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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谭琢是在入夜后开始发热的。


    起先小云并未察觉,还是她临睡前担心谭琢踹被子,过来查看时,才发现谭琢身子蜷缩成一团,面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小云吓了一跳,忙让人去通知宋音。


    等宋音披衣过来时,谭琢正趴在床边,地上有一滩污秽,是他刚吐过的。


    看见宋音时,谭琢软绵绵叫了声:“阿娘。”


    宋音走过去,将谭琢揽在怀中,一面吩咐人去请大夫,一面让人去拧帕子来给谭琢擦拭。


    谭琢吐过之后,整个人好似没那么难受了,但他仍依恋的将头枕在宋音膝上。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宋音对照顾孩子已经得心应手了,她接过拧干的帕子,娴熟的替谭琢擦拭。


    很快谭月听见动静也过来了。


    主院这边人影攒动,东厢那边听到动静后,谭春燕当即打发香草过来打探。


    得知是谭琢身体不适后,他们便再不闻不问。


    大夫很快就被请来了。


    不过并非是之前经常来谭家看诊的那位老大夫,而是另外一个脸生的年轻大夫。


    裘叔解释说,先前那位老大夫回乡办事去了,所以才请了这位大夫来。宋音便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将谭琢的袖子拉起来,同那大夫客气道:“有劳了。”


    那大夫坐在他们面前,将指尖搭到谭琢的腕间。


    谭琢仍蜷缩着身子,一手抵在腹部,一脸难受的模样。


    那大夫诊过脉,又将谭琢的衣裳撩起来,用手压了压他的腹部,检查一番过后,才同宋音道:“小孩子脾胃虚弱,加之小少爷有些积食才会如此。待我开些消食散热的药服用过后,便会无碍的。”


    “好,有劳大夫了。”宋音这才松了一口气,让人送那大夫出去开药方拿药。


    一番折腾过后,待谭琢安然睡着时,已是亥正了。


    宋音眉眼已染上了倦怠之色,她替谭琢掖了掖被角,吩咐守夜的小云夜里警醒些之后,这才从谭琢的房中出来。


    此时月明星稀,凉风拂面,宋音刚抬手压了压鬓角,就冷不丁看见廊下还站着一个人。


    “李大夫?”宋音诧然望着对方。


    先前她不是让人给了诊金,将他送出去了么?他怎么还在这里?


    这会儿下人都不在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李秉走上前来,眼神复杂望着宋音:“茵娘,你还好么?”


    茵娘?!宋音先是一愣,旋即诧然望着李秉。


    李秉年前就回乡办事去了,直到前段时间才回来。而他回来之后才得知,谭明铮战死一事。


    他本想见宋茵一面,奈何宋茵不怎么出门,谭家的下人也全都换了。恰好那时谭明宗要将宋茵改嫁一事传的沸沸扬扬,他怕牵连到自身,便没敢轻举妄动。


    直到今夜谭琢生病,他才重新又见到宋音。


    只是今夜的宋音,与从前的宋茵几乎已是判若两人。


    从前的宋茵胆小怯懦,看人时总是小心翼翼的。而今夜的宋音却眉眼沉稳冷静,整个人一扫从前的谦卑,下人们亦对她毕恭毕敬,当时进来好一会儿他才敢认她。


    但宋音对面前的李秉却毫无印象,可李秉却在人前称她为夫人,而在人后却唤她茵娘?


    “茵娘……”李秉正要再开口时,却被人截了去。


    “阿娘。”谭月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过来了,此刻正站在廊角上,望着他们两人。


    李秉只得住嘴。


    宋音转过头时,谭月已经小跑过来了。


    “不是让人小双带你去歇息了么?”


    “我睡不着。”谭月握住宋音的手,仰头望着她,神色希冀,“阿娘,我今晚能不能跟你睡?”


    谭月鲜少有这么粘人的时候,宋音自然不会拒绝。


    李秉见状,只得提出告辞,并说后日再登门为谭琢诊脉。


    宋音点头,让福顺送他出去后,便牵着谭月回了她的房中。


    此时已经很晚了,宋音将谭月安置好之后,也在一旁躺了下来。


    很快谭月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宋音这会儿其实也很困了,可李秉先前那句“茵娘,你还好吗?”却让她睡不着。


    茵娘这个称呼自宋音穿过来之后,李秉是第一个这么叫她的人。


    宋音梳理了一下从宋茵那里接收的记忆,仍旧没有李秉这个人的存在,但从先前李秉的行为举止来看,他们从前绝对认识,而且似乎还颇有牵扯。


    尤其是刚才无人时,李秉看她欲言又止的目光,更让宋音隐隐觉得,他们之间并不简单。


    并不简单这四个字刚蹿出来时,宋音就蹭的一下坐了起来。


    “阿娘?”旁边的谭月被宋音的动作吵醒了,她睡眼朦胧看过来。


    宋音回过神来,勉强敛了神色,拍着谭月的背,轻哄道:“阿娘没事,睡吧。”


    谭月迷迷瞪瞪看了她一会儿,似是想说什么,但却没抵过深深的困意,很快她又睡着了。


    而宋音眼下却是心乱如麻。


    这种一无所知时,猝不及防被人打一闷棍的无措让宋音很不安。


    宋音闭眸极力回想,但仍旧什么都没想起来。这个时候宋音就有些后悔,当初不该将先前的下人都撵走了。若是能留下一两个,这个时候说不定就能为她解惑了。


    但转念一想,之前宋茵他们母子三人住在倒座房里,下人们拜高踩低的也不拿他们当主子。如今即便没将那些人撵出去,他们想必也是一问三不知。


    而除了先前的下人之外,双生子姐弟应该能知晓一二的。


    宋音将目光落在谭月身上。她虽然迫切想知道,但眼下也不好将熟睡的谭月摇醒,只得等到明日了。


    月影西移,天地间万籁俱寂。


    宋音虽然心里藏有事情,但最终还是抵不过沉沉的困意,她的眼睫似飞累了的蝶翼,扑闪了好几下之后最终还是悄然垂了下来。


    但睡着没一会儿,宋音突然被一阵吵嚷声惊醒了。


    她睁开眼睛,眼前却是陌生的纱帐。宋音先是一怔,旋即发现一只大掌搭在她的腰上。


    她倏的抬眸,就对上了李秉温柔缱绻的目光。


    “茵娘,我知你这些年过得艰难,你放心,此生我必不负你。”


    然后下一瞬,眼前的李秉却又像换了个人似的,他跪在她身侧,不敢看她,只一遍又一遍高声重复:“是她,是她勾引我的。”


    “轰隆——”


    一道雷声骤然在耳畔炸开。


    宋音猛地睁开眼睛,眼前还是熟悉的纱帐,她猛地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喘息的同时,觉得脸上有些凉。


    她抬手抹了一把,赫然摸到了一手的泪。


    但此时宋音已经顾不上这个了,她满心愕然:先前梦中那个与宋茵偷情被抓,害宋茵被浸猪笼沉塘的男子竟然是李秉!


    而昨夜,李秉又用那种欲言又止的目光望着她。


    宋音只觉心脏像是倏忽被一只大掌撅住,难受的她有些喘不上气。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唤人时,冷不丁又看见了一片衣角。


    宋音顺着那片衣角上移,就看见谭月跪坐在床角,此刻她眼眶泛红,正眸色惊惧望着她。


    “月儿……”


    宋音压下难受刚开口,小双却步履匆促进来了。


    第24章


    谭有良记挂着谭明宗,一早就让香草过来催促。小双无法,只得进来禀宋音。


    “让他等着。”宋音没好气撂下了这么一句。谭有良求她办事,她还得根据他的时间不成。


    小双见状便识趣的退了下去。


    宋音调整了几下呼吸,竭力压


    下那场梦噩梦带来的种种不适后,才将声音放柔问谭月:“月儿,怎么了?”


    “阿娘刚才一直在喊,我要杀了你。”谭月怯懦望着宋音,眼里蓄满了泪。


    先前的宋音面容癫狂狰狞,双手不断挥舞着,她被惊醒后试图想叫醒宋音,但却压根就无法近宋音的身。


    而那样的宋音,是谭月从未见过的,她害怕。


    宋音见谭月被吓到了,当即神色愧疚道歉:“阿娘刚才做了个噩梦,对不起,吓到你了。”


    此时的宋音长发柔柔披在身上,目光柔软和善,与先前做噩梦时狰狞的模样判若两人,亦是谭月最熟悉的模样。


    在她歉疚柔和的目光中,谭月心里的惊惧这才逐渐散去,她慢慢挪到宋音身边,低低叫了声:“阿娘”,然后抱住了宋音的腰。


    宋音搂着谭月又安抚了片刻,待谭月彻底恢复过来后,她们母女俩才一同起床。


    待收拾妥当后,宋音先问了谭琢。


    得知谭琢早早就起了,此刻正巴巴在外面等着时,宋音忙让他进来。


    今晨的谭琢穿了身宝蓝色的圆领锦袍,整个人一扫昨晚恹恹的病容,活泼带笑的从外面跑进来:“阿娘,您昨天不是说,今天要送我和姐姐去学堂么?”


    宋音昨天确实同夫子约好,今日要送他们过去的,可昨晚谭琢病了,宋音便想着,要不再推迟几日。


    但谭琢不愿意。


    “我已经好了,真的,阿娘,我已经好了。而且阿娘你之前不是跟我说,人无信而不立么?我们既然答应了夫子今日去,那就应当说到做到的。”说话间,谭琢拉着宋音的袖子撒娇央求。


    宋音被谭琢磨的没脾气了。最后见谭琢这会儿确实活蹦乱跳的,宋音便也应允了。


    这会儿时辰已经不早了,若再在府里用顿朝食,只怕过去就迟了。宋音遂让小双将包子包起来,她带着双生子姐弟在路上吃。


    谭有良在前厅已经等大半个时辰了。好不容易听到宋音过来的动静,以为终于能说正事了。但宋音却说,她要先送双生子姐弟去学堂,谭有良瞬间被气的脸色铁青。


    “大嫂,你要是不肯给银子你就直说,何必这么一直吊着我们?”谭春燕一脸不满道。


    宋音乜了她一眼:“小妹你嘴皮这么厉害,怎么不用在救你二哥上?”


    谭春燕脸色顿时涨的通红,她还想再开口,宋音却懒得再搭理她,只道:“今日是两个孩子第一天去学堂,我得送他们过去。若是你们不想等了,那你们请自便。”


    说完,宋音直接带着双生子姐弟走了。


    谭春燕被气了个半死,当即扭头就告状:“爹,娘,你们看她!”


    “我当初怎么就让这么个毒妇进了我谭家的门啊!”谭母又开始哭哭啼啼咒骂了起来。


    自从谭明宗那边接二连三出事后,谭母就病了。如今虽然好些了能出来走动,但那张脸却蜡黄凹陷,面相比看着从前更刻薄了。


    “就是,大哥……”


    谭春燕刚起了个话头,就被谭有良厉声打断:“你给我闭嘴,滚回去收拾你的东西去。”


    因谭春燕是女儿,又是家里最小的,谭有良虽然性子冷淡,但平素也对她偏宠颇多,像今日这般叱骂她亦是少之又少。


    此刻谭春燕既怕又觉得难堪,当即便红着眼眶走了。


    谭母见状,张了张嘴似是想说话,但见谭有良阴冷的面色时,复又将嘴闭上了,只默然的掉着眼泪。


    谭有良又气又怒。若不是别无他法了,他又怎么会坐在这里任由宋音羞辱。偏偏谭春燕个不开眼的,还非要在这儿上蹿下跳的搬弄是非,那跟往他心上戳刀子有什么区别。


    宋音并不知道谭有良此时的心境,她带着双生子姐弟在路上吃完了包子,到学堂门口时正好到上课的时辰。


    今日天气很好,夫子便指挥学童们将桌椅搬出来,在院中为他们授课。


    因双生子姐弟是才来的,夫子比了下他们的身高,便给双生子姐弟各自指了位置,双生子姐弟落座后,从身上的布包里掏出书来。


    宋音在院门口站了片刻后,让福顺留在这里,然后便悄然离开了。


    谭有良一家三口的事得尽早解决,他们早些搬出去,她也能早些过舒心的日子。


    待宋音回去时,谭有良夫妇俩还在前厅里坐着,谭明宗夫妇和谭明祖也来了。


    短短月余不见,此时的谭明宗已没了从前的斯文之态,衣袍皱巴巴的一脸颓态。而李秋香也没了从前的养尊处优的闲适,整个人也像老了好几岁,宋音进去时,她似乎正在同谭明祖争执。


    谭明祖仍旧是那副混不吝的模样,他没成家,搬出去之后日子过的那叫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不过谭明祖这人向来不肯吃亏,因着谭有良夫妇掏空家底帮谭明宗这事,谭明祖颇为不满。宋音进来之前,他还因为这事在和李秋香争执。最后还是谭有良许诺了什么,谭明祖这才勉为其难的住嘴了。


    如今他们已经彻底撕破脸皮了,宋音也懒得再做面子功夫,见人都到齐了,她便直接将让人提前写好的契书拿出来。


    “你们传阅一下,若无问题,就落名字。”


    说是传阅,但谭家只有谭明宗是读书人,所以宋音直接让人将契书给了谭明宗。


    契书的内容在宋音没来之前,谭有良已经同两个儿子说过了,所以此刻再看见这契书时,谭明宗没有太大的反应。他看了一遍后,沙哑道:“没问题。”


    “没问题就落名字吧。”宋音说着,示意人将笔墨呈上来。


    谭有良是谭家的一家之主,要落名字,也是他第一个落。


    谭有良不识字,但谭明宗说这契书没问题,他便冷着脸在契书上摁了手印。然后便是谭明宗和谭明祖兄弟俩,谭明祖不识字,便也同谭父一样摁了手印,只有谭明宗既落了名字亦摁了手印。


    这契书一式三份,签定后宋音自己留了一份,一份留给见证的书办,让他们拿回去存档,另外一份则留给谭有良夫妇。日后若有争议,便能以此做证据。


    各方收了契书后,宋音让人将银子呈了上来。


    “爹,按照您昨日说的,这五十两现在给你们,剩余五十两,待你们搬出去时再给你们。”


    谭母听到这话,气的蹭的一下站起来,似是想破口大骂。奈何她如今身体不好,猛地站起来时还没开口,就一阵晕眩感猛地袭来,整个人又跌回椅子上了。


    “娘。”谭明宗吓了一跳,忙过去扶谭母。


    谭母忍过那股晕眩感,正要开口时,宋音先一步道:“若娘身子不适,可以在这里多休养几日。”


    李秋香闻言面色一喜,但在看清宋音的神色时,那喜色顿时又消失了。


    宋音说的贴心,但她的态度也表明了,谭有良夫妇什么时候从这里搬出去,那另外五十两她就什么时候给。


    可她能等得起,谭明宗等不起,今日就是周进给的最后的期限了。


    李秋香只得看向谭有良。


    谭有良甩袖冷声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东厢帮忙搬东西。”


    谭明宗和谭明祖兄弟二人并李秋香一并跟着谭有良夫妇去了,宋音谢过见证的书办,给了辛苦银后命人好生将他送出去。


    因为事涉谭明宗的前程,这次谭有良夫妇再不敢耍心眼了,他们很快就将东西收拾妥当,然后搬到了租来的驴车上。


    左邻右舍听到动静,纷纷探头出来查看,宋音便笑意吟吟解释:“二弟他们一家子孝顺,要接爹娘过去尽孝呢!”


    左邻右舍纷纷夸赞谭明宗两口子孝顺。


    原本打算等宋音给了那五十两之后,然后再杀宋音一个回马枪的谭母,顿时无计可施了。到最后谭母离开时,看宋音的眼神跟刀子似的。


    宋音却毫不畏惧,只转过头,一面吩咐人关门,一面吩咐人将东厢好好打扫一番。


    谭母听到这话瞬间气结,她正想跳下驴车骂宋音时,宅门却嘭的一声关上了。


    宋音先去东厢看了看。谭有良一家子将能搬的东西都搬走了,只给她留下一室的狼藉。


    这是宋音意料之中的事情。不过左右那些东西也不值钱,而且


    都是些老旧物件,他们搬走了正好省得她找人丢呢!


    谭有良一家这一走,宋音也算是心想事成了。


    不过短暂的开心之后,宋音又陷入了愁苦之中。


    她在那场梦境里,看见宋茵因和李秉偷情被抓,而被浸猪笼沉塘。


    可她从宋茵那里得来的记忆中,却并没有李秉的存在。但偏偏,李秉昨晚私下的言行举止无一不在告诉她,他从前和宋茵之间非同寻常。


    对他们从前毫不知情的宋音只觉头大如斗。


    第25章


    这天午后宋音去接双生子姐弟下学。


    因这是他们第一天来学堂,宋音还担心他们姐弟俩不适应。却没想到,她到学堂时,谭琢却在同几个同窗说话,而谭月则揪着布包的带子,乖乖的站在一旁等着。


    “月儿。”宋音叫了一声。


    谭月看见她,立刻飞奔过来:“阿娘。”


    正在和人说话的谭琢听见动静,扭头见宋音过来了,便与同窗告别后,也小跑着朝宋音过来。


    学堂里的孩子都有六七岁了,而且他们大多都住在这附近,是以下学之后,他们都各自结伴归家,宋音牵着双生子姐弟,顺着青石板路朝外走的同时,低声询问他们可还适应。


    谭琢开心的同宋音分享今日在学堂上的趣事,宋音听完后回了几句,又扭头看向谭月。


    谭琢性子活泼,又是个爱说话的,宋音不担心他。而谭月性子腼腆不爱说话,学堂里又都是男孩子,宋音担心她会不适应。


    谭月明白宋音的担忧,遂扬起脸来,冲着宋音乖巧笑了笑:“夫子讲的东西很有意思,也没人欺负我,阿娘不用担心我。”


    宋音闻言揉了揉谭月的额发。


    这个小姑娘真是乖巧的让人心疼。


    他们一家三口慢悠悠的回到家中后,双生子姐弟便发现谭有良他们一家三口搬走了。


    虽然他们从前一直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关系并不亲厚,而且双生子姐弟还有些怕谭有良夫妇,如今见他们搬走了之后,双生子姐弟自然也十分开心。


    而宋音为了庆祝这个,让赵婶子给全宅子上下的夕食都加了一道肉菜。


    谭琢是无肉不欢,可因他昨夜呕吐发热的缘故,宋音今日并不让他碰荤腥,只将一碗菜粥推到他面前。


    谭琢撇撇嘴,正要申辩时,宋音先一步道:“你若今日再吃坏肚子了,明日学堂那边就得告假了。”


    谭琢这会儿对上学正在兴头上,听见宋音这话,顿时便乖乖的捧起菜粥吃了起来。


    虽是菜粥,但赵婶子里面搁的东西很多,既养脾胃又有营养,而且味道也不差。


    平常他们一家三口用饭,都是他们姐弟俩吃完之后一同离开的。但今天谭琢吃完菜粥本打算等谭月的,宋音却发话了:“你既然吃完了你就先去玩儿吧。”


    谭琢一听这话,顿时喜笑颜开的去了。


    正在喝汤的谭月闻言看向宋音,宋音却给她夹了块鱼肉。


    这座宅子从前侍奉的下人都被遣散了,而不知道是宋音这里出了问题,还是宋茵那里出了问题,她接收到宋茵的记忆里,并没有李秉的存在,可显然她之前和李秉是有接触的。


    而李秉是大夫,谭琢又体弱多病的,从谭琢那晚见李秉时,熟稔唤李秉李大夫来看,从前李秉应当时常过来为谭琢看诊。


    所以宋音便想着从双生子姐弟口中说不定能打探到一二。


    可谭月虽然年纪小,但心智却远比谭琢成熟,宋音怕问的太深了,惹谭月猜疑,遂只能尽量让话题围着李秉打转。


    而谭月也乖巧的同宋音说了。


    诚如宋音所料,自他们搬来县城后,谭琢每次的头疼脑热都是李秉上门看的。但关于宋茵和李秉之间的其他事,谭月没有说,宋音也不敢问。


    毕竟谭月性子内秀,有什么事都喜欢憋在心里,宋音怕问得多了惹她生疑。


    宋音遂又将话题绕到他们今日上学堂一事上。宋音关心了几句后,才问:“夫子是不是留有课业?”


    谭月点点头,宋音便让她回去做课业了。


    而谭琢已经将书温习过了,此刻正同福顺在院中看蚂蚁搬家。宋音无奈摇摇头,让福顺先下去,然后将谭琢叫进了她房中。


    谭琢性子大条,对宋音又不设防,几乎是宋音问什么他就说什么。


    宋音听完后微微蹙眉。


    从双生子姐弟口中来看,从前李秉每次来为谭琢看诊时,确实都会与宋茵私下接触。


    但除了他们二人之外,谁也不知道,他们私下接触究竟是在说谭琢的病情,还是在说其他的事情。


    “阿娘,我能出去玩儿了么?”


    宋音回过神来,点头应了之后,又同谭琢交代,让他不要向任何人说,自己先前问他的那些事,谭琢当即便应了。


    待谭琢离开后,宋音独坐在房中。为今之计,她只能向李秉试探,看他和宋茵从前发展到哪一步了,然后再想应对之策。


    不过不管怎么样,她是绝对不会重蹈梦中宋茵的覆辙,也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来破坏她如今稳定而幸福的生活。


    宋音是这么想的,但却殊不知李秉那边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李秉因为看诊的事,刚被师傅训斥了一顿。


    其实这事并非是他的错,主要是他大师兄医术不精所致他,他好心为大师兄善后,最后却反倒成了被指责的那个。李秉出来时满脸气愤,狠狠踢了一脚医馆外面的树干泄愤。


    一直听着这边动静的小师弟见状,立刻过来将他拉到一旁劝慰。


    “二师兄,你别生气了。师傅对大师兄偏袒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前两天明明是大师兄弄混了药材,但师傅却反倒来骂我。没办法,谁让我们笨嘴拙舌的,不像大师兄那样会讨师傅和小师妹欢心呢!”


    小师弟劝慰李秉的同时,也在絮絮叨叨抱怨。


    他们师傅一共收了他们三个徒弟,李秉行二,小师弟行三,他们两人头顶还有个大师兄。原本从前师傅待他们三人是一视同仁的,但最近这两年,他们的师傅慢慢上了年纪,兼之他膝下有一个独女,遂想着在他们三人之间挑选一个继承自己衣钵的同时,能娶了他的女儿。


    而小师弟因为年纪太小,第一个被筛掉了,就只剩李秉和大师兄角逐了。


    奈何李秉使劲浑身解数,也没能赢过擅长甜言蜜语的大师兄。最终大师兄成功抱得美人归,而他作为失败者,时常被大师兄针对不说,师傅也因选中了大师兄做了继承人之后,在医术上就开始对他和小师弟讲一半藏一半了,很多时候得靠他们自己摸索。


    “二师兄,不是我说,你的医术比大师兄好太多了,你就是缺银子。若是你有银子,何必还留在这里受这个气,直接出去自立门户开间医馆,自己当坐诊大夫多好啊!”小师弟为李秉鸣不平。


    李秉心中何尝不这么想呢!但无钱寸步难行。


    小师弟知道他的情况,遂又极快的转了话题,同李秉道:“二师兄,别生气了,我存了点银子,我请你去酒馆喝酒去。”


    李秉现在正需要喝酒解愁,遂同小师弟一道去了。


    他们二人刚在酒馆坐定没一会儿,就见一辆驴车从他们面前经过。从前小师弟刚拜师时,曾跟李秉到宋茵家中为谭琢看诊过,所以他认得谭有良夫妇。


    一看谭有良夫妇垂头丧气,驴车上又是被褥包袱一堆,兼之谭家兄弟俩都在,小师弟便知,谭有良夫妇这是被宋音给赶出来了。


    “说起来,也真是风水轮流转呢!”小师弟不禁感叹,“当年咱们去看诊的时候,这两口子多厉害啊,现在竟然也被扫地出门了。”


    李秉还沉浸在气愤


    中,只一碗又一碗的灌着酒。


    小师弟还在喋喋不休:“我听人说,谭有良夫妇之所以赖在宋音宅子里不走,就是想分谭明铮留下来的家产。现在看来,他们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谭明铮留下来的家产?”李秉看向小师弟。


    “是啊,谭明铮在战场上拼杀了七年,肯定存有不少家产呢!我听说谭明铮的丧事办完之后,宋音就一改从前的怯懦,将谭明祖和谭明宗兄弟俩赶了出去。好像当时她原本打算将公婆也赶走的,但谭有良两口子死赖着不走,但眼下这不还是被赶出来了么?”


    “那宅子不是谭明铮买的吗?宋音为什么能将他们赶走?”李秉不理解。


    小师弟神秘兮兮道:“确实是谭明铮买的,不过我听人说,那宅子落的是宋音的名。”


    官府不在乎出资购宅子的人是谁,他们只认宅子落的是谁的名。而宅子落的是谁的名,这宅子就是谁的。


    “从前跟你去看诊的时候,我还觉得宋音可怜呢!现在看来可怜的是我们。”


    李秉闻言不解的看向小师弟。


    小师弟打了个酒嗝:“人家现在丈夫虽然没了,但给她留了座宅子,又有丰厚的家产,往后人家就能躺着享福了。可你看看我们,还得苦兮兮的给人家当孙子,真是不公平啊!”


    小师弟说完之后,便趴在酒桌上呼呼大睡。


    而李秉浑浑噩噩的神思,却因小师弟先前那番话,而一点一点变得清明起来。


    第26章


    转眼便到了第二日。


    之前李秉说过,今日会登门来再为谭琢诊脉,原本宋音是想着替谭琢告一日假的,但谭琢不愿意。


    “我已经好了,真的,阿娘,不用告假的。”


    谭琢现在对上学很是积极,除了夫子讲课幽默风趣的缘故之外,还因他在学堂里交到了朋友。


    宋音见状,想了想,便没给谭琢告假。


    一来谭琢身体好像确实没事了,而且他昨日刚去学堂,今日就告假,确实有些不妥。二来,不告假也成,待午后他们散学归家时,再让李秉替他诊脉,也不会耽误他课业。


    今日宋音照旧亲自送他们姐弟去学堂。


    待他们进学堂之后,宋音并未回家,而是找了个茶楼消磨了大半日的光景,然后估摸着差不多到下学的时辰之后,就又去学堂接双生子姐弟俩。


    谭琢仍旧如昨日那般欢喜雀跃,与同窗喋喋不休说着话,而谭月则安安静静坐在座位上。


    看见宋音过来,双生子姐弟先后朝宋音过来。


    谭琢开心的同宋音分享着今日在学堂上的趣事,谭月则乖乖巧巧走在一旁,时不时抬眸看向宋音。


    虽然宋音脸上仍挂着笑,但谭月却敏锐的察觉到,宋音似乎有心事。


    宋音这会儿确实有心事,她在想等会儿见到李秉时,要怎么试探他和宋茵的从前。


    其实按照宋音的脾气,她是半点都不想再同李秉有接触了。别的不说,单就从梦境里,李秉在被抓了个现行之后,却将所有责任全推到宋茵身上来看,这人就不是个好东西。


    但偏偏她不知道,他们之前发展到哪一步了,所以不敢贸然将人踹了,以免惹祸上身。


    为今之计,宋音打算先在李秉那里试探过后,然后再想着怎么踹了李秉。


    如今她有闲有钱还儿女双全,她才不要跟李秉这种渣男再有任何牵扯。


    待宋音带着双生子姐弟回去时,李秉已经在府里等着了。


    谭月看见李秉时,脚步骤然一顿,眼里迅速滑过一抹提防。


    虽然那抹提防转瞬即逝,但还是被宋音捕捉到了。


    而谭琢却熟稔喊了声:“李大夫。”


    李秉站起来,同宋音打过招呼后,又摸了摸谭琢的脑袋,含笑道:“你不是身体不舒服么?怎么去上学了?”


    “我已经好了,真的,李大夫,您不要再给我开那些苦涩的汤药了。”谭琢喝药已经喝怕了。


    “好没好说了不算。来,把胳膊伸出来,我替你把脉。”


    谭琢闻言苦着脸看了宋音一眼,然后乖乖将胳膊伸了过去。


    李秉替他诊过脉后,点点头:“恢复的不错。”


    “那我是不是就不用再喝药了?”谭琢忐忑而期待的望着李秉。


    李秉点头,谭琢顿时喜笑颜开,然后从椅子上下来,谢过李秉之后,便看向宋音:“阿娘,夫子布置了课业。”


    “去吧。”


    谭琢顿时抱着布包去了。


    谭月原本还站在宋音身侧,但宋音想着她有话得单独同李秉说,便让小双带着她先回去了。


    谭月一步三回头的看了好几次,最终出了门,彻底看不清前厅里的景象之后,她才垂下眼睛。


    而前厅里,宋音坐在主座上,李秉坐在她侧下首的地方。


    李秉先是说了谭琢的身体情况。


    从前他时常过来替谭琢看病,所以对谭琢的身体情况了如指掌。他说,这两次诊脉时,他发现谭琢的脉象较之去年强健了很多。


    “应该是琢儿慢慢大了,身体也健硕的缘故。”除此之外,宋音觉得,应当与她如今让谭琢日日锻炼也有关。


    李秉点头赞同宋音说的话。


    之后宋音便不再开口了。她不知宋茵和李秉之前的过往,若贸然开口只会坏事,所以她便垂眸不语,等着李秉开口,然后她再见招拆招。


    果不其然,李秉见厅堂中只剩下他们两人,说了谭琢的身体情况后,他便将话题又绕到了宋音身上。


    “茵娘,你辛苦了。”李秉含情脉脉望着宋音,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情愫和心疼。


    而宋音却只觉得他这眼神令人作呕。


    眼下他这般深情款款,可在他和宋茵的事情暴露时,他却顿时换了副嘴脸,将一切都推到了宋茵身上。这样的男人,她是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可眼下她却不得不忍着恶心同李秉周旋。


    “不辛苦,是命苦罢了。”宋音抽出帕子,装模作样在眼角摁了摁,又道,“如今谭明铮不在了,我一个孀妇得时时注意,以免落人口舌。所以还请李大夫唤我谭夫人吧。”


    “好,谭夫人。”从前的宋茵性子怯懦,与他说话时,也时常这样,李秉便不疑有他。


    但宋音听他改口改的这么顺溜,心中便隐隐有了一分把握。


    之后宋音仍低头故作伤心状,而李秉则在旁絮絮叨叨说着关心的话。


    抛开宋音心里对李秉的成见来看,李秉这人长得相貌端正,而且很会说话,尤其一双眼睛,含情脉脉看人时十分温柔。宋音代入了一下从前被公婆磋磨的宋茵,在遇见李秉这样的人之后,顿觉她会被李秉的甜言蜜语所欺骗是再正常不过了。


    可那时的宋茵估计怎么都没想到,她以为的救命稻草,实则是一颗裹着糖霜的砒霜,最后她因这颗裹着糖霜的砒霜而亡。


    李秉说了约有一刻钟后,宋音便委婉的下了逐客令:“时辰不早了,两个孩子该用夕食了。”


    如今他们孤儿寡母住,李秉也不好留下用饭,遂起身告辞了。


    但出了宋音的宅子之后,李秉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从前的宋茵虽然胆小怯懦,但望着他的目光里,却总带着依赖挣扎。可如今的宋音太过冷静了,冷静到甚至让他觉得淡漠。


    是哪里出问题了?不然宋音看他的目光,怎么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李秉开始反思。


    但反思的同时,他也下了决心:他一定要抱住宋音这棵大树。


    宋音虽然带着两个拖油瓶,但她有宅子又有丰厚的家产,若能哄得她嫁给他,那他就有银子自立门户开医馆了。


    而


    此时的李秉并不知道,远在千里之外帝京的谭明铮刚得了封赏后,便立刻向陛下奏请告假,想要回乡接妻儿来帝京团聚。


    陛下知他与妻儿分别多年,当即便应允了。


    谭明铮得了旨意后,回新赐的宅子略微整理一番后,便不顾身上的旧伤未愈,就打马日夜兼程返乡了。


    他迫不及待想见到他的妻儿。


    第27章


    用夕食的时候,宋音就发现谭月有些不对劲儿了。


    她知谭月向来心思敏感,从前天夜里,李秉说到一半,她突然出现,再到今天午后,她看见李秉时的提防,宋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他们一家三口用过夕食之后,宋音单独留下了谭月。


    “月儿可是有什么话想问阿娘?”宋音率先开口。


    谭月倏忽攥紧裙带,但对上宋音平和的目光时,她却摇了摇头。


    可宋音知道,谭月并非没有话想问她,而是她习惯了把想说的话藏在心底了。


    她既然不问,宋音便主动同她。


    “但是阿娘有话想同月儿说。”宋音拉着谭月坐在她身侧,眉眼认真望着谭月,“月儿,阿娘同你阿爹成婚不过三月,你阿爹就投军去了,此后我们一直分隔两地,除了四年前他回乡探亲之外,我们之间就再无相处的时间了。阿娘不瞒你,阿娘现在其实都已经不记得,你阿爹的模样了。”


    这话宋音没撒谎。


    虽然她接收了宋茵的记忆,但宋茵和谭明铮之间相处的时间太短了,再加上多年不见,谭明铮在宋茵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了。


    宋音想,就算谭明铮没有战死,他若是回来了,她定然也认不出他。


    “我明白阿娘说的。”谭月细声细气开口。


    四年前,谭明铮回来时,谭月只有两岁多,她自然也记不得谭明铮这个爹爹,更别说对谭明铮有感情了。


    所以谭月是真的明白宋音说的,她只是在担心她和谭琢。


    她二叔和三叔与他们尚是亲人,但他们住在这里时,还时常欺负他们。若她阿娘嫁给李大夫,那到时候她和弟弟,是不是又要过回从前那种日子了。


    宋音一看谭月这神色就知道她想岔了。


    宋音气的嗔怒着敲了她眉心一下:“别胡思乱想,阿娘没有想要改嫁的想法。”


    谭月闻言霍然抬眸。


    宋音便直接开诚布公同她说了:“阿娘想同你说的是,阿娘同你们的爹没有感情,阿娘只在乎你们姐弟俩。而且阿娘嫁过一回,已经受够了有丈夫跟没丈夫差不多,但却得忍受公婆的刁难小叔妯娌难缠之苦,所以你阿爹过世后,阿娘就已经在心中立誓,此生不会再改嫁,只用心将你们姐弟二人抚养成人。”


    “那李大夫呢?”谭月下意识问。


    她虽然是小孩子,但她心思敏锐,自然能察觉到,她阿娘对李秉的不同寻常。


    宋音知道谭月早慧,虽半真半假相告:“阿娘从前被你祖父祖母他们欺负时,李大夫曾私下帮衬过阿娘,阿娘确实曾因感激而对他心生过好感。但后来在经过很多事情之后,阿娘逐渐发现,靠人不如靠己。而且阿娘也想清楚了,如今这样的日子就很好。所以阿娘不会再自找麻烦的改嫁了,余生阿娘只愿守着你们姐弟俩过。至于李秉,从今以后阿娘不会再让他上门来为琢儿看诊了。”


    前面关于他们从前是宋音胡诌的,但后面那部分却是宋音此时的心中所想。


    昨天在与李秉周旋过后,从李秉的言行举止中,宋音已经能确定,从前宋茵应当确实对李秉有好感,但他们两人之间应该并无逾越之举。


    因为昨日在厅堂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李秉虽然含情脉脉同她说着话,但手脚却很老实,对她并无丝毫的冒犯。


    而且在知道宋茵和李秉之间不简单时,宋音私下便遣福顺去打听过李秉了。


    李秉在医馆的种种她皆打听清楚了,其中自然也包括,一年前李秉与其师兄角逐想娶他们师傅女儿一事。而且除此之外,福顺还打听到,李秉所谓的回乡办事不过是托辞,实则他是被他大师兄踢出去办苦差去了。


    而一年前,宋茵还是个备受公婆欺压的小媳妇儿。按照李秉的秉性,那时他应该瞧不上宋茵的。


    而如今他这般上赶着来对她嘘寒问暖,只怕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得知这些之后,宋音便能毫无顾忌的将李秉踹开了。


    谭月抬眸望向宋音。原本她想问,宋音说的是真的么?


    但在抬眸看见宋音脸上的神色时,她将这句话咽了回去,旋即低低叫了声,“阿娘”,然后握住宋音的手。


    宋音则顺势将她揽在怀中,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后背。


    “别胡思乱想了,对阿娘来说,眼下这种生活就是阿娘最想要的。”有钱有闲儿女双全还没丈夫完全就是神仙日子嘛。


    解决完李秉这个麻烦之后,宋音顿觉一身轻,她一扫前几日的焦虑,每日与双生子姐弟一同出门。


    只是双生子姐弟是去学堂,她则是出门逛。


    有时候是约邬红菱玩儿,有时候是约春絮听戏,有时候则是带着小双和小云两个去买买买。


    而在宋音过的十分滋润时,谭明宗家里却是鸡飞狗跳。


    谭明宗租赁的宅子本来就很小,从前他们一家四口住尚可,如今又多了谭有良夫妇并谭春燕三人,顿时就变得拥挤起来。人多了之后,吃饭的嘴也多了,连带着家里的活也多了。


    但谭家人却没一个是干活的。


    谭明宗在经过这两件事之后就变得一蹶不振起来,整日借酒浇愁喝的烂醉如泥。


    谭春燕是认不清现实的,如今都落魄如此了,可她仍摆着小姐的架子,坚持将香草留在身边。每日在家中什么活都不干,一心只想着要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首饰去赴宴。


    谭父每日只会背着手,等着吃饭。


    而谭母则摆着婆母的款儿,两个孩子年纪又小。因此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吃喝拉撒睡全靠李秋香一个人操持。


    李秋香这人向来喜欢投机取巧,自她嫁到谭家后,先是以有孕养胎为由不肯干活,后来孩子还没生,宋音就嫁过来了。之后她凭借着一张巧嘴拢住了谭母的心,平日里她偷奸耍滑,谭母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再到后来,他们跟着搬到县城来,李秋香整日十指不沾阳春水,也翘腿当起了富家太太。


    如今黄粱一梦过后,他们又回到了他们破旧的宅子里,再当牛做马的服侍一大家子时,李秋香自然就有满肚子的牢骚和怨言了。


    而李秋香这人一向不肯吃亏,她当即便提出让谭春燕帮忙分担家务。


    性子骄纵的谭春燕自然不肯,之后她们姑嫂二人便起了摩擦。


    而谭母这人向来既拎不清又护短,很快她便也加入进来了,一时整个谭家鸡飞狗跳的好不热闹。


    这天李秋香刚和谭春燕与谭母干完一架后,便怒气冲冲的打算回娘家。


    结果在回娘家的路上,意外看见一个男人正在纠缠宋音。


    宋音也没想到,会这么晦气的遇见李秉。


    李秉那次为谭琢诊脉之后,曾经又来了好几次,宋音直接没见他。


    宋音以为,自己的态度够明确了,没想到李秉还这般没脸没皮的粘着她的不说,他竟然还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含情脉脉的同她说话。


    宋音每次看见他,总能想起梦里溺在水中时的窒息感,所以她是见李秉一次,就觉得他恶心一次。


    这次见李秉还要纠缠她,宋音索性便直接冷着脸道:“李大夫,还请自重。”


    一句“还请自重”瞬间让李秉僵在原地。


    在接连去见宋音被拒时,李秉就已经知道宋音的态度了。但他想不明白的是,究竟是哪里出现了问题,从前宋茵对他的情意那么明显,怎么自从谭明铮死了之后,宋茵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呢!


    李秉试图拉住要走的宋音,想用甜言蜜语再挽回她时,宋音猛地转过头,目光


    冰冷的望着他。


    那一瞬,李秉的手顿时僵在了原地。


    之后,宋音头也不回的带着双生子姐弟离开了。所以她丝毫没注意到,在他们离开之后,李秋香朝李秉走了过去。


    第28章


    刚才一开始李秋香只是在窥探,但看着看着,她就认出李秉了。


    待宋音离开后,李秋香立刻飞快过去,叫了声:“李秉。”


    李秉转头,见是李秋香,忙敛了失态,叫了声:“秋香姐。”


    李秉和李秋香娘家是同村,之前李秉去谭家为谭琢看诊时,两人认出了彼此。但他们虽是同村,可两家并无太多交集,所以也仅限于见面时会打个招呼而已。


    李秉同李秋香打完招呼后便要离开,却被李秋香叫住。


    “正好我这几日身体有些不适,本想去你的医馆寻你替我瞧瞧的,没想到竟然在这儿碰见你了。你这会儿要是不忙的话,不如我请你喝茶,你替我诊脉瞧瞧?”


    李秋香目睹了他们两人先前的那一幕,遂想留住李秉,从李秉这里打探消息。


    说完之后,李秋香也不给李秉拒绝的机会,直接热情的招呼李秉到一旁的茶摊上落座。


    这茶摊不知是位置不佳,还是茶水口感不好,并没有客人来光顾。但李秋香还是忍着肉疼给了摊主两个铜板,让他上两碗粗茶来。


    摊主收了铜板,麻利的上了碗茶后,便又回到茶摊后打盹了。


    李秉本想着替李秋香看完就走的,没想到李秋香并不伸手,而是问起了宋音:“我刚才远远瞧着,你是在同宋音说话?”


    李秉原本下意识想否认,但想到李秋香说,她刚才远远看见了,遂只得点头。


    “是。秋香姐你也知道,我从前时常去为谭琢看病。”


    这事李秋香自然知道。


    从前她也没往别的地方想,但刚才瞧见李秉和宋音说话的模样,她突然觉得,这对她来说,可能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


    “我自然知道。”说到这里时,李秋香又装模作样的叹了一口气,“不过想必你应该也感觉到了,现在的宋茵,跟之前的宋茵完全是判若两人了。”


    李秉自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但这话他不好接的,遂只能沉默以对。


    李秋香却毫不气馁,而是絮絮叨叨同李秉说了谭明铮离世后,宋音对他们谭家人的种种。


    然后,李秋香蓦的话锋一转,将话题又扯到了李秉和宋音身上。


    “秉兄弟,姐也不拿你当外人,所以姐就直说了啊!我还记得,之前你每次去琢儿看病时,宋茵都会特意梳妆打扮,而且她每次看你那个眼神,哎呦,那简直是……”


    “秋香姐,你误会了,我和谭夫人之间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李秉打断李秋香的话,迅速解释。


    他确实想过要抱紧宋音这棵大树,但先前宋音的态度已经摆明了此事怕是希望渺茫。若是希望渺茫,李秉不愿意没捞到银钱,反倒还赔上他的名声。


    见李秉说完这话便要走时,李秋香忙一把拽住他的袖子:“欸,秉兄弟,你别急着走啊!你难道不想知道,谭明铮给宋茵留了多少银子?”


    李秉听到这话时,身体蓦的一顿。


    他确实挺想知道的。但知道又有什么用,现在的宋茵已经不像从前那么好骗了。


    “我……”


    “而且你就不想得到那些银子吗?”李秋香打断李秉的话。


    李秉猛地看向李秋香。


    李秋香说了宋音设计从谭母那里要来的三百两之后,又说起宋音如今挥霍无度一事,末了又说到谭明祖前几天过来找谭有良夫妇时,同他们又说了一件惊天大事。


    谭明祖的朋友曾亲眼目睹宋音去过钱庄。


    一开始他们还只当宋音是去存银子的,但上次宋音拿那一百两时,眼睛都不眨一下时,他们便觉得,宋音并未将那三百两存起来。


    可若不是存银子,那去钱庄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后来谭明祖想方设法的搭上了钱庄伙计那条线,在将钱庄伙计灌醉之后,从钱庄伙计口中套出谭明铮在他们钱庄存有一笔银子。


    不过钱庄伙计知道的消息有限且有些错误,他同谭明祖说,这笔银子是谭明铮存给双生子姐弟的。


    而谭家人在知道这个消息后,分别去找宋音和钱庄闹过。


    宋音那边一口咬定没这回事。


    他们去钱庄闹,钱庄掌柜也不承认,并且还将泄露客人消息的伙计辞退了。


    之后谭明祖又从那被辞退的伙计口中套问得知,谭明铮存在他们钱庄的那笔银钱,只有宋音才能取。


    谭家人顿时被气了个半死。


    谭母天天在家骂谭明铮是被猪油蒙了心,谭有良则脸拉的老长,谭家其他人也都忿忿不平。


    但偏偏他们对此毫无办法。而如今李秉和宋音的纠缠,顿时让李秋香看见了希望。


    李秋香同李秉说了她的计划,然后给李秉许诺:“秉兄弟,若是你肯答应,事成之后,我们从宋音那里拿回来的家产,可以分你十之三。”


    李秋香让他去构陷他和宋音之间不清白这事,对李秉来说太惊骇了。


    他猛地站起来:“秋香姐……”


    “你不是一直想开个医馆吗?若是能拿到这笔银子,你想开医馆一事便有望了。”


    李秋香这番话,瞬间捏住了李秉的七寸。


    但李秉还是觉得此事太过惊骇,他一时游移不定做不了决定。


    李秋香看出了这一点,便道:“你也不必现在就给我回复,你想好之后再来找我。我家住在桂花巷里,门口有棵歪脖子柳树的那家就是。”


    李秉神思恍惚的走了,但李秋香知道,他一定会答应的。


    之后李秋香也不再回娘家了,而是直接又回了桂花巷。


    谭春燕和谭母坐在廊下绣花打算贴补家用,看见去而复返的李秋香之后,谭春燕便拿话刺她:“哟,二嫂刚才不是气势汹汹的说,这个家你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么?怎么不到半个时辰,你就又灰溜溜的回来啦?”


    若是在平常,李秋香这会儿早就和谭春燕吵起来了,但今天她却是理都没理谭春燕,直接问他儿子:“你爷在哪里?”


    得知谭有良在堂屋里,李秋香径自去找了谭有良。


    谭母和谭春燕都觉得去而复返的李秋香有些怪异,听她说她要去找谭有良,她们母女二人便立刻跟了过去。


    之后李秋香同谭家人说了先前街上的种种,然后又说了她给李秉的许诺。


    谭母一听要给李秉分银子,当即就跳起来反对:“奸夫淫。妇就该浸猪笼沉塘,你脑子坏掉啦,竟然还给他许诺分银子?”


    李秋香听见谭母这没脑子的话,冷笑一声,直接不言语了。


    谭有良顿时沉着脸斥责老妻:“你闭嘴。”


    她是听不懂人话么?李秋香这般找李秉配合他们,摆明了是在构陷宋音。若他们不许李秉些好处,李秉如何肯帮他们。


    谭母向来畏惧谭有良,顿时便讪讪闭嘴。


    谭有良将李秋香说的那些话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后,复又问她:“你有几成把握李秉会答应?”


    “七成。”


    谭有良闻言点头:“那就按照你说的办。”


    谭明铮拼死挣回来的银钱,于情于理都该归他们谭家,而不是被宋音这个外来人的妇人霸占着。


    不出李秋香所料,李秉在第二天入夜时分便找了过来。


    他见过李秋香之后,同李秋香道:“我要见谭老爷子。”


    李秉知道,谭家真正当家做主的人是谭有良。


    而见到谭有良之后,李秉直接道:“秋香姐的提议,想必老爷子您已经知道了。我可以答应,但是她的条件我不满意。”


    “你想要多少?”


    “我要一半。”李秉狮子大开口。


    谭有良脸顿时黑了:“一半不成,最多十之六。”


    谭明铮挣下来的钱财,他们不愿意便宜宋音那个外姓妇人,更不会给李秉。


    “既然如此,那就当我今夜没来过,告辞。”李秉转身便要走。


    李秋香急了,忙叫了声:“爹。”


    谭有良沉着脸,眼看着李秉快要走出屋子时,他才黑着脸叫住他。


    李秉转过头来,一双布满算计的眼睛与谭有良对视。


    “行,就按你说的,分你一半。”最终,谭有良做出了妥协。


    第29章


    这日宋音照旧将双生子姐弟送去学堂后,她带着小双在街上逛了一会儿,便往约定的茶楼行去。


    她今日与春絮约好先在茶楼碰面,然后一同去听折子戏的。


    只是宋音刚走了没几步,就被两个腰间挎着佩刀的衙役拦住了去路。


    “你可是谭家的大儿媳宋茵?”那两个衙役上下打量着宋音。


    宋音茫然点头,就听那衙役道:“有人去衙门状告你不敬公婆诬陷叔伯还与人通奸,县令大人命我等速速带你前去应审。”


    一听这些罪名,宋音便知又是谭家那帮乌龟王八蛋干的。


    宋音顿时怒火中烧,但却没失去理智。谭家人确实对她恨之入骨,可若将此事闹上公堂,他们若无确凿证据,那可是要吃板子的。


    宋音脑子转的极快,一面极为配合的跟两个衙役走,一面又吩咐小双:“你去茶楼同春姨娘说一声,就说我今日不能陪她去听折子戏了,请她莫等了。”


    小双都快急死了。


    她不明白,这个时候,宋音的当务之急,难道不是去找春絮求助么?她怎么反倒还让她去通知春絮请她莫等。


    但转念一想,小双顿时明白了宋音的意思,她忙道:“欸,婢子这就去通知春姨娘。”


    放眼整个清溪县,能被称呼为春姨娘的,只有他们县令的如夫人了。


    而宋音交代完小双之后,又给两个差役分别塞了银子,旋即一脸惶然道:“两位官差大人,民妇一个小妇人,向来只想带着两个孩子本本分分的过日子,奈何家中公婆小叔子总是闹个不停……”


    说着,宋音悄然在腰上掐了一把,旋即便哭着诉说起自己的委屈来。


    这两个衙役见宋音与春絮交好,如今又得了宋音的银两,见宋音哭的这般伤心,便有心卖宋音个好。


    而宋音则趁势询问了县衙的情形。


    两个衙役便如实说了。


    通过他们的描述中,宋音才得知,今日到堂上状告她的是谭有良。


    但谭家众人皆到齐全了。而且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年轻的男子。根据衙役的形容,宋音瞬间猜到,那男子是李秉。


    难怪谭有良敢公然到公堂上告她,合着是他们两拨人狼狈为奸勾搭在了一起。


    宋音自问身正不怕影子歪,但她却深知,三人成虎的道理。


    尤其是谭家人和李秉狼狈为奸勾搭在一起,那么等会儿形势等人会对她十分不利,她得尽快思索出应对之策。


    从这里到县衙不过一刻钟。


    宋音到时,堂外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看见她过来,百姓们纷纷对她指指点点的。


    而宋音从踏入县衙那一刻,便开始哭了起来。


    眼下形势对她不利,她唯有用哭这一招先博得众人的同情。不过哭归哭,在见到县令时,宋音还是礼数周全的向县令行了礼。


    县令按惯例问了宋音的姓名,宋音一一答了后,县令才说出了叫她前来的缘由。


    “宋氏,你公爹谭有良状告你不敬双亲诬陷叔伯并与人私通,你可认罪?”


    宋音一听这话,立刻申辩:“县令大人,民妇冤枉啊,请县令大人替民妇做主啊!”


    县令看向谭有良。


    “自小老儿家老大去世后,这大儿媳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原本我们一家住的好好的,她却突然要赶我们出去。小老儿夫妇俩不放心孙子孙女,便留在宅中不肯离开。这大儿媳为了逼我们走,在明知我们年迈体弱的情况下,故意每日只让我们食两餐,且这两餐都是清汤寡水半点不见油腥,小老儿的老妻还曾因此病倒过……”


    宋音对谭有良这招移花接木的厚脸皮简直是叹为观止。


    而且谭有良既说到这里,宋音立刻就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所以她抢先一步哭诉。


    “爹,当着县令大人的面,您怎么能含血喷人呢!娘之所以病倒,明明是因为二弟私下想将我这个寡嫂嫁出去,而被人抓住了把柄,最后他因此被对方索要钱财,娘才因此病倒的。爹,您怎么能将此事赖到我身上呢?”


    宋音语速清脆而飞快,她完全不给谭有良插话的机会。反驳完谭有良的话之后,她当即又向县令道:“县令大人,在谭明宗被放出去之后的一旬里,我爹为了帮谭明宗付勒索的钱财曾各处筹钱,为此还变卖了许多田地,这些您一查便可知晓我并未说谎。”


    谭有良面色微变。他怎么都没想到,宋音的反应竟然这么快,而且还拿他筹钱变卖田产说事。


    这件事县令只要一派人详查,便能知道具体详情。所以谭有良立刻改变策略,不再纠结这个,而是拿宋音通奸说事。


    但偏偏谭有良这人说话有个毛病——


    他喜欢讲前因,所以他并未直接说通奸一事,而是先说宋音将他们赶出去一事。


    “后来小老儿与老妻日日受她磋磨,小老儿的二儿子听闻我们夫妇的遭遇,遂将我们夫妇接去他家……”


    “爹,明明是您筹钱卖地的银子不够,您主动提出,让我拿出一百两,算是提前支了您和娘日后的赡养银钱。从此以后,您和娘无论是病了还是日后驾鹤西去了,我们大房都不必再出银钱了。这些白纸黑字在契书上写得清清楚楚,明宗亲自过目后交给您,您可是在上面摁过手印的。怎么今日到了公堂之上,您竟这般诬陷我了呢!”


    宋音说完后,就呜呜哭了起来。


    公堂外原本看热闹的百姓是站在谭有良这边的,此番听宋音这么一说,他们便开始指责起谭有良了。


    一旁的谭明祖听不下去了,他忍不住提醒谭有良:“爹,您说重点,别扯这些啊!”


    说这些跟上赶着被宋音踩着脸摁在地上打有什么区别。


    谭有良见形势已经往不利他们的方向走了,这才听从三儿子的话,拿宋音通奸说事。


    “一派胡言。明明是你为了将我们赶出去,好与你那个奸夫李秉双宿双飞。”说到这里时,谭有良向县令奏请,“县令大人,小老儿恳请您传李秉上堂。”


    李秉已经和他们通过气了,他若上堂来,定然能将宋音彻底钉死在淫。妇这个耻辱柱上。


    县令允了。


    而在县衙里如火如荼审问此案时,一行人风尘仆仆将马勒停在城门口。


    打头那人一身黑色劲装,头戴斗笠。


    他单手勒住缰绳,仰头去看城门正中央斑驳的“清溪县”三个大字。


    离家四载,他终于又回来了。


    谭明铮盯着清溪县三个字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扶正斗笠,喝了声驾,便打马进城,直奔他四年前买下的宅子而去。


    第30章


    谭明铮想象中的归家情景时,妻儿见到死而复生归来的他很高兴。


    但现实中的情景却是,他被人当成骗子拦在门口,压根就进不去家门。


    “招摇撞骗你也不提前打听清楚!我家主君已经过世了,你竟然敢冒充他,真是老寿星上吊想找死!赶紧走!不然我就报官了!”福顺说着便要将门关上。


    谭明铮一把撑住门扉。


    他们孤儿寡母居住,守门小厮这般提防警醒是好事。所以被拦在门口的谭明铮也不恼,而是同福顺道:“你让茵娘出来见我。”


    四年前,两个孩子还小,他们应当不认识他了,但他的妻子定然还记得他。


    “欸,我说你这骗子,


    你怎么听不懂人话呢?我家夫人不在,而且我都跟你说了,我家主君……”


    福顺话说到一半,就见小双火急火燎的跑回来了。


    只是她正要上台阶时,却被谭明铮的随从拦住了。


    原本守在门口的福顺立刻高声道:“你们干什么?快放开小双姐姐,我们巷子出去就是县衙,你们若再这般放肆,我可就要报官了啊!”


    谭明铮听福顺喊这女子小双姐姐,又扫了一眼她的衣着,便知这应是他们家中的侍女。


    谭明铮让手下放行。


    小双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福顺那里,神色不安问:“这是怎么回事?”


    “一群骗子而已,没事。小双姐姐,春姨娘那边怎么说?”


    “春姨娘说她会看着办的。裘叔呢?”小双急急问。


    “裘叔去邬家镖局找邬公子和邬小姐帮忙了。”


    谭明铮见他们二人神色焦急,又提到有人去找邬佑安兄妹二人帮忙,立刻问:“茵娘出了何事?”


    福顺原本想回一句“关你什么事”,但对上谭明铮肃冷而带有压迫感的目光时,他膝盖蓦的一软,下意识答:“有人去衙门状告我家夫人,我家夫人被带去衙门应审了。”


    谭明铮顿时蹙眉。


    他印象中的妻子性格怯懦,平素从不与人结怨的,怎么会惹上官司?


    “是何人状告?状告由头是什么?”


    谭明铮久在军中,神色变得凌厉起来时,便会有股骇人的压迫感。而福顺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他自然惧怕谭明铮,只得如实相告:“谭家人状告我家夫人不敬公婆诬陷叔伯还与人通奸。”


    这三条罪名中的任意一条,都足以毁掉一个女子的一生。谭明铮难以想象,他印象中,那个怯懦的妻子会做这些事。


    不过人心易变。


    但谭明铮并未立刻就在心中将此事定性,而是直接将随从留在这里,他则独自转身往巷子口的方向行去。


    他当年之所以选择买下这座宅子,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这里离县衙近,很适合他们孤儿寡母居住。


    谭明铮到县衙时,县衙的公堂前已经挤满了人,但谭明铮个子高,即便是站在最后面,公堂里的一切,他也能尽收眼底。


    此刻公堂之上,宋音在和李秉对峙。


    李秉与谭有良一家狼狈为奸,他自上了公堂后,就一直在攀咬宋音,说在谭明铮未战死之前,他们二人之间便有了私情。而每次他去为谭琢看病时,就是他们私下幽会的时候。


    宋音却说他是在诬陷。


    “你胡说八道!我当初和谭家人住在一起,若我与你之间有私情,谭家人怎么可能容得下我?”宋音反驳。


    谭明铮听见这话时,眼神微微一顿。


    当初他明明只带了宋音他们母子三人来县城住,为何宋音说,她和谭家人住在一起?!


    正当谭明铮疑惑不解时,李秋香跳出来道:“虽然我们大家同住一个屋檐下,但谁能想到,你竟然这么狠心,拿自己的亲儿子生病当幌子,同大夫私下幽会啊!”


    李秋香这话一出,围观的众人纷纷骂起宋音来。


    宋音见情形对她不利后,她在心中迅速思量了一番,顿时有了主意。


    “李秋香,你别欺人太甚!当初明明是你说李秉医术好,擅治小儿疑难杂症,你百般推荐他,我听信了你的话才用他的。可是我怎么都没想到,那时你竟然就已经开始给我挖坑了。”


    “你胡说!我什么时候向你推荐过李秉了?”


    李秋香确实没向宋音推荐过李秉,但他们能联手构陷她,宋音自然也能反击回去。


    “当初你搬进我们宅子时推荐的。而且直到前段时间,我无意间得知,你和李秉其实是沾亲带故的同村人,但当初李秉时常来替琢儿看诊时,你们却装作不认识。”


    宋音这话一出,公堂内外顿时一片议论,谭明铮的眸光也跟着沉了沉。


    李秋香欲开口,宋音却不给她机会。


    “知道此事后我很害怕,毕竟之前我怕我一个孀妇,再与叔伯们住在一起会被人说闲话,而让你们搬出去,你们两口子就一直对我怀恨在心。后来二弟私下意图将我这个寡嫂改嫁出去的事情暴露后,你们更是对我恨之入骨。我害怕你们让李秉在琢儿的药里动手脚,所以就换了别的大夫。但我怎么都没想到,现在你们竟然又用这么恶毒的手段来污蔑我。”


    说到这里时,宋音又转过头,泪眼婆娑向县令行了一礼,哭着道:“县令大人,求您明察秋毫,为民妇做主,还民妇一个公道。”


    县令听的一个头有两个大。


    这两拨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他一时不知道该信谁的。


    谭有良道:“县令大人,我这大儿媳惯会卖惨撒谎,您别信她的话。况且家丑不可外扬,我二儿子又是读书人,若不是板上钉钉的事,我们怎敢讲此事闹到公堂上来。”


    “就是,若他们当真没有奸情,李秉为何会冒着下狱的危险,来公堂上指认她呢!请大人明察秋毫。”谭明宗跟着道。


    “大人,我大儿子在战场上浴血奋战时,这毒妇竟然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偷人,她简直连畜生都不如,请大人为我们做主啊!”


    “茵娘……”


    谭家人伙同李秉一唱一和,想要彻底坐实宋音偷人的罪名,然后彻底冤死她。


    谭明铮站在人群最后面,他看着公堂之上,他的父母兄弟们,与一个陌生的男子,一起抨击指责他的妻子。


    而他的妻子虽然一直在哭,但脊背却始终挺的很直。


    谭明铮倏忽攥紧拳头。


    “安静!都给我安静!”县令被他们叽叽喳喳吵的脑仁疼,狠狠拍了拍惊堂木。


    谭家众人与李秉这才住嘴。


    县令听春絮提过几次宋音,但今日谭家人言之凿凿且又有李秉这个证人,他也不能偏袒宋音,遂又问她:“宋氏,你说你与李秉之间清清楚楚,从无半分逾越,你可有证据?”


    宋音听出了县令话中的深意——


    若有证据,便能还她清白。若无证据,那县令就会按照谭家人说的罪名判她。


    这个时候,宋音知道哭泣卖惨没有用了。所以她擦干眼泪,站直身子,自嘲扯了扯嘴角,反问:“我没做过的事,我要如何拿出证据来?”


    县令听到这话时,顿时叹了一口气。既然如此,那他就爱莫能助了。


    只是他的手刚碰到惊堂木,就听宋音又道:“但我可以对天发誓,我宋音与李秉清清白白,从无半分逾矩。若我有半句虚言,便让我此生不得好死,死后下十八层地狱。”


    宋音举着手立完誓后,又转头看向谭家众人和李秉。


    “今日,我敢当着满天神明和县令大人的面立誓。爹,娘,谭明宗,李秋香,李秉,你们敢么?”


    眼下就差临门一脚了,谭有良即便是拼着这把老骨头也要落实宋音的罪名,所以他嘴硬道:“我有什么不敢的。”


    “好,那你跟我说。我谭有良对天发誓,我谭有良及谭家人,今日在此说过的话若有半句虚言,就让我谭有良和妻子不得好死,我的二儿子谭明宗此生仕途无望,我的三儿子谭明祖死于非命,我的小女儿谭春燕嫁不出去,日后我谭家的子子孙孙皆一事无成。”


    宋音这番誓言一出,围观众人全倒吸了一口凉气。


    而谭有良顿时被气的颊边肌肉直哆嗦。这个毒妇,这哪里是在立誓,这明明是诅咒啊!


    谭母是个沉不住气,她当即怒骂:“你这个毒妇,你敢咒我们”。说着,谭母便要冲过去打宋音。


    宋音已经做好了反击的准备。


    但却没想到,谭母的巴掌在落到她脸上之前,却被一只突然横空出世的大掌攥住了。


    “安静!都给我安静!”县令重重敲着惊堂木,然后又看向突然蹿到堂上的那头戴斗笠的黑衣男子,斥责道,“公堂之上,闲杂人等还不快速速退下。”


    而那黑衣男子慢慢松开谭母的手,谭母这会儿怒火攻心,见他出来维护宋音,当即便口不择言将他也拖下水。


    “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瞧你这般维护这毒妇的模样,难不成你也跟她有一腿!”


    宋音听到这话时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那被斗笠遮住大半脸的男子突然将斗笠取了下来。


    这是一个面容肃冷但长相俊美的男子。


    这是宋音对谭明铮的第一印象。然后下一瞬间,她就听见谭母不可置信的叫了声:“老大!”


    老大?宋音一顿。


    然后便是谭明宗和谭明祖不可置信的异口同声——


    “大哥!”


    大哥!宋音惊愕望着面前这个身形高大的男子。


    这竟然是谭明铮?!可他不是已经战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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