴雅,倒是个十分好说话的,但她如今身怀六甲,宋音不好时常去叨扰她,便只能去寻魏雪沁。


    魏雪沁原本的性子就极为冷傲,再加上之前和宋音之间的种种过往,平素说话时,她总会时不时刺上宋音几句。


    今日云露亲自去国公府寻魏雪沁,说是宋音有要事想见她一面时,魏雪沁闻言下巴微微抬起,倨傲道:“我又不是她宋音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她说今日想见我,我便要巴巴的去见她么?你去回她,就说我今日不得空。”


    若今日来的是小双,得了这话后,只怕小双真的就这般耿直的去回宋音了。


    但云露是个会来事的。且她见过魏雪沁几次,大概知晓了魏雪沁的秉性。是以小双先是又恭恭敬敬的向魏雪沁行了一礼,继而又面色诚恳央求道:“魏小姐,我们夫人十分担心我们主君,最近这段时间夫人一直吃不好睡不好的,昨个儿夜里更是被噩梦惊醒了好几回,连带着公子也小姐也担心不已,所以这才唐突遣婢子登门来请您,还请魏小姐您去见见我们夫人吧。”


    魏雪沁顿时蹙眉。她与宋音之前的种种暂且不论,但双生子姐弟却一直待她亲近,尤其是谭琢,每次见面时总会喜笑颜开的唤她魏姑姑。


    思量片刻后,魏雪沁将梳子放在妆奁台上,没好气道:“我可全是看在琢儿的面子上。”


    云露连连应声。


    之后魏雪沁便再未拿乔,直接出门去见宋音。


    宋音在国公府外的茶楼中等魏雪沁。待云露将人带过来之后,宋音也没同魏雪沁虚以为蛇,她直接急急问:“你们国公府消息灵通,最近这几日,前线的战事如何了?”


    若搁往日,魏雪沁定然会趁此机会奚落讥讽宋音几句,但此刻看着宋音眼底的青黛,魏雪沁终究没说什么难听的话。


    “我昨日听我爹说,先前被乌桓人抢去的三城已经夺回来了,如今就只剩下云州城了。但云州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我大哥他们已经吃了好几场败仗了。而且那边天气又十分炎热,听说将士们陆续有不少人都中暑了。”魏雪沁将自己知道的情况,皆悉数告知给了宋音。


    眼下只剩下云州城还未被夺回来。那便意味着,谭明铮极有可能会死在攻打云州城上?!


    宋音心乱如麻,过了须臾后,她问:“那你可记得,上辈子他们是怎么攻下云州城的?”


    魏雪沁摇头。


    宋音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魏雪沁从未看见过这样的宋音,她沉默须臾后,别扭道:“谭大哥已经提前有所防备了,这一次,他定然会平安归来的。”


    会么?


    之前宋音从未怀疑过这个问题,可昨晚那个噩梦之后,她突然就变得不确定起来。


    这一次,提前得了提醒的谭明铮,当真能改变他上一辈子死在与乌桓人交手中的命运么?


    魏雪沁与宋音都没再开口,雅间里顿时落针可闻。


    过了不知多久,外面突然响起噼里啪啦的落雨声。魏雪沁倏的回过神来的同时,电光石火间想起了一件旧事。她蓦的站起来,目光死死盯着宋音,突兀说了一句:“你也是重生的。”


    这话并非反问,而是肯定。


    魏雪沁重生后,一开始她将所有的心思全放在了在如何让谭明铮与宋音和离上。


    后来在谭明铮表明他的态度后,她虽心如死灰,但又不忍谭明铮重蹈上辈子的覆辙,所以好心提醒了谭明铮。


    那时她的眼里心里全被谭明铮遮住了,因而忽略了很多细节。


    直到今日,在先前那冗长的沉默中,她的思绪信马由缰而行时,魏雪沁骤然想起了一个曾经令她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却又被她忽略的问题——


    上辈子,谭明铮回乡去接妻儿时,他的妻儿俱已亡故了。


    而这辈子,本该在谭明铮回乡前就已亡故的宋音母子三人,却好端端的跟着谭明铮来了帝京。


    再到后来,她同宋音说,她重生一事时,宋音也并未表现出丝毫的惊诧和怀疑。


    这不该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而宋音没想到,魏雪沁会冷不丁说这话。


    她并非重生,而是穿过来的。


    但这件事三言两语又说不清楚,想到之前宋茵曾用梦境给她提醒,宋音遂道:“我并非重生,而是在一次寻死过后,会做一些预知未来的梦。”


    “预知未来的梦?!”魏雪沁喃喃,“所以你靠这些预知未来的梦,躲过了你原本该在谭大哥回到家乡前就死去的下场?”


    “算是吧。”宋音点头。


    魏雪沁突然就笑了起来,但笑着笑着,她的眼泪却下来了。


    “我以为,老天爷是看我上辈子和谭大哥错过了,可怜我,所以才会让我重生回来,有机会能与谭大哥在一起。可现在你却告诉我,你能做预知未来的梦。既然如此,老天爷为何还要让我再重生这一遭呢!”


    魏雪沁又是哭又笑,踉踉跄跄便要往外走。


    帝京虽说风气开化,但若今日魏雪沁这般模样走出去,只怕回头便该有闲话传出来了。


    “魏小姐,你冷静一点。”


    宋音上前去拉魏雪沁,却被魏雪沁一把拂开。


    魏雪沁满脸泪痕,但看向她的目光里,却是深深的怨憎:“上辈子我已经错过了谭大哥,这辈子我以为我能弥补上辈子的遗憾,可到头来,我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宋音,我两辈子的幸福都被你毁了啊!”


    魏雪沁的目光尖锐如刀,带着浓烈的怨憎和恨意。


    宋音先是一愣,旋即站直身子,缓缓抬眼迎上魏雪沁的目光。


    “魏雪沁,你说你两辈子的幸福都被我毁了,我什么都不曾对你做过。”


    “可你的存在对我来说就是阻碍。”


    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只要宋音在,谭明铮就不可能接受她。


    宋音听见这话,慢慢的笑了,但她的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


    她望着魏雪沁,一字一句道:“上辈子,我宋茵嫁给谭明铮七年,为他生儿育女被他亲人刁难,最后在他功成名就归乡前,我蒙冤受屈被人沉尸河底,两个孩子也被人以孽


    种之名赶出去,最终相继凄惨死去。这辈子,我想和我的孩子活下来,我有什么错?”


    最后一句话,宋音是望着魏雪沁眼睛说的。


    魏雪沁被宋音的目光逼的倒退两步,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


    是宋音先她一步遇见谭明铮的,然后又为谭明铮生儿育女的,她有什么错呢!


    从始至终,错的只有她,她不该对谭明铮动心的。


    魏雪沁转身想要离开,只是她手刚搭到门扉上,宋音的声音已在她身后响起:


    “魏雪沁,你有没有想过,老天爷让你重生回来,或许是为了让你看清一切,不要将时间浪费在一个不爱你的男人身上呢?”


    魏雪沁闻言先是脚下一顿,旋即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宋音也不再多说什么,她言尽于此,至于能不能想通,那就是魏雪沁的事了。


    这场暴雨过后,帝京绿树成荫蝉鸣渐响。


    谭明铮的家书再未传来,经过先前茶楼一事后,宋音也不再去寻魏雪沁,而是让常伯想法子去打听如今云州城那边的战况。


    但常伯的人脉有限,因此能打听到的消息也有限。


    宋音焦灼不已,但对着双生子姐弟又不便表露出来,她又遂拜托闵宝珠帮忙打听。


    闵宝珠的父亲是今上颇为器重的太傅,云州城那边的战况,闵太傅多多少少也能知道一些。


    闵宝珠告知宋音,最近这几日,边关并无奏报传来。


    宋音一颗心半喜半忧。


    四月转眼就在宋音的焦灼中过完了。甫一到五月,帝京家家户户便都开始筹备起了过端午,一时到处都能闻到艾草和雄黄的气味。


    虽然谭明铮不在,但端午还是得过,宋音少不得打起精神来,操持过端午一事。


    而在端午的前一日,一封来自魏烁的奏报,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被送来了帝京。


    第62章


    魏烁的奏报是午后送进宫中的,但直到酉时三刻,宋音才得到确切消息。


    这次的奏报是捷报。


    魏烁在奏报中说,他们已经成功从乌桓人手中夺回了云州城,如今正在将乌桓人往西驱逐。


    据说奏报传至宫中后,今上龙颜大悦,当着朝臣的面,连连赞赏魏烁和谭明铮英勇无双,是大陈不可多得的良将。


    上辈子,谭明铮战死的消息,是在端午前夕,随着这份捷报一起送来帝京的。这次只有捷报,那便意味着谭明铮平安无事。


    得到这个消息时,宋音数月悬着的这颗心总算是落了地。


    夜里待双生子姐弟归来后,宋音将这个喜讯也告诉了他们。


    双生子姐弟高兴之余,又满怀期待问:“既然仗打赢了,那爹爹是不是很快就能回来了?”


    “应该是的吧。具体的阿娘也不清楚,你们可以写信去问你们的爹爹。”


    双生子姐弟听宋音这么说,当即便付诸行动,一个负责研磨,一个便去铺信纸了。


    宋音笑了笑,也就随他们去了。


    这封捷报来的正是时候,宋音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之后,就高高兴兴的过起了端午。


    去岁端午时,他们还在清溪县,那时宋音一身污名未除不说,谭明铮也还未重归他生父那一脉,是以端午那日,他们是与谭家众人一同过的。纵然那日的菜肴很丰盛,但对着谭家人那一张张不怀好意的脸,宋音就完全没胃口。


    而今年虽然只有他们母子三个人过,但宋音却觉得既自在又开心。


    而且听说帝京每年的赛龙舟很是壮观热闹,上次同闵宝珠见面时,宋音随口提了一句,闵宝珠便道:“我娘在汴水河畔有一家茶楼,那里看赛龙舟十分便利,你若想看,届时我让他们留一个雅间,到时候咱们一道去看。”


    今日双生子姐弟不用上学,宋音既要赴闵宝珠的约,自然也得带上他们姐弟俩。


    小孩子觉少,再加上得知今日宋音要带他们去看赛龙舟,姐弟俩早早就起来了。


    宋音是个慢性子,且她今日又起得晚,起来后还要慢悠悠梳妆,等他们一家三口出门时已快至巳时了。


    “阿娘,你快些吧,周子彦说今日看赛龙舟的人很多,去得晚了就没好位置了。”谭琢焦急催促着。


    宋音抬手抚了抚鬓边簪着的榴花,懒洋洋道:“不怕,你闵姨母已经将位置给我们安排好了。”


    “但去迟了龙舟就塞完了呀。”谭琢听国子监的同窗说,帝京每年的赛龙舟都很热闹呢,他迫不及待想去一观。


    宋音觉得这会儿时间尚早,奈何谭琢是个急性子,一直不停的催促,他们只得匆匆出发。


    待他们到春风楼时,恰好遇见了从马车上下来的闵宝珠。


    “音音姐。”闵宝珠甫一跳下马车,便提裙朝宋音小跑过来。看见宋茵身侧的双生子姐弟时,闵宝珠的眼睛瞬间瞪的圆圆的,发出惊叹,“他们俩长得真的好像呀。”


    这是闵宝珠第一次看见双生子,她看看谭琢,又看看谭月,觉得十分稀奇。


    宋音莞尔。


    去年她刚穿过来时,确实觉得这姐弟俩长得挺像的。但不知道是她看久了,还是两个孩子慢慢长大的缘故,姐弟俩已经没有从前那般相像了。


    春风楼前车水马龙的,进进出出的都是人。闵宝珠身侧的仆妇提醒:“小姐,请谭夫人他们去雅间叙话吧。”


    “对对对,走,我们先上去。”


    掌柜给闵宝珠留的是位置最好的雅间,推开雅间的窗,便能将河上的景色一览无余。


    眼下赛龙舟还未开始,但河岸两侧的绿柳榆树下已经提前站满了百姓。


    闵宝珠对双生子姐弟的兴致远比对赛龙舟的大,之前阴差阳错的,她一直没能见到双生子姐弟。今日甫一见面,她便拉着双生子的手絮絮的问个不停。


    虽然闵宝珠已经及笄了,但她却一身的孩子气,竟然真同双生子姐弟能聊到一块儿去。


    闵宝珠的乳母看着这一幕,长长叹了口气,又无奈的摇了摇头,但也随闵宝珠去了。


    他们在雅间里待了约莫有一刻钟,李婉莹才姗姗来迟。


    虽说李婉莹今日特意上了妆,但闵宝珠还是从她的眼底看出了深深的倦怠。


    “婉莹姐姐,你还好吧?”闵宝珠小心翼翼望着她。


    李婉莹其实一点都不好。


    她性子本就要强,奈何娘家无人为她撑腰,丈夫又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软脚虾不说,时常惹了事之后还得她这个妇人出面料理。她心力交瘁,但却又挣不脱这个泥沼。


    可对上闵宝珠关切的目光时,这些话李婉莹却说不出口。


    她有她的自尊心,而且说了又能如何呢?她的日子也并不会好。


    李婉莹垂下眼睫,遮住了眼里的苦涩,抿唇笑了笑:“我没事,只是昨晚没睡好而已。”


    说着,李婉莹又转过头,看向双生子姐弟:“这就是宋姐姐的那对双生子吧?长得真好看。”


    双生子姐弟向李婉莹见了礼。


    闵宝珠看了看李婉莹,又看了看双生子姐弟,试探道:“婉莹姐姐,你有没有想过……”


    “你们快来看,好像要开始赛龙舟了。”宋音骤然开口。


    众人的注意力顿时全被吸引到了河面的龙舟上。


    帝京的赛龙舟闵宝珠已经看的都不爱看了,可双生子姐弟却是第一次见这么盛大隆重的赛龙舟,闵宝珠见他们好奇,遂絮絮为他们答疑解惑。


    而在闵宝珠同双生子姐弟说话时,李婉莹偏头,向宋音投了个充满谢意的眼神。


    先前闵宝珠的话虽然没说完,但李婉莹已然知道她想说什么了。


    闵宝珠性子单纯良善,她想的也简单,她无非是想说,让她要个孩子,这样她能在杨家立住脚的同时,也能有个依靠。


    之前在杨家孤立无援时,李婉莹确实萌生过这样的念头。


    但这个念头很快又被她打消了。她在面对那个软弱


    无能但却破事贼多的丈夫时,都觉得窒息无比,她不想为了她的私心,而生个孩子来延续她的痛苦。


    宋音与李婉莹相处了这么久,也大致对李婉莹的性情有所了解,所以在察觉到闵宝珠想说什么之后,才会突然出声转移闵宝珠的注意力。


    此刻见李婉莹看过来,宋音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低低道:“与其消磨一世,不如及时止损。”


    李婉莹闻言一愣,怔怔望着宋音。


    涉及夫妻琐事时,旁人都会劝她忍一忍就过去了。宋音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同她说,“与其消磨一世,不如及时止损”的人。


    李婉莹眼眶一热,眼泪险险落了下来。


    去岁秋日的马球场上,宋音曾见过李婉莹在马背上英姿飒爽的鲜活模样。


    那样张扬明媚的一个女子,却在婚姻中,被软弱无能的丈夫拖累,如今只剩下了满身的疲惫,宋音有些不忍。


    但她没想到,她说完后,李婉莹竟是这么个反应,宋音心里正有些不知所措时,李婉莹却突然红着眼眶道:“宋姐姐,多谢你肯同我说这话。”


    宋音摇摇头,示意她不必客气。


    但想到李婉莹娘家的情形,宋音又道:“若日后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你随时可以让人来找我。”


    在这吃人的世道里,女子想要从婚姻的泥泞里出来,本就不是一件易事。若李婉莹下定决心想走出那个泥沼,她愿意帮她一把。


    “好。”李婉莹冲着她感激一笑。


    河面上战鼓擂擂,底下百姓喧闹声不断,宋音循声望去,就见赛龙舟开始了。


    去岁在清溪县时,谭明铮也带他们母子三人去看赛龙舟了。但清溪县塞龙舟的情形,远没有帝京塞龙舟的场景热闹恢弘。


    宋音立在窗边,望着河面上的热闹场景。


    在震天的鼓声里,赤着上身的划手握着船桨,一面喊着口号,一面整齐划一的奋力划船。


    汴水河上的一艘艘小船,仿若一支支离弦的飞箭,皆以极快的速度往终点蹿去,河两岸百姓们的喝彩声顿时响彻云霄。


    端午过后没几日,宋音又收到了谭明铮的书信。


    这次的信与上次之间相隔了小一月。


    信是午后送到宋音手中的,那时双生子姐弟尚未下学,宋音便自己拆开看了。


    谭明铮在信中说,她为他求的平安符他已经收到了,也戴在身上了。四月之所以没有给他们写家书,是因为那时战场上的形势不乐观,但如今他们已经夺回了云州城,乌桓人也被他们打的连连退逃。不出意外的话,很快他们就能班师回朝了。


    谭明铮的家书同他本人一样,平铺直叙的没有半点感情起伏。


    看着信上的字时,宋音都能脑补到,夜深人静时,谭明铮端端正正坐在桌案后写家书的场景。


    下学归来的双生子姐弟得知这个消息时,顿时喜不自胜。他们也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一张九九消寒图,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在消寒图上画一朵梅花。


    消寒图上的梅花每画上一朵,便意味着离他们爹爹回家的日子又近了一日。


    宋音看的是既好笑又心酸,便在信中将此事告知谭明铮了。


    等到谭明铮收到这封信时,已是五月底了。


    彼时谭明铮刚带人剿灭了一股乌桓人残存的势力,他回到营帐中正欲冲澡时,小兵进来道:“谭副将,有您的家书。”


    谭明铮一时也顾不上冲澡了,立刻将信接过来迅速拆开。


    这次仍旧是三张。谭明铮逐一看过后,在看到双生子姐弟用消寒图算他归家日期时,谭明铮顿时连澡都不洗了,直接起身打算去找魏烁。


    没想到他刚出自己的营帐,就差点跟人撞到了一起。


    “谭兄,你这着急忙慌的去哪儿啊?”谭明铮这人向来肃冷稳重,魏烁鲜少看见他这般急匆匆的模样。


    “找你。”


    “那感情好,我也好有事要跟你说。”


    魏烁既然说正好有事要跟他说,谭明铮只得先将人请进营帐里。


    “如今乌桓人已经被咱们灭的七七八八了,剩下的那些也成不了气候了,我觉得没必要咱们两个人都耗在这里。所以我的意思是,剩下那一小部分残余势力交给你来处置,我先回京复命。”魏烁说明来意。


    谭明铮瘫着一张脸。


    原本他去找魏烁也是想说这事,但现在他想说的话却被魏烁抢先说了。


    虽然陛下钦点了他们二人领兵来迎战乌桓人,但说到底,魏烁是主将,而他是副将,他需要听魏烁的命令行事。所以这事魏烁其实完全可以直接向谭明铮下命令的,但魏烁却没有这么做。


    因为在他们领兵出征前,魏平戈将魏烁叫过去说了一番话。


    其实就算魏平戈不说,魏烁心里也很清楚:论领兵作战之能,谭明铮的能力远在他之上。只是因他是魏国公府的世子,陛下是看在他父亲和祖母的面子上,才点了他做主将,让谭明铮辅之的。


    因为清楚这一点,他们私下两个人的时候,魏烁从不在谭明铮面前摆主将的谱儿,此番他也是来同谭明铮好言相商。


    “谭兄,你也知道,我夫人生老大时,我没能在她身边陪着她。这次我临走时,她拉着我的手再三叮嘱,让我争取能回去陪她。算算日子,她的产期已经快了。”魏烁愁眉苦脸的看向谭明铮。


    他们都是有妻儿的人,战事结束后,哪个不是归心似箭呢!


    但女子生产时向来就极为凶险,若丈夫能陪在身边,于她而言心中总是多了一份慰藉。


    谭明铮攥了攥手中的信纸,颔首应了。


    “多谢多谢。”魏烁立刻跳起来,丢下一句,“回头我闺女的满月宴,我请你坐上席啊”,就火急火燎回军帐中收拾东西去了。


    谭明铮站在原地,微微叹了一口气,提笔坐到桌案后给宋音他们写家书了。


    谭明铮的信与魏烁几乎是前后脚到的帝京。


    原本听说魏烁回京的消息后,双生子姐弟还十分高兴,以为谭明铮也回来了,没想到却是空欢喜一场。


    宋音从信中得知了原委后,轻声安抚双生子姐弟:“没事的,你们爹爹最迟月底就能回来了。”


    双生子姐弟在短暂的失望过后,又开始每日画起了梅花。


    而宋音仍旧每日该吃吃该喝喝,闲暇时要么出门买买买,要么就与闵宝珠一同去游船赏花,日子过得不亦乐乎。


    去年在清溪县时,天一热宋音就难受的食欲大减,整个人也成日昏昏沉沉的。可如今天一热,宋音便毫不吝啬的给自己房中摆上了冰盆。不出门的日子,她就歪在榻上,吃着冰镇瓜果,要么看话本子,要么听云露讲她从前在傅家做侍女时,听到的奇闻轶事。


    不得不说,达官显贵后宅里的阴私轶事,可比话本子好看多了。


    就在宋音舒舒服服在府中享受时,谭明铮处理完最后一批乌桓人之后,与云州城的刺史将诸事交割清楚完,便迫不及待的快马加鞭往帝京赶,想早日回来和妻儿团聚。


    双生子姐弟每日仍旧期盼着谭明铮的归来,宋音反倒对此没有太大的反应。


    对她而言,起谭明铮成日待在府里,她还是更希望他在外面好好拼搏向上,努力加官进爵,这样他们的好日子才能蒸蒸向上。


    但宋音也明白,要想马儿跑得好,得让马儿吃好草的道理。所以她在去衣坊做新衣裙时,顺便也帮谭明铮置办了几身衣袍鞋袜,也算是尽一尽她这个妻子的义务。


    在双生子姐弟的翘首以盼中,谭明铮终于在六月末归家了。


    谭明铮归家那一日,一连热了半个月的帝京迎来了一场大雨。


    大雨赶走了连日以来的闷热,带来了清爽的凉意。宋音让人摆了张摇椅在廊下,她躺在摇椅上赏雨,云露坐在旁边绣花。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敲在房檐上,很快便在房檐上扯出出绵密的长线。


    廊下放着一个青花瓷缸,里头养着一缸正值花期的莲花,碧绿的叶子将粉红盛绽的莲


    花高高托起。檐雨滴滴滴答答打在荷叶上,惊的缸中的红尾鲤鱼慌乱躲进莲叶底下,而宋音却被这规律的雨声催出了倦意。


    她闭眸躺在摇椅上,一下又一下轻晃着,神思正皆要沉下去时,突然被一连串凌乱的脚步声惊醒。


    宋音睁眼皱眉。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来呢?


    她刚从摇椅上坐起来,就见从院外门外进来了几个人,为首那人身形高大挺拔,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虽然隔着层层雨幕,但宋音还是一眼将人认了出来。


    谭明铮回来了!


    宋音立刻站起来,还没等她冒雨迎出去,那人已大步行至了廊下。


    宋音快步迎过去的同时,又急忙吩咐云露去备热水姜汤。


    云露当即便喜笑颜开的去了。


    厨房那边动作很快,没一会儿就将水送来了。


    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等谭明铮沐浴更衣出来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桌上也摆好了热气腾腾的饭菜。


    宋音见他出来,先递了一碗姜汤过来:“虽是夏日,但既淋了雨,还是得喝完姜汤驱驱寒。”


    谭明铮向来不喜姜味,但这汤既是宋音递过来的,他还是面无表情的喝了。


    知道他们夫妻二人久别重逢定是有许多话要说,云露带着人将饭菜摆好后便退下了,只留他们两个人在屋中。


    宋音刚用过午食不久,所以她这会儿也没动筷,只陪坐在一旁。


    谭明铮吃饭很快,但吃相却不难看。宋音瞧他风尘仆仆的模样,便知他又是一路急赶回来的,遂一面给他舀汤,一面念叨:“我们娘三个就在家里又不会跑,你何必这么辛苦赶路呢!”


    说着,宋音将一碗冒着热气的酸笋老鸭汤放在谭明铮面前。


    谭明铮闻言抬眸,宋音就坐在他对面。今日许是没出门,她只穿了件家常的水绿色薄褙子,头发松松挽着,上面只斜插着一支竹节钗。整个人未施粉黛但却气色红润,望着他的目光里,似嗔带笑。


    雨后的天色还有阴郁,连带着屋里也有些暗,但她的妻子却光彩照人,瞧着似比他离开那会儿还丰腴了些许。


    显然他不在家这段时间,他的妻子过得很好。


    在谭明铮看宋音的时候,宋音也在看他。


    出去这一趟,谭明铮黑了许多,瞧着也瘦了不少。他轮廓本就生的刚硬肃冷,如今瘦了些许之后,眉眼显得愈发凌厉了。他仍旧瘫着那张脸,但看她的眼神隐隐有一丝怪异。


    宋音还欲再细看时,谭明铮却已经垂下了眼皮,淡淡嗯了声。


    宋音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她想着谭明铮此番在外辛苦征战,是为了让他们娘三个过上更好的生活。如今他既回来了,那她就得让他感受到家中的温暖,这样日后他再在外拼搏时才会有动力。


    宋音关切问:“这一路上累坏了吧?”


    “还好。”谭明铮对着满桌子的饭菜,突然就没了食欲。


    宋音并无察觉,只继续道:“那你用过饭之后好好歇一会儿。”


    “等会儿我要进宫。”


    宋音一怔,但转念便想到,谭明铮是被派去迎敌的,如今他既回来了,自然得第一时间进宫去见皇帝。


    刚想到这里时,就见对面的谭明铮站了起来。


    宋音一愣,下意识问:“是今日的饭菜不合口味么?”他怎么吃得这么少?


    “没有,吃饱了。”谭明铮丢下这一句,径自往外走。


    宋音怔了怔。出去一趟,谭明铮怎么饭量变小了?


    但听谭明铮在外面让人将他的马牵过来,宋音只当他是着急进宫,便也没多想。


    待谭明铮走后,宋音让人桌上的饭菜撤了下来,又命人将谭明铮带回来的东西规制好,瞧着快到双生子姐弟下学的时辰了,她便忙换了衣裙又去接双生子姐弟。


    双生子姐弟得知谭明铮回来了,一个劲儿的催车夫快些走。


    到府门前,马车还没停稳,谭琢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急急往府里跑。


    但他在府里跑了一圈儿都没找到谭明铮,一问才知谭明铮还没从宫里回来,两个孩子索性便巴巴的在府门口等。


    这一等便等到了掌灯时分。


    谭明铮打马回来时,远远就看见府门口有三个人影。


    最开始他还以为是常伯和门房,待走近了之后,才看清那是他的妻儿。


    双生子姐弟也看见谭明铮了,他们俩争先恐后从台阶上下来,扑进谭明铮怀中。


    “爹爹。”


    “爹爹。”


    谭明铮蹲下来,一手抱着一个。


    双生子姐弟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把谭明铮盼回来了,是以俩都黏在谭明铮身侧,似是要把分开这段时间,没能同谭明铮说的话全都补回来。


    明明是一家四口,但宋音却成了个局外人,但今日谭明铮刚回来,她又不能先走去做别的,只得坐在一旁打扇干看着。


    但看着看着,宋音突然发现了对劲儿——


    谭明铮仍旧瘫着他张脸,可他在双生子姐弟面前,眼里的柔情却一如既往。但他对她却变了。


    他们夫妻这么久了,宋音已将谭明铮的秉性摸的七七八八了。谭明铮这人虽然看着肃冷,但在她面前时,他却是淡而不冷。


    可今日在饭桌上,他抬头盯着她看了片刻,之后对她的态度突然莫名其妙就冷淡下来了。


    宋音眼睛微微眯起。


    难不成他出去打了一场仗,就看不上她这个原配了?!


    第63章


    宋音察觉到了谭明铮对她的变化,但她面上却没露分毫。


    见时辰不早了,双生子姐弟还黏着谭明铮不肯去歇息,宋音这才不得不开口:“好了,你们爹爹回来了,以后有的是时间陪你们。你们明天还要早起上学,都快回去睡觉吧。”


    “我不困,我想跟爹爹再待一会儿。”谭琢立刻道。


    谭月也舍不得离开:“我也不困。”


    “你们不困,可是你们爹爹赶了这么久的路,他肯定累了。”


    “我不累。”


    宋音:“……”


    房中的气氛有一瞬的凝滞。


    宋音被噎了一下。她明明是为谭明铮着想,谭明铮却不领情。要不是因为双生子姐弟还在,她这会儿早就甩脸子走人了。


    不过眼下宋音已经能确定,谭明铮变了。


    不,准确的说,谭明铮对她变了。


    谭月向来敏感,虽然宋音压住了脾气,但谭月还是察觉到了,她当即便站起来打圆场:“阿娘说得对,爹爹您赶这么久的路肯定累了,您快早些歇息。”


    说完,谭月将谭琢一并带走了。


    房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宋音顿时就不装了,她看都没看谭明铮一眼,直接转身就进了内室。


    云露已经将水备好了。


    宋音独自沐浴时,才开始慢慢思索起来。


    以她对谭明铮的了解,谭明铮不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更何况,他此番是去打仗的,军中到处都是男子,压根就没有让他见异思迁的可能。


    而谭明铮的冷淡,似乎是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之后开始的。


    宋音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脸,回想了一下午后的衣饰妆容,也并无不妥啊。


    那谭明铮为什么对她突然就冷淡了呢!


    宋音想不明白,沐浴过后她也没着急出去,而是将云露叫进净室:“午后相公回来之后,我言行举止可有不妥之处?”


    云露虽然不明白宋音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认真回想了一番,摇头:“婢子在时并没有。”


    那就是说,是云露不在时,她哪里犯了谭明铮的忌讳?


    宋音又认真回想了一遍,自己在饭桌上的一举一动。当时她明明是一副温柔体贴的好妻子模样,言行举止无一处有错啊!


    而且谭明铮并不是一个小肚鸡肠的人,平日里既无讲究也不挑剔,怎么打了一场仗后来之后,脾气就变得怪异起来了呢!


    想了一会儿仍旧毫无头绪后,宋音顿时就烦了——


    一回来就怪里怪气的。他还不如不回来呢!也省得她在这儿满头雾水猜他的心思。


    宋音绞干头发出去时,卧房的灯盏已熄了大半,只剩下床畔那盏还亮着。


    谭明铮已经在最外侧躺下了,他眼睛闭着,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不想跟她说话。


    宋音从床尾爬到最里面气鼓鼓的躺下。


    谭明铮既然不肯明说,那她就装作不知道,反正生闷气的人又不是她。


    这样一想,宋音直接背过身,面朝里睡了。


    宽阔的黄花梨木拔步床内,铺着细密的竹簟席,他们夫妻俩一人睡最里面,一人睡最外面,中间隔了两臂远。


    宋音这段时间吃得好睡得好,每天夜里几乎是沾枕即睡,可今夜却莫名睡不着了。


    人睡不着就会胡思乱想,胡思乱想多了就会更睡不着,而睡不着就会烦躁。


    烦躁的宋音就翻过身,怒目瞪向罪魁祸首。


    此刻的罪魁祸首就睡在她外侧,他宽肩窄腰长手长脚,身上穿的寝衣,还是她给他置办的。


    他穿着她置办的寝衣,竟然还敢给她气受,宋音顿时就忍不了了。她蹭的一下坐起来,用脚在谭明铮的胳膊上踢了踢:“谭明铮,醒醒。”


    谭明铮其实也没睡着。听见宋音叫他,他睁开眼看过来。


    他的眼神淡淡的,眼底还有淡淡的乌青,显然已经许久未曾好眠了。


    “好端端的,你突然怪里怪气做什么?我哪里惹到你了?你把话说清楚。”床幔内光线晦暗,但却足以让谭明铮看清宋音脸上的怒气。


    宋音这话把谭明铮问住了。


    宋音并未惹他不痛快,只是这五个月里他在战场上枕戈待旦的杀敌,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再也不能活着回来见他的妻儿了。可当他千里迢迢赶赴回来时,却见他的妻子面色红润,身形瞧着竟然比他离家时还丰腴了些许。


    那一刻,谭明铮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他十分想问:他在战场上这五个月里,她可曾为他忧心过?


    但当时他没能问出口,这一刻自然也说不出口。


    谭明铮只移开视线,淡淡道:“没有。”


    “没有你对两个孩子都好好的,却对我怪里怪气的?难不成你是外面有人了?还是说,你出去了一趟,回来就看不上我这个糟糠之妻了?”


    听宋音越说越离谱,谭明铮只得坐起来,忍着疲惫解释:“都没有。”


    “没有你为什么只对我怪里怪气的?”


    话题又绕回了最初,床幔里静悄悄的,只有微暗的烛影在摇曳。


    谭明铮甫一抬眸,就对上了宋音气愤的目光。宋音在他面前向来都是慵懒柔和的模样,这还是第一次摆出这般强势的姿态。


    这一刻,不知道是因连日来的疲惫所致,还是因心底蔓延上来的酸涩所致。谭明铮在沉默须臾后,终是沙哑的问出了午后想问,但却没有勇气问出的那句话:“音娘,我离家这五个月里,你真的为我忧心过么?”


    宋音没想到谭明铮怪里怪气的原因竟然是这个。摇曳的烛火里,她姣好的面容上全是惊愕和不可置信。


    “你领兵出征这五个月里,我隔三差五就给你写信,听说广安寺的佛祖最灵验,我专程带着两个孩子给你在寺里供奉了祈福的海灯不说,还特意又为你求了大师开过光的平安符。可现在你竟然问我,你离家这五个月里,我可曾真的为你忧心过?谭明铮,你出去一趟把心丢到战场上了?”


    平安符和信他都收到了,但——


    “音娘,我离家五个月,你的气色更盛从前,身形也比从前丰腴了些许。”


    俗话说心宽体胖,而一个人心若中有挂念,那身形是不可能轻易丰腴起来的。而且他记得宋音苦夏,去岁夏日时她便清减了不少。可今年他不在府里,他的妻子非但没有清减,反倒身形还丰腴了些许,甚至气色都比之前好了不少。


    谭明铮说完之后,便垂下了眼脸,让人瞧不清他此刻眼底的神色。


    宋音瞠目结舌。


    她怎么都没想到,她面子上做的样样俱全,但却在气色和身形上露了端倪。


    上次宋音去做夏衣,衣坊的裁缝说,她的夏衣尺寸得再略改改时,宋音才意识到她好像长胖了。


    但那时裁缝说尺寸只改一点点,而且云露和小云她们也都说,她们都没没觉得她长胖了,所以宋音便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但她没想到,离家五月的谭明铮甫一回来就发现了。


    宋音这会儿既尴尬又心虚。


    端午前夕得到那封捷报送来之后,她悬着的心就落了下来。自那之后她心无挂碍一身松,吃喝玩乐悠闲度日,结果一个不小心就放纵过头了,然后就出现了这么尴尬的事。


    但谭明铮这人最重视妻儿,若她此刻老实承认了,那跟把他往外推没什么区别。


    虽然她最近这两个月确实没怎么担心他的安危,但那时她已经知道他不会再有危险了,她还提心吊胆做什么?难不成就因为她最后这两个月没担心他,他就要将她前面的担心却抹干净了不成?


    再说了,谭明铮一走就是五个月,孩子和家里都是她管。他那个丈夫指望不上,她对自己好点怎么了?!


    这样一想,宋音的心虚顿时一扫而空,她整个人又重新变得强势起来。


    宋音开始反击,她既生气又委屈的瞪着谭明铮,气冲冲质问:“谭明铮,你有没有良心?你一走就是五个月,若我不将自己的身子养好,我如何替你操持府中琐事?如何替你照顾两个孩子?”


    谭明铮神色微怔,宋音说得似乎有些道理,可……


    但宋音却不给谭明铮思考的时间,她侧过身,偷偷在自己腰上拧了一把,便用袖子遮住脸,开始哽咽哭诉:“如今不过短短一年,你就忘了从前你不在家时,我在你爹娘那里过的是什么日子了吗?之前大夫就说过,我身子亏虚的厉害,若不好生调理,日后恐会落下病症。所以自开春后,我便一直在喝药调理。如今好不容将从前的亏虚补了起来,气色看着好了些,因喝药导致身形丰腴了些许,你不但不替我高兴,反倒开始疑心起我来了。”


    拜谭有良一家所赐,如今宋音的嘴皮子算是练出来了。而且相处这么久了,她自是知道如何能拿捏住谭明铮。


    果不其然,她甫一哭诉,谭明铮就慌了神。


    他没想到其中的内因竟是这个,面上顿时浮起了愧疚之色。


    “音娘,是我不好,你别哭。”谭明铮立刻倾身过来,手忙脚乱要给宋音拭泪。


    宋音不接谭明铮这一茬,直接拍开他的手:“你若不信我说的,大可将大夫请来查问。”


    “不必请大夫,我信你说的。是我不好,音娘,我错了,我向你道歉,你别哭了。”谭明铮连连向宋音道歉。


    “你没错,错的人是我,我当年就不该嫁给你。不嫁给你,我前些年也不至于吃那么多的苦,受那么多的苦……”宋音的眼泪一开始只是为了让谭明铮愧疚,但说着说着,她却是真的因那些过往而难受的直掉眼泪。


    宋音很清楚,从前那七年是宋茵的经历,她只是拥有了那段记忆而已。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离开清溪县之后,宋茵这个人就好像彻底堙灭了。而且但凡她忆起那七年时,她莫名就会生出一种锥心刺骨的酸楚难受。


    过去那七年,是谭明铮一生的愧疚。


    如今又见一向要强的宋音哭的不能自已,谭明铮更觉后悔和对不住她。他立刻倾身抱住宋音,不住的向宋音道歉。


    但宋音却并不搭理他,而是径自将人推开,面朝里蜷缩着躺下了。


    过去那七年里,这具身体吃了太多的苦。所以自打宋音穿过来后,她就打定主意,往后余生她绝对不会再吃苦了。


    无论是身体上的苦,还是精神上的苦,她宋音都吃不了一点。


    而夫妻之间的相处向来不是


    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但她宋音要永远做处于上风的那个。


    眼下情形完全扭转过来之后,宋音顿觉身心都舒坦了,她也不再理会谭明铮,只自顾自睡她的。


    而谭明铮望着宋音单薄的后背,此时已是追悔莫及。


    他们夫妻这些年一直聚少离多,他不在家时,都是他的妻子一个人操持里里外外,独自抚育两个孩子。她已经这般辛苦了,他这个做丈夫的非但没有体贴感激,竟然还说这种话伤她的心,他简直是枉为人夫。


    谭明铮既自责又后悔,但见宋音已经睡着了,他也不敢打扰她,只能将道歉的话暂时咽了回去。


    占了上风的宋音一夜好眠。


    夏日昼长夜短,早上天亮的早,宋音便也醒得早。但等她醒来时,身侧却已经没有谭明铮的身影了。


    云露听见动静进来时,宋音随口问了一句,才知道谭明铮带着谭琢去练武场了。


    宋音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


    没一会儿谭月便过来了,她们俩说了会儿话,谭明铮便带着谭琢回来了。


    宋音并不打算将昨夜的事就那么囫囵揭过,但她不想让两个孩子担心,遂并未在他们面前表现出来。


    可即便如此,早慧的谭月还是发现了端倪。


    昨日谭明铮刚回来,今上已经允准让他在府里多歇息几日,恰好双生子姐弟又比较黏他,宋音遂将送他们去上学的任务交给谭明铮了。


    而甫一上了马车,谭月便问:“爹爹,你惹阿娘生气了么?”


    “啊?”毫无察觉的谭琢闻言立刻看向谭明铮,“爹爹你做什么惹阿娘生气了?”


    谭明铮没想到,谭月小小年纪,洞察力竟然这么强。刚才在饭桌上,他和宋音明明都掩饰的很好,没想到竟然还是被谭月发现了。


    “爹爹说错话惹你们阿娘伤心了,不过你们放心,爹爹知道错了,等会儿也会向你们阿娘赔不是的。”


    谭明铮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他不想两个孩子也跟着担心。


    谭琢哦了声,便低头继续专心致志去摆弄手中的孔明锁了。


    谭月早慧,她沉默片刻后,往谭明铮的身侧挪了挪,小声道:“爹爹,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阿娘过得很辛苦。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吃不好也睡不好。但她怕我和弟弟担心,便一直瞒着我们。后来我夜里搬过去同她睡时,才知道她因为担心你而时常做噩梦。直到捷报传回来之后,阿娘整个人才慢慢好起来。”


    谭月的话像匕首似的,顿时在谭明铮的心上划了一道口子。后悔自责心疼一瞬间全涌了上来,几欲将谭明铮淹没。


    “所以爹爹,你别让阿娘难过,也别伤阿娘的心。”谭月又定定望着谭明铮。


    她虽然喜欢爹爹,但她自幼是在她阿娘身边长大的,在她心中,阿娘比爹爹重要。


    谭明铮看着女儿期望的目光,心里的愧疚更深了,他重重承诺:“好。”


    将双生子姐弟送去国子监之后,谭明铮当即就折返回去了。


    宋音用过朝食过后,想着左右无事,便去池塘里摘荷叶了。


    她记得荷叶泡水好像可以消脂减肥,就想着摘些回去试试。


    “夫人您这也不胖啊。”云露看着宋音。


    宋音一面将荷花往瓷瓶里插,一面道:“不是我不胖,是因为你天天跟我在一起,所以我胖了你没看出来而已。”


    宋音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即便不回头,她也知道来的是谁。


    宋音仍旧自顾自插着花,云露却匆匆行了一礼后,当即便退出去了。


    “音娘,对不起,我错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谭明铮走到宋音身后,低声同宋音道歉,他性子沉闷,就连道歉的话都是干巴巴的。


    不过好在他这人性子沉默寡言,但却是个擅长观察的。他回来时,专门去宋音喜欢吃的那几家买了糕点。


    “这些糕点是刚出炉的,你尝尝?”谭明铮的声音带着讨好。他如今虽然已是而立之年,但他除了他母亲和长姐之外,亲近和接触的女子就只剩下宋音了。所以他只能笨拙的投其所好。


    宋音瞥了一眼刚出炉的糕点,有一瞬的心动,旋即便冷淡道:“我身形都丰腴了,还吃什么吃!不吃。”


    “音娘,你从前太瘦了,现在这样就很好。”谭明铮虽然识字,但他却对诗文曲赋却皆一窍不通。他绞尽脑汁想夸两句话好听的,但却是怎么都想不出来,最后只得硬邦邦重复,“真的,你现在这样就很好。”


    宋音听着这话,既无奈又觉得好笑。


    谭明铮这人性子闷,平日让他多说几句话都费劲儿,今日他倒是终于憋出了几句讨好她的话。


    虽然这话说的很生硬。


    “让开,别挡路。”宋音便也给面子顺坡下驴了。


    谭明铮一听这话,顿时就松了一口气,他立刻往后退了两步,望着宋音。


    宋音正站在窗边插先前摘的荷花,日光穿过窗纱,落在她面前装着荷花的水盆里,水面上的光折射在她脸上。


    那一瞬,谭明铮的脑袋里骤然嗡的响了一下,他猛地倾身上前,一把从宋音的身后抱住她。


    “谭明铮,你……”


    “音娘,在我们攻破云州城的前一夜,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啪嗒——”


    宋音手中的荷花掉在了地上。


    第64章


    在偷袭云州城的前一晚,谭明铮做了一个离奇的梦。


    梦里他回到了清溪县,但却已是妻亡子散。


    他们说,他不在家时,他的妻子与人私通被抓了个正着,在他回来前已被浸猪笼沉塘处死了。


    他的爹娘还说,双生子姐弟也不是他的孩子,早就被他们赶出去了。


    他不信,之前他回乡探亲时,村里的老人明明都说,谭琢跟他小时候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们怎么可能不是他的的孩子。


    后来他终于找到他们了。


    他腼腆羞涩的女儿瘦骨嶙峋,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口鼻里全是血,全身上下青紫交加没一块好皮肉。


    而他活泼爱笑的小儿子烧的浑身滚烫不停抽搐,他请了很多的大夫,但却还的于事无补,最后他只能看着这个小小的人儿在他怀中一点一点变凉。


    他那么小,他这个做父亲的还没抱过他几回。


    距离这场梦过去已经两个多月了,但如今谭明铮再说起来时,声音里仍带着颤抖。


    宋音听完之后,脸色倏的就白了。


    他们离开清溪县之前,她去同春絮辞行,春絮同她说了李秉的下场之后,当天夜里她便做了一个梦。


    梦里似乎是宋茵死后发生的事情,与现在谭明铮说的一模一样。


    谭明铮此刻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所以也没注意到宋音此刻发白的脸色。


    那场梦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但他每次想起来时,仍觉得心痛难忍。


    他是武将,保家卫国抵御外虏确实是他的责任,但让他在战场上奋勇杀敌拼命建功立业的动力却是他的妻儿们。他不想让他的妻儿跟着他穷困潦倒一辈子,他要让他们过好日子。


    若他的妻儿都不在了,那他的努力向上还有什么意思呢?


    宋音犹豫片刻后,开口:“其实我也做过类似的梦。”


    谭明铮猛地转头,目光紧紧看向宋音。


    宋音却不看他,只垂下眼睫:“我梦见你在战场上为了救一个孩子,被乌桓人射中了胸口。”


    在这之前魏雪沁确实说过,谭明铮会死在和乌桓人的交战中,但他到底是怎么死的,魏雪沁却不清楚。可那天夜里,宋音却真真切切的梦到了谭明铮中箭那一幕。


    “我也梦见了。”谭明铮下意识开口。


    这下轮到宋音震惊了。


    她是穿过来的,而魏雪沁是重生的,她们能梦到这些,可能跟她


    们自身的经历有关,但谭明铮为什么也会梦到这些?他明明既不是穿过来的,也没重生啊!


    “你什么时候梦见的?除了这些之外,你还梦见了什么?”


    “在我们攻打云州城的前一夜。”


    梦里他眼睁睁看着谭琢在他怀中咽了气,他这个做父亲的却无能为力,他悲痛欲绝万念俱灰跪在妻儿的坟前忏悔。


    可等他再睁开眼时,他却已经身处在战场上了。


    周遭厮杀声不断,正前面还有一支箭在向他射来,他下意识想要躲开,可在不经意间看见怀中那个孩子的脸时,他顿时惊愕的站在了原地。


    那个孩子竟然是他的琢儿!他明明亲手葬的他,他眼下怎么突然又在他怀中哭泣呢?


    谭明铮有一瞬的怔愣。


    然后下一刻,一支破空的利箭,骤然射进了他的心口。


    因为这个离奇的梦,第二日谭明铮整个人还有些恍惚。


    很多时候他都有些分不清楚,究竟哪个才是现实?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都在怀疑他的妻儿是否还在人世?


    而将他拉回现实的是宋音为他求的那块平安符。


    看见那块平安符时,他才能确定梦里的一切都是假的,他的妻子还活着,她给他寄来了平安符,她和孩子们都好端端的在帝京等着他回去团聚。


    后来攻进云州城,他也跟梦里一样,在那里救下了一个孩子。


    而且在利箭向他射过来时,不知怎么的,他怀中的孩子也突然变成了谭琢。


    但这一次,他却没有像梦中那样怔愣,而是选择毫不犹豫抱着那孩子躲开了那一箭。


    “叮——”


    那支飞箭射在了一旁的廊柱上。


    他再垂眸时,就见怀中的是一张莫名的面孔。


    谭明铮说完之后,宋音久久都没再开口,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而谭明铮见她这般模样,以为她是被吓到了,便用大掌轻轻顺着的脊背,低声劝慰:“只是一场梦而已,我如今已经平安回来了,不必将它们放在心上。”


    宋音胡乱应了一声,她还是想不明白,谭明铮为什么会梦见这些?


    谭明铮见宋音眉眼间还有思索之意,想了想,遂又道:“你昨夜不是说广安寺的佛祖很灵验么?若你还不放心,不如我们明日去趟广安寺。”


    谭明铮是行伍之人,手上沾过血染过命,所以他并不信神佛。


    但若神佛能让他的妻子安心,他便愿意跟着她信。


    宋音点点头:“好。”


    午后仍是谭明铮来接双生子下学。


    谭月甫一见到谭明铮,便悄声问他:“爹爹,你将阿娘哄好了么?”


    谭明铮颔首。


    谭月半信半疑,是以回府后就偷偷观察宋音的神色。


    宋音知道谭月聪慧,瞧谭月这模样,她便知道早上她虽然装得极好,但还是被谭月瞧出端倪了。遂也不藏着掖着,直接笑道:“好了,别看啦,我已经不生你爹的气了。”


    谭月闻言顿时开心的笑了。


    谭琢是个嘴快的,他在一旁当即道:“阿娘你不生气了就好,今天早上我们去上学的路上,姐姐还在同爹爹说,让爹爹别让阿娘你难过,也别伤阿娘您的心呢!”


    “琢儿!”谭月即瞪向谭琢,示意他不要多嘴。


    谭琢一脸无辜:“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嘛。”


    宋音心里却因这番话顿时软了一角。


    若不是谭琢说,她只怕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事。


    宋音倾身将谭月抱了抱,然后毫不吝啬夸奖:“月儿当真是阿娘的贴心小棉袄。”


    “这个天气穿棉袄多热。”谭琢是个机灵的,见状他立刻拿着扇子凑过来,笑嘻嘻道,“不过我给阿娘和姐姐打扇就不热啦。”


    谭明铮走到门口时,就听见了屋里的说笑声,他脚下一顿,只觉一颗心瞬间被填满了。


    用夕食时,他们一家四口又是其乐融融的场景。


    对谭明铮而言,他在外面建功立业,只为归家时,能看见灯火阑珊下,妻儿们衣食无忧幸福美满的模样。


    用过夕食后,他们一家四口说了会儿话,谭月便将谭琢带走了。


    谭琢其实不想走:“这会儿还早呢,我想听爹爹给我讲会儿战场上的事情。”


    “爹爹如今归家了,以后有得是时间给你讲,别打扰爹爹和阿娘歇息了。”


    谭琢听见谭月这般说,只得说了声“好吧”,就乖乖的跟着谭月走了。


    其实宋音刚穿过来时,谭琢并没有现在这么听谭月的话。相反,很多时候他对谭月这个姐姐还十分没礼貌。


    不过这些也不能将错处全归咎到谭琢身上。


    因为他是最小的,又常年体弱多病,所以宋茵就偏疼他多一些。时间久了之后,谭琢仗着宋茵对他的偏疼,对谭月这个姐姐有时候就十分没礼貌。


    宋音察觉到这一点之后,便愣是一点一点将谭琢掰了过来。


    如今的谭琢胆子大了不少不说,也十分听谭月这个姐姐的话。所以纵然不情愿,但谭月叫他,他还是乖乖的走了。


    两个孩子离开之后,谭月以为宋音会回去歇息,但宋音却说她要出去转转消消食。


    “那我陪你一起去。”


    谭明铮说着就站了起来,但却被宋音拒了:“不必,小云陪着我就行了,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说完,宋音便领着小云走了。


    现在是夏日她都能把自己吃丰腴了,那到秋冬就更了不得了。所以宋音决定,从今以后她要少吃饭多走动。


    而刚得胜归来,眼下在家歇息的谭明铮无事可干。可宋音不让他同去,他便先去沐浴更衣,然后去收拾他带回来的东西。


    如今纵然府里已经有下人了,但谭明铮的东西还是不习惯假手于人。宋音知晓这一点,所以谭明铮带回来的东西,她一直都让人原封不动放着,等谭明铮自己收拾。


    谭明铮将带回来的衣袍放回柜子里时,才发现他柜子里面多了好几套崭新的衣袍。


    显然这些都是他不在家时,他的妻子为他新添置的。无论衣袍的颜色还是花色,皆是他中意的。


    宋音回来时,就见谭明铮正站在衣柜前出神。


    “前段时间我给两个孩子做夏衣时,也一并给你做了。不过是按照你之前的尺寸做的,现在应该大了些,等明日让人给你改改。”宋音说完,便去净室沐浴了。


    云露早早就将她要换的衣物准备好了。


    如今天热,再加上马上要歇息了,沐浴完的宋音便换了件绫罗裙。


    这绫罗裙设计的颇为独特,胸前两条布料自然垂落,样式跟她之前穿过的吊带裸背裙样式有点像,夏日在家中穿十分凉爽。末了她又在外面罩了一件轻薄的纱衣。


    宋音出来时,房中的灯盏已灭了大半,但靠窗边的那盏却还亮着。


    她本以为谭明铮已经先歇息了,没想到他此刻竟然还坐在窗下看书。


    似是听见了动静,谭明铮抬眸看过来,然后瞬间顿住了。


    他们夫妻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宋音穿成这个样子。


    宋音没察觉到谭明铮的目光,她径自坐在妆奁镜前,取出玫瑰花露往脸上敷的同时,随口道:“你若是困了就先睡,我还得一会儿。”


    她早上去摘荷花晒了好一会儿,所以临睡前便想着用玫瑰花露敷一敷。


    谭明铮没答话,目光仍黏在宋音身上。


    妆奁台旁燃有一盏一人高的灯笼,而宋音此刻就坐在背对着谭明铮坐在灯晕里。


    她外罩的那件纱衣薄如蝉翼,什么都遮不住。所以谭明铮一眼望过去,先是看见了她如云绾起的乌发,然后便是她脖颈上交叠绑着的衣带。


    那衣带是艳丽的绯色。


    谭明铮的目光顺着衣带下移,那衣带长长的一条,坠在白玉似的背上。


    而那带子的最末端还坠着两个小小的金铃铛。


    铃铛下面便是浅浅的腰窝。再往下,起伏的弧度便被藏了起来。


    久久没听到声音,宋音只当谭明铮看书看入了神,她也不在意,只闭眸用花露拍脸。


    但拍着拍着,后背上陡然一痒,她下意识睁开眼睛,就见谭明铮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此刻就站在她身后。


    “吓死我了,你走路怎么没声呀。”宋音嗔怒的瞪了谭明铮一眼,又继续去拍脸上的花露。


    “时辰不早了,该歇息了。”谭明铮道,声音有些嘶哑。


    “你困了就先睡,我还得……”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宋音只觉身子骤然一轻,谭明铮竟然直接将她打横抱了起来,直接大步往床的方向走。


    宋音的脚不小心勾到了玫瑰花露的瓶子。“啪的一声脆响,玫瑰花露瓶子被摔的四分五裂,浓郁的玫瑰香气顿时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我的玫瑰花露!”


    宋音挣扎着要扭头去看时,谭明铮已经一手撩开床幔,与她一同倒向床上的同时,他嘶哑开口:“回头我赔你。”


    话落,他便低头急切的吻住了宋音。


    谭明铮这人平常总是跟个冰块似的,可每次这个时候,他整个人却成了燃烧的烈火,浑身的温度几乎能将人烫熟。


    尤其是在他们分开五个月的后今夜。


    宋音被他吻的都快喘不上气了,但谭明铮的大掌却仍在她后背上流连,他的掌心粗粝而带着薄茧,拂所过之处激的宋音的身子抖个不停。


    谭明铮紧将宋音抱在怀中,一面勾着她唇舌的同时,一面强势的抵开了宋音的膝盖。


    “噗嗤——”


    靠窗桌案上的灯被夜风熄灭了,屋里顿时暗了不少。


    雕花梨木床的床幔委顿在地,将里面的一切全都遮的严严实实,但细碎的铃铛声,却在床幔里颤颤巍巍的响了大半夜。


    宋音只觉自己刚眯了一会儿,就到双生子姐弟该上学的时辰了,她迷迷瞪瞪挣扎着想要起来,但却被人按住肩膀:“你别起了,我去送他们。”


    宋音得了这话,直接头一歪就又睡过去了。


    谭明铮在身侧,瞧着宋音这般模样,眼底滑过一抹柔色。


    他枕着手臂静静看了宋音片刻后,这才拉过薄被,替宋音将腰腹盖上,然后轻手轻脚下床推门出去了。


    谭月和谭琢姐弟俩已经在花厅上等着了,见只有谭明铮一个人过来,姐弟俩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用过朝食后,我送你们去国子监。”谭明铮道。


    姐弟俩点点头,谭月秀气的喝着碧梗粥,而谭琢则面色关切问:“爹爹,你是哪里不舒服了么?”


    转瞬谭明铮就反应过来,为什么谭琢这么问了。但凡他在家时,每日都会去练武场,但今晨却没去。


    “爹爹今日不小心睡过头了。”


    谭琢哦了一声,便没再多说什么。


    用过夕食后,谭明铮送两个孩子去国子监,回来的路上意外遇见了魏烁。


    魏烁回京的第二日,祝氏就平安生下了一女。


    此刻见到谭明铮,魏烁先是向谭明铮炫耀一番他的女儿,又打算请谭明铮去喝酒,却被谭明铮拒绝了。


    “待过几日令嫒满月宴,我定携内子登门相贺。”


    “成,到时候我请你坐上席。”若不是谭明铮答应留在云州城那边善后,只怕他也没机会亲自陪着妻子生产。而且当初离开云州城时,他对谭明铮许下的允诺,他可一直铭记于心着呢!


    谭明铮:“……”


    二人又闲聊几句后,魏烁有心想卖谭明铮一个好,遂压低声音道:“谭兄,我听我爹说,这次陛下有意重赏你,你且等着,再过几日旨意应该就下来了。”


    谭明铮对此未置一词。


    如今仗已经打完了,陛下怎么赏赐都是陛下的事情的,无论陛下赏什么,他都领旨谢恩。


    宋音醒来时,房中已经十分亮堂了。


    昨晚谭明铮将分开的那五个月一并讨回来了,现在宋音还觉得腰酸腿疼,她刚动了一下腿,膝盖上顿时传来一阵疼意。


    宋音撩开薄被,这才发现,自己两处膝盖上的红印还是没消。


    她在心里骂了谭明铮好几句,刚拥着被子坐起来,就见昨晚被蹂躏不成样子的那条绫罗裙,此刻被叠的整整齐齐放在一旁,就连衣带上的铃铛,也被好好的放在最上面。


    宋音看见那铃铛时,昨晚那些片段便不自觉飘了出来,她顿时在心中又暗骂了谭明铮好几句,当即找来剪刀将那两颗铃铛剪了。


    云露端水进来,正好看见了这一幕,不禁问:“夫人之前不是挺喜欢缀着的这两颗铃铛么?现在怎么又给剪了?”


    “现在不喜欢了。”


    云露:“……”


    宋音盥洗过后,坐到妆奁台时,才想起玫瑰花露昨晚摔碎了,便又重新拿了一盒润肤膏。她真要掀开盖子时,就见谭明铮回来了,手上还拿着一瓶新的玫瑰花露。


    宋音冷哼一声:“算你说话算话。”


    谭明铮不置可否,将玫瑰花露递给宋音后,正欲离开,没想到却被宋音叫住:“那么热的天,你出去一趟,回来不洗一洗么?”


    恰好旁边有宋音刚洗过的水,谭明铮索性就着那水洗了一遍。结果他前脚刚洗完,后脚宋音就用指尖蘸着她用的香膏往他脸上抹。


    “我不用这些。”谭明铮蹙眉,当即便要闪躲。


    宋音却不依不饶:“你瞧瞧,你的脸晒的都要起皮了,若是不抹这个润一润,多难看啊。”


    “过几日就好了。”


    “但我等不了过几日了,别动!”宋音瞪着谭明铮。


    谭明铮见她坚持,只得随她去了。


    原本宋音还打算今日去广安寺一趟的,但她起迟了,便改到了第二日。


    第二日他们夫妻二人将双生子姐弟送去国子监后,一同去了趟广安寺。


    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热了的缘故,来庙中上香的人也没宋音上次来时多了,宋音与谭明铮一道进大殿去为佛祖上香。


    宋音求的是往后顺遂再无波折。


    而谭明铮求的是妻儿安乐阖家团圆。


    上完香捐了香油钱之后,日头便慢慢烈了起来。谭明铮知道宋音不耐热,从广安寺出来后,便直接带宋音回府了。


    而他们俩前脚回去,后脚宫里就来人宣旨了。


    此番谭明铮在与乌桓人对战中立下了大功,陛下的奖赏是宋音意料之中的事。


    但让宋音没想到的是,这封赏竟然连她也有份儿。


    第65章


    传旨的内侍离开许久后,宋音都还没缓过神来。


    谭明铮此番在战场上奋勇杀敌,成功夺回被乌桓人抢走的城池,陛下为嘉奖他英勇忠义,将他擢升为正三品的大将军。除此之外,还赐了他们许多金银钱帛。


    这些都是谭明铮应得的,但宋音没想到,她什么都没做,竟然白白得了个诰命。


    宋音捧着圣旨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才转头看向谭明铮,眉眼里皆是明晃晃的喜色:“我做梦都没想到,我有朝一日竟然能得个诰命,这全都是沾了你的光。”


    “你我夫妇一体,何来沾光之说?再者,我之所以能在外安心征战,全因你在府中为我专心抚育儿女,让我没有后顾之忧。于情于理,我的战功皆有一半是你的功劳。”


    谭明铮这番话说完之后,就见宋音定定看着他,目光还有些奇怪。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你这人,平常一直笨嘴拙舌的,今日怎么突然开窍,会说好听的话啦?”


    谭明铮自然是听出了宋音话中的揶揄之意,他只淡淡道:“实话实话而已。”


    他们二人正说着话,常伯就快步过来禀,说魏烁登门来贺喜来了。


    “将人请去花厅。”谭明铮吩咐完,回头去看宋音,“我去见他,这些……”


    “这些我来收拾,你快去。”宋音立刻接话。


    谭明铮便去了,宋音命人将那两个箱子抬去库房,然后让云露盯着底下人登记造册。这厢她还没忙完,又有小厮来禀,说是又有几位大人来登门贺喜了。


    宋音只得匆匆去吩咐人待客。


    之后陆续有人登门,与谭明铮相熟的是亲自来的,不太熟的则是遣了管事送来了贺礼。


    谭明铮是武将,他向来不喜欢应付这种人情往来。但他也知道,如今不比在军中,只得打起精神应对。至于那些管事,则交给常伯招待。


    常伯进府已经有一年了,这一年里,在宋音有意的引导下,常伯如今已经成为了一个合格的管家。


    他除了能将府里下人管得井井有条之外,在待人接物上也逐渐面面俱到了,宋音便放心的将许多事情交给他去做了。


    “夫人,今日前来贺喜的各家名单及贺礼,皆已登记造册完毕,您过目。”日暮时分,常伯过来求见,将一个册子递给宋音。


    宋音接过,但却没着急翻开,而是先称赞:“常伯你办事我放心,今日辛苦你了。”


    “嗐,夫人折煞属下了。虽说这人情往来确实比行军打仗累人,但既然将军和夫人不嫌弃我这个残废大老粗,还让我做了府里的管家,那我自然不能让将军和夫人您丢脸。”


    “常伯,你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啊!你保家卫国受的伤是那是荣誉,不是耻辱。”


    宋音这话说得常伯眼眶发热。


    将军和夫人都是好人,将军可怜他孤苦无依无处可去收留他。而夫人非但不嫌弃他是个残废,反倒对他委以重任,还时常鼓励他。


    一盏茶后,常伯退出来之后,他眼眶虽然有些发红,但整个人却是干劲十足。


    将军和夫人这般器重他,他得全力以赴做事才能报答将军和夫人的大恩大德。


    常伯离开没一会儿谭明铮便回来了。


    宋音原本正坐在榻上翻看贺礼册子。虽然她确实挺喜欢这些黄白之物的,但此刻看着册子上的那些贺礼,宋音却生不出喜悦之情。


    原因无他,这哪里是贺喜的册子,这明明就是人情债的册子。


    此番谭明铮高升,别人送来了贺礼。日后人家婚丧嫁娶,他们也少不得得去给还礼,而还礼的标准就是按照册子上登记的来。


    他们夫妻俩分工一向十分明确,谭明铮主外她主内。


    日后还礼一事自然由宋音做主,所以宋音便想着这会儿先瞧瞧,也算有个印象。


    见谭明铮捏着眉心从外面进来,宋音便放下册子,倒了盏茶递过去,笑着问他:“人情应酬与你在战场上杀敌比如何?”


    “比杀敌辛苦。”杀敌他只需勇猛就够了,但人情往来不但得分辨对方话中是否有深意,还得说一句想三句,而他向来就不是长袖歌舞之人。


    谭明铮在宋音面前向来都是无所不能的,这还是宋音第一次看见他这般头疼无奈模样。


    宋音笑了笑:“刚才常伯也这么说。”


    早在谭明铮进来时,云露便退出去了,所以眼下房中只有他们夫妻两个人。


    宋音知道谭明铮不惯应付这些事,遂道:“左右也就这几日,这几日过去就消停了。”


    谭明铮颔首,他喝了口茶,这才注意到宋音在看登记册子。


    “你什么时候会识字了?”当初在军中收到宋音亲笔写的信时,谭明铮还惊诧不已。他印象中,宋音并不识字,更别说给他写信了。


    也因为这个原因,过往七年他不在家中时,才无法得知家中的真实情形。


    “书上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们都别这么久了,你怎么还用原来的眼光看我?”宋音扬起下巴,一脸傲娇。


    谭明铮:“……”


    开过玩笑过后,宋音解释:“当初一大家子同住时,因为老二是个读书人,爹娘就各种偏心他,甚至还以全家之力托举老二读书。那时我才意识到读书识字很重要,所以后来将月儿和琢儿送去学堂开蒙后,我私下也开始在学着读书认字了。”


    双生子姐弟二人开蒙至今已有一年半了,若宋音自那时就开始学着读书认字,那到如今能看懂登记的册子倒也再正常不过了。


    谭明铮点点头:“确实,多读些书总是好的。”


    谭有良不是他亲爹,所以当初他在谭家当放牛郎时,谭有良也从未想过将他送去学堂读书认字。他的读书认字还是后来在邬家镖局学武艺时学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是到军中,为了看懂兵法自己刻苦钻研会的。只是宋音那字……


    “过几日我让人给你拿几本字帖临摹。”谭明铮提议。


    “我不要。我又不做什么高雅名士,我写的字只要你认识就行了,写那么好看做什么?再说了,我每天要照顾两个孩子,还得处理府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哪有时间临摹字帖?”闲暇时她只想吃喝玩乐躺平,那劳什子字帖有什么好临摹的?


    谭明铮听宋音这么说,便也随她而去了。


    宋音又道:“后日便是魏大公子女儿的满月宴了,我是按照今日他登门送的贺礼回礼,还是你有其他的安排?”


    “此事你做主。”但想了想,谭明铮又追加了一句,“魏世子一直想要女儿,如今得偿所愿了,贺礼可以比这次的贵重两分。”


    谭明铮这么说,宋音就心里有数了。


    第二日,用过朝食后,宋音让人将库房打开,从里面挑了一个如意福禄八宝金项圈,又拿了一柄珊瑚玉如意,让云露盯着亲自装好。


    到午后双生子姐弟下学归来后,宋音同他们说了,明日会带他们去魏家参加魏烁女儿满月宴一事。


    如今双生子在国子监读书,每月有三天的旬假。若在旬假时,宋音要去谁家赴约便会将双生子姐弟也一并带上。


    听说明日宋音要带他们去魏家,双生子姐弟自然高兴。谭琢却立刻转头看向谭明铮:“爹爹你明日去么?”


    谭明铮颔首。陛下擢升的圣旨虽然下了,但陛下体谅他作战辛苦,让他歇息到下月再上值。他最近这几日正好无事,便与他们一道去。


    他们一家四口很少一同去赴宴,所以谭琢很是高兴。


    第二日用过朝食过后,谭琢便着急着要出门,但宋音却还在慢条斯理的梳妆打扮。


    见谭琢围在宋音身边不停催促,谭明铮将他叫过去:“今日去赴宴,回来定然不早了,反正你阿娘他们还得一会儿,你就先将你今日的字帖临摹了。”


    “啊?!”谭琢声音拖的长长的,有些不情愿。


    今都休旬假了,他为什么还要临摹字帖啊!


    谭明铮凉凉瞥了他一眼,谭琢立马乖乖道:“是,孩儿这就去。”


    谭琢耷拉着脑袋,乖乖坐在谭明铮旁边去临摹字帖了。而正在给宋音递发钗的谭月闻言,当即便道:“那我也去临摹字帖。”


    但她脚才刚迈开,手腕就被宋音握住了:“你弟弟性子急躁,你爹爹让他临摹字帖是想让他稳重些,你不必。你坐着,让云露给你梳头。”


    云露不亏是在高门大户里待过的人,她不但手巧,还很有审美,见宋音与谭月今天穿了样式相同的衣裙,云露索性便也给她们母女二人用了同色的钗环。


    只是宋音已为人妇,她头发用的是发簪。


    而谭月年纪尚小,云露给她用的是绒花钗,末了又在她的发髻上绑了两条与衣衫同色的发髻,瞧着十分飘逸灵动。


    云露梳完之后,宋音细细打量了一番后,皱眉道:“总觉得还缺点什么?”


    “小姐的眉心还缺一抹花钿。”云露说完,提笔在谭月眉心花了一朵花钿。


    宋音顿时抚掌:


    “对,有了这抹花钿就完美了。”


    “阿娘,这会不会太隆重了些?”谭月性子内秀,一时有些不大适应镜中的那个明艳动人的自己。


    “不隆重,刚刚好。”宋音知道谭月向来腼腆不自信,遂牵着她的手,撩开帘子往外走的同时,道,“不信你问你爹爹和琢儿,看他们是不是也觉得很好看?”


    早已收拾妥当的谭明铮正坐在旁侧的榻上看书等宋音她们梳妆,谭琢则乖乖坐在他身侧临摹字帖。听到宋音的话,父子俩同时抬头。


    宋音拉着谭月站在十步开外,她们母女二人穿着同色绣花草纹的衣裙,宋音发髻高绾身形高挑纤瘦,整个人气质清幽如兰。而她身侧的谭月娇小玲珑,眉眼青涩局促,宛若一朵含苞待放的青荷。


    “很好看。”谭明铮知道谭月不自信,遂开口道。


    “对,好看的。”谭琢也立刻跟着点头,然后又可怜兮兮的看向宋音,“阿娘,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出发了?”


    宋音知道谭琢已经等的迫不及待,遂无奈的点点头。


    谭琢立刻喜笑颜开,当即从椅子上跳起来。谭明铮淡淡瞥了他一眼,谭琢会意,忙将字帖等收好交给福顺。


    魏平戈虽身居高位,但他素来小心谨慎,国公府已经许久没办喜事了,这次魏烁为女儿办满月宴,一时国公府门前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宋音他们一家四口从马车上下来时,顿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今日他们一家四口穿的衣裳都十分有讲究,宋音与谭月穿的衣裙相似,而谭明铮与谭琢的的衣袍也相似,再加上他们一家四口容貌出众,甫一下马车便受收到了许多注视。


    再加上他们两口子,一个被擢升成了三品将军,一个得了诰命一事,高门显贵之家皆知。


    如今他们甫一出现,便有人上前来同他们打招呼搭话。


    如今帝京各家官眷宋音皆已经熟悉了,所以应付起来自然也是得心应手。闲聊几句过后,宋音与几位夫人一道去向祝氏道喜。


    祝氏比之前宋音见她时丰腴了些许,但气色也好了许多。看见宋音,祝氏便笑着迎过来:“听说谭统领被陛下擢升为正三品的将军,夫人也得了诰命,只是我当时尚在月子里,没能亲自登门恭贺夫人,实在十分遗憾。”


    “小事而已,夫人不必记挂在心上。”


    祝氏从魏烁口中得知,当初魏烁之所以能提前赶回来陪她生产,是因为谭明铮答应替他留在那里善后,祝氏便又为此事谢了宋音一回。


    宋音并不知道此事,但祝氏既向她道谢,她便少不得同祝氏客气几句。


    之后又有客人登门,宋音便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了。只是没想到刚绕过长廊,远远的就看见了魏雪沁。


    “魏……”谭琢正要唤魏雪沁,但魏雪沁却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径自步履匆匆的走了,谭琢只得将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


    没一会儿,闵宝珠与李婉莹也相继来了。


    闵宝珠爱玩儿,又格外喜欢双生子姐弟,她一来双生子姐弟便都黏着她。


    闵宝珠来找宋音:“宋姐姐,魏家前面有荷花塘,我能带着琢儿和月儿过去玩会儿么?”


    宋音应了,闵宝珠当即高高兴兴的带着双生子姐弟去了。


    此时尚未开宴,来赴宴的人也都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说话。宋音看出李婉莹似是有话要说,遂与她一道走至僻静的廊角上。


    李婉莹迟疑片刻后,终是鼓起勇气开口:“宋姐姐,我打算和离了。”


    李婉莹嫁给现在的丈夫,不过是被逼无奈的选择。


    她没有任何倚靠,所以婚后所有的苦她都自己咽,她总觉得她往后余生能一眼望到头——


    她一辈子都得替她那个软弱无能但爱惹事的丈夫收拾烂摊子。再过两年,若她仍是不肯生孩子,她的丈夫定然会纳妾。届时她不但得收拾她丈夫的烂摊子,还得照管她丈夫的妾室和妾室生的子女。


    这样的日子,光是想想就觉得让人窒息无比。


    从前李婉莹是动过和离念头的。但她身侧的人却都同她说,你忍一忍,忍一忍就过去了。


    说的人多了,李婉莹就信以为真了。她真的以为,忍一忍这辈子也就过去了。


    可无数个夜里,她都在身侧丈夫如雷的鼾声中,睁着眼睛到天亮时,李婉莹就觉得这一辈子太长了,她有些忍不下去了。


    她不止一次看向她母亲留给她的那把匕首。


    直到端午那日,宋音在春风楼上跟她说,“与其消磨一世,不如及时止损”时,她才觉得她之前想要和离的念头没错。


    是啊,一生这样长,她为什么要消磨在她的丈夫身上呢,倒不如及时止损。


    李婉莹能想清楚是宋音意料之中的事情,她问:“那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么?”


    “眼下暂时没有。”眼下她的计划已经在施行了。但想了想,李婉莹又道,“后面或许需要宋姐姐帮我。”


    “到时候你可以随时来找我。”宋音给了李婉莹承诺。


    李婉莹起身,郑重向宋音行了个谢礼。


    之后她们俩又闲聊了一会儿,突然听见前面传来一阵嘈杂声,听着似乎是荷塘的方向。


    先前闵宝珠说她要带双生子姐弟到荷塘那边去玩儿的。宋音有些不放心,当即匆匆与李婉莹一道过去。


    她们刚走近,就听见有人在喊“有人落水了,快救人。”


    宋音眼皮猛地一跳,忙拨开看热闹的人挤进去,就看见闵宝珠在水里,她似乎还拉着一个人。


    而那人的衣角的颜色与谭琢今早出门穿的衣袍颜色一模一样。


    宋音脸色骤然发白,踉跄着要往前去时,袖子突然被人扯住。


    “阿娘。”有人在身后唤她。


    宋音猛地转头,就见双生子姐弟站在她身后。


    “!!!”


    宋音顿时愣住了。双生子姐弟好好的站在这里,那闵宝珠拉的哪人是谁?


    闵宝珠已经将那人拖到岸边了,但见周遭站满了人,她当即便将身子往下沉了沉,喊道:“世子夫人,你能不能让大家都散去呀。”不然大家这样围着,她不好上去的呀。


    闻讯赶来的祝氏忙将众人请走,宋音与李婉莹等因与闵宝珠交好,而得以留了下来。


    很快,得到消息的闵夫人也赶了过来。


    而闵夫人甫一过来,看见的就是自家闺女浑身湿漉漉的,将安乐侯府的小侯爷从水里推上岸的情形。闵夫人只觉眼前一黑,要不是随行的仆妇搀得快,闵夫人都要栽下去了。


    而等闵宝珠换过衣裙后,宋音等人才知晓,这次的事就是个大乌龙。


    闵宝珠带着双生子姐弟来荷塘这边玩儿,谭琢遇见了在国子监的同窗,他一时忘了同闵宝珠打招呼,就跟着同窗去玩儿了。


    而闵宝珠遍寻不到谭琢时,恰好听见有人喊落水了,她见水面上的衣袍与谭琢衣袍颜色相同,救人心切也没细看就跳了下去。


    结果游到那人身边后才发现,那人不是谭琢,而是永乐侯府那个纨绔小侯爷。


    闵宝珠与永乐侯府的小侯爷是死对头,一看见是他,闵宝珠当


    即转头就想游走。但刚游了两下,又觉得于心不忍。


    他不会凫水,若她不救他,他会死的。


    迟疑片刻,闵宝珠终是过不去心底的那一关,回头将人一并救了上来。


    结果她没想到,那个纨绔手劲儿贼大不说,自从她拉着他往上游时,他就像抓到救命稻草似的,手脚并用紧紧抱住她,怎么都不肯撒手。


    而闵夫人在看见那一幕后,当场就晕了。


    闵宝珠刚说完,就见身后的闵夫人眼皮动了动,闵宝珠立刻转过身,关切道:“阿娘,你怎么样?”


    闵夫人强撑着坐起来,正要开口说话时,就见永乐侯府的老夫人火急火燎的过来了。


    闵老夫人只觉眼前一黑,差点又要晕过去了。


    “阿娘!”


    “伯母!”


    “夫人!”


    一群人齐齐扶住闵夫人,闵夫人忍过那股晕眩,勉强道:“我没事。婉莹,音音,多谢你们俩那会儿陪着宝珠。”


    宋音和李婉莹都听出了闵夫人话中的意思,她们二人相继说了句客套话后,便一同先先出去了。


    谭明铮在得知了此事,他知宋音与闵宝珠交好,但又不好贸然过来,遂留在垂花门外等着。


    是以宋音与李婉莹甫一出来,就见谭明铮领着双生子姐弟等在外面。


    李婉莹同谭明铮打过招呼后便离开了,谭琢满脸不安望着宋音,急切问:“阿娘,对不起。闵姨母没事吧?”


    “她人没事。”但闵宝珠救人这事,只怕是不可能轻易翻篇的。


    而谭琢年纪尚小,并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在听说闵宝珠没事之后,他神色肉眼可见的轻松下来。


    谭琢并不知道,闵宝珠是误以为落水的人是他,所以才会跳下水救人的。


    但宋音看着他,一时也说不出责备的话来。


    毕竟这次就是个阴差阳错的大乌龙。


    谭琢与同窗玩儿没告诉闵宝珠确实是他的错,但谁能想到,永乐侯府那个纨绔小侯爷会在这个时候落水,而且偏偏他今日所穿衣袍的颜色竟然刚好和谭琢的一模一样。


    宋音以手扶额,长叹了一口气:“先回去吧。”


    眼下不管是闵夫人,还是闵宝珠,只怕都没空再见他们了。


    谭琢颔首。


    可等他们一家四口回府时,却发现府门口站着一位不速之客。


    第66章


    邬佑安押镖来帝京,顺便给谭明铮他们带了些清溪县的特产。


    可他来谭明铮府上时,却被告知谭明铮他们一家四口出门赴宴去了,邬佑安遂将特产交给常伯告辞离开。结果刚出谭家府门口,正好就遇见了赴宴归来的谭明铮等人。


    是以邬佑安又被请回了府里。


    宋音想着他们师兄弟俩许久没见面了,此番定然有很多话要说,遂先将双生子姐弟带回去安置,又吩咐厨房准备酒菜,以及收拾客院等等。


    这天夜里,邬佑安仍旧被安排住在谭家。


    临睡前,谭明铮同宋音道:“师弟这次会在帝京多留几日,恰好我近来也无事,我想留他在府上多住几日。”


    邬佑安为人正直,从前没少帮衬他们母子三人,谭明铮留他多住几日,宋音自然不会反对。


    之后他们夫妻俩便一同歇息了。


    虽然谭明铮这人平日情绪很淡,但今夜宋音却敏锐的察觉到,他这会儿有心事。


    先前谭明铮刚和邬佑安说完话,此刻他的心事,宋音闭着眼睛都能猜出来,定然是跟谭母有关。


    毕竟谭有良他们那一家子,也就剩谭母还能在谭明铮心中有点地位了。


    不过谭明铮既然没跟她说,宋音便也只当做不知道。


    到了第二日,宋音将双生子姐弟送完双生子姐弟回府的路上,就遇见了闵宝珠的贴身侍女瑞儿。


    瑞儿看见宋音顿时眼睛一亮,立刻上前向宋音行礼:“原本奴婢是要去将军府寻谭夫人的,可巧就在这里遇见夫人了。不知道夫人这会儿是否得空,我家小姐邀请夫人过府一叙。”


    宋音一听这话,直接让瑞儿上车,吩咐车夫掉头去闵家。


    而此刻的闵宝珠正俯在闵夫人怀中掉眼泪:“早知道昨天在水下看见谢昭那个纨绔时,我就应该头也不回的游走。那个混蛋,我好心救了他一命,他竟然恩将仇报派人上门来提亲!阿娘,我不嫁他!我就算去庙里做姑子也不嫁他那个纨绔。”


    “好好好,宝珠不想嫁咱们就不嫁。”闵夫人紧紧搂住闵宝珠。


    她三十有五时,才得了闵宝珠这个幺女,平日里将她当心肝宝贝似的疼。自闵宝珠及笄后,她这个一向不爱参加花宴雅集的人,却突然场场筵席不落,为的就是想替女儿挑个好夫君。


    而那谢昭虽然承袭了祖上的爵位,可全帝京谁不知道,他是个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这样的人如何可堪为婿。


    可偏偏昨天出了那样的事情。


    而闵太傅得知事情的原委后,先是将女儿狠狠斥责了一通,转头竟然便应下了这桩婚事。


    闵夫人不同意,闵太傅却气的重重一拍椅子扶手:“老夫也看不上永乐侯府那个纨绔!可谁让小五在众目睽睽之下,跳水救了人家。眼下除了答应永乐侯府的求娶之外,这事还能怎么收场?难不成真让小五去庙子里做姑子?”


    闵夫人自然是不肯让她的心肝儿宝贝女儿去庙里做姑子。可让闵宝珠嫁给谢昭那样的纨绔,她也不愿意。


    这个小女儿是她捧在掌心里长大的,她原本就看不上谢昭那个纨绔,如今女儿也不想嫁,她自然会替女儿铺平第三条路。


    “这个主意好。”闵宝珠听完之后,先是面带喜色,旋即又有些担忧,“可是爹爹若是知道了,肯定会生气的吧?”


    毕竟她爹爹都已经答应了这门婚事。


    “生气又如何?他还能休了我不成?”闵夫人正襟危坐,一脸的“天塌下来有我扛着”的模样。


    闵宝珠:“……”


    她们母女俩正说着话,瑞儿从外面进来:“夫人,小姐,谭夫人来了。”


    宋音进来向闵夫人行礼。


    闵夫人知道闵宝珠和宋音交好,眼下见宋音来了,便离开让她们单独说话了。


    闵宝珠同宋音说了永乐侯府来提亲,以及她爹娘不同的反应一事。


    这是宋音意料之中的事情。


    昨日虽说闵宝珠上岸前,祝氏已经将岸边的人都请走了,但昨日人多口杂的,这事定然瞒不住。


    “那你打算怎么办?”宋音问。


    闵宝珠趴在桌上,眉眼里全是纠结:“我也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她确实不想嫁给谢昭那个纨绔,可她若逃婚了,她又怕真把她爹气出个好歹来。


    “宋姐姐,你觉得我该怎么办?”闵宝珠歪头,询问宋音的意思。


    这种事,宋音没办法替她做决定。


    闵宝珠见状,也不再为难宋音,而是咬了咬唇角:“让我再好好想想。”


    没过两日,闵宝珠又来找宋音,说她决定好了,她才不要嫁给谢昭那个纨绔,她要逃婚。


    宋音点点头,问她:“闵夫人已经将一切都替你安排好了?”


    “嗯,阿娘派了周嬷嬷陪我南下,去我柳州的姨母家躲一段时间,等这件事过去之后以及我爹爹的气消了我再回来了。”


    闵宝珠说的信誓旦旦,再加上有闵夫人暗中帮衬,宋音以为这事已经再无变故了。


    没想到又过了两日,本该已经离京的闵宝珠却又来找她了。


    宋音还以为是她们母女俩的计划被闵太傅知晓了,所以闵宝珠才没能走成,却不想闵宝珠吞吞吐吐了好一会儿,才说昨日她与周嬷嬷一道偷偷离开帝京,结果刚出帝京,就遇见了谢昭。


    宋音猜,那位名满帝京的纨绔小侯爷定然同闵宝珠说了什么。果不其然——


    “原本我打定主意,是绝对不嫁谢昭的。可是谢昭跟我说,他也不想找个媳妇儿管着


    他,但他祖母却一直在逼着他成婚。自从我救了他之后,他回去想了一宿,觉得娶我也不错。我爱吃爱玩儿,他也爱吃爱玩儿,我们俩若成了亲,婚后可以一起吃一起玩儿。”


    “所以你就被他这话打动了?”宋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闵宝珠揪着她的裙带,小声道:“也不止这些,他还说,他是家中独子,他爹娘都不在了,他祖母又常年都住在庙里。若我嫁过去,整个永乐侯府由我做主不说,他也都听我的,我往他往东,他绝对不往西。之后他还把他说的这些白纸黑字的写了下来,然后摁过手印之后交给我。”


    宋音闻言神色一怔。


    家中独子,身上有爵位,又上无双亲,还允诺嫁过去凡事由她做主。这条件别说是闵宝珠,就连她都有几分心动。


    “我和谢昭从小就认识,他那人吧,虽然不学无术,但心肠不坏。”


    说到这里时,闵宝珠顿了顿,抬头看向宋音:“我娘其实一直希望我嫁个品貌兼优,又博学多才的夫君。可我之前也相看了好几次,那其中确实不乏有博学多才之识。但他们跟我讲诗词歌赋时,我不感兴趣。我同他们讲美食时,他们又只会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而谢昭虽然是个纨绔,可是我跟他说讲美食时,他却能跟我聊的热火朝天……”


    见宋音望着她,闵宝珠有些不大好意思:“宋姐姐,我这样是不是挺没出息的?”


    “没有啊。谁不希望自己的人生简单顺遂舒心呢?只是大多数的人没有你这般的好福气罢了。”


    “好福气?!”闵宝珠眨了眨眼睛,然后一下子扑过来抱住宋音的胳膊,仰头眼神亮晶晶望着宋音,“所以宋姐姐,你也觉得我和谢昭很合适是吧?”


    其实让闵宝珠回心转意的不是谢昭的承诺,而是那天谢昭带她玩儿了一整天,那一整天她都过得很开心。


    到两人快要分别时,一向没个正形的谢昭突然凑过来,脸上仍挂着吊儿郎当的笑,但语气很认真:“若是你不逃婚,我们成婚后,我就带你遍历山河,看遍世间美景,吃遍各地美食,怎么样?”


    上无公婆,又不用处理妯娌关系,还能看遍世间美景,尝遍各地美食,这完全就是闵宝珠理想中的生活。


    那一刻,闵宝珠狠狠地心动了。


    “从吃喝玩乐上这一点来看,你们俩确实很般配。”宋音笑着道。


    闵宝珠便也跟着傻笑。


    “那你阿娘同意了么?”宋音又问。之前闵夫人并未看上谢昭这个纨绔。


    “之前阿娘是不同意的,但是谢昭来府里见了阿娘一次之后,不知怎么的,阿娘突然就同意了。”


    宋音听闵宝珠这么说也就没再多问了。


    闵宝珠性子单纯,可能会被人花言巧语所骗,但闵夫人却精明强干,不是那等会被轻易哄骗之人。如今闵夫人既然同意了,那便意味着,那谢小侯爷是个可堪托付闵宝珠托付终生的。


    宋音打趣:“那看这个样子,我现在就该准备你成婚的贺礼呢!”


    “哎呀还早呢!”闵宝珠些不好意思的捂住脸,“我阿娘说她舍不得我这么早就出嫁,所以我们的婚事最早也要到明年了。”


    闵宝珠这边正人逢喜事精神爽时,李婉莹那边却出事了。


    第67章


    去魏国公府赴宴那一日,李婉莹便同宋音说过,她打算和离了。


    但宋音没想到,李婉莹做事竟然这般利落,不过短短数日,她竟然就拿到了和离书。


    “我虽那日才同宋姐姐你说,但自从端午之后,我便在筹划此事了。”春风楼二楼的雅间里,宋音与闵宝珠以及李婉莹三人相对而坐。


    之前的李婉莹身形单薄,虽然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但眉眼里却是掩饰不住的疲倦。而今日的李婉莹穿着一身梧枝绿绣花罗裙,身上没带任何首饰,只在发间簪了一朵与罗裙同色的绒花,但她整个人却神采飞扬眉眼熠熠。


    端午那日后,李婉莹便下定决心和离了。


    可她虽然成亲不过一载多,但却深知她丈夫的秉性。若她直接自请下堂,这婚反而离不掉。


    所以李婉莹思虑再三,想了个主意——


    她先去找她丈夫,告知大夫已诊出她身子有不足之症无法孕育子嗣,自请下堂。


    意料之中她丈夫不允。


    她丈夫这人软弱无能又爱惹事,自他们成婚后,她为他料理了不少烂摊子。是以他的心虽然不在她身上,但却一直对她存着几分敬重。


    李婉莹面上装作感激,私下却转头让人将这个消息透给她丈夫的妾室林姨娘。


    这林姨娘惯会献媚邀宠,一心想取她而代之。得了这个消息后,她私下便铆足了劲儿去勾她丈夫。


    果不其然,没过两月后,这林姨娘便被诊断出有了身孕。


    自此之后,林姨娘就成了杨家的大功臣,所有人都围着她打转。


    李婉莹便趁着林姨娘安插在她院中的眼线在时,故意向她丈夫提议,林姨娘若生下儿子,到时便抱来她这里养,届时将其记为嫡子。


    这在官宦人家是常事,她丈夫自然同意。


    而林姨娘一心想取她而代之,得知此事后如何还能坐得住。


    之后她又是撞邪,又是买通道士,说李婉莹与她腹中孩子相克等等,将杨家上下折腾的人仰马翻。


    李婉莹见时机已经成熟,再次提出自请下堂。


    这次她丈夫仍旧不允,但态度却没之前那么坚定。


    那时李婉莹便知道,他不日会同意的。


    果然又过了两日,她丈夫终是没禁得住林姨娘的痴缠,将和离书予了她。


    而如今他们和离一事,已在官府过了档。这便意味着,李婉莹已经彻底走出了那个泥沼,从今以后她就自由了。


    闵宝珠和宋音都很为李婉莹高兴。


    但高兴之余,闵宝珠又有些担心:“婉莹姐姐,你如今既然和离了,是不是就得重归李家了?你爹和你继母那边待你可好?”


    别人不知道,但闵宝珠是清楚的,李婉莹的后娘佛口蛇心,而李婉莹她爹那人爱面子又胜过一切。


    “我拿到和离书后曾回过李家一趟,我爹并未见我,只让我后娘传话,说我和离令他蒙羞,从今以后他就当我死了,让我日后不准再登门。”明明是痛彻心扉的事情,但李婉莹却说得风轻云淡。


    闵宝珠又是心疼李婉莹,又是生气:“李伯父怎么能这么无情呢!再怎么说,你都是他的亲生女儿啊!”


    宋音也心疼李婉莹,但她也明白,这世上并非所有父母都爱自己的子女。譬如宋茵的父亲,再譬如李婉莹的父亲。


    自从她母亲过世不久,她父亲便不顾她的反对,执意要将妾室扶正时,李婉莹就已经看清楚她父亲的为人了。所以此番李父这般态度,李婉莹心中并无太多的难过。


    此刻见闵宝珠气冲冲的模样,李婉莹还反过来安慰闵宝珠:“好了,别生气了。你也知道我那后娘是什么样的人,我爹不认我了,总比我和离归家后,被我那继母日日磋磨,亦或是被她再嫁出去为她那个儿子铺前程的好。”


    “好像也是。”闵宝珠闻言,脸上的气愤这才散了,旋即她又有些担心,“那你现在和离了,李家又回不去,那你住哪里了?要不你跟我回家住吧?”


    “去我那里也成。”宋音也道。


    但李婉莹却摇摇头:“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打算离开帝京。”


    这话一出,闵宝珠和宋音都被惊到了。


    “婉莹姐姐,你离开帝京要去哪里啊?”闵宝珠急急问。


    “我暂时还没想好,但是我不能在帝京久待。”


    当年她出嫁时,她祖母尚在,所以她阿娘给她留的嫁妆,她后娘一分都没拿到。但眼下她既和离了,她后娘若打听到,她的嫁妆全被她带出来了,她必然会想办法将她的嫁妆搜刮了去。


    经此一事后,李婉莹已经看清楚了:这世间谁都靠不住,她唯一能依仗的只有她自己。


    而她一个弱女子,手中若没了银钱,那便是寸步难行,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上。眼下她爹正在气头上,她后娘才不敢作妖。若等她父亲气消了,她那后娘再想对付她,就可以打着她父亲的名义。届时迫于孝道的枷锁,便只能人为刀俎她为鱼肉。


    所以李婉莹决定现在就离京。到时就算她后娘给她爹吹枕头风,她人早已不在帝京,他们又能耐她何。


    闵宝珠觉得李婉莹的顾虑在理,但她还是有担忧:“可是婉莹姐姐,你一个弱女子出远门多危险啊?要不找个镖师护送?”


    宋音闻言心下一动。


    “我夫君的师弟这两日正好要离京,他家做的正好是镖局的生意,他那人也正直可靠绝对信得过。婉莹你既要


    离京,不如与他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宋音看向李婉莹。


    李婉莹是官家小姐出身,自小就走哪里都是奴仆成群,此番她决定一个人独自离京时,心中其实也有对未来的茫然恐慌。


    如今听宋音这么说,李婉莹顿时有几分心动,但她还有些顾虑:“那会不会不方便?”


    “不会,邬师弟那人最是热心肠不过了,而且他做的是押镖的生意,又带着镖队,你若与他同行,路上定然会安全许多。”


    听宋音这么说,李婉莹便不再扭捏了:“行,那劳烦宋姐姐你帮我问问这位邬镖师,若他同意带我上我的话,我就跟着他的镖队一路南下,银钱什么的都好商量。”


    当天午后回到府中,宋音便去找邬佑安说了此事。


    邬佑安答应的很爽快。


    到了第三日清晨时,李婉莹便随着邬佑安的镖队一同离开帝京了。


    知道闵宝珠爱哭,李婉莹便没同她当面告别,只让宋音替她给闵宝珠转送了一封信。


    李婉莹在信上说,待她落脚之后,会给她们来信报平安的,让她们别担心她。除此之外,李婉莹还说,待明年闵宝珠成婚时,她会回来观礼的。


    小哭包闵宝珠得了这书信后才止住了眼泪。


    果然如李婉莹所料,她离京不久后,她那后娘就开始到处找她了,甚至还找到了宋音和闵宝珠这里。


    宋音和闵宝珠皆说不知。


    听说她后娘又遣人去了李婉莹名下的铺子,但那铺子早就被李婉莹卖掉了,她后娘被气了个半死,但却又无计可施。


    很快,谭明铮便也上任了,之后宋音的日子又归于了平静。


    每日用过朝食后,谭明铮他们父子三人,上值的上值,去国子监进学的去进学,宋音又开始变得无所事事起来。


    之前闲暇时还有闵宝珠陪她出门逛街游玩,但如今闵宝珠有了未婚夫,她也不好打扰人家小两口你侬我侬的。


    谭明铮见宋音实在闲得无聊,遂同她道:“陛下不是赐了我好些田庄么?你若嫌府里闷得慌,可以去田庄上逛逛。”


    如今秋高秋爽,正是适合出门游玩的日子。


    第二日用过朝食后,百无聊赖的宋音就带着小云兴冲冲的出门了。


    第68章


    陛下赐下来的这两座田庄都在城郊,之前宋音虽然知道它们的存在,却从没去田庄上看过。


    但那田庄上的管事倒是会时常进府,有时是禀报庄子上的收成,有时是给府里送庄子上新鲜的时蔬瓜果。


    宋音不爱处理这些琐事,只在去岁刚来帝京时见了那些管事一面,之后他们再来时,宋音一概都让常伯和云露接见他们。


    如今天朗气清,正是纵马出行的好时候。


    宋音今春时被李婉莹教的会骑马了,但之后能骑马的机会却寥寥无几。此番既是要去田庄上巡视,宋音便决定与小云女扮男装骑马而去。


    帝京御道上人多,宋音与小云便慢悠悠的走。待出了城门,走至官道宽阔行人稀少处,宋音便纵马驰骋而行。


    小云见状,也忙打马跟上。


    此时正是初秋的时节,盛京外面的山林还是一片郁郁葱葱之景。离帝京远了之后,路两侧便能看见农田,有农户在地里劳作,空气里全是沁人心脾的丰收气息。


    骏马在官道上驰骋,宋音一颗心顿觉畅快起来。


    从帝京到城外的田庄上打马不过两刻钟。


    宋音虽然是第一次来,但在来之前,她曾专门找常伯问过,这座田庄的情形和地界。


    而到了田庄上,宋音并未去庄子里,而是先带着小云在田陇上转悠。


    此时正值丰收时节,目之所及风吹麦浪田间阡陌纵横,农户们弯腰在田里挥汗如雨,随着他们镰刀的起起伏伏,金黄的麦子被割下来,在他们身后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像一座座麦山。


    不远处有稚子小童一面捡着麦穗,一面嬉笑打闹。


    宋音带带着小云坐在不远处的树荫下歇息,同地里的农户攀谈起来。


    这里的农户倒是十分健谈,他们手上利落的割着麦子的同时也回答宋音的话。


    通过交谈,宋音才知道,他们都是庄子上的佃户,平日庄子上的田地都是他们耕种打理的。


    宋音又向他们打听起了庄子上的管事平日如何。


    这个田庄上的管事宋音去年刚到帝京不久后见过一回,她印象中是个老实巴交的中年男子。


    “好与不好他们也都是按照主家的吩咐办事罢了……”


    那老农刚起了个话头,就被他儿子不耐烦的打断了:“你哪儿来的那么多话!还不赶紧干活,要是回头下雨麦子烂掉地里,到时候我们一家子都去喝西北风吗?”


    那老农被儿子骂的讪讪低了下头,再不敢应声,只飞快的割着麦子。


    宋音见状,便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站了起来,又去树荫下找那群孩子。


    这些小孩子都是佃农的孩子,他们有些怕生,见宋音和小云过来,有几个胆小的当即就跑开了,只有两个大一点的还留在原地。


    宋音将身上带的饴糖分给他们吃,又从他们口中打听了一些庄子上的情形。


    这些小孩子当即便将自己知道的说了。


    而这些小孩口中的田庄管事,却与宋音印象中那个老实巴交的人相去甚远。


    “夫人,可要叫这里的管事来?”小云问。


    宋音想了想,摇头道:“不了。”


    今日她之所以乔装而来,就是想看看庄子上真实的情形。若此刻将那管事交过来,反倒打草惊蛇了。


    之后她们两人又在庄子上转了一会儿,恰好碰见有小孩子摘了许多野果。


    那小孩子十分大方,见宋音盯着那野果子看,便给宋音了一个。


    宋音尝过之后,觉得味道极好,遂提议想买一些。


    这野果对帝京里的达官显贵来说,是稀罕东西,但对庄子里的小孩子来说,却是再寻常不过的了。听见宋音要拿银子买,那小孩当即喜不胜收,将整个篮子都递给宋音:“夫人您随便挑。”


    午后金乌西坠时,孑然一身出门的宋音再回来时,手中多了一个篮子。


    双生子姐弟很喜欢宋音带回来的野果,谭明铮见状也尝了一个,发现就是山上寻常的野果而已,只是味道酸酸甜甜而已。


    谭明铮向来不吃零嘴,只吃了一颗便不再动了,而是偏头去看宋音:“你今日去庄子上探查的如何?”


    “也就那样吧。”那些佃农口中的田庄管事,与宋音印象中的那个截然不同。


    但宋音并未立刻就此下结论,而是将与那田庄管事接触过的常伯和云露叫来,分别询问了他们二人。


    常伯和云露也皆说,那田庄管事在他们面前,言行举止都十分老实本分。


    答完后,常伯见宋音沉思不语,遂问:“夫人可是觉得那老李头有何不妥?若夫人觉得不妥,老奴回头就重新换个人去。”


    “暂时先不用。”宋音不想这么仓促就对一个人下定论,


    她同常伯道,“常伯,你将去岁至今,田庄上的收成册子拿给我瞧瞧。”


    常伯应了,很快将册子呈给宋音。


    宋音来帝京也有一年多了,如今她已经能将各种庶务处理的得心应手了。她倚靠在榻上,慢慢翻着册子,偶尔问云露几句。


    云露一一答了,见宋音眉眼里仍有疑惑之色,云露遂捧了盏茶递上去:“夫人可是觉得,田庄管事报上来的田庄收成有问题?”


    “从册子上看没有问题。”宋音轻啜了一口茶,茉莉的香气顿时在唇齿间弥散开来。


    这茉莉花茶还是她闲来无事时,带着云露和小双一同做的。


    “那夫人您这是……”


    宋音将茶碗放下,抬手揉了揉额角:“册子上看着没问题,但并不代表真的没问题。不过这事也不急于一时,且再看看吧。”


    最近这几日庄子上在秋收,按照惯例再过一段时间,田庄管事李老头就该来府里向她上交这一季的收成。


    宋音心中如今虽然已经有了些许猜想,但这猜想是真是假,须得等下一季的收成禀报上来才能知晓。


    云露见状便也不再多言。


    而宋音第二日也没闲着,她又去了另外一座田庄。


    同昨日一样,这次她与小双仍旧是乔装打扮去的。


    宋音以游玩想买田置地的名义同田庄里的佃农交谈间,从佃农口中得知,这座田庄上的管事平日里对佃农层层盘剥不说,还常常让佃农们替他干私活。而其中最严重的是这田庄上藏污纳垢的事不少。


    之前宋音本想着,待秋收过后,将两座田庄一起清算的,可在听佃农们这么说之后,宋音当即便决定先清算这座田庄。


    可因她这次出来只带了小双一个,清算起来人手不够,宋音不得不忍着怒气先回了府里。


    谭明铮得知此事后,沉默须臾后,看向宋音:“我明日不得空,不若等后日,我陪你同去。”


    从宋音的言语间,谭明铮听出这庄子上的管事是个老油条又是个颇有心计的,他担心宋音应付不来。


    但宋音却冷笑一声:“在我的田庄里,我还能让人将我欺负了!不必,我一个人能料理的来。”


    这管事若是贪图利益,暗中昧些田庄上的收益,宋音或许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管事却私下打着她娘家亲戚的名义,在田庄上欺男霸女的为非作歹,这就触碰到宋音的底线了。


    谭明铮见宋音说的决绝,便也没再劝什么,只暗中将常伯叫来,让常伯挑几个身手好的小厮随行保护宋音。


    常伯应了,正要去安排时,却又被宋音叫去叮嘱了一件事。


    常伯当即便一块儿去办了。


    因为这事,宋音气的一晚上都没睡好,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她就起了。


    待将府里一切收拾妥当,将双生子姐弟送去国子监之后,宋音直接连府里都没回,就让车夫调转马头,直奔她昨日去过的庄子而去。


    第69章


    吉祥田庄本是傅家的资产,傅家获罪后,家产被充公。后来兜兜转转,又被今上赏赐给了谭明铮。


    而当时谭明铮刚入帝京,他尚无根基身边也无太多可用之人,见这田庄管事是个有能力的,且做事也还算勤勉,一时便也没换人。


    而这田庄管事孙四却是善于钻营的。


    在得知这田庄被赐给谭明铮之后,孙四早早就使银子,打听了新东家。


    得知谭明铮是农户之子,既无显赫出身,又无可依仗的外戚,他完全是凭借着在战场上骁勇善战奋勇杀敌才入了今上的眼,继而得了如今的官职。而他的夫人亦是他尚未发家前娶的乡野村妇。


    孙四便在进府面见新主家时,刻意装出干练本分的模样。


    果不其然,出身微末的新主家对他营造出来的样子十分满意,仍让他管着田庄。


    之后这孙四对上就“老实干练”,对下则穷凶极恶。他不但层层剥削田庄上的佃农,甚至还随意欺凌调戏田庄上佃农的妻女。


    更甚者,他为了震慑底下佃农,不让他们去帝京里告状,还编造说他是宋音娘家的表兄,直接光明正大威胁田庄上的佃农,说就算他们将这事闹的主家,闹到主家面前,他也不会有任何事,但他却绝对不会放过状告的人。


    孙四的手段,佃农们都见识过。


    再加上他们都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一辈子谨小慎微战战兢兢。他们深知在权贵面前,他们卑贱如蝼蚁,只消权贵一句话,他们就会家破人亡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纵然佃农中有很多人对孙四恨之入骨,但碍于孙四的身份,他们也只能忍气吞声。


    对他们而言,忍早已是习以为常的事了。


    而孙四也正是拿捏了他们的心思,所以在田庄上行事愈发无所顾忌起来。甚至青天白日,就往佃农家中去调戏人家的女儿。


    只是这次还尚未得手,他底下的人就面色惊惶寻来,匆匆道:“孙管事,夫人来了。”


    “谁来了都别想坏老子的好事,滚!”孙四对这家的哑女肖想已久,只是从前哑女的父兄轮流守着这哑女,且他们都凶恶无比,但凡他靠近哑女一点,这哑女的父兄就要拎着刀跟他拼命,孙四才一直没能得手。


    如今农忙时节,这哑女心疼父兄,回家来给父兄取水时,正好被孙四逮了个正着,孙四就想霸王硬上弓。


    若在平日里,他底下的人听他这么说,早就识趣的滚了。可今日他非但没滚,反倒还冲了进来,心急如焚去扯孙四:“孙管事,是东家夫人来庄子上了,正点名要见你呢!”


    色欲熏心的孙四这才反应过来。


    “东家夫人?那个乡野村妇?”孙四转头看向下属,满脸都是被打断好事的不悦,“她来庄子上干什么?”


    “听说是心血来潮来庄子上逛逛,眼下已在等着了,孙管事,你看……”


    孙管事虽然成日在田庄上作威作福,但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家仆而已。此番家主夫人前来庄子上,他自然不敢怠慢,只得匆匆将衣裳穿上,跟着那随从走了。


    直到他彻底离开后,一直蜷缩在角落里的哑女这才松开手中的剪刀。


    而孙四出了门之后,一面急匆匆往庄子上赶,一面又吩咐随从:“我去见夫人,你将庄子上那些贱农都给我看好了,夫人难得来一趟,别让他们来夫人面前乱嚼舌根子。”


    那随从应了一声,匆匆去了。


    孙四到时,宋音已经喝完一盏茶了,正在看院中的一树夹竹桃。


    算起来,这是孙四第二次看见这位新东家夫人。甫一进来,他便向宋音赔罪行礼:“让夫人久等了,请夫人责罚。”


    宋音的目光落在孙四身上。


    孙四身形瘦小,穿着件半新不旧的凉衫,此时额头上还覆着一层细密的汗珠,显然是听到她来此的消息后,匆匆赶来的。


    宋音的目光掠过孙四穿反的外衫上,搁下茶盏问:“孙管事这是打哪儿来的?我怎么瞧着你跑了一头的汗。”


    “如今正是农忙时节,小人虽说不用亲自下地干活,但到底念着地里的庄稼,所以就去田陇上看佃农们割麦了。”


    宋音在来庄子里之前,曾特意绕到田地里看了一圈,那里确实有佃农在割麦子不假,但她可没看到孙四的身影。但宋音却并未戳穿孙四的诡计,而是道:“这大热天的,辛苦孙管事了,小双,给孙管事上茶。”


    孙四忙谢了,他又抬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站在一旁拘谨问:“夫人今日来庄子上,可是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吩咐,不过是我在府里闲着无事,突然想起了这座田庄,就过来看看。”宋音说话间,抬手道,“孙管事不必拘谨,坐下说话。”


    孙四应声,在宋音下首坐下。


    今日的宋音穿的素净,一身青蓝色褙子,头上未戴珠玉,只簪着一只流苏金簪。再加上她语气含笑,看着十分的平易近人。


    宋音先是给孙四戴了几句高帽子,然后话锋一转,闲聊似的问:“不知孙管事是哪里人?”


    “回夫人的话,小人祖籍是溧阳的。”


    宋音颔首,小双端着茶从外面进来。


    孙四知晓她是宋音身边的侍女,顿时受宠若惊:“怎敢让姑娘屈尊为我这个粗人端茶。”


    “这可是夫人惯喝的茶呢,孙管事尝尝看。”小双


    笑意吟吟将茶递给孙四。


    孙四疾步而来,此刻又累又渴。再加上听了小双这话,就想趁势阿谀奉承宋音的茶,便想也不想的就道:“夫人这茶闻着就香,给小人喝只怕是浪费了。”


    “孙管事替我打理庄子劳苦功高,一盏茶而已又什么值当的呢!”宋音说着,轻轻啜了一口手中的茶,然后道,“孙管事尝尝,看这茶可喜欢。”


    孙管事闻言喜笑颜开,当即便喝了一大口。


    下一瞬,孙管事顿时跳了下来,“噗——”的一口将口中的茶水吐了出来,面色痛苦而愤怒:“这茶怎么。怎么……”


    后面的话,在看见面前的小双时,孙管事顿时噤声了。


    如今虽是初秋,但天气还是有些热,所以众人平日里喝的还是凉茶。


    可这次小双端给他的却是滚烫的热茶。


    尽管孙管事吐的很快,但他嘴里还是被烫了好几个水泡。但眼下见宋音和小双都望着他,孙管事顿时也顾不上疼了,忙口齿不清向宋音请罪:“是小人无状,糟蹋了夫人的好茶,请夫人惩罚。”


    “一盏茶而已,孙管事不喜欢喝倒也无妨。”


    之前孙四就打听过了,这位新主母既和善又宽待下人。如今听了宋音这话,孙四正欲松一口气时,就听宋音又道:“只是茶不喜欢可以不喝,但话却不能乱说。我前几天无意听人说,孙管事你是我娘家的表兄?”


    孙四心下顿时一紧。


    这是他编出来欺压那些贱民佃农的,何以会传到宋音耳中?


    “但我思来想去,也不记得我娘家有孙管事你这样一位能干的表兄。但我又怕是祖辈的亲戚我不知晓,可先前听孙管事你说,你祖上是溧阳的,后来又随爹娘来帝京卖身为奴。而溧阳与我们清溪县相距千里,照这样说那你我就更不可能是亲戚了。”说到这里时,宋音轻轻拨弄着茶盖碗,漫不经心道,“不如孙管事替我解个惑?”


    孙四额头上直冒冷汗。


    这谣言本就是他传出去的,眼下宋音既问,他自然不可能承认。


    “许是底下人见夫人和将军待小人宽厚,所以才私下乱嚼舌根子,小人……”孙管事话还没说完,小双已经一脚踹在了他的膝盖上。


    孙四一个踉跄,直接跌跪在地上。


    “好你个欺上瞒下的刁奴!夫人面前,你竟然还敢撒谎!”小双柳眉倒竖瞪着她。


    孙四膝盖裂开似的疼,但却仍在地上叫屈:“小人自打任这庄子上的管事以来,一直勤勤恳恳从无有一日的懈怠。姑娘这是何意啊?还有请夫人明鉴,小人真不知道这谣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你……!”


    “小双。”宋音淡淡开口。


    小双顿时便止住了话。宋音道:“这谣言是从庄子上传出来的,孙管事你既然不知情,那我就少不得得找庄子上的人来问个清楚了。”


    孙四心里咯噔一声,旋即又极快道:“夫人所言在理,小人这就命人去找佃农来回夫人的话。”


    “如今是农忙时节,佃农都忙着割麦呢,将他们找来多耽误事。”宋音起身,“我们直接去麦田里询问便是。”


    孙四眼底顿时闪过一丝慌乱。


    宋音若要找佃农来问话,他可以提前安排好“佃农”。可若她直接去麦田里问话,那事情就非他能掌控了。


    “夫人……”


    孙四张嘴欲劝,却被身后的随从一把提了起来:“夫人发话照做便是,若再敢废话,老子铁拳伺候!”


    今日与宋音出行的都是常伯亲自挑选出来的护卫,他们个个身手了得。此刻提着孙四的那人长得人高马大又一脸凶相,他怒目瞪起人来仿佛金刚发怒,孙四顿时被吓的闭嘴了。


    如今这个季节天气多变,前一天还骄阳似火,说不定后一天就暴雨倾盆了。


    而农忙时节则是佃农们和老天爷抢时间,不然若是突然下一场连绵大雨,那麦子就烂在地里了。


    所以这个时节,从天蒙蒙亮到傍晚,佃农们都是一直在田里辛苦劳作,甚至就连饭食也是在田里解决的。


    一个满头大汗的妇人弯腰弯的久了,只觉眼前头昏眼花,遂直起身子想着缓一缓。结果刚抬头,远远就见一拨人朝这边行来。


    他们一行人的动静太大了,原本弯腰割麦的佃农闻声纷纷看了过来。


    见一向嚣张跋扈的孙管事亦在其中,而且还被一个彪形大汉推搡着时,佃农们顿时议论起来。


    有小孩眼尖认出了宋音和小双,不禁道:“那两个人不是昨日来过了么?但昨日他们明明是男子,今日怎么变成女子了?”


    “胡说什么!这世上哪有昨日是男子,今日就是女子的人了。”那小孩的父亲当即打了那小孩一巴掌。


    那小孩十分委屈:“我没骗人,真的,昨天就是她们。”


    随着宋音一行人走近,昨日与宋音和小双说过话的几位佃农,也陆续认出了她们二人。但今日的她们与昨日完全不同,且又是这般阵仗,那些佃农们心中顿时有些惴惴不安。


    很快宋音一行人就在树荫下停了下来。


    宋音身侧的一个护卫站出来,高声说了宋音的身份后,宋音才接话道:“这田庄自陛下赐下来之后,我们夫妇因为信任孙管事,便让他继续任管事,我也一直都没来田庄上。近日心血来潮来田庄上闲逛,却意外得了一些我之前毫不知情的事情。譬如,孙管事竟是我娘家的表兄,听说他打着我娘家表兄的旗号,在田庄上胡作非为……”


    “夫人,小人冤枉啊!小人……”孙四急急开口辩解,但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身侧的壮汉一巴掌将脸扇歪了。


    “夫人面前哪有你说话的份儿!夫人没问你,你就老老实实把嘴闭上。”


    宋音看见这一幕并未阻止,而是继续道:“所以我今日专程来见见诸位,想来问问是否确有其事。”


    这些佃农一直生活在孙四的淫威之下。如今听宋音这么说,当即有那等沉不住气的便要上前去状告,但却被家人死死摁住。


    眼下情况未明,若贸然出头的话,到最后孙四要是不死,那死的就是他们了。


    且再观望观望,佃农们心照不宣的抱着这个想法。


    宋音等着佃农们开口,但佃农们却皆沉默着。


    第70章


    正午时分一丝风也无,空气似凝滞住了一般,透着浓浓的沉闷。


    在短暂的沉默过后,一个肤色黝黑的汉子突然拨开人群,大步走到宋音面前,红着眼睛道:“是真的。孙四这杂碎仗着管事的身份,时常欺压我们不说,还经常去骚扰我们的妻儿姐妹,求夫人为小人做主,为小人的妹妹做主。”


    那汉子说完,便带着一名女子在宋音面前跪下。


    而那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先前差点被孙四凌辱的哑女。


    孙四试图反驳,但他刚张开嘴,就被人用一块臭汗巾将嘴堵上了。


    庄子上的佃农们,或多或少都被孙四欺压过,如今有人打了头阵后,他们顿时再无顾忌,陆续有人站出来揭发孙四的恶行。


    宋音一一听着,又让人将佃农们说的那些记录在册。


    很快,孙四在庄子上的恶行就全被揭露了出来。待最后一个苦主说完后,宋音当着所有佃农的面,吩咐按着孙四的那个护卫带人,将孙四以及他的狗腿子们一同扭送去京兆尹,并请京兆尹从严治罪。


    田庄上的佃农们受孙四盘剥许久,如今听了这个大快人心的好消息后,麦田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感激声。


    宋音起身朗声道:“我失察用人不当,才害诸位受此贼人盘剥许久,是我对不住大家。昔日孙四盘剥诸位的钱财,回头我会按照今日册子上所记悉数补给你们。除此之外,今年的租子减免一半。”


    今年是个丰收年,租子若再减免一半,这对佃农们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喜事。


    “多


    谢夫人!”


    “夫人真是个大好人啊!”


    一时麦田里的佃农们齐齐向宋音行礼道谢。


    宋音惩治完孙四,又给田庄拨了位新管事后,才在佃农们的千恩万谢声中打道回府。


    因今日她是坐轿子去的,且在田庄上理事时浪费了些时辰,是以回府时都已经快天黑了。


    双生子姐弟已经被接回来了,谭明铮记挂着她今日独自去庄子上一事,早早处理完公事后便回来了。


    “如何?”谭明铮倒了盏茶递给宋音。


    宋音傲娇的扬起下巴:“我亲自出马,还能有搞不定的事?”


    谭明铮便没再说话了。


    宋音将一盏茶饮尽后,才同谭明铮说了庄子上的详情。


    “这孙四着实可恨,他不但欺上瞒下,还打着我娘家表兄的名义在田庄上胡作非为!若不是我心血来潮去了田庄上,还不知道要被他再蒙蔽多久呢!”说到这事,宋音是既气愤又后怕。


    如今谭明铮在陛下面前颇得脸面,有人恭维,自然也有人眼红。所以她一直告诫底下的人要谨言慎行,切莫惹出什么事来。


    结果府里的人倒是管住了,却没想到田庄上竟然还有个大毒瘤。幸好如今早早料理了,否则指不定日后这孙四还能惹出什么祸事来连累他们呢!


    谭明铮对此也深以为然,不过如今宋音既然已经处理妥当了,他便也没再说什么。


    而宋音处理孙四一事,自然也传到了另外一个田庄管事的耳中。


    这个管事同孙四一样,看着是个老实本分的,但私下却没少中饱私囊。不过宋音命人探查过了,这管事只是中间昧了些银钱,并未做什么作奸犯科的事。


    而这管事也是个聪慧的,得知宋音处理了孙四之后,知道自己定然也难逃一劫,所以他便主动请辞了。


    宋音见他这般识趣,也没犯下什么罪大恶极的事,遂允了他的请辞,重新选了个信得过的人去打理田庄。


    两座田庄的事料理完之后,宋音才算松了一口气。而闵宝珠不知怎么的,竟突然得了空,邀宋音一道去出门游玩儿。


    宋音揶揄道:“今儿你怎么舍得抛下你未婚夫了?”


    “宋姐姐,瞧你这话说的,我是那么重色轻友的人嘛。”闵宝珠粉面含笑,清透双眸里皆是被娇养长大的不谙世事。


    宋音笑笑不说话。


    闵宝珠便靠过来,亲亲热热的挽住她的胳膊,撒娇道:“在我的心里,宋姐姐你可比他重要多了呢!不过说起来,婉莹姐姐离京也有一段时日了,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临走时,我叮嘱过祁师弟了,路上他会照顾婉莹的,而且婉莹也说了,待她安顿下来就会给我们来信的,且再等等吧。”


    闵宝珠点点头。


    日子一日日如流水而逝,之后帝京也陆续发生了不少事情。


    譬如有朝臣被家仆告发贪污受贿,再譬如朝中几位皇子面上兄友弟恭,实则私下却在针锋相对,都想致对方于死地。再譬如秋末冬初时,端阳公主身体欠安,魏雪沁去佛寺为端阳公主祈求平安时,在路上救了犯了旧疾的四皇子。


    一开始,宋音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直到她无意间从谭明铮这里得知,几位皇子私下明里暗里都曾拉拢过谭明铮后,宋音才暗暗留心起来。


    这一留心之后,宋音便发现了许多端倪。


    自魏雪沁救了四皇子之后,他们之间的交集就突然多了起来。


    四皇子生母身份卑贱,且四皇子幼年坠马后落了跛足,一直被今上所不喜。在诸位皇子中,亦是最没有存在感的那一个。


    而魏雪沁是魏国公的幺女,端阳公主将她视作掌上明珠,更是帝京人有目共睹的。自魏雪沁回京后,前去魏家求娶的人不计其数,其中甚至有几位皇子。


    但都被魏雪沁拒绝了。


    如今这两个极不般配的人却突然走得很近,一时大家私下都在传,是四皇子用花言巧语蛊惑了魏雪沁。


    而更让人瞠目结舌的是,在之后不久的夜宴上,今上突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为魏雪沁和四皇子二人赐婚。


    那晚的夜宴,身为命妇的宋音亦在宴席之列。


    今上为他们二人赐婚的旨意下来时,宋音清楚的看见,好几位皇子都变了脸色,但旋即几位皇子们却又不约而同的换了副面容,纷纷去恭贺四皇子。


    夜宴毕,宋音与谭明铮一道回府时,宋音才问:“魏小姐若嫁给四皇子,那便意味着,四皇子身后将会有一个强大的外戚。但为何今夜我看其他皇子对四皇子不但丝毫没有忌惮,反倒似乎待四皇子比从前更热络了?”


    “大陈历代君王有条不成文的规定,为君者不得身有残疾。”


    宋音顿时恍然。


    四皇子跛足,那便意味着,他此生都与储君之位无缘了。但如今陛下为他和魏雪沁赐婚,那便意味着,他日后就是魏国公的女婿了。


    魏国公这人刚正不阿,又一心只忠于今上,意图争储的几位皇子私下都曾拉拢过他,但都被魏国公毫不留情的拒绝了。


    既然魏国公软硬不吃,那他们可以从四皇子入手。


    四皇子娶了魏平戈的小女儿,只要四皇子站了过来,何愁拉拢不到魏国公呢!


    这么浅显的道理,宋音能看懂,其他人自然也能看懂。


    自赐婚的圣旨下来之后,原本门可罗雀的四皇子府,顿时变得热闹起来了。


    但宋音却总觉得不对劲儿。


    她认识的魏雪沁是个极为高傲的人,且她也绝不可能因为几句花言巧语就会昏头,而看上跛足且此生注定与皇位无缘的四皇子。


    后来宋茵私下又向闵宝珠打听过这位四皇子。


    闵宝珠说,这位四皇子性子沉默寡言,不是那种幽默风趣之人。


    那魏雪沁选择四皇子就更耐人寻味了。


    “或许魏小姐是不愿意嫁给其他皇子呢?”谭明铮道。


    宋音抱着手炉,倚在黄花梨木的翘头榻上,皱眉反问:“若是这个原因,那帝京出类拔萃的世家公子那么多,她为何会偏偏选了有跛足的四皇子呢?”


    宋音是真的想不通这一点。


    而谭明铮在沉默须臾后,开口道:“无论是因何原因,都与你我没关系。”


    最近因为魏雪沁与四皇子的婚事,宋音日想夜思的,谭明铮觉得她都有点魔怔了。


    但宋音却白了他一眼:“谁说跟我们没关系了,你别忘了,魏雪沁可是重生之人,她知晓未来的局势变化。”


    眼下谭明铮虽然颇得今上看重,但今上总是会老会病,终有一日会殡天。届时若换了新皇,谁知道局势又会是什么样子。


    一朝天子一朝臣,宋音可不想前半生享福,后半生遭罪。


    蓦的,宋音突然转身,看向谭明铮:“我记得你之前说,几位皇子私下都曾向你抛过杨柳枝,你可曾应下谁的了?”


    “没有。”私下结党营私是天子的大忌,而且他也只想做个纯臣。


    宋音点头:“没有就行,后面那几位皇子再向你抛杨柳枝,你既别得罪他们也别应他们。魏雪沁知道未来局势的变化,她既然选择嫁给注定与皇位无缘的四皇子,定然有她更深一层的用意。所以你别着急,我们先观望观望。”


    谭明铮:“……”


    在宋音的观望中,这一年就结束了。


    而第二年的春二月,魏雪沁嫁给了四皇子,成为了四皇子妃。


    婚后第二月,四皇子就上书自请去封地。今上允准后,他们夫妻二人便毫不留恋帝京的繁华,直接收拾完东西后,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明争暗斗的帝京。


    这下不但争相拉拢四皇子的诸位皇子傻眼了,就连宋音也傻眼了。


    她还在观望魏雪沁此举的目的是什么呢!魏雪沁怎么能这么猝不及防的就走了呢!


    难不成重生一回的魏雪沁真的还是个不折不扣的恋爱脑?!


    她嫁给四皇子也不是因为知晓未来的局势变化,而是单纯的看上了四皇子?!


    宋音因此事抓心挠肺了好一阵,但因魏雪沁已经随四皇子去封地了,慢慢的,她便也只能将此事放下了。


    毕竟今上如今身体还算康健,就算朝中会生什么变故,也不会是在现在这个时候。她只需叮嘱谭明铮,让他时刻关注朝中动向,紧跟着魏国公府的步伐就行了。


    毕竟退一万步来讲,重生回来的魏雪沁真是个恋爱脑,但她都重生一回了,眼中除了男人之外,定然也不会让自己的娘家再有任


    何闪失。


    所以跟着魏国公府行事准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