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达芙妮“但如若得不到回应,再深刻的……
按照基督教的传统,男孩应该有两位教父和一位教母,在教父人选上,他们首先确认的人选是奥托四世,一方面是从腓特烈的角度向奥托四世示好,另一方面则是希望拉近奥托四世和海因里希之间的关系;另一位教父则是菲利普,抛开他和玛蒂尔达的关系,海因里希的第二位教父势必也应该是一位大国君主,在短期内不打算和腓力二世以及路易王太子缓和关系的当下,可供他们选择的对象本也不多。
至于教母,玛蒂尔达原本倾向于塞浦路斯的爱丽丝王后或者腓特烈的堂妹们,但小埃莉诺主动来信,请求出席洗礼并担任教母,虽然实际上她和小埃莉诺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友好,但她既然已经提出这个要求(并且大概率已经动身),她也不好再拒绝,因此教母人选也尘埃落定,只等12月24日洗礼举行。
在洗礼之前,盛大的欢庆仪式便持续了一月有余,到了洗礼当日,整个西西里岛都被从欧陆各地赶来的领主及其随从挤满,规模不亚于一次十字军集结,甚至能称得上是远远过之,能来到巴勒莫大教堂参加洗礼的人更是各个身份显赫,他们争相想要目睹这位“耶路撒冷之子”的风采,尽管此时他还只是一个在保姆怀里安睡的婴儿,也不妨碍他们赞美他是多么地俊美而沉静,“已然具备一位君主的风范”。
虽然奥托四世欣然同意成为小王子的教父,但他本人并未出席洗礼,因此最终为王子施洗的是他的另外两位教父教母,罗马尼亚皇帝和布列塔尼女公爵,在漫长的颂歌和洗礼仪式后,被正式命名为“海因里希”的王子被交还给他的父母,这对权势煊赫的夫妻怀抱幼子接受了祝贺,也就是这个时候,诗人和歌手开始加入宴会,为王子献上了恭维的诗歌。
由于知晓王子的父亲对此的喜爱,他们个个不遗余力,当轮到一位名为彼得的西西里修士时,他却先对年轻的国王发出感慨:“我曾经受邀参加过您的洗礼,陛下,在那场洗礼中,我曾向您献上一首长诗,诗歌中对您的祝愿多已成真,在为您的儿子献唱之前,我希望我能够有荣幸再为您吟诵一次献给您与您妻子的诗。”
“当然。”腓特烈来了兴致,玛蒂尔达心中生出一丝不妙的预感,她想不出腓特烈洗礼上的诗歌能和她有什么关系,得到国王的认可,这位修士一下子来了热
情,他清了清已经有些浑浊的嗓子,开始用抑扬顿挫的语调吟唱,“皇帝凯旋而归,解甲稍憩,他得知他已有儿子的喜讯”
【皇帝凯旋而归,解甲稍憩,他得知他已有儿子的喜讯;
赞美幸福的父亲,其子更幸福,他们得到了上帝的眷顾,完全的赐福;
父亲用胜利的长矛添砖加瓦,带回帝国曾有的荣耀,他令北方的雄狮惊怒,令亚瑟王匍匐;
众生期盼的男孩,他与他的妻子一同降生,他将率领十字军出现在耶路撒冷的橄榄山下,世界终究为他驯服】
当这位修士吟到“北方的雄狮”时,出于对家族历史的敏感性,在场的三位金雀花家族成员已经多多少少能意识到为什么这位修士会说这是一首“献给您与您妻子的诗”了,而后续的内容果然不出他们所料,亨利六世将迫使理查一世臣服视为他的丰功伟绩,那恭维他的诗人自然会对此大加渲染,但对于金雀花家族的成员而言,他们默认乃至宣传亨利六世和理查一世的“深情厚谊”不代表他们真的就能够将当年的婚约视为完全自愿的产物。
仪式的最中心,兄妹三人的脸色都微妙起来,而腓特烈还浑然不觉,他一边为这位修士的吟唱频频点头,一边从歌词中想象当年他洗礼的场景,哪怕亨利六世订立婚约是出于利益考量,他也为他带来了他如今的荣耀和幸福,他突然十分遗憾为何他的父母和玛蒂尔达的父亲都早早离世,如果他们此刻能够见证这一切该有多美好,或许他们的灵魂正注视着他们共同的后代呢?
打断吟诗声和他飘飘然思绪的是三声掌声,他循声望去,小埃莉诺正在鼓掌:“真是动人的诗篇啊。”她柔声说,她原本正望着那个修士,在意识到她已经成为全场瞩目的中心后,她又将目光转向了玛蒂尔达,“亲爱的堂妹,我想你现在一定很感动吧?想到你的父亲,我是说德意志的皇帝亨利六世,你有什么想要发表的感想吗?”
玛蒂尔达不语,但原本冷淡的神色这下又冰冷几分,察觉到她的态度,腓特烈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歌词的问题,他大脑转速飞快,他知道他需要立刻补救:“我们都敬爱着我们的父亲。”他清了清嗓子,“而我父亲对理查一世推崇欣赏,以至于渴望让他成为我另一个父亲,如今他们的灵魂皆已升往天堂,在上帝身边见证着他们子女的结合和收复耶路撒冷的伟绩,而他们共同的后代,我们的海因里希王子,他正是伟大血脉交汇的结晶,他生来便肩负着俯览众生的命运,既然如此,献与他的长诗何必由旁人代劳,我会亲自为他唱一首诗。”
他站起身,来到了一位竖琴手面前,坐在他的座位上信手拨弦,人尽皆知国王喜爱音乐和诗篇,但此前少有人知晓他本人在乐器上也有着如此之高的造诣:“我亲爱的海因里希”
【我亲爱的海因里希,我的骨中之骨,血中之血,我生命与梦想的延续;
你的血统高贵无比,你的命运更令世人惊异,你将勇敢,公正,博学,仁爱,你所有伟大的先祖都将匍匐于你;
你于耶路撒冷诞生,生于胜利日和加冕礼,你从出生之日便是欧洲的中心,因为你有最为卓越的母亲;
你伟大的母亲,她比维纳斯美貌,比狄安娜圣洁,她挥舞着密涅瓦的战矛来到橄榄山下,高贵的女神也无法与这位人间的女子相比;
我从沉睡中睁开眼睛,我看到了你的母亲,若我能驯服世界,世界亦是我献与她的赠礼】
虽然是唱着送给儿子的诗,他的目光却始终集中在他的女王妻子脸上,而若说这首诗是献与他妻子的也可称恰当,只是相比温柔浪漫的情诗,这更像是在称颂她的丰功伟绩,吟唱结束后,他再次回到他妻子的身边,亲吻她,她没有抗拒。
“多么美好的一幕啊!”看到这一幕后,在场诸人都交叠发出感叹,谁能否认在年轻的国王弹奏竖琴时他的风采如阿波罗本人降世,他们已经全然忘记了上一位修士吟诗时的短暂插曲,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尽管这对夫妻在外貌上珠联璧合的一对璧人,但女王并未对丈夫的示爱表露出同等的热情,她接受了他的吻,露出了笑容,但仅此而已,他们看不出她到底是不是开心,像是化为月桂的达芙妮———除了她的兄姐,他们用复杂的目光看着她,他们都清楚,此刻的她不是达芙妮。 ,
洗礼结束后,他们的任务也暂时结束了,也就是这个时候,他们终于有时间交谈,一如既往地跳过寒暄直奔主题:“你为什么要结婚?”
“圣座的命令。”
“只是圣座?”
“我别无选择。”菲利普说,他们坐在诺曼王宫的花园中,看着海风扬起小埃莉诺的裙裾,“你为什么要做海因里希的教母?”他问,“我想不出你从布列塔尼赶到西西里的原因。”
“你真的想不出吗?”小埃莉诺诘问,没有得到回答,她又转而问,“你呢,你为什么要做他教父?”
“和他们选择奥托四世一样,他是奥托四世的继承人,他也是我的继承人,可你的继承人不是他。”
“说不定呢?”小埃莉诺漫不经心道,没等菲利普深思,她已坐在他身旁,两双相似的、宝石蓝的眼睛四目相对,“如果不借着机会来到西西里,也许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你,你给我写了信,但我不接受我们没有一个正式的告别,菲利普,你清楚原因。”
“那你是来同我告别的吗?”菲利普问,而小埃莉诺玩弄着自己的手指,切切道,“算是吧,顺便通知你我的喜讯,我有孩子了。”
“我知道,你给他取了你父亲的名字,恭喜你。”
“第二个也许会取你的名字。”
他终于一怔,惊愕地看着她的腹部,而她有节奏地抚摸着自己的腹部,脸上带着一种示威性的、浓郁的甜蜜:“一个孩子是不够的,我需要更多的孩子,我可以找到很多愿意和我春风一度的英俊骑士。”
“还是叫亚瑟吧,他才是你的兄弟。”回过神来后,菲利普摇了摇头,“如果频繁的怀孕不会影响你统治的话,这不算坏事。”
“但我们的妹妹没有这么幸运,对吗?”小埃莉诺问,她随即看向庆典的方向,语气中满怀不解,甚至还有一丝恨铁不成钢,“我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给西西里国王生孩子,他轻浮,傲慢,虚荣,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忠贞不二,即便她想要给她的儿子一个血统高贵的丈夫,她也不该选择他,你知道他在诺曼底做了什么吧?”
“他的策略是高效的,他很快也会在西西里这样做,而且和他生下孩子可以使得我们的表哥压力大减,我们不会再为德意志的事务牵绊。”
“和奥托四世的亲戚情谊需要付出婚姻和继承人作为代价吗?”小埃莉诺嗤笑,侧头看向菲利普,“真相很简单,她做出了一个不理智的决定,将自己的余生都绑定在一个和她毫无亲缘关系的男人身上,丈夫比所有的敌人都危险,而她并没有对此有着充分的警觉,她在怀孕时把权力交给他,向所有人暴露她的脆弱,她未来的统治都将带着她丈夫的影子,而她丈夫怎能教人放心?他难以掌控,且傲慢自负,本性的轻浮很难通过时间改变。”
是的,他始终不能相信腓特烈,不论他现在表现得多么热情和忠诚,他的狡猾和敏锐都与生俱来。丈夫是敌人,他无疑是个危险的敌人,可是,可是“她爱他。”他需要承认这一点。
“谁看不出来?”小埃莉诺冷笑,她再次看向庆典,这时候,她的语气又带上了
某种悲观的忧虑,如同预言,“但如若得不到回应,再深刻的爱也有耗尽的那一天。我不觉得他们现在的关系能够长久,菲利普,也许我们都会等到那一天。”
第142章 蓬第厄“看在我曾经为父亲和你牺牲的……
“我明天会和我堂姐一起离开。”
洗礼结束后,庆祝的盛典仍然在举行,听到玛蒂尔达忽然开口,腓特烈有些愕然,下意识问:“不多待一些时间吗?”
“你觉得我继续留下来可以做什么?”
“我们可以巡游,向公众展示我们是多么幸福而和睦,在你怀孕的时候,我一直没有陪着你,也许我现在可以弥补一二。”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语气忽然变得小心翼翼,“是因为那首歌吗,对不起,玛蒂尔达,我不知道歌词里有你的父亲”
“和那首歌没有关系,我原本就打算在洗礼结束后立刻回国。”玛蒂尔达打断了他,“对我的臣民而言,我已经在国外逗留太久了”
从十字军集结到现在,她已经在国外待了整整三年,外交手段所能维持的国境安全不能一直持续,和腓力二世的和平协议也即将到期,意识到她确实决心已定,腓特烈也知道强留无用,他开始软化口气:“那分别之前,我们还是好好告别吧,我今晚能不能和你”
“不行,我不想再怀孕。”
她再一次坚决地拒绝,甚至没有等他把话说完,气氛有了一瞬的冷滞,意识到这一点,她也有些心烦意乱,好一会儿,腓特烈才说:“我知道你不能在这个时候怀孕,我只是问你能不能和我和我一起去观星台,也许星辰中预示着我们未来的命运。”不等玛蒂尔达改换口径,他又带着委屈和不满道,“如果是你哥哥邀请你,你会答应他吧,虽然你们相处的时间远比我们长,但你也希望他陪伴你,等你回到诺曼底,你也会和他分开。”
“你不用阴阳怪气地强调我和菲利普的关系,如果只是一起看星星,我不介意,我们今天晚上确实应该待在一起。”玛蒂尔达深吸一口气,而后说,她多多少少意识到了一点腓特烈对菲利普的敌意,但他们以前不是关系不错吗,“还有其他事情吗,如果没有的话,我想要休息一下,我现在很累。”
“有一些你可能喜欢的书,以及关于贸易和法律的笔记,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我本来想一点点跟你介绍,我知道你很需要。”这确实是她现在需要的,玛蒂尔达脸色稍霁,正想要道谢,但腓特烈紧接着又道,“即便我们分隔两地,我们也应该一直通信,在有空闲的时候见面和共处,玛蒂尔达,我才是你的丈夫,我很爱你,我会帮助和保护你,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才是了解彼此、愿意将灵魂的秘密展露给彼此的人,当我们离开人世时,只有我们彼此的灵魂和躯体能够陪伴在彼此身边,其他任何人都不行。”
她原本想要拒绝他这个强硬的命令,但听到他后续的话,她想要说的话又生生卡在喉头:她也许不够信任他,也许后悔过答应她,但如果询问她有没有可能将自己和王国的命运都交托给另一个人的话,那或许确实没有别人。“但不是因为你是我丈夫。”她低声说,没有等腓特烈反应过来,她又开口,“如果是想要观星的话,我们可以去观星台,不过,我不觉得星辰中预示着我们未来的命运,没有人能安排我的命运,人间的凡人不行,天上的星辰也不行。”
“那我呢,妻子的命运不是由丈夫决定的吗?”腓特烈问,在玛蒂尔达动怒之前,他及时地收回了这句话,他带着一点怅惘看着她海水一般的眼睛,“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妻子,或许我也不是最适合你的丈夫,但即便没有父亲或者教廷强制的命令,我们还是结合在一起你不觉得,这也是一种‘命运’吗?” ,
由于图卢兹伯爵已经是她的坚实盟友,若要从西西里回国,她可以走便捷的海路而不必费力地绕经整个伊比利亚半岛,这就大大加快了她回国的速度。在和图卢兹伯爵简单问好后,玛蒂尔达立刻沿陆路北上,要求腓力二世立刻释放达马丁的西蒙,并归还他曾经侵占的布洛涅伯爵的领地。
卡佩王朝历史悠久,但得来王位的过程颇多侥幸,他们最初一位成为国王的先祖巴黎伯爵厄德并无加洛林王朝的血统,故而登基后叛乱四起,加洛林王朝的私生子后裔也一度复辟,在最后一位加洛林国王路易五世去世后,厄德的侄孙于格卡佩终于被贵族们普遍承认,成为了第一位建立稳固统治的卡佩国王,即于格一世。
同昔日强盛的加洛林王朝相比,卡佩王朝的声威和实力都并不足以统领整个东法兰克,唯一来自加洛林王朝的血统,于格一世的祖母加洛林的贝亚特丽丝在血统上也不足以压服领地内众多具有加洛林血脉的贵族,因此从登基开始,卡佩王朝便始终处于一种需要与境内诸多贵族保持平衡的微妙状态,并无力弹压境内的强大诸侯。
直到路易六世时期,卡佩国王们受制于大贵族的局面才有所缓解,但他的儿子路易七世那场著名的婚变使得诺曼底和阿基坦作为法国国王的敌人被紧密地联合在一起,在理查一世和玛蒂尔达的时代,腓力二世更是失去了对几乎整个南法的控制,这对卡佩王室还有另一重重要的打击:从罗马帝国时代开始,法兰克南部的经济都远比北部发达,直到诺曼人的定居和垦荒运动(1)的开展,这一局面才稍有缓解,但南方由于毗邻大西洋和地中海仍然拥有丰厚的贸易收入。
卡佩王室领地位于塞纳河和卢瓦尔河的中游,是南北贸易必经之地,卡佩王室的一大财源便是征收货物过境税,但与南方彻底交恶后,这一部分收入很难得到兑付,因此腓力二世力图从北方找补,他夺取香槟地区和试图向佛兰德斯扩张就是其意图的具体表现。
在他和第一任妻子埃诺的伊莎贝拉的婚姻中,他还得到了阿图瓦地区及这一地区下辖的重要港口加莱,但他对加莱的控制并不稳固,北方沿海地区的其他领主也并不乐意看到自己的领地被国王控制,这也是他们愿意投效到理查一世和玛蒂尔达的阵营的现实基础。
对腓力二世而言,这些反叛的领主与英格兰国王及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勾结固然令他愤怒,但另一方面也给他提供了治罪的借口,从理查一世时期开始,布洛涅伯爵兄弟便同英格兰眉来眼去,他指控达马丁的西蒙与奥托四世勾结叛国并不能算冤枉,但比较棘手的是,达马丁的西蒙同时也是他的姐姐爱丽丝和姐夫蓬第厄伯爵的女婿,这对夫妻算是他在北部的诸侯中少有的支持者,对达马丁的西蒙一直被腓力二世囚禁的事实,蓬第厄伯爵还算接受,但爱女心切的爱丽丝已经十分不满,借着英格兰女王回国的时机,她亲赴巴黎请求腓力二世与英格兰女王及布洛涅伯爵和谈,“看在我曾经为父亲和你牺牲的份上,至少让我的女儿和她的丈夫见一面。” ,
对她那复杂纷扰的前半生,爱丽丝不愿回忆,大多数时候也不愿听到他人提及,从板上钉钉的英格兰王后沦为一个小伯爵的妻子对她而言也不能算完全的不幸,至少她有了女儿,她的玛丽,没有什么比她的存在更加珍贵了。
蓬第厄的玛丽今年十五岁,虽然已经结婚,但在她眼里她还是一个小女孩,需要她保护和关爱的小女孩,得知即将获准同丈夫见面,蓬第厄的玛丽几乎要喜极而泣,这令爱丽丝颇不是滋味:“他还是一个罪犯。”她提醒她,“你的舅舅并没有同意赦免他,早知道他在结婚后还如此顽固,我不应该同意你们结婚的。”
“可我爱他。”蓬第厄的玛丽委屈地说,她有些孩子气的吸了吸鼻子,知道母亲不会生自己的气,她任意地阐述着自己的真实想法,“西蒙也爱我,尊重我,他只是不愿意出卖他的兄弟,这正是他高尚人格的体现,他的兄弟比我的舅舅值得尊重。”
“可你的舅舅才是国王。”爱丽丝加重了口气,但看到蓬第厄的玛丽的表情,她还是放软了口气,她少女时代绝对想不到有一天她会成为一个如此心软的女人,“我知道他是个高尚的人,同时俊美、温柔、英勇,你怀抱爱情走入婚姻,如果你只是一个寻常的贵族女孩,你或许确实有追求爱情的自由,但你是女继承人,你所要继承的领地还包括维克桑,你舅舅不会允许英格兰女王和她的支持者占据这里。”
“为什么,因为这是外祖父留给您的领地吗?”蓬第厄的玛丽不解。
“对,这里是诺曼底和巴黎边境的要地,如果被敌人控制,法兰克国王将寝食难安,他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为了这块领地,我和玛格丽特都付出了太多,哪怕是出于王室颜面的角度他都绝不会接受再失去这块领地。”
母亲付出了什么,她口中的玛格丽特(她猜是她的一位姨母)又付出了什么,蓬第厄的玛丽对此并不知情,她更关心的还是这对她的婚姻会有什么影响:“所以如果西蒙一直不愿背叛他的兄弟,他会遭遇什么,舅舅会一直囚禁他吗?”
“也许,也有可能他会以你们还未圆房为由让你们离婚,把你嫁给另一个他指定的人。”爱丽丝说,出于她对她弟弟的了解,她知道腓力二世绝对会做出这样的事,他甚至会认为这是理所当然
的事,但看到女儿立刻苍白的面色,她还是心怀不忍,她拢了拢她们相似的金发,充满怜惜地看着她年轻秀美的脸孔,“我知道你爱着西蒙,但这段婚姻只带给你别离和痛苦,就一面,只能这一次,确认你们都还平安,然后就让上帝决定你们的命运吧,不论你是否接受这个结果,你都不能对西蒙的行为表露出认可和同情,否则你的未来便不是带着你父母留给你的财产再嫁,而是被剥夺这一切。”
第143章 哀求“只要您能够放下对西蒙的成见,……
在过去的一年中,依靠腓特烈提供的资金和布拉班特的佣兵,布洛涅伯爵已经夺回了他此前因各种名目被腓力二世侵吞的领地,在地理上切断了腓力二世控制的巴黎周边及香槟地区和包括阿图瓦在内的佛兰德斯伯国之间的联系,如果他的弟弟再以女婿的身份控制了蓬蒂厄和维克桑,那腓力二世在巴黎北部的通道将被彻底锁死,加上路易王太子正与佛兰德斯闹得沸沸扬扬,法兰克王室将会被彻底锁死在中央的孤岛上,这也是腓力二世极力想要给达马丁的西蒙定罪的原因。
如果能够以叛国罪宣布达马丁的西蒙和蓬蒂厄的玛丽婚姻无效,他可以重新给外甥女安排婚姻,或者他也可以承认婚姻但长期让夫妻二人分居,一方面他可以借此胁迫布洛涅伯爵,另一方面在蓬蒂厄的玛丽死后王室可以再次将这两块关键的领地收入囊中,所以他虽然想要和布洛涅伯爵结束战争,但并无释放达马丁的西蒙之意。
这一点爱丽丝夫妇明白,布洛涅伯爵和玛蒂尔达也明白,但对于蓬蒂厄的玛丽而言,她只是欣喜她终于能够和心爱的丈夫见面,她已经有近两年的时间没有见到他了。“好久不见,我亲爱的姐姐。”在与爱丽丝母女见面后,腓力二世首先和爱丽丝问好,而后便将目光转向他的外甥女,“哦,亲爱的玛丽,两年不见,你更漂亮了,见到你就像见到你的姨母一样,你知道你有一位名叫玛格丽特的姨母吧,她和你母亲原本都应该是安茹家族的新娘。”
那段往事曾经人尽皆知,但爱丽丝一直刻意回避在女儿面前提及,因此蓬蒂厄的玛丽在听到舅舅的话后大惑不解,用无措的眼神看向母亲:“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玛格丽特是匈牙利的贝拉三世的妻子,我是威廉的妻子,您忘了吗,弟弟,您曾经要求我将过去的一切都忘掉。”爱丽丝深吸一口气,她拢住女儿的肩膀,又看向玛蒂尔达,“好久不见,英格兰女王,在你出生的时候,我还曾经参加过你的洗礼,那时候我曾经祝愿你能承受住王冠的荣耀和命运的沉重,现在看来,你果然没有让当年祝福你的人失望。”
“我的荣幸。”玛蒂尔达回应道,她知道爱丽丝和理查一世曾经的婚约纠缠,不过就目前的表现,她对她并没有敌意,这是件好事,她希望能够为布洛涅伯爵和达马丁的西蒙争取利益,如果爱丽丝也是为了女儿促成了这场和谈,那她们的目的其实并不冲突。
寒暄过后,接下来要处理的就是有关布洛涅伯爵兄弟的问题,也就是这个时候,腓力二世终于将目光转向了玛蒂尔达:“恭喜你,陛下。”他的语调多少带了些复杂情绪,“听说你已经和西西里人生下继承人了。”
“不恭喜我吗,我知道您一直很关注我们的家庭生活。”
“当然需要恭喜,过去一年,我一直以为他才是英格兰国王,我一度以为你要在西西里生孩子生到天荒地老呢。”他显然带了一些讽刺离间的意图,不过更多只是唇舌上的便宜,但玛蒂尔达的反应比他的预料激烈一些,“他的权力是我给予的,自然也可以由我收回,我什么时候再生孩子也不需要你的允许,你也没有关注的立场。”不等他深思,她又继续道,“我们都知道今天我们聚集在这里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你是时候承认你曾经非法侵占了布洛涅伯爵的领地,你应该将他的土地归还给他。”
“我可以归还他的领地,但陛下,你认为引来一群德意志人和自己的君主对抗是合法行为吗?”
“他需要对抗他所受到的不公待遇,只是他刚好选择了布拉班特佣兵而已,陛下,您不会一个佣兵都没有雇佣过吧?”
“那又是谁给了他雇佣布拉班特人的佣金?别告诉我那都是他身为布洛涅伯爵的合法收入!”
“异教徒。”玛蒂尔达说,这个答案出乎腓力二世的预料,他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盯着她,但玛蒂尔达不为所动,“在收复耶路撒冷的战役中,布洛涅伯爵作战勇敢,自然应该得到战利品的奖赏,我们没有想到他通过战斗得到的财富会用在反抗他受到的不公待遇中。”
这确实是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再争吵下去,他的罪名会升级为“剥夺一位十字军战士的领地”,虽然他早在布洛涅伯爵宣誓参加十字军之前就已经下令剥夺他领地了:“我可以承认他继续据有布洛涅,但并不代表我曾经的命令非法,这只是我迫于野蛮的威慑不得已做出的让步罢了。”他事实上也没有选择,如果谈判破裂,有玛蒂尔达的帮助,布洛涅伯爵也能继续保有他的领地而不必承担向法兰克国王纳贡的义务,他们愿意跟他谈判是因为还顾及着一层封君封臣的名分以及他手上握着的达马丁的西蒙这个重要人质,而他马上就要把这张牌打出来了,“至于他的弟弟,那更是无可置疑的叛徒,他没有参加十字军,但货真价实地接受了奥托四世的资助,即便你们找来教廷使者他们也无法否认证据的真实性。”
“所以您打算怎么处置这位叛徒,斩首,吊死,饿死,还是刺瞎双眼并阉割,恕我直言,他是一位血统高贵的骑士,还是您的亲属,这样的判决会损害您的名誉,也会让您的亲人难过。”玛蒂尔达说,她看向爱丽丝母女,观察她们的反应,虽然此前对她们并无了解,但她们既然出现在谈判现场,那显然不会对达马丁的西蒙的安危无动于衷。
“我想我如何处置叛徒轮不到另一位叛徒指手画脚。”腓力二世冷笑,而蓬第厄的玛丽终于按捺不住,她甩开母亲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倒在腓力二世面前苦苦哀求道,“不,舅舅,请您宽恕西蒙吧,请您相信他是忠诚的,正直的,不要如此固执地将那莫须有的叛国罪行强加在他身上。”她似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张皇又果决地道,“您想要我的领地,您因为他将要得到我的领地才会对他如此苛刻,那么我愿意将我所拥有的领地全部献给您,只要您能够放下对西蒙的成见,只要您不对他施加任何伤害,我愿意为了我深爱的人做出任何牺牲,只希望您能放过我的爱人”
在场的几人都脸色微变,腓力二世原本紧锁的眉头稍微松口,他盯着哭泣的外甥女,开始认真地打量这个主意,如果蓬第厄的玛丽愿意主动献出领地,他倒也不是不能考虑放达马丁的西蒙一马,虽然这个行为多少有强迫之嫌,但他会让这个过程变得合法的。
“够了,玛丽!”在他认真思考计划的可行性时,爱丽丝却忽然打
断了他,她铁青着面色上前,将哭泣的女儿拉起来,蓬第厄的玛丽被吓住了,她没有见过母亲如此严厉的时刻,“我告诉过你,你丈夫是否有罪是由你舅舅判定的,你的婚姻和未来的命运也是由你舅舅指定的,如若他无罪,你舅舅会释放他,如若他有罪,他也不应该因为身为你的丈夫而得到额外宽恕,我们每个人都要为曾经的选择付出代价。”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腓力二世,他们在相貌上并不相似,只有那双曾经清澈但如今已经显露出苍老浑浊的蓝色眼睛如出一辙,“您说对吗,弟弟,玛丽太天真,一个任性的女孩随口的戏言不能决定她的命运。”
“是啊,亲爱的姐姐,我的外甥女确实太任性了。”腓力二世也回过神来,在他的众多姐妹中,爱丽丝是唯一还活着并且留在法国的一个,也是他观感最为复杂的一个,她对她另一个孩子无甚情感,对她的女儿则不然,有时候,他也不了解她那复杂的爱恨,不过不重要,只要她现在仍然保持着对他的顺服和忠诚就够了,条件允许的话,他也愿意给予姐姐和外甥女一些仪式性的关爱,如果这不会影响到他的利益的话,他重新看向蓬第厄的玛丽,“不过,不论你如何天真和任性,你毕竟还是我的血亲,我可以让你去探望你的丈夫,聊慰你对他的思念之情,不过,这并不代表我宽恕了他的罪行,他的自由和命运仍然需要由我来裁决和安排,你的母亲清楚这一点,你最好也清楚这一点,我亲爱的外甥女。”
第144章 屈辱“我终究是要将这个王国和王国的……
不得不说,不论是布洛涅伯爵本人还是他的弟弟达马丁的西蒙,他们在相貌上都相当出众,同时身材高大、英勇善战,个人魅力毋庸置疑,这也是他们二人都能赢得女继承人青睐的缘故(布洛涅伯爵的爵位亦系联姻取得)。
当再次见到被囚禁了近两年的丈夫时,蓬第厄的玛丽完全掩盖不了自己的情绪,她扑到达马丁的西蒙面前,抚摸着他的胡须和脸颊,无比心疼道:“啊,西蒙,你瘦了这么多,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我没想到我还能见到你,玛丽。”达马丁的西蒙道,他很清楚允许和妻子见面并不意味着他的自由,“我的哥哥呢,他从耶路撒冷回来了吗?”
“是的,耶路撒冷已经光复,我舅舅也同意将原属于他的领地归还给他,西蒙,我舅舅宽恕了你哥哥,他也会宽恕你的。”
“我和我哥哥不一样。”达马丁的西蒙苦笑道,他看着妻子年轻美丽的脸孔,虽然心怀不忍,但还是决定同她解释得更明白些,“我的哥哥参加了十字军,且尚是自由之身,故他能够逼迫你舅舅让步,但我不同,我现在已经成为了他要挟我哥哥和英格兰女王的人质,一枚令他备感不满的棋子,一旦我重获自由,这也就意味着我可能会像我哥哥一样以武力捍卫你的领地,他会失去对整个北部海岸的控制,他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所以还是因为我会从父母身上继承的领地吗?”蓬第厄的玛丽问,得到达马丁的西蒙的默认后,她又急切道,“那如果我放弃了对父母的领地的继承权,你是不是可以重获自由?西蒙,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你,我可以失去女继承人的身份,但我不能失去你。”
“你不能这么做,玛丽,如果你将你的领地都献给你舅舅,那我们就再也没有可以依仗和索取他人帮助的资本了,到时候,我们所能依靠的只是他的怜悯和仁善,腓力二世并不是一个仁慈的人。”达马丁的西蒙长叹道,他看着蓬第厄的玛丽,尽管心怀不舍,但他还是道,“在我们结婚时,我曾向你母亲发誓会保护你,但现在,我不仅没有履行我的誓言,我还将痛苦带给你,你不用为我牺牲这么多,我不值得你为我牺牲这么多,请当我们的婚姻是个错误吧,听从你母亲和舅舅的安排,离婚,再嫁给一个你舅舅认可的人,不要让他意识到他有不必施舍给你权力和地位也能得到你领地的可能。”
“为什么你们都让我离婚?”蓬第厄的玛丽失神道,母亲如此,丈夫也如此,她实在不理解他们的选择,她也绝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她忽然抓住达马丁的西蒙的手,哀求道,“不,西蒙,我绝不会和你离婚的,我们的婚姻是合法的,是被天主祝福的,哪怕和你一起待在监狱里,我也绝不会和你分开的!”
“因为这是对你最好的选择,玛丽,你是拥有王室血脉的女继承人,年轻、富有、美丽,你的命运不是和我这个被囚禁且即将被审判的罪人在一起。”
“如果不能和你长相厮守,荣华富贵于我又有何益处?不要抛弃我,西蒙,我不会嫁给别人的,这只会让我心碎而死,我不能没有你!”她将西蒙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她知道她在做一件疯狂的事,但她无怨无悔,“他们如果想要宣判婚姻无效,那理由只能是我们从未圆房,否决掉这个理由吧,西蒙,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我不想要等我们的灵魂回到上帝身边后我们还是两具毫无交集的肉/体!” ,
虽然腓力二世并没有释放达马丁的西蒙,也没有松口赦免或减轻他的罪名,但他毕竟承认了布洛涅伯爵可以保有领地,也让他的亲属确认了他的安危,短期内,这是一个三方都满足的结果,要想推进事态的发展只能等待下一步局势的变化。
不过,虽然暂时保住了对蓬第厄和维克桑的控制,但腓力二世很快发现他所面临的危机更加严峻:在解决了布洛涅伯爵的领地问题后,那个女孩回到了诺曼底,继续推进她丈夫开启的贸易改革,并且行动更加大刀阔斧,一个月之内就有三座新港口动工扩建———以她父亲修建城堡的效率,他知道扩建工程很快就会完工。
有海运的优势和更低的税率,这条全新的贸易线路无疑会吸引法兰克北部的大量商人,商路会连接诺曼底、英格兰、佛兰德斯和德意志北部,而法兰克王室控制的巴黎和香槟地区俨然成了这个不被新贸易体系接纳的孤岛,这对法兰克王室的打击是致命的。
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那个西西里人过去一年在诺曼底所作所为的真实目的,不管他和路易王太子之前有过怎样的冲突,他现在都必须和路易王太子紧密合作,他没有插手佛兰德斯的借口,但路易有:“您要我赶紧和那个女人生一个孩子?”听到他的话后,路易王太子难以置信,他的声音都提高了好几度,“父亲,她背叛了我,她一直伙同佛兰德斯人反对我,我听您的安排,我不与她离婚,但我不接受我要和她共同生活!”
“有什么关系,你们的婚姻是合法的,没有人能够阻止你们同床共枕,只要有了继承人,你就可以以通奸或者精神失常的名义囚禁并剥夺她的权利,等她死了你随时可以再娶,或者找几个情妇也行。”腓力二世并不是很明白路易王太子在婚姻上奇异的道德感,也许是像他的祖父,路易七世,但如果路易七世能够在和阿基坦的埃莉诺感情破裂后多坚持几年,说不定他也会和她生下儿子,现在法兰克王室所面临的困境也就不会存在,“那个女孩靠亲戚关系让奥托四世和她站在同一战线,又靠婚姻让奥托四世再无后顾之忧,这个联盟将我们团团包围,佛兰德斯是我们唯一的突破口,路易,我对你没有其他要求,我只是要求你生个孩子。”
“我不会和她生下孩子,我们的婚姻本不该成立,她也不是我想要与之共同生活的人。”路易王太子仍然坚决地拒绝道,意识到父亲即将发怒,他咬咬牙,而后道,“恕我直言,父亲,我们并不是只有佛兰德斯一个突破口,还有一个地方,图卢兹,以及图卢兹的清洁派异端。”
腓力二世微怔,而路易王太子趁热打铁道:“我想您不会不明白,父亲,不管是佛兰德斯还是德意志,这背后都是英格兰女王在幕后主使,打击她的势力才是我们解决困境的唯一途径!图卢兹是她的亲属,她不会对图卢兹坐视不理,这就意味着她将在教皇面前失去宠信,没有教廷的支持我们完全可以扶持她的反对者取代她,即便做不到,如果我们能够控制图卢兹,我们一样能够对她造成压力。”
“前提是你真的能攻下图卢兹,路易,这个任务太艰巨,你的祖父试过,亨利二世试过,他们都没有成功,就连理查一世也只能在战场上取得短期的胜利,他最终解决图卢兹的威胁不是靠武力,而是靠姻亲。”短暂的思索后,腓力二世否决了这一计划,“你做不到,路易,冒险会彻底葬送我们的统治。”
“不,父亲,我认为您太软弱了,如果您更勇敢些,您本可以做到我们的先祖都做不到的事情。”路易王太子不为所动,反而语气
更加激昂地道,“英格兰女王同情异端不是事实吗,她无视忠诚的誓言令我们一再蒙羞不是事实吗,她应该得到惩罚,一个圣城光复者的头衔不代表她就能够在人间为所欲为,那些贵族们敢于背叛我们而投入英格兰女王的麾下就是因为过去几十年英格兰王室让他们意识到羞辱和背叛我们是不用付出代价的,我们必须要扭转这个认知,而这一切只能依靠战争取得,就像您曾经做到的那样!”
屈辱只能靠战争洗刷,在他从约翰手中抢回诺曼底时,他确实一度志得意满,一度他似乎也能释怀对理查一世和他母亲的憎恨,但理查的女儿把阴影又带了回来,他甘心带着这样的屈辱死去吗:“行吧,路易,你和曾经的我一模一样。”他合上眼,这时候终于露出了几分苍老和疲弱,他很清楚时间已经不在他这一方了,“我终究是要将这个王国和王国的敌人都交给你的,如果你认为你的方式能够对抗她,那你就去做吧。”
第145章 异端“在法兰克人的土地上,一切的异……
“在六月份之前,鲁昂和伦敦的港口都能完工,您要求的仓库会修得更快一些,复活节之前就可以。”
塞纳河口,工匠正向她汇报工程的进度,对这个时间,玛蒂尔达还算满意:“如果人手不够,就从阿基坦再派一些人过来,仓库中的床位可以暂时让他们使用。”
伦敦和鲁昂本就有着贸易的传统,在亨利二世统治时期,他也曾经修建过城市和港口,以使他治下的领地迅速从内战时期的萧条中恢复,但他留下的工程并没有得到很好的维护,即使有,这离腓特烈的要求也相去甚远,“要保证商人的安全仅有港口是不够的”。
在腓特烈给她的笔记中,他同时还提到了建立关税制度和完善商人管理的重要性,根据他的建议,她应该将对商人征收的税务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正常的关税,一个则是将商品储藏在仓库中的租金,“从源头上监控商品的质量”,同时,仓库周边还应该为商人提供免费的床位、蜡烛、木材和稻草,同时租借车辆以使他们能够快速赶往集市将货物变现,“好过让不被国王控制的人掌握马匹这样的资源”。
这样的改革初期会造成一些混乱,但一旦能够有效运转,所带来的直接收益和潜在的好处都是惊人的,在他离开诺曼底之前,他已经完成了新秩序的第一次实践,让沿岸领主都多多少少受益,因此当她回到诺曼底想要继续扩建港口时,她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力,甚至得到了领主们的积极配合。
他确实将她的王国完完整整还给了她,甚至更加繁荣,最艰难的第一步他已经替她踏过去了。如果他是她手下的事务官,她会不吝封赏,可他偏偏是她的丈夫,还是另一个大国的君主,他有他的王国需要治理。“未来半年,我会去英格兰和爱尔兰巡游,你的任务是监管港口和仓库如期竣工。”她对鲁昂主教道,不同的地域治理方式也不同,针对不适合发展贸易的内陆地区,她应该换一种提振经济的方式,农业,畜牧业,也许她应该再给西西里写一封信问问应该如何做,“遵命,陛下。”鲁昂主教对她说,“但也许您应该晚几天动身,教廷传来消息,希望您能参加一周后在布卢瓦举行的一场会议,法兰克的路易王太子也会出席。”
教廷又想干什么?玛蒂尔达心中拂过一层疑虑,但即便她以需要前往不列颠巡游为由婉拒邀约,会议也一定会如期举行,如果教廷和路易王太子达成了什么不利于她的共识,再申诉就要麻烦得多,因此她还是决定应邀赴约。“好久不见,陛下。”当她和路易王太子在教廷使者的注视下互致和平之吻时,这场面很难说多友好,“能见到您真是意外,我原本以为您已经前往爱尔兰了。”
“如果你愿意再来到我的宫廷做客,我会很欢迎的。”玛蒂尔达不咸不淡道,考虑到他们此前的旧怨,现在的对话对双方来说都算相当克制了,“这就不必了,我有我自己的宫廷。”路易王太子道,“不过,陛下,也许您应该考虑一下让其他人回到他们的领地中。”
他目光偏转,显然意有所指,顺着他的目光,玛蒂尔达看到一个诺曼长相的中年男子,相貌上颇为英俊,只是眉宇间的阴戾并不让她有好感:“你是谁?”她问,她需要先知道他的来历。
“我是莱斯特伯爵,陛下。”来人说,“您的叔叔剥夺了我的头衔,您否决了他的地位,但您并没有将我应得的头衔归还给我。”
原来是他。听他自报家门后,玛蒂尔达终于将人脸和头衔对上号,第五代莱斯特伯爵,孟福尔的西蒙,和许多亨利二世和理查一世时期的诺曼贵族一样,他在海峡两岸都拥有领地,父系是法国的孟福尔子爵,母系则是莱斯特伯爵,在约翰在位时,他莱斯特伯爵的爵位被剥夺,因此他便以孟福尔子爵的身份效忠腓力二世,这也是为什么在她成为女王后她也没有将莱斯特伯爵的头衔还给他的原因。
能得到路易王太子的专门介绍,他显然已经得到了法兰克王室的赏识,那她当然不会将莱斯特伯爵的头衔交还给他。“前提是你保证忠诚,阁下。”玛蒂尔达漠然道,眼看场面即将再次剑拔弩张,教廷使者适时阻止道,“作为诺曼底公爵、阿基坦公爵和安茹伯爵,您也应当对法兰克国王保证忠诚,或许陛下不应该以如此苛刻的要求胁迫您的臣属。”他的口音像是奥尔良附近,玛蒂尔达的睫毛颤了颤,知道这又是一位与法兰克王室关系匪浅的主教,可想而知这场会议的走向对她不会很友善,“今天的会议中,我们有更重要的事,针对您姨父领地中活跃的异端,圣座十分关心,这场会议如果没有您的参与显然达不到解决争端的目的。”
又是清洁派!
由于和雷蒙德六世一直保持着友好关系,她对他所支持的清洁派并没有什么恶感,但如果从教廷和法兰克王室的视角,他们显然都有打压清洁派的动力,这时候压力就来到她身上了:“我想上一次的误会已经澄清了,那个凶手跑到了法兰克国王的领地。”她说,“所以,他和法兰克国王是什么关系呢,当时我正身在西西里为我腹中的孩子祈祷,因此对清洁派的事务并不十分清楚。”
“那只是一个流窜的罪犯,我的父亲没有包庇他,但您的姨父则不然。”路易王太子显然不打算让她把水搅浑,他继续对她步步紧逼,“尊敬的英格兰女王,您需要在现在明确您的立场,作为一位十字军统帅,耶路撒冷的光复者,您是否对天主有着足够的忠诚呢?您是否对弘扬天主的权威有着足够的热情呢?和每一个基督徒一样,我对您的虔诚都深信不疑,并寄予厚望,所以您一定不会因为您的私人情绪包容异端,对吗?”
把她高高捧起,堵死她松动口气的余地,事已至此,玛蒂尔达也只能顺着他的话说:“当然,我会坚决地捍卫天主教的信仰,所以,圣座希望如何处置清洁派的问题。”
“圣座决意发起一场十字军。”路易王太子道,在他的数番游说下,英诺森三世终于还是同意了这个要求,某种意义上,他也不希望玛蒂尔达携着收复耶路撒冷的威望在西欧为所欲为,打压她的姻亲顺便检验一下她信仰的纯正是他最终下定决心的原因,“我已在北方招募骑士,我身边这位孟福尔子爵将和我一同担任统帅,但仅有我们的力量是不够的,身为阿基坦公爵,我想您也应当倾力配合,像您对埃及和叙利亚的撒拉森人一样。”
拿着她在耶路撒冷的功绩绑架她,如果她有任何消极怠工的迹象,路易王太子就可以顺势攻击她“圣城光复者”的光环,而他身边这位孟福尔子爵很显然就是他安排的一个指控她行为的喉舌,不过除了他曾拥有英格兰的领地以外,这位孟福尔子爵应当还有其
他能令路易王太子另眼相看的地方,她决定在会议结束后再打探清楚。
“我当然愿意听从圣座的指令行动,如王太子所说,弘扬天主的权威是每个基督徒国王义不容辞的指责,如果您的父亲也有这样崇高的觉悟,那就再好不过了。”她当然不会让路易王太子就这么占据道德高地,他本人暂时没有什么可以攻击的地方,那就只能攻击他的父亲了,“不过,针对异教徒的十字军和针对异端的十字军是不同的,在图卢兹伯爵的领地上,还有许多人仍然保持着对天主教的纯正信仰,我想图卢兹不至于一个天主教徒都找不出来吧?”
“但他们的领主确实对清洁派抱有同情,这令他不能对他的领地进行有效统治,如果那些天主教徒足够虔诚,他们会自发起义。”
“您只是认为他可能对异端抱有同情,而非对他直接指控,也许只是因为他是一位格外宽容仁慈的统治者,对受到蛊惑的基督徒仍然愿意包容呢?”抓住路易王太子言语的漏洞,她立刻扭转话柄,不论如何,她应该避免战争,如果忠于法兰克王室的军队来到了图卢兹,她毫无疑问将寝食难安,“我会再次劝说我的姨父转换立场,但恕我直言,我不赞同对图卢兹发起十字军,哪怕是出于剿灭异端这样的理由,这样的战争必然会伤及无辜,生活在图卢兹的天主教徒不应该为他们邻居的罪行负责。”
“谁能断定他们对他们邻居的异端行为只是知情,而非认可?”在路易王太子和教廷使者开口之前,孟福尔子爵先开口道,他与玛蒂尔达四目相对,有一瞬间,他眼中的阴戾被狂热的火焰取代了,“在法兰克人的土地上,一切的异端都应该被消灭,不论是用血,还是用火。”
第146章 天真当医生告诉她这个消息时,她完全……
在离开布卢瓦后,玛蒂尔达得知了有关孟福尔的西蒙的一些消息,他曾经参加了第四次十字军东征,但没有听从威尼斯人的怂恿进攻扎拉,而是辗转回国帮助勃艮第公爵镇压阿尔比派的叛乱,他在战斗中的英勇表现获得了卡佩王室的赏识,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开始积极向卡佩王室靠拢,帮助腓力二世在诺曼底和安茹巩固统治。
由于玛蒂尔达收复了诺曼底,他失去了在此奋斗多年获得的财富和地产,这应当也是他愿意站在路易王太子的立场上与玛蒂尔达不死不休的缘故。和孟福尔的西蒙打过交道的布洛涅伯爵告诉她孟福尔的西蒙是个异常狂热坚忍的人,“他是基督的拥护者,上帝愤怒的工具,就连他的战友都认为他过于残酷,远超过虔诚者的范畴,除此之外,他确实对领土和爵位有着超凡的野心,认为狭小的家族领地不足以令他施展才干,这和他对信仰的狂热并不冲突”。
那就证明在忠诚和报复之外,法兰克王室还许诺了他其他东西:“他确实是个危险人物。”玛蒂尔达很快对孟福尔的西蒙下了定论,一位与她为敌且具有一定才干的狂信徒确实是可怕的存在,“但现在,我要去图卢兹,我需要劝说一下我的姨父。”
英诺森三世对清洁派的敌意已经由路易王太子挑起了,她很难再通过糊弄的计策将矛盾搪塞过去,因此当务之急就是劝动图卢兹六世能够及时向英诺森三世低头,比如将清洁派教徒迁徙到特定的区域并在英诺森三世面前力陈自己信仰坚定,但在见到雷蒙德六世后,后者虽然对她态度友好,对她的提议却不屑一顾:“这是对我信仰的背叛,陛下。”他对她说,“如果我选择这样做,我就抛弃了我的信徒。”
“这不是抛弃,而是保护,您不应该如此固执。”玛蒂尔达说,“如果您拒绝我的提议,教皇会发动十字军,到时候图卢兹会血流成河。”
“好过出卖我们的信仰。”雷蒙德六世说,他看起来异常疲惫,比他的实际年龄更加苍老,“在您离开阿基坦前往东方作战时,我面临的压力与日俱增,教皇也许只是想打压异端思想,但他派来的主教和渴望获得的远不止于此,过去数年,我已经尝试了所有外交手段,多了您的斡旋不过是将您的信誉也填充进去罢了。”
“所以你打算反抗,对吗,哪怕明明知晓是螳臂当车。”得到雷蒙德六世的默认后,玛蒂尔达握紧了拳头,她仍然试图警告图卢兹伯爵,“我不能帮助你,我甚至需要为十字军提供资金。”
“但您不想这样做。”雷蒙德六世了然道,他坐正了身体,认真道,“我非常感谢您愿意为我提供帮助,但我们必须反抗,为了我们的自由,我们必须付出鲜血,我们已经别无选择了。”
自由确实是付出鲜血,但也要区分时机,不顾客观上图卢兹在外交和军事上的弱势和教廷和法兰克王室仍然对民众抱有影响的事实选择冒险,她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合适的选择。在教廷面前,她仍然尽可能表达了对南法十字军的顾虑,并恳求教廷保障天主教徒的安全,同时表示她即将前往英格兰和爱尔兰巡游,因此不便为南法十字军提供资金和兵源。
这可能会让教廷对她不满,但她也有充分理由,她已经离开领地整整三年,且为收复耶路撒冷耗资无数,她确实应该分出一些精力来料理国内事务,而在英格兰女王暂时从大陆事务中抽身的这段时间里,腓力二世和他姐姐再次会面,这一次他们商议的是有关蓬第厄的玛丽的命运,或者不是商议,而是直接通知。
“玛丽应该和孟福尔子爵的长子孟福尔的阿莫里结婚。”他对爱丽丝说,他的表情略带不耐,“当年你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就让那个叛徒和你的女儿结婚,带来这么多年的麻烦,现在这个麻烦是时候解决了。”
“那个阿莫里是个什么样的人?”爱丽丝问,她心中也颇有一些烦躁不耐,她知道腓力二世不会容许玛丽一直和达马丁的西蒙保持婚姻关系,但并不代表她就能接受腓力二世随手给玛丽安排一段新的婚姻,“我听说他的父亲曾经效忠英格兰国王,你确保这次婚姻不会重复上一次的结局吗?”
“我当然确保他足够忠诚。”腓力二世冷笑,“他的父亲能征善战,马上在征服图卢兹的战争中还会大显身手,他也很英俊,从他父亲的长相
就可以看出来。“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盯着爱丽丝道,“玛丽被那个叛徒迷得神魂颠倒不过是因为他有张好看的脸,那另一张好看的脸也可以让她忘记前一个丈夫,年轻的女孩总是会被容貌打动的,对吗,我亲爱的姐姐?”
他话里话外都直指着她曾经不堪的过往,不过他认为那是她一个人的错吗?她脸色中透出几分酸楚,很快又重归灰寂,她低下头,攥紧自己的手指:“是啊,我也曾经年轻过。”
对这个结果,爱丽丝和她的丈夫蓬第厄伯爵都还算满意,肉眼可见,孟福尔家族正深得宠信,如果能够征服图卢兹他们家族的权势将更上一层,而孟福尔的阿莫里本人确实也是一个英俊的男子,如果此时蓬第厄的玛丽还是单身,他也会是他们考虑的女婿人选,但意想不到的事情再次发生了:
玛丽怀孕了,当医生告诉她这个消息时,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会带来怎样严重的后果,她只是高兴地说她和西蒙再也不会离婚了。
第147章 来信她出神地盯着那幅画,从背景中的……
腓力二世铁青着脸,在尽可能保持平静地吩咐医生和侍女看好蓬第厄的玛丽后,他看向他的姐姐:“有什么想说的吗,亲爱的姐姐?”他问,“女儿总是重复母亲的命运,对吗?”
“是我没有教育好玛丽,我不希望她最后和我一个结局”爱丽丝有些木然道,而腓力二世终于忍不住冷笑出声,他毫不吝啬地在她面前展露出自己最恶毒刻薄的一面,“你当然应该自我反思,但你所需要反思的不止于此,我们知道那两兄弟有背叛的胆量是因为背后有人怂恿,如果你和理查结婚,那个女孩怎么会出生,或者如果你是英格兰国王的母亲,我们现在也不至于如此被动,我将维克桑这样重要的领地交给你,我在玛丽为了那个叛徒执迷不悟时仍然愿意出于我们的姐弟情谊给予她改过自新的自由,但你们是怎么回报我的?”
“你希望让玛丽和孟福尔的阿莫里结婚是为了拉拢他父亲。”爱丽丝忽然说,腓力二世语调一顿,他注意到爱丽丝的眼睛稍有神采,他决定听一听她接下来有何高见,“但恕我直言,孟福尔的西蒙所能够拥有的权势已经超过他的贡献了,他是一位能征善战的骑士,达马丁的西蒙也是,如果能够把他从英格兰女王的阵营中拉拢过来,他所产生的价值是不亚于孟福尔家族的。”
“孟福尔家族不会被英格兰女王接纳,但达马丁家族可以被我们接纳,你是这个意思吗?”腓力二世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爱丽丝点点头,她的神色仍有些疲惫,但似乎提起些精神了,“对,我会去劝说他,我希望帮助你,但我也希望玛丽幸福。”
“她最幸福的事是她拥有你这样的母亲!”腓力二世轻嗤,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一些往事,关于他的母亲,理查的母亲,他知道他的母亲从来没有给予过他他期望的、无条件的爱与付出,路易七世倒是更贴近这个要求,“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姐姐,但如果他拒绝呢?我尝试过劝说他,我知道他多固执。”
“那就杀了他。”爱丽丝平静地说,腓力二世认真起来,他其实很少看到爱丽丝露出这样的神情,“他保持对兄长的爱和忠诚无可厚非,但不应该因此漠视玛丽的处境,如果玛丽怀孕都不足以让他改变立场,那只能证明在他心中玛丽的地位并不重要,他是不可能带给她幸福的。”她看向腓力二世,一字一句道,“既然如此,何不让她成为寡妇呢,这并不妨碍她再嫁给孟福尔的阿莫里,我们可以当她现在怀着的孩子从没有诞生过。”
就像你的第一个孩子,你一直当那个孩子从未存在感。“我一直以为你变了,姐姐,但现在看来你一点也没有变。”腓力二世慢吞吞道,“好吧,姐姐,我想我可以等待您的好消息了。” ,
在玛蒂尔达来到英格兰后,她相继收到了几封信,第一封是她在鲁昂的事务官送来的,汇报了港口扩建的进度以及针对清洁派的十字军已经集结发动的消息,孟福尔的西蒙将进攻郎格多克,路易王太子则将借道勃艮第公爵的领地直接进攻图卢兹,信的末尾,他提到达马丁的西蒙也宣誓参加了十字军,以作为他向腓力二世获取宽恕的代价,“法兰克国王确实对他异常仁慈大方,他认可他和他外甥女的婚姻,承认他们的孩子能够继承母亲的领地,那个女孩已经怀孕四个月了”。
那个女孩,爱丽丝公主的女儿,她短暂想起了蓬第厄的玛丽的脸,年轻、天真、娇美,并且毫无疑问对丈夫怀有热烈的爱,得到一位有着王室血统的女继承人如此倾心,达马丁的西蒙为了妻儿转换立场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毕竟他被腓力二世囚禁审判归根结底也是因为她的缘故,对这一事实,她倒并没有被背叛的恼怒,毕竟达马丁的西蒙只是同意参加了法兰克王室支持的十字军。
布洛涅伯爵写信过来,措辞委婉地表示了他弟弟的选择“是出于对妻儿的爱护以及对天主的虔诚”,她也写信宽慰,告诉他她很高兴达马丁的西蒙能够获得自由,她也绝不会因为达马丁的西蒙的选择对他心怀芥蒂。只要腓力二世对北部领地的野心一直存在,这对兄弟和她始终就有联盟的基础,既然如此,她在这个时候就应该表现出充分的善解人意,至于图卢兹伯爵,她也只能寄希望于图卢兹的城墙足够坚固、图卢兹人的战斗意志也足够坚决,如果他们能够抵抗住第一波攻势,那战事或许还有转机,只是她在这个时候确实应该回避一下,她若身在阿基坦,哪怕她只是按兵不动也会有纵容异端的嫌疑。
除此之外还有第三封信,和前两份信相比,这封信的材质更加昂贵,火漆也更加精致,摆在她的书桌前时似乎还散发着香料的气息,她握着信封好一会儿才拆开这封信。“亲爱的玛蒂尔达”,她看到信的开端她的名字,鬼使神差地想写信人是以怎样的神情握起笔的,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她是出于向他咨询意见才给他写信,他的回信也是出于解惑的目的,这不是调情。
【亲爱的玛蒂尔达:
好久不见,收到你的信真令我开心!针对你提到的有关图卢兹人的问题,我想你不必太过担心,也不必太过在意,根据我的观察和研究,异端和异教的产生有特定的政治原因,图卢兹毗邻地中海,故得以在贸易复兴的时代成为经济发达的地区,丰厚的财富是腐败的温床,而罗马教廷若想要染指法国,图卢兹与普罗旺斯距离他们最近。为了对抗腐败,提倡苦修的清洁派应运而生,而为了巩固自身统治,图卢兹的统治者乐见于这样的异端思想兴盛,这能够帮助他们对抗外敌。
我的建议是请抛开你在信仰上的矛盾与犹疑,仅从政治利益的角度去思考图卢兹的问题,毫无疑问,图卢兹是你的盟友,但这个盟友并没有忠诚和重要到需要你耗费你自己的政治信誉去争取,现阶段,我们的主要矛盾仍然是壮大我们自身的力量,我们的敌人是法兰克国王,我们需要和教廷暂时保持良好关系,以图卢兹伯爵的实力,他不会立刻被法兰克人击溃,你可以在战争爆发一段时间后以调解者的身份出现,促使他们恢复和平,在此之前,你确实应该回避战争,前往英格兰和爱尔兰是个很好的理由。
至于爱尔兰,我对这里了解不是很多,根据我现在掌握的信息,我可以尝试提出几个意见:首先,发展农业确实是有必要的,甚至可谓是至关重要的,许多意大利的城市的秩序崩溃就是在于他们沉湎于商人带来的财富而忽视了农民,当然,要求他们同时兼顾商业和农业确实苛刻了些,他们只拥有一座城市的领地,但这样的问题对我们来说并不存在,你的领地囊括了整个大西洋沿岸,在你的政治版图中,爱尔兰确实可以作为一个发展农业和畜牧业的地区。
参考法兰克人的经验,你应该先组织农民砍伐森林、开垦田地,砍下来的木材也不能浪费,发展海军和商队就需要造船,而木材正是不可或缺的,除此之外,英格兰和诺曼底的移民也可以作为发展农业必备的人力,你可以赏赐他们土地和牧场,鼓励他们开垦农田,修建道路,妇女和儿童也可以动员起来,牛角和木屑可以制作成受欢迎的手工制品,条顿骑士团正试图朝北方扩张,你不用担心销路,如果缺乏农具和纺织器具,我也可以从意大利给你运送一些样品,正如骑士需要锋利的宝剑一样,农民也需要先进的农具,与其无休止地压榨农奴不如从农具抓起 。
将爱尔兰建设为粮仓后,英格兰就可以将大量土地用于养羊,羊毛可以直接运送到佛兰德斯,也可以在初步加工后再出口,而阿基坦的葡萄酒和谷物也可以加入这个贸易体系中,如此一来,你的帝国就成为了一个有机的整体,这能够有效弥合他们在文化和习俗上的差异,共同的利益凝固后,你就可以推广通用语和法律制度,同样的策略我在西西里实践过,天主教徒、正教徒和撒拉森人能够在我的国土上和平共处,奉我为唯一的君主,英格兰人、诺曼人、阿基坦人和爱尔兰人当然也可以。
我现在正努力将我的西西里建设成我理想的国度,我每天都很忙碌,收回特权,制定法律,修建学校,这些事情很难在一封信中向你全部道尽,但我仍有令我无比快乐的事,每当我见到海因里希,我都会重新燃起对未来的无限热情。他已经可以说话了,在学会叫母亲之前先学会了父亲,不过,也许等你有时间和我们团聚后你可以亲自教他如何称呼你,他很聪明,他很快就会学会,我给他画了一张画,夹在信中,如果你想念我们,你可以看一眼,我也会让海因里希去辨认你的画像,他很喜欢你。
我无时无刻不想念着你,我的身体饥渴,灵魂更饥渴,有时候,我真想抛弃我的王国和事业奔向你,我的身边本来应该有一整个家庭的陪伴,但我现在只有海因里希。不用再为图卢兹的事务忧虑了,也许法兰克人的注意力很快就会被其他事务分散,你更重要的任务是处理好你国内的事务,我会做一个比我的父辈更好的国王,你也会。
爱你的丈夫,腓特烈】
信的末尾是他画的一张简笔画,一个金发的、正在爬行的孩子,旁边还标注着几个字母,也许那是腓特烈随手记录的海因里希正学习的单词,他已经会说话了。
她出神地盯着那幅画,从背景中的寥寥几笔想象着他是在怎样的场景下画下这副画,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她知道他很在意家庭,他曾经希望她能留在西西里多陪陪他和海因里希,他认为那是最幸福的事情,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确实被他在信中所欣喜畅想的家庭氛围感染了,有些久远的、阖家团聚的记忆也从她脑海中复苏了,如果他们一直在西西里,在不会威胁她也不会打扰她的地方,或许她确实可以享受一些家庭的快乐吧。
第148章 屠杀“对城里的人,不论老幼,不分男……
朗格多克,达马丁的西蒙望着卡尔卡松近在咫尺的城墙,深深吸了一口气。
在青年时代,他曾经认为他收获了非比寻常的幸运,作为子爵的儿子,他和哥哥却相继收获了女继承人的垂青,进而得到了权势与地位,但权势和地位固然美妙,有时却如流沙般脆弱,腓力二世憎恨哥哥曾经在他和理查一世争斗最激烈的时刻转投阵营,因而不遗余力地打压他们家族,到了这一步,除了继续跟随英格兰国王和奥托四世的阵营,他们其实无路可走。
理查一世的弟弟不堪大用,女儿则不然,这令他看到希望,能够保住领地和权势的希望,能够和玛丽继续相爱并一同生活的希望。他是爱玛丽的,谁能够拒绝一位出身高贵的美丽少女如此炽烈的爱呢,她很天真,她可以毫不顾及地追求爱情和幸福,这样的天真有赖于她父母的呵护,在她父母之后,他本应该继续承担保护她的责任。
她的母亲告诉他玛丽怀孕了,“如果你对她和她的孩子还有一丝情感,就请放弃你对叛徒的忠诚,我们只是要求你参加十字军而已”,他最终答应了她。哥哥写信过来,告诉他英格兰女王并没有责怪他,但他心中很清楚,只要英格兰女王和法兰克国王仍然在争斗,他就会始终夹在他们当中,玛丽和他们的孩子会同他一起被撕扯。
不知何时,“忠诚”对他而言成了一种奢侈,如果不知道到底应该忠诚于哪个主人,那就忠诚于眼下吧。他们在对抗图卢兹人,这个敌人在南下的十字军面前或许不那么强大,但也绝不弱小,依靠错综复杂的姻亲,他在南方根基深厚、盟友众多,英格兰女王和阿拉贡国王也同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因此路易王太子和孟福尔的西蒙都力主迅速攻克图卢兹,最大限度地消灭图卢兹伯爵的力量。
也许内心深处,他并不乐见法兰克人在南方扩张势力,但他既然已经发下誓言,在战斗中自然应当竭尽全力。这样的态度是有效的,至少路易王太子已经对他改换态度,甚至称他为“我表妹的丈夫”,但孟福尔的西蒙对他的态度仍然不友善,在路易王太子与他们分兵后他几乎不掩饰他的敌视态度。
路易王太子正在攻打阿维农,而他们要攻打朗格多克,这是清洁派势力的核心区域,同时也是一片非常富庶的地区,许多十字军成员对这里垂涎三尺,根据事先协定,朗格多克应归孟福尔的西蒙所有,故他对进攻朗格多克最为积极,哪怕肉眼可见他们会遇到坚决的抵抗。
现在,朗格多克只有卡尔卡松一个要塞没有攻克,十字军都对胜利势在必得。“城内的天主教徒拒绝离开,也拒绝指认他们中的异端。”卡尔卡松城外,他们得知了这个消息,这证实了他的担忧,“我们可以与他们交涉,争取有条件的投降,发誓不伤害市民,只要他们交出城市。”他看向孟福尔的西蒙,“阁下,这也许有利于你以后的统治。”
他确实认为这是一个合适的条件,不论他和孟福尔的西蒙是否有着过节,他都认为有必要避免惨烈的肉搏战和巷战,结束了朗格多克的战争,他就完成了他的十字军誓言,回到蓬第厄和玛丽和他们的孩子团聚,但很显然,孟福尔的西蒙并不领情。
“我并不认为异端有了天主教徒作为令居和朋友就可以洗清他们的罪过。”孟福尔的西蒙说,他用怀疑和审视的目光看着他,又是这样的目光,在征途中,他一直极力强调他和他哥哥和英格兰女王的关系,英格兰女王和图卢兹伯爵的关系,继而在他身上也打上异端的烙印,“我不知你为何对异端这样仁慈,因为你同情他们吗,因为你也是个异端吗,你已经背弃了对君主的誓言,你还要背叛对天主的誓言吗?”
“你对英格兰国王也有忠诚的誓言。”他回击道,但争吵仅限于此,如果不能在胜利后劫掠城市,十字军的成员都会对此不满,但愿劫掠不会演变为血腥的屠杀吧!攻城战开始了,城墙被打开了缺口,他和孟福尔的西蒙都在骑士的保护下冲入敌阵,战场已经混乱,触目可及皆是纷争与战火,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忽然感到后脑被重击:“谁?”他呻/吟道。
“你背叛了国王。”孟福尔的西蒙道,他压迫他跪下,他感到后颈几乎被压断,“未来,你仍然会背叛他,带着维克桑这样重要的领地一起,我比你更值得国王的宠信,我的儿子也比你更值得迎娶国王的外甥女。”
国王的外甥女,玛丽,对,玛丽的母亲曾经说过如果他选择了他的兄长,腓力二世已经为玛丽选好了新的丈夫,她可以离婚,也可以成为寡妇,腓力二世从没有真正信任他。“国王先背叛了我们!”他用尽全力道,但他的控诉无济于事,又一刀,他的胸膛被贯穿,他似乎喃喃念着什么,但无人在意。
他死了,而十字军欢呼着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城市已经沦陷,豺狼大肆尖笑,他们已经准备分享战利品了:“对城里的人,不论老幼,不分男女,不管是清洁派教徒,还是天主教徒,格杀勿论,不必姑息。这是上帝的旨意。”孟福尔的西蒙高声道,他带着畅快的笑意踢开了达马丁的西蒙的尸体,朗格多克是他的了,蓬第厄和维克桑也即将属于他的儿子,孟福尔家族会获得滔天权势,而一切的荣耀都从他开始。 ,
1215年8月,在路易王太子的军队还在围困阿维农,并因城内市民不肯屈服迟迟没有进展时 ,孟福尔的西蒙在卡尔卡松取得了一场重大的胜利,以此战为标志,他已经征服了整个朗格多克,达马丁的西蒙在这场战争中战死,但谁在意他呢,腓力二世本就不信任他,他战死在南方某种意义上正合他意。
但和胜利的荣耀一并流传的,还有孟福尔的西蒙在南方的恐怖事迹:他和他的部队在南方烧杀抢掠,以迫使城市屈服,在忍无可忍的民众奋起反抗后,他扩大了镇压的范围,一切抵抗者都被他冠以异端之名残酷处死,卡尔卡松的屠杀是其中规模最大的一次,“整个城市只剩下十字军和尸体”。
他们中的很多人并不是清洁派,而是信仰再纯正不过的天主教徒,得知这一消息,再联想到此前英格兰女王的警示,英诺森三世确实对在南法发起十字军产生了一定的懊悔,而舆论的声浪很快蔓延到了君士坦丁堡。“我知道了。”菲利普说,他锁紧眉头,盯着手中的汇报,那是一份死亡名单,在南法十字军行军过程中确认死亡并被剥夺财产的领主,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是君士坦丁堡的拉丁贵族中的亲戚,得知南法的变故,他们强烈要求回国为他们的亲属伸张正义(顺便继承财产)。
他和这群拉丁贵族已经相处了近三年,也基本了解了他们的行事方式,如果他们攻打和劫掠撒拉森人,没有人在意他们的报复,但如果受害的是基督徒,情况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针对他现在面临的问题,他给英诺森三世写了信,请他对南法地区死亡贵族的名誉和财产进行裁决,但腓特烈邀请他前往巴勒莫,“这个问题比你想得更严重,也比你想得更复杂”。
他对腓特烈并不算很有好感,或者说他对他确实怀有欣赏,但也同时怀有嫉妒、戒备和敌视,但和小埃莉诺不同,他认为他暂时可以相信他会站在玛蒂尔达的立场上,因此他也愿意在这个基础上给予他一定的信任,听取他的意见并帮助他。从君士坦丁堡到巴勒莫在不受阻挠的前提下并不是一段很远的旅途,他来到巴勒莫王宫时,腓特烈正在陪海因里希练习走路,一大一小面容相似的两个俊美的人这样互动的画面确实是相当赏心悦目的:“你来了。”在海因里希跌跌撞撞地扑腾到腓特烈怀里后,他终于看向菲利普,“你听说了卡尔卡松的事了吧?”
“当然,这是难以被原谅的惨剧。”菲利普答道,即便这样的事件是发生在基督徒对异教徒中,这也是对良心的极大挑战,能够原谅这样行为的多半是屠杀和抢劫的受益者,腓特烈点点头,神情沉重,他轻轻抚摸着海因里希的发顶,一无所知的海因里希正靠在父亲怀里,他睡着了,“是的,再狂热的教徒也很难否认这是一起惨剧,就连我们的圣座也倍感惊诧,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定他们的行为是正义的,那么,你认为是谁主导了这一系列的屠杀呢?”
“孟福尔的西蒙。”菲利普答道,在他得到的消息中,这个名字被频繁提及,他显然是主谋,但也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腓特烈的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动,“对,发起十字军符合法兰克王室的利益,但过程如此血腥残酷显然受到了孟福尔的西蒙个人作风的影响,但你不觉得,如果让一个小小的子爵来承担这样沉重的指责,这多少显得有些勉强了吗?”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腓特烈说,“南法十字军的领袖不止孟福尔的西蒙,还有路易王太子,他也许没有直接参与这一系列的屠杀,但不至于对此一无所知。”
“这个问题比你想得更严重,也比你想得更复杂”,他打算在舆论上大肆宣传屠杀的恶劣性,并且将矛头指向法兰克王室。“这不容易。”他提醒道,他的心脏剧烈跳动,遥远如希腊也不能隔绝他的血脉吗,“圣座不会同意如此大胆的行动。”
“怎么说服圣座是我的事,你只需要将你手下的拉丁贵族们的愤怒指向法兰克王室,鼓励他们以复仇的名义重回法国南方,向所有人宣传天主教贵族受到的迫害就好了。”腓特烈说,他继续侃侃而谈道,“而且,阿维农在法律上其实归属于奥托四世,奥托四世完全可以以路易王太子冒犯了他的臣民为由出兵,对他来说,这是一个一雪前耻的机会,而我也可以借这个机会重新回到德意志的政治版图,有些德意志诸侯或许对我的祖父和父亲心怀敬仰,但如果我一直留在西西里,他们也会忘记我,进而忘记海因里希天然就是德意志皇位的继承人,我要为海因里希铺路。”
对建立声望、扩张势力而言,还有什么比一个强敌和一场胜利更适合的吗?他早就知道玛蒂尔达和腓特烈会对法兰克动手,但这一天来得太快了。“这场屠杀帮了你。”他低声说,“或者说,帮助了你和玛蒂尔达,你们希望对抗法兰克国王,他手下的残忍正好给了你们借口。”
“我们都不愿意见到这样惨绝人寰的屠杀,但事情既然发生,我们就可以利用这件事攻击我们的敌人,这也许是一个彻底毁掉卡佩王室统治的机会,我们没有理由不握住。”
“你现在已经彻底将卡佩王室视作你的敌人了吗?”
“他们是玛蒂尔达的敌人,当然也是我的敌人,在我们给我们的后代规划的版图中,法兰克的存在太碍眼了,那我们当然应该对付他们,如果没有玛蒂尔达,考虑到你们和韦尔夫家族的关系,也许我确实需要和卡佩王室联合,但谁让我遇到了玛蒂尔达呢?”腓特烈相当坦然道,他又看向菲利普,也就是这一刻,那种敏锐的、洞悉世事的目光直视着他,他满怀隐秘的内心又一次被外界的强光刺得晃动,“我亲爱的兄弟,从你的立场,你好像也不应该对卡佩王室有着例外的宽容———格洛斯特的罗伯特会去帮助斯蒂芬吗?”
第149章 不幸“为什么你总是带来不幸?”她朝……
在英诺森三世正头疼于怎样处置南法十字军引发的争议时,他又先后从君士坦丁堡和巴勒莫接到了两封信,第一封措辞礼貌,在表露了他对十字军暴行的震惊后阐述了君士坦丁堡中法国贵族义愤填膺的现状,并委婉要求英诺森三世“做出安抚”,而来自巴勒莫的信就要情绪激烈多了,腓特烈先是以慷慨激昂的文笔讲述了他所听闻的种种惨剧,有些细节连英诺森三世都闻所未闻,继而态度鲜明地表示英诺森三世必须严惩参与屠杀的十字军以及他们背后的法兰克王室,“这比第四次十字军还要灾难”。
从理智出发,英诺森三世认为腓特烈的鼓动难免有借机帮助他妻子对付腓力二世之嫌,但他信件中陈述的其他内容最终令他坚定了决心,他呈交了一份“并不完全”的曾经收受了法兰克王室贿赂的枢机主教的名单,令他惊愕的是,这份名单中不乏他抱有信任并时时咨询之人,如果他们一直收受法兰克王室的贿赂,误导他做出有利于法兰克王室的决定,那再等几十年,教廷到底是天主的教廷还是法兰克国王的教廷?
“对教会来说,最可怕的或许
不是异端,而是这些借异端之名胡作非为之人,如果他们的行为只是出自个人的私欲,或许造成的影响尚还有限,但若是服务于君主的野心,则无异于篡夺太阳的光辉,这种行为将教会的权威与神圣置于何地?“这番话真正打动了英诺森三世,他知道,若对此类行径视而不见,教廷的公信力将大打折扣,十字军的神圣性也会受到质疑。
而对于维护法兰克王室,他似乎也没有多强的动力和决心,且不提他一直对腓力二世颇有成见,腓力二世现在给自己招惹的敌人也足以组成一个强而有力的“反法兰克同盟”了:德意志皇帝,英格兰女王,西西里国王,还有国内大大小小的反对者,他们共同的意志就是终结腓力二世的统治,并且一定会付诸行动,如果教廷在这个时候给了他们一个师出有名的理由,那教廷自然也可以从中分一杯羹———废除一个大国的君主或许会引发舆论危机,但如果,他只是给王位换一个主人呢? ,
对于南部的战事,腓力二世的关注仅限于战线的推进,孟福尔的西蒙成功攻下了朗格多克,路易王太子进攻阿维农的行动略有不顺,但这座城市最终也对法兰克军队开城纳降,因此总体而言还算顺利,至于过程中的屠杀事件和达马丁的西蒙的死讯,给他的信件对此的描述轻描淡写,他起初也没有在意。
事实证明,这是一个极其严重的误判,由于低估了大屠杀引起的民愤烈度,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做出补救,而是放任他的敌人在全欧洲大肆宣传十字军在图卢兹地区的暴行,等传闻再度传到他耳边时,情况已经不再受到抑制了。“路易到底在干什么?”他愤怒道,但责怪路易王太子似乎意义不大,因为他同时还得知大量已经在君士坦丁堡定居的出身法国的骑士正在他们的皇帝的带领下重回法国“伸张正义”,他们想要什么正义,财产的正义还是野心的正义,如果是后者,他很难不担心英诺森三世还有什么后手。
“这就是你的家乡吗?”
当听到玛利亚的声音时,菲利普原本纷杂的思绪有了短暂的凝滞,他回过头,他的妻子正在好奇地打量着图卢兹的风景,似乎对此很感兴趣。“不是。”他说,他重新回过头,“我的出生地在科尼亚克,童年和少年在北方生活,后来我居住在普瓦捷,图卢兹只是偶尔会前来拜访罢了。”
“这样啊。”玛利亚说,她似乎对这些纷杂的地名并不感兴趣,她放下了裙摆,安静地跟随在他身后。英诺森三世不仅想要借他之手加强卡佩王室所受到的谴责,还要力证异端是可以被感化的,是可以迷途知返臣服天主的,那除了玛利亚还有谁更能论证这一点吗?
那就带她来吧,至少表面上他们还是一对恩爱夫妻,曾经那场婚礼和亨利一世的死亡疑云早已被人遗忘了。有教皇的首肯,他们可以在法国南部畅通无阻,收敛死者并为他们的不幸命运,而众多死者中有一个身份较为特殊,达马丁的西蒙,他是腓力二世外甥女的丈夫,布洛涅伯爵的弟弟,十字军统帅之一,据一位在卡尔卡松之战幸存的妇女指控,她亲眼看到孟福尔的西蒙杀死了他,“从他的背后”。
真相如何已经无从考证,但如果达马丁的西蒙确实是被蓄意谋杀,那孟福尔的西蒙和曾经囚禁审判他的腓力二世都逃脱不了干系,因此他必须放大他的死亡疑点,用他家属的愤怒向腓力二世施压,尽管这或许意味着他需要再见到他原本以为再也不会见面的人。
她已经忘了他吧,她已经开启了新的生活,他只是去报信而已,也许她会为女婿的死亡真相愤怒,但或许她并不会为了女婿向自己的弟弟复仇。“蓬第厄伯爵夫人。”见到爱丽丝后,他深吸一口气,从咽喉中说出他准备多时的称呼,“我是来为您的女婿哀悼的。”
“我已经哀悼过了。”爱丽丝淡淡道,和他的复杂情绪相比,她反而显得平静漠然,她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我的女儿很悲伤,但孩子让她怀有希望,她渴望她能够生下一个像西蒙的儿子,这样或许她就不用再婚了。”她停顿片刻,“我知道你们在南方做了什么,但恕我直言,西蒙并没有什么需要我们继承的财产,也没有什么多余的罪行需要我们承担,所以,你的哀悼已经结束了,你可以离开了。”
“前提是他确实是战死而非被人谋杀。”他说,不论爱丽丝的选择是什么,他需要把真相带到,“我知道,您的女婿参加十字军是出于法兰克国王的要求,但这并不代表他就已经对他恢复了信任和宽容,相反,他仍然猜忌他,希望用他信任的人取代他。”
“我不懂你的意思。”爱丽丝已经面露不耐,而也许是急于完成目的并结束对话,他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您的女儿可能生下一个女儿,也有可能生下夭折的儿子,因此仍然有人垂涎她的财富和美貌,比如孟福尔的西蒙的儿子,他向您的女儿求婚过,如果不能解除婚姻,不妨让她成为一个寡妇。”他拿出一份供词,“这是证据,您愿意收下吗?”
爱丽丝不语,而这个时候,室内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他们同时回头望去,蓬第厄的玛丽步履蹒跚地朝他们走来,她的腹部高耸,几乎将她的身体淹没,侍女想要搀扶她,却被她推开了手,她来到了菲利普面前,祈求地看着他,眼睛紧紧盯着他手中的证物:“您想和我母亲说什么,西蒙是被谋杀的吗,是舅舅想要杀他,是孟福尔的西蒙想要杀他?”她的声音更加尖锐,她凄厉地大喊道,“他们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不允许他活着回来,因为我吗?因为我吗!”
“玛丽!”爱丽丝霍然起身,而蓬第厄的玛丽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腹部,她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她要生产了!”侍女们惊叫,她们七手八脚地将蓬第厄的玛丽搀扶回房,厅堂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以及还未散去的血腥味,他脑海中一片空白,而爱丽丝终于直视他,他从她眼睛看到了浓郁的、恨不得将他活活撕裂的恨意,他曾经见到过。
“为什么你总是带来不幸?”她朝他歇斯底里道,“你已经毁了我一次人生,你还要再毁一次吗?”
第150章 挣脱“我不知道我如何才能从我的过往……
“他们说您不是我的父亲。”
四岁那年,他第一次鼓起勇气问腓力二世,他的心砰砰直跳,他意识到了他和路易的不同,而腓力二世短暂一怔,随即神色如常道:“对,我不是你的父亲,你的父亲将你托付给了我。”
“他为什么这样做?”
“因为他爱我,相信我,除了我他还能相信谁呢?”腓力二世说,他似乎真的为这个事实喜悦,眉梢眼角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欢意,“总有一天,你会回到你父亲身边的,像路易在我的身边的一样。”
“那我的母亲呢,路易有母亲,但我没有。”
“因为她是不重要的人物,一个乡绅或者农民的女儿,她能诞下你,但不能养育你,如果你的父亲不承认你,你的命运就是无声无息地隐没在乡村里,而不是被送到我的宫廷中。”腓力二世将他给他削的玩具递给他,天蓝色的眼睛中浮着一层隐晦的薄雾,“好了,和路易一起去玩吧,亲爱的菲利普,你要记住,不论你的父亲是谁都不妨碍我爱你,我比你的父亲还爱你。”
腓力二世不介意表现得爱他,并在口头上不断强调这一点,他曾经相信他,为之暗暗窃喜,但这只是他的习惯,他不厌其烦地控制和利用每一个可能为他所用的人,比如他,包括他。
他热衷于用情感控制他,他不吝于自己也付出情感,左右能伤害他人的情感并不能伤害他,他后悔将他送回理查一世身边是因为他意识到他本可作为一个钳制理查一世的工具发挥更大的价值,但理查一世的谎言令他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原来在他自以为掌控了理查一世的时间里他也没有真正地信任他。
从被送回英格兰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经同他的过去割裂了,他的父亲不是理查一世,他的母亲也不是无名的乡绅姑娘,他作为理查一世的私生子活着,作为玛蒂尔达的哥哥活着,这样的身份能够将曾经所有的谎言和纠缠都掩埋掉,可为什么命运还是要将他带到他生身母亲面前呢?为什么再次见到她的第一眼,他带给她的仍然是不幸呢?
“那个孩子是个死胎”他听到助产士的声音,而爱丽丝还犹存一丝希望,她急切地问,“那玛丽呢,玛丽怎么样了?”
助产士悲伤地摇了摇头,这是一个不好的预示,很快又有侍女说蓬蒂厄的玛丽希望母亲和“那位先生”能够到产房中。“让我看一眼我的孩子,妈妈。”蓬蒂厄的玛丽虚弱地道,爱丽丝紧紧搂着她,女儿的血染红了她的裙子和已经开始发白的金发,“不,玛丽,他已经死了,你还年轻,你还会有孩子的”
“我只会生西蒙的孩子,我要与西蒙团聚了。”蓬蒂厄的玛丽摇摇头,这个刚满十六岁的少女在死亡面前表现出异样的平静,而她的母亲已经彻底被绝望淹没。她看向菲利普,目光似乎有些好奇,她轻声问:“你是谁,为什么我觉得你这么熟悉呢?”
“你可以叫我菲利普。”他说,这个女孩才是他真正的妹妹,但在她面前他偏偏什么也不能说,“好的,菲利普。”蓬蒂厄的玛丽点点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来,但我很感激你告诉了我真相,我宁愿死也不会嫁给杀害我丈夫的凶手,不要
为我的命运自责,这是一种慈悲,我马上就要和我的丈夫和孩子团聚了。”
她的目光已经开始涣散,但她还是努力看向爱丽丝,她似乎试图为母亲擦去泪水,但她的手刚刚抬起就软软垂下来了:“对不起,妈妈,我让您难过了,到了上帝面前,我一定向他祈祷来世的命运不要再对您如此残忍,忘记我吧,妈妈,我知道,您一直都不快乐”
她一直都不快乐,但女儿的存在仍能让她怀有对生命的希望,以至于能够忘却前半生的坎坷,但这丝希望最终被她前半生的错误葬送了。“你为什么还要回来?”玛丽已经停止了呼吸,而他的母亲抬起头,她已经彻底被恐惧和绝望撕裂了,“你已经留在了东方,你已经得到了与你的罪恶不相称的权势和地位了,你为什么还要打扰我的生活,我,我明明已经把一切都忘了”
她感到有人抓住她的手腕,她低下头,她看到那个金红色头发的、像她也像那个人的男人跪在她面前,他死死盯着她的双眼:“杀了我。”他嘶吼道,他几乎要将她的手腕拧断了,“你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你也应该终结我。”
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二十四岁时,她在科尼亚克生下他,那时候她已经意识到她不可能再回到原来的人生轨迹中了,这一切是她自愿的吗,是她曾经期待却最终落空的吗,她曾经可能取代玛格丽特乃至埃莉诺的地位,可最终一无所有:“你认为我是自愿生下你的吗?”她忽然轻声道,但这样的温柔不过是风暴的前奏,她很快尖利道,“不,是有人渴望你的存在,才会引诱和利用我!是,我被幼王亨利引诱,被我父亲引诱,我沉湎于他的容貌和他们向我许诺的未来中,可难道你就一点错都没有?难道我坚守对理查一世的忠诚就能摆脱这任人摆布的命运吗?”
“对他们的野心来说,我的意见不重要,我的人生也不重要,他们把我当成皮球一样在金雀花父子之间踢来踢去,最后没有人关心我的命运,最多施加给我一些仪式性的怜悯,我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名誉,没有地位,我现在连玛丽也没有了,可你什么都有,你凭什么让我终结你的生命,你不应该解脱,你应该和我一样痛苦,永永远远在绝望中活着!”
她用尽力气甩开他的手,重新抱起产床上玛丽的尸体,轻轻给她哼着歌,菲利普感到眼眶酸痛,这一幕在他的视线里也渐渐模糊,他扶住门框,转过身,再一次的,他不知道他的命运将去往何处,也许死亡真的是一种解脱。 ,
“你为什么这么难过?”
阴雨的天气里,他听到玛利亚这样问他,她正好奇不解地看着他,眼睛里充满真实的不解:“那个女孩命运悲惨,但同你应当素昧平生,你不像是这么多愁善感的人。”
“你什么都不懂。”菲利普摇了摇头,玛利亚心下微有不满,但很快掩饰了这层不平,对,和她没有关系,反正她从没有被他信任和接受过。
她打量着菲利普,在思考她究竟是再仪式性地关心他几句,还是索性一走了之,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忽然听到有骑士进来:“陛下,布列塔尼女公爵来了。”他问,“您需要见她吗?”
布列塔尼女公爵?又是一个她不了解的地名,不过,来的是个女人,他们又是什么关系。“埃莉诺?”菲利普有些失神,而后她看到他疲惫地躺了下去,“让她来吧,原来她在告别后还想要见我。”
她能察觉到他语气中复杂而微妙的情感,而她很快就见到了那个对话中的女人,一个金红色头发的女人径直而来,她似乎行迹匆匆,头发和衣角还带着雨水,锋锐的美貌犹如利剑般划过她所经过的每一处:“你们可以走了。”她扫视过室内的人,确认他们都离开后,她叫他的名字,“菲利普。”她将他的头放在她的怀里,“我知道你为什么难过。”
她知道他为什么难过,因为她也是他的身世和过往的知情者,所以她才会连夜从布列塔尼赶来,她是来安慰他的。“为什么,埃莉诺。”他忽然轻声道,“我已经努力忘掉过去了,我已经接受了我的身份并开始了新的生活,可为什么我的存在还是在带来不幸,我让所有人都不幸福。”
“这并非你的过失,那位女孩的丈夫被谋杀而死,她的幸福早已无从谈起,如果你还要连她母亲的恨意都一同承受,这对你来说并不算公平。”她深深屏息,“一切追溯到我们祖母的两次婚姻,因为那场婚姻,我们的家族和法兰克王室争斗,我们每个人的命运都在这场争斗中浮沉,过去、现在和未来都有无数人因为我们的缘故失去生命,他们大多数都是无辜者,我们每个人都难辞其咎。”她将他的脸掰过来,认真道,“菲利普,我们都忘掉过去吧,接受我们曾被父亲期待,却不被母亲疼爱,除了我们自己,没有什么值得我们去爱了。”
“那你为什么要来呢?”菲利普问,小埃莉诺默不作声,菲利普又问,“玛蒂尔达要回来了吗?”
“你可以等她回来,不过,菲利普,我一直想要提醒你,我们的妹妹不需要我们的保护,相反,她在保护我们所有人。”
所以你不必拘泥于你所谓的与生俱来的责任,不必用赎罪般的情感将你自己困住,肉眼可见地未来里,她都不需要你,他们本就会走向不同的路。“我知道了,埃莉诺。”他说,“我会回希腊去,等玛蒂尔达从英格兰回来,你把我的信给她吧。”
玛利亚不知道那位布列塔尼女公爵跟菲利普说了什么,不过,她知道了她是他的堂妹,这本就是众所周知的事。“这就是你那个像我的妹妹吗?”回希腊的路上,她问菲利普,她知道菲利普没有把她当做家人,但不妨碍她试探性地去探索一二。
“你们并不像。”他说,这就是默认了她确实是他曾经提到过的“另一个妹妹”,不过他现在对她们的评价又变了,对他那复杂的家庭关系,玛利亚暂时生出了几分退却,她决定保持沉默,但他突然喊他的名字,“玛利亚。”玛利亚有些惊愕地侧过头,在她的印象里,这好像是菲利普第一次喊她的名字,“你想要报仇,对吗?”
“我现在只想做一个好妻子。”玛利亚谨慎道,而菲利普看着她,没有再费心和她多费唇舌,“我知道,你恨你的母亲,向她复仇是你余生的意义,也是你愿意在我面前伪装的原因,回到希腊后,我会帮助你,你很快会相信这一点。”他停顿片刻,带着一丝久违的茫然道,“我不知道我如何才能从我的过往中挣脱,但我知道你应该如何做。”
第151章 宣战历史不会原谅失败者。
在持续近一月的舆论攻势下,南法十字军的暴行已经引起公愤,与此同时,达马丁的西蒙和蓬蒂厄的玛丽的死亡疑云也被一再宣传,牵扯进此事的孟福尔的西蒙及卡佩王室无疑正处于风口浪尖。
腓力二世起初并不是很在意路易王太子和孟福尔的西蒙在图卢兹的所作所为,有十字军这层冠冕堂皇的理由掩护,他不觉得英诺森三世会很在意那些在争伐过程中被波及的平民和低等贵族,他最多需要解释一下达马丁的西蒙的死,他本来希望爱丽丝能够出面,但在爱女去世后她已然生无可恋,拒绝包括她丈夫在内的一切对外交流,而没有了女儿这个软肋,他也不能再如从前一般支配她的行动了。
但即便爱丽丝不愿配合,这件事也有完美的替罪羊,孟福尔的西蒙,他能够扶持他自然也能抛弃他,肉眼可见,他已经成为了卡佩王室的负资产,图卢兹人对他恨之入骨,据说他在巡视城墙时就险些被一位妇女用石头砸死,显而易见,他已经不可能在图卢兹长期统治,那用他的性命平息民怨是一个可以考虑的选项。
有众多深受法兰克王室影响的主教们的帮助,他相信他可以诱导英诺森三世认为那些直指卡佩王室的攻击都是异端份子别有用心的造谣,背后可能还有他的敌人(主要指玛蒂尔达)的鼓动和指使,但他送往罗马的信件都石沉大海,他愈发猜不中英诺森三世此时的想法,这种未知令他十分不安,他只能提醒路易王太子不要再在南法继续冒进,并且和孟福尔的西蒙保持距离。
事实上,在腓力二世猜不透英诺森三世的想法时,英诺森三世本人也在天人交战,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和敲打,他发现教廷内部被法兰克人渗透的程度比他此前的预想还要严重,在他关注十字军并提防着德意志再出现一位如腓特烈一世一般的皇帝时,腓力二世已经悄然将他的触须伸向了罗马,某种意义上,这种无声的渗透比腓特烈一世的暴力入侵更加可怕。
他必须要铲除这一顽疾,趁他作为教皇还有足够的权威和能力,但法兰克王室同样有存在的意义,即制衡目前已经连为一体的英格兰、德意志和西西里,如果卡佩王室的统治崩溃,那最大的受益者无疑是这个由三个强大家族组成的联盟,这也是他对是否发起对卡佩王室的总攻犹豫不定的原因。
最终令他下定决心的是他无意间听到的一句话,“腓力二世的合法后代只有一个,但于格一世的有很多”,保留卡佩王室和推翻腓力二世本质上是并不冲突的,也就是这个时候,他终于对愈演愈烈的十字军风波做出裁决:他宣布,由于南法十字军对基督徒的种种暴行已经超过了“天主容忍的限度”,他将剥夺他们的十字军身份,如孟福尔的西蒙等行为格外恶劣的人被直接开除教籍。
至于牵扯进谋杀案的腓力二世和路易王太子,他认为他们已经不再适宜统治和继承法兰克王国,他对他们除以绝罚并废黜王位,他们的封臣和欧陆之上其他君主都有责任替教皇执行命令。与此同时,他处置了大量教廷内部出身法兰克和曾经接受法兰克王室贿赂的主教,他已经决定与卡佩王室彻底割席了。 ,
在东法兰克的加洛林王朝连续几任君主死得不明不白、且其身在德意志等地的其他直系成员不被本土贵族认可的前提下,卡佩家族的先祖得以成功继位,由于男性继承人的相对富余,家族的许多分支成员相继入主了欧洲其他大大小小的伯国、公国乃至王国,尽管他们与卡佩王室的联系已经几近于无,但追根溯源,他们的血统都能追溯到于格一世,换而言之,他们都可以自诩自己有继承法兰克王位的资格,尤其是在有教廷的背书的情况下。
这就是多子多福的坏处,因为于格一世的男性后代众多,其中还不乏位高权重者,因此腓力二世若想要标榜他先祖的伟大血统,他先祖的其他后代自然也与有荣焉。废黜一个家族不容易,但废黜一位国王并没有那么难,并且肉眼可见的,许多人都有动力替英诺森三世执行这一命令,奥托四世便以路易王太子进攻阿维农为由整军备战。
这可谓是腓力二世统治生涯的最大危机,巴黎人心惶惶,而腓力二世仍然镇定:“谁答应了英诺森三世的要求?”他问,“我不是问听从命令对付我的人,我是问敢于肖想我的王位的人。”
“勃艮第公爵拒绝了,但葡萄牙国王答应了,他的弟弟费尔南多王子已经前往英格兰准备和英格兰女王见面。”
同样是出身卡佩支系的成员,勃艮第公爵对他还算忠诚,但葡萄牙的费尔南多王子此前就曾经卷入了和路易王太子的感情纠纷,算得上同卡佩王室有旧怨,作为无地的第三子,他也有相当强的动力去试图争取头衔,是以他最终接过了教皇的橄榄枝。
于格一世的后代太多,总有那么一两个野心家愿意冒险,因此腓力二世也不打算就此事苛责路易王太子:“告诉路易,他在南方尽可能维持对图卢兹的控制,他不需要击败敌人,他只需要保证他自己的安全和势力的完整。”在路易王太子缺乏支援且敌人众多(阿基坦,图卢兹,德意志,可能还有西西里)的情况下要求他大发神威确实很不现实,比起让儿子因为冒进进一步陷入被动,腓力二世宁愿他尽可能牵制一些敌人即可,真正的威胁在北部,“至于我,我会在北方等待我的敌人,他们来多少人,我就打败多少人!”
英诺森三世的命令声势浩大,显然是不打算给他任何斡旋和喘息的机会,但如果他取得了第一场胜利,这就意味着教皇的谕令并不是那么有效,他可以争取大量中间派重新投入他一方,前提是他能够胜利。
战争不是他的强项,但现在他必须寄希望于战争,并且他所面对的还是他生平未见的强大敌人,想及此,他心中突然蔓延出一层悲哀:如果他能够胜利,他多年的夙愿自然能够成为现实,但如果他失败了,他将身死国灭,当后人评价这段历史时,他们会将一切罪过都归结于他:他的祖辈们历经百年的努力,终于有了将王权扩张至法兰西岛以外的迹象,但一切的努力都被一个好大喜功的国王全部葬送,历史不会原谅失败者。
第152章 集结如果忽略他姓霍亨斯陶芬的话。……
英诺森三世的决心比她预想的还要坚定,玛蒂尔达知道这背后一定有她丈夫不遗余力地推动和运作,外交上,这是一个巨大的胜利,就看如何在政治和军事上彻底将成果巩固。
腓力二世的反应一开始就在她的意料之内,他或许诡计多端、身段灵活,但同样具备一位君主的骄傲和意志,他绝不会听到命令就惊慌失措地宣布臣服,因此赶在腓力二世做出回应之前,她立刻出动海军封锁了加莱港,这是腓力二世在佛兰德斯地区最重要的驻地,她必须确保佛兰德斯的稳定。
葡萄牙的费尔南多王子已经来到了她的宫廷,他个人能起到的作用或许有限,但葡萄牙王室则不然,葡萄牙王室本为法兰克的勃艮第公爵分支,一直同法国贵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
系,葡萄牙的第一任君主阿丰索一世的女儿葡萄牙的特蕾莎第一次结婚嫁给佛兰德斯伯爵,这位佛兰德斯伯爵就是腓力二世第一任妻子埃诺的伊莎贝拉的舅舅。
这位佛兰德斯伯爵起初与韦尔芒杜瓦女伯爵结婚,由于妻子通/奸解除婚姻,出于恐惧领地落入国王之手的目的,他与葡萄牙的特蕾莎结婚,二人感情甚笃,但他没有等到妻子怀孕就参加了第三次十字军东征。在阿克围城战中,他死于瘟疫,他的死也是导致腓力二世退出十字军回国的重要原因。
回国后,腓力二世促成了他第一任妻子的母亲继任佛兰德斯女伯爵,她和他的丈夫埃诺伯爵一直是腓力二世的支持者。第一任丈夫去世后,葡萄牙的特蕾莎改嫁堂亲勃艮第公爵厄德三世,她的丰厚财产能够改善勃艮第公爵的财政困境,勃艮第公爵对腓力二世十分忠诚,但葡萄牙的特蕾莎并不赞同丈夫的立场,在腓力二世与丹麦的英德博格闹得沸沸扬扬的时间段里,她瞒着丈夫允许教廷使者通过勃艮第以与英德博格取得联系,她的一位侄女也在她的促使下嫁给了英德博格的兄弟丹麦国王瓦尔德玛二世。
虽然与勃艮第公爵的婚姻被宣布无效,但特蕾莎仍然保有她在第一次婚姻中得到的领地,并与让娜女伯爵保持良好关系,如果不是让娜女伯爵一直处于腓力二世的监护及与奥托四世和路易王太子的婚约风波中,或许特蕾莎也有动力让自己的娘家亲戚和佛兰德斯继续联姻,但现在看来她能从佛兰德斯的让娜身上得到的比她曾经预想的还要多。
在封锁加莱后,她致信特蕾莎夫人,希望她能够与她的侄儿费尔南多王子见面,姑侄团聚是幌子,借机结盟才是真。葡萄牙的特蕾莎是一位非常美丽、气质迷人的夫人,而她的侄儿也继承了家族的出色容貌,还有着一种不同于路易王太子的外放野性。简要的寒暄后,玛蒂尔达打算直切主题:“根据圣座的谕令,费尔南多王子才是法兰克的合法国王。”她看了费尔南多一眼,“也许我需要对您行臣服礼。”
“哪怕您同时还拥有公爵的身份,这样的礼节加诸在您这样的伟大君主身上也并不合适,腓力二世屡屡强调所谓的封臣身份不过是出于妒忌心和黔驴技穷罢了。”费尔南多王子立刻说,这样的表态无疑是令玛蒂尔达满意的,她点了点头,看着眼前的一对姑侄,“那么,我会帮助你成为法兰克国王,不只是我,我的丈夫,我的表兄,我的姨父,从爱尔兰到西西里所有的君主都会站在我们的阵营中。”
当她做出这样的许诺时,特蕾莎夫人和费尔南多王子的表情都不自禁染上了几分狂热的渴望:那可是法兰克的王位,即便法兰克国王的身份并不及德意志的皇帝尊贵,那也是基督教世界份量最重的王冠之一,有英格兰女王的许诺,法兰克王位便不再是教皇开出的空口支票,而是真真切切有可能被葡萄牙王室纳入囊中的事物。
“您需要我们做什么?”特蕾莎夫人很快道,除了玛蒂尔达先前试探中暗示的需要费尔南多王子解除英格兰王室作为诺曼底公爵和阿基坦公爵对法兰克王室的附庸义务,她肯定还要索取其他什么,“一切的前提是需要打败我们的敌人。”玛蒂尔达说,和聪明人聊天确实可以省很多口舌,“腓力二世不会轻易屈服,他现在应该在想方设法地调动他能够调动的所有军队,巴黎,香槟,您的前任丈夫也是他的支持者,他应该能拉起一支近两万人的军队,其中十分之一是精锐骑士。”
“那我们应该快速进攻吗,趁着腓力二世还没有调集他能调动的全部兵力,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如果要抢占时间,我们并没有优势,腓力二世只需要以巴黎为中心号召勤王,我们却需要跨越海峡或者从德意志长途跋涉。”玛蒂尔达摇摇头,“腓力二世现在最需要的是用一场胜利证明圣座的旨意是非法而无效的,因为这个原因,他必须一直保持军队的集结和警备,规模越庞大他所耗费的资源和资金就越多,同样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军队的士气和战斗力也无法保证。”
“我对南线的战局另有安排,我会和我的丈夫和姨父商议,在北线,我能征调的是英格兰、爱尔兰和诺曼底的士兵,要将他们运送到战场,我至少需要两个月的时间。”她看向这对姑侄,尤其是特蕾莎夫人,“那么,在我的军队与法兰克国王正式交战前,我需要佛兰德斯人替我对法兰克军队进行骚扰和刺激,让他们时刻处于紧绷状态,却难以与真正的敌人对抗,以您的魅力和声望,您不难说服佛兰德斯人吧,还有您的侄儿,想要成为法兰克国王,他总不能在战争中毫无表现。”
是的,费尔南多王子至少要证明他确实是个英勇的战士,否则即便他取得王位也难以稳固统治,而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佛兰德斯人其实对费尔南多颇有好感,至少他比路易王太子好一些。意识到这一点,费尔南多王子的呼吸不由微窒:“那,那佛兰德斯的让娜女伯爵”
“让娜女伯爵的安全确实值得关心,腓力二世会想办法先控制她,我会派人保护她,让她在英格兰避开这场战乱也不是不可行。”玛蒂尔达并没有点破费尔南多王子和让娜女伯爵人尽皆知的绯闻,“当然,如果她希望留在佛兰德斯与她的臣民们一同奋战,我们也应该尊重她的决定,但不论她怎样选择,我希望你们都能在战争中表现出足够的忠诚,否则布拉班特的佣兵会先踏平佛兰德斯。”
这就是一场豪赌,他们的身家性命都寄托在即将与腓力二世展开的战役里,尽管特蕾莎夫人一直以她的美貌和心智游走在法兰克的政局中,但骤然面对这样的重压仍然令她有些犹疑:“您已经下定决心,并且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那么,陛下,在所有的方案中,您考虑过如果您的盟友可能不能再保住她在法国的微薄财产,乃至她的性命吗?”
“如果失败,你们可以流亡英格兰,如果你们的母国愿意接纳你们,无论什么时候我都能给你们一艘从英格兰到葡萄牙的船。”她终于露出了一个轻松些的、玩笑式的微笑,“我想我们不会那么不好运。” ,
和特蕾莎姑侄达成一致后,玛蒂尔达就回到英格兰开始征召军队,托前段时间扩建港口和大量建造船只的福,她现在对海峡对岸的投送能力可谓是历代诺曼君主之最,她只是需要时间而已。
对腓力二世而言,在得知了教皇的绝罚令后,他就立刻调集了他所能调集的全部兵力,高度紧张地等待敌人的进攻,知道佛兰德斯和英格兰以及葡萄牙的特殊关系,他也曾经试图立刻控制佛兰德斯的让娜女伯爵,但让娜女伯爵及时逃到了英格兰人的商船上,同时宣布由于腓力二世被绝罚以及试图监禁她,她将响应英诺森三世的号召支持葡萄牙的费尔南多王子索取法兰克王位。
虽然让娜女伯爵和路易王太子的婚姻已经名存实亡,但她毕竟是法兰克的王妃,这样的表态委实不能说是一种对法兰克王室的羞辱。有了让娜女伯爵的求助,葡萄牙的费尔南多王子光明正大地来到佛兰德斯,和布拉班特公爵、布洛涅伯爵等人一同对腓力二世的军队进行侵袭和骚扰,尽管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对腓力二世的布局却有十分显著的影响。
他在北方遭遇的第一场战役就是他断断输不起的战役,这意味着他需要一直保持紧张的动员状态以防敌人的突然袭击,但如果英格兰和德意志的主力迟迟不至,他维系这样一支庞大的军队所需要的成本也是天文数字,他固然可以主动进攻佛兰德斯或者布洛涅,但这样一来,当真正的敌方大军到达战场时,他就将无力战斗。
更何况他还需要面对南部的威胁,仅仅依
靠路易王太子手中的十字军残部,他是不足以解决四面八方的强大敌人的,毕竟阿基坦才是玛蒂尔达真正经营数年的基本盘,而图卢兹伯爵在法兰克王室支持了针对清洁派的十字军后也一定会全力反抗法兰克军队,因此他并没有从勃艮第公爵厄德三世处抽调全部精锐,而是留了一部分以预备南方联盟的反扑。
如果他能够在北部击败玛蒂尔达的军队,他就能大大提振他支持者的信心,接着只要能够将异端同情者的头衔扣到玛蒂尔达、奥托四世乃至英诺森三世的头上,他所面临的危机便能够大大缓解,但在北线战局陷入被动的同时,他又接到一个坏消息,那就是他在南方也面临不亚于北方的巨大压力:英格兰女王的丈夫西西里国王以帮助奥托四世维护在阿维农的权威为由,来到施瓦本号召莱茵河岸的诸侯集结军队进攻法兰克南部,他同时还将阿拉贡国王和普罗旺斯伯爵都拉入了支持者阵营,对奥托四世而言,腓特烈此刻的表现堪称赤胆忠心,他的父亲狮子亨利对腓特烈一世也不曾如此尽心尽力---如果忽略他姓霍亨斯陶芬的话。
第153章 战士但生命的最后,他想起的仍然是理……
对于北方的战事,玛蒂尔达的整体策略是通过持续的骚扰消耗掉腓力二世的军队精力,再在他军队疲敝时大举出击,而南方,她很快接到了腓特烈的信,他准备在南方同样组建一个针对腓力二世和路易王太子的军事联盟,从而迫使腓力二世再次分兵,新近被迫害的图卢兹人和与图卢兹关系匪浅的阿拉贡国王和普罗旺斯伯爵都是可以拉拢的对象。
在阿拉贡国王阿方索二世统治期间,他从叔叔处继承了普罗旺斯伯爵的头衔,在他去世后,阿拉贡国王和普罗旺斯伯爵的头衔被他的两个儿子分别继承,由于与图卢兹伯爵的联姻关系以及卡佩王室现在处于千夫所指的事实,他们确实都有动力在这个时候出兵援助,或者趁火打劫。
对腓特烈在南方的动作,玛蒂尔达意见不大,毕竟南方真正的敌人只有路易王太子和他手下的少量军队(最多加上勃艮第公爵的半数人马),只要她能够在北方战场取得胜利,南方的路易王太子乃至勃艮第公爵就是笼中困兽,而从个人角度,她确实认为腓特烈有必要在这个时候强调一下他那另一半德意志血统。
奥托四世正当壮年,他还可以统治德意志很长时间,如果腓特烈一直留在西西里,那到了奥托四世去世的时候他和海因里希身上的腓特烈一世的血脉还能起到多少作用就不敢保证的,即便不挑战奥托四世的地位,他也需要在德意志的事务中刷一下存在感,联络一下他祖父、父亲和叔父的支持者,提醒他们霍亨斯陶芬的血脉仍然在德意志内部举足轻重。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再次感受到了联姻的好处:如果这时候她和腓特烈没有共同的利益乃至互相敌对,那这个时候他毫无疑问会在莱茵河沿岸兴风作浪,那她在对付腓力二世的同时还得替她表兄善后。
在向腓力二世开战后,奥托四世也曾经表示他应该在这个时候与她一同夹击腓力二世,但鉴于奥托四世此前面对腓力二世的败绩,她并不指望奥托表哥能给她提供什么有利援助(某种意义上也是约翰留给她的心理阴影),他有布拉班特公爵这个亲家就足够了。
由于腓力二世的军队长期处于集结状态,这也意味着他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他敌人的视野中,1216年8月,玛蒂尔达又得知了一个有利的消息:由于南方联军越来越强的压力,腓力二世被逼无奈让勃艮第公爵率领四分之一的军队南下,这意味着他需要重新整顿他的阵型,这个机会对她来说是稍纵即逝的,因此在得知这个消息后,玛蒂尔达终于在塞纳河口抢滩登陆,随即与诺曼底的部队合并一处,直插腓力二世的大军!
长达两个月的集结和骚扰固然令腓力二世的军队陷入疲敝,但也让他能够充分了解周围的地形,并占据有利地形。英格兰军队登陆的消息并不是秘密,得知这个消息后,他的精神就陷入高度的紧绷中,全力提防着即将到来的遭遇战。
登陆之后,英格兰的军队并没有立刻进攻,而是在阴雨天气的掩护下四散结阵,以骑兵、弓兵、步兵的结构将阵型拉长,探听到这个消息时,腓力二世起初疑虑,但根据英格兰军队行动的方向,他判断出玛蒂尔达可能是想要包抄至后方勃艮第公爵离去的地方,一次性解决两场战役。
贪心的女孩!确认了她的意图后,腓力二世终于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她的军队规模确实占优,但还没有到能够对他进行全面围困的地步,现在散开自己的部队只会削弱她相对于法国军队的人数优势,这正好给了他反击的时机。“进攻。”他下了命令,而等待太久的法兰克军队迫不及待下山朝英格兰军队冲击。
但几乎是在法军撤离的同时,原本分散的英军像是得到了什么指令般飞速冲上高处,紧接着立刻朝法军的方向挽弓搭射。中计了,他想,她根本不是要包围他,她是为了在他撤离高处后占据有利地形,从而发挥英格兰军队的长弓优势,从而以最小的代价获取胜利。明明她是占据优势的一方,她也并没有满足靠血肉硬拼出的胜利。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终于明白了他与理查、与他女儿真正的差距,那种在面对理查时的无力感再次翻涌占据了他的脑海,而战局并没有给他太多伤春悲秋的时间,他几乎是第一时间便一头扎进了混乱的战局中,哪怕明知结局已经注定。他也许应该痛惜未尽的野心,也许应该忧虑王国的命运,但生命的最后,他想起的仍然是理查:他没有击败理查,没有得到理查,但至少他拥有理查想要的结局。 ,
在长居阿基坦的那近十年里,她也曾经听威廉马歇尔等人提起理查一世曾经的故事,比如他曾经将腓力二世逼得遁入河中,得益于数十位骑士的搭救才化险为夷,在约翰丢失诺曼底的那段时间,那曾经近在咫尺的可以彻底毁灭腓力二世的机会就显得尤为珍贵:“如果当时陛下再往前追一段距离一切的失败都将不复存在”。
她没有办法追回已逝的机会,但她可以复现这个机会,并且牢牢握住它,做得更多,况且俘虏仍有挣扎的机会,死人则不能。天色已经放晴,横七竖八的法军尸体陈列一地,除却少部分东逃的部队,军队的贵族和重要人物悉数被俘虏,除了腓力二世,他不在此行列,他战死了。
得知这个结局时,玛蒂尔达奇异地并不觉得诧异,她来到了腓力二世的尸体边,看到他身上的箭伤和刀伤,这是战士的结局,她想,很多人认为理查一世是英勇的战士,而腓力二世是玩弄人心的阴谋家,但他们最终的结局却背离了二人的角色。
她久久凝视着腓力二世,过往的记忆一再涌上心头:他是父亲的敌人,她要击败他,这是她从还是一个小女孩时就立下的志向,但她并不恨他,她甚至敬佩他,尽管易地而处她或许不会得到相同的尊重,但毕竟是她赢了。“安葬他。”她站起身,“让神父为他的灵魂祈祷。”
“这不合适,陛下,他是一位被绝罚者,他不应该领受圣事。”
“只要你给我找一个愿意为他举行告解的神父就好。”玛蒂尔达打断他,“国王应该有国王的葬礼。还有,立刻让费尔南多王子以法兰克国王的身份宣布王国成为教廷属邦,圣座将他扶上王位,他也应当予以报偿。”
尽管法律上,腓力二世已经是被废黜的国王,但他的敌人确实给了他足够的尊重,作为一个可怕的对手,他本身也值得这样的尊重。不过,在短暂但隆重的葬礼后,所有的压力都集中在了路易王太子身上,肉眼可见的未来里,他没有与南北两面夹击的大军对抗的力量,那他应该怎样选择他的命运呢?
“去往兰斯的路已经被封锁,您不能正式加冕。”不需要提醒路易王太子也能明白这一点,“但局面对您来说没有那么坏,您还是佛兰德斯伯爵,或许您可以同圣座商议放弃王位但保留佛兰德斯伯爵的头衔。”
“然后等待东山再起的机会,对吗?”路易王太子问,不需要多说,他们都意识到这样的希望是如何苍白,不过他的侍从
仍然不愿意放弃,他努力试图提振路易王太子的信心,“也有一些人愿意忠诚您,相信您的清白,纳瓦拉王后便曾经写信给圣座,她认为您是一位真正的十字军战士,一位虔诚的基督徒,您不应该承受如此严重的代价和指控。”
“原来她还愿意相信我啊。”路易王太子喃喃道,他的脸上浮现出短暂的、惘然而温柔的神色,但很快他便决绝地抛却了这样的情绪,“但这改变不了欧洲大部分人都敌视我的事实,他们比谁都清楚我的清白,但既然将我和我的父亲打为罪人对他们有利,他们就会咬死我罪无可恕。我不能回到佛兰德斯,佛兰德斯人不欢迎我,那个葡萄牙人也不会放过我,他们已经将我的王国宣布为教廷属邦,要想取得教皇的认可,我只能比他们付出更多,而除了先祖的荣耀以外我已经没什么可以付出的了。”
“我不能否认我父亲,我不能够以一位数典忘祖的奴仆形象停留在法兰克的历史中,我想要取得圣座的宽恕只能采取其他方式。”他深吸一口气,“告诉圣座,我愿意同佛兰德斯的让娜离婚,并不再声索佛兰德斯伯爵的头衔,孟福尔的西蒙确实是一个残忍的屠夫,作为他的主人,我没有约束好他,我理当赎罪,所以,我愿意再次前往伊比利亚,完成我未竟的誓言她将从这窒息的婚姻中解脱并得到自由,我也会自由。”
第154章 秩序(上)由于腿伤迟迟不愈,奥托四……
在腓力二世的主力军队溃败后,南方的路易王太子事实上已经是案上鱼肉,而他向英诺森三世投诚以保留王位的可能也被费尔南多王子抢先一步阻断,这个时候不论是回到佛兰德斯困兽犹斗还是彻底从法兰克的王位之争中退场,他事实上都不能改变既定的结局,这时候选择以体面的方式前往伊比利亚反而让各方都没有了对他赶尽杀绝的借口。
对玛蒂尔达而言,她当然乐见路易王太子从此在伊比利亚待到天荒地老,因此在得知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她便致信英诺森三世表态愿意与路易王太子停止争斗,同时建议英诺森三世可以在伊比利亚南部授予路易王太子领地,使他更有动力在伊比利亚奋斗。
卡佩王室毕竟在法国统治多年,这批支持者留在国内也是费尔南多王子的麻烦,如果趁这个机会把他们都送到伊比利亚,费尔南多王子未来的统治无疑会顺利很多,而一旦路易王太子在伊比利亚半岛南方拥有了领地,他的未来基本就被绑死在了伊比利亚半岛,她不介意腓力二世的血脉在不会威胁她的地方继续延续。
解散了军队后,她开始同她的盟友们分配战果,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得知奥托四世的大军在抵达法国东部后与腓力二世的残军相遇,引发了踩踏事故,奥托四世不幸在战斗中坠马并被踩断左腿,所幸并无性命之忧。“那就让我丈夫来商议。”玛蒂尔达说,由于加洛林时代的残余问题,德意志和法兰克在边境领地上存在许多领土和主权争议,在卡佩王室统治崩溃的窗口期德意志皇帝必然要借机捞一笔,如果奥托四世这位皇帝不出面,那就只能让腓特烈代劳了。
由于让娜女伯爵已经恢复单身,费尔南多王子显然希望与她正式结婚,对此玛蒂尔达不会强烈支持,但也不会加以干预,英诺森三世不会轻易同意他们结婚,费尔南多王子想要如愿势必要进一步付出代价,这会进一步削弱法兰克王室的权威,这和一个保持良好关系且局势稳定的佛兰德斯一样对她十分重要。
至于法兰克王室的其他领地,香槟地区她必然不会让未来的法兰克国王继续掌控(不论这个国王是谁),鉴于腓力二世夺取香槟的理由本就不充分,她完全可以直接请回爱丽丝王后的后代名正言顺地继承这里,并且以他们间的亲属关系监护香槟伯爵以在至少十年内保持对香槟的影响力。
真正麻烦的是勃艮第地区,由于此地复杂的历史,在关于勃艮第公爵处置问题上不参考德意志皇帝的意见是不合适的,某种意义上,腓特烈比奥托四世更适合出面解决这个问题,毕竟他现在确实身在南方,而且勃艮第伯国曾是他祖母的领地,他完全可以打着为他的堂亲宣称头衔的理由参与对勃艮第公爵的清算。
见面地点定在阿维农,这是他们时隔近两年再次见面。看到腓特烈自阳光下策马而来时,她确实感到眼前一晃,而礼节性的问候和亲吻在他嘴里似乎分外甜蜜和缠绵,但结束了这一切后,他还是以公事公办的语气告知她东欧的近况:“你的哥哥正在远征保加利亚。”他说,“以他妻子的名义,他们现在终于亲密起来。”
“挺好的。”玛蒂尔达点点头,她对此没有什么反应,也许菲利普终于被他的妻子打动,愿意接受她并且为她复仇,她的平静反应似乎反而让腓特烈有些诧异,不过只是很短的一瞬他便调整好心情,只是眉宇间似乎又多了几分笑意,“至于勃艮第,我的建议是将公国的法理重新转交德意志皇帝,同时废黜厄德三世的公爵之位,将其转交给费尔南多王子本人。”
鉴于费尔南多王子也出身勃艮第公爵一系,他未必会同意将勃艮第公国转交给神圣罗马帝国,但如果将勃艮第公爵的领地给予他,只需要付出以勃艮第公爵身份向德意志皇帝称臣的代价,那这个条件其实是可以接受的,但是“这不合适。”短暂的思考后,玛蒂尔达仍然拒绝道,“如果让法兰克国王掌握了勃艮第地区,他的势力就太过强大,德意志皇帝很难直接干预他的统治。”
“有什么关系?隔着香槟地区,法兰克国王是无法长期统治这里的,将勃艮第分封给他的次子是必然的选择,如果你担心费尔南多在位时的威胁,可以将勃艮第公爵的头衔给予特蕾莎夫人,她也是勃艮第公爵的后代,她还曾经和厄德三世结婚,而且她的年纪已经不会有孩子了,费尔南多对此不会介意。”这倒是真的,“我们必须强调德意志皇帝对勃艮第地区的影响力,哪怕现在是以奥托四世的名义,为了确保海因里希和他弟弟的联系不因为地理的间隔而被阻断,我们必须打通你的领地和德意志之间的通道,勃艮第是最合适的楔子。”
“我知道。”玛蒂尔达说,“但即便勃艮第公爵效忠于帝国皇帝,皇帝的影响力也只集中在上勃艮第地区,真正可以联系我们的领地的是下勃艮第。”
“下勃艮第本就是你的领地。”腓特烈看着她,“你忘了吗?我的父亲曾经将这片领地授予你父亲。”
在理查一世为求脱身而向亨利六世效忠的仪式中,亨利六世同时册封他为“普罗旺斯国王”,这个头衔一直由帝国皇帝持有,包括了下勃艮第的大片领地,但这个头衔如果要真正落实实在困难重重,尤其现在勃艮第伯爵、普罗旺斯伯爵和阿拉贡国王都与他们关系较为友好,这个时
候强调“普罗旺斯国王”的头衔并不现实:“我确实可以宣称这个头衔,但我们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得罪普罗旺斯伯爵和阿拉贡国王。”
“没必要现在就宣称,重点在于我们始终保有一个向下勃艮第伸张影响力的借口,武力也好,联姻也好,到了那一天,我们不能让勃艮第公爵成为阻碍。”他眼底的笑意更加明朗,他似乎从见面起就期待说出这句话,“考虑到我们未来邻居的感受,这个头衔不适合留给海因里希,所以,亲爱的玛蒂尔达,我们是不是应该拥有第二个孩子了?”
第二个孩子,考虑到他们聚少离多的现实,他们确实应该抓住机会生育孩子,这其实是个合理的要求,但出口的瞬间,她还是有些迟疑,“再等等吧。”玛蒂尔达说,她现在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她不能赌/博她下次怀孕一定不会像上次那样痛苦,但看到腓特烈明显有些失落的表情,她还是安慰道,“等我处理好了法兰克的事务,我会去西西里看望你和海因里希的。”
“我期待那一天。”腓特烈总算笑道,他再次吻了吻玛蒂尔达的面颊,同她依依不舍的分别。按照他们这次商议好的计划,“勃艮第公爵”的头衔被交给了特蕾莎夫人,她以勃艮第女公爵的身份向奥托四世宣誓效忠,香槟伯爵则由塞浦路斯的爱丽丝王后的儿子亨利继承,同时,英诺森三世也正式认可了费尔南多的王位并允许他和佛兰德斯的让娜结婚,为了强调作为教廷属邦的“法兰克王国”与昔日查理大帝帝国的差异,他要求费尔南多一世将头衔改为“法兰西国王”,这个要求不过分,费尔南多一世爽快地答应了。
现在最后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就是图卢兹的清洁派,鉴于此前成功地将英诺森三世的注意力转移到卡佩王室身上,短时间内,他确实不会再在法国南方发动大规模的十字军,但并不意味着他就放过了这些异端人士,对此,玛蒂尔达计划安排一次英诺森三世和雷蒙德六世之间的会晤,没有法兰西人的干预,达成一段时间的妥协与和平应该还是较为乐观的。
她现在最需要的是时间,用时间巩固卡佩王朝崩溃后的新秩序,用时间来摆脱对宗教的依赖建立世俗的统治,但不论怎么说,在完成了祖父和父亲都没有完成的事情后,她确实可以稍稍放松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生育更多继承人是她已经纳入计划的事,但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得知了另一个让她五雷轰顶的消息:由于腿伤迟迟不愈,奥托四世被逼无奈,让一位训练有素的医生为他动手术,由于医生的操作失误,他伤口感染,最终于1217年2月去世。
第155章 秩序(下)“我见过他两次,我知道他……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玛蒂尔达一定会坚决地要求奥托四世好好留在萨克森,她一个人就能够解决腓力二世,她不需要他兴师动众前来帮忙,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那她就要考虑如何善后,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德意志的皇位归属。
这个问题不仅她关心,教廷也很关心,因此等不到她和雷蒙德六世亲自前往罗马向英诺森三世陈情,教廷便派人来到阿维农,这次来的又是一个老熟人,乌戈利诺主教在和她简单寒暄后便将矛头指向了清洁派问题:“听说您正准备和图卢兹伯爵一同前往罗马,所以,您已经想好该怎样处置异端了吗?”
“比起已经顺服的基督徒,我想我们更应该关心德意志的皇位归属。”德意志的变局唯一的好处是再次转移了教廷的注意力,“所以,圣座有什么建议吗,关于谁接替我的表兄成为下一任皇帝。”
“也许我们应该问问德意志诸侯的意见,以及您的意见。”乌戈利诺主教紧紧盯着她,观察着她的反应,“他们似乎很看好您的丈夫,而您也没有什么理由不支持他,对吗?”
在奥托四世还活着的时候,或许大部分德意志诸侯出于不想破坏现状的原因愿意支持他,但就奥托四世在位期间的表现来看,他确实乏味可陈,反观腓特烈则不然:他曾经有收复耶路撒冷的功绩,又是腓特烈一世的嫡系孙辈,在这次的绝罚战役中,他又在南方出尽风头,代入德意志贵族的视角,她也会认为现在的腓特烈正是接任皇位的天命所归,不过对于教廷来说,他们不会认为腓特烈是个好人选,英诺森三世对他再有好感,也会因他的强大心生忌惮。
所以他才要派乌戈利诺前来试探她的意思,如果她在这个问题上的表现没有让英诺森三世满意,路易王太子和图卢兹的清洁派就是她现在最大的把柄:“出于妻子忠诚的美德,我当然应该支持我的丈夫。”她慢条斯理道,在乌戈利诺主教动怒前,她立刻又补充道,“但出于教廷仆人的美德,我会做出另一个选择,我并不认为德意志的皇位和西西里的王位掌握在同一个人手里是一件好事,如果要推举一位新皇帝的话,或许奥托四世的弟弟,韦尔夫的威廉更合适一些。”
“这确实是一个好选择。”乌戈利诺主教总算松了口气,看向玛蒂尔达的眼神也多了几分赞同,“在妻子的身份之前,您首先是一位基督徒,您不必为您可能违背妻子的义务惶恐,或许,您应该规劝您的丈夫,他已经拥有了足够多的领地和财富,他不应该贪婪更多。”
“这是忤逆,主教,我不希望同我挚爱的丈夫争吵,而且,贪婪这样的指控过于严重,也许我丈夫也并没有争夺皇位之心,只是一些野心家一厢情愿呢?”玛蒂尔达说,“以我的看法,我认为圣座应该主动表露对威廉的支持,从而使他能够参与皇位的竞争,我可以出于亲戚身份向威廉提供一些资金,但不应该公开地表露立场,否则在一些别有用心的谣言中,我似乎是在与我的丈夫对抗。”
“如果您的丈夫公然违背圣座的旨意,您也不应该再顽固地支持他。”乌戈利诺主教似乎执着地想要一个表态,“但他现在还没有,如果他有此迹象,我也会对他充分规劝,在此之前,我们不应该假定他已经做了他还没有做的事,这对他不公。”玛蒂尔达说,她看向乌戈利诺主教,“我已替他明确立场,而且作为一位外国君主,我的钱财比言语更重要,相信皇位的归属会是我们想要的结果。” ,
在德意志皇位的早期舆论中,腓特烈似乎众望所归,如奥地利公爵等许多重要人物都表露了对他的支持,鉴于他和英诺森三世的良好关系,下一任皇帝的人选似乎已经尘埃落定,但出乎意料地,英诺森三世公开宣布他更加中意奥托四世的同母弟弟韦尔夫的威廉,并写信给腓特烈希望他“听从安排”,而韦尔夫的威廉和他的异母哥哥莱茵兰公爵也开始在德意志境内四处活动,他们展现出了不亚于腓特烈的雄厚财力,不管他们的财富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总之他们有。
也就是这个时候,玛蒂尔达再次来到图卢兹,而见到她以后,雷蒙德六世首先关心的还是皇位问题:“现在每个德意志诸侯的钱包里都堆满了贿/赂。”他说,“不过,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下一任皇帝一定会在您的丈夫和表兄之间产生,对您来说,谁登上皇位都不是坏事,至少您和德意志的友好关系不会变动。”
“但如果可以选择,我谁也不想选。”玛蒂尔达说,“我们原本认为接任皇位的会是我的儿子。”
“您不介意成为皇帝的母亲,但不希望成为皇帝的妻子。”雷蒙德六世总结了她的想法,得到玛蒂尔达的默认后,他又问,“那对于您和您后代的未来,您有什么安排和期望吗?如果皇位迟早会交给您的儿子,为什么不先交给您的丈夫呢?”
“国王和女王之间也许存在平等的联盟。”玛蒂尔达说,“但皇帝和女王之间不能,您还记得我父亲曾经对亨利六世发下的誓言吧,如果我的丈夫只是德意志皇帝的儿子和父亲,那个誓言对我来说无关紧要,但现在皇帝是他本人。”
如果奥托四世正常去世,他们有很长的时间来为海因里希造势,但奥托四世的去世把一切几乎都打乱了,他还太小,德意志人不会接受一个婴儿成为他们的新皇帝,他的父亲则刚好合适,但对于她来说,腓特烈成为皇帝意味着他们之间的地位将不再平等,理查一世曾经对亨利六世发下的忠诚誓言很可能会在她还活着并正当壮年时真正落实。
“那我能冒昧地问您一句,您打算怎样安排您的领地呢?解除了您对法兰西国王的效忠义务,您是希望您的领地一直保持独立,还是像您的祖父和父亲一样,让您的皇帝儿子同时以英格兰国王的身份兼领呢?”
“我会生下我的次子,让他继承我的一切,他需要对他的兄长效忠,成为帝国境内的二号人物。”玛蒂尔达回答说,但脸上的烦躁之色更甚,“但我从
来不想在我还活着的时候看到这一切!”
她能够接受她的一个儿子附庸于另一个儿子,但不能接受她附庸于腓特烈,而选择韦尔夫的威廉也是无奈之举,他已经有了一个儿子,这个名叫奥托的儿子比海因里希更加年长,在连续两位韦尔夫皇帝后再想推举海因里希继位会比他们此前想象的更加艰难,但这总比现在就成为附庸好。
这就是她现在的矛盾之处,腓特烈已经放弃过一次竞争皇位的机会了,他没理由在奥托四世死后还对皇位固辞不受,她也不觉得腓特烈能够理解她的处境,或者他即便理解也很难接受,所以对她来说,在幕后支持韦尔夫的威廉是她能够做出的最好选择,最后能够提前让威廉承诺他会立海因里希为继承人,这样他们能够假装奥托四世死后引发的一切风波都不曾发生过。
只是这对腓特烈并不公平,这也是她心虚的地方,论血统、地位、声望和才能,他确实应该是德意志皇帝的不二之选,潜意识里,她也不希望腓特烈知道她的真实想法,这意味着她一直提防他,对他有所保留。“我明白您的意思,不过,即便您的次子只是对您的长子保持名义上的忠诚,这个帝国也足够强大了,关于你们的帝国,你们有什么安排和野心吗?”
“这也正是我想要同您说的。”玛蒂尔达道,“如果世俗的王权足够强大,君主便不需要借助教廷统治,异端也好,异教徒也好,教廷再也不能通过强硬的命令逼迫君主发动无意义的战争,如同这一次的十字军一样,您知道,我一直希望您能够采取手段延缓同教廷的对抗,从而争取时间,等待不是坐以待毙,相反,你们会自由。”
“没有强大的武力,自由确实无从得来,而我并不是一个强大的君主,至少没有强大到能够捍卫我的臣民。”雷蒙德六世道,他似乎下了什么决心,对玛蒂尔达道,“所以,请做我臣民的君主吧,保护他们不受教廷的迫害,他们会得到生命,也会得到自由。”
他想要将他的领地交给她!玛蒂尔达一怔,随即提醒道:“这不合适,姨父,您和我的姨母有两个儿子。”
“但他们都不足以承担我肩上的责任,将我的领地留给他们,他们只能窘迫地看着教廷侵吞他们的权益,他们保护不了我的臣民,但您可以,我是在请求您。”雷蒙德六世道,他长叹一口气,看向玛蒂尔达的眼神既是慈爱,也是期许,“亨利六世曾经封你父亲为普罗旺斯国王,让他成为一个统治着爱尔兰到罗纳河的强大君主,但这片土地同样也是图卢兹伯爵能够宣称的,如果我将我的权益转交给你,你可以彻底否认曾经的誓言,不成为你丈夫的臣属。”他的声音更加恳切,“我相信有一天你们能够做到,带给欧洲真正的自由,但我等不到那一天了,我不希望我的孩子和臣民成为黎明前黑暗的牺牲者,所以,陛下,保护他们吧,以图卢兹伯爵的身份,这个头衔本来就属于你的高祖母。”
图卢兹伯爵威廉四世有一个女儿菲利帕,嫁给了阿基坦公爵威廉九世,即阿基坦的埃莉诺的祖父母,威廉九世、路易七世和亨利二世都曾经试图以菲利帕及其后代的名义索取图卢兹,但都没有成功。“我会给我的表弟表妹们领地和财产,如果我没有为他们争取到头衔,那就把我自己的领地给他们。”良久之后,玛蒂尔达才说,“我会完成我的承诺,我发誓。”
“我相信您,您不用发誓。”雷蒙德六世道,他站起身,像一个父亲一样吻了吻玛蒂尔达的额头,“你曾经以你的父亲为榜样,但你已经比他还要杰出,还有,或许您应该迅速生下您计划的次子,在你们安排他的人生前,他首先需要出生。”雷蒙德六世顿了顿,“借着这个机会,您也和您的丈夫加深一下感情吧,我见过他两次,我知道他是一位杰出的人物,这样的人物往往是高傲乃至自负的,他未必高兴他的妻子一直对他有所保留。”
第156章 戒指在他闭上眼的最后一个瞬间,利奥……
虽然韦尔夫的威廉有着英诺森三世的支持,也大力地在诸侯间拉拢支持者,但他的努力效果并不明显,鉴于霍亨斯陶芬家族的声望和腓特烈此前的光辉事迹,如奥地利公爵、洛林公爵、波西米亚国王等重要贵族都明确倒向了腓特烈一方,除非英诺森三世愿意给予韦尔夫的威廉更大的支持(比如将腓特烈的支持者逐出教会),否则皇位之争将不会有任何波动。
对德意志的皇位,腓特烈确实势在必得,在用金钱攻势和感情攻势在德意志境内活动一圈后,他便以朝圣之名前往德意志国王的加冕地亚琛大教堂,必要的情况下,他可以考虑直接在亚琛加冕,事后再想办法索取教廷的承认,在这段旅途中,他在德意志刚刚结识的许多朋友也一并随行,其中与他关系最亲密的一位便是奥地利公爵利奥波德六世。
萨利安王朝皇帝亨利四世的女儿阿格涅丝共有两段婚姻,其后代便是霍亨斯陶芬家族和统治奥地利的巴本堡家族,由于这层血缘关系,奥地利公爵一直是霍亨斯陶芬家族的支持者,和利奥波德六世相比,他的父亲利奥波德五世更加有名,他最有名的事迹就是绑架了理查一世并勒索了巨额赎金,某种意义上,他算是腓特烈和玛蒂尔达婚约的头号功臣,没有他当年的行为可能后来的盟约和婚约都不会诞生。
抛开复杂的家族历史不谈,个性上腓特烈和利奥波德六世确实十分相投,对于眼下的皇位之争,他也有一些不一样的感受:“按照传统,德意志的国王应该由科隆大主教加冕。”在亚琛的郊外打猎时,利奥波德六世忽然提醒道,“但科隆大主教仍然没有同意支持您。”
“他需要时间,或者需要金币,在我叔叔和奥托四世的竞争中,他最后也倒向了我叔叔,现在只不过是重复曾经的故事而已。”
“如果科隆大主教只是观望,那他的选择非常正常,但如果他其实倾向于韦尔夫的威廉呢?”见腓特烈一直没有开口,利奥波德六世索性将话说的更明白了些,“科隆地区与英格兰的贸易联系紧密,因此他们一直希望和英格兰保持较好的关系,作为英格兰女王的丈夫,他本应支持您,但他仍然选择了韦尔夫的威廉,也许在他心里,他认为韦尔夫的威廉更能代表英格兰的利益。”
“但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不想得罪韦尔夫家族,他们毕竟还在帝国境内有着很深的势力,他们是我妻子的亲属,我也不是很想和他们把关系闹僵,只是现在看来我需要花一些代价才能和他们和解了。”腓特烈说,对于韦尔夫的威廉的突然搅局,他更倾向于是英诺森三世的个人意愿,而威廉本人只是投桃报李罢了,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问利奥波德六世,“我记得你也差点和英格兰联姻吧?”
“那是我父亲在世时的事了 。“利奥波德六世短暂一怔,旋即回忆道,“我和您的婚约是一起商议的,理查一世要将他的侄女嫁给我并给她五万银马克的嫁妆,那位侄女就是现在的布列塔尼女公爵吧?听说她是个大美人。”
“确实,不过她并不是很好相处,我妻子的亲戚都不怎么喜欢我,她在英格兰的亲戚如此,在德意志的亲戚也如此。”但她偏偏在乎她的亲戚们,不论是情感还是利益,想到这一点,他忽然觉得有些头疼,他急迫需要其他他喜爱的事务转移他的注意力,“希望韦尔夫的威廉可以知难而退吧,或者我亲自去劝说他,选择支持我,他可以得到如奥地利公国一般的女系继承的特权和自行征税的权利,否则他只能成为我的敌人,我对敌人不会仁慈。”
兴师动众地打一场诸侯战争并不在他的计划中,也许他应该问一问玛蒂尔达的意见,看她愿不愿意帮他劝说韦尔夫的威廉改变主意,不过在此之前,他决定再在亚琛待一段时间,和德意志贵族们加深联系,而游猎就是很合适的方式,不仅能彰显他的财力和慷慨,还可以向诸侯们展示自己的勇武一面。
亚琛森林众多,对他而言正是绝佳的猎场,进入森林后,原本成群结队贵族们便被自然地分隔开了,只能通过枝叶间的缝隙辨别其余贵族的方位,他身边只有少数几位护卫和他的猎鹰。
他精于狩猎技艺,不多时便猎下数只野兔和一头狼,但距离他想要的彰显自己武力的成就还不够,至少应该是一头野猪,或者牡鹿。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的猎犬忽然惊叫起来,臂弯上的鹰也拍打着翅膀,他敏锐地意识到前方有着什么惊人的猎物,他策马至林间的开阔地带,果然看到了一只白色的牡鹿:“这正是我想要的猎物!”他兴奋道,压低了声音以防惊扰了牡鹿,他的侍从赶紧给他递来长矛,他聚精会神,朝牡鹿的方向投掷过去。
他成功了,他刺中了牡鹿,将之一击毙命,这是了不起的成就:“将我的朋友们都叫过来。”他宣布道,遇到白鹿本就是少见的事,何况他还如此成功地猎杀它,这确实是一件需要德意志贵族们一同见证的事。
由于追击白鹿,他和其他德意志贵族拉开了一段距离,他确实需要派人去统治他们,侍从们领命离开,而他下了马,徒步上前检查着白鹿的伤口,鹿角很漂亮,皮毛也很完整,也许他应该把这头鹿送给玛蒂尔达。
亚琛离诺曼底并不远,这份礼物很快就会送到她手里,或者他应该直接邀请她来到亚琛,德意志国王的加冕礼王后怎能缺席?温热的鹿血浸润了他的手掌,他一时心绪浮动,但几乎是本能地,他听到耳边的破空声,他下意识避开,而尚带温度的血立刻溅上他的脸。
是一支弩/箭,起初想要射向他,但最终只射中了他身旁的鹿。“谁?”他拔出剑,警惕地观察周围,而后立刻有蒙面的骑士将他团团围住,他们全副武装、来势汹汹,而他能够依靠的只有不远处的猎犬和他臂弯上的鹰。
来不及多想,他放飞了他的鹰,而后立刻与刺客搏斗。他的剑术和格斗术都很出色,但同时对抗四个敌人仍然不容乐观,不过他不需要打败他们,他只需要拖延到他的随从和朋友们到来。
猎犬咬住了一个人的腿,他趁机从缝隙中逃出,但他忽视了一点,他们带着弓,拉开距离正好让他暴露在他们的目标中。就在他想要逃到森林中时,他感到左膝一痛,就是在他行动迟钝的一瞬间,刺客们一拥而上,将他死死按在地上。
他们想要杀他,但他的咽喉和心脏都有锁子甲严密的防护,因此他们朝他其他部位刺去。他要死了吗,像他的叔叔一样在加冕的前夜死于荒诞的刺杀,他明明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玛蒂尔达”他们听到他用意大利语喃喃叫着一个女人的名字,而这个时候,他们终于解开了他颈部的护甲,就要朝年轻国王的咽喉刺去,“住手!”他们听到一声惊呼,伴随着鹰鸣,奥地利公爵见状大骇,他登即引弓射向那个正打算杀死腓特烈的刺客,而他的猎犬们已经快他一步先扑向刺客将从他们从腓特烈身边拉开。
“陛下!”在确认安全后,利奥波德六世立刻朝腓特烈身边奔去,国王身上有数处刀伤,他已经奄奄一息,“医生呢?”他朝他的侍从们吼道,而他怀里的腓特烈忽然抓着他的手,他眼中透露出一种虚弱但疯狂的光芒,“如果我死了,我的全部领地将由我的儿子继承,但不论他是否成年和成婚,他母亲都有权以国王的名义在王国和公国内发布命令,支配我的军队和财产我在塔兰托储存的二十万盎司黄金和卢切拉的私人军队也全部留给她,告诉玛蒂尔达,我爱她,我没有完成承诺她的事,没有给她第二个儿子,她可以改嫁”
“不要说这些,陛下,现在我应该为你止血。”利奥波德六世用自己的披风为他止血,尽管他的手也在不停地发颤,“如果您关心您的妻儿,您现在应该保持心情平静,如果继续流血您很快就会见上帝。”而腓特烈仍然坚持道,他几乎是在恳求,“答应我,如果我有不测,请你做我遗嘱的见证者,立刻派人把我的遗嘱转交给我妻子,再晚一些可能就来不及了。”
“好,好。”利奥波德六世终于点了点头,腓特烈的目光放松了几分,他很快陷入昏迷。在他闭上眼的最后一个瞬间,利奥波德六世注意到他看向他右手的戒指,戒指上有英格兰女王的名字。
第157章 梦境“他的人生在巅峰时刻骤然终结,……
“你在想什么,玛蒂尔达?”
鲁昂,玛蒂尔达忽然觉得心口一痛,有什么不祥的预感即刻将她的全部思绪笼罩,她感到她的心咚咚直跳,直到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的声音打断她:“没什么,妈妈。”她看向自己手里的手帕,她本来应该绣一只鹰,由于刚刚的分神,本来应该绣眼睛的一针顿时歪掉,刺破了手指,滴落在鹰身的胸膛上,“我又绣坏了。”
刺绣从不是她的强项,或者说应该是她一窍不通的事,但对贵族妇女来说,这是一个必不可少的技能,她的姑姑和母亲都精于此道,在她难得有时间来探望母亲时,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就要求她给丈夫和儿子绣一些东西,“至少要让他们知道你也在思念他们”。
这是近期第二个提醒她应该和丈夫孩子加深感情的亲属,而她确实觉得她应该在某些细节上表现一下她对他们父子俩的重视。从而弥补一下她的心虚,毕竟她近日的所作所为并不是一个妻子应该做的,甚至不是一个盟友应该做的。“那就换一个吧。”贝伦加利亚怜爱地看着她,她提前替她画好了式样并分好针线,鹰的样式也很简单,但这已经是她绣坏的第三张手帕了,玛蒂尔达应声,接过了第四张,刚刚起针,她又听到贝伦加利亚说,“你不想绣花吧,玛蒂尔达,你的心还在德意志。”
玛蒂尔达的手一顿,盯着那只鹰,她现在彻底没有绣花的心了:“如果我不继续干预的话,他就要做皇帝了,妈妈。”
她提醒教廷警惕腓特烈,给韦尔夫家族提供了竞选资金,也暗示了和英格兰关系密切的科隆大主教保持中立,这是她在不惊动腓特烈的前提下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了,但现在看来,在正常的拉票竞选中,韦尔夫的威廉完全不能和腓特烈竞争,如果他还想要索取皇位,那只能如昔年的奥托四世和施瓦本的菲利普一样兵戈相向,到了那一步,她就不可能袖手旁观了,她不能彻底抛弃韦尔夫家族,但如果她选择站在韦尔夫家族一边,腓特烈又会怎么想?
如雷蒙德六世所说,他是个高傲乃至自负的人,他是不可能接受这种背叛的,而如果任由德意志的局势发展下去,腓特烈很快就会顺理成章成为德意志国王,英诺森三世虽然顾忌着他同时掌控着德意志和西西里,但在既定事实已经铸就的前提下他大概率也会默认这个结果。
那她应该怎么办?接受他成为皇帝,接受他成为一个比她更具权势和实力的君主,提前数十年让她和她的领地都成为他帝国的从属吗?她不想接受这种状态,她也不会支持他的敌人对抗他,那她就只能默默接受这个结果,将她和她领地的未来都寄托在信任腓特烈会一直对她的权威保持尊重吗?
“你在害怕,对吗,他在做国王时不会威胁你,但做皇帝时有这个能力。”贝伦加利亚问,玛蒂尔达有些难堪地点点头,贝伦加利亚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针
线,将女儿搂进自己怀里,
轻轻拍着她的背脊,“我明白你的顾虑,但玛蒂尔达,情况已经发生,我们就要面对现实,即使这并非你曾经期待的局面。”她语调更缓,“我也曾经担心他会影响你的权威,但在你生下海因里希之前,他就立刻放下了你给予他的权力,过去这些年,因为你和海因里希,他也一直没有和奥托四世竞争,尽管他完全可以这样做。你们对未来的安排仍然是一致的,现在只是因为奥托四世的死出现了变动,皇位现在属于他,但未来总会交给海因里希的,海因里希已经快三岁了,你一次都没有去看过他,趁着这个机会,你去看看他们,你们是一家人,你们不能一直这么分隔下去。”
玛蒂尔达勉强点了点头,她再次拿起那条手帕,想要继续刺绣,但手腕一直发颤。“有人来了,陛下。”侍女忽然进来通报,“他说他是奥地利公爵的使者。”
“奥地利公爵?”玛蒂尔达一怔,“让他进来。”
来人确实是德意志贵族的打扮,口音也很浓厚:“我是来送信的,陛下,这是您丈夫的遗嘱。”来人说,他将一封信递给玛蒂尔达,“他在打猎时遇到刺杀,昏迷前交代了自己的遗嘱,在我们赶来的路上,他或许已经回到上帝身边了。” ,
他很久没有梦到这个房间了,他童年的房间,西西里国王的房间。
巴勒莫王宫中的国王套房共有六个房间组成,由亨利六世亲自指导装修,华丽的挂毯分隔了墙壁上的历史绘画,从《圣经》中的创世纪大洪水开始,到亚伯拉罕的旅行、法老军队在红海的覆灭、大卫的战斗,一直到腓特烈一世的十字军东征,童年时期仰望那华丽的图像时,他感到他完全被那历史的恢弘吞没,他来自最高贵的君王家族,他生而卓尔不凡,他凌驾在芸芸众生之上也有义务去挽救的苦难,长大以后,这样的认知愈发深刻地浸透如他的骨髓灵魂,但这一次,他在房间里见到了另一个人。
他身材并不高大,甚至可以说是苍白瘦削,回头时面容也异常冷酷严肃,但他戴着铁皇冠。“腓特烈。”他叫他的名字,他用他幽绿色的眼睛看着他,那目光中既有审视,也有慈爱,“我建立了比我父亲还要广袤的帝国,但我的帝国随我而去,只有你是我留给我帝国的唯一遗产,我对你寄予了深重厚望,但你并没有做到。”
“武力的征服从不长久,文化的征服才是永恒,您希望以先辈的荣光塑造我,但我已经找到了更加值得我信奉与认可的事务。”腓特烈摇了摇头,“我一直在主动地选择我的人生,只是某些决定恰巧与您的安排所吻合,但人生属于我自己,选择的权利也属于我自己,我只是在等待命运宣判我的结局。”
“决定我结局的不是命运,决定你结局的也不是,得伊阿涅拉给赫拉克勒斯披上了带毒的衣衫,终结了这位伟大英雄的生命,儿子总会重复父亲的命运。”亨利六世说,他看向楼梯口的方向,头也不回地离去,而下一个瞬间,一位身着华服、金发碧眼的美丽女子从楼梯口缓步踏出,她的目光温柔而慈爱,“腓特烈。”她叫他的名字,“原来你长大以后是这个样子啊。”
“是的,我长大了,虽然我的所有家人都没有陪在我身边,但我还是长大了。”腓特烈同样温柔道,他握住了康斯坦丝女王的手,“见到您真的很开心,我也没有见过您的样子,父母,叔叔,祖父,我都没有见过,您也很希望能够一直陪在我身边吧?”
“我当然希望能够亲眼看到你长大,你是我的孩子,你应该拥有最好的一切,但腓特烈,你不是我唯一的家人。”康斯坦丝女王说,她柔软的手指抚摸着他的额头,指尖却尽是冰冷,“我真正的家人是西西里人,我是他们的女王,我选择了他们,哪怕这意味着残酷的命运会降临在你身上。”她忧伤地叹息一声,“尽管我曾经希望你平安地度过余生,但你还是走上了你父亲曾经期望你走上的道路,你的父亲不理解我的痛苦,也低估了我反抗的决心,因此他的人生在巅峰时刻骤然终结,我的生命也随之枯萎,腓特烈,不要重复我们的命运,如忒提斯一般,我的希望一直是我的儿子能够避开那残酷的命运。”
她抱住了他,将他的头颅贴在自己的胸膛上,那温暖而柔软的母亲怀抱几乎教他整个人都融于其中,但下一刻,他感到有什么东西撞到了他怀里,他吃痛,向下看去,他看到一个金红色的、毛茸茸的脑袋:“爸爸。”他叫他,他宝石般深蓝色的眼睛充满不解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不陪我玩呢?”
他是谁?还没等他想明白,他就听到玛蒂尔达的声音,“过来,理查。”她说,“不要打扰你父亲。”
理查,对,他是他那还没有出生的次子,他长得像他的外祖父,他应该继承外祖父的名字。他再次看向玛蒂尔达,她坐在壁炉边,正在绣着什么东西,海因里希在她身边安静地看着书:“你怎么在这里?”他问,潜意识里,他知道玛蒂尔达不在他身边,他其实已经习惯了她的缺席。
“我答应了你,会来看你和海因里希,等国内的事务处理好后,我会生下我们的次子的。”她停下手,向他展示自己手里的绣活,“这是我绣给你的,你喜欢吗?”
那是一只鹰,他最喜爱的鹰,但鹰的眼睛有一针突兀的划痕,以及血迹,这意味着什么呢?他兀自恍神,而理查似乎受不了他的冷落了,他扁了扁嘴,抓住他的手,相当委屈道:“陪我玩,爸爸,为什么不让爸爸陪我玩,我从没有见过你们,我都不知道你们长什么样子。”
玛蒂尔达的眉头微微皱起来,而腓特烈回过神,安抚地摸了摸理查的脸:“我会陪你玩的。”他说,“我就是回来陪伴你们的。”
这是他期待的家庭生活,他的妻子和孩子们,他们没有分隔各地而是相聚在一起,他们是一对很好的父母,他们的孩子会比他们的童年更幸福。他坐了下来,和理查一起玩骑兵游戏,但他感到他的眼皮越来越沉,他勉强坚持,直到理查惊叫一声:“爸爸,你流血了。”
他的手滴着血,他浑身都在流血,他这才想起来,这是一个梦,他遇到了刺杀,他马上就要死了,他抬起头,理查已经消失了,连带着他的骑兵玩具一起,而玛蒂尔达和海因里希的影子也越来越模糊,海因里希似乎想朝他伸出手,但他没有握住。“陛下!”他听到一声惊呼,眩晕的视线慢慢恢复清晰,他看到利奥波德六世的脸,“您醒了,您终于醒了”
“玛蒂尔达呢?”他问,他的声音仍然很虚弱,但至少是恢复神智了,利奥波德六世一顿,而后道,“她在鲁昂,我派人将您的遗嘱送了过去,她应该已经收到了。”
“哦,但愿没有吓到她”他喃喃道,医生过来给他喂了一种味道略涩的药汁,强迫自己咽下去后,他现在总是感觉好些了,“刺客呢?”他问,“他们还活着吗,是受人指使还是主动行动,不要
告诉我,又是哪个我不经意得罪的小贵族,我的仇家还没有那么多吧?”
“一个刺客已经死了,还有三个正在拷问,可以确信的是,刺客是萨克森人。”利奥波德六世有些犹豫,但他仍然道,“他们身上有英格兰的钱币,看成色应该铸造不久。”
“萨克森和英格兰一直有贸易往来,这不能代表什么。”腓特烈说,但不论如何,刺客来自于萨克森确实有些棘手,这个消息一旦散步,韦尔夫家族毫无疑问会陷入刺杀嫌疑中,“莱茵兰公爵呢,他知道这件事了吗?”
在奥托四世去世后,他的异父兄长莱茵兰公爵毫无疑问是韦尔夫家族的主心骨,因为他的妻子来自霍亨斯陶芬家族,某种意义上,他其实比他的弟弟更有竞争力,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想要求证韦尔夫家族在刺杀案中的关系,莱茵兰公爵是一位很合适的求证对象:“莱茵兰公爵惊愕无比,他立刻派人送来了礼物和慰问信,并表示会严查凶手,但是”利奥波德六世的神情更加踟蹰,腓特烈的心也随之揪紧,“但他最后并没有来亚琛,而是和他的弟弟密谈一夜,现在,他离开了领地,根据他离开的方向推断,他应该是去见英格兰女王。”
第158章 背叛“是英格兰女王,她告诉她更希望……
“你在说什么?”
布拉班特,当莱茵兰公爵拦住她赶去亚琛的去路并将他的来意告诉玛蒂尔达时,她简直被这个事实惊得头晕目眩,面前,莱茵兰公爵同样一脸沉重,但他还是顶着巨大的压力重复了一遍:“是的,威廉雇佣了杀手,他刺杀了您的丈夫,他刚刚将这件事告诉了我,现在奥地利公爵正在审讯那三名刺客,我们还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招供。”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玛蒂尔达微弱道,而莱茵兰公爵的神色也十分难看,如果可以选择,他也希望他对此事一无所知,“他告诉我的理由是施瓦本的菲利普也是因为刺杀而死,奥托能因此获取皇位,那他也可以。”
“那是因为施瓦本的菲利普确实不是奥托四世买凶杀害,他甚至没有一点嫌疑,如果他涉嫌谋杀他有可能登上皇位吗?”
“我们都清楚这一点,但威廉不清楚,长久以来,我们都太溺爱他,他不知道这次莽撞的行动会付出多少代价。”莱茵兰公爵苦涩道,见玛蒂尔达仍然面色铁青,他心一横,决定还是挑破这件事中玛蒂尔达所不能脱身的那一点微妙之处,只有如此才能确保她不会一怒之下对他们不管不顾,“威廉自己并没有钱,他如果要雇佣杀手只能通过您赠与他的财富,他也不确保杀手们身上有没有来自英格兰的钱币。”
他拿着她的钱去杀她的丈夫!这个荒诞的事实几乎要将她气得活活昏倒,但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也就是说,现在不仅他刺杀西西里国王的行为极有可能暴露,我资助他的事情也很难隐瞒,如果这两件事都被曝光”
她急促的心跳被半强制性地按缓,她也意识到这件事真正可怕的地方:诚然,她只是希望腓特烈不要登上皇位,她没有想过谋杀他,但如果韦尔夫的威廉是用她提供的金钱雇佣刺客,那异位而处,她也不相信她自己在整件事中完全无辜,而且想到她收到的那份遗嘱,她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酸涩与恐惧并存的愧疚感——虽然他活着意味着棘手的麻烦,但她根本不敢想象如果他真的死在刺杀中的可能,对比起来,似乎他成为皇帝也不是那么难以令人接受,可如果他知道他的杀身之祸是由她而起的呢?
她不能让这种可能发生,情感和理智上都不能,如果这件事曝光,韦尔夫家族将千夫所指,而她也将为其所累,她有关未来的计划可能因此全盘尽毁。“我们不能让其他人知道真相。”许久以后,莱茵兰公爵才听到玛蒂尔达开口,她神色恹恹,带着几分怨气,但她确实重新冷静了下来,“你现在立刻去亚琛,代表韦尔夫家族表示你愿意支持他登上皇位,如果刺杀事件没有令你们得益,那你们的嫌疑也会淡化不少,除此之外,那几个刺客必须灭口,也不要再让你弟弟在外面招惹是非,从亚琛回来以后就立刻带他回萨克森,以后别再让他掺和帝国的事务了!”
“我知道。”莱茵兰公爵点点头,事已至此,他很清楚皇位已经与韦尔夫家族无缘,想办法保住家族声誉才是首要任务,玛蒂尔达愿意替他们善后,他对平安过关有了大半信心,令他顾虑的是另一方面,“那西西里国王呢?他必然已经开始调查谁是幕后黑手,如果那几个刺客神秘死亡,他很难不心生怀疑。”
“我会给他写信,你一起带给他,我会告诉他我会调查真凶,他现在只需要安心养伤就好。”玛蒂尔达说,她驻马看向亚琛的方向,在得知腓特烈遇刺的消息后,她心急如焚地想要前往亚琛,不论是确认他的安危还是主持大局,但现在,她对亚琛只觉望而却步,她不知道她在这个时候应该如何面对他,或者说她无法装作若无其事地欺骗他,“你带上我的亲信官员,他们都是出色的官僚,懂得如何制造和销毁证据,我想我现在还是应该回鲁昂。”
“好的。”莱茵兰公爵道,他充分理解玛蒂尔达现在的复杂心情,当务之急还是立刻销毁可能引发怀疑的证据,来到安静处,玛蒂尔达从怀里拿出那封遗嘱,尽管字迹不是腓特烈所写,但行文的语气仍然昭示这是他亲笔,她久久凝视着信末的字句,一语不发。
她猜忌他,她不信任他,她资助他的敌人以阻止他拿回他祖父和父亲的皇位,可就在她怀着不可告人的矛盾心理隐瞒算计他的时候,他将他全部的领地、财产和权力资本都交给他,他曾经在情书中无数次强调的爱和信任从没有一刻如此真实地呈露在她面前。
异位而处,她愿意这样做吗,她也愿意把她的王国的未来都托付给他吗她很清楚这个答案,这令她心口更觉凝滞苦涩,她深吸一口气,命人拿出纸笔,开始写信:“亲爱的腓特烈” ,
“是我妻子的信,刚刚莱茵兰公爵来探望我时给我的。”
当利奥波德六世再次过来探望腓特烈时,他发现他正在读一封信,看着信时,他的情绪似乎又昂扬不少,直到放下信后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意:“她告诉我我现在只需要好好养伤,科隆大主教和罗马教廷她会想办法帮我摆平,莱茵兰公爵也告诉我他会劝说他弟弟退出皇位竞争,现在,我可以等待加冕了。”他摸了摸他养伤期间刚长出的一点胡茬,揶揄道,“这算因祸得福,不是吗,现在谁对我表露出敌意,谁就会背上谋杀犯的嫌疑,我不像我叔叔一样不好运。”
“是的,好在您活下来了。”想起那一天的惊魂一刻,利奥波德六世仍然心有余悸,如果当时他晚来了一步,刺客会立刻割断他咽喉,到了那一刻上帝也救不了他,“如果韦尔夫家族并不是凶手,那就是有人故意雇佣萨克森人以便栽桩嫁祸,有什么人是既敌视您也敌视韦尔夫家族的吗?”
“路易王子或许算个吧,但他应当不至于用这种方式,要是从萨克森人处开始调查,莱茵兰公爵也并不合适,他一直待在他的领地,或许我应该”他的面容突然一僵,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利奥波德六世关心地问,“怎么了,陛下。”
“没什么。”他重新回过神,“韦尔夫的威廉还在莱茵兰吧?”
“是的,他一直在他兄长的宫廷中。”
“他还没有回萨克森就好。”腓特烈说,他旋即正色,“现在,您放出消息,告诉我我因为伤口感染再度高烧不退,我现在想要向他交代一些事情。”
如果他再度伤势垂危,那这时候他要见韦尔夫的威廉只可能是向他托付皇位,利奥波德六世听得出他的言下之意,他自然不介意夸张辞藻以令韦尔夫的威廉放松警惕。当韦尔夫的威廉到来时,腓特烈确实躺在床上,看上去似乎奄奄一息,礼节性的关心后,他对利奥波德六世道:“下去吧,公爵,我和我的表亲还有一些事情需要交代。”
“好。”利奥波德六世道,他看了韦尔夫的威廉一眼,径直退下,他守在门边,一旦室内有异动他会立刻回来。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韦尔夫的威廉似乎想要仔细观察腓特烈的状态,又情不自禁东张西望:“你在想什么?”他忽然听到腓特烈问,他的声音很平静,也很温柔,但显然不是濒死之人的虚弱,“你在想我到底是不是重伤濒死,对吗?”
韦尔夫的威廉一惊,而腓特烈已经坐起身,他脸色虽然仍有些苍白,但伤口大多已经痊愈,无论如何都不是奥地利公爵向他交代的“伤势垂危”的状态:“你在骗我。”韦尔夫的威廉徒劳道,而腓特烈又笑了笑,他的眼睛在阴影下更加变幻莫测,“这不是欺骗,而是试探,对皇位的渴望能够压过这个消息本身存在的诸多疑点,以至于你根本没有向你的兄长求证,就贸然过来。”他忽然紧紧盯着他,那双浅绿色的眼睛带着仿佛能洞悉一切的冷酷,“那三个活下来的刺客已经招供了,是你雇佣了他们,你给了他们一大笔钱并保证你会赦免他们,对吗?”
“你,你”韦尔夫的威廉瞪大了眼睛,他似乎想要辩解,但腓特烈看了他一眼,他现在已经心知肚明,“我骗你的,他们还没有背叛你,某种意义上,我应该嘉奖他们的忠诚,但他们遇到一个愚蠢的主人。”他淡淡道,他旋即审视着他,咄咄逼人道,“谁在支持你,谁给你提供了资金,英诺森三世为什么在你
还是个无名小卒时就选择支持你,你答应了他什么,对吗?不要说谎,你知道我总有办法查出真相,继续欺瞒只会让你在未来付出更多代价。”
如果说有什么人同时忌惮着他和韦尔夫家族,同时还有把玛蒂尔达拖下水的动力,那除了流亡状态的路易王子,他能想到的只有教廷了,逻辑上,这是符合推论的,毕竟如果他死于暗杀,最大的得利者除了韦尔夫的威廉本人,那就是教廷,英诺森三世大可以以教皇的名义宣布他与谋杀案无关,并以此为把柄胁迫韦尔夫家族听他号令。
他观察着韦尔夫的威廉的表情,他看到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他知道他的心理防线已经快要崩溃了,他只需等待就行:“是,是玛蒂尔达!”他忽然说,巨大的压力下,他什么都不顾了,他现在只想快点把他背负的压力全部转交给他能依靠的人,他的哥哥们,或者他的表妹,他们都是位高权重、足智多谋的大人物,他们总会解决这些问题的,“是英格兰女王,她告诉她更希望我能继承我哥哥的皇位,她给我钱,让我收买诸侯,只要我能够获得诸侯们的支持教皇和科隆大主教都会支持我,她,她不会放弃我们的,我们才是她的亲属,而你只是被教廷强塞给她的丈夫,你没那么重要,你什么都不是”
他的声调越来越笃定,一次次的强调中,他也说服了自己,他没有注意到腓特烈一瞬间苍白乃至于铁青的神情。“你的哥哥只能说是庸才,而你不仅平庸,甚至愚蠢,她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亲人?”许久之后,他才听到腓特烈说,他十指紧攥,但面色仍然平静,他没有再看他,“捅穿这件事对我们都没有好处,在你哥哥面前,你不要告诉他我已经得知真相,一旦真相暴露,哪怕我有心留你一命,我也必须将你明正典刑以向诸侯交代,那几个刺客我会想办法处理,你只需要听从其他人对你命运的安排,看在亲戚的份上,我奉劝你一句,如果能力和品德都不具备,就不要肖想你背负不起的皇冠,约翰王曾经差点将父兄的基业全部葬送,你戴上皇冠也是和他一样的下场!”
“好,好。”韦尔夫的威廉没想到腓特烈居然会对他手下留情,他连忙转身离开,当利奥波德六世再进来时,他看到腓特烈仍然保持刚才的姿势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牙关紧咬,见他来了,他也一动不动,“那几个刺客还活着,对吗?”
“我需要查证一下。”利奥波德六世稍显犹豫,而腓特烈摇了摇头,道,“不用再管他们了,如果有人要杀人灭口,尽管让他们做,现在真相已经不重要了。”他扶着床沿起身,脚步微有踉跄,但他还是站稳了,“圣座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对吗,只是他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回应这件事。”
“他心存顾虑。”利奥波德六世道,刺杀事件中,腓特烈是毫无争议的受害者,英诺森三世如果表态,那毋庸置疑会给腓特烈加更多的同情分,这也就意味着皇位竞争的天平将压倒性地倒向腓特烈一方,“对,他心存顾虑,他既清楚我登上皇位已经不可阻挡,但又恐惧我因此会获得的滔天权势,所以他才犹豫不决,乃至左右为难,有人想要利用这一点。”他露出一个笑容,不知为何,利奥波德六世总觉得他现在的笑容有些怪诞,“没有关系,我有办法说服他,只要他见我一面,历经这番劫难,我只想再次感受圣父的关怀,只是因为身体原因实在不能前往罗马觐见,才要劳烦他来亚琛一趟——我是教廷抚养的孩子,教皇的教子,我怎么会让抚育我的人为难呢?”
第159章 哀悼“至于我的妻子,我是不会让她为……
有关刺杀事件,那三位刺客很快被宣布死于伤口感染,他们的身份确认为从萨克森流浪至布拉班特的佣兵,由于财产曾被施瓦本的菲利普没收故对霍亨斯陶芬家族心怀怨恨,对这个解释,腓特烈也表示接受:“我认同这种可能,这个解释说服了我。”他写道,“此外,我很感谢莱茵兰公爵和科隆大主教的表态,不用急着前来看望我,我知道你也有许多事情要做,我已邀请圣座前来亚琛,我会说服他接受我加冕的。”
他既然如此保证,想必代表已胸有成竹,已经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登上皇位。这个事实微微抚平了她心中的愧疚,也就是这个时候,从蓬第厄传来消息,爱丽丝公主去世了,“在她女儿去世后她本就不愿继续活着”。
尽管她的丈夫因为追随腓力二世在费尔南多一世登基后被剥夺领地,不得不宣誓加入十字军并投奔路易王子,但费尔南多一世和让娜王后都没有对这位前朝公主进行苛待克扣,她仍然在她和她丈夫的领地中统治并生活,只是在经历了如此多的风波后她也已经失去了求生的欲望,所求唯有灵魂的安宁:“她希望她的遗体与她的女儿合葬,心脏则送往提尔大教堂,与她的姐姐玛格丽特合葬,我们希望满足她的愿望,但我们与耶路撒冷的贵族并不熟悉,也许需要求助于您的兄长。”
爱丽丝的姐姐玛格丽特先嫁幼王亨利为妻,后来又嫁给匈牙利国王贝拉三世,在第三次十字军东征结束后,贝拉三世曾想率军收复耶路撒冷,但与玛格丽特皆病逝于圣地,玛格丽特最终安葬在提尔大教堂。
这个愿望有些苛刻,毕竟千里迢迢地将心脏送去耶路撒冷王国的辖地确实会大费周章,但要完成这个心愿也不算非常难,毕竟通向耶路撒冷的道路一直被基督徒牢牢掌控,她写了一封信,通知了菲利普这件事,她上次收到他的信的时候他说他会在一年之内结束与保加利亚人的战争,等她的信和爱丽丝的心脏送过去后他可能已经从保加利亚回到君士坦丁堡了。
“她死了吗?”接到这个消息时,菲利普的目光只有彷徨与恍惚,他盯着那一方精致的银质盒子,使者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对一个千里之外与他毫无关系的贵妇人有如此强烈的情感,“在她的女儿去世后,她就心碎了,这是一个时代的谢幕,也是一个母亲的解脱,您不必为此悲伤。”
“她的灵魂并没有从她一生的不幸中挣脱。”菲利普摇摇头,“我会完成她的遗愿,如果这是我最后能为她做的事的话。”
除了将她的心脏送回她最亲密的姐姐身边,他确实什么也做不了,他将这件事告诉了安娜皇后,她为多年不见的姐姐表示了悲伤和哀悼,但仅此而已,这件事在东方甚至没有掀起什么波澜,威廉马歇尔已经去世了,他的妻子回到了英格兰,没有人知道他的秘密,但这个秘密并不能随着他生身母亲的离世彻底埋葬。
“我刚刚接到消息,你母亲已经去世了。”晚上见到玛利亚时,他忽然对她说,他看到她纤细的背影顿时一僵,而后她捏着手中的衣服,仍然背对着他,她近乎咬牙切齿道,“她被人杀害,她从马上掉下来,还是被人灌了毒酒,她是什么下场?”
“都不是,她逃回了她的家乡,她的族人收留了她,自然病逝后安葬在草原上,我可以给他们写信,让他们把你母亲的尸体送过来,如果你想要的话。”
“送回来有什么意思,让我鞭打她,羞辱她,最后再把她烧成灰吗,她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没有为她的罪行悔过,死后的泄愤又有什么意思呢?”她终于回过头,颓然地坐了下来,她目光中满是茫然与怔忪,“我没有办法复仇了,一切都终结了,我的过去已经是一片空白,我未来也什么都不能做了。”
“你至少还有一件事能做,那就是杀了我,摆脱我,我知道你有能力将这件事伪装得天衣无缝,我承诺你的事情没有做到,但我预备好的代价仍然应该领受。”
如果她不再有复仇的需求,他于她也没有存在的必要,到了那一天,她会杀
了她,她确实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但现在她还这样想吗?
“我并不想像杀死亨利一世一样杀了你,我并不恨你,我甚至感谢你。”良久之后,玛利亚才轻声说,她坐到了他的身边,这样亲近的距离在此前的婚姻生活中一直被他回避,但这一刻他并没有推开她,“所以,你为什么想领受和他一样的结局呢?为什么是今天,为什么是现在,你明明可以不必这样做。”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疑问,如果一个西欧国王的私生子能够获得东方的皇冠并被大多数人拥戴,这样的人生难得不是无比幸运且值得享受的吗?可她从没有在他身上看到任何稍稍能被称为“快乐”的情感,也许去西西里看望他刚出生的外甥时他是快乐的,但那丝快乐始终浸在深沉的忧郁和沉默中。
“你相信有人一出生就比别人承担更多的罪吗?”许久之后,她听到菲利普开口,“贪婪,嫉妒,骄傲,色/欲,有的人是在种种不可原谅的罪行中诞生的,他的存在意味着罪恶,他的余生也在不停地伤害身边的人,他的罪恶从来没有停止过。”
“因为那个难产而死的女孩吗,你认为你导致了她的死亡,我听说她的母亲也死了。”玛利亚问,这是她唯一知晓的他忽然转变立场的缘由,菲利普疲惫地点点头,她觉得她似乎明白了他的想法,尽管她只能将之归结于他的道德,“可你从来没有想过伤害她们,凶手是死神而非送葬者,如果你认为她们的死亡源于你的罪恶,那我想我也明白了我母亲为什么这么恨我。”他抬起头,而她反而低下了眼睫,切切道,“她说她恨保加利亚人,保加利亚人答应了结盟,却对她的母亲和哥哥们不管不顾,对于她来说,我也是她的罪恶吧,因为我的出生,她的家人被遗忘了,她从来都不渴望我。”
“这和你没有关系,玛利亚,和其他过去一样,你忘记这段过去吧。”
“你自己尚且不能遗忘过往,又为什么要求我遗忘?”玛利亚说,他们四目对视,而下一个瞬间,不知出于什么样的情感,她捧起了他的脸,他的鼻梁抵住她的嘴唇,“如果想要忘记过去,为什么不一起忘记呢?既已不可能从过往的不幸中挣脱,不妨看向未来吧。” ,
得知亚琛的刺杀事件,英诺森三世不可谓不震惊,他内心深处固然不希望腓特烈登上皇位,但也绝不想他惹上杀身之祸,而腓特烈“临终”前的那番陈词确实也令他感动及愧疚,因此虽然教皇很少离开罗马(被皇帝胁迫流亡除外),他还是动身前往亚琛,去看望他的“爱子”。
教皇的到访引发了诸侯和市民的热烈欢迎,但腓特烈本人并未亲自迎接,他给出的理由是他卧病在床,而当英诺森三世见到他本人时,他看上去确实苍白消瘦不少,和他印象里的模样大相径庭。看到他这幅样子,英诺森三世也心怀不忍,他在他额前画了一个十字:“我的孩子,你看上去很不好,训练有素的医生还没有让你恢复健康吗?”
“比起医生,对您的尊敬和渴望更能让我从病痛中宽慰,我还没有完成对您的承诺,没有与一切您的敌人对抗,我怎么能先您一步离开人世呢?”腓特烈温声道,他当着英诺森三世的面脱掉了自己的外袍,向他展示刺杀的痕迹,他的伤口已经基本愈合,但疤痕仍然狰狞,他能从这么危重的伤势下活下来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天哪”英诺森三世喃喃道,他忽然被愤怒支配,“谁,谁想要杀你,他们应该被烧死,他们的灵魂应该在地狱中哀嚎!”
“四个心怀不满的佣兵,他们已经死了,承蒙您的关爱,我活了下来,愤怒无益于您的身体健康。”腓特烈说,他重新穿上外衣,但刚刚那一幕的震惊仍然停留在英诺森三世的脑海里,但腓特烈随后的话又让他恢复了冷静,“有些流言试图将嫌疑引向我妻子的亲属,甚至是他们的支持者,我的朋友们向我汇报了这件事,我十分苦恼,这会败坏他们的名誉,也会破坏我和他们的关系。”
“既然真相已经查明,流言自然会随风而息。”英诺森三世道,他心里很清楚,韦尔夫的威廉的支持者也包括教廷,如果不给皇位之争一个结果,教廷在刺杀事件中扮演的角色将更加扑朔迷离,尽管他对上帝发誓他确实对此一无所知,不过鉴于腓特烈在他表示支持后仍然对他保持着如此热烈的忠诚和孺慕,好像让他成为德意志皇帝也不一定是纯粹的灾难,他带着一点试探问,“所以,对你的未来,你有什么想法吗?很多人都希望你能够成为德意志皇帝,你也有这样的野心吗?”
“我确实希望我能够成为德意志皇帝,但并非是出自我个人的野心,而是因为我渴望在德意志重新树立天主的权威,不过,有一件事一直令我倍感担忧,那就是以我的能力,我或许不足以同时统治德意志和西西里,我知道您也是因为担忧这一点才选择支持我妻子的亲属。”看着英诺森三世的双眼,他不咸不淡地宣称道,“但在养病期间,我想到了一个两全之策,那就是将我的西西里王位交给我的儿子海因里希,并由巴勒莫大主教为他摄政,我会经常回到西西里,教育我的儿子以加深我们的亲情,但法律上,我不再是西西里国王,我只是德意志的皇帝。”
“这确实是个好主意。”英诺森三世赞叹道,本来,他对腓特烈的好感就远甚于韦尔夫的威廉,而他主动放弃西西里王位后,他对他最后一重顾虑也消失了,只是他很快想到另一点,“但你现在还只有一个儿子,如果你的才能都不足以同时统治德意志和西西里,你的儿子又怎能做到呢?他还将从他母亲那里继承整个大西洋沿岸,连查理大帝都未曾统治过如此广袤的领土。”
“他不是是我们唯一的继承人,我们很快就会有第二个孩子,往后还会有第三个,第四个,我们的孩子从一出生开始就将被教导捍卫天主的权威,他们很快就会相继来到人生,出于对我妻子和孩子母亲的爱,我希望她能够和我一同在罗马加冕,我们还有漫长的美好一生要一起度过。”
“好,这没问题,加冕之后,你们应该继续共同生活一段时间,这样你们才可以生育更多孩子。”英诺森三世不假思索道,他亲自将腓特烈重新扶回床上,感叹道,“如果那四个该下地狱的刺客真的杀了你,你的妻子和孩子该多么痛苦,上帝保佑,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我和你的妻子都不必为你哀悼。”
“是啊,幸好这一切没有发生。”腓特烈说,在英诺森三世看不到的地方,他紧紧攥着自己的手,他的指骨已经发白,“至于我的妻子,我是不会让她为我哀悼的,如果她真的会为我哀悼的话。”
第160章 驯鹰他示意利奥波德六世离开,但他仍……
1217年
6月,在亲赴亚琛探望了自己的教子之后,英诺森三世终于与腓特烈达成了一致,腓特烈将西西里王位交给自己的儿子,而他则支持腓特烈成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腓特烈二世,他同时还致信玛蒂尔达,要求她在8月之前赶到罗马同时加冕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后,并委婉暗示她加冕之后她应该去西西里和她的丈夫共同生活。
她知道英诺森三世是什么想法,他希望他们赶紧再生第二个孩子,这本来也是她计划中的事:在腓特烈成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后,她最好还是尽快生下她的次子以抚平她领地内部对可能被帝国吞并的担忧,而经历了这番风波之后,她确实也想和丈夫和儿子加深一下感情,所以她相当恭敬地恭迎圣座旨意,同时抓紧安排她离境时期的国内事务。
在卡佩王朝崩溃后,她已不必时刻担忧外国的威胁,而北部的贸易线路也已经走上正轨,短期内,她和让娜王后都能从贸易中赚得盆满钵盈,叠加她们良好的私人关系她更不必担忧可能与法兰西发生冲突,随着统治日久,她也培养出了足够多的忠于她的精英官僚,将他们安插在国境内各个重要的岗位,以确保她在离开英格兰后王国的秩序也能正常运转。
唯一的问题在于纳瓦拉,在清洁派的风波平息后,伊比利亚半岛南部的异教徒成为英诺森三世为数不多的眼中钉,路易王子和他率领的流亡军队已经攻下瓦伦西亚作为据点,计划朝格拉纳达进军,眼见光复整个伊比利亚半岛有望,英诺森三世再次发起了关于伊比利亚半岛的十字军集结,半岛之上的天主教国王们都应该响应号召,所以她的舅舅桑乔七世终于告诉他的妹妹他要回到国内并正式册立她为纳瓦拉的王位继承人,但具体时间也不能确定。
腓特烈的加冕时间已经确定,她总不能一直在国内等下去,不过从西西里到纳瓦拉海路还算通畅,因此她最后还是决定如期前往罗马,等桑乔七世回到纳瓦拉后再做准备。正式动身之前,她还是来到了丰特弗罗德修道院,她的祖父母、父亲和姑姑的棺木都在这里,曾经在她的计划中,她未来也有且仅有可能在这里安息,但现在,她忽然觉得也许她的未来并不会是这个结局,有什么事情已经悄然改变了,这种未知本会令她觉得恐惧,但即便清楚这一点,她发现她也愿意接受这种改变。
重新夺回诺曼底后,她就专门给丰特弗罗德修道院拨款,请修女们为她的亲属们定期做安魂弥撒,这一次,大型的安魂弥撒刚刚举行,院长给了她一支蜡烛,她端着烛台,跪坐在理查一世的棺木前,凝视着他栩栩如生的面容:“我要去罗马了,父亲。”她对他说,“在你们给我起名叫‘玛蒂尔达’时,你们想过我会重复玛蒂尔达皇后的人生吗?和她一样,我会成为女王,也会成为皇后,我会做到她曾经做到和想要做到的所有事情。”她深吸一口气,“我会做女王和皇后,我也想尝试去做个好妻子和好母亲。”
说出这个想法后,她突然感觉心头沉重的思绪轻松不少,她站起身,无形之间,她似乎也抽离了长久以来认定的“父亲的女儿”的身份,那些久远的、沉重的记忆也开始离她远去了:“我知道,您其实并不想订立我和他的婚约,从德意志脱身也好,回避腓力二世的求婚也好,如果给您足够的时间和充分的自由,您是不会把我嫁给他的,但现在,不论如何,我很庆幸您当年同意了婚约,至少这推动了我和他结婚,我爱他,我也想要信任他,祝福我吧,父亲,我现在不后悔选择他了。”
她并没有期待理查一世的亡魂给她什么回应,因此她将烛台放在理查一世的棺木边,而后转身离开,她没有看见就在她离开,烛台上的烛火猛然晃动,过了一会儿竟然熄灭了,空气中只余下一缕渺茫的白烟,巡视的修女看到之后将烛台重新点燃,于是一切又都恢复如常了。 ,
在亚琛加冕为德意志人的国王后,腓特烈便动身南下,但在前往罗马前,他出乎意料地要求绕行至维尔茨堡,参观此地的重要建筑,皇帝的行宫。
维尔茨堡是巴伐利亚公国境内的重要城市,这里曾经见证了许多重要事件,譬如腓特烈一世与第二任妻子勃艮第女伯爵贝亚特丽丝的婚礼,以及腓特烈一世和亨利六世的多次帝国会议,当然,这里同样还曾经是理查一世的被关押地,他正是在此地与亨利六世最终和解,以联姻的名义从德意志脱身。
利奥波德六世本来以为腓特烈来到维尔茨堡是为了朝圣或者举行帝国会议,但他最终只是前往理查一世曾经被关押的房间:“即便是在一千年之后,你父亲曾经的壮举也会被人铭记。”他对利奥波德六世说,“理查一世的名望越传奇,他这戏剧性的厄运就越具反差,从贵族到平民都会对这段往事津津乐道,而如果有人想要在奥地利寻衅滋事,他也会对此掂量再三,毕竟就连赫赫有名的狮心王都栽在奥地利公爵手上,更何况是其他寻常人物呢?”
“我很担心这会令英格兰女王对我存有意见。”利奥波德六世苦笑,不过听得出腓特烈对自己岳父昔年的遭遇态度还算平静,他也有胆子从自身角度细说此事,“我父亲曾经忏悔他的行为,退回了我和布列塔尼女公爵的婚约和原本作为她嫁妆支付的赎金,但若说他在此事中全无收益也不尽然,绑架英格兰国王的行为虽然野蛮,但至少证明了他的胆量,猎取和驯服猛狮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够想象的事。”
“我也没有尝试过驯服狮子,不过,我喜欢驯鹰,同为凶猛的动物,或许驯狮和驯鹰也有共同之处。”腓特烈说,他来到曾经拘禁理查一世的囚笼前,有些出神地凝视着那金色的栏杆,“驯鹰之前,我们需要先磨平苍鹰的利爪,然后用皮做成的头套罩住鹰的两只眼晴,只露出可供饮食和呼吸的嘴和鼻在外,剥夺了它的视觉后,我们就应该将鹰安放在黑暗的室内,不给予它食物和饮水但不断地抚摸它,使它在惊恐和愤怒中渐渐平静。”
“当鹰平静后,我们就可以以同一句话或者曲调作为指令,使之作为它可以进食和饮水的信号,它会熟悉你的气息,接受你的安抚,然后我们就可以慢慢恢复它的视觉,并让它重新适应外部的环境,这个时候,鹰已经恢复了稳定的情绪并习惯了驯鹰者的抚摸,而驯鹰者就可以重新对其施展狩猎的规训。”
“不同的鹰最初的猎获对象也不相同,对大多数鹰而言,鹤的翅膀标本是最合适的,我会将鹤的两只翅膀标本用皮条重新捆在一起,使之形同一只活鹤,同时在翅膀上绑上新鲜的肉,以其气味吸引鹰的注意,鲜血会重新刺激出鹰的野性,它会重新学会捕猎,曾经被磨平的利爪也会重新长出,但它的爪子上已经系上了我牵动的皮绳,一举一动都为我操纵。绝大多数时候,我能驯服这些高傲的苍鹰,驯服的过程越复杂,我最终得到的猎鹰便越骁勇和忠诚,没有人比我更懂这个过程的美妙之处。”
“您在驯鹰上的造诣确实深厚。”利奥波德六世称赞道,他不知道腓特烈为什么要在这里向他如此详细地讲述如何驯鹰,但顺着他的话恭维总不会错,“那对于不能被驯服的鹰,您会如何处理呢,将它们重新放回天空吗?”
“这样的鹰很少,而这往往意味着它们的野性异常强烈,对这样的猛禽,我怎能轻易放过,我会剪断它的翅膀把它锁在笼子里,就像这样。”他指向眼前的笼子,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我们的父亲能够捕获狮子,但不能驯服狮子,所以他们只能把狮子关在这里,不是吗?”
“但他们最后还是把狮子放走了。”利奥波德六世说,腓特烈摇摇头,但笑不语,他示意利奥波德六世离开,但他仍然长久地盯着那曾经关押理查一世的笼子,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