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地狱我最爱的人,我最恨的人,我们一……
鉴于此前的萨利安皇帝和斯陶芬皇帝的斑斑劣迹(他们往往带来混乱乃至屠杀,腓特烈一世的加冕仪式就曾带来上万人的伤亡),皇帝加冕对罗马市民来说不是什么值得期待的事,但这一次即将加冕的皇帝和皇后在罗马受到了非常热烈的欢迎,罗马及其周边的市民将城市挤得水泄不通,争相目睹这对夫妻的风采,为了避开狂热的人群,玛蒂尔达不得不在夜晚进入罗马城并来到就榻的圣天使城堡。
她没有见到腓特烈,他在前往宗座宫探望英诺森三世后就没办法回来了,但他在圣天使城堡给她留下了加冕的礼服和珠宝,那是一件用金线精心绣制出华丽玫瑰图案的红色丝绸长裙,不仅色彩鲜艳
,而且在花蕊的部分还镶嵌着闪烁的宝石和莹润的珍珠,显得格外耀眼,他还准备了一件金色丝绸的上绣有历代皇帝头像的斗篷,中央是一只振翅欲飞的黑鹰,鹰羽的每一根羽毛都栩栩如生,同样以宝石和珍珠点缀,带着帝国皇帝的尊贵与威严。
这身礼服的华美程度和光彩夺目之感,远远超出了她平生所见过的任何服饰。“这是礼物吗?”她问,而腓特烈留下的帮她调整尺寸的裁缝只是转述了他的话,“陛下说,他的皇后理当拥有符合她身份的华服,未来他还会给您很多衣服。”
这样的措辞让她有些不舒服,但她可以将之当做是腓特烈表露情感的举动,因此也欣然接受。休整几日后,加冕仪式在圣彼得大教堂正式举行,也就是这个时候,她终于再次见到腓特烈,和西西里国王的王袍相比,皇帝的礼服更华丽也更厚重,即便他还没有戴上那顶著名的伦巴第铁皇冠,但她仍然从他身上感受到一丝陌生,一种与以往不同的陌生和疏离:“你好点了吗?”她尝试着从他的伤势入手,“我听说你伤得很重,我,我很担心。”
“你在关心我吗。”腓特烈说,他侧过头,眼睛闪烁着变幻莫测的光,他似乎在控诉,“玛蒂尔达,你从来没有关心过我,就像你从来没有关心过海因里希一样。”
“是我做得不够好。”玛蒂尔达说,过去三年,她确实基本上对海因里希不闻不问,对她的丈夫,她也确实无甚关心,源于她对他们复杂的感情,她选择回避,但以后她想要改变这一点,“我已经安排好了国内的事务,未来一段时间我都会在西西里陪伴你们。”
“好啊。”腓特烈终于笑了,也就是这个时候,她觉得他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些她熟悉的感觉,她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面前,腓特烈盯着她,认真道,“海因里希一定很想你。”
海因里希还记得她吗,她对此不抱什么信心,不过他毕竟还小,她应该还是可以和他再熟悉起来,或者可以把他带回英格兰生活一段时间。仪式已经开始,他们一同来到英诺森三世面前,为他们授冠和涂抹圣膏圣油后,英诺森三世仍然不忘再催促他们加冕结束后赶紧再生一个孩子,没有等玛蒂尔达开口,腓特烈就先一步道:“当然。”他微笑着说,“我的妻子已经答应了我,等回到西西里,我们会一起生活,我们会有很多漂亮的孩子。”
这个表态确实很让英诺森三世十分满意,因此玛蒂尔达也没有再说什么,安静顺从地完成了仪式。加冕典礼结束后,他们便动身南下,前往位于那不勒斯的德拉奥沃城堡。
德拉奥沃城堡别称“蛋堡”,最早由一位罗马贵族卢库勒斯在此建造的华丽别墅,也是最后一位西罗马皇帝罗慕路斯被蛮族首领奥多亚克流放的地点,由于此地四面环海、位于悬崖峭壁之上,因此也常被当做重要人物的关押地,腓特烈的母亲康斯坦丝女王便曾经被坦克雷德一世关押于此。
“为什么要去这里?”她问腓特烈,异位而处,她不觉得她会在她父亲被拘禁过的地方长期居住,面对她的疑问,腓特烈又笑了,他并没有提及蛋堡和他母亲的那段过往,“因为这里风景很好,可以俯瞰整个那不勒斯海湾的风光,我提前派人修缮了这里的房间,马上海因里希也会过来,我真是迫不及待。”
也好,如果腓特烈自己都不在意,她也没必要提醒他康斯坦丝女王的昔日经历,他既然已经精心安排好了他们一家三口在此的生活,她最好不要扫兴。到了城堡中后,侍女们服侍她洗浴,为她涂抹香膏并换上柔软的丝绸长裙,并在腰上系上一条黑布。她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而侍女们也没有回答她,她们称赞着她的美丽,同时用一种略显暧昧的口气提醒道,皇帝陛下正在最顶层的套房等待她:“你们在耶路撒冷生下一个孩子,你们也会在罗马生下一个孩子吗?”
并没有,不过她确实已经准备好了再生第二个孩子,和第一次生育的仓促与焦虑相比,这一次她应该会从容很多,至少她不会在为国内的局势反复揪心了。侍女们将她带到了顶层的套房,帮她推开门,腓特烈背对着她,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腓特烈。”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不知为何,她感到有些局促和紧张,她抓住自己的裙摆,“我来了。”
“我一直在等待你来。”腓特烈说,他终于转过身,从头到脚地打量她,在她腰间那条黑色的饰带上停留良久,而后才环顾四周,沿着他的目光,他们一起欣赏这个房间,这个宽敞的套房显然才被装缮过,陈设典雅而奢华,价值万金的波斯地毯铺满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而朝阳处又修建了与墙壁平行的露台和纱窗,在视觉淡化了华丽装饰带来的压抑感,使得自然风光和豪奢装潢协调地结合在一起,“喜欢吗,我按照你的喜好布置的,我还写信询问了你哥哥的意见,这个世界上,如果他都不了解你的话,应该也没有人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了。”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玛蒂尔达说,提及曾经亲密无间的哥哥,她已经不像从前一样有着深刻的怀念和悸动,菲利普还活着,但他们确实都有了新的生活,在给她的信里,他越来越多提到他的妻子,他最终还是接受了她加入他的生活,“不过不妨碍你仍然爱他,对吗,你很在乎你的亲人,在遇到我之前,他们主宰着你的生活,而我是个外来者。”他说,他从酒架上拿起一瓶酒,给自己倒了一杯,“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在你旁边的架子上,你看一看。”
他在卖什么关子?玛蒂尔达心中泛起一阵狐疑,但她还是打开了架子上那个精美的匣子,匣子很漂亮,缕刻着银色的花纹并嵌着宝石珍珠,匣中的内衬也是昂贵的紫色锦缎,但里面只是一枚金币,印着她头像的英格兰金币。
她捏着那枚金币,不知腓特烈是何用意,而他已经幽幽开口:“很漂亮,对吗,看看你的头像和背后的三只狮子,真是精美绝伦,我一直认为君主发行的货币上不需要任何宗教的色彩。”他说,他喝了一口酒,“但是,亲爱的玛蒂尔达,我不是很清楚,为什么象征你权威的金币会出现在萨克森人手里呢?”
她通过商队给韦尔夫家族提供资助,但船上不是货品而是大箱的金币:“这很正常。”她平息住心跳,“我和德意志北方一直有贸易往来。”
“但这枚金币最多铸造了一年,对吗,过去一年中,最大的新闻就是韦尔夫家族在和我竞争皇位吧,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他们身上有如此多的英格兰金币呢?”腓特烈说,他看着她,失望之色已经宣之欲出,“好吧,玛蒂尔达,我就当这笔钱是你给奥托四世提供的军费,而他的兄弟们继承了他的遗产吧,不过,比起用这笔钱收买盟友,他们似乎更倾向于直接杀死自己的竞争对手,那四名刺客身上搜出了这种金币,为什么金币会出现在他们身上呢?”
他果然还是知道了真相,但现在,
不管他知道了多少,她都只能努力劝说他接受现实:“刺杀你的只是对你叔叔怀恨在心的萨克森佣兵罢了。”她说,“腓特烈,接受这个结果吧,这个结果对我们都好。”
“这个结果只是对韦尔夫家族友好罢了。”腓特烈说,他又喝了一口酒,“你还要维护他们吗,玛蒂尔达,一定要我把证据一条一条摆在你面前,你才肯承认你亲戚们的罪行吗?你为什么维护他们,因为你在意他们吗,你在乎你那些没见过几面的表亲在乎到愿意包容他们曾经想杀害你丈夫吗?”他注视着玛蒂尔达的双眼,“你说过你不原谅背叛,但你原谅了他们,是因为在你心里,背叛你属于背叛,而背叛我不是吗?”
他的话如同一记重锤般狠狠锤向她的心口,而后又搅作一团,在她心里,腓特烈和她的核心心腹确实有差别,她没有像信任菲利普和贝伦加利亚一样信任他,而现在,他察觉了这一点,他将之宣之于口,并强迫她给出答复:“你想干什么?”她扶住架子,“如果你不愿意原谅他们刺杀你,你打算如何报复他们?”
“很简单,处死他们,如同杀害我叔叔的那位凶手一样,他们的尸骸应当被丢入河中,不得被收敛安葬,韦尔夫家族将因谋杀罪声名狼藉,从此再也不能与霍亨斯陶芬家族竞争”
“不行!”玛蒂尔达想也不想就拒绝道,腓特烈注视着她,目光更加捉摸不透,而她顾不了那么多,她现在心烦意乱,但她知道她不能让腓特烈以刺杀案的名义彻底终结韦尔夫家族在德意志内部的政治声望,这意味他将再也没有制衡和竞争的对象,“韦尔夫的威廉确实应该受到惩罚,但莱茵兰公爵与此事无关,他们现在已经决定拥护你的统治了”
“因为他们改过自新,我就应该大方宽恕,你对圣人的要求也不应该如此苛刻吧?”腓特烈说,他的手在发抖,以至于手掌扶住的桌面都有些微的晃动,“他们差点杀了我,如果奥地利公爵来得晚一些,我现在已经死了,玛蒂尔达,你会宽恕杀害你父亲的凶手吗,你的叔叔也是你的亲属,你原谅他了吗?”
“可你不是没有死吗?”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她看到腓特烈的脸色清晰地从错愕转变为震惊,进而透露出一种森然的惨白色,她定了定神,想要说些什么弥补,而腓特烈忽然哈哈大笑,他几乎癫狂了:“对啊,我不是还活着吗,我不是没有死吗?”
“你真残忍。”他说,他平静了下来,但目光中的疯狂之色犹存,他盯着她,近乎绝望道,“玛蒂尔达,你真残忍,我怎么会爱上你这么残忍的女人?”
“我们都冷静一下吧。”她缓了口气,而后说,她好不容易燃起的一点打破现状、拉进距离的勇气已经湮灭了,现在回避的本能再度占据上风,她得好好想一想她接下来该怎么做,没有等腓特烈回答,她转过身,试图推开房门,沉重的橡木门一动不动,她用力地推了一把,听到了铁链撞击的声音:门被锁起来了。
她不可置信地回过头,腓特烈看着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此时已是深夜,华丽的灯盏将房间照得通明,烛光下,他脸孔美丽如天使,倒映在墙壁上的影子却狰狞如恶魔:“我并不想这样做,如果你对我还有一点真挚的情感和在意的话,现在,我不会再让你离开了,不管你接不接受这个事实——哦,你怎么可能接受呢,你从没有爱过我,我现在知道了。”
他喝完了酒,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在门边扣住她的手,将她拽倒在地毯上,不顾她的反抗撕开她的衣服,他扯下那条黑布,像驯鹰时一样蒙上她的眼睛。
他清醒地被疯狂支配着,他看到她金色的卷发和雪白的肢体被揉乱在华丽的地毯上,茫然地挣扎却无处可去,支配着的、掌控着的满足感盈满了他的内心,随即又被更深层的绝望和疯狂占据,借着唇边的一点酒液,他吻上她冰凉却殷红的嘴唇,同时紧紧抓着她的双手,他不会再让她脱离他的掌控。
我最爱的人,我最恨的人,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第162章 牢笼“你的腹中已经有了我们的第二个……
她已经很久没有梦到她的祖母了。
长大之后,她曾经听到过许多有关阿基坦的埃莉诺的传闻,譬如她的美丽,任性,她激烈张扬且饱受非议的生平,但传闻中那个梅露辛般的女人只是一个虚无的幻影,她记忆里的祖母是个一身黑衣、苍老瘦削的老妇人,她总是以严厉乃至冷漠的面目出现,她忘记了她的慈爱但还记得她的残忍,但这一次,在她梦见她时,她用一种奇异但平和的目光看着她:“我是一个幸运的女继承人。”她说,“我有着疼爱我的父亲,无可争议的血统,强健的身体和挥霍不尽的财富,即便我不幸有了一个无能的儿子,他所造成的灾难也并没有真正伤害我,我的人生已经比绝大多数人都成功。”
“但您同样付出许多。”她说,而阿基坦的埃莉诺露出一个感慨的笑容,她低声叹息道,“是啊,我所走过的每一步都是在悬崖峭壁边游走,如果路易不肯与我离婚,如果我在返回普瓦捷的路上被人劫持,如果我没有生下儿子,如果我死在那漫长的囚禁中,那我的人生只是一出精彩但荒谬的戏剧,上帝已经赐予我非比寻常的幸运,但我所享有的自由也仅仅只是接近我的男性亲属,仿佛一把从空中挥洒的金币,即便我已竭力将之全部拢入怀中,但我最终能握住的也只是一部分罢了。”
“当我们出生时,我们身上天然具备三道枷锁,君主压迫封臣,上帝压迫凡人,男人压迫女人,第三重枷锁最为无形也最为强大,只是大多数人都意识不到它的存在。”她终于正色,“在世俗对我们的规训中,我们应该服从丈夫,辅佐丈夫,生育儿女,以自己的美貌与资产为他的荣耀增光添色,然后他们可能也会给予我们尊重和爱,如同那把从空中挥洒的金币一样,他们占据了我们的全部财产,再象征性地予以施舍。但我们不得不这样做,因为我们需要一个强而有力的依靠,需要合法的继承人,当幼小的狮子长大,他们会撕扯着老狮的躯体,但对于母狮而言,从她的孩子一出生,她就可以被取代了。”
“你比我幸运,玛蒂尔达,你不需要一个强大的丈夫也能独自统治你的王国,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就摆脱了世俗的偏见,我们本就是世人不得已的选择,爱情也好,家庭也好,那都是寻常女人所奋斗和享有的目标,对我们而言,丈夫是你最大的威胁,儿子是依仗也是寄生的怪物,我失败了一次,我因此付出了十余年的囚禁才得以解脱,国王有许多改变命运的机会,但女王并没有,玛蒂尔达,从你选择戴上王冠你就一刻都不能放松。”
她没有失败的余地,任何一次失败都会让她万劫不复“我不会失败,我从来没有放松过片刻。”她抬头看向
她的祖母。
“不,你没有做到。”阿基坦的埃莉诺露出一个忧伤的微笑,她盯向她的脚腕,“我曾以为你永远不会被困在枷锁中。”
枷锁,枷锁她开始从沉重的梦境中清醒,但脚腕处的冰冷始终如毒蛇般如影随形,她猛然坐起身,听到一阵沉闷的声响和清脆的铃声:她的脚被锁住了。
她眼前一片漆黑,她试图取下蒙住她眼睛的物事,但触手只摸到冰冷的皮革。“有时候,训鹰时只需要用黑色的布。”她听到腓特烈的声音,连带着他的气息一起袭近,“但有时候,对聪明的鹰来说,我需要用特质的皮套将它的眼睛罩住,甚至是用可拆卸的针线将它双眼缝合,除此之外,它的两腿也应该用皮环套住,上面系着一只铃铛,在它动作时引起驯鹰者的注意,就像这样。”
她的一只腿被屈起,摇曳的铃响如同魔咒,腓特烈托起她的腰,充满欣赏地观察着他的杰作,和他曾经驯服的鹰一样,他的妻子现在一样是为他操纵着的,他用黄金的镣铐锁住她,用驯鹰的手段对付她,抛开她头顶的王冠和过往的赫赫功绩,她现在一样是个脆弱的、像异禽一样可供他把玩和享有的美丽宠物,这个房间从装修完成的那一刻就是准备着囚禁她的。
他拥抱着她,亲吻着她,在她美丽的躯体上游走,而她不断地颤栗,最后歇斯底里地怒吼:“你凭什么这么对待我?”她控诉道,她的手在黑暗中漫无目的地挥动,触碰到他后立刻试图抓挠,但这是无用的反抗,他轻而易举就能控制住她,如同被削平利爪的鹰一样,他总要在确保安全后再开展驯鹰的步骤,“你,你凭什么强迫我,谁给你的权利这样做?还是说这就是你渴望的生活,你喜欢一切事物都为你掌控,你现在终于有借口了。”
“我一直有权利这样做,只是长久以后,我一直用我的理智压抑着我的渴望,但我从没有从你身上得到同样的回应,一点都没有。”他低头看向她,“臣子忠诚君主,妻子服从丈夫,爱情也好,欣赏也好,我一直约束着我自己,我希望我能在尊重你意愿的前提下得到我应有的幸福,但你连这一点希望都不肯施舍给我,我感受不到你的爱,我渴望的爱与重视已经被其他人占据了。”
“你值得我去爱吗?”她怒斥道,悔恨填没了她,从她答应结婚开始她就犯下了弥天大错,“我不该结婚,我不该给你生下儿子,我对你的信任只是给了你一个强迫我的借口!”
“是啊,丈夫很可怕,儿子也很可怕,但你现在已经有了丈夫和儿子了,在我决定履行我作为丈夫的法定权利前,我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我知道你会恨我,那我需要确保你再也没有挣脱我控制的可能。”腓特烈柔声道,“玛蒂尔达,现在的你仍然很重要,有很多人在意你,他们有且仅对你效忠,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你是可以被取代的,等我们的孩子一个接一个出生,等他们意识到幼小的国王比英明的女王更能给予他们宽容,他们会放弃你,选择新的君主,如同他们曾经放弃你的叔叔和腓力二世,但你比他们更有价值,我爱你,我、教廷和你的臣民都希望你继续生孩子。”
“照顾好自己,如果一直不给你水和食物,你很快就会奄奄一息,但我不想要这样做。”他最后说,他亲吻着她的脸颊,同时看向她的小腹,“你的腹中已经有了我们的第二个孩子了。” ,
“你在想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菲利普回过头,按住自己的心口:“没什么,我只是在想,玛蒂尔达一直没有给我写信,就算她怀孕了,她也不会一封信都不写的。”
“你真的很关心你的妹妹。”玛利亚低笑,菲利普在心中低叹一声,他还是认为他有必要打消她的顾虑,如她所说,他们都要开始新的人生,“我也会关心你,以及我们未来的孩子,只是她的行为很反常,也许我应该去西西里看一看,不过这要等一段时间了。”
“因为你的同胞在找你麻烦?”玛利亚问,她来到菲利普面前,笑容更扩大了些,“你的妹妹妹夫知道另一个‘菲利普’的事吗?他们有建议你怎么处理他吗?”
随着时间的推移,巴尔干本土的希腊人势必会在政治机构中占据越来越多的比重,而从西方而来的拉丁人要么为其同化,要么被渐渐排挤出权力中心,由于希腊人确实需要依靠拉丁人的强大军力保护本土,他们是愿意接受一部分拉丁贵族加入其中,与他们分享权势和财富的,当然,一切的前提是拉丁贵族需要表现出友好和尊重的态度,对安娜皇后和约兰达夫人这样的亲希腊派来说,她们是受到欢迎的,但仍有一部分法兰克贵族对现在这种束手束脚的状况不满,比如约兰达夫人的长子康特涅的菲利普。
康特涅的菲利普本人并没有参加第四次十字军东征,而是一直留在法国境内,这也是亨利一世去世后他没有被考虑继承皇位的原因,卡佩王朝崩溃后,他没有选择和路易王子一起前往伊比利亚,而是辗转来到希腊。
他来到希腊就是明晃晃地作为皇位觊觎者而来的,但鉴于他确实在某种意义上有着更优先的继承权,菲利普不仅不能对他动手,他还要善待甚至纵容他,甚至在他公开表示“你们弄错了谁才是应该戴上皇冠的菲利普”时也没有发怒,如果是从前,如果康特涅的菲利普如此执着地想要皇位,他其实也不介意把这个摊子丢给他(当这样一个复杂帝国的皇帝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但他已经承诺了玛利亚,他不会让她在这个时候陷入尴尬的处境,某种意义上,这对康特涅的菲利普来说是一种刺激,这意味着帝国的现在和未来都不属于他了。
“我自己可以处理好他,只需要他表露出他的浅薄和无知,让所有人都厌恶他,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一个机会,有些人我曾经需要他们,但现在不需要了。”如果康特涅的菲利普真的能争取什么支持者的话那就是那些顽固派的拉丁贵族了,“你不用在乎这些事,你只需要照顾好自己就好,有必要的话,我会送你去西西里,那里很安全,你不用担心我的敌人会伤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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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塞萨尔,我还结过一次婚。”
一个平平无奇的被论文折磨得痛不欲生的上午,塞萨尔在长安接到亲爹的电话,几乎是本能地瞳孔地震:“男人女人?”他尝试性试探,他真的不想又突然冒出一个需要他伺候的后爹。
“女人!”理查用力强调,他一点都不想回忆“男人女人”中暗指的那个男人,“她叫贝伦加利亚,我们正常结婚正常离婚,我们有个女儿,她叫玛蒂尔达你不是听我说过玛蒂尔达吗?”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哪个玛蒂尔达?”
算上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妹妹玛蒂尔达,他的近亲中现在有五个玛蒂尔达(另外四个是他的大姑母、他大伯的女儿、他四伯父的二女儿和他二姑母的小女儿),这都还没有算他那个早已去世的曾祖母玛蒂尔达,相比于这可怕的重名率,他更在乎理查为什么突然跟他提起他的妹妹:“您不会又要复婚了吧?”和贝伦加利亚复婚总比和腓力复婚更让他接受。
“这倒不是。”理查说,“贝伦加利亚要去蓬莱进修,把玛蒂尔达托付给我,但我也没有时间陪她,你不是放假了吗,你帮我照顾她一个暑假,玛蒂尔达很乖的。”
“不行,我要写论文,我今年必须做完这个项目,我得在二十七岁之前博士毕业,我要君大的教职”
“由不得你。”理查干脆利落地说,“九号上午九点,长安紫微机场,航班号已经发你邮件了,我会帮你付你明年的房租的。”
房租倒是其次,问题是你真的把我这里当托儿所了吗?想起这个素未谋面的妹妹,塞萨尔的内心非常复杂,而理查的电话才挂,下一个电话又接踵而至,他认命地接起来:“喂,欧特维尔夫人吗”
“是我!”腓特烈中气十足的声音差点把他耳膜震碎,“我妈妈已经送我去机场了,我九号上午九点半到长安机场,你到时候一定要来接我!”
“不是,我”而腓特烈的声音更大更急了,“你必须过来,你不许反悔,你答应了暑假要陪我的!我马上上飞机了你不来机场接我就等着我去你家门口吧!”
电话被挂断了,他再打过去时已经关机了,看着手机屏幕,他纵然风中凌乱只能无语凝噎:行吧,这下真的成托儿所了。
行吧,他接完孩子还赶得及回家改论文,至于这个假期,养一个是养,养两个也是养,他养孩子确实有丰富的经验,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这样想来,他真的很想念自己的孩子们,不过他和安娜就算要生孩子也得等他们拿到教职后,而一切
又回到了他的论文他的思绪截止于又一波乘客出关,靠着他敏锐的眼力,他很快在人群中发现那个暗金色卷发的小女孩。
“你就是哥哥吗?”那个漂亮的小女孩好奇地看着她,乖乖地把她书包里的半张照片拿出来,“对,我是哥哥。”塞萨尔说,他拿出理查寄给他的另外半张照片,和玛蒂尔达手里那张严丝合缝,玛蒂尔达立刻眉开眼笑,她高兴地抱住他的脖子,“好啊,我最喜欢哥哥了,我带了好多东西要跟你一起玩”
“我要写论文,我可能不能一直陪你玩。”塞萨尔说,不过虽然从天而降的妹妹不太符合他认知,但妹妹本人还是很可爱的,帮玛蒂尔达把她的东西放好,他带着淡淡的死感继续等待,以他对腓特烈的了解,他不用刻意找他,他自己会送上门来。
不出所料,没等多久,从巴勒莫飞长安的航班就落地了,不需要他主动去找,腓特烈立刻就在人群中发现了他,欢欣雀跃地朝他冲过来:“我好想你!你都大半年没有给我打电话了!你在长安都在干什么啊?”
“我在写论文。”塞萨尔说,目光仍然泛着研究牲特有的麻木和沧桑,过去一年他的生活就是在不断地改论文→觐见他导并被痛批→继续改论文→继续觐见导师并被继续痛批中度过的,不过腓特烈显然不会理解他的痛苦,他只沉浸在终于又跟塞萨尔见面的欢乐中,也就是这个时候,他终于注意到塞萨尔身边那个陌生的小女孩,“她是谁?”
“我妹妹。”他说,他暂时不想跟腓特烈解释理查那复杂的情史和婚事,他只是单方面地按头两个幼崽碰头,“这个假期你们都住我家,你们记得好好相处哦。”
很显然,腓特烈相当不高兴他需要和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女孩分享塞萨尔的时间,从机场回市区的路上他一直臭着脸,不过塞萨尔现在没空管他的情绪,他现在只想着他的论文和教职。赶上语言学院扩招,安娜去年已经拿到了教职,所以他们在长安的房子现在是他一个人住。
从他的角度,他其实不介意直接租个小型的情侣公寓,但此举遭到腓力的强烈反对(以及又一场家族大战),因此最后他还是大出血租了一套整租大平层,不仅够他和安娜住,还能时不时接待一些来访亲友。
在寸土寸金的长安大学周边租三室一厅确实成本不菲,某种程度上,理查愿意帮他多付一年房租对他真的很有诱惑力,他至少省了五万海培伦:“我未婚妻已经回君士坦丁堡了,现在她房间是空着的,等到家以后我帮你收拾一下房间,你可以先住她那里。”
“好的,哥哥辛苦了。”玛蒂尔达乖乖地点点头,塞萨尔摸了摸妹妹的头,对亲爹的怨念少了一些,他确实没骗他,他妹妹真的很乖很可爱,“那我呢?”腓特烈充满期待地看着他,“你妹妹住你旁边的房间,那我住哪里?”
“你住客房啊。”塞萨尔不明所以,“哦,客房还没有收拾出来,我等下请个钟点工。”
“我不能和你一起住吗?”腓特烈一怔。
“不行。”塞萨尔干脆利落地拒绝道,“我要写论文。”
他写论文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他那成摞成摞的资料也禁不起熊孩子折腾,所以他对腓特烈的安排一开始就是把他发配去客房,有必要的话他打算给他报个补习班,让他体验一下长安特色。看到腓特烈吃蔫,玛蒂尔达忍不住小声笑了起来,腓特烈狠狠瞪了她一眼,玛蒂尔达回了个鬼脸,故意把脸埋到塞萨尔的臂弯里。
塞萨尔是看不到两个孩子的暗潮涌动的,他只知道当他带着两个孩子到了家门口时,他刚好看到他邻居出门:“去执勤吗,秦警官?”他跟他邻居打了个招呼,顺便问候几句。
“嗯,执勤完正好接我外甥下补习班。”秦警官说,他一边说话一边换鞋,普通的警服活生生被他穿出了T台范,他身边的玛蒂尔达忍不住低低惊叹一声,“他真好看。”
塞萨尔认同地点点头,他这位邻居确实十分美貌,他每次见到他都得被美貌冲击一轮,不过他硕博期间翻译了太多后秦史料,导致他现在见到他邻居时很难不产生PTSD,谁让他姓秦呢?“你也很漂亮,你是安茹先生的妹妹吗?”秦警官笑了笑,随口问道,“嗯,她是我妹妹,他叫玛蒂尔达,我爸爸让我假期把她接过来住一段时间。”
“那他呢,你弟弟?”他又看向腓特烈。
“我朋友的侄儿。”这个朋友指大腓特烈,他现在不知道在哪个热带小岛上度假呢,他觉得这个解释没问题,跟他邻居问完好以后他们就应该各回各家,但腓特烈按捺不住道,“我就只是你朋友的侄儿吗?”他申辩道,“是我自己过来找你的,不是别人把我送过来的!”
他得意洋洋看了玛蒂尔达一眼,而状况外的塞萨尔丝毫没有察觉到两个幼崽之间的暗潮涌动,他想当然地改口:“哦,他是我儿子。”腓特烈重重地点点头,秦警官的表情显而易见地一变,他欲言又止,但想到他马上就要去执勤了还是没有多问,“那行,我先走了,祝你们假期愉快。”
虽然他租的房子很大,但家里摆满了他和安娜硕士期间的大量资料和书籍,要说活动空间也没有多大。将一些重要的文件搬回他房间后,他就交代两个孩子想玩随便玩,但千万不要来打扰他,他真的有事,今天就是他的DDL。当着他的面,两个幼崽都乖乖点头,看上去省心地不得了,但他一进书房,他们微妙的平衡就被打破了,他们立刻离对方三尺远,戒备地打量着对方,像两只对彼此虎视眈眈的猫。
“你为什么过来跟我抢塞萨尔?”腓特烈质问,而玛蒂尔达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他是我亲哥哥,我不能过来找他玩吗?”
“我怎么不知道他还有个妹妹?”
“那说明你们不熟。”玛蒂尔达十分自然地给了他一个暴击,腓特烈的脸涨得通红,“你才跟他不熟,你全家都跟他不熟!”
“我全家就是他全家,你全家可不是。”玛蒂尔达说,有那么个瞬间,她忽然玩心大起,腓特烈本能地觉得不妙,“诶,你不是想做我哥哥的儿子吗?那如果你做了他儿子,你是不是该叫我姑姑?”
“我有姑姑,你才不是我姑姑!”腓特烈简直要崩溃了,而玛蒂尔达咯咯笑起来,站起身、弯下腰对他做了个鬼脸,“哎,那你就做不了我哥哥的儿子了,你没有父亲吗,你怎么这么想做我哥哥的儿子啊?”
重点根本不是他是不是塞萨尔的儿子,是他跟塞萨尔更熟!腓特烈气得不行,玛蒂尔达吹了吹口哨,对自己的发挥还算满意,她扭头准备走,而腓特烈高声道:“你给我回来———”
玛蒂尔达一惊,下意识闪避开,但她动作太慢,腓特烈被她放在地板上的书包绊倒,接着他们一起倒在电视机前,这不重要,重点在于,他们把电闸碰到了。
预感到两个低龄幼崽不会很安静,塞萨尔进了书房就明智地戴上了静音耳机,虽然偶尔也能听到一点声音,但大致还是保证了他安静的学术环境。很好,他马上就改完了,该补充的史料和语法错误都校订好了,就差修订一下格式
他眼前忽然一暗,电脑也突然开始闪现蓝屏,自动地重新启动,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还没有保存的第17稿论文在他面前化为黑屏,大脑一片空白。他推开房门,一眼就看到了一片狼藉的客厅,以及电闸的插头,他什么都明白了。
淡淡的死感这一刻变成了创死全世界的疯批,他冷静地回到房间,拿起手机拨了他邻居的号码:“喂,秦警官吗,你外甥上的哪个补习班?”
第163章 遗言“我的丈夫最后的遗言是让我去找……
伤害,伤害“他可不会伤害我,他想要娶我。”她故意道,她露出一副天真无邪的表情,她知道应该怎么刺激菲利普的情绪,“昨天,他还拦住我 ,他说我和他舅舅的婚姻本就没有履行,如果他来得早一些,也许就是他娶我了呢。”
“他真的这么说?”菲利普的声音显而易见地一变。
他的脸色确实紧张了起来,她饶有兴味地观察着他的变化,而后哧哧笑了起来:“不,他只是质问我是不是杀了他舅舅,他确实很憎恨我这个异端呢?”事实上康特涅的菲利普确实向她示好,只是她不打算理睬,这个愚蠢而天真的年轻人除却一副皮相以外毫无可取之处,“不过,你的敌人确实不喜欢我,他们觉得你对希腊人的宽容是因为我的原因,所以,你觉得是吗?你想要保护我吗?”她又问。
在发现菲利普没有立刻否认后,她心中涌现出一层星星点点的欢喜,进一步地,她主动握着她的手:“谢谢,但你不用将我当做一个需要你保护的对象,我们都要开始新的人生。”她的语气更加真挚,“我愿意爱你,做你的妻子,那我也应该帮助你对抗你的敌人,不是吗?”
她用她美丽的眼睛看着他,真心也好,假意也好,她总归是将她的心捧到了他面前,他只需要选择是否接受:“我会照顾你,也会保护你。”他说,他轻轻拂了拂她黑色的长发,“明天我们一起去巡游吧,教廷的使者也会过来,我们应该接待他。”
不论康特涅的菲利普本人是否有着如此高明的政治智慧,行动上,他确实找到了他的要害,那就是他对希腊人的宽容乃至亲近的态度,鉴于他的皇位合法性至少有一半来源于英诺森三世,在英诺森三世面前攻击他信仰不够虔诚确实是有效的。
康特涅的菲利普在争取顽固派的支持,他也要争取中间派的支持,英诺森三世的真实想法尚不可知,但他派他的侄儿乌戈利诺主教前来探访,当着乌戈利诺主教的面,他还是需要糊弄一二,不过,糊弄的尺度仍然是微妙的,他和希腊人之间的信任基础也很难说有多稳固。
他的合法性一半来源于英诺森三世,另一半就是来源于玛利亚,他毕竟不可能成为一个完全的希腊人,所以他始终需要表现出相对希腊人的不可取代的价值,他在西欧的姻亲是,他和玛利亚以及他们的孩子也是,某种意义上,这也是对乌戈利诺主教以及他背后的罗马教廷的示警,他在希腊的地位不是他们的一纸谕令能够取代的。
见到乌戈利诺主教后,他照例对他致以问候,不过,乌戈利诺主教显然不太领情,他甚至开始阴阳怪气:“圣座近日身体欠佳,许是因为执意去亚琛探望你那生命垂危的妹夫的缘故。”菲利普眉心一跳,他直觉乌戈利诺主教不会有什么好话,“不过,从他加冕时的表现来看,他显然已经完全康复,以至于沉湎肉/欲,这两个月他几乎日日都和他妻子在城堡里欢爱,甚至忘了给你父亲的妻子回信。”
“我也没有收到信。”菲利普说,他近日一直隐隐觉察出的古怪似乎被坐实了,腓特烈可能会沉湎肉/欲,但玛蒂尔达绝不会,听到他的回答,乌戈利诺主教眉心一蹙,旋即将思绪抛置一旁,“也罢,他们多生孩子对谁都是好事,还有你,你也应该和你的希腊妻子生一个孩子,至少希腊人希望你们能有孩子。”他仔细观察着菲利普的神情,“听说你们自结婚后便互敬互爱,近日更是愈见热情,你也被你年轻的妻子蛊惑了吗,她是异端的公主,是野蛮人的女儿,她还曾经涉嫌杀害她的上一任丈夫,你见过亨利一世是如何死的,你对此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吗?”
“亨利一世确因意外而死,我一直深感痛心。”菲利普避开话题,“至于希腊人,他们已经接受了天主教徒的统治,甚至由衷欢迎,也许您应该亲眼目睹一下现在城市之内的情况。”
巡游一直在他的计划中,一方面是为了收拢希腊人占多数的君士坦丁堡市民的拥戴,另一方面也是向乌戈利诺主教彰显他和他的妻子现在深孚众望,贸然破坏现状只会徒增烦恼,至于进一步如何处置和教廷的关系,这就要看玛蒂尔达和腓特烈的下一步计划了,所以他确实应该去一趟西西里,就在他想办法处理掉康特涅的菲利普的威胁之后吧。
玛利亚知道她应该扮演什么角色,她也尽心尽力地扮演,穿过君士坦丁堡的街道时,她依偎在他肩头朝人群招手,同时露出美丽的笑容,而民众也回应给她阵阵欢呼,他们早就接受了这位有着科穆宁血统又带来了大半个保加利亚的公主,他无声地目睹着这一切,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他正不自禁地微笑。
这样的人生也很好,像小埃莉诺说的那样,玛蒂尔达其实不需要他的保护,也许玛利亚其实也不需要,那他应该彻底忘记他的过去吗也就是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一阵破空的风声,等不及他做出反应,他就感到喉头一痛。
一支弩/箭朝他射过来,贯穿了他的咽喉,玛利亚大骇,而后她感到她被一个温暖的怀抱庇护住了,他抱住了她,箭的尾羽抵住她肩胛,同温热的血一起,玛利亚大脑一片空白,她张开嘴:“不”
他在保护她,他的第一个反应仍然是保护她。她不确定她是否爱他,或者说她不知道她有多爱他,但她可以确信,她不想要他死,她从没有恨过他,恐惧一层层地蔓延,她想起了自己曾经如何亲眼看着父亲在挣扎中停止呼吸,而她肩头的头颅仍然慢慢垂下,最后的时分,她感到肩头一紧,同时听到他低声说:“玛蒂尔达”
玛蒂尔达,他的女王妹妹的名字确实是玛蒂尔达,为什么在生命的最后他会叫她的名字呢,是他仍对妹妹的真实状况放心不下,还是提醒她可以去找她?他的呼吸已经停止了,她骤然成为所有人的目光中心,谁杀了他,杀他的人也会杀了她吗?“回去,回大皇宫!”她抱着他,不让任何人看到他的真实状况,同时心急如焚道,“陛下还没有死,你们快去找医生!”
他已经死了,她无比确信这一点,但她不能让别人发现,她至少要争取到回到相对安全的大皇宫的时间,在此之前,她唯一的武器就是她妻子的身份,她是个悲痛欲绝的妻子,她在这个时候做出一些反常的行为是可以被理解的。“不,不要让她进来!”比如在约兰达夫人希望查看菲利普伤势时拒绝她,并强调她嫌疑,“谁都知道她的儿子嫉妒我的丈夫,我怎能相信我的丈夫不是被她谋害?安娜皇后呢?枢机主教呢?我要让他们来!”
强调约兰达夫人以及康特涅的菲利普的嫌疑,使得他们不能够在这段混乱的时间里占据皇位,她心里很清楚康特涅的菲利普对她有所企图,不管是因为她的美貌还是她的特殊身份,菲利普死了,康特涅的菲利普很可能顺势提出和她结婚,失去了菲利普还有他背后势力的保护,她不觉得她现在还有选择的权利:“陛下已经去世了。”当安娜皇后和乌戈利诺主教到来后,她对他们宣布这个事实,她感到脸上有温热的水流淌过,分不清是血还是泪,安娜皇后将她抱在怀里安抚,这个温柔的女人给了她她没有得到的母爱,而她确实也是这个时候她唯一可以依赖和信任的人,在另一个人到来之前,对着乌戈利诺主教,她一面低垂着头,一面一字一句道,“那么,你们打算怎么安排我们的命运呢?不要告诉我我的命运是再次嫁给我上一个丈夫的外甥。”
这就堵死了康特涅的菲利普直接娶她的可能,尽管乌戈利诺主教可能确实有这个想法:“那你想干什么?”乌戈利诺主教问,他对这个异端女人确实没有好感,但考虑到她刚刚失去丈夫,安娜皇后也在场,他对她确实还抱有几分客套,而这正是她想要的、对一个能够主导局势的强而有力的权威的第一次出价,“去找英格兰女王,她的名字是玛
蒂尔达吧?“她抬起头,“我的丈夫最后的遗言是让我去找她,她就在西西里吧,我要您立刻去请她!”
第164章 寄生剧烈的绞痛混杂着温热的鲜血一起……
他一手搭建了这个笼子,早在她还没有察觉的时候。
从他要求和她一起在罗马加冕,到英诺森三世的嘱咐,到那把早早扣在门外的锁,更早之前,她也已经为自己今日的处境划下序章,比如她在怀孕时远离国内,比如她把她的权力交托给她的丈夫。
她终于觉察出一种极端的荒谬:她一直不觉得自己信任他,她也确实一直在提防他,可在她连他的爱情都不确信的时候,她就已经给了他取代自己的机会,她将她的自由和权利都寄托在他的爱情和道德上。如他所说,掌控妻子本就是丈夫在法律上拥有的权利,而生育的过程可以将这一切都合理化,她会怀孕,他顺理成章地把她留在这里,接着她会再怀孕,重复着这个过程,慢慢的,她的孩子会取代她,她会被世人遗忘,也许过几年她会被直接宣布为精神失常,在这种身体与精神的双重拘束下她根本不知道她哪一天会疯掉。
现在已经有了这样的迹象,她开始分不清白天和黑夜,也辨别不了时间的流逝,即便是在她慢慢被允许恢复视觉后。唯一能让她辨别时刻变化的是腓特烈的到来,只有他的气息是熟悉的,是她能够接触并允许亲近的。
他热衷于享用她,摆弄她,他会按照他的心意把她打扮成他想要的样子,像他曾经给她送的那身礼服一样。“真好看。”他说,镜子里,她戴着香豆花的花环,那是西西里的特有的花卉,馥郁的香气将她的眉角发梢一起笼罩,“我一直觉得你很适合白色的裙子,但普通的金环和你的发色太相似,还是鲜花更好,下一次,我们换成桃金娘好不好?以后每一天我都会给你带新的花。”
重点根本不在于她适合什么颜色,而是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是由他安排和操纵,服从于他的喜好,像他给鹰修剪尾羽,如驯鹰一样,鹰会慢慢服从,接受驯鹰者并对他唯命是从,但她是个人啊。
数不清多久,她都在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下生活,直到有一天腓特烈告诉她海因里希要来了。“我们一家人终于团聚了,这不应该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吗?”他问她,而她内心毫无波澜,甚至隐隐有些想笑,她看着她仍然被黄金镣铐锁着的脚腕,“你想让他看见你把我锁起来吗?”
这是这段时间她回应他的第一句话,而腓特烈似乎终于为此触动,他一语不发地离开,第二天,当她醒来时,她发现那如毒蛇般缠绕着她的镣铐终于消失了,但无济于事,她还是被困在这个峭壁边的房间里,她不可能逃出去。
对腓特烈来说,现在的生活虽然不是他曾经对未来最美满的预想,但也算他能够接受,但这个时候偏偏有不速之客的到来:是乌戈利诺,内心深处,腓特烈实在不想这个和他曾经有过过节的主教在这个时候来打扰他的家庭生活,但他明面上还是需要好声好气地接待他,最近他应当确实没有得罪他的地方。
“你的妻子呢?”他一来就直奔玛蒂尔达,并且咄咄逼人,这样的态度确实很令人不快,“她在休息,如果圣座对我们有什么嘱托,我可以代为转达。”他皱起眉头,而乌戈利诺主教冷哼一声,他似乎存心想要腓特烈不痛快,“现在不是她休息的时候,她在哪里,以上帝的名义,我现在立刻要见她!”
如果可以,他不希望玛蒂尔达的余生再见到他和孩子以外的任何人,但如果他不满足乌戈利诺主教的心愿,他显然不会善罢甘休,左右他只能给英诺森三世告状,而英诺森三世是绝不会阻止他把玛蒂尔达一直留在西西里生孩子的:“阁下。”城堡的会客厅里,乌戈利诺终于见到了玛蒂尔达,她看上去的状况很不好,神思倦怠、苍白憔悴,但她的丈夫似乎仍然对她有着极其强烈的占有欲,他一直紧搂着她,无形之间,那个传言被证实,“虽然圣座渴望你们生育孩子,但你们不能无休止地沉湎色/欲。”他高高在上地规训道,不等玛蒂尔达做出回应,他直接将他的来意全盘托出,“在你沉迷于情爱时,你也应该关心一下你的哥哥——你还不知道吧,他刚刚死了,他在君士坦丁堡的街头被刺杀身亡。”
她的哥哥,君士坦丁堡,菲利普腓特烈的大脑霎时一片空白,他下意识看向玛蒂尔达,而她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此时更是毫无血色:“什,什么”
她忽然痛苦地捂着肚子,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意识到了什么,腓特烈急忙抱起她,克制不住恐惧地大吼着:“医生呢,医生在哪里?”
她梦见了很多事,混混沌沌的,童年的过往和最后的告别,他已经接受了他的妻子,他即将开始他新的人生,为什么他会在这个时候死去呢?当她再睁开眼睛,她看到的仍然是腓特烈,他同样满面憔悴,她甚至从他脸上看到了悲伤——你为什么会难过呢?
“谁杀了他?”她问,她无神地望着头顶穹顶上精美的壁画,“主教说是希腊人。”腓特烈回答,“但或许康特涅的菲利普嫌疑更大,现在,那位保加利亚公主一直闭门不出,她说她要等你去君士坦丁堡。”
“那你会放我走吗?”她问。
她竟然还能以一种平静的心态去观察他的表情变化,他似乎经过了一番犹豫挣扎,但他还是摇了摇头,他握住她的手:“再等等,玛蒂尔达。”他说,“你怀孕了,医生说你现在应该静养。”
“所以你连菲利普的葬礼都不让我参加吗?”
他握着她手的劲头更大,而她平静地看着他,仿佛只是平常地困惑,好一会儿,她才听到他又开口,他疲惫道:“再等等,玛蒂尔达,等几个月,或者等你生下这个孩子吧。”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极其用力地道,“他也许会是一个像你父亲的儿子,我们一直期待的次子,我们应该生下他,你一定会爱他,你哥哥也会爱他。”他看着她,近乎哀求道,“生下他吧,玛蒂尔达,我会处理好希腊的事的,海因里希马上过来了,他很想你,也很期待和他的弟弟妹妹们一起玩,希腊的事就交给我,我一定会替他报仇的。”
你会替他报仇的,但你会还给我自由吗,你对我的安排就是留在城堡里给你一个又一个地生孩子,这就是我的命运吗?“好啊。”她对他说,她的手抚住她的腹部,嘴角甚至露出一个笑容,“你先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好,好。”腓特烈连声道,鉴于她终于软化了态度,他没有再多做什么,他只是小心翼翼地掩上门,房间里终于只有她一个人了。
透过纱窗掩映下的露台,她能够看到那不勒斯的海岸,残阳如血,卷动一阵阵的波涛声,那声音如洪钟般一声声在她耳畔回响,她盯着窗外,反反复复想着锤子落地的场景,像是法官的锤子落下,这个孩子诞生了,她余生的命运似乎也就此宣判了。
她确实曾经期待一个像父亲的儿子,会继承他名字以及她领地的次子,但现在,想到这个孩子可能的样子,她内心没有一点欣喜,她只有恐惧:再一次的,被寄生、被取代的窒息感侵蚀了她,如果她有了一个像她父亲的儿子,一个能够令她的封臣们都满意的继承人,那她的存在又算什么?
她什么也不算,她本就是不得已的选择,她腹中的孩子只会一次又一次合理化腓特烈囚禁她的权利,因为这个孩子,她是脆弱的、需要保护的,所以就连亲哥哥死于非
命她都只能留在城堡里无能为力,她只能再一次地将她的权力移交给腓特烈,像上一次怀孕时他不是她的孩子,他是一个寄生在她腹中的怪物!
她不能生下这个孩子,不能给腓特烈以怀孕的名义继续封锁她和外界联系的借口,所谓的母爱不过是世俗给普通女人的规训,这样的戒律不该适用于她,他是她的敌人,那对敌人,她应该怎么做?
你是你自己,你不是女儿、妻子和母亲她盯向自己的腹部,下定了决心一般,朝自己子宫的部位狠狠锤过去,剧烈的绞痛混杂着温热的鲜血一起流淌,而她一次次地、再一次地捶打着自己的小腹,她再也不会生孩子了。
第165章 儿子“我知道我妈妈在哪里,我可以带……
“妈妈在等我们吗,爸爸?”码头上,腓特烈亲自将海因里希从船上抱了下来,而海因里希将脸贴在父亲肩头,满怀期待道,“对,她在等我们,她以后会一直陪着我们。”腓特烈回答说,“她现在很难过,等你见到她以后,你要好好安慰她。”
“我会的。”海因里希重重地点点头,他随后又有些忐忑,“那妈妈会喜欢我吗?我从来没有见过她。”
“当然,她会很喜欢你,很爱你,没有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
他以为这个回答能够让海因里希开心起来,但海因里希皱着眉头,好一会儿,才疑虑地问:“那为什么妈妈从来都不来看我呢?”
“那都是从前的事,以后她再也不会离开了。”腓特烈说,他吻了吻海因里希的脸颊,但海因里希仰起头,他不知道父亲的眼神为什么会这么悲伤,“现在,我们去见你妈妈吧,然后我们去君士坦丁堡,参加你舅舅的葬礼。”
“那妈妈呢,妈妈会和我们一起去看舅舅吗?”
“你认为她应该和我们一起去吗?”
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所以他问海因里希,海因里希有些困惑,他不解道:“如果不能见舅舅最后一面,妈妈一定会很难过,为什么要让妈妈难过呢?”
他没有听到父亲的回答,他只看到他也在出神,好一会儿,他才听到他低低叹息一声:“对啊,我为什么要让她难过呢?”
海因里希长得很像他,也许是出自对坎坷童年的报复性补偿,他一直着力于让海因里希享受他所能享受的最好的生活,不论是物质还是精神,仆人将年幼的小国王打扮得异常华贵,每一束金色的卷发都打理得十分精致,漂亮得像是小丘比特,他牵着海因里希的手,准备带他去玛蒂尔达的房间,但到了宫殿中,他就看到了惊慌失措的侍女们和穿梭其间的医生,他心里顿时升起不祥的预感:“怎么了?”
“陛下,陛下”侍女们完全说不出来话,她们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怖的景象,而他心下一沉,连忙朝顶层房间的方向狂奔。推开门,他立刻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昂贵的地毯,柔软的丝绸床单,全是血,而床榻的中央,玛蒂尔达被侍女们按住手脚,但她仍然在不断挣扎:她在捶打着自己的腹部,那样子如同癫狂。
“你在干什么!”他嘶声道,他完全没有办法思考,他跌跌撞撞地来到她面前,卸去了她的手肘关节,她终于再次瘫软到他的怀里,他抓着她,语无伦次道,“你,你,他是我们的孩子”
“我不可能给你生孩子。”她说,她仰面看着他,眼眶里一滴泪也没有,拼尽全力地,她从他的怀中滚落,声嘶力竭道,“我不可能给你生孩子,我不能被关在笼子里谁想把我的王冠和权力抢走,我就杀了他!”
她终于沉沉地昏迷过去,背对着他,暗金色的卷发如绸缎般覆住背脊,上面沾濡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他坐在她床边,看着自己满手的血,仍然没有办法平复思绪。
他不可能击垮她了,总有鹰是他无法驯服的,他会将这样的鹰关在笼子里,看着它们渐渐绝食,在笼子中扑腾翅膀却无从逃脱,最后在笼子中死去,然后他会寻找下一只鹰,总有无数的鹰能够供他挑选,可玛蒂尔达呢,她真的是一只鹰吗,如果他驯服不了她,他也要看着她在笼子里慢慢死去吗?
他可以驯服苍鹰,却无法驯服狮子,他的父亲最后放走了笼子里的狮子,那他呢,他也要放过她吗“你们照顾好她。”好一会儿,他才对医生和侍女们道,他最后看了玛蒂尔达一眼,“如果她再伤害自己,就把她绑起来吧。”
他没有再吩咐别的什么,他站起身,神思恍惚地离开,他甚至没有注意到海因里希已经来到了房间里,安静地看着床榻上的母亲:爸爸骗了他,妈妈一点都不喜欢他,她甚至恨他,想杀死他,所以,他为什么要来这里呢,或者说,他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上呢? ,
那个孩子还活着,虽然经历了菲利普死讯的刺激和用力地捶打,他仍然活着,玛蒂尔达卧床不起、闭门不出,原因被宣布为虚弱和悲痛,但他心里很清楚真相不是这样。
他守在她的床头,沉默地看着她,她的手脚都被柔软的丝缎捆住,一旦清醒,她会再次发疯一样捶打她已经隆起的腹部,但很难说这种无力的屈辱和直接的身体伤害哪种更可怕。她恨他,不愿接受他的孩子也不愿意原谅他,他曾经期待的第二个孩子只会带给母亲痛苦和屈辱,即便生下这个孩子玛蒂尔达也不可能如他曾经期望的一样顺服。
“我会放你离开的。”他抱起她,轻轻抚摸着她垂落在他肩头的长发,“再等一段时间,等我处理好希腊的事,等你生下孩子,一切都会过去的。”
她一点也没有回应他,他给她喂了缬草水,只有这样她才会短暂安静下来,他抱着他的妻子,在深夜的海岸边感到无尽的疲累和茫然: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对他近日的经历,英诺森三世宽慰了他,但还是催他快点去君士坦丁堡解决问题,他准备带上海因里希一起,听到这个消息时,海因里希只是问他:“所以您还是不让妈妈和我们一起去看舅舅吗?”
“她需要休息。”他说,他现在心情很乱,也许他确实应该和玛蒂尔达分开一段时间,等他先把君士坦丁堡的事处理好吧,根据他收到的消息,菲利普的死没有那么简单,必要时他需要靠武力解决问题,这就需要他留在西西里多准备一段时间,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听说布列塔尼女公爵来了。
他没有想到她会来,但知道她为什么会来,这个时候,他不想或者不敢见到玛蒂尔达的任何一个亲人,潜意识里他就不想面对他们。
“如果是参加葬礼,你可以直接去君士坦丁堡。”他对小埃莉诺说,而一身黑衣的小埃莉诺嗤笑一声,她的悲伤和尖刻同样直直地怼在他面前,“对啊,他死在希腊人的国家,他的葬礼也应该在希腊人的国家里举行,为什么会这样呢?谁给了他皇位,谁让他留在东方,希腊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不想留在希腊,你就让他去!”
“是我的错,我会弥补。”腓特烈低声说,她的指控某种意义上也是事实,“你根本弥补不了。”小埃莉诺摇摇头,她呼出口气,似乎平复了几分心绪,她看向腓特烈身旁的海因里希,目光忽然温柔许多,“你就是海因里希吧?”她柔声道,“我是你姨母,也是你教母,在你洗礼上,我还抱过你呢。”
她朝他伸出手,海因里希犹豫片刻,还是来到了她面前,她纤细的手指抚过他金色的卷发,不动声色地伸向他脖颈,当腓特烈回过神时,她的指甲已经抵住了海因里希的咽喉:“他母亲在哪里?”她说,先前种种半真半假的表演式的情绪都消
失了,她现在的神情平静地近乎冷漠,“如果你不想你儿子死在你面前的话,现在就让我带她走。”
这样的变故太突然,腓特烈瞪大眼睛,原本有些恍惚的神智迅速回笼,他盯着小埃莉诺的手,尽可能平静下去:“你不敢。”他说,他的手在发抖,但他克制着不让小埃莉诺察觉,“你只是在吓唬我。”
“不管你们有几个孩子,只要孩子的父亲是你他就不可能被母亲接受,你的儿子死了,我的儿子就是玛蒂尔达的继承人,哪怕是从利益的角度,我为什么不能为我的儿子争取呢?”她畅快地笑,眯起眼睛,露出一点锋锐的光,“你当年是怎么说的,她爱你,信任你,你们有漫长的一生可以互相支持和陪伴,现在看来你们的爱情也没坚持几年嘛!失去了爱情,你对我妹妹来说是什么,你的儿子对我妹妹来说是什么,说不定,我的好妹妹现在更乐意我的孩子做她的继承人呢。”
“那是因为她根本没有爱过我!”腓特烈低吼道,这些日子里压抑的痛苦和怨愤似乎一起爆发了,他开始控诉,“你们是她的兄姐,血亲,她可以信任可以依靠的人,那我是什么?因为你们的存在,她不信任我,不接受我,我错过了她过往的人生往后也不可能加入她的生活,她从未爱过我”
“她不爱你?”小埃莉诺重复,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可笑的事情一般哈哈大笑,旋即又逼视着他,“是啊,她不爱你,那她为什么愿意把她的王国交给你,为什么会答应从属于你,依附于你,她靠自己不能统治她的王国吗?”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她连她最在意的王权都可以和你分享,她怎么可能不爱你?”
仿佛雷电划过天际,腓特烈怔立在原地,有一瞬间,他忘记了先前的控诉,也忘记了他面前仍被挟持着的海因里希,小埃莉诺有些失去耐心,她逼问:“所以,你想好了吗,想好是要你的儿子还是继续把她关在你这里,说不定,他本可以继承的一切都会交给我的儿子”
“我不会让你带她走的。”腓特烈说,他神情仍然疲惫不堪,但似乎回过了神,“而你也不是真的关心她,你根本不在乎她现在的身体,你只是希望让她接受你的儿子罢了,你说我和我的儿子对她很危险,你难道不危险吗?你想和她哥哥结婚是爱他还是想取代玛蒂尔达?”
他看到小埃莉诺的脸色微变,但很短的一瞬间后,她就重振旗鼓:“但我至少没有把她关起来。”她说,她掐住海因里希脖颈的手指又用力了一分,“她只需要知道,你在想办法限制她的自由,而我在想办法还给她自由,对她来说,现在没有什么比自由更重要,如果你对她还有一丝一毫的感情,你就知道你现在应该做什么。”
腓特烈紧咬着牙,仍然不肯松口,而小埃莉诺也不着急,她继续好整以暇地等待,但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忽然听到海因里希的声音:“你要带我妈妈离开吗?”
他在她的怀中,有些费力地抬着头,小埃莉诺一怔,下意识点点头,得到回应后,海因里希于是继续道,“我知道我妈妈在哪里,我可以带你去找她。”
第166章 坚强“她会保护我们所有人,她比我们……
她在楼顶的房间,快步在古旧的石梯间穿梭时,她只感到耳侧的风,以及怀里的男孩,她松开了他的脖子,但她仍然紧箍着他,那个名叫海因里希的孩子一直一动不动。
他是个乖巧的孩子,可惜有这样的父母。推开那扇沉重的门后,她首先闻到了馥郁的、乃至于浓腻得令人直欲昏迷的花香,大概是为了掩盖血腥的味道,中央的华丽床榻上,她看到侍女正在给床上的女人喂药汁,她闻得出来里面有缬草,她心神不宁时确实常常饮用这样的药水,但气味绝没有这么浓烈,看到她和她怀里的海因里希,她们似乎惊慌失措,小埃莉诺厉声道:“你们让开!”
视线不再被遮挡,她终于看清了玛蒂尔达现在的样子,她倒伏在床上,四肢都被柔软的丝缎捆绑,小腹已经隆起,雪白的睡裙和金色的长发沾濡着棕褐的药汁,肩膀上还有被按压的红痕——她怎么会这样,她怎么能沦落成这样?
她怀中的男孩动了动,她低头看他一眼,而后松开了他:“看你母亲一眼。”她对他说,“说不定,你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
没有再和海因里希多言,她一把拨开了玛蒂尔达身边的侍女,抽出匕首割断了捆绑着她的绳索:“起来!”她用力地拖拽着她,“不想一辈子像牲口一样被绑在这里,不想像母猪一样一个又一个地生孩子,你就给我起来!”
她不确定她喝了多少缬草水,必要的情况下,她不介意把她拖曳下去,所幸玛蒂尔达睁开了眼睛:“走。”她说,她的声音仍然嘶哑,但她异常用力地握着她的手,从虚弱不堪的身体中迸发一种极致的顽强,“只要你带我走,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我本来就是来带你走的。”小埃莉诺定了定神,而后道。
她将她扶下床,半拉半拽地搀扶着她,身后传来脚步声,腓特烈也来了:“船和士兵都在码头。”他看着玛蒂尔达,“你们去希腊吧。”
她显而易见感受到身旁的玛蒂尔达微微一颤,她似乎想抬起头,她在心底叹息一声,随后将她抱得更紧:“不要以为我们应该感激你,这都是你应该做的。”小埃莉诺冷笑道,“你放心,我们不会再回来了,哪怕是给你送葬。”
玛蒂尔达一语不发,她只是更紧地抓着小埃莉诺的手,擦肩而过的瞬间,他触碰到她一缕头发的余温,但很快所有的温度都如梦境般消失不见。“你们都下去吧。”他对侍女们说,房间里只有他和海因里希,他看到他脖颈上的那道红痕,拿过药,开始为他擦拭:“为什么要告诉她你妈妈在这里?”
“因为妈妈并不想留在这里啊。”海因里希说,“她是来满足妈妈的心愿的,所以为什么不让她带妈妈离开呢。”
“我当然知道,她已经不想留在我身边了。”腓特烈说,他失神地抚着他的肩膀,“可海因里希,你不知道吗,如果她这一次离开了,她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
“你已经有两个月没有离开房间了。”
再一次的,当玛利亚来到那口沉重的石棺前时,安娜皇后对她说:“这样拖延不是办法,再等下去,他们可能失去耐心,说不定他们会强闯进来。”
“在这个孩子出生前,他们是不会失去耐心的。”玛利亚说,她出神地注视着那具石棺,想到过往,她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旋即又被悲伤覆盖,“一旦我离开这个房间,离开他,我就要再次结婚了吧?”
“像耶路撒冷的伊莎贝拉一世一样,作为耶路撒冷的女王,上一个丈夫死了,下一个丈夫便接踵而至,哪怕她还怀着孕或者躺在产床上,这是令所有人满意的安排,除你以外。”安娜皇后道,她们心里很清楚,现在君士坦丁堡中的贵族中康特涅的菲利普是接任皇位的最佳人选,如果他和玛利亚结婚,他就完全名正言顺,尤其玛利亚已经确定并没有怀孕,所以她才一直紧闭房门拖延时间,使得康特涅的菲利普不能得逞。
但康特涅的菲利普迟早会失去耐心,如果他连基本的礼仪也不想顾及,她就没有挣扎的余地了,唯一能够保护她的是她丈夫的亲属,但他们一直没有过来:“传言中,我已经疯狂了吧,我爱丈夫爱到要与他的尸体为伴。”玛利亚说,她有些吃力地起身,看向那口沉重的石棺,这口石棺其实颇有一些来头,说来还和她的外
祖母有关。
科穆宁王朝的曼努埃尔一世曾经定制了两口珍贵的红色斑岩石石棺,以备他和第二任妻子安条克的玛丽合葬所用,但他死后,他的长女玛利亚科穆宁和堂叔安德罗尼卡一世推翻了这对母子的统治,出于对继母的怨恨,玛利亚科穆宁便将父亲的遗体从石棺中挪移而出,准备将两口棺材作为自己和丈夫未来所用,但她不久之后即被安德罗尼卡一世杀害,因此她也没有用上这两口石棺。
安德罗尼卡一世登基以后,他也没有将曼努埃尔一世重新葬回他精心定制的棺材,而是将这两口棺材据为己有,但他和后来的安格洛斯皇帝以及鲍德温一世皆死于非命,导致这两口昂贵的棺材一直没有用武之地,亨利一世去世后,其中一具棺材用掉了,另一口则被玛利亚从库房中搬运出来,生前死后菲利普都必须享有一位真正皇帝的尊严:“现在,只有这具棺材是能够庇护我的,我得等到他的兄弟过来,他是西西里国王,现在还是德意志的皇帝,他有能力为他的兄弟报仇。”
“一个稳定且开明的希腊对他很重要,他不会看着他曾经的努力被全部毁掉的,他和他的妻子现在都在西西里,他们会来的。”安娜皇后点点头,由于消息阻塞,她们并不是很清楚近期西西里的风波,但不论如何,她们现在都只能等待,往好的方面想,即便玛利亚不得不与康特涅的菲利普结婚,碍于她此前放出的传言,康特涅的菲利普也不得不对菲利普和他的遗孀保持基本的尊重,他还需要借此摆脱谋杀者的嫌疑,“她们来了!”在菲利普死后的第六十二天,她们终于等到了期待已久的消息,“英格兰女王,还有布列塔尼女公爵,她们都来了。”
“布列塔尼女公爵?”玛利亚一怔,她本能地想起了她们那一面之缘,她其实不太记得清她的样子,但她记得她那锋锐的美貌和利剑般的压迫感,同时,她心中还泛起一层微妙地刺痛感,她知道她和菲利普关系匪浅,虽然她的领地和君士坦丁堡隔得很远,她现在也不远万里地过来。
但不论如何,她终于等到她期待已久的人了,不过当她再次见到玛蒂尔达时,她还是吓了一跳:她瘦得吓人,也苍白地吓人,全身都被裹在厚重的皮毛斗篷中,她怀孕了,腹部已经隆起,但她脸上毫无母亲应有的慈爱与温柔,那种冰冷与漠然的神色比她从前的印象明显了许多,生冷如同岩石和冰川,她几乎没有认出她,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好久不见,陛下。”她对玛蒂尔达说,鉴于她们此前并不算亲近的关系,她斟酌着语气,“您看上去不算好。”
“我很好。”玛蒂尔达淡淡地说,尽管这有违她的第一印象,但听她口气如此平静,玛利亚的心也下意识地被安抚住了,也许她的状态确实没有那么坏,“菲利普呢,他在哪里?”
“在这里。”安娜皇后适时地开口,她指向那一口石棺,以及一侧的小匣子,“我们把他的心脏取了出来,也许他的心脏应该在故乡安眠。”
“我知道了。”玛蒂尔达点点头,她又看了玛利亚一眼,“你放心,我会替他报仇的,如果你在意这份仇恨的话。”
玛利亚微微张开嘴,她想说她当然在意,她明明已经忘掉了过去,但她转眼间就失去了她自以为的幸福,但玛蒂尔达没有再和她说话,而是走到那具棺材前,伸出自己的双臂轻轻抚摸着斑岩石上的精美纹路,直到这个时候,撕心裂肺的悲伤终于淹没了她,她开始无声地哭泣,而后歇斯底里,她看上去就像一个无助的小女孩。
所以她真的能保护我们吗?她的哥哥死了,她也被击垮了,不像她曾经见过的那个坚定的女王,正当她微觉无措之际,另一只手抚住了她的肩膀,“不要担心她不会再站起来。”她听到小埃莉诺对她说,她凝望着棺盖上的玛蒂尔达,泪水同样划过她脸颊,但她的语气仍然笃定,甚至带着一丝骄傲,“她会保护我们所有人,她比我们都坚强。”
第167章 誓言“以我父亲的灵魂发誓,我不会背……
“您马上就要成为新的皇帝了,大人。”
大皇宫的宴会厅中,有人如此恭维康特涅的菲利普,现下,能主持大局的玛利亚和安娜皇后都闭门不出,这时候的大皇宫事实上正处于混乱和失序中,作为鲍德温一世与亨利一世的外甥,康特涅的菲利普毫无疑问是最有资格成为下一任皇帝的人选,乃至于不二人选。
对他张狂的态度,君士坦丁堡中的许多人也颇有微词,其中包括他的母亲约兰达夫人,她认为长子并没有对死去的菲利普保持基本的尊重,但在默认他会成为下一任君主的前提下,他身边仍然围绕着许多阿谀奉承的投机者,而康特涅的菲利普对此相当受用。
“若不是我舅舅去世时我还身在西欧,我早就应该成为皇帝了,那个私生子窃取了我的皇冠,我的妻子,现在这一切确实应该物归原主了。”奢靡的宴会上,康特涅的菲利普醉醺醺道,他对他现在的状态甚是满意,也认为皇位已是他囊中之物,内心深处,他还欣喜于他即将得到一个美丽的妻子,虽然她现在坚决不肯见他,但她迟早会属于他,“她还不愿意出来吗?她还不愿意接受她的命运吗?她以为德意志的皇帝和英格兰的女王到来之后事情就会有所改变吗?真可笑,做我的妻子有什么不好,我不比那个私生子更与她般配吗?”
“那个保加利亚女人确实是一位足够与您匹配的妻子,整个近东地区没有第二个女人如那个她一般美丽了。”给他倒酒的人满脸堆笑,他又倒了一杯,而康特涅的菲利普来者不拒,酒过三巡,他也放松了戒备,“是啊,她很美丽,原本应该是我舅舅拥有她,我舅舅死后就应该是我拥有她,皇冠是我的,皇后也是我的,如果不是我让她成为了寡妇,皇冠还不会这么快回到它真正的主人手里呢”
他越说越气愤,而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刻,帘幕被轰然拉开了,他迷离的视线里看到许多人,都是女人,他的母亲,他心仪的妻子,安娜皇后以及两个陌生的女人。他努力睁开眼睛,试图从一点熟悉的印象中回忆起她们的来历,但赶在他想起来之前,玛利亚已经尖叫着哭泣道:“果然是你。”她说,不论其中有没有表演的成分,她此刻的悲伤确实歇斯底里,“你杀了我的丈夫,你还想要娶我,上帝啊,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无耻的人”
她一直如此指控,并以此为借口闭门不出,但她不敢当众如此宣称,除非她已经有了依仗他混乱的思绪似乎清晰起来,他瞪着玛蒂尔达:“陛下”
“很高兴你还没有醉到连我都认不出来了。”玛蒂尔达淡淡道,她面容平静,没有多余的情感,但越是如此她越显得可怕,她坐了下来,有骑士上前将康特涅的菲利普控制住,“那么,你还有什么要辩解的吗?你杀害了我的兄长,还想要占有他的一切,你不会以为你什么代价都不用付出吧?”
“可他的一切本来就是偷我的!”康特涅的菲利普说,意识到在劫难逃,他索性破罐子破摔,或者说这本就是他的真实想法,“他只是一个私生子,他凭什么统治我的舅舅们统治的帝国,我,我舅舅死后应该继承皇位的是我,在我来到东方后,皇位就应该物归原主,我只是拿回我应有的”
“如果你在你的舅舅死后就接过皇位,你未必能活到今天。”安娜皇后忽然道,她看着康特涅的菲利普,目光中流露出罕有的鄙夷和厌倦,“亨利一世死后,你可以继承的帝国可没有今天这么和平,因为你两个舅舅的不幸命运,你母亲拒绝了这顶皇
冠,你只看到他人前的光鲜,却看不到他为了拉丁人的统治付出了什么努力,你和我见过的希腊皇帝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你们都很愚蠢,他们都付出了代价,你也应该付出代价。”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那杀害一个人呢,杀害他人他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在场的人目光不自禁地看向玛蒂尔达,她不语,显然是默认了这个安排,直到这一刻,康特涅的菲利普才有了真实的恐惧,他试图向他母亲求救:“救救我,妈妈,您就眼睁睁看着她们为了一个私生子如此审判您的儿子吗?他只是一个私生子,他不该享有如此崇高的地位,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想要他死,很多人都不满意他同情异端”他似乎找到了救命稻草,他极力强调道,“对,他确实同情异端,他拒绝了教廷让他镇压异端的命令,我只是在贯彻基督徒的正义”
“基督徒的正义中不包括谋杀另一位基督徒。”小埃莉诺打断道,和安娜皇后比起来,她的眼中的恨意和报复性就明显多了,“如果你真的认为你应该得到皇冠,你大可光明正大提出决斗,而非现在还为你卑劣的行径开脱,在你的罪行暴露后,你没有乞求宽恕,而是一再狡辩,除了激怒我们我想不出你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康特涅的菲利普一怔,呆呆地不能言语,看着他的样子,约兰达夫人终究还是有几分不忍,她低声道:“菲利普,你快请求宽恕吧,陛下会原谅你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打算宽恕他?”
他们同时一怔,玛蒂尔达拢着厚重的披肩,目光落在康特涅的菲利普身上,她慢慢走到他面前,盯着他,这个时候,即便是他和菲利普相同的名字都令她厌恶,她懒于掩饰自己的情绪了:“你的杀手用弩/箭射穿了他的喉咙,对吗?”
康特涅的菲利普下意识点了点头,他眼底的恐惧更加重了她心底的厌恶,就是这样一个人,就是这样一个人能因为他的贪欲杀死菲利普,而她只能被动接受这个结果,和她父亲一样,她哥哥也不可能再活过来了:“你怎么配杀死他”她低喃道,她忽然抽出她腰间的短刀,“你怎么配杀死他?你怎么配害死他!”
她的愤怒伴随着康特涅的菲利普尖锐的惨叫,当在场的人回过神时,他已经尖叫着倒地,玛蒂尔达的短刀插在他咽喉边,血流如注,但一时还死不了,约兰达夫人一怔,似乎一时间还没有接受玛蒂尔达会当着她的面亲手杀死她儿子:“陛下”
“有什么问题吗?”玛蒂尔达问,她的神态仍然平静,甚至带着厌烦,“你即将失去儿子,而我已经失去了兄长,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杀人者原本就应该付出代价。我比您儿子仁慈的地方是我会留给你们告别的时间,明天太阳升起之前,我要看到他的头摆在我的桌案上,过去十余年,这个儿子与您从未相见,您就当他早就死在法国了吧。”
她扔掉她带血的斗篷转身离开,而在场的人还多多少少沉浸在震惊中,稍许,还是小埃莉诺最早回过神,她对玛利亚说:“看,我就说过她足够坚强,现在你相信她能够保护我们所有人了吧?” ,
从康特涅的菲利普的死亡开始,未来数日,她陆续以谋杀皇帝的名义处置了君士坦丁堡中其他跋扈的拉丁贵族,对君士坦丁堡的政治生态而言,这是一场大地震,但长远看来,这是一个必要的步骤,错过了和平保有较高地位的机会,拉丁人只能重新成为仰人鼻息的少数派,这本就是时间推移下的必然结果。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终于可以为菲利普举行葬礼,鲍德温一世和亨利一世安葬在圣索菲亚大教堂,但为了彰显菲利普继承科穆宁王朝法统的合法性,她将他的躯体安葬在科穆宁皇帝们下葬的圣使徒教堂,被防腐处理后的心脏则带回诺曼底,和爱丽丝公主不远万里也要将她的心脏送去提尔一样,菲利普的心脏也应该安眠在故乡。
虽然即将生产,玛蒂尔达还是坚持参加了菲利普的葬礼,也就是这个时候,玛利亚终于主动询问玛蒂尔达有关她未来命运的安排,她心里很清楚这是由玛蒂尔达决定的:“所以您打算将这个帝国交给谁,我又应该嫁给谁呢?”她略略一顿,试探性问,“是康特涅的罗伯特吗,你原本希望我嫁给他。”
“我不觉得在康特涅的菲利普死后他的家族还能同我保持友好。”玛蒂尔达道,在康特涅的菲利普死后,约兰达夫人大受打击,以至于遁入修道院中,她对此唯一的安排是向她承诺她的次子罗伯特可以不受兄长的影响继承她的财产,但她不会让他成为新的皇帝。
如果菲利普和玛利亚有个孩子,不论这个孩子是男是女,希腊的问题都好处理得多,腹中的孩子又动了动,她别过头,刻意忽视了这一点,菲利普死了,但他的妻子还活着:“在拉丁人被逐出权利中心后,你的科穆宁血统将更加重要,那么,你想过自己成为女皇吗?”
玛利亚脸色一变,许多久远的记忆浮现脑海,许久之后,她黯然地低下头:“我父亲曾希望我成为这个帝国的女皇,但他死了,我已经许久没有如此奢望。”
“我父亲也曾对我做出类似的许诺,他也死了,我的叔叔抢走了我的王位,但后来我把王冠抢回来了。”玛蒂尔达淡淡道,“你是个聪明的女人,也是一个危险的女人,你的才智可以用来玩弄人心,也可以用来统治这个国家。对现在的希腊,你是一个合适的人选,如果需要支持,你可以向西西里求助,他会出手帮助你的。”
“因为西西里国王是你的丈夫?”玛利亚问,意识到这令玛蒂尔达不快,她很快转移了话题,“那你会帮助我吗?”
“会。”玛蒂尔达干脆利落地说,有一个瞬间,她甚至笑了笑,尽管下一刻她的神情便恢复了冰冷和漠然,“因为你是菲利普的妻子,是他愿意用生命去保护的人,所以,你也是我不遗余力也要保护和帮助的血亲,在你背叛我之前,我默认你的统治,我也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帮助你。”
“你已经帮助我了。”玛利亚低语道,她想起了很多人,卡洛扬一世,博里尔一世,库曼的安娜,以及菲利普,她看着玛蒂尔达,出口的声音异常坚决,“以我父亲的灵魂发誓,我不会背叛你,不会出卖你,我也不会再结婚了。”
第168章 归途“每当我闭上眼睛,我就会想起我……
出于情感上的动机,她处死涉嫌杀害她哥哥的凶手并将皇位交给她的嫂子并无可指摘之处,或许教廷确实不乐意一个保加利亚女人继承皇位,同时忧虑处死拉丁贵族后再无力镇压希腊异端,但既定事实已经造成,他们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君士坦丁堡的局势仍然说不上稳定,在出席了葬礼并确保了菲利普的妻子的地位后,她已经不打算在远东继续耗费精力了。“如果圣座在意希腊的局势,他不应该求助于他的教子吗?”当着教廷特使的面,她如此回应,“他有时间,也有动力和能力,我现在只想将我哥哥的心脏送回故乡。”
“那之后呢?”教廷特使追问道,口气堪称咄咄逼人,“和您兄长的葬礼相比,您腹中的孩子更加重要,圣座很关心您,他认为您草率地离开那不勒斯的行为有欠考虑,您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生下第二个孩子”
“所以这个孩子不应该在西西里的宫廷出生。”她打断道,对着教廷特使愕然的面容,她语气仍然生硬,她只是单方面通知他们她的决定,“由于近日的悲剧,我陷入自我反思,或许是我侍奉上帝并不够虔诚上帝才会将这样的苦难施加我身,既然如此,我应当前往伊比利亚帮助基督徒作战,我已经在我的领地内发动召令了。”
英诺森三世也好,他的继任者也好,他们都不会
停止催促她继续生育以促成她和腓特烈领地的分割,想要堵住他们的嘴就只能抛出另一个足够打动他们的筹码,伊比利亚的十字军,某种意义上,这意味着她会帮助路易王子,但比起被强迫和腓特烈继续生活,和路易王子并肩作战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她已做出宣称,就看英诺森三世愿不愿意接受,反正他也活不了几年了。在热那亚中转时,她接到了雷蒙德六世病逝的消息,思忖片刻,她决定先前往图卢兹接任伯爵之位,结束了效忠仪式后再回到诺曼底。
“那菲利普呢?”小埃莉诺问她,她看向她怀中那个装着他心脏的匣子,“你打算带着他的心脏留在这里吗?”
“你替我带回去吧,我不会让他等太久。”玛蒂尔达倦然道,小埃莉诺脸色微霁,接过匣子的瞬间,她忽然听到玛蒂尔达说,“谢谢你。”小埃莉诺眉宇微抬,“我知道你是为了菲利普,但我很感谢你救了我,作为回报,我会帮助你一次,不论你是想要让你的私生子继承你的领地还是从我的国家中独立,我都会答应你。”
“谈不上救你,我只是把你本该拥有的自由还给你而已,我需要一个依靠,就像你曾经需要我。”小埃莉诺的神情已经恢复如常,她抚摸着她怀中的匣子,“现在,你知道你不应该相信你的丈夫了吧,丈夫,兄长,儿子,没有谁值得相信,除非是棺材里的。”
她在玛利亚的加冕仪式结束后就坐上了回国的船,她很有可能在途中生产,为了避免在西西里停留,她提前准备好了足够的医生和助产士,并尽可能地选择了一艘宽敞温暖的大船,所幸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她直到在马赛港登陆时才开始生产。
虽然生育过一次,第二次生产仍然令她痛不欲生,小埃莉诺一直陪伴着她,她从没有觉得这位和她一直不算亲密的堂姐对她能这么温柔和耐心,除此之外,普罗旺斯伯爵夫人也陪伴着她,作为神圣罗马帝国的诸侯,他们本来也有效忠于她的义务,如果她还自认为是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后的话。“是个女孩。”当小埃莉诺从助产士手里接过那个孩子时,她的语气很难说是庆幸还是惋惜,“她还算健康,有些像你,但不像他。你打算给她起什么名字?”
考虑到父母双方的谱系,她最适合的名字应该是贝亚特丽斯,父亲的祖母和母亲的母亲,但小埃莉诺潜意识里认为玛蒂尔达不会选择这个名字。“莉莎德。”产床上,玛蒂尔达看了那个女孩一眼,语气仍然淡漠,“纪念我的父亲。”
“莉莎德”确实是法语中“理查”的阴性,但很少有人会这样给女儿起名。“如果您想要致敬理查国王,为何不等待您的次子出生呢?”普罗旺斯伯爵夫人有些不解道,“您还很年轻,您还会有很多孩子”
她的语调渐低,她注意到玛蒂尔达和小埃莉诺的脸色都有些变化,好一会儿,小埃莉诺才道:“她不会再有孩子了。”
对刚出生的女儿,玛蒂尔达仍然没有表现出多少慈母之情,她让小埃莉诺将她带回诺曼底交给贝伦加利亚,自己则留在了图卢兹。虽然一度被打为异端,但雷蒙德六世最终还是以较为体面的状态逝世,法国南方和阿拉贡王国许多领主都出席了他的葬礼,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得知了另一个消息,雷蒙德六世和纳瓦拉的布兰奇的长子小雷蒙德希望和昂古莱姆女伯爵结婚。
昂古莱姆女伯爵,约翰的妻子,她曾经的婶婶。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这个人了,约翰死后,她回到了昂古莱姆接受她的遗产,多年来一直循规蹈矩,也从未伸张过她对亨利王子的监护权。
她拿走了图卢兹伯爵的头衔,但雷蒙德六世的财产都被她分给他和纳瓦拉的布兰奇的子女,对他们的其他儿女而言,这个安排对他们的人生并无影响,但原本对原本应该继承爵位的小雷蒙德而言他仍是利益受损的一方,她承诺过会再帮助小雷蒙德找一块领地,通过与一位女继承人的婚姻获取领地是其中一种,不过鉴于亨利王子仍然活着,这段婚姻对小雷蒙德的益处并没有那么大。
也许她可以在伊比利亚南方为小雷蒙德找一块领地,不过她并不能保证她一定能从路易王子处虎口夺食,因此她不打算在现在就对小雷蒙德做出承诺,就让他先和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结婚吧。出席完他们的婚礼后,她终于回到了诺曼底,前往丰特佛罗德修道院主持菲利普心脏的安葬仪式。
葬礼十分隆重,但她全程一直沉默寡言,葬礼结束后,宾客陆陆续续散去,她守候在她家人们的墓地前,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一直陪着她,她知道母亲看得出来她现在的状态。
“也许我不应该结婚,妈妈。”她忽然说,跪在阿基坦的埃莉诺的棺木面前,她又想起了那个梦,“婚姻给她带来了能保卫她领地的丈夫,而我并不需要,长期以来,我不敢去尝试婚姻和爱情的美好,但痛苦与不幸我都领受了。”
“可你已经做出选择了,在当时的情况下,你必须结婚,否则教皇不会亲自给你加冕。”贝伦加利亚说,她将女儿抱在怀中,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她略带迟疑地试探着,“那你想要离婚吗,像你的祖母一样。”
“如果选择离婚,我还要再结婚吗?丈夫是敌人,是危险的存在,因为这个身份,我哪怕权势滔天也是他的所有物,他能够勒令我服从他,为他生下孩子,甚至是以精神失常的名义囚禁我,我所获得的一切自由和宽容都基于他飘忽不定的仁慈,与其想着如何提防与取悦他不如把他放在看不到也触摸不到的地方。”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些哀求的语气道,“到此为止吧,妈妈,不要再提起他了,我不想想起他,我也不想因为离婚的事和他继续纠缠,我只想把他的一切都忘掉。”
“我明白,玛蒂尔达,但你要忘掉的一切也包括你的孩子吗?”
“我没有孩子!”玛蒂尔达大声说,“孩子”似乎触发了玛蒂尔达心中某个隐藏的伤口,她开始浑身发颤,好一会儿,她才扶着棺木冷静下来,“我没有孩子。”她重复一遍道,她的脸上再次拢上厌倦和漠然,“我曾经给您写了封信,但我没有寄给您,但现在我可以告诉您了,我从没有期待过我的孩子,如果不是继承的压力我甚至不想拥有孩子,如果不是我堂姐来了,如果不是菲利普死了,我的命运就是在那不勒斯的高塔上一年一个生孩子,被遗忘、被取代,每当我闭上眼睛,我就会想起我被绑在床上任人拨弄和把玩的样子,他能这么做的依仗就是我生下了他的孩子!”
因为她是他的妻子,生了他的孩子,他一直有着名正言顺剥夺她的一切并支配她的权利,并且他真的这样做了。那种失去一切的绝望已经刻入了她的骨髓,稍稍露出一点缝隙就会外溢而出,她对此不愿回忆,也不愿面对。茫然之际,她感到她被母亲拥入怀中,她像安抚小孩子一样轻吻着她的额头,她轻柔地说:“不想回忆那一切,就去一个新的地方把他们都忘掉,你不想面对的孩子我会替你照顾,玛蒂尔达,你首先是我的女儿啊。”话语刚毕,她又道,“还有一件事,你舅舅给我写了信,他已经回到了纳瓦拉,既然你准备去伊比利亚作战,那就把你纳瓦拉王位继承人的地位一起落实吧。”
第169章 伊比利亚“阴谋,毒药,内战,屠杀,……
有关她要前往伊比利亚半岛作战的事,不论英诺森三世到底对她的宣言作何感想,他都没有什么反驳的立场,况且根据罗马的消息,英诺森三世近日身体欠佳,想来也无心对她的行踪耳提面命。
前往伊比利亚本就是权宜之计,如果说有什么正事,那就是确立她纳瓦拉王位继承人的地位,这一次,她不打算像之前收复耶路撒冷一样征调上万人的军队,仅仅从阿基坦和图卢兹征调了约三千人,其中以无地的骑士为主。
阿基坦和纳瓦拉地理和文化上都很接近,地理上调动这一部分的军队更加方便,而图卢兹地区的清洁派始终是个隐患,不想让教廷继续抓着这一点向她施压,不如趁这个机会给他们淡化一下他们的异端嫌疑,而且如果清洁派教徒足够分散,将来教廷要想再组织一场大型十字军也会更加困难,毕竟牵扯其中的势力越多,他们就越无处下手。
1218年7月,在军队集结完成后,她终于动身前往伊比利亚,距离她上一次翻阅比利牛斯山已经过去了整整八年,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大致了解了一番这八年间伊比利亚半岛诸国的局势变动:在上一次英诺森三世
组织的基督教联军因为一出感情风波草草解散后,半岛上的几个国家又开始了混战,而莱昂与卡斯蒂利亚的继承之争便是其间核心。
在由加斯科涅引起的那场内战中,卡斯蒂利亚的阿方索八世被迫承认了莱昂的阿方索九世和他的妻子贝伦加利亚的继承权,此后围绕边境问题和继承问题,两国矛盾愈演愈烈,以至于英诺森三世期望的收复伊比利亚全境的十字军始终不能成行,盛怒之下,他最终于1214年6月宣布阿方索九世与卡斯蒂利亚的贝伦加利亚因近亲结婚婚姻无效,并强调他们的子女不享有莱昂和卡斯蒂利亚的继承权。
这一谕令有效打击了阿方索九世对卡斯蒂利亚王位的企图,得知英诺森三世的决定后,阿方索八世终于松了口气,在接回了大女儿和外孙们后,他于1214年10月去世,不到一个月后,莱昂诺尔王后也因悲伤去世,他们的幼子继位为恩里克一世,趁着主少国疑之际,阿方索九世再次武力犯禁,为了稳固局势,恩里克一世起初与葡萄牙公主玛法尔达结婚,但婚姻不久后因双方年龄过小被取消,也就是这个时候,阿方索九世忽然转变思路,向卡斯蒂利亚伸出了橄榄枝。
阿方索九世与第一任妻子葡萄牙的特蕾莎感情甚笃,尽管二人的婚姻因近亲婚姻被取消,他也仍然十分重视特蕾莎的子女,与前妻也时有联系,由于二人的独子去世,阿方索九世与卡斯蒂利亚的贝伦加利亚的子女也不再享有继承权,阿方索九世便希望由自己和葡萄牙的特蕾莎的长女桑查继位,并希望她与恩里克一世联姻。
虽然桑查比恩里克一世大了十三岁,但有阿基坦的埃莉诺和西西里女王康斯坦丝这样的例子,这对夫妻并非不可能生下子女,为了让英诺森三世同意这一安排,阿方索九世停止了对卡斯蒂利亚的进攻,并出兵援助了路易王子,看到阿方索九世的诚意,英诺森三世也认可了二人的婚姻以及莱昂的桑查与她的妹妹莱昂的杜尔塞的王位继承权,如果桑查和恩里克一世顺利生下孩子,莱昂和卡斯蒂利亚将联合为一体,成为伊比利亚半岛上最强的国度。
对这个可能,玛蒂尔达略有担忧,毕竟如果莱昂和卡斯蒂利亚实现了联合,这个体量巨大的国家将给纳瓦拉带来极大的国防压力,隔着比利牛斯山,她能投送的兵力相当受限,从她的利益考虑,还是一个相对分裂的伊比利亚更符合她的利益,毕竟如果莱昂和卡斯蒂利亚一直敌对,背靠英格兰的纳瓦拉游走期间的空间就大很多,但如果莱昂和卡斯蒂利亚矛盾消失,她就需要联合阿拉贡或者葡萄牙,这两方目前同她关系尚可,但谁知道以后呢。
不过在上一次因加斯科涅而起的战争中,阿方索九世和她合作还算愉快,而恩里克一世和桑查公主尚未生子,要谈威胁还为时太早,是以她暂时不打算对此发表意见。除了莱昂和卡斯蒂利亚之外,葡萄牙和阿拉贡和她也曾经有过合作,得知她要前往纳瓦拉继承舅舅的王位,葡萄牙的阿丰索二世和阿拉贡的佩德罗二世都相继向她发出祝贺,也愿意出兵出钱支援新一轮的十字军,如果他们能够从中分一杯羹的话。
在此前的诏令中,英诺森三世已经将“格拉纳达国王”的头衔授予了路易王子,如果路易王子能够夺取伊比利亚南部的全部领土,他的势力也将不容小觑,考虑到他们此前的恩怨,她这个时候主动帮忙其实也有削弱路易王子战后利益的原因。为了节省时间,她决定先坐船自比斯开湾前往纳瓦拉,到达纳瓦拉王宫后,她才得知桑乔七世由于腿部疾病一直在图德拉城堡隐居,因此她在王宫中只见到了桑乔七世的王后。
时隔多年,再次见到卡斯蒂利亚的布兰奇时,她几乎认不出来她,和八年前相比,现在的她更像一位真正的修女,面容苍白、神情枯槁,仿佛已经没有什么事物能激起她对外界的兴趣。“你好,陛下。”她向她行礼,仪态仍然优雅,但仍如影子般虚浮,“陛下的腿伤刚刚发作,不得不在城堡中休养,医生建议他减少行动,也许需要您亲自去图德拉城堡看望他。”
“我知道。”玛蒂尔达点点头,根据贝伦加利亚的回忆,桑乔七世青年时离经叛道、性情爽朗,只是多年的海外经历以及身体的疾病令他如今性格愈发古怪,在他们的妹妹图卢兹伯爵夫人去世后更见孤僻,看到布兰奇的神情,她忽然隐约地察觉到她变化的原因,她试探性问,“我改变了你的人生,这八年间你并不幸福,是吗?”
布兰奇一怔,但很快,她神色便恢复如常:“或许不算不幸吧,因为我的丈夫常年在外,我能掌管宫廷并在部分时候掌管国家,国王陛下回来以后,他也没有打压我和克扣我的生活用度,相反,他很尊重我,对大多数王后而言,这样的状态算不上不幸。”她忽然露出一丝奇异的笑容,“是因为我的婚姻是因为您的缘故诞生,您才在意我是否幸福吗?请放心,陛下,真正决定我命运的是我的父母,作为孝顺的女儿,在父母和兄弟有需求时,我们应该顺从他们的安排才对,这一切和您并没有关系。”
她的回应处处周全,神情也滴水不漏,因此玛蒂尔达也没有再追问下去的立场,她回礼,而后布兰奇便开始安排她带来的宾客。
她带来的女眷并不算多,其中身份最贵重的当属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她不仅是阿基坦境内的大领主,前任英格兰王后,现在又是女王表弟的妻子,知道玛蒂尔达对前图卢兹伯爵一家十分厚待,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自然也心气甚高,对布兰奇的安排不断挑刺,但布兰奇仍然保持着从容的风度应付过去。
由于桑乔七世尚在病中,她决定先在纳瓦拉王宫中休整几天,布兰奇对此早有准备,她曾经组织过五个王国的军队物资,又怎会组织不好一场大型宴会。作为纳瓦拉的假定继承人,在桑乔七世不在场时,国王的位置自然属于玛蒂尔达,相对应的,布兰奇坐在她身侧,侍女们开始为她们端上甜点和酒水。
“我听说你曾经帮助腓力二世的儿子整合基督教联军。”为了回避长久相对无言的尴尬,她还是主动开口道,“虽然伊比利亚半岛上的各个国家联系紧密,但整合这样一支军队仍然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路易王子是奉圣座之命前往伊比利亚作战的,为他提供帮助是我们的分内之事。”布兰奇说,虽然严格意义上现在的路易已经不能算是王子,但她仍然称呼他为“殿下”,“听闻王子殿下已经收复了瓦伦西亚,这是一场伟大的胜利,相信他很快会成为真正的格拉纳达国王。”
“是的,如果他能继续胜利的话。”玛蒂尔达说,虽然从未来的法兰克国王到一个暂时只有虚名的“格拉纳达国王”在身份上仍然存在落差,但总
好过一无所有,她觉得有些口干,正打算喝下侍女端上的饮料,却忽然闻到一种奇怪的味道,“这是什么?”
“是赫雷斯酒,一种产于南部的饮料,您可以搭配一些腌橄榄或者生火腿。”
“赫雷斯酒不是这个味道。”玛蒂尔达放下酒,布兰奇似乎有些惊讶,但仍然很快恢复了平静,她吩咐道,“将准备酒的厨子叫过来。”
得益于她掌管下井然有序的宫廷秩序,从酒窖到餐台的一系列相关人士很快都被传唤而至,一应回应都没有问题,只有一个厨子提到昂古莱姆女伯爵曾经参观了酒桶,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她下了毒。”在确认了酒中含有毒物后,玛蒂尔达肯定道,虽然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和她谈不上有什么深厚交情,她仍然感到一丝恼怒和惊愕,“她恨我,恨到想杀我。”
“这很正常,如果您死了,她和她的丈夫就是纳瓦拉的继承人,您拿走了一个伯爵头衔,还给他们一个国王头衔,他们有足够的动力策划这一切。”
“说不定不止一个国王头衔。”玛蒂尔达冷笑,比如英格兰,亨利王子已经十一岁了,在英格兰贵族眼中他说不定是个很合适的国王人选,这个时候,她才注意到了布兰奇始终如一的镇定,疑窦和警惕再度浮上心头,“你知道她下了毒?”
“我怎么会知道昂古莱姆女伯爵的行为呢?”布兰奇说,她面容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愕和委屈,“我确实掌管着纳瓦拉的宫廷,但昂古莱姆女伯爵身份尊贵、行事跋扈,出于顾全大局的考虑,我应当对她退让三分,我也不知道她参观酒桶是出于什么原因,也许她只是为了查看一下酒窖里有没有您喜欢的酒呢?”
“你已有所怀疑,你可以提醒我。”如果她没有闻出雪利酒的味道有异她可能已经毒发身亡。
“但我似乎并没有一定要提醒您的理由。”布兰奇说,直到这一刻,她才像是活了过来,整个人都变得生动鲜活,“如您所说,您改变了我的人生,也许在欧洲其他王后和公主中,我的人生并没有什么值得人叹惋的悲惨之处,但从我的内心出发,我确实不幸福,因为您的缘故,我被我的家人放弃,我嫁给一个足以做我祖父的男人,他的国民从未接受我,我只是拥有一位王后礼节上的待遇,这样的人生不是我期许的。”
“您很难过吗,您对您的表弟和婶婶多少是有些善意和信任的吧,可来自亲人的背叛并不罕见,斐迪南一世的儿子们,乌拉卡女王和特蕾莎女王,甚至于我的母亲,她唆使我父亲对付她的兄弟和侄女,但她失败了,最终是她的女儿来承担代价。”她露出一个笑容,“阴谋,毒药,内战,屠杀,这就是这片土地过去数百年所经历的一切,亲爱的陛下,欢迎来到伊比利亚。”
第170章 纳瓦拉国王“你不像你父亲。”许久之……
针对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下毒的嫌疑,布兰奇很快整理出了一系列证据,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起初试图逃走,但很快被追上,她和小雷蒙德暂时都被关押在王宫中:“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处死他们,还有我的堂弟,听说他很虔诚,不妨让他去耶路撒冷为天主献身吧。”
“真绝情,您不怕招惹弑亲的非议吗?”
“背叛我的亲人也算亲人?”
“您对我说过类似的话,像卡斯蒂利亚不能再威胁您一样,您的堂弟也没有办法再威胁到您了。”布兰奇叹了口气,也就是这个时候,她们忽然听到通传,“国王陛下听闻了昂古莱姆伯爵试图谋杀女王陛下的事,他想请女王陛下去一趟图德拉城堡。”
由于右腿坏疽的折磨,桑乔七世常年行动不便,因此鲜少踏出城堡。“国王陛下想见的人是你,我就不去了吧。”动身之前,布兰奇对她道,“国王陛下只愿意接受亲近之人的靠近,很遗憾,我不在其中。”
他们的婚姻确实有名无实,甚至于婚礼都是他人代替,某种意义上,这意味着他们的婚姻从未生效,哪一天宣布取消也无人有异议。国王的房间往往在城堡中最明亮的地方,但桑乔七世的卧房却在暗处,当她来到卧房时,她首先看到床榻上一个异常高大的身影,他正死死抓着巨大的床柱,看着医生帮他清洗溃疡并用刀削掉创面:“快一点!”他催促道,见仆人始终不敢下手,他索性自己拿过烈酒消毒的匕首将伤处的腐肉削掉,手法娴熟同一位训练有素的医生无异。
这一幕委实有些惊悚,玛蒂尔达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她看到桑乔七世扔开了刀,躺在床上喘着粗气,而医生连忙将掉落的腐肉和伤口周边的血水清理干净。“伤口应该用羊肠线缝合。”玛蒂尔达忽然说,“你是打算对国王的伤口不管不顾,还是这一步都打算由国王代劳?”
医生一怔,似乎有些不知所以,这个时候反而是桑乔七世先开口:“他做不了这样的手术,强行尝试只会让我的伤雪上加霜。”他坐直了身体,对医生道,“你下去吧,我和我的外甥女说几句话。”
医生连忙退下,玛蒂尔达走到桑乔七世身边,默默地看着他,和她的母亲一样,桑乔七世也有着黑色的头发和眼睛,面容英俊,肤色深黑,尽管并没有站立,仍能看出他的身躯异常伟岸,她生平所见的男子没有人有着他如他这般高大。
她观察着桑乔七世时,桑乔七世也同样看着她。“你不像你父亲。”许久之后,他长叹一声,“可见到你时,我情不自禁会想起你父亲。”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像他。”玛蒂尔达说,有一瞬间,那些遥远的回忆又一次纷至沓来,她盯着桑乔七世腿上的伤,“您的伤是怎么回事?”
“从血液中带来的怪病,一开始只是隐隐发痛,后来开始发肿,溃烂,所幸没有扩散到全身,没有医生能说清楚我患病的原因,或许是在惩罚我身为天主教的国王却为撒拉森人作战吧。”桑乔七世淡淡道,“从前一直是一位撒拉森医生帮助我护理伤口,在我决定回到纳瓦拉时,他不愿为一位十字军国王服务,而基督教的医生在处理伤口上或许还不如我擅长,所以如你所见,大多数时候,我自己处理我的腿,他们帮不上我的忙,但至少不要给我添乱。”
“也许我可以帮您找到合适的医生。”玛蒂尔达犹豫片刻,“西西里有很多愿意为基督徒服务的医生,他们是天主教世界中医生最高明的人。”
“你有信心他们愿意为我服务,因为他们的国王是你的丈夫。”桑乔七世看着她,玛蒂尔达轻微地点点头,桑乔七世忽然笑了,“不必了。”他说,“我知道你并不想和他联系,更何况是寻求他的帮助,他伤害了你,你已经不再将他当做丈夫。”
“您怎么知道?”玛蒂尔达微怔。
“我一直关心你的动向,从你出生开始,你是理查的女儿,在我心里,你也是我的女儿。”他语调微微迟缓,同时微眯双眼,似乎陷入异样的怅然,“在理查前往东方之前,我曾经提醒他撒拉森人并没有传言中那般可怕,他和异教徒战斗并不妨碍我们学习和欣赏他们,理查明白了我的话,但他来不及告诉你。”
“但我还是明白了。”她说,在东方发生的一切涌向她的脑海,令她不情愿和抵触的是,那种种回忆都和腓特烈有关,她深吸一口气,“他教会我去欣赏异端和异教徒的文明,我想忘记他,但我不知道我应不应该将那一切也一并抹去。”
“文明的存在是客观的,这一切并不因个人的意志转移,即便你没有在耶路撒冷明白,你也总会在其他地方明白。”桑乔七世摇摇头,他忽然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回到纳瓦拉吗?”
“为了传位给我?”玛蒂尔达说,这是桑乔七世对外的解释,但她知道桑乔七世想对她说的不止于此。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是同撒拉森人作战,我了解他们,我能帮助他们胜利,我也能击败他们。”
“为什么?”玛蒂尔达问,她是真的不解,“您了解他们的文化,您也欣赏他们。”
“可我们终究是不同的人。”桑乔七世长叹道,他注视着玛蒂尔达,用一种学者般的深沉道“在我青年时分,我意外接触到了撒拉森人,他们和我此前的认知完全不同,巨大的冲击下,我将我过往的一切认知都推翻,乃至于抛弃了王子和国王的身份加入他们,但我终究不是他们中的一员,如你所见,当我想要回到故乡时,我曾经的朋友抛弃了我,他不会加入基督徒对抗撒拉森人的战争。”
“撒拉森人有许多值得我们学习之处,但在撒拉森人眼里,基督徒同样如此。我不认同圣战,不认同我们应该固守教义的陈规,但真正的和平并不是一味的妥协和追随能带来的,某种意义上,和平只能是胜利一方的
恩赐,我想为基督教徒取得胜利,如此才能以胜利者的身份施与撒拉森人平等和仁慈。“他站了起来,他的影子一下将玛蒂尔达全部笼罩,“许多人都渴望通过战争获取荣誉,但真正能够始终做到这一点的只是极少数人,我只遇到过两个这样的人,上一个是理查,然后是你,我不能再骑马作战了,但我还来得及帮你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他朝她伸出手,“扶我去王宫吧。” ,
对纳瓦拉人来说,他们对桑乔七世几乎毫无印象,他王储时的英姿已经远去,如今留在他们记忆中的只有一个空悬的王号,但当他出现在人们面前时,除却那稍显迟缓的脚步,无人怀疑他确实具有一位国王的风采,当他坐在王座上时,他的身躯如同一座黑色的山,以至于将桑乔大帝留下的王座都衬托得窄小乃至局促。
“我已听闻我的外甥试图谋杀我的外甥女。”他开口道,俯视着台阶下的小雷蒙德,他眼神先是失望,而后是不屑,“即便你成功毒死了你的表姐,也不意味着你就能得到她的一切,你父亲知道你无法统治他的领地才打算将图卢兹伯爵的头衔交给他,你还不如你父亲。”
“父亲做这个决定时并没有征求我的同意。”小雷蒙德申辩道,看着桑乔七世的态度,他有些慌张,“英格兰女王是您的外甥女,可我也是您的外甥,看在我死去母亲的份上,请你宽恕我,至少允许我去骑士团赎罪”
“如果你母亲还活着,她会亲自杀了你,你只垂涎你亲人的权势和财富,又为何要我顾念亲情?”桑乔七世平静道,宣判了小雷蒙德的罪行后,他随即又对所有人道,“如你们所见,我的腿伤已经不足以支撑我履行国王的职责,以我的年龄,我也不可能再拥有子嗣,因此,我决意将我的王冠和领土都交予我的合法继承人,我的外甥女英格兰女王,连同我的十字军誓言一起,你们是否认同我的决定?”
“我们愿意忠于我们的女王。”潘普洛纳主教代表纳瓦拉的诸侯道,这本就是早已达成共识的事,玛蒂尔达来到桑乔七世面前,垂下头,接过象征着纳瓦拉王权的权杖和戒指,随即坐在他身侧,“你会做到我和你父亲没有做到的事。”桑乔七世轻声道,他随即看向另一个人她离他们很近,但一直默不作声,如她的名字一样,她是一个白色的影子,“还有另一个问题,当年在我身处国外时,我曾经同意与卡斯蒂利亚的布兰奇结婚,以解决纳瓦拉和卡斯蒂利亚的领土争议,既然我已经将我的王位交给了我的外甥女,那当年的领土协议也应该重新商议。”他顿了顿,“圣座一直希望伊比利亚半岛上的国家能够弥补分歧,莱昂和卡斯蒂利亚如此,卡斯蒂利亚和纳瓦拉也如此,在八年前的协议中,卡斯蒂利亚割让给纳瓦拉埃布罗河南岸的三个据点,这超出了1176年协定的限制,为示诚意,我愿意归还埃布罗河南岸的土地,希望卡斯蒂利亚的恩里克一世能与他的表亲长久和平。”
“我弟弟必然对此感恩于心。”布兰奇微微屈膝,桑乔七世点了点头,他旋即又道,“虽然我们并未长期相处,但这段婚姻确实带来了和平,对你的未来,你有什么期望吗?我会尽我所能满足你。”
“您让我自己选择吗?”布兰奇问,得到桑乔七世的默认后,她的神色终于如释重负,她终于说出了她心中压抑许久的期望,“那么,请您同意解除我们的婚姻吧,我是卡斯蒂利亚的公主,我想回到我家人身边了。”
第171章 恩里克一世“我们刚刚得到消息,卡斯……
由于人尽皆知桑乔七世和卡斯蒂利亚的布兰奇婚姻有名无实,在双方都有意解除婚姻的前提下,他们的离婚异常顺利,一个月后,来自罗马的回信便送到纳瓦拉,布兰奇终于长舒一口气。
这个时候,来自阿基坦和图卢兹的骑士也陆续翻过比利牛斯山来到纳瓦拉,根据之前的约定,十字军将会在卡斯蒂利亚境内的托洛萨会合,这意味着布兰奇会和他们同行。
“我的弟弟给我写了信,他非常兴奋我即将回到他身边,他将会像一位真正国王一样作战。”解除了婚约后,布兰奇的精神状态明显好了不少,脸上的笑容也明朗起来,“他已经十五岁了,应该像一位真正国王一样在战场上历练,他现在的状况不算太好,我和贝伦加利亚回来得还不算晚。”
除开莱昂王国,卡斯蒂利亚的内部矛盾也不容小觑,野心勃勃的拉腊家族一直试图把持王国大权,并同阿方索九世时有勾结,目前来看,年轻的恩里克一世和阿方索九世暂时实现了和解,但恩里克一世通过婚姻兼并莱昂王国是一回事,他被阿方索九世操纵为控制卡斯蒂利亚的傀儡是另一回事。“你和你姐姐关系很好吗?”她忽然问,“我是说莱昂国王的前妻,贝伦加利亚公主。”
“对,她是我最爱的姐妹。”布兰奇一怔,想起贝伦加利亚出嫁前的时光,她脸上也浮现出浅浅的微笑,“感谢上帝,回到卡斯蒂利亚以后,我也即将和贝伦加利亚团聚,我们会一起齐心协力地帮助恩里克巩固统治的。”
虽然布兰奇已经不再是她的舅母,但她们毕竟是表姐妹,作为卡斯蒂利亚国王的姐姐,她的身份也不容慢待,在前往托洛萨的途中,她们一直乘坐着同一辆车,这意味着当她和她的官员们商议事务时布兰奇也在旁观。
“你比我的母亲更忙碌。”这一天,在她靠在椅子上短暂休息时,布兰奇忽然道,她看向她面前的桌案,目光有些复杂,“哪怕身在国境之外,你也要处理国内的信件,甚至连语言都不同。”
“作为女王统治三个王国比作为王后统治一个王国辛苦得多。”玛蒂尔达淡淡道,在过去几年,她曾经倾向于适当放权,但现在她更倾向于亲力亲为,毕竟从她正式登基开始,她几乎一直在征战和外出,满打满算在领地内也就待了不到三年,疑心也好,焦虑也好,她不想她的存在对她的国民来说可有可无,见布兰奇仍然看着她案前的公文,她下意识开始回忆今天处理的信件中是否有不宜让她知晓的部分,但这加重了她的疲倦和暴躁,“我想你不需要学会普罗旺斯语。”
“这是普罗旺斯语?”布兰奇一怔,她很快察觉玛蒂尔达突然这么问的原因,尽管她似乎有些后悔她先前的话,她别过头并闭上了眼睛,“不论是作为阿基坦公爵还是纳瓦拉女王,你现在都没有和卡斯蒂利亚敌对的必要了,相反,我们现在是十字军的战友,你来到伊比利亚不就是为了帮助我们取得胜利吗?”
“是的。”玛蒂尔达敷衍地点点头,她又开始下意识地思考这个“我们”是谁,正当这时,她们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没有等女王同意,来人便打开了门:“出了什么事?”玛蒂尔达皱起眉头,她在想她新换的侍从是否有些太不知礼节了,但很快,来人的话便打断了她本欲出口的申斥,“并非我有意失礼,是此事确实太过紧要。”他飞快道,随后,他竟然看向了布兰奇,“我们刚刚得到消息,卡斯蒂利亚的恩里克一世国王不幸被一块砖头砸中头部,现在已生命垂危,他想要在他死前见他姐姐一面。” ,
接到消息时,她们距离恩里克一世所在的宫殿只有数十里,知晓情况紧急,玛蒂尔达立刻让她的养马官牵来两匹马,用缰绳一同牵着直奔恩里克一世而去。
这不同于寻常的骑马游猎,而是如行军一般一日千里,对一个常年养尊处优的贵族女性而言,这很辛苦,当她们到达恩里克一世所在的成本时,玛蒂尔达看到布兰奇下马时完全站不稳,双臂也因为长久抱着马腹几乎不能行动,但她都咬牙坚持了下来:“快带我去见恩里克。”这是她下马后的第一句话 ,见她不语,她更加焦急,她几乎是在哀求,“求求你,扶我一把,再晚一点我可能就见不到他了。”
玛蒂尔达不语,她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半扶半拽地带她进了城堡,布兰奇的身材不算高挑,甚至很消瘦,这对她来说不算太吃力。“恩里克!”来到恩里克一世的房间后,布兰奇几乎控制不住失声痛哭,听到她的声音,病榻上,恩里克一世吃力地转过头,看清布兰奇的脸后才喃喃道,“姐姐,你回来了,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是的,我回来了,我不会再走了。”布兰奇泪流满面道,她看向恩里克一世的枕头,柔软的枕巾已经被血完全染红了,并且还在不停地流血,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和出血感染后的异味,“怎么回事?”她浑身发颤,“我听说你被一块砖头砸中了,你怎么会碰到砖头?”
“是一场意外,我和我的朋友在玩砖头,不是他的错,我宽恕他,姐姐,您不要哭”恩里克一世说,他很年轻,也很俊秀,看上去甚至和她有几分相似,如果她有一个弟弟可能也是这个样子,看着布兰奇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他试图替姐姐擦干眼泪,但他已经没有力气了,“不要哭,你从来都不哭,你说国王不应该落泪,你为什么落泪呢?”
“我不是国王,恩里克,我没有我期望你成为的样子一般坚强,我不像贝伦加利亚一样坚强。”布兰奇失神道,巨大的悲伤和绝望已经淹没了她,她在这一刻只想向上帝呐喊,曾经为了恩里克,她接受了一段不幸的婚姻,她用八年的时间换来了边境的和平,但现在,好不容易等她回到故乡、回到家人们的身边,为什么在她即将以为她可以和亲人团聚时上帝会给她开这样一个玩笑?
“你比我们都坚强,也比我们都善良,如果你不知道怎么做的话,就到托莱多大教堂去,到圣托马斯的祭坛前,母亲经常让我去那里。”恩里克一世说,和布兰奇相比,他现在反而冷静镇定得多,他终于成为了布兰奇曾经期望他成为的不应该哭泣的国王,他看向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玛蒂尔达,“我记得你,你是英格兰女王,你把我姐姐带走了,你现在又把她送回来了,既然你也在场,那就请你见证我的遗嘱吧。”
他握住布兰奇的手,涣散的眼神有一刻重新聚焦,这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他在这一刻如同一位真正的国王一般威严:“我,卡斯蒂利亚的恩里克一世,高贵者阿方索与英格兰的莱昂诺尔公主之子,我生于父母和整个王国的期望,我尽我所能地做卡斯蒂利亚的国王,但上帝决意在我成人前即召唤我回到他身边,我接受并宽恕这样的命运,我以国王的名义对我的王国做最后的安排,以我的表姐英格兰女王为见证者,我传位于我的姐姐布兰奇公主,连同我的十字军誓言,作为国王,我有责任为夺回被撒拉森人占据的土地流血,手提熙德骑士之剑对抗所有异教徒,我没有完成这样的伟业,那就由你来!”
他用最后的力气,试图将手指上的国王戒指推给布兰奇,戒指在他指尖微颤,但最终滚落在地,布兰奇下意识捡了起来:“为什么,恩里克?”她问,而恩里克一世已经闭上了眼睛,她再也听不到答案了。
第172章 吊唁“我发誓,我会爱你,尊敬你,忠……
1219年1月,卡斯蒂利亚的恩里克一世在托洛萨去世,时年仅十五岁,某种意义上,这是天主失去耐心的征兆,野心勃勃的阿方索九世必然不会放弃这个夺取卡斯蒂利亚王位的机会,继承矛盾极有可能再次撕裂这支还未集结的十字军。
半岛上的基督教君主本就在赶往托洛萨的途中,如今他们除却集结之外还有参加恩里克一世葬礼的需求,对此最为热衷的是莱昂的阿方索九世,根据莱昂和卡斯蒂利亚此前的继承协议,如若卡斯蒂利亚没有合法继承人,则王位应由莱昂国王继承,他最晚在三日后便会抵达托洛萨。
比阿方索九世更快的是他的前妻卡斯蒂利亚的贝伦加利亚,和阿方索九世的来势汹汹相比,贝伦加利亚显得更加低调且不具攻击性,赶在阿方索九世之前,她立刻来到了恩里克一世的棺木面前为弟弟哀悼并与多年不见的妹妹团聚。
目睹弟弟去世后,刚刚回国的布兰奇公主哀痛欲绝,近乎不眠不休地为恩里克一世的灵魂祈祷,与之相比,贝伦加利亚的哀悼更加平静且克制,在安抚住了靠在她怀中痛哭失声的妹妹后,她旋即开始关心恩里克一世的死因:“我们的弟弟为什么会突然去世?”
“他和一位仆童玩耍,那个仆人用砖头砸中了他的头,流了三天血后,他才在痛苦中去世。”
“天哪!”贝伦加利亚低声道,这个时候,她脸上才终于有了真切的哀痛与悲伤,她抚摸着自己的心口,不断划着十字,“他谋杀了国王!”她控诉道,“那个仆童在哪里?他应该被立刻处死!”
“国王在临死前宽恕了那个名叫菲里奥诺的仆童,我们应该尊重国王的遗愿。”一直默不作声的玛蒂尔达忽然说,她的目光在恩里克一世的棺木和姐妹二人间梭回,最后定格在恩里克一世的棺木上,“此外,卡斯蒂利亚国王去世前并未太痛苦,他神志清醒,并欣喜于见到了自己最爱的姐姐,我见证了他的遗嘱。”
“他交代了遗嘱吗?”贝伦加利亚一怔,她看向布兰奇,后者似乎从悲伤中回过神,肯定地点了点头,“是的,恩里克向我们交代了遗嘱,他对他的王国做出了安排。”她停顿片刻,看着贝伦加利亚略显焦急的眼睛,反过来宽慰姐姐道,“不过,遗嘱只有我和英格兰女王知道,恩里克还太小,他不知道更改继承顺序的后果我们应当以卡斯蒂利亚和十字军的利益为先。”
“他将王位留给了莱昂人吗?”贝伦加利亚问,布兰奇怔了怔,但没有否认,贝伦加利亚又抬头看了玛蒂尔达一眼,见她也没有表示异议,心中大致默认了恩里克一世应该是将王位留给阿方索九世或者他的妻子桑查公主,“他确实太年轻。”她叹了一口气,她转而握着布兰奇的手,无比真挚地恳求道,“那么,不论恩里克临死前说过什么,我们都暂时替他保守秘密吧,现在最重要的是稳定局势,父亲和母亲都不希望看到卡斯蒂利亚落入莱昂之手。”
“我知道。”布兰奇点了点头,她忽然问,“费尔南多在哪里?”
费尔南多是贝伦加利亚和阿方索九世的长子,四年前随母亲一同回到外祖的宫廷。“他在托莱多,已经宣誓成为一名十字军战士,他本应该和我一起过来吊唁他舅舅,但我担心阿方索九世会将他带走”
“他现在确实应该留在托莱多。”布兰奇道,她
轻轻贴了贴贝伦加利亚的面颊,声音仍然有些虚弱,“你先休息吧,贝伦加利亚,我想再陪陪恩里克。”
贝伦加丽亚点了点头,离开了恩里克一世停灵的房间,房间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为什么不告诉她你弟弟真正的遗嘱?”看着恩里克一世的棺木,玛蒂尔达问,“你们看起来关系很好,如果你信任她,你似乎不应该隐瞒她。”
“但也不必让她无端地生出疑窦。”布兰奇说,握紧了袖间的那枚戒指,神情不解且困惑,“圣座确实废除了贝伦加利亚的孩子的继承权,但那是恩里克还活着的时候,恩里克死了,王位理应交给贝伦加利亚和她的儿子,即便忌惮阿方索九世,也还有乌拉卡和她的孩子,为什么他会把王位交给我?”
“也许是因为他更信任你,相信你能做个好女王,而且如果他把王位给了葡萄牙王子,我可能要重新思考一下和葡萄牙的关系了。”玛蒂尔达说,她和葡萄牙的勃艮第王室确实关系不错,不介意他们取代卡佩王室统治一个更弱小的法国,但如果葡萄牙王室再入主了卡斯蒂利亚,那且不论她是什么想法,教皇就首先会按捺不住。
“是啊,我或许确实比乌拉卡合适。”布兰奇点了点头,她很快又不解,“可即便贝伦加利亚的孩子不能继承王位,她本人总不该受到影响,为什么恩里克不选择她本人呢?”
“也许是因为她和莱昂国王有四个孩子吧,他不信任你姐姐能摆脱阿方索九世的影响,但你和我舅舅已经解除了婚姻,换而言之,你可以选择一个不威胁卡斯蒂利亚利益的丈夫,对卡斯蒂利亚人而言,你比你的两个姐姐都更能让他们接受。”
“但我的继承权始终会有争议。”布兰奇苦笑,她旋即问,“那你呢,如果是你,你更希望谁能继承卡斯蒂利亚呢?”
“如果是在阿方索九世和你姐姐之间,我会更倾向你的姐姐。”玛蒂尔达说,如果把卡斯蒂利亚王位交给贝伦加利亚或她的儿子费尔南多,莱昂和卡斯蒂利亚至少能保持一段时间的分立,但若阿方索九世立刻继承王位,一个强大的莱昂—卡斯蒂利亚联合王国将立刻诞生,相比起来还是前者更让她接受,“但如果是从长远的利益角度,也许你比你姐姐和莱昂国王更好。”
“因为我不会带来一个联合的强大王国,反而会带来纷争和战乱吗?”布兰奇问,没等玛蒂尔达回答,她便自顾自地开口,“不过,这个时候,无论是谁继承了卡斯蒂利亚,纷争和战乱都是在所难免的,这个时候,公布恩里克的遗嘱只会让局面更加混乱,也许这份遗嘱应该和他一同进入坟墓。”
“这是你的意愿,我不会承诺你保守秘密。”玛蒂尔达静静地说,她最后看了恩里克一世的棺材一眼,起身抚了抚自己微皱的裙摆,“见证他遗嘱的不止你一个人,有必要的话,或许我会公开这份遗嘱,毕竟我也仅仅只是完成国王的遗愿,国王主宰王国的命运。”
“你也可以主宰我的命运,如你曾经所做的一般。”布兰奇说,玛蒂尔达默认,而布兰奇忽然笑了,“但有些事是您无法主宰的。”
“什么事情?”
“我的意志。”布兰奇说,她指了指自己的心,看着玛蒂尔达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如果我不愿意继承王位,那你也无法强迫我,如果恩里克认为贝伦加利亚无法摆脱阿方索九世的威胁,那我就像帮助恩里克一样帮助她这个时代允许女王的存在,你可以得到你臣民的认可,那贝伦加利亚也可以。” ,
听说了卡斯蒂利亚国王的死讯后,路易王子先是震惊,而后是揪心。
对这位年轻的国王,他并无多少印象,但他知道他的姐姐和他感情很深,他曾从和他姐姐的短暂相处中了解到这一点。再次来到伊比利亚后,他其实也有想要再见她一面的期冀,但她的丈夫已从海外归来,他已经没有了同她相见的立场,而他也不再是法兰克的王位继承人,而是一个流亡者。
他渴望她幸福,渴望她自由,即便他永不可能加入她的生命,他也渴望她能回到她所爱的家人身边。可现在,她才刚刚和纳瓦拉国王离婚,她应当很期待与弟弟团聚,但她弟弟竟然死在这个时候
他很想安慰她,如果她需要他的安慰的话,不过十字军统帅的身份确实给了他前往托洛萨的理由,他怀揣着焦急的心昼夜不停地奔向托洛萨,但在他见到他想要见到的人之前,他先见到了另一个人。“莱昂国王。”他对阿方索九世道,他已率领军队抵达托莱多城外,威仪凛凛、气势汹汹,但看到他时,阿方索九世还是十分热情,甚至可以说是恭维,“很高兴见到您,王子殿下,我听闻了您在瓦伦西亚的英姿,那场胜利实在是鼓舞人心,我真希望我的儿子也能如您一般英勇!”
“我惭于这样的评价。”路易王子道,他心里很清楚,他并没有强大到能够挽救王国的命运,如果他能够在诺曼底或者南法战胜玛蒂尔达,他和父亲、和法兰克王国本不应该是现在的结局和处境,他的回应不算热情,但阿方索九世不以为意,他用力地拍了拍路易王子的肩膀,“您不必过分自谦,即便失去了法兰西的王冠,你也可以在伊比利亚为自己挣一顶。看看你自己,你比你父亲更高大、更英俊,被绝罚的罪人不应该成为你父亲。”
“他是我唯一的父亲,从我出生就是。”路易王子的语调已经冷了几分,但阿方索九世似乎毫无觉察,他继续滔滔不绝,“但你并非不能再拥有一个父亲,看看我,我就很渴望成为你的父亲,我会像爱我的儿子一样疼爱你。”
“您什么意思?”路易王子一怔,而阿方索九世索性将话说得更明白了些,“实不相瞒,在我和特蕾莎的儿子去世后,我的两个女儿就成了我的继承人,死去的恩里克一世正是我大女儿的丈夫,我曾经希望他们能够统一两个王国,但现在看来,这个愿望已经成为泡影,我需要一个新的女婿。”他充满激情地看着路易王子,那目光简直令路易王子头皮发麻,“所以,殿下,您愿意迎娶我的女儿吗,桑查,杜尔塞,哪个都行,做我的儿子和继承人吧,我需要一个出身高贵且能征善战的女婿”
“我不能承担这样的重任。”路易王子不得不打断道,他知道阿方索九世的想法了,他想要入主卡斯蒂利亚,又苦于他的两个女儿没有合适的丈夫辅佐,所以他看中了他,毕竟他所率领的流亡军队在伊比利亚半岛上也是一支不容小觑的势力,更况论他还即将成为格拉纳达国王,某种意义上,阿方索九世对他的两个女儿确实用心良苦,“我很
感激您的青睐,但我现在只想早日完成对圣座的承诺,有关您的继承问题还是等我们战胜撒拉森人之后再说吧!”
没等阿方索九世回话,他就连忙告辞,几乎是落荒而逃地来到了城堡之中,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稍稍缓过气,踌躇片刻,他仍然打算按他的计划去吊唁恩里克一世,但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一个人拦住了他的去路。“我是恩里克一世的姐姐,我叫贝伦加利亚。”那个面貌有几分熟悉的美貌贵妇落落大方道,原来是她,阿方索九世的前妻,阿方索八世的长女,她的姐姐,想到她和他挂念女人的关系,路易王子对她的态度也十分客气,“很高兴见到您,夫人,恩里克一世的死真令我万分痛心,作为他的家人,想必您的悲伤比我还要强烈千倍。”
“是啊,我很伤心。”贝伦加利亚叹道,她抚着自己的心口,忧愁地看着路易王子,“以及忧虑,我的前夫,莱昂的阿方索九世也来到了托洛萨,他来参加恩里克的葬礼,以及他自己的加冕礼。”
“是的,他确实觊觎着卡斯蒂利亚王位。”路易王子道,卡斯蒂利亚的王位归属与他利益无关,但从情感的角度,他还是更希望贝伦加利亚能够获得王位,“实不相瞒,在来到城堡之前,我已经遇到了阿方索九世,他希望将他的女儿嫁给我以获取我的支持。”
“他已经找到了你吗?”贝伦加利亚微怔,她旋即追问,“那您答应他了吗?”
“我没有答应,我无意干涉卡斯蒂利亚的继承问题。”
“您果然是一位正直的骑士!”贝伦加利亚松了口气,赞叹道,她并没有结束对话,而是继续道,“可殿下,您总归是需要一位妻子的,您的前妻已经和她丈夫生下了孩子,如果您的余生都打算留在伊比利亚半岛,或许您需要一位来自伊比利亚的妻子。”
“我确实有此打算。”路易王子敷衍道,这句话似乎加强了贝伦加利亚的信心,她索性直言,“那么,殿下,如果您确实有寻找一位伊比利亚妻子的意愿,您考虑我的女儿吗?”
“”路易王子微微张嘴,他不知道为什么这对前夫妻怎么如此默契地都想要把女儿嫁给他,某种意义上,这似乎能算心有灵犀,而他失神的当口,贝伦加利亚已经滔滔不绝道,“阿方索九世希望能够直接继承卡斯蒂利亚王位,再将其交给他的女儿女婿,但我的儿子费尔南多才应该是他的正统继承人,不仅如此,卡斯蒂利亚王位也应该归属于他,如果您想要在伊比利亚迎娶一位妻子,还有比卡斯蒂利亚公主更合适的吗?阿方索九世和葡萄牙公主的女儿已经老了,她们未必能给您生下继承人,而我的女儿贝伦加利亚十分美貌,正当妙龄”
“但她对我来说太年轻了!”路易王子匆匆道,再一次地,他落荒而逃,当他回过神来后,他发现他已经来到了恩里克一世停灵的房间,看着那半扇打开的门,他微微一怔,他一眼就看出他所想念的人正在这里,“我可以进来吗?”他问,他知道布兰奇一定听得出他的声音,果不其然,短暂的沉默后,他听到布兰奇道,“进来吧,殿下,我知道是您。”
他心中浮现出一层不合时宜的窃喜,但他还是安静地来到了恩里克一世的棺木前,和布兰奇一起为死去的国王祈祷,许久以后才出声安慰:“节哀。”他对她说,“国王陛下一定不希望您太过伤心。”
“我已经过了最伤心的时候了。”布兰奇倦然道,她望着恩里克一世的棺木,微微失神道,“从他出生开始,我就抚养他,教导他,听从父母的命令将他培养成一位合格的国王,后来,我又为了他嫁给了纳瓦拉国王,在他成年之前为卡斯蒂利亚带来边境的和平,我为他奉献,为他牺牲,这本应是我一生的责任,可恩里克死了。”
“责任令您痛苦。”路易王子道,“为了您的弟弟,您付出了八年的孤独,现在,您已经从责任中解脱了,您获得了自由。”
“自由吗?”布兰奇低叹道,“若我再无存在的价值,自由于我又有何珍贵?和纳瓦拉国王离婚后,我本以为我终于能够回到我既定的命运,但现在,恩里克死了,我没有了责任,也没有了归属,我不知道我应当去往何处。”想到恩里克一世的遗嘱和玛蒂尔达的话,她心中更见茫然,“我也不知道我是否应该留在卡斯蒂利亚,卡斯蒂利亚不再需要我,甚至于我的存在反而是卡斯蒂利亚的威胁。”
“你能威胁卡斯蒂利亚什么?”路易王子问,布兰奇摇了摇头,并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但她的态度反而激起了路易王子的勇气和激情,不论她是为什么觉得她应该离开卡斯蒂利亚,至少她有此心愿,那他或许,或许
“如果你不知道应该去往何处,那你愿意来到我的身边吗?”路易王子问,他的心跳得很快,他知道他在做什么,他对此义无反顾,他等待这一刻已经等待太久了,“实不相瞒,夫人,我一直对您怀揣与其他所有女人都不同的欣赏和敬意,您的睿智,您的善良,您的美丽及您身上一切美好的品质,或许您可以将之理解为爱情,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爱上了你所以,你愿意和我结婚吗?我发誓,我会爱你,尊敬你,忠诚于你,我会给你我的配偶应有的一切尊崇和礼仪,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
第173章 爱慕“你从前爱着她的美貌和高尚品质……
“我发誓,我会爱你,尊敬你,忠诚于你,我会给你我的配偶应有的一切尊崇和礼仪,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
那是他渴望的誓言,那是他一直想要对她倾诉的话,现在他终于有机会当着她的面亲口告诉她。他目光一眨不眨地望着布兰奇,紧张地期待她的反应,而短暂的怔忪后,布兰奇问:“可殿下,除了这些,您还能给我什么呢?”
路易王子一怔,而布兰奇抬起头,目光中满是忧伤:“我很感激,殿下,我们相处不过寥寥数日,但您记得我,愿意选择我,可殿下,不论我们是否愿意承认,现在的我们都没有选择自由和爱情的权利,我什么都不能带给您,您也什么都不能带给我,您应该找一位能够帮助您在伊比利亚立足的妻子,阿拉贡和葡萄牙都有适龄的公主,或者您也可以选择莱昂国王的女儿,而不是我,我未必能给您生下继承人,我也没有领土或财富作为嫁妆,卡斯蒂利亚现在危机四伏,和我结婚也不能带给您什么。”
“这都不重要!”路易王太子急切道,“我只是想要拥有您,带给您幸福,请不要用年龄和嫁妆将您的真正价值物化,你本人比一切权势和财富都珍贵。”
“谢谢,可殿下,我有我的家人,我的幸福首先是我的家人带给我的。”布兰奇说,她站起身,抚摸着恩里克一世的棺木,袖间的戒指硌着她手腕,时刻提醒着她恩里克临终前交代她的话,以及卡斯蒂利亚现在风雨飘摇的事实,“恩里克死了,但贝伦加利亚还活着,她还没有被承认为女王,即便获得了承认也可能会被阿方索九世推翻,这个时候,我不能离开她,我要像曾经帮助恩里克一样帮助她、支持她,这是我与生俱来的责任。”
贝伦加利亚,她的姐姐,想到先前走廊上和卡斯蒂利亚的贝伦加利亚的会面,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急迫地想要将女儿嫁给他的原因,即便他不能决定卡斯蒂利亚王位的归属,她至少也不能让他加入阿方索九世一方。“我知道,你有你的家人。”路易王子低声道,他看着布兰奇的侧脸,犹存有一丝希望,“那如果我能够成为真正的格拉纳达国王,而你姐姐和外甥也能够坐稳王位,当我们都有了选择的自由后,你会再次考虑我的求婚吗?
布兰奇肩膀微颤,似乎有些动摇,但没有再说话,她的反应进一步加强了路易王子的信心,他从他手指上取下一枚戒指,放在恩里克一世的棺盖上,他望着布兰奇的双眼,郑重其事道:“这是我母亲的戒指,是她留给我的唯一可令我追忆她的事物,现在,我将这枚戒指交给您,即便您暂时不能答应我,至少也不要立刻拒绝我,也许我们都能得到选择自己人生的自由。” ,
她又在做噩梦了。
她眼前一片漆黑,这样不见天日的黑暗不知持续了多久,绳索和镣铐毒蛇一样依附在她身上,所唯一能让她感受到变化的是那滚热的、将她整个笼住和拆食的温度和气息,以及他的声音,一如既往温柔但残酷不容违逆的声音:“没有用的,玛蒂尔达。”他对她说,她看不清他的脸,但他的存在便如恶魔般
狰狞,“你的余生都将留在这里,你会被所有人忘记,但我会记得你,不只是我,你的父亲,兄弟,儿子,他们都可以取代你。”
漫长而沉重的黑暗犹如陷进冥河的长流,她的千肢百骸都被恐惧和绝望吞没,她越陷越深,她清楚地知道他的威胁或警告确实可能真实发生。回忆中的曙光起初越来越稀薄,后来又自上而下隐隐透过那漫长的黑暗,她看到了菲利普的眼睛,他的目光既温柔又悲伤,混杂着一丝她此前很少觉察的深刻的忧郁:“玛蒂尔达。”他叫她的名字,“我要走了,我想来看看你。”
他要走了,他要到哪里去?“不要!”她急切地说,她哀求着想要握住他的手,但触手只有鲜血和泡影,“不要离开我,菲利普,我不要你去你不想去的地方,我也不要你留在希腊人那里,我,我后悔了,我不应该让你离开我”
如果不是她让菲利普留在希腊,他不会被康特涅的菲利普派人暗杀,她也不会直到他被封入棺材才得知他已经死去的消息,她甚至已经渐渐开始忘记他的样子了。面前,菲利普仍然静静地看着她,他的身影淡去,眼中的悲伤也淡去:“我们都阻止不了命运。”他说,“但我们可以决定如何面对命运,遗憾也好,伤害也好,都已经过去了,我会离开你,爱也好,恨也好,你身边的人最终都会离你而去。”
“孤独很可怕,可玛蒂尔达,你不必在意这一点,你不需要任何人,不需要父母,不需要丈夫,不需要儿女,更不需要姐妹和兄弟,当我们都活着的时候,你或许意识到不到这一点,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你靠你自己也可以度过你那伟大的人生,在王座上永垂不朽的永远只有君主本人。”他深深叹息一声,“而我只庆幸我虽然是你的兄弟,却不是威胁你王位的那个人。”
他曾经可能威胁她吗?就因为他是她的兄弟,他对她也曾经是危险的存在吗?但一切的过往都已同他一起被掩埋进坟墓中,和他的容貌身影一起淡去“陛下?”她听到一个声音,她睁开眼睛,后背冷汗涔涔,而面前,克莱尔的伊莎贝拉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看到她脸色仍然苍白,她递给她一杯酒,“怎么了,陛下,您看起来很不好。”
“还好。”她接过水,酒里有蜂蜜,那一点甜味确实缓和了一点她急促的心跳和犹未散尽的恐慌,喝完水,她仍然盯着杯子,冷不丁忽然问,“如果我有一个兄弟会怎么样?”
“兄弟?”克莱尔的伊莎贝拉一愣,她下意识以为她又想起了菲利普,玛蒂尔达看了她一眼,没有点破那个想法,“合法的兄弟,如果我不是我父亲唯一的孩子,而是有一个哥哥或弟弟会怎么样?”
“那也许您会像玛蒂尔达皇后一样早早联姻。”克莱尔的伊莎贝拉谨慎道,如果玛蒂尔达不是理查一世唯一的孩子,她最有可能的命运就是成为路易王子或者腓特烈二世的妻子,并且只能是依附于丈夫、听从丈夫指令的妻子,绝不可能出现她现在和腓特烈二世这样分居的婚姻关系。
“如果我从出生开始我对自己的认知就是一个注定会联姻的公主,那我会早早接受这样的命运,不曾知晓权力和自由多么珍贵,我自然也不会心生觊觎。”玛蒂尔达若有所思道,她情不自禁捏住自己的衣角,“那如果我已经将王冠和王位视为我理所应当得到的遗产,却忽然有了一个威胁我的兄弟,那又会怎么样呢?”
“像恩里克一世一样吗?”
她看到玛蒂尔达面露错愕,这才知道她并没有想到恩里克一世,但这个例子确实很恰当,她决定继续解释:“在恩里克一世出生前,他的父母只有五个存活女儿,那时候他们最年长的女儿已经将近二十岁,如果您想要假设您会在认为自己应该得到王冠时忽然面对兄弟的竞争,那也许恩里克一世的姐姐们就面临这样的处境吧。”
“但他的姐姐们和我不一样,她们的父母给她们安排了联姻的命运,她们也接受了作为联姻公主而存在的命运,何况现在,他姐姐还是成了王位的第一继承人,如果忽略她前夫的话。”玛蒂尔达摇摇头,想到恩里克一世的出生时间,她不费多少神就能明白他的存在无疑是出于削弱阿方索九世继承主张的目的,那时候他的大姐贝伦加利亚已经出嫁,同幼弟相处时间寥寥无几,或许是出于这个原因恩里克一世才想要跳过继承顺序更靠前的贝伦加利亚而选择和他感情更好的布兰奇,只是布兰奇并不是很想接受这个安排,不论是出于姐妹之情还是顾全大局。
她确实拥有成为一位好女王的一切品质,除了她自己主动的意志,某种意义上,这也是她勇气的一部分,但她从来只是被认为辅佐弟弟或姐姐的陪衬,她自己也如此认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运,我们无法阻止命运,更何况是他人的命运。”她最后说,她的状态确实有一些奇怪,克莱尔的伊莎贝拉略微不安,正想对问她几句,她忽然听到玛蒂尔达说,“扶我起来吧,我想出去走走。”
克莱尔的伊莎贝拉不明所以,但仍然照做。现在世界上好像又只剩下她一个人,她慢慢地沿着城堡的石壁走,冬风刺向她面颊,带走她为数不多的醉意,不多时便感觉到了冰冷的寒意。
第二次生产之后,由于在产褥期急于离开普罗旺斯,她开始怕冷,在这样的天气中尤甚。
她曾爱过和恨过的人都会离她而去,那伤害呢,她也可以遗忘她曾经受过的屈辱和伤害吗,还有那两个孩子,她错误婚姻的产物,他们也可以被她一起彻底遗忘吗她纷杂的思绪截止到她迎面撞上一个不速之客,而来人在看到她后更加震惊:“你怎么在这里?”
“我比你先来到城堡,我当然可以在这里。”她冷冷道,她知道她来到伊比利亚后一定会和路易王子打交道,但也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时机,不欲和他多说,她越过他,打算回到自己的房间,但路易王子忽然叫住她,“你为什么会来伊比利亚?”他问,“和你的丈夫有关系吗?你原本应该和他在一起,但你离开了他他对你做过什么事吗?”
“和你没有关系。”她深吸一口气,她现在已经怀疑路易王子是故意想要刺痛她了,“你不应该很高兴吗,你的敌人们在伤害对方,他们不可能再团结一致,尤其是我,你最恨的就是我,你应该很高兴有另一个人可以名正言顺地囚禁我,折磨我,可惜这一切并没有真正发生。”
“他囚禁你?”路易王子一怔,似乎有些不可置信,而玛蒂尔达已经没了耐心,有什么她一直想要遗忘的怒火再度升腾了 ,明知她面对的不是他,她也仍然想要发怒,“对啊,他把我骗到他的城堡里,他想要我一个又一个给他生孩子,像你和你父亲想做的一样,你很遗憾吗,遗憾你来不及这样对我,是你结局也没有什么两样,我就是用枕头把你捂死也不会永远陷在这样的人生里!”
“我不会这样做。”路易王子皱起眉头,“我不会侵夺你的意志。”
“你撒什么谎?”玛蒂尔达冷笑。
“我没有撒谎,我确实这样想。”路易王子说,他用他蓝色的眼睛看着她,那样地目光隐隐有些熟悉,她忽然心口发慌,“你确实是我的敌人,甚至是仇人,但我不认为你应该遭到这样的对待,我不会这样对待你。”
“”她不说话,而是靠着墙喘了喘气,奇异地,他们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直到路易王子再次开口,“你帮助菲利普的妻子成为了希腊的女皇?”
“你很关心他?”她再次警觉地抬起头,她忽然想起来,路易王子的母亲埃诺的伊莎贝拉才是鲍德温一世最年长的姐姐,某种意义上,他才应该是希腊的第一继承人,“他和你没有关系,他的妻子和你也没有关系。”
“他和我们的关系比你所知的还要深刻,但他最后为了你把这一切都放弃了。”路易王子摇摇头,玛蒂尔达心一颤,她知道他说的并不是假话,那真相是什么,菲利普还有什么秘密是她不知道的吗?“我确实曾经恨你,恨和你结盟背叛我父亲的许多人,最恨你的时候我恨不得天主能降下火焰将你活活烧死,但也许我更应该自我反思,我父亲的野心太大,我的野心更大,我们注定会遭遇背叛,只是我们没有强大到战胜背叛而已,终其一生,我应当都不会回到故土,我想娶的女人在这里,也许我注定会来到这里。”
“你想娶谁?”玛蒂尔达一怔,她下意识地盘点了一下现在卡斯蒂利亚有什么和路易王子年龄相当并且未婚的女子,“莱昂的公主,还是前任莱昂王后,她们都能给你带来王国。”
“都不是。”路易王子看了她一眼,这个秘密告诉她也无妨,毕竟她也告诉了他她的秘密,“是你的前任舅母,卡斯蒂利亚的布兰奇公主,我想娶她从不是因为她能带来领土或王国。”
那就是因为她本人,他爱她,她想起当年那场代理婚礼正是路易代替桑乔七世出席,可是“她确实值得你的爱和仰慕,不过,你说错了,她可能也会给你带来王冠,如果她真的愿意嫁给你。”她慢慢地微笑道,“恩里克一世去世时,我也在旁边,他邀请我见证他的遗嘱,将卡斯蒂利亚王位留给布兰奇公主你不愿意侵夺我的意志,那你愿意侵夺她的吗?还是说,这正中你下怀,你从前爱着她的美貌和高尚品质,而现在你还可以爱她的王国。”
第174章 危险“您不应该支持贝伦加利亚,您甚……
随着伊比利亚半岛上的各路贵客相继赶到,在去世近一月后,恩里克一世的葬礼终于提上日程,尽管已经生命垂危的英诺森三世一再派人催促十字军尽快动身,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没有解决卡斯蒂利亚的王位归属前十字军是不会出发的。
忽视恩里克一世那尚未公之于众的遗嘱,这个问题原本很好解决,譬如英诺森三世大可撤回宣布阿方索九世和卡斯蒂利亚的贝伦加利亚婚姻无效的诏令,将卡斯蒂利亚王位交由他们的儿子费尔南多继承,但问题在于阿方索九世自己也是卡斯蒂利亚王位的有力竞争者,作为卡斯蒂利亚及莱昂国王阿方索七世的长子费尔南多二世之子,他的继承权比他的前妻和儿子还要名正言顺,加上他理想的继承人也并非费尔南多,因此这个原本应该皆大欢喜的安排恰恰是他极不愿接受的。
但且不提卡斯蒂利亚的王位之争,在莱昂,两个年过三十的女儿较已经成年的儿子并无多少竞争力,阿方索九世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才急迫地想给他的女儿找一个强力的丈夫,并尽一切努力为她们拉拢支持者,比如路易王子,再比如曾经和他合作过的玛蒂尔达。
“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陛下。”在阿方索九世表露了自己的企图后,玛蒂尔达没有立刻回答他,“如果您是希望由您的子嗣继承卡斯蒂利亚,那现在您已经达成了目标,只要您的前妻不再婚,您的儿子就是她的继承人,这本应该是您期望的事。”她审视着阿方索九世的神情,“如果说您当年求娶贝伦加利亚公主没有借机吞并卡斯蒂利亚的心愿,您自己都不相信吧?”
“我确实曾如此期望,但我现在宁可我从未向她求婚。”阿方索九世苦笑,他旋即问,“您知道我还有一个叫费尔南多的儿子吗?”
“我知道。”玛蒂尔达点点头,他指的这位“费尔南多”是他和葡萄牙公主特蕾莎的儿子,“但他已经在五年前去世了。”
“他原本不该去世的!”阿方索九世忽然低吼,他面孔上闪过一丝隐痛,但随即陷入回忆和颓然,“在我和特蕾莎离婚时,我们的三个孩子还都很小,没过多久,我娶了贝伦加利亚,如您所说,我确实希望通过和她的婚姻加强我对卡斯蒂利亚的继承权,我需要新的妻子,需要合法的孩子,既然我要再婚,那自然是卡斯蒂利亚的女继承人最合适。”
“”玛蒂尔达没有评价她的想法,她只是静静地听着他继续回忆:“贝伦加利亚来了以后,她自然而然地接管了宫廷,并承担了我三个孩子的教育义务,她对他们很好,我的孩子们也都很喜欢她,我起初很欣喜于他们相处和睦,但我发现我想得太简单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和特蕾莎的儿子相处时,她鼓励他游猎,玩乐,酗酒,每当我试图管教,她便背着我给予他更多的金钱以供他挥霍,但在教育她自己的儿子时,她却严苛管教,从小时候学习拉丁语到长大后接受军事教育都亲力亲为,她知道应该怎样教育一个优秀的君主。”
“这是正常的私心吧。”玛蒂尔达说,“虽然您和葡萄牙公主的婚姻被宣判无效,但你们的儿子毕竟更加年长,如果想要保障自己儿子的地位,将竞争对手教导得贪图享乐谈不上罪大恶极。”
“我明白,所以在发现这一点后并没有坚决地制止,如果他不能继承王位,那作为一个普通王子享受快乐也不错。”阿方索九世低声说,“可我的儿子死了,是喝醉后因侍女未能及时催吐噎死的,那个侍女是贝伦加利亚派去照顾他的。”
“这不能说明什么。”玛蒂尔达说,她大致明白了阿方索九世的想法,但并不赞同,“如您所说,您的儿子沉迷酒精,那他的死亡固然不幸,但更有可能只是意外。”
“我起初也这样想,但不久之后,我收到了消息,我和贝伦加利亚的婚姻也被宣判无效。”阿方索九世长叹一声,“这个消息是先在卡斯蒂利亚宣布的,而贝伦加利亚一直和她的父母保持联系,换而言之,她有充足的时间对此做出反应,而非和我一样被这个消息打蒙过去。”
“如果我和贝伦加利亚的婚姻也被宣布无效,那她的儿子相对特蕾莎的儿子的一切优势都不复存在,换而言之,他相较弟弟的无能和庸碌已经不足以彻底抹杀他对他弟弟的威胁,那么在他取代他弟弟的地位之前,抹杀掉他是更便捷的方式,您想必也能理解这个想法,如果这都还不足证明贝伦加利亚确实有着嫌疑,那还有一件事,那个侍女,当我生出疑窦,想要对她进行审问时,我发现她消失了。”
“贝伦加利亚的侍女是跟随她回到卡斯蒂利亚还是留在莱昂都有明确的记载,只有她消失了,不止如此,当我试图寻访她生前的踪迹亦或是她的家人来历时,我都一无所获,有人刻意地抹除了这一切,我拿不出证据,但我知道她是谁。”他疲惫道,“回顾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贝伦加利亚最有动机也最有能力,就像恩里克一世的死一样,她也是最大的得利者,也许这一次真的只是纯粹的意外,但我无法不怀疑。我不能让她成为女王,不能让她的儿子成为国王,否则不仅我一生奋斗的基业将被她和她的儿子完全取代和抹去,我和特蕾莎的两个女儿也不可能自保,在修道院中孤独终老是她们最好的结局。也许我有私心,也许一切确实只是巧合,但我还是想要提醒您,您不应该支持贝伦加利亚,您甚至应该阻止她登上王位,她很危险,做她的敌人可能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忽视他们之间的关系,这样的评价可谓相当之高,阿方索九世并没有因为他的前妻是个女人而轻视她,或者正是因为他曾经轻视她,现在才这样重视他。“在您和她结婚时,她还是卡斯蒂利亚的女继承人,但当你们的婚姻解除时,她的
弟弟已经取代了她的地位。“玛蒂尔达忽然说,“也就是说,如果恩里克一世和您的女儿生下了孩子,她将一无所有,不管是莱昂还是卡斯蒂利亚,她什么也不能得到。”
“对,但恩里克一世死了。”阿方索九世一愣,而后道,想到这一点,他嘴角不禁挂起一丝讽刺的笑,“所以,她现在什么都能得到了。”
第175章 修道院(上)“那是我母亲资助的修道……
不管现在的局势是如何剑拔弩张,葬礼上的众人又是如何心怀鬼胎,至少他们现在都齐聚在托莱多大教堂,在肃穆沉重的气氛中目送恩里克一世下葬。
历时近一月,布兰奇终于从极度的悲痛中缓和过来,但当看着恩里克一世的棺木进入地穴时,她仍然有一瞬间的颤抖,所幸被另一个人及时扶住。“谢谢。”她对路易王太子道,她其实没有立刻看到他,但她知道只有他会一直关注她,而如她预料,扶住她的果然是她,“我已经知道了恩里克一世的遗嘱。”在礼节性的致谢后,路易王子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认真地注视着她,“在昨天晚上,我遇到了英格兰女王,她知道了我向您求婚的事。”
“她希望给我造成压力吗?”布兰奇苦笑道,恩里克也好,玛蒂尔达也好,不论他们出于什么心态想要她继承卡斯蒂利亚的王位,他们都没有考虑过她的立场和想法,而现在她的心微微凝滞,她没想到路易王子也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员,“实不相瞒,殿下,那个遗嘱不过是恩里克出于恐惧和天真留下的,即便这份遗嘱被公之于众,我也不会接受,您不必劝说我我们本存在另一种可能。”
“你误会我了!”路易王子有些着急道,感受到布兰奇显而易见的失望和落寞,他急忙解释道,“我知道,您始终忠诚于您的家人,起初是恩里克一世,现在是您的姐姐,我完全尊重您的想法,如果您需要的话,我也会全力帮助你们。”
“是这样吗?”布兰奇一怔,她下意识松了口气,心中浮现出一层暖意,但很快,理智提醒她没有帮助是不需要支付价格的,“谢谢您的好意,殿下,但我想您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得罪莱昂国王,如果要攻下格拉纳达,您还需要他的帮助。”
“我已经得罪他了。”
布兰奇微微张开嘴,而路易王子轻叹一声,十分认真地看着她:“莱昂国王想将他的女儿嫁给我,但我已经拒绝了他,我知道这意味着我会和你的姐姐对抗,而在您答应我的求婚前,我也不会和任何人结婚,我所想要选择的妻子只要您一个人,我的上一段婚姻因利益结合,最终的结局也并不美好,所以这一次,我想只遵从我的内心做出选择,我想要爱您,帮助您完成您的心愿,而您什么都不必做,您只需要接受就好。”
他不索要婚姻,不索要承诺和爱情,他将他的心捧出来,递到她面前,她可以对他予取予求,他却不索要报答前所未有的被重视、被需要,被作为独一无二的存在被深爱的幸福充斥着她已孤独多年的胸腔,她意识到她马上要落泪了,赶在路易王子看见前,她别过头:“我的姐姐要来了,您先离开吧,别让她看到了。”
路易王子点了点头,极快地起身离开,但足够贝伦加利亚看见他了:“你还在难过吗,布兰奇?”教堂的彩窗,贝伦加利亚坐在她身边,像小时候一样彼此依偎,“是的,刚刚路易王子在安慰我。”
“安慰?”贝伦加利亚一怔,她旋即追问,“你们之前认识吗?你们很熟悉吗?”
“算吧。”布兰奇说,贝伦加利亚的态度让她觉得有些奇怪,“你很在意路易王子吗?”
“不是在意,而是重视,放在整个欧洲大陆,他或许不算什么重要人物,但在伊比利亚半岛可不一样。”贝伦加利亚说,和布兰奇相比,她长相更像莱昂诺尔王后,但侃侃而谈时并无莱昂诺尔王后的慈爱和温柔,而是多了与平日的温柔不同的骄傲和睿智,这种野心与锋锐的光彩有人能欣赏,但更多人畏惧,“他的父亲是被废黜和绝罚的罪人,但他自己并不受父亲的罪过影响,换而言之,他仍有着高贵的血统和为数不少的追随者,还即将成为格拉纳达国王,你不是不知道,阿方索九世一直希望能够让他和葡萄牙公主的女儿取代我的费尔南多的位置,但莱昂国内一直对她们顾虑重重,她们是两个不一定能生出孩子的老姑娘,可如果她们中的一个有了一个年轻、强大、拥有领地的丈夫,莱昂国内的天平将立刻向她们倾倒。”
“但他已经拒绝了阿方索九世的求婚。”
“我知道,但只要他还没有结婚,阿方索九世就始终怀有希望,实不相瞒,我打算将我的女儿嫁给他,这样他就做不了莱昂的女婿了。”
“”布兰奇实在没想到贝伦加利亚行动竟然如此迅速,一番欲言又止后,她还是对贝伦加利亚道,“也许你不必着急将女儿嫁给他,等局势安定下来,我们可以一起给她挑一个更合适的丈夫。”
“我可以不将女儿嫁给他,但他决不能娶阿方索九世的女儿。”贝伦加利亚道,她的脊背重新低下来,在妹妹身边,露出少见的迷茫和彷徨,“布兰奇,你知道现在的情况多危险,卡斯蒂利亚的贵族还没有认可我,阿方索九世又已经来到了托莱多,任何一分可以抓住的力量我都要紧紧握住。”
“我知道,但请相信他,他是不会娶莱昂国王的女儿的。”布兰奇道,她心里原来还有几分犹豫,但现在看来,她觉得有必要打消贝伦加利亚的焦虑,她的女儿本不必为自己的母亲和兄弟做此牺牲,“他刚刚向我承诺过,他不会结婚,除非我答应他的求婚。”
“什么?”贝伦加利亚失声,看到布兰奇微带羞涩的脸颊和情不自禁上扬的嘴角,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路易王子刚刚过来安慰她的真实原因,她心头大石顿时消失,久违的,她感到好运又开始眷顾她,她急切地问,“那你打算答应他吗,布兰奇,他爱你,你也爱他。”
“也许吧,但至少也得是你或者费尔南多成为卡斯蒂利亚国王,而他也在格拉纳达站稳脚跟后。”
“可你不用等那么久,现在就嫁给他吧,布兰奇,天主一定会祝福你们的。”贝伦加利亚断然道,她握住布兰奇的手,眼底的热切和渴望都是那样真实,她是真心实意地希望她能够得到幸福,“上一次,因为卡斯蒂利亚和恩里克,你嫁给了纳瓦拉国王,我知道你不幸福,想到这一点,我也为此愧疚和痛苦,但现在一切都过去了,纳瓦拉国王和你离婚了,你也等到了你真正的爱人,你们的结合不会受到任何阻碍,你会有深爱你的丈夫和可爱的孩子们,布兰奇,你
应该得到幸福。”
“但有比婚姻的幸福更重要的事,比如你,贝伦加利亚,现在,我只想留在你身边,帮助你、陪伴你,为你奉献和牺牲,像我们的父母曾经期许的那样。”
“是吗?”贝伦加利亚一怔,她眼底浮现出一场恍然,被作为女继承人培养的日子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但很快,她再次重整旗鼓,她必须要立刻让布兰奇和路易王子结婚,断绝阿方索九世的期望同时让布兰奇得到幸福,这一次她的两个心愿彼此并不冲突,“不用在意我,布兰奇,我现在需要的不是可靠的帮手而是强力的盟友,而路易王子正是最合适的选择。”她深吸一口气,情不自禁地,她开始模仿母亲的神态和语气,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现在和莱昂诺尔王后多么相似,“你未来可能能为我和费尔南多做的一切牺牲,都不及你现在与路易王子结婚带来的利益,求求你,布兰奇,答应他的求婚吧,这不是牺牲,这是两全其美的事”
她的语调越来越低,她发现布兰奇并没有动摇,相反,她的脸色开始苍白,手掌也冒出冰冷的虚汗,她不禁有些迟疑:“布兰奇我说错了什么吗?”
“你知道吗,贝伦加利亚?”布兰奇轻声说,她的悲伤和忧郁是那样真实,以及熟悉,像一面镜子,她也曾如此悲伤过吗,“在我嫁给纳瓦拉国王之前,母亲也是这样对我说的。” ,
“他是圣人。”
参加葬礼的宾客已经陆续离开,托莱多大教堂重新陷入空寂,西班牙风格的教堂中唯一熟悉的是圣托马斯贝克特的祭坛,这位来自英格兰的圣人被莱昂诺尔王后供奉于此,多年来一直香火不断:“她为什么这么尊敬这位大主教?在她出生后不久,这位大主教便与我祖父决裂,在她出嫁前,他更是逃亡法兰西,也并未获封圣人。”
“据说是为了替父亲赎罪。”前莱昂王后、葡萄牙的特蕾莎公主回答道,她是一位虔诚温柔、美貌可亲的中年女子,在和阿方索九世离婚后,她成为修女,一直因虔诚和慷慨受到尊敬爱戴,且仍然和前夫保持友好的关系,对阿方索九世而言,这样的妻子应当才是他想要的,“亨利国王有着最叛逆的儿子,却有着最孝顺的女儿,或许他并不是一位完全失败的父亲。”
“他的儿子们最后也忏悔了。”玛蒂尔达说,在父母的争斗中,儿子选择了母亲,女儿却理解父亲,“他们撕裂了家庭,撕裂了国家,但不论父亲如何憎恨他的儿子,他最终仍然不得不将自己的一切都留给他们,孩子总是理所应当占据父母的一切,父母仅有的自由是选择留给谁。”
“是啊,就像阿方索和他的儿子一样。”特蕾莎修女回答道,想到近日的卡斯蒂利亚王位争斗,她的面容更加忧愁,“他想要让我的女儿们继承他的王国。”
“这不好吗?对女继承人来说,有一个愿意支持她们权利的父亲是很难得的事。”
“但也许我并不需要,我的女儿们也不需要。”特蕾莎修女低叹道,“他不喜欢卡斯蒂利亚的贝伦加利亚,所以他想要把王位留给我的女儿,却不考虑她们是否能够承担王冠的重量。卡斯蒂利亚公主比我更适合成为王后,她的儿子也比我的女儿更适合成为国王,如果不能得到王冠,成为上帝的仆人不也是一件幸福的事吗?我早已在天主身边寻求到了心灵的宁静,如今却不得不为他们提心吊胆地祈祷,我只希望这一切都能早日结束。”
“”玛蒂尔达没有评价她的想法,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选择,只是作为君主,阿方索九世可以强行将他的意志施加给妻女,而特蕾莎修女并不能拒绝。
女继承人本就面临比男人更困难的局面,所以才要从小培养她们坚定的心智,否则她们不过是惹人垂涎的战利品,甚至一生都摆脱不了这样的命运,但对像卡斯蒂利亚的贝伦加丽亚这种曾被作为女继承人培养的公主而言,曾经领受到了权力的美好,她又怎甘心如特蕾莎修女一般成为顺从的贤妻?
而现在,她正在积极地为她和她的儿子争取,和她本人比起来,年轻的费尔南多其实是个更容易被接受的人选,所以不论她如何积极地反抗自己的命运最后都只是将这份权力交给儿子吗她兀自失神,不留神地,她碰倒了祭坛前的圣餐盘子,面饼顿时洒落一地。
“天哪!”特蕾莎修女惊叫一声,她连忙将面饼拾起来,玛蒂尔达沉默片刻,也捡起来盘子,“这是什么?”她忽然道,她的手指触碰到盘子下方的一行刻字,“科尔多瓦的约兰达,圣玛利亚修道院的修女”。
“科尔多瓦的约兰达?”玛蒂尔达念了下那个名字,很陌生,但葡萄牙的特蕾莎却脸色大变,她失声道,“怎么会是她?”
“她是谁?”玛蒂尔达问,她是真的困惑不解。
“是最后照顾我的儿子的那个侍女。”特蕾莎修女道,她还沉浸在震惊中,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阿方索一直在寻找她,她竟然在圣玛利亚修道院吗?”
“圣玛利亚修道院”玛蒂尔达低喃一声,没有和特蕾莎修女多说,她在她惊愕的目光中转身离开大教堂,奔向另一个人的房间,“有什么事吗?”布兰奇问,她实在不知道玛蒂尔达为什么在深夜来到她的房间。
“那个杀死你弟弟的仆人在哪里?”玛蒂尔达问,她还急促地喘着气。
“在圣玛利亚修道院。”布兰奇不明所以,但仍然回答,“那是我母亲资助的修道院,恩里克在死前将他的仆人送到了那里,我没有更改他的安排。”
第176章 修道院(下)“可布兰奇,你有没有想……
圣玛利亚修道院是莱昂诺尔王后捐助的修道院,在她和阿方索八世去世后,恩里克一世也保持了对修道院的捐助,据说在布兰奇离婚后他还曾经想任命她为修道院院长,只是那都是过去的安排了。
“为什么突然关心他?”从床上起身穿戴整齐后,布兰奇问,出于恩里克一世的嘱托,她没有对那个仆人赶尽杀绝,但要说有多关心他的死活也不至于,“你确信他还活着吗?”玛蒂尔达追问道,布兰奇锁紧眉头,摇了摇头,“我不确信,但如果你关心这件事,我们可以去修道院里看看。”
圣玛利亚修道院以修女为主,一个因为特殊原因被送来的男童踪迹自然十分清楚,但令人意外的是,修女的回答是那个名叫菲里奥诺的仆人已经死了。“为什么?”布兰奇一怔,都不需要别人点拨,她自己就能觉察出不对。
“他在搬运食物时被木桶砸死了,和国王的死状一样,国王宽恕了他,但上帝没有。”
这一下又似乎将他的死圆了回来。“可怜的孩子。”玛蒂尔达淡淡道,虽然她的表情很难看得出有什么悲伤、同情或哀悼,“所以,他安葬在什么地方,我们可以看望他吗?”
“可以。”修女们道,她们随即带着二人来到菲里奥诺的墓地,这个改变了卡斯蒂利亚命运的少年死后也不过埋葬在修道院偏僻的角落,但是“有人给他点了安魂弥撒。”玛蒂尔达扫了眼坟墓,道。
“也许是贝伦加利亚公主吧,在她回到卡斯蒂利亚后,她本就一直是修道院的资助人,她得知这个消息后也对这个男孩的命运深感悲痛。”
“可她不会亲自来祭拜他。”玛蒂尔达说,她又看了眼菲里奥诺的墓碑,和他的邻居们相比,他的坟墓要干净很多,也没有丛生的野草,“所以,谁会在意他的坟墓,是同情他的修女吗?”
修女们面露疑色,用西班牙语小声说了几句,过了一会儿,她们叫上来了另一个修女,告诉她们正是她在祭拜菲里奥诺的坟墓,她的名字是莱昂诺尔。“你曾经见过恩里克一世吗?”她观察着那个修女的面容。
“是的,恩里克陛下曾经看望过我。”
“你在说谎吗?”
“对上帝发誓,我没有。”
“但你没有告诉我们你真正的名字。”玛蒂尔达摇了摇头,她看了她一眼,笃定道,“你是曾经照顾过莱昂的费尔南多王子的侍女,你叫约兰达。” ,
将约兰达带离了修道院后,玛蒂尔达就将她交给了克莱尔的伊莎贝拉照顾,当着布兰奇的面,她拿出了那个盘子:“这是圣托马斯贝克特祭坛前的装放圣餐的盘子。”她将盘子翻转过来,“但布置祭坛的人留下了这个。”
“是我母亲布置了祭坛。”布兰奇盯着那行字,她下意识抚住心口以平息越来越快的心跳,“可她为什么特意提醒这个修女的存在?”
“也许你更应该好奇这个修女曾经做过什么。”玛蒂尔达说,“莱昂国王的前妻,葡萄牙的特蕾莎修女和我一起发现了这个盘子,她说
这个修女是最后一个照顾她儿子的人,她的儿子死于酒后被呕吐物噎死,而且。“她停顿片刻,“这个修女是你姐姐派过去的。”
“你在暗示什么?”布兰奇的手微微发抖,她保持冷静,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要相信玛蒂尔达的话,她是敌人,她对她从来没有情谊,“这不能证明什么,如果她真的和那位莱昂王子的死有关,莱昂国王根本不会放她离开,她进入修道院中赎罪是很正常的事。”
“她是否知道莱昂的费尔南多王子的真实死因完全可以通过审问得出,但她还提到一点,你的弟弟看望过她,他为什么要看望她?”玛蒂尔达提醒道,“你还记得恩里克一世死前说过什么吗,他让你去圣托马斯的祭坛,你们的母亲最喜欢去那里,他没有低估你姐姐,和莱昂国王一样,他十分重视她,但他不愿把王位交给她,真正的理由并不是他恐惧卡斯蒂利亚被莱昂吞并。”她有些怅然地叹息一声,“她能谋杀她的继子,为什么不能谋杀她的兄弟呢?”
因为莱昂的费尔南多王子死了,莱昂的王冠会落到贝伦加利亚的儿子费尔南多头上,恩里克死了,卡斯蒂利亚的王冠也会落到贝伦加利亚头上“你真残忍。”好一会儿,布兰奇才道,她盯着盘子,喃喃自语道,“你让我亲自发现我的一个家人杀了另一个。”
“我有所怀疑,但尚未验证,鉴于我贸然进入卡斯蒂利亚王室资助的修道院会引来不必要的警觉,我调查这一切时最好有你陪同,你也看得出来我并没有对真相添油加醋。”玛蒂尔达说,她拿出了那个盘子,“特蕾莎修女知道这个盘子的存在,她想必已经将她知道的部分告诉了阿方索九世,这件事隐瞒不了多久,在此之前,你还有时间思考应该怎样解决这件事,我非常欣赏你的尽责和忠诚,我没有你这样忠诚的姐妹,但好像,你现在忠诚于你姐姐的一切理由都不复存在了。” ,
“布兰奇?”
见到妹妹突然造访后,贝伦加利亚不禁有些震惊,上一次见面,她们告别得不算和谐,她一直想着应该怎么和妹妹缓和关系,见到她主动过来,她潜意识里认为这是个好的信号,她立刻露出了笑容:“对不起,布兰奇,我不应该要求你立刻结婚,我应该尊重你的意志”
“我现在没有想要思考结婚的事,贝伦加丽亚。”布兰奇说,她坐在了姐姐的身边,“你还记得菲里奥诺吗?”
“那个杀死了恩里克的仆人吗?”贝伦加利亚极快地回答道,她似乎有一瞬间的迟疑,但还是道,“他已经死了,我给他捐过安魂弥撒,他一直惶恐于他害死了国王。”
“你没有告诉我。”
“你太悲痛,我想等你平静下来后再告诉你,但我没想到你已经知道了。”
“所以如果我不主动问起,你本不打算告诉我。”布兰奇倦然道,她旋即又看着贝伦加利亚的双眼,“某种意义上,他帮了你,对吗,因为他杀死了恩里克,他和莱昂公主生下孩子继承两个王国的可能性消散了,你和费尔南多原本会一无所有,却因为一个仆人得到了两个王国。”
肉眼可见的,她看到贝伦加利亚表情一变,但很快,她再次恢复了镇定:“你在说什么,布兰奇?”她问,同时略带委屈地为自己辩解,“从结果看,我固然是受益者,但你怎么能因此怀疑是我杀了恩里克呢?”
“你还想要隐瞒什么,贝伦加利亚,如果不是因为我确实看到了可信的证据,我怎会对你产生怀疑,又怎会到你面前质问你?”布兰奇摇了摇头,她再次看着贝伦加利亚的眼睛,几乎是在恳求,“告诉我,在这件事的疑点还没有被所有人觉察时告诉我真相,我不会让恩里克不明不白地死去,我会去调查那个仆人生前的经历,不论是进入修道院之前还是之后,一旦开始调查,莱昂国王一定会察觉疑点,到时候情况就不再是我们能够控制的了!”
莱昂国王,阿方索九世,她和卡斯蒂利亚最危险的敌人,真正能够夺走她一切的人。“是的,我杀了他,或者说,我买通那个仆人朝他扔了一块砖头。”良久之后,她终于承认,来不及等布兰奇回话,她又话锋一转,“可布兰奇,你有没有想过,恩里克原本就不应该存在?”
第177章 母亲“我父亲是母亲的儿子,你母亲却……
恩里克不应该存在,是,如果不是因为阿方索九世娶了贝伦加利亚,阿方索八世和莱昂诺尔王后不会在已经不适合生育的年纪生下恩里克:“可他已经出生了。”布兰奇艰难地说,“他是我们的弟弟,卡斯蒂利亚的国王,他承蒙天主恩典”
“那我呢,我也是你们的姐姐,我就理所应当失去一切吗?”贝伦加利亚问,她或伪装或真心的笑容在这一刻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她隐抑多年的怨愤,“因为父亲战败,我只能嫁给阿方索九世,母亲生下了恩里克取代我,我曾经可能拥有的一切都被他夺走,我只能像一个普通公主一样作为家族联姻的棋子做另一个国家的王后。若我的儿子还能做莱昂国王,我倒也能够接受这样的安排,可卡斯蒂利亚不再属于我,莱昂也不再属于费尔南多,那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对卡斯蒂利亚来说,恩里克确实是天主的恩典,但对我不是,他是取代我地位、夺走我一切的恶魔。为了卡斯蒂利亚,我牺牲了我的继承权,嫁给我父亲的堂弟忍受着他对我的冷待,好不容易等我回到故乡,卡斯蒂利亚给予我的却只是不痛不痒的金钱补偿和修道院中浑浑噩噩的命运?如果我像你一样是继承权靠后的女儿,我也许不会对此不满,可我知道我曾经可能拥有多么崇高的地位和权力,我又怎甘心回到这样的人生中?”
她的声音在房间中回荡,像是掉落一地的珍珠,贝伦加利亚深吸一口气,短暂的情绪抒发后,她又一次恢复了镇定,或者说冷酷:“不点破这一点对我们都好,布兰奇,但既然你执意要我承认,我只能告诉你后果:你指控我杀了恩里克,我被作为谋杀犯逐出教门乃至被活活烧死,然后呢,然后阿方索九世就可以堂而皇之以阿方索七世直系后代的名义入主卡斯蒂利亚,将王位留给他和葡萄牙公主的女儿或者他新生下的儿子,我们的父母都会被遗忘,而你最好的结局也是跟着路易王子去格拉纳达,仰仗着他的爱情和怜悯活着,如果他真的有他宣称的那么爱你的话。”
“你在威胁我吗?”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贝伦加利亚平静道,“像曾经父母对我们的安排一样,我会成为女王,你则会辅佐我,现在,命运已经将我们带回了原有的轨道,我们应该接受。”
“因为这样的命运是你理想的命运,如果我阻止了你,你也会杀了我,区别在于也许你真的会哀痛。”布兰奇说,贝伦
加利亚不语,布兰奇于是继续道,“你还记得约兰达吗?你派去照顾你继子的那个侍女,你杀了他。”
“你怎么会知道?”贝伦加利亚一怔,而布兰奇摇了摇头,低声道,“其实我并没有你杀了恩里克的证据,但我知道你确实杀了莱昂的费尔南多王子,我能为了卡斯蒂利亚原谅你杀了恩里克,但阿方索九世能宽恕你谋杀了他的儿子吗?”她慢慢站起身,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至于这件事,你应该问英格兰女王,真正的证人和证据都握在她手上。现在,我们的命运都被她掌控了。” ,
“你找到了那个修女吗?”
当她从圣玛丽亚修道院回来后,特蕾莎修女立刻找到她:“没有。”玛蒂尔达说,“修道院中并没有一个名叫约兰达的修女。”
“可我听说你带了一个修女回来”
“她叫莱昂诺尔。”玛蒂尔达打断她,“她是我姑母莱昂诺尔王后的侍女,她一直在帮那个杀死了恩里克一世的仆人打扫墓地。”
“可,可是”特蕾莎修女仍有些迟疑,玛蒂尔达微微蹙眉,她在纠结是否应该告诉特蕾莎修女恩里克一世之死的疑点,但这个时候她的侍女进来了,“陛下,两位卡斯蒂利亚公主想要见您。”
卡斯蒂利亚公主,贝伦加利亚和布兰奇。“我稍晚会拜访你。”她对特蕾莎修女道,特蕾莎修女表示理解,毕竟她和贝伦加利亚见面确实有些尴尬,特蕾莎修女离开后,玛蒂尔达随即吩咐侍女们告诉克莱尔的伊莎贝拉让她把约兰达带来,“好久不见,约兰达。”贝伦加利亚对她说,当见到约兰达后,她就知道布兰奇没有骗她,她们现在的命运确实被掌控在玛蒂尔达手中,但她还想要做最后的挣扎,“你曾经发誓忠诚我。”
“在您将我交给先王后时,我对您的忠诚就结束了,先王后保护了我,我曾经忠于她,然后忠于恩里克国王,我存在的价值就是保守有关莱昂的费尔南多王子之死的秘密,恩里克国王来到圣玛利亚修道院时,我告诉了他这个秘密,但他让我什么也不要说。”
“恩里克?”布兰奇一怔,“为什么?”
她忽然想到一个极可怕的可能,她下意识看向贝伦加利亚,后者的脸色更加苍白:“为什么这么对我?”她低声道,她的脸色从没有如此哀切和绝望,哪怕是她被迫嫁给阿方索九世时,“为什么她要这么对我?”
恩里克一世不会无缘无故地前往圣玛利亚修道院,他提醒过她们去圣托马斯的祭坛,而祭坛正是莱昂诺尔王后亲自布置的,审时度势也好,善良软弱也好,他没有立刻揭穿贝伦加利亚,而是将这个秘密和卡斯蒂利亚王位一起留给布兰奇。不论是谁,只要他掌控了这个秘密,贝伦加利亚就不会再对卡斯蒂利亚王位构成威胁,她和她的孩子都会身败名裂。
多慈爱又多可怕的母亲,为了她的丈夫和儿子,她对抗着一切敌人,包括兄弟、侄女和女儿,她留给儿子最后的礼物就是女儿脖子上的绞索,可对被她放弃的女儿而言,她的选择何其残忍,贝伦加利亚也曾经被她寄予厚望地疼爱过。“她一直教导我们,儿女应该顺从父母,妻子应该顺从丈夫,她一直为她母亲和兄弟的行为忏悔,在我嫁给阿方索九世后,她也如此要求我。”好一会儿,贝伦加利亚才苍白着脸道,她抬起头,看向玛蒂尔达,声音里混杂着不甘、痛苦和艳羡,“为什么你父亲能够选择你,我母亲却不愿意选择我?”
她的母亲没有选择她,当她意识到女儿比儿子更具备一位冷酷君主的素质时,她的选择是帮助儿子毁掉女儿,她不接受她的女儿和她的外祖母一样是个蔑视丈夫、反抗丈夫的存在。“可能是因为她更爱她的父亲。”玛蒂尔达说,她抚摸着她手上的戒指,理查一世留给她的国王戒指,越长大,她越明白理查一世昔日的决心多么坚定又多么难得,许多公主根本不可能有继承王位的机会,有这样的机会也会被亲属残酷地剥夺,“我父亲是母亲的儿子,你母亲却是父亲的女儿。”
第178章 选择“那么,现在,你还愿意和我结婚……
母亲的儿子,父亲的女儿。亨利二世和阿基坦的埃莉诺的恩怨离她太遥远,莱昂诺尔王后更是与她素未谋面,但从他们留下的痕迹中,她很轻易就看得出理查一世和莱昂诺尔对待父母的不同看法,他们最后也做出了不同的选择。
她应该庆幸吗,应该惋惜吗,她没有弟弟,但她有堂兄和叔叔,与她同名的先辈也从没有在表兄的威慑下屈服。“我并不觉得母亲天然是女儿的同盟。”许久之后,她才开口道,她的手指仍然抚摸着她的戒指,目光却望向窗外,她想起了一些往事,“而我的祖母、你们的外祖母也并非一直是我父亲慈爱的母亲,她也曾经放弃过我,区别只在于当意识到我有能力保护父亲的王国后,她会再次选择我。”
“而我的母亲不会。”贝伦加利亚低声,如果仅仅是因为她曾是莱昂国王的妻子或质疑她不能保护好卡斯蒂利亚,母亲的绝情都不会让她这么痛苦,但偏偏即便清楚她有这个能力她也不愿意给她继承王位的机会,“她对我的爱仅限于我能满足她期望的时候。”
“但这重要吗?”玛蒂尔达反问,有一瞬间,贝伦加丽亚在她脸上看到了莱昂诺尔王后的影子,但远比她母亲更加决绝和冷酷,“如果是我的话,不论她有没有如此选择,我都不会放弃我与生俱来的权利,不论她曾经对她的儿子抱有怎样的期望,恩里克一世也已经死了,她所有的儿子都死了,现在卡斯蒂利亚的王位属于你,她不想你反抗丈夫,不想你成为女王,但坟墓里的死人是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她又看向约兰达,“你说你忠于恩里克一世,是吗?”
“是的,在先王后去世后,一直是恩里克陛下照顾我,安排我的生活。”
“他让你不要把秘密告诉别人,你可以暂且不告诉,不过,恩里克一世有另一个遗嘱,他将王位留给了他最爱的姐姐,现在那枚戒指还在你手上吧?”贝伦加利亚愕然,而布兰奇轻轻地点了点头,贝伦加利亚复而垂首不语,“我对你们伊夫雷亚家族的恩怨没有兴趣,我唯一的诉求只是莱昂和卡斯蒂利亚不要在我活着的时候合并从而牵制我的精力,现在,不论你们谁成为女王都不影响我达成目的,所以你们自己商量卡斯蒂利亚的命运吧。”
她起身离开,顺便带走了约兰达,房间里只有姐妹二人。贝伦加利亚看了一眼布兰奇,嘴唇微微颤动,她原本应该有很多话说,不论是条陈缕析地分析利弊还是情真意切地软化关系,但她现在忽然有些乏累,最后还是布兰奇先开口:“恩里克确实想要将王位交给我。”
她拿出了那枚戒指,阿方索八世和恩里克一世都曾经戴过,她曾经也认为自己能够戴上:“那你想真正拥有这枚戒指吗?”贝伦加利亚问,她说不出自己现在是什么情感,她的妹妹可以轻易得到这顶王冠,哪怕她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渴望过,听到她的话,布兰奇反而轻笑,她反问,“如果我成为了卡斯蒂利亚女王,阿方索九世会怎么想?”
“他可能会试图娶你,或者再次试图宣称我们婚姻有效,最不利的情况,他会直接为他自己宣称王位,若以绝对的男性优先继承法案他确实应该继承卡斯蒂利亚。”
“然后在战场上证明这一点,哪怕代价是会摧毁这场十字军和整个卡斯蒂利亚。”布兰奇了然,她垂眸,再次看了那枚戒指一眼,而后将它递给贝伦加利亚,“那么,为了阻止这一切,你成为女王吧。”
“”贝伦加利亚一怔,而布兰奇的表情十分认真,好一会儿,她才低声道,“你不恨我吗?”
“你反抗了不公的命运,你也付出了代价,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那场战争,我恨我们的父母或者阿方索九世都比恨你强。”布兰奇摇了摇头,
看着贝伦加利亚的双眼,认真道,“我们都曾经是被父母疼爱的女儿,也曾经都接受为家族牺牲的命运,但我们的人生应该由我们自己决定,现在,我们的兄弟都死了,你理所应当得到这枚戒指,我不会阻止你,我满足你的心愿,但同时,我不会祝福你,也不会帮助你,你舍弃了家人就应该承受孤独的代价。”
“你果然还是恨我。”贝伦加丽亚轻声说,布兰奇并不否认,“但即便知道我会憎恨你,你还是会杀死恩里克,只是不会在我逼问你时承认这一点。”
“你最了解我。”贝伦加利亚说,她接过了那枚戒指,握住它,力度之大几乎将手心挤出血来,为了卡斯蒂利亚的王冠杀死弟弟和继子值得,和曾经最亲密的妹妹形同陌路也值得,至少她会是卡斯蒂利亚的贝伦加利亚女王而不是一个寂寂无名的王后或公主,“那你呢,如果不愿再陪伴我,你又打算怎么安排你的人生呢?”
“满足你的另一个心愿。”布兰奇说,她抚摸着她手上的另一枚戒指,露出一个罕见的轻松的微笑,“你难道不渴望我幸福吗?” ,
“公主?”
路易王子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见到布兰奇,看到她来到门边,他赶紧从床上仓皇起身,飞快地整理自己的仪容,布兰奇制止了他,她只看着路易王子的眼睛:“我爱您,殿下,同您对我的爱慕一样,我也一直仰慕着您,过去八年如果不是因为还有这份情感支持着我我或许早已在漫长的孤独和抑郁中死去。”
“是,是吗?”路易王子有些语无伦次,突如其来的幸福冲晕了他,他觉得仍有些不真实,他现在只想尽快将他渴望的事落实,“那您愿意嫁给我吗,像我曾经恳求的一样,对上帝发誓,这是我最渴望的事。”
“当然。”布兰奇温柔地道,但没有等路易王子欣喜若狂地上前亲吻她,她再次话锋一转,“但我有一个条件,我要向你索要一个东西。”
“你快说!”路易王子迫不及待道,他想不出有什么代价是他不愿付出的。
“你的权力。”布兰奇注视着他,一字一句道,“我要做你的共治者,我要同你一样的地位和尊荣,和你一样,我要能率领军队,能发号施令,所有你作为国王拥有的权力我作为王后也要拥有,我可能会是贝亚特丽丝皇后那样的贤妻,我也可能如我的外祖母一样背叛丈夫,在踏入婚姻之前我首先要拥有反抗的能力和资格。”
“但这对你不公平,你原本可以不交割你与生俱来的权利,女人本就是男人的肋骨。”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再一次地,她怀着一丝忐忑问路易王子,“那么,现在,你还愿意和我结婚吗?”
第179章 格拉纳达格拉纳达本意为“石榴”,这……
得知布兰奇的选择后,玛蒂尔达并不意外:“如果你和你姐姐一样看重个人的地位超过国家,你早在你弟弟去世时就会公开他的遗嘱。”
“权势固然诱人,但前提是我拥有掌握权势的能力。”布兰奇道,她轻抚着路易王子的求婚戒指,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且不提贝伦加利亚是否甘心,阿方索九世也不会接受卡斯蒂利亚王位从此和他再无关系,他和贝伦加利亚会和解,会联合,到了那一天,我会不得不公开那两个秘密,我的家族会因此声名狼藉,而光复伊比利亚的战争也会再次被内斗拖垮,我不希望看到这个结局。”她深吸一口气,“你打算怎么安排约兰达修女?”
“带她回纳瓦拉,只要你的姐姐和外甥不试图吞并莱昂,我不会公开这个秘密,这只会让阿方索九世受益。”
“可特蕾莎修女知道那个盘子的存在,你不怕她会捅破这个秘密吗?”
“她不会。”玛蒂尔达说,想到这一点,她似乎有些感叹,葡萄牙的特蕾莎和卡斯蒂利亚的贝伦加丽亚确实是截然不同的妻子和母亲,“也有母亲无条件地爱着她的女儿,以至于不希望她们卷入王位纷争,不过现在看来,她的女儿至少能继承莱昂,这原本就是属于她们的。”
盘子本身并不能证明什么,最关键的证人是约兰达修女,她的存在就是一道无形的枷锁制约着贝伦加利亚的雄心:“和她本应该得到的相比,这顶王冠太沉重也太辛苦。”布兰奇说,她的语气很难说是感慨还是伤怀,“她说恩里克本不该出生,如果母亲没有生下他,也许我们都能有更顺利的人生。”
“但她其实有过不生下这个小儿子的机会。”玛蒂尔达并不完全赞同,“我听说你父亲原本并不想将你姐姐嫁给阿方索九世,是你母亲以自己还能生育劝说他同意。如果他们能够为了女儿坚持和阿方索九世对抗,这一系列悲剧本不会发生。”
某种意义上,两个莱昂公主是幸运的,她们被父亲坚定地选择,哪怕明知这样的责任她们并不能承担,但贝伦加利亚并没有这么幸运,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得到光明却不得不再次堕入黑夜,虽然立场并不完全一致,但内心深处,她知道她其实乐于见到贝伦加利亚最后夺回了被父母、丈夫和弟弟剥夺的一切,甚至有可能得到更多。
1219年2月,在恩里克一世的葬礼过去一周后,他最年长的姐姐贝伦加利亚被推举为卡斯蒂利亚女王,英格兰女王、路易王子、葡萄牙国王和大部分卡斯蒂利亚贵族都出席了加冕礼,莱昂国王阿方索九世直到典礼结束后才得知此事,愤怒之余,他更惊愕原本应该倾向于他的玛蒂尔达也选择了支持贝伦加利亚,在情绪之外,他的理智提醒他他有可能已经被排除在了伊比利亚的君主联盟之外,这令他更加不安。
“她的继承人仍是您的儿子。”在阿方索九世再次找到她表露对贝伦加利亚的提防和忧虑时,玛蒂尔达说,“如果您只是希望您的后代能够统治卡斯蒂利亚,您的前妻成为女王并不能改变这个结果。”
“费尔南多从不觉得他是我的儿子!”阿方索九世仍不甘道,“他听母亲的话,和我作对,他可不会甘心将莱昂王位留给他的姐姐,我女儿的未来将更加艰难”
“如果您只是希望您的女儿能够坐稳莱昂王位,这个目标并不难达成。”玛蒂尔达说,事已至此,她也不打算再向阿方索九世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如果莱昂和卡斯蒂利亚完成统一,纳瓦拉将首当其冲,纳瓦拉是我的领地,是我母亲的故乡,但我需要统治的领土太多,我不能一次次翻越比利牛斯山保卫国土,是以对我而言最理想的状态是莱昂和卡斯蒂利亚一直被不同的君主统治,至少在我去世之前如此,我支持您的前妻成为卡斯蒂利亚女王同时意味着我会支持您的女儿成为莱昂女王,不论是出于理智还是情感这都是最好的安排。”
“那您打算为我提供多大的支持,如您所说,您要统治的领地太多,从伊比利亚离开后,您并没有多余的精力花费在比利牛斯山以南,一句承诺并不足以让我相信您。”
“那联姻呢?”玛蒂尔达说,这个安排她心中早有规划,如今只是水到渠成,“我知道,您有意招揽腓力二世的儿子为婿,但他已经决意与卡斯蒂利亚的布兰奇公主结婚,今后也无意干涉你们伊夫雷亚家族的内部事务,既然如此,您何不考虑我的表弟呢,我姨父雷蒙德六世的次子,他母亲也是纳瓦拉的公主。”
前任图卢兹伯爵的儿子,纳瓦拉的第三顺位继承人,阿方索九世眼前一亮,望向玛蒂尔达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期待:“您会支持您的亲属,如同您曾经支持奥托四世和雷蒙德六世一样,对吗?”
“联姻的前提是共同的利益。”玛蒂尔达并没有给出直白的保证,“您只需要知道,对我而言最有利的状态确实是您和您的前妻能够保持势均力敌的平衡,在你们的有生之年,这样的局面想必会一直维持,至于您的女儿,您不可能一辈子寄希望于别人为她们保驾护航,您忌惮您的前妻,认为她作为敌人十分可怕,那您应该想办法让您的女儿也成为您前妻一样的女人。”
阿方索九世下一步如何行动她无从预料,但表面上,恩里克一世的死亡和卡斯蒂利亚的王位争端并没有让这支各怀鬼胎的十字军再次分崩离析,1219年3月,基督教联合军队集结完毕,开始向格拉纳达挺进,面对来势汹汹的十字军,穆瓦希德人也曾做出一些反抗,如联合他们北非的同宗支援并在地势险要的内华达山设防,意图借助此地险要的地势阻止十字军。
针对这个问题,十字军内部也曾讨论如何应对,最终商议的结果是出动海军封锁直布罗陀海峡从而切断格拉纳达和北非的联系,再强攻战略意义重大的港口城市马拉加。1219年7月,从地中海和大西洋两个方向到来的支援舰队在直布罗陀海峡会合,经历了一番激烈的海战后控制了这一战略要地,同年8月,马拉加的失陷进一步加剧了格拉纳达的颓势,基督教联军已然胜利在望。
由于进入冬季,十字军在马拉加暂时休整,次年春天才再次向格拉纳达挺进,由于格拉纳达的坚固城墙和险要地势,十字军采取逐步挺进、蚕食土地的策略,最终在1220年秋季完全切断了格拉纳达的物资供应。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玛蒂尔达却力排众议,向哈里发主动发出和平示意,承诺护送哈里发及重要贵族前往北非并保护平民不受战火波及。
这一行为会招来非议,即便是和她关系最好的葡萄牙王室也委婉提醒,但从结果上看,哈里发确实很快答应了投降,这使得十字军能够以最小的代价完成收复整个伊比利亚半岛的目标。“你在给我制造麻烦。”入城仪式后,路易王子对她
说,“你给我留下了大量异教徒,他们在未来都会成为我的敌人,他们本可以死在围困里。”
“但如果强攻格拉纳达,你的统治根基同样会大受损伤,绝对忠于你的力量只有这些随你来到伊比利亚半岛的法国人。”玛蒂尔达回击道,“何况死亡会滋生瘟疫,如果坚持围城,我们很难保证自己不被瘟疫波及,你就那么确信你的身体足够强壮,不会如平民一般在死神的镰刀下哀嚎着死去?”
但即便路易王子对过程有所不满,从结果上看,这毕竟是他的胜利,在经历了绝罚和流亡后,他终于再次获得了国王的头衔,还得以迎娶他心仪多年的女子为妻,而对于她而言,这两年半的远征令她接收了母系的财产,躲开了教廷的压力,给她已十分光辉的人生履历又增加了辉煌的一笔,这确实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这一年,她在她的徽章上加上了石榴花。格拉纳达本意为“石榴”,这里的夏天确实榴花如火,日升月落、王朝更迭,但石榴花永远会盛开在这里。
第180章 镜子“而且,在你意识到莱昂的费尔南……
在接收了格拉纳达城后,路易王子终于正式加冕为格拉纳达国王,并和卡斯蒂利亚的布兰奇公主举行了盛大的婚礼,这段诞生于战火中的婚姻得到了所有人的祝福,就连布兰奇的前夫桑乔七世都送来了贺礼。
虽然格拉纳达气候温暖、阳光充足,但深夜的冬季仍然带着寒意,撒拉森人的王宫如今已经成为了格拉纳达的路易一世夫妇的新居所,看着这对新婚夫妇的浓情蜜意,她很难形容她现在的真实心情:她记得她也曾经在战后的庆典中被簇拥和祝福。
她依靠伊比利亚十字军避开了和丈夫共同生活的义务,那之后呢,等离开伊比利亚之后,她又打算如何处理她的家庭和婚姻呢?她的思绪截止于另一个人的靠近,贝伦加利亚女王来到她身边,递给她一件衣服:“你很冷吗?”她问,“我看到你在发抖。”
“谢谢。”她没有拒绝她的好意,而贝伦加利亚女王坐在她身边,和她一起看着路易一世和他的王后,目光同样微有怅然,“羡慕吗?”她问,语气确实微有酸涩,“我的妹妹会比我们都幸福。”
“幸福的来源并不只有婚姻一种,你也并没有争取婚姻的幸福。”
“我只是没有期待能从阿方索九世身上获得爱情和幸福。”贝伦加利亚女王摇摇头,眺望着自己的妹妹和妹夫,她微眯双眼,也想起了一些往事,目光中有一些温柔甜蜜,但伤怀更多,“我曾经和腓特烈一世的儿子订婚,那时候我们常常互通书信,我期待过他成为我的丈夫,后来他死了,我不得不嫁给阿方索九世,失去了我本可以拥有的一切,现在我确实得到了王位,但我曾经理想的圆满人生已经不可能再实现了。”她忽然又道,“听闻霍亨斯陶芬家族还有一个未出嫁适龄女孩受你母亲教育和监护,我希望我的儿子费尔南多能够迎娶她,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不过分,不过她们并不是我的亲属,如果你是出于结盟的目的,你应该去找她们的堂兄。”
“你已经不打算掩饰你的婚姻问题了吗?”贝伦加利亚女王问,得到玛蒂尔达的默认后,她再次长叹一声,“好吧,不过我仍然想要为我儿子迎娶霍亨斯陶芬家族的女孩,很多年前我就如此计划,希望皇帝陛下能够同意我的请求。”
“你真的是个很执着的女人。”玛蒂尔达低声道,她忽然有些好奇地问,“你会后悔你的选择吗,你的每一步都很危险,未来也很难说的上顺利,即便是你父母期望你成为女王的时候,他们也没想过你会拥有这样的人生吧?”
“如果满足父母的规训,那我最好的结局就是如母亲的期望一般成为一个贤德的妻子或者受人爱戴的女修道院院长,但对我而言,即便是背负沉重的压力坐在王座上也好过在修道院中浑浑噩噩地苟活。”短暂的犹疑后,贝伦加利亚女王语气笃定道,她似乎已经完全从得知母亲遗命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了,她又看向玛蒂尔达,认真道,“你其实也清楚我的答案吧,或者说,我们其实是一样的人,和我们那些忤逆的女性祖先一样,顺从的道德从来不属于我们。”“我的母亲经常忏悔外祖母的罪行,认为她违背了妻子应有的美德,但我并不像布兰奇一样接受这一切,后来更是理解和钦佩她,女人并不应该因为成为丈夫的妻子便理所当然地成为财产和装饰品,当丈夫侵犯了妻子的意志,不论要承受多大的压力和指控我们都应该反抗他,庸碌如路易七世如此,伟大如亨利二世也如此,如果只有在丈夫死后才能得到自由和权势,那就祈祷他早日见上帝吧!”
亨利二世曾经漠视他的妻儿,最后的结局便是被儿子们逼迫致死,阿基坦的埃莉诺的面容和传闻中亨利二世的凄惨死状交叠在一起,不论如何,在亨利二世死后,她确实得到了自由,就像贝伦加利亚也一定会在莱昂的费尔南多王子和恩里克一世死后得到王位一样:“阿方索九世曾经说你是一个危险的女人。”她轻吁一口气,“他确实应该畏惧你。”
“他很了解我,比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了解我。”贝伦加利亚女王笑道,她又看向人群中的阿方索九世,他正和特蕾莎修女低语,他们原本也是一对恩爱夫妻,只是情感在命运和利益面前太过脆弱,某种意义上,她能理解阿方索九世偏爱他和特蕾莎修女的女儿,只是也不妨碍她为自己的儿子回击,“他不爱我,甚至厌恶和忌惮我,他现在希望将莱昂留给他和特蕾莎修女的女儿,但我们都说不准未来的事。”
“我说过,我不想看到莱昂和卡斯蒂利亚合二为一,这不符合我的利益。”
“不想看到这件事的不止是你,但如果有一天你发现统一的伊比利亚更符合你的利益,你说不定也会改变主意。”贝伦加利亚女王轻松地笑了笑,她旋即正色道,“我不后悔我的每一个选择,我也接受我选择的代价,包括和阿方索九世的婚姻,我其实也没有那么恨他,甚至某种意义上,我应该感谢他,他让我见识到了君主的贪婪和冷酷,也给了我介入莱昂事务的资格,他也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和他对抗与欣赏并理解他的优秀之处并不冲突。”
常年压抑着自己的真实想法,她多少也是有些苦闷的,这些话她不能告诉她已经离心的妹妹,但可以告诉同样知道她所有秘密但即将要离开伊比利亚的表妹。她看到玛蒂尔达的脸孔短暂怔忪,有什么通明的情绪刹那降临在她脸孔,许久之后,她拢了拢她披给她的衣服:“你打算如何处置塞维利亚和科尔多瓦的撒拉森人?”
“将他们全部驱逐出去,如果他们不愿意,就送他们去见天主。”
“你不能这么做,或者你一开始可以表现出这样的姿态,但你最终会修正你的态度。”
“这可不合适,即便是出于赎罪的目的,我也应该坚决地弘扬天主的意志吧?”
“你们会明白这一点,他们有许多值得我们学习之处。”她说,“哪怕是出于对付阿方索九世的需要。阿方索九世有联合穆瓦希德人对抗卡斯蒂利亚的前科,如果你选择驱逐撒拉森人,你只会将撒拉森人彻底推向阿方索九世一方,人力是战争的基础支撑,在伊比利亚的君主不能就迫害撒拉森人达成一致的情况下单方面实行严酷的宗教政策就是给自己制造越来越多的敌人。”
“”贝伦加利亚不语,好一会儿,她才叹息一声,“这可不太符合一位基督教君主和十字军统帅的立场,也和我对你的认知有所差异,你为什么会认识到这一点?”
“有人教会了我,我曾经想忘记他带
给我的一切影响,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如你所说,我们也应该感谢带给我们痛苦和恐惧的人,他们同样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玛蒂尔达站起身,朝贝伦加利亚女王露出一个笑容,隐隐约约的,她觉得这个笑容有些熟悉,像对镜子,“而且,在你意识到莱昂的费尔南多王子和恩里克一世必须死去才能确保你的利益时,你只会祈祷他们早日见上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