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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因为谭明铮的死而复生,这案子只得暂且搁置。


    他们一行人移步到宋音的宅子里,谭母拉着谭明铮絮絮叨叨哭个不停,谭家人或真心或假意,皆在一旁神色激动欣喜。


    唯独宋音还没从这个震惊里回过神来,整个人呆呆的站着。


    谭明铮刚将谭母安抚好,一转头就看见了怔愣出神的宋音。


    谭家人都围过来过来同他说话,唯独她像个局外人似的,独自站在一边,脸上的表情还有些呆。


    谭明铮正要开口同宋音说话时,谭有良却先一步开口了:“老大,你回来的正好。你不在家这几年,你这媳妇儿不敬公婆诬陷叔伯不说,还背着你偷人。如今你既回来了,那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先前原本已经战死的谭明铮突然出现在公堂上时,谭家人顿时被震惊的无以复加。


    但震惊过后,他们心里又开始惴惴不安起来:原本他们想着,坐实宋音偷人一事,然后谭明铮留下来的家产,就能归他们所有了。


    可现在谭明铮死而复生了,那这事该如何收场?


    而如今谭有良这话一出,谭家众人顿时便明白:谭有良这是彻底要将此事坐实了。


    也是,他们如今同宋音已是势同水火。若他们不在谭明铮毫不知情时坐实宋音和人偷情一事,待回头宋音在谭明铮那边吹过枕头风后,谭明铮定然会同他们离心的。


    谭家众人飞快交换了个眼神,谭母率先接话:“就是,老大,你这些年不在家,不知道你这媳妇儿……”


    “娘,此事日后再议。”


    谭明铮打断谭母的话,也没给谭家其他人开口的机会,只径自看向宋音,问她:“孩子们呢?”


    “在学堂。”宋音这才回过神来,答了句。


    谭明铮正要再问时,外面突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很快,邬佑安兄妹二人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院中。远远看见谭明铮时,他们兄妹二人唤了声“师兄”,便争先恐后的快步朝谭明铮跑了过来。


    原本谭家人还想再说宋音一事,眼下见邬家兄妹二人过来了,他们自然也不好再提了。


    谭明铮在邬家镖局待过十三年,那时邬佑安兄妹尚且年幼,因此谭明铮在邬家镖局习武时,曾还帮忙带过邬家兄妹二人。是以比起自小不在一处长大的亲弟弟妹妹们,谭明铮反倒同邬家兄妹感情深厚。


    而邬佑安兄妹二人看见死而复生的谭明铮高兴的皆落了泪。


    “当初丧报传来时,我压根就不信。师兄你身手那么好,怎么可能会死在战场上。呜呜呜,如今看见师兄你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邬红菱又哭又笑,脸上都成花猫了。


    谭明铮无法再向幼年那般哄她,只得看向宋音。


    宋音一时没反应,只一脸茫然回望回去。


    谭明铮只得自己安抚邬红菱:“好了,别哭了,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么?”


    “就是,师兄平安回来是好事,你哭什么?”邬佑安也满脸无奈道。


    “谁哭了,我这不是高兴嘛。”


    宋音见她留在这里也无用,且快到双生子姐弟下学的时间了,她遂悄无声息退出去,打算去接双生子姐弟。


    可她刚走到门口时,却被眼尖的李秋香瞧见了。李秋香立刻高声道:“大嫂,你干什么去?”


    一时众人的目光全落在了宋音身上。


    宋音在心里骂了李秋香一句,见谭明铮也看了过来,遂只得如实道:“月儿和琢儿快下学了,我去接他们。”


    “我跟你一起去。”谭明铮说完,又转头去看邬佑安兄妹二人,“今日天色已晚,我就不去叨扰师傅他们了,明日我再登门去拜访。”


    邬家兄妹立刻应了好后,与谭明铮和宋音一道出了门。


    邬家镖局和双生子姐弟学堂在不同的方向,所以出门之后,他们四人便分开走了。


    平日都是宋音带着小双或者小云去接双生子姐弟下学的,今日身侧的人换成了谭明铮,宋音顿觉浑身不自在。


    而谭明铮不知道是话少,还是因为先前事情的缘故,也始终没开口。


    一路上,他们夫妻二人各怀心事。


    待他们到学堂时,夫子还在授课。谭明铮便站在门口,目光落在认真听课的学童身上。


    学童中只有一个女学生,所以谭明铮立刻就知道,那是他的女儿谭月。


    因夫子还在授课,谭明铮不好上前,遂盯着谭月看了好一会儿之后,目光才移开开始找哪个是他的儿子。


    谭明铮的目光在每个学童身上挨个儿转了一圈后,最终定在了一个宝蓝色圆领锦袍的学童身上。然后他问出了一路行来的第一句话:“那是琢儿?”


    宋音顺着谭明铮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正好看见了谭琢。


    这倒让宋音愣了愣。谭明铮能一下子认出谭月她不觉得奇怪,但他能在好几个学童里,一下子认出谭琢,就不得不让宋音感慨血缘的奇妙了。


    只是宋音还没来得及点头,夫子已经宣布散学了。学童们立刻拎着自己的书袋子,一窝蜂似的笑闹着跑出来。


    “阿娘。”


    今日谭琢没和同窗再玩闹,而是与谭月一同朝宋音奔过来。


    宋音应了声,然后一手扶着一个。


    谭月先看见了谭明铮,但她性子腼腆害羞,看见谭明铮站在宋音身侧时,她虽然好奇谭明铮是谁,但却没勇气问。


    而谭琢却不怕生,他睁着乌黑纯澈的眼睛,问宋音:“阿娘,这位伯伯是谁?”


    这话一出,谭明铮顿觉心中酸涩不已。


    他离家四载,他的儿子都不认得他了。


    “这是你们的爹爹。”宋音只好站出来解释。


    谭月闻言,瞬间睁大眼睛,又迅速偷偷打量着谭明铮。


    而谭琢则直接问出他心中的疑惑:“我们的爹爹不是已经死了么?”


    宋音转头看向谭明铮。她觉得,这事谭明铮亲自向两个孩子解释会更好。


    谭明铮便蹲了下来。铁骨铮铮的人,这一刻眼里却布满了柔情。他望着双生子姐弟二人,沙哑道:“当初爹爹战死一事是误传。”


    说完,谭明铮伸手,试图想去抱双生子姐弟俩。但姐弟俩却不约而同齐齐躲到宋音的身后,抗拒的意味很明显。


    谭明铮伸出的胳膊尴尬的停在了半空中。


    宋音只得打圆场:“两个孩子都有些怕生,你从前久不在家,等相处一段时间就好了。”


    四年前,他再度离家时,他们才两岁多,不记得他也正常。谭明铮只得这般安慰自己,然后收起手站了起来,对宋音点点头:“回家吧。”


    时值午后,夕阳柔和。


    宋音牵着两个孩子,顺着青石板往前走,两个孩子神色雀跃的同宋音分享他们今日在学堂的趣事。


    谭明铮则亦步亦趋跟在他们身后,静静望着他们三人。


    连日的奔波赶路其实早已让谭明铮精疲力尽,但此刻看着妻儿,听着儿女欢喜雀跃说着话时,谭明铮那颗倦怠的心,突然就一点一点被抚平了。


    而双生子姐弟面上的喜色,在回到家看见谭家人也在时瞬间就没了,他们齐齐躲到宋音身后。


    走在后面的谭明铮自然目睹了这一幕,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谭琢小声问宋音:“阿娘,他们为什么在这里?”


    “你爹平安归来,今夜要一同吃团圆饭的。”


    凭心而论,宋音也不想见


    到谭家人。可之前,她不想见可以不见,但现在谭明铮死而复生了,谭家人却不是她不想见就能不见的。


    这顿团圆饭众人吃的是各怀心思,宋音不想再同谭家人虚以为蛇,饭毕就以双生子姐弟还有课业要做为由,带着他们先离开了。


    而他们三人前脚刚走,谭有良后脚就又再度提起先前被谭明铮打断的话题。


    那会儿谭明铮与宋音一道去接双生子姐弟下学时,谭家几人就一块儿商议过了,他们一致决定得尽快坐实宋音偷人的罪名。


    毕竟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受自己被戴绿帽子。


    而且只要坐实宋音偷人一事后,谭明铮就会休弃了宋音,届时他们也就不用担心宋音在谭明铮面前胡说八道了。


    谭家人的如意算盘打的很好,但却一颗珠子都没拨响。


    因为谭有良刚开口,谭明铮就道:“我一路日夜兼程赶路,如今已经很累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谭有良听见这话顿时拧眉,他下意识想拿出一家之主的气势来。但看着对面这个面色肃冷,身上带着疏离感的大儿子时,谭有良突然意识到,现在的谭明铮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孤苦无依的少年了,


    如今的他军功卓越,就连他们畏惧的县令得知了他的官职后,顿时就变得毕恭毕敬起来,更别说他们了。


    而且谭明铮说他很累了,他若再一味非要说下去,反倒会令谭明铮反感,谭有良只得住嘴了。


    而谭家其他人也都开始担忧起来。


    哪个男人在离家四载归来时,听到妻子给他戴了绿帽子能这么冷静。


    按说谭明铮刚回来,应当不知道这是他们在构陷宋音才对,那他为什么这个反应?


    谭家人既心虚,又不安。


    第32章


    宋音回到主院没一会儿,谭明铮也回来了。


    宋音眼底滑过一抹惊诧。


    谭明铮如今刚回来,谭家那帮人这会儿不得拉着他拼命坐实她偷人一事么?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累了,让爹娘他们先回去歇息了。”谭明铮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解释之后又问她,“主院的布局你可动过?”


    宋音摇头。


    谭明铮便从包袱里翻出一套衣袍,然后直接出去了。


    这宅子是谭明铮置办的,宅子里的布局他了如指掌。既然宋音说布局没变,那净房应该在靠墙角的位置。


    这一路日夜兼程的赶路,谭明铮已经许久没有好好沐浴过了。如今到家后,他才好好冲洗了一番,然后换了身干爽的衣袍。


    待他回到主屋时,宋音还坐在桌边等他。


    其他夫妻久别重逢后,夜里定然是你侬我侬的恩爱场景。但宋音觉得,刚到家就被人告知他被戴了绿帽子的谭明铮,此刻应当也同她侬不起来,她便等着谭明铮开口。


    没想到谭明铮却只是瞥了她一眼,丢下一句,“时辰不早了,安歇吧”,就径自从她身侧走过,到床上躺下了。


    宋音目瞪口呆看着谭明铮。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怀疑谭明铮在逗她。


    不然哪个男人在得知这种事情之后,能这般若无其事的睡觉?!


    但很快,宋音发现,谭明铮没逗她,他是真的打算睡觉了。


    谭明铮是真的又累又困。自从向陛下告假后,他便归心似箭,日夜兼程的赶路,如今早已疲惫不堪。眼下就算是天塌下来了,他都只想当被子盖,更别说是那些各执一词的家事了。


    谭明铮拉了拉枕头,一抬眼见宋音还在桌边,不禁问:“你不睡?”


    “睡。”宋音下意识答。


    谭明铮便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屈膝将腿收了起来。


    宋音磨磨蹭蹭过去,脱了外衫,然后从谭明铮空出来的地方爬上去,默默到最里面躺下。


    这张床是宋音搬到主院后重新购置的,平日她一个人睡时,觉得这床十分宽敞。可今夜身侧多了一个人之后,宋音就觉得这床太小了,她稍微动一下,胳膊和腿就会不小心碰到谭明铮。


    而谭明铮是习武之人,不论碰到哪儿都是硬邦邦的,宋音顿时被吓的缩成了鹌鹑。她立刻在心里发誓:明天她一定要换个大床。


    但想到此刻她的境况后,宋音又觉得这床未必有换的必要。


    毕竟现在谭家人可是不遗余力的在给她扣上与人偷情的帽子,若谭明铮当真信了这事,那他们的夫妻关系也就走到头了。


    宋音刚一念至此时,身侧的谭明铮突然开口:“睡不着?”


    宋音倏忽转头,就对上了谭明铮的目光。


    谭明铮眉眼间透着深深的疲惫。他本想着明日再说此事,但现在宋音翻来覆去的影响他睡觉,所以他忍着困倦睁开眼睛,同她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你与那个男子若是真的,看在你嫁我七年,又为我生下一儿一女的份上,我会与你和离,成全你们。你与他若是假的,我会还你清白和公道。”


    宋音瞬间愣住了。


    从谭明铮买宅子写宋茵的名字,以及他私下给妻儿在钱庄存银子的两件事上,宋音便揣测他这人并不愚孝,且十分有主见。所以她倒不担心谭明铮会偏信谭家人。只是她没想到,谭明铮的格局竟然这么大——


    就算他的妻子给他戴了绿帽子,他并未选择置她于死地,而是选择看在过往的情分上,给她和离书成全他们。


    这一刻,宋音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梦中宋茵和李秉之间的事情被撞破后,宋茵被浸猪笼沉塘的场景。那时所有人都在骂宋茵不知廉耻,却无一人可怜同情她。


    而此刻,身为宋茵丈夫的谭明铮,竟然能说出这番话来,宋音心下顿觉五味杂全。


    “其他事明日再说,别再翻来翻去了。”会影响他睡觉。


    说完后,谭明铮转过身面朝外睡了。


    而宋音平躺在床上,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显然今日她和谭家人在公堂上各执一词的场景被谭明铮看见了,所以谭明铮才会这么说。


    而他既然能说出这番话,那便意味着,他并不打算偏听一面之词,而是会自己调查真相。


    一旦谭明铮插手调查,那她的污名就能洗清了。


    想到这里时,宋音的担忧瞬间消散了。她将被子往上拉了拉,也闭眸睡觉了。


    但这一晚宋音总是睡的不踏实。因为她的胳膊和腿稍微一伸展就会碰到谭明铮,她不习惯极了,到最后还是面朝里靠墙后才睡熟。


    夜里没睡好,第二天自然而然的也就起迟了。


    等宋音醒来时,身侧已经没有谭明铮的人影了。宋音撩开床幔,就见日光已经漫进屋内,显然时辰已经不早了。


    唤小双进来后,宋音才得知,此时已是辰时末了。


    双生子姐弟已经被谭明铮送去学堂了,谭琢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的望她房中望,显然谭琢还没适应谭明铮这个父亲的存在。


    “谭家人一大早又来了。”小双又压低声音道。


    自从谭明宗私下谋划想将宋音嫁出去之后,宋音便不许谭家人再进门了。但如今谭明铮回来了,裘叔也不好再拦他们。


    宋音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谭家人一大早就巴巴的过来,显然是又想来坐实她罪名的。但谭明铮不是那种耳根子软的人,所以宋音完全不担心。


    而此刻前厅的谭明铮也没辜负宋音的信任。


    在谭有良再次提起宋音偷人一事后,谭明铮并未像昨日那般说明日再说,而是表明他的态度:“此事我已经知晓了,但既然爹你们和茵娘各执一词,那么我会派人查证此事。”


    “派人查证?大哥,你不信任我们?”李秋香立刻跳出来阻拦。


    昨天从谭家离开后,他们偷偷去县衙的牢房里,给衙役塞银子想见李秉一面,想让李秉一定要咬死宋音。


    只要咬死宋音,他们从前做的那些事才不会被翻出来,但衙役却不肯通融。


    “大人说了,谭将军有令,此案没水落石出之前,不许任何人见李秉。”


    谭明宗夫妇碰了一鼻子灰后更觉不安,所以才撺掇着谭有良一大早过来,想将此事赶紧盖棺定论,以免夜长梦多。


    他们原本以为,谭有良夫妇出面,谭明


    铮会信,却不想谭明铮竟然说要查证。


    眼下他们见不到李秉,无法与李秉串供,若谭明铮再派人查证,那不就露馅了吗?


    谭母也出声道:“老大……”


    “弟妹心虚什么?”谭明铮冷淡瞥了李秋香一眼。


    那一眼的情绪很淡,眸光却十分锐利。李秋香心头一跳,不自在的嘴硬道:“大哥说笑了,我哪里心虚了。”


    “既然不心虚,为何要阻拦我查证?”


    谭明铮这个问题,李秋香答不出来。


    “老大,我们可是骨肉至亲,难不成你宁可信一个外人说的话,也不信你的父母兄弟?”谭母说着,又要开始使出她那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招数了。


    谭明铮直接打断她作法,一脸冷色:“茵娘是我的妻子,亦是我孩子们的母亲,她不是外人。既然你们各执一词,弟妹又说她不心虚,那便等我查证后再议此事。”


    最后一句话,谭明铮说的不容置喙,谭家众人的脸瞬间白了。


    第33章


    谭明铮说到做到。


    之后他除了去趟邬家镖局外,其他时间都用在陪双生子姐弟身上,但他带回来的那些随从们却整日忙的不见人影。


    功夫不负有心人,许是谭明铮的时时陪伴起了作用,双生子姐弟对他虽然仍不亲厚,但却不再像他刚回来时那般躲着他了。


    而在他给谭琢做了木剑之后,谭琢还破天荒的说了声:“谢谢爹爹。”


    谭明铮因为那声爹爹还怔愣了好一会儿。他回头时,就见谭月怯怯的站在廊下。


    见他看过来,谭月当即转身便要走,却被谭明铮叫住。


    谭明铮走过去,将一个竹编球递过去。


    昨日他去学堂接他们下学时,有一群小姑娘在巷子里玩儿竹编球,当时谭月看了好几眼。谭明铮便将此事记在了心里,回来他便给谭月做了一个。


    谭月看了看递过来的竹编球,然后又看了看谭明铮,却摇摇头,然后跑开了。


    谭明铮的眼底顿时滑过一抹颓败。


    与谭琢不同,不论他怎么示好,谭月总是不愿和他亲近。每次他只要一靠近,谭月就如受惊的猫儿一般,立刻跑开了。


    谭月怕生是一方面的原因,而另外一面是因他从前久不在家,所以谭月才会不肯同他亲近。谭明铮倒也不气馁,只循序渐进的来。


    而在谭明铮费心想同谭月拉近距离时,他派出去调查的人也陆续回来了。


    大人可能会骗人,但小孩子的抵触却做不了假。


    他归来那日,双生子姐弟从学堂回家后,看见他父母弟弟们在时,齐齐躲到宋音身后的举动,谭明铮看的一清二楚。


    所以此番谭明铮派出去调查的人,不止是调查宋音和李秉的关系,更多的是调查他离家这四年里,他父母弟弟们是如何对他妻儿的。


    而从随从口中,谭明铮才知,四年前他前脚刚离家,后脚他的爹娘弟弟们,就举家住进了他的宅子里不说,还将他的妻儿赶到了倒座房。


    他们母子三人在又冷又暗的倒座房里住了四年不说,这四年里,他寄回来的银钱,也都被他娘抢走了,大头都花在了他的父母弟弟身上,花在他妻儿的身上寥寥无几。


    而他战死的消息传至家中后,他父母弟弟为了侵占这座宅子和他寄回来的银两,甚至差点逼死了他的妻子。最后还是宋音将此事闹大,村里正出面后,他的父母兄弟才消停下来。


    随从说到这里时,见谭明铮脸色已难看至极,一时便有些犹豫,还要不要再说下去。


    “继续。”谭明铮的声音冷若寒冰。


    随从又说了谭明宗搬出这里之后,对宋音怀恨在心,私下筹划将宋音改嫁一事。以及此事被人知晓后,谭明宗被周进勒索,谭有良为了筹银子,主动找宋音做交易等事,皆告知了谭明铮。


    除此之外,那下属还将三张纸呈给谭明铮。


    第一张是周进和谭明宗签定下的契书。第二张是谭有良与宋音签订下的契书。第三张则是李秉的认罪书。


    李秉是个识时务的,见谭明铮死而复生归来,县令大人都得对谭明铮点头哈腰,便知若自己再攀咬构陷宋音,那就是自寻死路。


    所以谭明铮的下属甫一去见他,李秉便老老实实将李秋香是如何找上他,如何与他密谋构陷宋音,以及他们双方关于利益划分等事,俱详细的吐了个干净。


    谭明铮看完那三张纸后,握着纸张的手倏忽收紧。过了片刻后,他才冷冷吐出两个字:“出去。”


    那下属立刻退下了。


    自从谭明铮回来之后,一日三餐他都是雷打不动的与宋音母子三人一同用,但今日用夕食时他却破天荒的没来。


    双生子姐弟虽然没问,但目光却频频朝门口看了好几回。


    宋音遣了小双过去询问,小双回来说:“将军说不必等他。”


    想到先前有下属去见了谭明铮,宋音便隐隐猜到,谭明铮为什么不过来用夕食了。


    “既然你爹这么说,那我们就不等他了,动筷吧。”


    宋音与双生子姐弟用过夕食,又看着他们姐弟俩描了会儿大字后,想着他们明日还要上学,便早早让他们睡觉了。


    安顿好他们,宋音回到主屋沐浴更衣过后,谭明铮仍没回来。


    宋音猜,谭明铮有可能今夜不回来了。她正欲上床躺下时,想了想,又将小云唤进来:“你让赵婶子做些宵夜,等会儿给将军送过去。”


    如今谭明铮既然死而复生回来了,且他又是个明事理有格局的,宋音便也愿意尽一尽妻子的义务。


    小云领命退下了,宋音便放下帘子躺下了。


    今夜这床上只有她一个人,宋音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睡,只是她睡的迷迷糊糊时,一只大掌突然揽住她的腰,紧接着一个宽厚的胸膛就贴在了她的脊背上。


    宋音瞬间被惊醒了,惊叫声已涌至唇畔时,搂着她的那人先一步出声:“是我。”


    是谭明铮的声音。


    宋音深深喘了好几口气,才惊魂未定的埋怨:“好端端的,你吓我做什么?”


    自谭明铮回来之后,虽然他们夜里一直同床共枕,但却是各睡各睡的,从来没有亲密的举止。


    此番谭明铮突然将她揽在怀中,宋音颇有些不适应,她将掌心搭在谭明铮手上,正欲将他的手拿开时,谭明铮却突然将她又抱紧了几分。


    宋音:“?!”


    “抱歉,这些年让你们受苦了。”谭明铮声色嘶哑。


    虽然他们两人婚后相处的不多,但这次回来之后,谭明铮便敏锐的察觉到,宋音和从前不一样了。


    之前谭明铮还有所怀疑,但在今日得知了这四年里他们母子的三人的遭遇后,谭明铮便觉得,宋音会变再正常不过了。


    毕竟若宋音还是从前那副怯懦的模样,只怕自己死而复生归来时,等待他的便是妻离子散了。


    宋音倒是怔住了。


    她没想到,谭明铮得知妻儿这四年的遭遇后,第一反应竟然是向她道歉。


    而在听到谭明铮道歉时,宋音的眼泪突然就下来,连带着宋音自己都吓了一跳。


    但很快,宋音便意识到,掉泪是这具身体的反应。


    她是在宋茵死后穿越过来的,她只知他们母子之前那四年过得很艰难,但真正经历那四年的人却是宋茵。


    虽说当时谭明铮离家是迫不得已,但宋音不会替宋茵原谅他这个丈夫的失职。


    宋音的眼泪虽然还在不停往下掉,但她整个人却很清醒:“你觉得一句道歉就能将我们之前受过的那些苦一笔勾销?”


    “不能。”谭明铮将宋音又搂紧了几分。


    他与宋茵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且婚后相处的时间也不多,但他既娶了她做妻子,那他便该担起做丈夫的责任。


    可他这个丈夫却做的很不好。


    成婚七年,他们之间


    聚少离多不说,宋茵独自怀孕生产抚养孩子已是十分易,但他的父母弟弟们却还要苛待她。


    “从前是我不好,日后我会好好弥补你们。”


    宋音听到这话时,只觉一颗心像是被针扎似的,密密麻麻的泛着疼意。


    从前那些不好都是宋茵承受的,而在谭明铮归来想要弥补时,她却已经不在了。


    “至于我爹娘他们这些年做的那些事,我会替你讨个公道。”谭明铮抱着宋音,眼中却泛着冷冷的寒光。


    他们花着他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用军功换来的银钱,却不肯善待他的妻儿,那就休怪他无情了。


    第34章


    自从谭明铮那日说,他会派人查证此事后,谭家人便日夜不安,犹如头顶悬着一把刀,他们却不知道这把刀什么时候会掉下来。


    这日谭明铮的随从来桂花巷说,谭明铮请他们过去议事时,他们便知道,这把刀终于要朝他们劈过来了。


    谭明宗夫妇害怕不已,齐齐向谭有良夫妇求助。


    “爹,娘,这可如何是好?”谭明宗整个人已是六神无主了。


    他向来就畏惧谭明铮这个兄长,如今做了亏心事,更害怕面对谭明铮。


    李秋香没比谭明宗好到哪儿去。


    她比宋音早嫁进谭家,与谭明铮相处过一段时间,所以她十分清楚谭明铮这人虽然平日沉默寡言,但若触到了他的逆鳞,他是会真的不留情面。


    而且自那日之后,他们又想了许多法子,但却始终见不到李秉。那时李秋香便知道,这事瞒不住了。


    既然瞒不住,那她也绝对不会一个人担这个罪名。


    “爹,娘,当初找李秉诬陷宋音这事,您二老可是点过头的。”李秋香巴巴望着谭有良。


    谭有良斜乜了她一眼,冷冷笑道:“有我这把老骨头在,老大的火烧不到你身上。”


    李秋香闻言表情讪讪的,但心里却悄然松了一口气。


    谭有良是长辈,他若肯出头,那谭明铮即便知道此事,碍于孝道也不能做什么。


    而不仅李秋香这样想,谭家人其他人也是这样想的。


    但显然,他们高估了谭明铮对孝道的重视,也低估了宋音母子三人在谭明铮心中的地位。


    他们到宋音的宅子时,发现谭春苗和村里正赵老汉也在时,心里顿时齐齐跳了跳。


    不是说先前那些事么?为什么谭春苗和赵老汉也来了?


    同赵老汉打过招呼后,谭母将谭春苗拉到旁边,压低声音问:“你怎么来了?”


    谭明铮回来的第二日,就派人将谭春苗请来团聚过了,今日看见她又来了,谭母顿时有些心慌。


    “铮弟今天一早就遣人将我接过来的,说是有事要说。娘,你们又做啥糊涂事了?”


    同谭家其他弟弟与同谭明铮不亲厚不同,谭春苗和谭明铮这个弟弟的关系却很好,所以谭春苗也十分了解谭明铮。今日若不是大事,他不可能会将自己和里正赵老汉一起请来。


    谭有良从赵老汉口中得知,谭明铮一早派人回高山村将他接来此,说是有事他做个见证时,谭有良的心也跟着一沉,但面上却仍是一脸冷色。


    很快,谭明铮便携宋音过来了。


    昨夜谭明铮已经同宋音说了,今日会替她讨回公道,宋音便径自坐到主位上,静侯好戏开场了。


    谭明铮见人都来齐了,便也不同他们说废话,直接开门见山道:“我一回来,你们便说我不在家时,茵娘同人不清不楚,而你们双方各执一词,我便让人去查证了。”


    说到这里时,谭明铮点了一个随从:“你来说。”


    那随从抱拳称是。不过他并未直接说这事的结果,而是从将谭明铮离家四载,谭家众人对宋音母子三人的苛待,以及谭明宗夫妇对宋音做的那些事,当着谭家人及赵老汉和谭春苗的面复述了一遍。


    谭春苗和赵老汉听的是瞠目结舌。


    而谭家人则个个心虚不已,此时皆低眉敛目的躲在谭有良夫妇身后。


    谭有良满脸冷色,不过他并未出头,而是看了谭母一眼。


    他们夫妻二人向来分工明确,遇事先由谭母哭一哭闹一闹,若这招解决不了,谭有良再拿出一家之主的气势来。


    谭母会意,当即便要狡辩,谭明铮有不给她机会,直接让下属将三张纸拿给谭明宗。


    谭明宗甫一看完,脸色顿时骤变,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惊惶无助看向谭明铮:“大哥,我……”


    “别叫我大哥。”谭明铮打断谭明宗的话,眸光冰冷,没有半分温度,“若你当我是你大哥,就不会做这种猪狗不如的事。”


    谭明铮这话看似是在说谭明宗,但实则却是在指桑骂槐骂谭家人。谭家其他人顿时齐齐低头,不敢触碰谭明铮的目光。


    唯独谭有良为了维持一家之主的气势,仍坐的端端正正的,甚至还想大事化小。


    “老大,此事是老二两口子不对,回头我……”


    “没有回头。”谭明铮态度强硬打断谭有良的话,只问,“此事你们想公了还是私了?”


    谭有良在谭家向来是说一不二的存在,此刻见谭明铮当着众人的面让他下不来台,谭有良的脸色顿时就变得难看起来:“你什么意思?”


    “公了,我亲自拿着这些证据,去衙门状告谭明宗罔顾人伦,趁着兄长不在,私下与人合谋意图将长嫂改嫁被拆穿后,又与人勾结构陷长嫂。私了,当着赵伯爷的面签定约书,从今以后,我这一支重归我生父那一脉。”


    谭明铮这话一出,满堂哗然。


    谭明铮这一支重归他生父那一脉,那便意味着,从今以后,谭有良不再是他爹,而是成了他的二叔,而谭明宗等人也成了堂兄弟。日后无论他是封侯拜相,还是做封疆大吏,都和谭有良他们这一家子都没关系了。


    谭家人害怕谭明铮是真的,但他们想吸谭明铮的血也是真的。此番听谭明铮这么说,谭家兄妹顿时齐齐看向谭有良。


    谭有良颊边的肌肉猛地抖了抖,他一掌拍在桌子上,整个人怒不可遏:“老大,你如今翅膀硬了,就嫌我这个爹是累赘,就想将我踹了是不是?”


    谭明铮的生父早亡,膝下只留他和谭春苗姐弟俩。而贫寒人家不比世家大族,讲究那些后嗣香火。谭母转房嫁给谭有良之后,谭明铮姐弟二人便改口叫谭有良爹了。


    其实说起来,当年因为改口这事,谭明铮还吃了不少苦头。


    谭父过世时,谭明铮虽然只有四岁,但他的脾气却很犟。那时谭春苗都在谭母的示意下,改口将谭有良叫爹了,但谭明铮却不改口,仍叫谭有良二叔。


    那时谭明铮人虽然小但认死理,他知道他有爹的,而谭有良只是他二叔。


    可谭有良对这声二叔很不满。他放话说谭明铮一日不肯改口,一日就不许他吃饭。


    谭明铮也犟,即便如此,他还是不肯屈服。


    谭春苗心疼弟弟,时常偷偷给弟弟塞吃的。谭有良得知此事后,将谭春苗打了个半死,最后谭明铮为了姐姐,才不得不改口叫谭有良爹。


    “我告诉你,没门!你若敢重回你生父那一脉,我便敢去帝京状告你不孝!谭有良最后那句话,已经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当年他大哥没了之后,是他给了他们姐弟俩一口饭吃,才没让他们姐弟俩饿死。如今谭明铮身上有了官职,有能力帮衬弟弟们时,他却想要重回他生父那一脉,他想都别想。


    但让谭有良没想到的是,谭明铮面上并无惧意,只淡淡道:“好啊,你去。”


    “你以为我不敢?”谭有良猛地站起来,一双如鹰隼般的眸子,死死盯着谭明铮,大有一副“谭明铮要是敢点头,他就敢现在就去”的架势。


    谭母被这阵仗吓的只会哭。


    谭明铮却毫无惧意,只冷冷道:“我如今有军功在身,即便你告到御前,陛下顶多申斥我几句,丝毫不会影响我的前程。但谭明宗在我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时,私下欲将我的妻子改嫁不成后,又设计诬陷我的妻子等事,我也会禀明陛下,并公之于众。”


    谭明宗夫妇的脸刷的


    一下白了。若谭明铮将此事公之于众,那他们的前程名声就会在顷刻间毁于一旦不说,只怕他们俩还得锒铛入狱。


    而若他们的名声臭了,他们的儿女也会跟着遭人非议的。


    谭明宗两口子顿时怕了,他们扑通一声给谭明铮跪下:“大哥,我错了。”


    “求我没用,现在做决定的人不是我。”


    谭明宗会意,立刻膝行过去,抱住谭有良的腿,哭着道:“爹,你就答应大哥的条件,私了吧。”


    “你给我闭嘴!”谭有良怒斥着谭明宗。


    若答应谭明铮的条件私了,那日后谭明铮就能将他们彻底撇开了。而若无谭明铮的帮衬,日后他们兄弟俩要想出人头地,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爹,现在大哥已经跟我们撕破脸了,你就算不同意他私了,日后他也不可能再帮衬我们了。既然如此,倒不如遂了大哥的愿,也为我和老二保保住了脸面,日后才不至于连累两个孩子啊!”李秋香也跟着哭着求谭有良。


    谭有良自是知道李秋香说的在理,可他不甘心,亦想做最后的挣扎,谭有良看向哭哭啼啼的谭母。


    “老大,难不成你是想让我也给你跪下吗?”谭母说着,身子一歪,便要给谭明铮跪下。


    谭春苗一把拉住谭母:“娘,您也要逼铮弟吗?”


    “不是我逼他,是他逼我啊。你们都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你要我怎么眼睁睁看着,你们兄弟闹成这个样子啊!明铮,你是老大,你就原谅老二这一回吧,就当娘求你了。”谭母哭个不停。


    谭明铮放在膝头的手倏忽攥紧。


    宋音偏头看向他。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宋音看出来了,整个谭家,谭明铮唯一在乎的人只有谭母。


    显然谭家人也知道这一点,所以现在他们才会让谭母出面。


    宋音以为谭明铮会因为谭母的哀求而松口,但没想到谭明铮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眼里仍是一片冷色:“李虎。”


    被叫了名字的下属立刻应声。


    “你以我的名义将人证物证带去交给周县令,让他秉公处理,另外再派人将此事告知县学教谕以及本地学政。”


    谭母一脸不可置信望着这个从未忤逆过他的大儿子。


    而谭明宗在短暂的怔愣过后,立刻紧紧抱住谭有良的腿,嚎啕大哭道:“爹,您当真要看着儿子身败名裂吗?”


    谭有良双目死死盯着谭明铮,整个人摇摇欲坠。


    谭明铮仍面无表情的坐着。


    第35章


    李虎领命便要离开,只是他刚走到门槛处,身后骤然传来谭有良老态龙钟的声音。


    “私了。”


    谭有良终是向谭明铮服软了。


    谭明宗夫妇这才松了一口气,继而身子一软,齐齐瘫坐在地上。


    时至今日,谭有良不得不承认,他是真的老了。


    从前他总觉得,哪怕谭明铮走得再远,站得再高,自己都能凭借着孝道这根无形的线将他牢牢牵制住,让他拉扯帮衬自己的两个儿子。


    可此刻,看着谭明铮对谭母的哭泣无动于衷的模样时,谭有良才惊觉,自己大错特错了。


    从前那个沉默寡言,但在乎母亲和姐姐的少年,在成家后,他母亲的眼泪,已经无法成为钳制他的枷锁了。


    谭有良跌回椅子上,面色透着灰败。


    谭母被吓了一跳,忙转过身去看他:“老头子,你怎么样?”


    “爹。”谭家其他人皆围在谭有良身边。


    谭有良面如死灰。


    谭明铮的下属办事效率很高,很快他就将约书拟好了,呈过来给谭明铮过目。


    约书是按照谭明铮的诉求写的,谭明铮看过之后,指着谭明宗:“拿去给他看。”


    整个谭家,除了他就只剩下谭明宗识字了。


    只是不同的是,谭明宗识字是举谭家众人之力供出来的,而他识字是在邬家镖局学艺时学了一部分,另外一部分则是在战场上为了看懂兵法自学的。


    谭明宗看完后,哆哆嗦嗦道:“没。没问题。”


    “既然没问题那就落名签字。”谭明铮说完后,他是第一个落名的。


    谭明铮要迁回他生父那一支,原本是需要谭家族老做见证的。但因谭家祖上是逃难来到高山村的,如今村里姓谭的死的死的,离开的离开,如今就只剩下谭有良他们这一大家子了,所以此事办起来就简单多了。


    谭明铮落了名之后,只需谭有良和见证人赵老汉落名,这约书便能成了。


    签好之后,这约书一式三份。一份谭明铮留着,一份谭有良拿着,另外一份由村里正赵老汉保管,日后若有争议,便算是证据。


    赵老汉收好他的那一份,正要告辞时,谭明铮却先一步道:“赵伯爷,麻烦您老稍等片刻,我还有几句要同您单独说。”


    说完后,谭明铮站起身,看了一眼谭明宗,丢下一句,“你跟我来”,便大步流星朝外走去。


    谭明宗顿时六神无主,下意识看向谭有良。


    但先前那个叫李虎的下属却先一步挡住谭明宗的视线:“请吧。”


    谭明宗只得抖若筛糠的去了。


    谭家众人皆候在厅上,揣测谭明铮将谭明宗单独叫过去做什么。


    很快,当谭明宗的惨叫声传来时,谭家人便知道了。


    谭有良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整个人脸黑如锅底便要往惨叫声的方向行去,但却被李虎带人拦住去路。


    “将军办事,闲杂人等不得打扰。”


    李虎和他身后的两个小兵个个身板壮实,他们往那儿一站,就跟门神似的,直接拦住了谭有良的去路。


    谭有良气的脸色铁青,无能怒喝着,但李虎和他身后那两个小兵却无动于衷。


    谭明铮这会儿不在,谭有良又出不去,他便转头,又想将怒气撒在宋音身上。宋音却先一步道:“二叔别担心,相公下手有分寸的,绝对不会要二弟性命的。”


    一句二叔瞬间又戳在了谭有良的肺管子上。


    但偏偏他们刚才已签了约书,宋音这么叫他也没错,但谭有良却被气的都快晕过去了。


    听着谭明宗的哀嚎声,再看着此刻谭家人畏惧害怕的模样,宋音顿觉身心舒坦。


    过了约莫两刻钟,谭明宗的哀嚎声这才停了下来。


    谭家众人个个脸色发白,谭有良夫妇再度想要出去,这次李虎却没再拦着他们了。


    谭家其他人见状,忙亦步亦趋跟在谭有良夫妇身后。


    他们一群人行至门口时,正好看见谭明铮揪着谭明宗的衣领,将他拖了过来。


    眼下的谭明宗已被打的鼻青脸肿,鼻血糊的满脸都是。看见谭家众人,谭明铮直接将他推过去,冷冷道:“先前的事一笔勾销,若日后谁敢再将心思动到我的妻儿身上,就休怪我无情了。”


    说完,谭明铮直接往厅堂上走,头也不回道:“送客。”


    谭有良还想再争辩什么,但却被李虎带人直接赶了出去。


    他们一走,厅堂里瞬间清静了不少。见谭明铮有事要同赵老汉商议,谭春苗看了宋音一眼,宋音会意,便带着她先离开了。


    双生子姐弟这会儿在学堂,小云上了两盏梅子饮之后便也退下了。


    宋音知道谭春苗应当是有话要同她说,见她沉默下来,她便也没催促,只是轻轻抿着梅子饮。


    过了好一会儿,谭春苗才开口,不过她说的是她和谭明铮小时候的事。


    谭春苗比谭明铮年长三岁,当年谭母改嫁谭有良时,她其实已经记事了。


    谭有良虽然是他们的亲二叔,但当他们姐弟靠他吃饭时,这个二叔其实就有些嫌弃他们是俩拖油瓶了。


    后来她娘陆陆续续给他们添了两个弟弟妹妹之后,谭有良的心便更偏向他自己的


    孩子身上了。


    那时候他们姐弟尚且年幼,但谭春苗每天除了需要带弟弟妹妹们之外,还得洗衣做饭喂养家禽。有时候做的不好,还会被责骂。


    而谭明铮五岁时,就开始帮人放牛。而他帮人放牛时还不得闲,需要给家里打猪草砍柴等等,而谭明铮放牛赚的铜板,悉数进了谭有良的口袋里。


    后来谭明铮长到十岁时,一次意外得到了邬家镖局镖师的赏识。


    那镖师便同他说,邬家镖局专门招收小孩子不收银钱教他们武功,他觉得谭明铮的根骨不错,让他可以去试一试。


    谭明铮将此事告知谭有良夫妇,但却遭到了谭有良的反对和叱骂。谭母亦同谭明铮说,那都是骗人的,让他安安心心放牛,等他大些再让他学门手艺。


    谭明铮明面上没说什么,但私下却在放牛时,偷偷走去了邬家镖局,并且顺利的通过了邬家镖局的选拔。


    可即便如此,谭有良还是不同意。


    后来还是邬镖头觉得谭明铮是个好苗子,若回家当个放牛郎太可惜了,遂破例允诺每月给谭家些银钱,谭有良这才勉为其难的答应。


    之后谭明铮在邬家镖局待了十三年。


    他从十八岁开始出师,之后一直到处押镖。


    而谭明铮这人向来硬气,当年邬镖头破例给谭有良的银钱,他一直默然记在心里。


    自他出师后,他便将赚到的银子陆续攒起来,到够偿还给邬镖头的数目后,他便悉数还给了邬镖头。


    “而自那之后,明铮赚回来的银子,也大部分都被娘要去贴补家里了。”说到这里时,谭春苗扯唇惨淡的笑了笑,“更准确的说,是贴补给明宗求学了。”


    同谭明铮小小年纪就得出去给人放牛挣钱不同,谭明宗却被谭有良送去了邻村老夫子的学堂读后来那老夫子说,谭明宗是块读书的料子,谭有良便举全家之力供谭明宗求学。


    而家里最能挣钱的就属谭明铮了。


    谭明铮十岁就离了家,与他们关系并不亲厚,所以谭有良只同谭明铮说他弟弟是块读书料的,而问谭明铮要钱这事则由谭母出面。


    谭有良是他们的后爹,但谭母却是他们的亲娘。


    谭母对着谭明铮哭一哭,谭明铮便将银子给了。


    这些往事,谭春燕从前没同宋茵提起过,宋音自然也不知道。


    但从谭家人对宋茵母子的过往中,宋音隐隐已经猜到了。但她没想到,谭春苗话锋一转,突然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茵娘,你可知,当年明铮相看了好几个姑娘,为什么最后却娶的是你?”


    “因为我的聘银最低?”


    谭春苗一听这话,便知她那个锯嘴葫芦的弟弟从没同宋音说过这些事,遂道:“不是的,是明铮说,他觉得你跟她很像。”


    须臾间,宋音便明白过来,谭明铮这话的意思了。


    “其实当年,你后娘提出要五两聘银时,我娘不同意,但明铮却一口答应下来了。”


    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谭明铮虽然答应了,但此事却要谭母让中间人去女方家传话。


    而谭母觉得这聘银太高了,她虽然嘴上答应了谭明铮,但私下却想着和宋茵的后娘再磨一磨。后来没磨成,谭母欲将此事推到宋茵后娘不愿意上时,宋茵突然生病她后娘怕她死在家里晦气这才松口,因而他们的婚事才成。


    宋音听完之后,顿时沉默了下来。


    她并不知道,宋茵和谭明铮成婚中间还有这么一段曲折。而且眼下谭春苗突兀提起此事,应当还有话要说,宋音便静静的等着她开口。


    谭春苗红着眼眶望着她,哽咽道:“茵娘,我今日同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你是明铮自己选的妻子。经此一事后,日后便剩你们夫妻二人相互扶持了,姐姐希望你们俩今后能好好的。”


    说到最后,谭春苗的眼泪又下来了。


    她是真的心疼这个弟弟的遭遇,所以也是真心盼着他们二人好的。


    第36章


    谭春苗并没在这里久留,同宋音说完那番话之后,她便不顾宋音的挽留就离开了。


    而谭春苗离开不久后,赵老汉也离开了,但谭明铮却始终没来主院。


    宋音心想,这个时候,谭明铮应该想独处,遂也没去打扰谭明铮。


    到了午后快到双生子姐弟下学时,宋音已经做好了独自去接他们的准备。却没想到,她刚出主院,谭明铮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自从谭明铮归来之后,每日接送双生子姐弟上下学他从不落下。


    谭明铮仍是先前那身黑色劲装,整个人身形挺拔,仿若是开刃的利剑。但回眸看向她时,他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却没有先前在厅堂里看谭家人时的戾气,只剩下了平和。


    他们两人一道去接双生子姐弟。


    路上,谭明铮突兀开口:“我可以将谭明宗打一顿为你我出气,但李秋香是女子,我不好对她动手的。但她做的那些事,不会就此揭过。”


    宋音一愣。先前谭明铮不是说,先前的事到此为止了么?他怎么……


    谭明铮眼里慢慢浮现出冷色:“我说的到此为止,是指我对谭明宗的教训到此为止。”但不代表谭明宗做的那些事能不被人知道。


    须臾间,宋音便明白过来他这话中的意思了。


    那日谭有良上公堂状告她一事,虽然因谭明铮的突然归来而中断,但李秉那个“证人”却一直在县衙的大牢里关着。眼下事情既然已经解决了,那李秉的惩处也该下来了。


    而一旦李秉的罪名被落实,便也能间接证明她的清白。


    另外一方面,自从谭明铮死而复生回来后,就有很多双眼睛盯着他们。相信很快,谭明铮重归他生父那一支的消息就会传开,届时外面的人自然能揣测到内因。


    那时谭家人颜面尽失不说,只怕他们的报应还在后面呢!


    宋音长舒了一口气。若不是谭明铮已经同她说过,他此番是回来接他们母子去帝京团聚的,宋音还真想看看谭家人的下场呢!


    他们到学堂时,恰好是下学的时辰。


    学童们笑闹着跑出来,谭琢看见他们两人,立刻兴奋的跑过来,高声向别人炫耀:“我阿娘和我爹爹来接我们啦。”


    小孩子童言无忌,之前有同窗同谭琢起口角时,口不择言说谭琢没有爹。


    谭琢便将这事搁在了心里,自从谭明铮死而复生归来后,每次谭明铮来接他们姐弟下学时,谭琢都要大声向别人炫耀。


    谭明铮知道小儿子的心思,便摸了摸他的脑袋,又回头看谭月。


    谭月细若蚊蝇叫了声:“爹爹。”


    虽然声音小,但谭明铮还是很满足。这个大女儿的性子太内秀了,他回来到第六日时,她才肯叫他一声爹爹。所以下一刻,谭明铮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两串糖葫芦。


    双生子姐弟的眼睛瞬间亮了。


    之后他们一家四口一同归家,一同用夕食。


    饭后宋音带着双生子姐弟纳凉消暑,谭明铮不知道忙什么去了不见人影。宋音盯着双生子姐弟描了会儿大字,又陪他们说了会儿话,就到双生子姐弟睡觉的时辰了。


    宋音将他们安置好才回主院。


    卧房中漆黑一片,宋音以为谭明铮还没回来,正要点灯时,黑暗中突然传来一道沙哑的男声:“别点灯。”


    宋音被吓了一跳,猛地转头,这才发现,窗旁的背光处有一道黑影。


    空气中隐隐有酒香浮动。


    宋音低眸,果不其然看见谭明铮脚边有个酒坛子。


    纵然今日在厅堂上时,谭明铮表现的十分冷酷无情。可说到底,那些终究都是他的亲人。


    除了谭有良之外,都是与谭明铮血脉相连的亲人。


    宋音垂眸思索,此刻自己该说些什么时,谭明铮却先一步开口:“孩子们睡了?”


    “嗯。”宋音点头。谭家人与谭明铮是血脉相连的亲人,而双生子姐弟也是。


    因此刻谭明铮是坐在背光处的,宋音看不清他问这话时的神色,


    只听他又道:“那就好。”


    然后他又饮尽了最后一口酒,起身道:“时辰不早了,我们也安置吧。”


    他既这么说了,宋音便也没再说什么,只应了声之后便自去沐浴更衣。


    等宋音换了寝衣撂开床幔时,谭明铮已经在床上躺着了。


    显然先前她去沐浴时,谭明铮也去外面沐浴过了,此刻他鬓角上还带着些许潮意。


    看见她过来,谭明铮将腿屈了起来,让宋音方便进里面躺下。


    之前的一旬里,他们二人一直如今夜这般,宋音越过谭明铮躺下后,两人便各睡各的,互不打扰。


    但今夜,纱帐里一如之前那般静谧,但宋音隐隐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


    而当这份不一样在她心口蔓延开来时,一只大手慢慢挪过来,轻轻扣在她的手腕上。


    宋音下意识转头,就对上了谭明铮乌沉沉的眸子。


    谭明铮什么都没说,但望着她的眼神里,却什么都说了。


    宋音虽然是个母胎单身,但没见过猪跑还能没吃过猪肉。


    他们俩现在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从前两人躺在一张床上盖着被子纯睡觉,一则是因为谭明铮之前日夜兼程赶路太累,二则是因为李秉的事还没有水落石出。


    如今一切皆已尘埃落定。


    他们是夫妻,又是身心都没毛病的夫妻,自然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再躺在一张床上盖着被子纯睡觉了。


    所以谭明铮率先主动了,但他并未直接莽撞行事,而是在无声询问宋音的意思。


    虽然宋音理想的生活是有闲有钱没丈夫。但在经历谭家的事情之后,宋音扪心自问,谭明铮这人行事有格局,又看重他们母子三人,虽然话不多,但自从他回来之后,他一直在尽丈夫和父亲的责任,而且也尊重她的意愿。


    这样的人做丈夫好像没问题。


    宋音向来不是个矫情的人,想明白这一点,她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做好准备后,然后抬眸对上了谭明铮的眼睛,反手握住了谭明铮的手。


    下一瞬,得到答案的谭明铮便倾身过来了。


    第37章


    宋音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


    而且这具身体从前与谭明铮是有过亲密的,她以为他们之间会是水到渠成。


    可不知道是他们分开太久的缘故,还是谭明铮太生涩着急的缘故,在谭明铮沉下来时,宋音顿时被疼的蹙眉,指尖深深掐着谭明铮的后背。


    但偏偏谭明铮是习武之人,后背也是硬邦邦的,她非但没掐疼他,反倒自己指头被铬的生疼。


    而毫无察觉的谭明铮还在横冲直撞。


    宋音向来不是个委屈自己,而成全别人的人。


    见掐谭明铮不管用,她索性抬手揪住谭明铮的发髻,逼迫他抬起头来。


    “疼。”


    谭明铮抬头,就见宋音青丝铺在枕上。同他沉溺在情欲中不同,她正眉心蹙起,神色不悦瞪着他。


    谭明铮的神色有一瞬的茫然。


    外面夜风拂动,吹的树枝碰撞在一起,发出噼啪的声响。


    谭明铮单手撑着在宋音身侧,垂眸看了宋音片刻后,不再像先前那般横冲直撞,而是试图缓慢而行,但宋音仍蹙着眉心。


    显然她还是不舒服。


    谭明铮怔了片刻,没再轻举妄动,而是将大掌落在宋音后背上。


    宋音的后背温润如玉,他粗粝的大掌抚过时,能察觉到她身子微微轻颤着。


    但那颤意并非是难受。


    谭明铮试探着抚过的同时,一双眼睛却落在宋音的脸上。他通过观察宋音的神色,来判断自己做的对还是错,以及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


    而宋音很快就没了耐心,她直接双臂往下一压,谭明铮便扑过来,与她呼吸相闻。


    “亲我。”宋音吩咐。


    谭明铮照做。先是从额头开头,然后慢慢是脸,再然后是唇。


    他盯着宋音,确定自己没做错,也没会错意后,谭明铮的唇再慢慢下移,先是脖颈,然后是锁骨,再慢慢往下。


    不得不说,谭明铮很聪明,他既懂得举一反三,也懂得见微知著。


    很快,宋音紧绷的身子,便一点一点软了下来,而呼吸却骤然变得紧促起来。


    谭明铮便知道自己做对了。


    他不再像先前那般急切,而是轻拢慢捻,等着蜜一点一点浸出来。


    直到外面的虫鸣渐响,隐隐有催促之意时,谭明铮这才重新又缓慢推进。


    有了先前的教训,这会儿一开始他温柔而缓慢。


    但此刻的温柔缓慢对宋音而言却无异是种酷刑,宋音像只被惹怒的猫,在谭明铮的脖颈上抓了一把。


    隐忍的额角青筋都迸起的谭明铮得了示意后,这才高歌猛进。


    外面的夜风似乎也猛烈起来了,吹的树干噼啪作响,有的甚至抽到了门窗上。


    宋音心下一惊,下意识抱紧了谭明铮,下一瞬她就被烫的哆嗦了一下。


    谭明铮额头上的汗落在了她的锁骨上。


    纱帐里静谧一片,唯有交叠的喘息声响起。


    宋音歪着头,兀自平复片刻后,正要推开谭明铮时,谭明铮的大掌倏忽落在她的后腰上,将她又搂紧了几分。


    宋音骤然睁大眼睛,她正要开口时,下一轮风浪却已席卷而来。


    一阵狂风过后,外面便下起雨来。


    夏季的雨基本都是说下就下,但又很快就会停。可这天的雨却是淅淅沥沥下了一夜,而宋音亦是一夜未曾好眠。


    得了章法的谭明铮硬是缠着她,折腾到了寅时末方止。


    之后宋音裹着被子,直接睡了个天昏地暗。而谭明铮却是神清气爽,照常起床练武半个时辰,然后陪着双生子姐弟用过朝食,再送他们去学堂。


    “阿娘呢?她又不舒服么?”谭月小声问。


    自他们去学堂上学后,宋音每日都去送他们的,只有在她来月事不舒服时,才会让福顺和裘叔送他们。


    “你阿娘没有不舒服,是昨晚下雨吵的你阿娘没睡好而已。”


    听谭明铮这么说,谭月不疑有他,用过朝食后,便乖乖跟着谭明铮离开了。


    而宋音一直睡到午时末才醒来。而甫一坐起来,腰腿上的酸疼顿时齐齐袭来,宋音顿时又躺回床上,气的在心里将谭明铮又骂一顿。


    小云听见动静进来,见状便问:“夫人不舒服么?可要婢子去请大夫来?”


    “请大夫不急,先备水,我要沐浴。”


    很快小云就将水备好了。


    宋音坐在浴桶里,舒舒服服沐浴了一番后,才觉得腰腿的酸疼感缓和了些许。


    待她沐浴更衣出去时,小云已经命人将饭摆好了。末了又道:“也派人去请大夫了。”


    宋音用过饭之后,大夫与谭明铮是前后脚进门的。


    谭明铮原本是要到前院处理事情的,但听说宋音请了大夫,便直接来了主院。


    他到时,大夫正在为宋音诊脉。


    这大夫是先前给宋音他们母子三人调理身体的那个老大夫。诊过脉后,他捋着胡子同宋音道:“夫人的身体比之前好了许多,但经年累月的亏损非几副药就能补起来的,夫人还是得继续服药。”


    宋音点头,看了身侧的谭明铮一眼,旋即道:“好,我还有一事想问大夫,如今我的身体可宜再生养?”


    老大夫闻言,立刻看了谭明铮一眼。


    “孕育子嗣是极耗女子气血的,夫人的身体先前亏损太严重,如今虽然用药调理好了些,但以老朽来看,眼下暂不宜生养。”


    “好,有劳大夫了。”谭明铮接了老大夫的话,又命人带老大夫去偏厅用茶。


    下人一听这话,便知谭明


    铮应当还有话要同这老大夫讲,遂应声带着大夫离开了。


    宋音看向谭明铮,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时,谭明铮已经先一步道:“我没想过再要孩子。”


    宋音一怔,她想说的话被谭明铮抢先说了。


    当年宋茵有孕生产他都不在,但四年前,谭明铮回乡时,曾听人说过,当年宋音生这对双生子时凶险万分,差点就一尸三命了。


    谭明铮一直觉得对宋茵有愧。而如今虽然他们日子好了,但谭明铮也没有让宋音再生孩子的打算了。


    毕竟生育对女子而言,本就是件极伤身体的一件事。而如今他们已经儿女双全了,也没必要让宋音再受生育之苦。况且刚才大夫也说了,宋音的身体从前亏损太严重了,如今好生将养才是正事。


    宋音也不想再生孩子,她之所以当着谭明铮的面说这些,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如今谭明铮既然说了这话,宋音自然是乐意,她点头:“行,那我让大夫给我开一副避子汤。”


    毕竟不怕万一就怕一万,宋音用目光询问着谭明铮。


    谭明铮颔首:“我正好找那大夫有事,我替你一道说。”


    “成。”宋音不觉得谭明铮会骗她,便揉着腰坐下了。


    谭明铮去见了那老大夫,询问了宋音的身体情况。


    那老大夫悉数说了之后,谭明铮的眼中顿时覆上了一层阴鸷。


    他没想到,他离家这些年里,他的亲人们花着他寄给妻儿的银两,却将他的妻儿苛待至此。


    “好,有劳大夫替拙荆多费心了。”


    “将军言重了。”那老大夫说完便欲告辞离开,却又被谭明铮叫住。


    “不知可有男子服用的避子汤药?”


    老大夫悚然回首,就见身后的将军一脸认真望着他。


    第38章


    因为担心宋音,谭月一整日都心神不宁的,在课堂上甚至还走了好几次神。


    散学后,看见又只有谭明铮一个人来接他们时,谭月心里的担忧更深了。


    “爹爹,阿娘真的没事么?”谭月仰头望着谭明铮,脸上的忧心一览无余。


    谭明铮握住女儿小巧的手,轻嗯了一声:“你阿娘真没事,只是昨晚没睡好,今日没精神而已。”


    顿了顿,似是怕女儿担心,谭明铮又补了句:“已经请大夫看过了。”


    谭月听到这话,这才略微安心些许。


    平日他们一家四口归家时都是慢悠悠的,但今日双生子姐弟记挂着宋音,一路上便走得格外快。


    “阿娘,阿娘。”


    宋音坐在院中纳凉,老远就听见了双生子姐弟的声音。


    她正欲应声时,双生子姐弟已从院外跑了进来。看见她坐在廊下,两人立刻前仆后继跑过来,一左一右抱着她的胳膊。


    “阿娘,你怎么样了?”


    “阿娘,你好些了没有?”


    双生子姐弟俩围在宋音身边,一个给宋音打扇,一个给宋音端茶递水。


    走在后面的谭明铮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副母慈子孝的场景。


    时值午后,日光的余晖落在院中,泛着淡黄色的光晕。双生子姐弟围在宋音身侧,母子三人皆面带笑容说着话,空气中隐隐飘来饭菜的香味。


    这是谭明铮在边关时最想念的场景,如今已展现在了他眼前。


    谭明铮站在院门口,好一会儿都没挪动步子。还是宋音眼角余光扫到他,不禁抬眸看过来:“站在那里做什么?饭菜已经好了,就等你们回来用夕食了。”


    谭明铮这才回过神来,迈开步子朝他们走了过去。


    如今入了夏昼长夜短,用过夕食后,宋音捧着盏酸梅饮窝在靠窗的榻上,看着谭明铮教双生子描大字。


    不得不说,谭明铮这人虽然面容长得冷,平素也不大爱说话,但这人的耐心却很好。


    不论是昨晚,还是此刻他教着两个孩子读书认字,他眉宇间都没有半点不耐心。而且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两个孩子明显都接纳他了。尤其是谭琢,喜欢谭明铮这个刚回家不久的爹,甚至比她这个娘喜欢的都多。


    宋音一盏酸梅汤见底时,便到了掌灯时分。


    谭明铮便让双生子姐弟收了书,命人在院外置了桌椅,上面放了些用井水湃过的瓜果,他们一家四口坐在院中纳凉赏月。


    谭琢对外面的天地很向往,便问起了谭琢在战场上的事。


    谭琢挑了些讲给他们听。


    宋音则晃着团扇,舒服的窝在摇椅上,一面听谭明铮讲战场上的趣事,一面赏月观星,好不惬意。


    许是知道昨天夜里做的太过了,今夜谭明铮没再碰宋音,而是在临睡前,同宋音说了一事:“明日我要回高山村一趟。”


    宋音原本都已经打算睡了,闻言转头看向谭明铮。


    “我如今既然已经重归我父亲那一脉,那我父亲的坟也该重新修一修了。”


    谭明铮生父病逝时,家中一穷二白,压根就没有多余的银钱为他生父置办后事,所以他父亲是草草安葬的。


    后来谭明铮在邬家镖局赚了银钱后,也曾提过要为他生父修坟,但因谭母从中阻拦才作罢。而此番得胜归来时,谭明铮便已经下定决心要为他生父修坟。如今他又重归了他生父这一脉,届时立碑也好立了。


    “我和两个孩子跟你一起回去?”宋音询问。


    谭明铮却摇头:“暂时不必,待坟修好时,我再带你们去拜祭。”


    宋音听谭明铮这么说,便也没再说什么。


    第二日用过朝食,谭明铮与宋音一道将双生子姐弟送到学堂后,谭明铮才回了高山村。


    因为修坟需要好几日,高山村离县城又有一段距离,谭明铮便索性住在村里,只留了几个随从护宋音母子周全。


    宋音闲来无事,将双生子姐弟送去学堂后,便约了春絮出来看折子戏。


    如今他们二人的身份虽然颠了个儿,但春絮仍旧是如从前那副懒散骄纵的模样,甚至还开起了宋音的玩笑:“谭将军死而复生归来,可算是有人给你撑腰了。怎么样,有人撑腰是不是比凡事自己亲自上好多了?”


    “好了那么一点点吧。”毕竟背靠大树好乘凉嘛。


    春絮听到这话,顿时被逗笑了。


    之后他们两人闲聊时,春絮说周县令已经贴出了告示,说李秉已经承认,此前是受李秋香指使诬陷宋音,意欲谋夺宋音的家产。并将此案定为诬告,虽然没惩处谭有良这个始作俑者,但李秉这个做伪证的却被打了三十大板。


    李秉的大师兄早就看李秉不顺眼了,借着这个机会,便撺掇师傅将李秉赶出了医馆。


    而此事如今已在城中传遍了,其他医馆也不肯收李秉,走投无路又身上带着伤的李秉只得灰溜溜的离开县城了。


    “但是李秉也不知道是命不好,还是运气不好。听说在回村的路上遇见了两个醉汉,不但被抢了银子,腿还被人打断了。等到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说到这里时,春絮冲宋音眨了眨眼睛,“你说这算不算是恶人自有天收?”


    宋音瞬间就想到谭明铮。


    但转念一想,谭明铮最近这段时间在高山村忙着为他的生父修坟,应该腾不出手来做这种事。


    “算吧。”宋音赞同的点了点头。


    而此时谭明宗的家中早已闹的不可开交了。


    起先谭明宗被谭明铮揍了一顿,自回家后就下不来床,谭家所有人忙着为他请医问药,也无暇顾及其他的。


    这两日谭明宗慢慢好了些,谭母就想着炖些汤给二儿子补补身子,便让李秋香在家照顾谭明宗,她则带着谭春燕去街上买菜。


    结果正好遇见县衙贴了告示。


    谭春燕母女虽然不识字,但周围有识字的人早就将告示念了一遍。谭春燕母女听完后,顿时脸色骤变,连菜都顾不上买了,便急急回家将此事告诉谭有良。


    谭有良这人最看


    重脸面,可今年开春一来,他却是面子里子都丢尽了。


    如今谭明铮重归他生父那一脉,日后他的荣辱与他们再无干系。而老三谭明祖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如今他们唯一一能倚靠的,就只有曾经被夫子评价,在读书上颇有天分的谭明宗了。


    若谭明宗能过五关斩六将的考中进士,他就能当官了,届时他们一家人也能成为人上人了。


    谭有良对这个儿子寄予厚望,自然也不能容许他身上有任何影响到他学业和未来的污点,所以他才会服软答应谭明铮私了的条件。


    如今谭明铮那一关是过了,可李秉却又将李秋香推到了人前——


    李秉说他是受李秋香唆使的,才会构陷宋音。而李秋香是谭明宗的妻子,外界议论李秋香时,自然不可避免的会带上谭明宗。


    谭有良怕因此坏了谭明宗的名声,遂当机立断提出让谭明宗休妻。


    李秋香自然是不肯独自背这个恶名,她当即放话出去,若谭明宗敢休了她,她便去衙门去县学,将谭明宗这些年做的那些龌龊事,一五一十的说给所有人听。


    反正她个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而就在谭明宗家中闹的鸡飞狗跳时,谭明铮将他生父的坟修好了。


    谭明铮忙完后,赶回县城,替双生子姐弟在学堂告了假,然后第二日带着妻儿又回到高山村,带着他们一同祭拜他的生父。


    双生子姐弟懵懵懂懂的,不明白他们的祖父怎么换了个人。但从前谭有良对他们并不好,如今听谭明铮说,这坟中葬的才是他的生父,亦是他们的亲祖父后,双生子姐弟当即乖乖的上香磕头了。


    祭拜过后,谭明铮带他们下山时,又问宋音:“我见马车上堆有礼品,你可是要回村?”


    “嗯,之前周婶子和赵伯爷对我们娘都多有照顾,我想在离开之前,去同他们告个别。”


    谭明铮点头应了,陪他们一道去。


    周婶子见到他们来很是高兴,热情的要留他们用饭,被他们以还要去赵老汉家婉拒了。


    而谭明铮是赵老汉看着长大的,如今见谭明铮成了家又做了大官,赵老汉心中十分欣慰。


    得知谭明铮不日就要带妻儿回帝京时,赵老汉又絮絮叨叨叮嘱了很多,谭明铮一一应了。


    从赵老汉家出来后,他们一家四口便往村口走。


    路上遇见了不少同村人,那些人都在窃窃私语议论着什么,看见他们四人时,便立刻止住了话头,热情的同他们打招呼。


    到了村口,远远看见站在大槐树下的人时,宋音才反应过来,先前那些人议论的是什么。


    那人也看见他们了,立刻欣喜的叫了声:“老大。”


    宋音与双生子姐弟齐齐看向谭明铮。


    谭明铮顿了顿,偏头同宋音道,“你们先上马车等我”,然后抬步朝那人走过去。


    第39章


    短短一旬,谭母整个人便突然苍老了不少。


    她整个人神色憔悴,鬓边的霜色更浓了。谭有良撺掇谭明宗休妻,李秋香正在谭家闹一事,谭明铮亦有所耳闻。但如今他已重归他生父那一脉,他们的事便与他再无干系了。


    但谭家其他人他可以不认,唯独谭母……


    谭明铮走到谭母面前,垂下眼脸:“您是有什么事?”


    谭明铮昨日回到县城时,宋音告诉他,他不在这段日子里,谭母曾去找过他好几回。得知他不在,谭母也没说找他的缘由。


    而如今谭明宗家中闹的鸡犬不宁,谭母更不该出现在这里。


    “我听人说,你不日就要带茵娘他们去帝京了?”谭母局促不安的撮了撮手,小心翼翼问。


    从前这个大儿子虽然沉默寡言,与家中的人都不亲近,但凡事只要她开口,他基本都不会拒绝。


    谭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大儿子就同她离了心。加上先前的事,如今他更是与他们彻底断了关系,甚至是连他不日将要带着妻儿去帝京的消息,她这个当娘的都是从别人口中知道的。


    谭明铮冷淡嗯了声。


    “定好什么时间动身了么?”


    “暂未。”


    “若是定了,你让人提前来告知我一声。”


    谭明铮闻言,掀开眼皮看向谭母。


    谭母被他淡漠如水的目光看得有些愧疚,她慌乱垂下头来,嗫喏道:“虽然你重归了你生父那一脉,可你也仍是我的儿子。儿行千里母担忧,你们一家四口要走,我这个当娘的,总该……”


    “您有什么事,直说便是。”谭明铮打断谭母的絮叨。


    无论是七年前他去投军,还是四年前,他短暂归乡探亲后又回军营时,谭母都从未同他说过儿行千里母担忧这话。


    当年没说,如今他已经不想听了。


    而且他太了解他娘了。他不觉得她今日找到这里来,只是单纯想为他送行。


    谭明铮的态度太冷硬了,这让谭母先前打好的腹稿顿时全烂在肚子里了。


    见谭明铮眉宇间已有不耐烦之色,谭母迟疑片刻后,终是觑着谭明铮的脸色,试探着开口:“你带着茵娘去和两个孩子去帝京之后,那你们县城那座宅子……”


    谭母说到这里时,谭明铮的目光蓦的变得冰冷起来,犹如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朝谭母射过来。


    后面的话,谭母顿时说不出口了。


    但谭明铮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显然谭母打听他们何时离开,说要为他们送行是假,想打他们这座宅子的主意是真。


    不消说,这主意应该是谭有良想出来的。但如今他已不受他钳制,所以谭有良让谭母来找他说。


    毕竟谭有良不是他亲爹,可眼前站着的人,却是他的亲娘。


    谭有良望着谭母,突兀问了一句:“娘,您当我是您儿子吗?”


    谭母倏忽抬眸。


    谭明铮已经自顾自说了下去:“自我爹过世,您改嫁二叔后,二叔对我和阿姐颇为薄待,但您一直跟我们说,让我们听话让我们忍让,我们不要惹二叔不高兴。所以我们每日小心翼翼,看二叔的脸色过活,哪怕逢年过节去拜祭我爹,都得偷偷摸摸去。但我在邬家镖局走镖赚来的银子,却被你以各种理由要走了大半。”


    “老大,我……”


    谭明铮却不听谭母解释,仍继续道:“而七年前,朝廷征兵,要求每户出一个男丁。那时我刚成婚,而弟妹已经有了身孕。可你们既没抓阄,也没说让二弟或者三弟去,而是直接拍板定下让我去。那时,二叔给出的理由是,战场上刀尖无眼,二弟是个连锄头都拿不起的读书人,老三年级还小。而我会武功,在战场上能保全自己,所以我去最合适。而您自始至终未曾为我说过一句话。”


    “我,我……”谭母张了张嘴,似是想解释,但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所以我去了。在临走前,我将刚过门的妻子托付给您,请您平日别苛责她,对她好些,您答应的好好的。可四年前,我归家探亲时,却见河上寒冰未消,而我的妻子带着两个孩子在河边洗衣,我的妻子满手冻疮,两个孩子脸上皮肤皲裂,冻的脸都是青的。


    “后来我没苛责您一句,而是直接为他们在县里置办了宅子,让他们母子三人住在县衙里。毕竟当初选我去投军时,我们就已经说好了,我去投军,日后您与二叔的养老安葬皆由两个弟弟负责。你们当时答应的好好的。可却在我去投军后,私下又携家带口也住进了县城的宅子里,花着我在战场上拿命换来的银钱不说,还磋磨苛待着我的妻儿。若我这次没有侥幸活下来,你们为了霸占我挣来的那些银钱,是不是打算让我绝后?”


    过往的委屈与心酸,如今再说起来时,谭明铮的声音已是波澜不惊了。


    但谭母却听的心惊,她忙解释:“没有没有。老二和老三是贪图你留下来的那些银钱,可你到底是他们的亲大哥,他们怎么可能会让你绝后。而且你是我怀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怎么可能看着……”


    “你不但看,还做了帮凶。”谭明铮打断谭母的话,“不但你,谭家其他人皆参与其中,那日我亲眼目睹了。”


    谭母顿时如遭雷劈。


    谭明铮归来那一日,她只当谭明铮一回来就在公堂上现身了。却丝毫没想到,谭明铮竟然混在外面的人群中目睹了一切。


    “老大……”谭母面色惊惶,还想再说话时,谭明铮却一撩袍摆,朝她跪了下去。


    原本谭明铮打算再离开前去找谭母的,今日谭母既找来了,那今日便将一切都了断了吧。


    “日后儿子不能在您膝下尽孝了,请您多保重。”说完,谭明铮对着谭母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再未看谭母一眼,径自朝马车走去。


    “老大。”身后传来谭母带着哭腔的呼唤。


    但谭明铮却是头也没回,径自上了马车,然后吩咐:“赶车。”


    车夫在外面应了一声,直接赶着马车走了。


    宋音并双生子姐弟齐齐望着谭明铮。


    虽然马车与他们母子有一段的距离,但宋音隐隐还是听见了几句对话,再从最后谭明铮向谭母磕头,以及谭母哭着喊谭明铮这一幕,宋音隐隐已经猜到他们说了什么。


    马蹄嘚嘚,很快就将谭母的声音远远抛开了。


    宋音想了想,低头给双生子姐弟使了个眼色。


    双生姐弟会意,便一左一右挪到谭明铮身旁。他们也不说话,只依偎在谭明铮身上。


    而谭明铮从窗外收回视线,抬手紧紧将他们搂住。


    当天夜里,谭明铮将分开这几日,悉数全垒在了一起。


    宋音被颠的骨头都快散架了,可搂着她的那人,却仍是有用不完劲儿的。


    宋音被身体上的欢愉和意识的疲累硬生生拉着成了两半,她哼哼唧唧窝在谭明铮怀中,累的不想再动。


    但后腰却被一只大掌握住。


    谭明铮垂头,下颚抵在她肩上,大掌握着宋音纤细的腰肢,自己掌握着力道。


    宋音柔若无骨任由他掌控。


    待到又一轮风浪平静下来时,宋音已经彻底倒在谭明铮怀中,疲累至极的昏睡过去了。


    而谭明铮听着外面飒飒的风声时,则将宋音又搂紧了几分。


    日后他们皆无父无母,只剩他们一家四口相依为命了。


    第40章


    第二日,谭明铮就开始筹备动身去帝京的事宜了。


    宅子里下人的去处,同亲朋好友辞行等事,皆开始有条不紊的做了起来。


    宋音那边的亲人就只剩下她外祖母和舅舅家了,而谭明铮这边则只剩下谭春苗。


    是以他们二人商量过后,专门用两天的时间去了这两家辞行。


    而宅子里的下人遣散了几个,裘叔腿脚不便,这宅子宋音也不想卖,遂同裘叔商量,让他带着女儿住在这里替她看宅子,每个月的月钱照旧。


    而小云和福顺说,他们家中也无牵挂了,愿意随他们去帝京继续伺候。


    在离开的前一天,宋音带着双生子姐弟和谭明铮一道去了城外的佛寺。


    之前宋音曾在这里为谭明铮请过一块香牌,如今谭明铮既平安回来了,宋音便请庙里的师傅将谭明铮的香牌撤了,只带他们三人去祭拜了另外一块没有名字的香牌。


    这块香牌是宋音给宋茵请的。


    他们马上要离开清溪县了,所以在离开之前,她带着双生子姐弟及谭明铮来向宋茵辞行。


    双生子姐弟乖乖行过礼后,宋音同谭明铮道:“你带他们先出去,我再待一会儿。”


    谭明铮颔首,牵着两个孩子出去了。


    宋音的目光落在那块没有名字的香牌上,低低的同她道:“我让人去打听过了,如今李秉的腿彻底瘸了。而设计陷害你的李秋香,正同谭家人在狗咬狗呢!”


    那日春絮同宋音说了李秉的事之后,宋音当天夜里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似乎是宋茵死后发生的事情。


    宋茵死后,双生子姐弟被以孽种的名义赶了出去,宋音的宅子就被谭家人堂而皇之的霸占了,之后谭明宗夫妇又给了李秉一笔银钱。


    那时宋音才明白过来,李秉其实是刻意接近宋茵的。而且他们之间的种种,不过是谭家联手李秉给宋茵设的一场死局而已。


    目的同诬陷她一样,是为了谋夺谭明铮留下来的家产。


    只是宋茵没有她这般幸运,谭明铮是在她死后才回来的。


    但谭明铮还是迟了一步。


    他回来时,谭月已经死了。等他找到谭琢时,谭琢亦是骨瘦如柴,整个人已经病的神志不清。


    谭明铮请了许多大夫,但最终还是没用,谭琢在他怀中咽了气。


    离家四载归来时,妻儿俱亡,谭明铮一个铁骨铮铮的男子汉,抱着怀中瘦小的谭琢泣不成声。


    后来他将谭琢妥帖安葬后,便开始彻查种种。


    谭家人连同李秉做的那些恶,被他悉数翻了出来。


    之后谭明宗和李秉被他揍了个半死,他拖着他们去公堂,将他们以及谭家所有人做的恶事公之于众。


    谭家众人以及李秉被官府惩治过后,谭明铮又亲自将他们惩治了一番——


    李秉与谭明宗夫妇因财设计宋茵,害的他妻儿俱亡,他便将他们拖去他妻儿的坟前,将金子一个接着一个塞到他们嘴里,逼着他们吞金而亡。


    至于李秋香,谭明铮也为她寻了个好去处。


    当初谭月被赶出谭家后,为了帮弟弟要口吃的,被人哄骗卖进了花楼里做粗使丫头,后来却被醉酒的客人打死。


    谭明铮找到她时,她小小的身子蜷缩在一起,仍保持着双手抱头的姿势,而她的身体上青紫斑驳,完全没一块儿好皮肉。


    他女儿受过的苦,李秋香得十倍百倍的还回来。


    所以谭明铮将李秋香也扔进花楼,他叮嘱老鸨不让李秋香接客,只让李秋香做粗使妇人,且每天须得安排人打她三顿,但是不能将人打死了。


    谭明铮虽然为妻儿报了仇,但他的妻儿却再也回不来了。


    而且谭明铮此举,还为后来埋下了祸端,不过那些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宋音从偏殿出来时,一股清风蓦的袭面而来,拂动着她的发丝。她下意识回头,就见先前燃的那炷香,被这缕清风吹的扑到了宋茵的香牌上。


    “阿娘。”谭月跑了过来,握住她的手,“你好了么?”


    “嗯,好了。”宋音回过神来笑了笑,牵着谭月朝月拱门旁走去。


    谭明铮带着谭琢等在那里。看见她们母女过来,谭明铮道:“琢儿说他饿了,不如在这里用过斋饭再下山?”


    “好。”


    之后他们一家四口在斋堂用过斋饭后,才一同下山归家。


    马车还没行到他们宅子门口,远远就看见门口站着几个小孩子。有几个宋音还看着有些眼熟,似乎是双生子姐弟的同窗。


    宋音叫了双生子姐弟过来。谭琢一看见那几个人,立马开心的朝他们挥手。


    他们一家四口明日便要动身去帝京了,学堂那边昨日谭明铮去接双生子姐弟下学时,便同夫子说过了。


    而这些同窗们今日才得知此事,遂下学后结伴来找双生子姐弟话别。


    宋音见这些小孩子专程来一趟,便让双生子姐弟带他们进去说话,又带着小云和福顺亲自给他们拿瓜果点心。


    厅堂里,几个孩子围着谭琢聊得正欢,只有谭月单独坐在另外一边,她身侧站着一个穿着灰色圆领粗布衫的小男孩。


    那小男孩局促的抓着袖角,小声问谭月:“帝京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谭月细声细气答。


    “那你去帝京了之后还回来吗?”


    谭月如实答:“我不知道。”


    那男孩有些着急,抓耳挠腮似是还想再说什么。但听见宋音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后,他立刻闭嘴了,乖乖站好,同其他同窗一起和宋音行礼打招呼。


    看见这么多人来找双生子姐弟话别,宋音很是高兴,她笑着道:“都别客气,也别拘谨,随意些。”


    宋音知道自己在这里他们会不自在,所以带着人将瓜果点心放下后,她便又离开了。


    谭月是学堂里唯一的女学生,平素和同窗也玩儿不到一起。她知道今日这些同窗其实都是来找谭琢的,这会儿遂想同宋音一道离开,但她刚沾起来就被人抓住了袖子  。


    有人在她身后低声道:“你别走呀。”


    “你……你做什么?”谭月被吓了一跳,“你松开。”


    那个小男孩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此举莽撞了,忙松开了手。


    谭月察觉到有其他同窗朝他们这边看了过去,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忙转身便要走去,就听到身后传来急急的男声:“谭月,我以后会去帝京看你的。”


    谭月又羞又紧张,只佯装没听见,提裙只一壁去追宋音了。


    第二日早早用过朝食后,他们一家四口就打算动身了。


    只是让宋音没想到的是,他们刚走到院中时,谭明铮的下属就进来了,双手呈上一个树叶包裹:“这是一个小童让属下转交给小姐的。”


    谭月正在后面同谭琢说话,闻言睁大眼睛看过来。


    那下属将树叶包裹递给谭月。


    待上了马车之后,谭月将树叶拆开,就发现里面装的是带着露水的野果。


    “这一看就是张文源给姐姐你的。哼,张文源也太偏心了,我们好歹同窗一场,他竟然只给姐姐你,却不给我。”谭琢有些吃味。


    宋音轻轻拍了他一下,谭琢这才悻悻闭嘴了。


    他们母子三人坐马车,而谭明铮与下属骑马随行。


    他们一行人从宅门前出发,一路穿街过巷,往城门口的方向行去。


    刚行走没一会儿,谭明铮的下属就压低声音禀报:“将军,有人在后头跟着我们。”


    “不必管。”谭明铮神色冷淡,头也没回。


    他们刚出宅子不久后,他就察觉到了。


    一个是谭母,一个是谭月的那个小同窗。


    谭月的那个小同窗昨日已经来同谭月道过别了,今日他既一直悄悄跟着没现身,显然只是想单纯送谭月一程。


    至于他娘。


    在他和谭有良一家之间,她选择了谭有良他们,而且该说的,他们已经说完了。


    出了城门,谭明铮一夹马肚,喝了一声,马便扬蹄跑了起来。


    车夫见状,也将马赶的跑了起来。


    他们一行人头也不回的直奔帝京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