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王后“你们想错了,她不会在意我的死……
她在监狱里。保加利亚的玛利亚盯着灰色的墙壁,用手磨砺着砖缝,她情不自禁在砖缝里写下父亲的名字。
很长一段时间,她是父亲的掌上明珠,乃至于是他的王位继承人,他甚至曾告诉她他会带她攻下君士坦丁堡,比大特尔诺沃还要壮丽的众城之女皇,那顶皇冠本该属于她外祖母,总有一天那顶皇冠会属于她。
但一切都随着他的死亡画上句号,她失去了父亲,她只有母亲,呵,母亲,她一点也不想回忆母亲,不想回忆她是多么地冷酷、骄纵和愚蠢,她只想回忆父亲,可他已经死了,只有他的宝剑和盔甲是她仅能回忆父亲的东西。
那个拉丁骑士说过他会把父亲的盔甲还给她,他打算什么时候履行这个承诺“你好,公主。”当玛利亚再次听到旁人的声音时,她立刻警惕地抱起自己的手臂,烛光亮起,昏暗的监牢终于被照亮,她又看到了那个拉丁骑士:“很抱歉,我们之前不知道你的身份。”他对她说,朝她伸出手,“现在,到符合你待遇的地方去吧。”
“大特尔诺沃已经被你们占领,每一个角落都与监狱无异。”玛利亚冷冷地说,她靠在角落里,眼里满是警惕,“拉丁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打什么主意,我没你们想象得那么重要。”
“这和你的价值无关,即便你不是公主,我也会在秩序稳定后释放你。”菲利普说,“你不想拿回你父亲的盔甲吗?”
当他提起那副盔甲后,玛利亚的神情终于松动几分,她接过菲利普的手,站起来,重见天日的一瞬间,她下意识伸手想要挡住阳光,那个拉丁骑士似乎注意到她的动作,他往她的方向移了几步,这使得她受到的刺激光线减弱了许多。
他带她来到了王宫的议事厅,她曾经很熟悉的地方,但现在国王的座位被另一个年轻人占据,样貌上,他和这位俘虏她的拉丁骑士可谓各占胜场:“我是西西里国王。”那个人说,“请原谅我们的失礼,公主。”
“没有在发现我的瞬间立刻强/奸我,你们已经算相当文明了。”玛利亚生冷地说,而腓特烈丝毫没有在意她的讽刺,他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看来我约束士兵的命令尚算有效,而我的兄弟出于骑士风度保护了一位无辜少女,否则我们只会无从弥补,继而追悔莫及。”
“他是你的兄弟?”他们的样貌看不出一点相似。
“暂时是。”在他和玛蒂尔达离婚前他和菲利普确实算是兄弟,“那您呢,您有兄弟吗?”
“没有,他们要么逃走了,要么死了。”玛利亚漠然道,“好了,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觉得我是王室成员,是国王的女儿,因此我也是一位价值重大的人质,你们想错了,没人在意我,在意我的人都死了,你们别想从我身上获取什么。”
“为何这样说,您的母亲还活着,给她写封信,告诉她您现在尚在人世,我们愿意释放您,只要她愿意和我们谈判,这会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
“母亲?”玛利亚一怔,而后她嘴角立刻浮现出一丝古怪的、乖僻的笑容,注视着他们,一字一句道,“你们想错了,她不会在意我的死活,不是每个母亲都会爱自己的孩子。”
她确信她的话在这两位拉丁贵族心里都激起了涟漪,尤其是俘虏她那位,他下意识低垂下眼帘,过了一会儿,西西里国王先回过神,他半是感慨地道:“哦,又是复杂的家庭关系,不过,只要大特尔诺沃还在我们手中,您的母亲会同意和我们谈判的。”
谈判,那个女人真的懂一个王后和公主应该怎么谈判吗?“你们为什么这么想要见我的母亲?”
“因为我们打算给您找一个新的父亲。”腓特烈说,“我们是十字军,我们在君士坦丁堡建立了一个帝国,随着尼西亚的臣服、西部港口的收复和保加利亚战役的胜利,我们的皇帝统治已无障碍,现在只缺一个合适的法理,您的外祖母是科穆宁的紫衣公主,而您的母亲恰是单身,他们在身份上很匹配呢。”
“那你们又想错了。”玛利亚说,她又露出一个笑容,这个笑容比先前那一个更加挑衅,“我父亲死后,我亲爱的母亲已经和我的表兄结婚,成为他的新任妻子,你们不会打算直接抢走一个有妇之夫去做你们的皇后吧?” ,
“希腊人给你的情报里不包括这件事吧?”
在安顿好玛利亚公主后,菲利普忽然道,他多少带了些戳人痛处的意思,腓特烈的背影一滞,过了会儿,他回过头,脸上又挂上了那副他熟悉的表情:“对啊,就像我在答应和你妹妹结婚前也不知道你和你妹妹们的关系一样。”
菲利普一言不发地抽走了腓特烈打算坐的那
把椅子,腓特烈毫不在意,将另一把椅子拖到了刚刚的位置:“虽然出了一些意外,但我们的收获也不少,我们还是要和库曼的安娜谈判,但目的需要换一换。”他冷不丁道,“你相信父母会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孩子吗?”
“我相信。”菲利普静了静,而后道,他想起了他的母亲,他不了解她,但他确信她不爱他,这是应该的,某种意义上,她的冷漠对他而言是一种轻松的解脱,他渴望爱,但他害怕她爱他,“有些孩子存在的意义就是让父母痛苦,这样的孩子不如从未出生。”
“但孩子出生后,父母自然应该承担责任,我可不会漠视和虐待我的孩子,当然,我的孩子绝不会是和你妹妹生下的。”他坐正了身体,“不论父母对孩子是什么态度,有一天毋庸置疑,那就是他们对子女有着绝对的监护权和掌控权,这一点并不会因为他们关系的好坏改变,某种意义上,如果和子女关系恶劣,父母可以更加理所当然地安排子女的人生,他们毫无心理负担。”
“你打算借库曼的安娜的名义安排她的女儿?”
“不止是她的女儿。”腓特烈说,“还有她的领土,她毕竟是保加利亚王后,她没办法嫁给亨利一世,但我们可以从她身上得到其他东西。” ,
有一点是确凿无疑的,那就是在控制了大特尔诺沃后,流亡在外的博里尔一世是一定会寻求谈判的,得知十字军要求库曼的安娜前来谈判时,他起初不甚情愿,一番恐吓后才勉强同意,但在来信里,他一再要求他们对他妻子(兼前舅母)保持尊重和克制,“不要因为她的美丽生出冒犯之心”。
库曼的安娜是个大美人,来到保加利亚后他们就听说了这件事,但他们要求库曼的安娜前来谈判和她是否美貌真的毫无关系,不过平心而论,在见到库曼的安娜后,他们都要承认这位库曼公主与保加利亚王后确实美貌绝伦,虽然年过四十,但容光丝毫不逊色于她年轻的女儿,甚至还更胜一筹:“你们就是十字军吗?”她问,神情带着一丝不符合她年纪的天真烂漫,她反复打量着腓特烈和菲利普,“你们比我想象得要漂亮很多,拉丁人的统帅都像你们一样美丽吗?”
“是的。”菲利普多少有点不能受用,但腓特烈相当坦然,“如果您见到我们的皇帝陛下,您会更加惊叹的。”
“真的吗?”库曼的安娜惊叫道,她是发自内心地感受到喜悦,她开始摩挲自己的手腕,目光中浮现出一种雀跃的期待,“是的,亨利一世陛下身材高大,一头金发,十分英俊,同时具有君主的庄严风度,他勇敢而不残暴,宽容又不懦弱,是一位当之无愧的伟大君主。”腓特烈信口开河道,“如果您见到他,您一定会对他心生仰慕,我本以为您现在尚是单身,又芳名远播,因此想要劝说您与亨利一世陛下结合,从而为两国带来和平和繁荣,但我没想到您现在已经再婚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库曼的安娜道,她毫不避讳地表明自己的遗憾,但她总算想起来她此行的任务了,“如果我不能和亨利一世陛下结婚,那这场战争应该怎么结束呢,我向你们保证,博里尔不会主动发起战争的”
“我们当然相信博里尔陛下爱好和平,但如果没有姻亲关系,我们并不能给这场战争一个合适的结局。”腓特烈话锋一转,“您有一个女儿,对吗,您和卡洛扬一世的女儿。”
“玛利亚?”库曼的安娜一怔,她脸上显而易见地浮现出厌烦和不耐,“哦,我记得她一个人跑出去了,她还活着吗?”
“她在王宫,请放心,我们一直善待她。”
“原来她没有死啊。”库曼的安娜道,现在,他们是真的相信她们的母女关系相当恶劣了,“你们打算让她代替我和亨利一世陛下结婚吗?恕我直言,我的女儿暴戾,顽劣,也许她不适合做亨利一世陛下的皇后”
“可她是您的女儿,这个身份就足够了。”腓特烈仍然微笑道,菲利普都要惊叹他在库曼的安娜面前是怎样保持礼貌和涵养,他甚至还能把这场谈话维持在“谈判”的区间中,“如果您对您的女儿有诸多不满,借此机会将她打发到南方不是更好吗?一想到您要因为女儿的顽劣愁眉不展,我真是万分心碎,这样的神色不应该出现在您的脸庞上。”
“也对。”库曼的安娜道,“那,那就这样,把玛利亚嫁给你们的皇帝,你们就愿意退兵了?”
“对,我们会退兵,会将大特尔诺沃还给你们,除此之外,我们还需要一点嫁妆。”
“什么嫁妆?”
“多瑙河南岸。”
“你们要半个保加利亚!”库曼的安娜惊叫道,她终于开始惊恐了,“这,这太多了,博里尔不会同意的”
“如果他不同意,我们要的就不是半个保加利亚,而是一整个了。”菲利普忽然说,和腓特烈相比,他的语气就要不客气多了,“通过之前的攻城战,想必您已经领教到了十字军的强大,而这还只是从西欧过来的一少部分力量,还有数万人的军队盘踞在君士坦丁堡,随时准备挥师北进,我们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决心。”
这都是事实,眼见库曼的安娜已经惊恐到了极点,腓特烈再度开口,这一次,他相当温情脉脉道:“当然,如果你们能交出另一件贵重的东西,我可以说服亨利一世只索要斯塔拉山脉南部,对博里尔一世陛下来说,这个条件还算可以接受吧?”
“是,是。”库曼的安娜松了口气,她很快又紧张地问,“那另一件贵重的东西是什么,我想不出有什么可以打动亨利一世陛下的”
“鲍德温一世的尸骨。”腓特烈道,“当年卡洛扬一世将他的头骨送回了君士坦丁堡,那尸骨呢,他的尸骨安葬了吗?”
这确实是一件可以打动亨利一世的礼物,而恰好,她知道这份礼物在哪里。“安葬了,卡洛扬想要将他挫骨扬灰,但我秘密派人安葬了他,毕竟那样英俊的男子尸骨无存实在可惜,哦,您说亨利一世陛下很英俊,他比他哥哥还要英俊吗”
“你出去一下。”腓特烈忽然对菲利普说,后者确实有些不适应,因此立刻飞快离去,菲利普离开后,腓特烈才对库曼的安娜道,“关于您和鲍德温一世,我曾经听过一些不好的传言,为了防止这样的谣言进一步损害您的名誉,或许只有我们两个人谈论这件事更好。”
“您真体贴。”库曼的安娜赞叹道,虽然这两个拉丁人样貌都非常出众,但她觉得她还是更想和金发的这位交流,察觉到她的态度,腓特烈趁热打铁道,“那冒昧地问一句,鲍德温一世究竟因何而死,真的如传言一般,他为您的美貌倾倒,因此惹来杀身之祸吗?”
“其实没那么复杂。”库曼的安娜道,她眉眼不自觉带上几分嫌恶之色,“他很英俊,我喜欢英俊的人,所以我关照了他几分,但这似乎引起了误会,他们都风传我们已有私情,卡洛扬很生气,我只能辩解称这是鲍德温一世的主动行为,可他还是对我有所怀疑”
“所以,卡洛扬一世是怎么死的?”腓特烈忽然问,他抱着手,目光陡然危险和锐利,库曼的安娜情不自禁后仰了身体,她本能地觉察到危险和恐惧,这样的危险比先前菲利普威胁她时更甚,“不要撒谎,夫人,我总有办法打听到真相,说不定,已经有知道真相的人将全部事实都告诉我了。”
第102章 安排“命运早就给我们划定好了人生的……
当你提出一个过于过分的要求同时伴以恐吓时,你所威胁的对象常常会因处于极度的恐惧失去理智,这个时候如果你表露出软化态度的迹象,那他往往会就势同意你随后提出来的那个不算特别过分的要求。
如此顺利地攻下大特尔诺沃是个意外之喜,但要将这个胜利最大化地高效利用仍然离不开谈判的技巧,毕竟他们这次军事行动事实上是腓特烈的自发行为,他们对保加利亚的恐吓未尝没有利用信息差的意思,不见好就收及时巩固战果,他们现有的成果也很难保住。
菲利普不是很想关心他离开后腓特烈和库曼的安娜又说了些什么,但很显然,腓特烈得到了他想要的:“通知一下
那位公主吧。“他对他说,他的目光多少有些怜悯和同情的意思,“她很尊重她的父亲,也许离开保加利亚是她父亲对她最后的祝福。”
在将玛利亚带出监狱后,她便被软禁在她的房间中,得知她将要嫁给亨利一世时,她要求见她母亲一面,这个要求被转达了,但库曼的安娜起初极不情愿,结束了谈判任务后她便一直闭门不出,最终在十字军的催促下她才不情不愿地来到了女儿的房间:“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她对她女儿说。
即便早已清楚母亲并不在意自己,但她漠然的态度仍令她感到刺痛:“这是您的意思吗?”玛利亚问,“他们一开始想要您和亨利一世结婚,但现在对象换成了我,我代替了你的位置。”
“是他们主动提出的,如果我现在还是单身,这个皇后的位置还轮不到你呢。”库曼的安娜不耐烦道,“你想跟我说什么,想炫耀一下你马上就会成为拉丁人的皇后,你的新丈夫还十分英俊吗?你赢了,玛利亚,你将要前往君士坦丁堡,而我只能留在大特尔诺沃,那顶皇冠和那座城市本该属于我,但现在便宜了你去享受。”
“你评价一个君主的标准就只剩下他是不是个英俊的男子吗?”玛利亚大吼道,她想不出她的母亲为什么这么天真和愚蠢,她运气很好,一直都有人愿意包容她,但她真的以为这样的幸运可以一直持续下去吗,“拉丁人是父亲的敌人,是保加利亚的敌人,在他们取代希腊人成为南方的主人后,我们就要与他们对抗,联姻和割地不过是他们蚕食我们的手段,你真的以为拉丁人的皇冠是荣耀,而联姻可以换取和平吗?我们要反抗,我们的王国是因为我父亲和他的两位兄长反抗希腊人才得以建立的,博里尔取代了父亲的王位,他也该承担父亲承担的责任,父亲曾经在战场上战胜了他们,我们也可以战胜他们”
“那是他的敌人,不是我的!”库曼的安娜也生气了,她脸孔颤抖,这副样子平心而论是很美丽的,但落在玛利亚眼里,母亲的美丽和凉薄同样是尖刻的刀刃,刺痛着她的眼帘和心窝,“我的父亲是库曼人,母亲是希腊人,保加利亚一开始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凭什么要为了保加利亚的未来战斗?还有你父亲,他对你来说是个好父亲,对我来说可不是个好丈夫,我的母亲和哥哥们已经为了那顶皇冠付出生命,而他还想要以我的名义争夺那虚无缥缈的法统,如果他成功了,享受这一切的也是他,然后是你,你如果在意你父亲的王国,现在就听话做出牺牲,不要触怒拉丁人,否则拉丁人说不定现在就会洗劫你父亲修建的王城!”
她的不耐和厌恶是如此明显,对她唯一的女儿,她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耐性,她对她毫不在意,可她不同:“亨利一世是我父亲的敌人。”好一会儿,玛利亚才低声说,“我不想嫁给他,不想做他的妻子,对我即将面临的命运,您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吗?”
有那么一瞬间,玛利亚觉得库曼的安娜似乎微有触动,但这应当是她的错觉,因为再开口时,她的语调还是那么地厌烦和冷漠:“我再说一遍,这和我没有关系,如果我现在是个寡妇,我也许也会嫁给亨利一世,但那只会因为他是个尊贵、英俊、富有的皇帝,而不是因为保加利亚需要我牺牲。”她打了个哈欠,决定就此结束这段对话,“好了,不要再试图让你的母亲对你和你父亲产生多余的情感,他死了,你也要结婚了,如无意外的话,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她推门而出,在门口见到了菲利普,她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便提起裙摆快步离开。半开的门扉边,玛利亚的半幅身影静立在窗边,从余光中看到那一点金红色头发后,她忽然道:“不是每个母亲都会爱自己的孩子,你听到了。”
“我一直知道。”菲利普说,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仍然选择安慰道,“命运早就给我们划定好了人生的方向,身世的不幸是命运的一种,无法改变它,我们就只能接受它。”
“所以我的命运是什么呢?”玛利亚扯动嘴角笑了笑,她回过头,面容冷若冰霜,在春天的阳光中仍似泛着丝丝冷气,“如你们安排的一般,我要嫁给亨利一世,作为他得到斯塔拉山脉以南土地和科穆宁皇冠的凭证,这就是我的命运吗?”
“这并不能说是一个很差的命运,亨利一世不是坏人,他甚至能算一个很好的人。”
“可他是我父亲的敌人,如果你有姐妹,或者在意的女孩,你会将她嫁给她父亲的敌人吗?”
“如果这能给她换来现实的利益的话,她会这么做的。”菲利普皱起眉头,他又想起了玛蒂尔达,玛蒂尔达曾经是真的考虑过嫁给腓力二世,甚至于直到今天这个可能也不能说完全被排除了,某种意义上,玛蒂尔达曾经的处境和他眼前这个女孩其实是相似的,玛蒂尔达做出了她的选择,那这个女孩呢,他发现潜意识里,他希望她也能勇敢一些,或者至少自洽一些,“我是你的敌人,是俘虏你的人,我安排了你的命运,对您和您母亲的关系,我无从更易,我只能以我的认知劝说您。”他深吸一口气,“不能从母亲身上得到爱,就不必执着于此,至少你被爱过,你未来也可以去爱其他人。”
“爱吗?”玛利亚轻声道,她的脸上浮现出一层迷惘的神色,但很快,她便似下定某种决心般重新坚定,她仰头看向菲利普,那目光异常地锋利和执拗,仿佛某种警示般的预言,“我的父亲爱我,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我是我父亲的女儿,不论我嫁给谁,走向怎样的命运,这个事实绝不会改变。” ,
关于库曼的安娜和玛利亚的对话,菲利普没有多说,腓特烈也没有多问,但表面上,玛利亚确实一改此前的抗拒态度,在前往君士坦丁堡的路上都十分安静顺从,她接受她的命运了。
也就是回到君士坦丁堡的路上,菲利普终于知道了此前君士坦丁堡的风波,回想之前腓特烈的话,他觉得他多少有些被他拿来当枪使:“你是为了报复吗,你不想亨利一世得偿所愿。”
“有一点,但更多的是不想让你妹妹成为十字军帝国的皇后,这顶皇冠对她来说是烧红的铁舞鞋,而她踏过的土地都会燃烧起不熄的烈火。”腓特烈说,他仰望着君士坦丁堡的城廓,语气多少带了些发自内心的尖刻和讽刺,“她和你们的父亲一样,都是天主最忠诚、最虔诚的战士,耶路撒冷的城墙没有为你们父亲敞开,但愿能为她敞开吧。”
得知腓特烈和菲利普从保加利亚回来后,君士坦丁堡内的重要贵族们还是出城迎接,毕竟不论腓特烈之前的言行多么引人争议,他毕竟还是十字军的高级统帅,在他彻底退出十字军前,他们还是需要给他一点面子,更别说菲利普也和他同行,某种意义上,这或许也是英格兰女王和西西里国王感情尚未完全破裂的佐证。
而对乌戈利诺来说,腓特烈的去而折返对他来说也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他打算借这个机会一鼓作气将腓特烈异端同情者和十字军叛徒的身份彻底坐实:“你去了哪里,国王,保加利亚吗?”当腓特烈来到君士坦丁堡城下后,他立刻对他发出指控,“你去保加利亚干什么,和那里的异端勾结吗,在你身披十字军战袍肆意妄为的时候,你有没有征求圣座的许可,他绝不会同意你这样做!”
“我征得了圣座的同意,在我前往保加利亚之前,我就已经写信向圣座陈情,而我没有辜负他的期望,我带来了胜利。”腓特烈看都没看乌戈利诺主教一眼,他走向亨利一世,朝他展开一份文书,“我和我的兄弟征服了保加利
亚,占领了他们的王城,保加利亚的博里尔一世慑于十字军的兵威,决意归还您兄长的尸骨,并将他的表妹,卡洛扬一世之女玛利亚公主许配于您,斯塔拉山脉以南的土地都是她的嫁妆。”
“她的外祖母乃曼努埃尔一世之女,生于紫室的玛利亚科穆宁公主,她的后代意味着最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权,特拉布宗的簒夺者后代与伊庇鲁斯的旁支血脉都不能与您竞争。”他微微躬身,“恭喜您,陛下,您现在是名正言顺的希腊皇帝了。”
全场哗然。
这是胜利,是馈赠,对亨利一世而言,他没有任何拒绝这个婚姻对象的理由,可即便他的妹妹、妹夫和其他随同他而来的十字军贵族都期待地看着他,他都还是僵立在原地没有点头。稍缓,却是玛蒂尔达一下一下地拍了拍手,用动作表露出了她的赞同之意:“很好的安排。”她平静地说,她看向腓特烈,“所以,什么时候举行婚礼呢?”
第103章 平静不论他们的婚姻还会持续多久、未……
在安德罗尼卡一世被推翻后,安格洛斯王朝取而代之,如今的尼西亚帝国正是依靠与安格洛斯王朝的姻亲关系宣称统治(提奥多尔一世是安格洛斯王朝的阿莱克修斯三世的女婿),施瓦本的菲利普的妻子伊琳娜也是出身这一家族。除尼西亚帝国以外,安德罗尼卡一世的两个孙子在姨母格鲁吉亚的塔玛拉女王扶持下在特拉布宗建立统治,身兼科穆宁、杜卡斯、安格洛斯血统的米海尔科穆宁杜卡斯也在伊庇鲁斯割据,这三方是原东罗马帝国领土上主要宣称的三个继承者,只是在军力上,他们目前都不足以与亨利一世所统率的十字军帝国抗争,尤其是来自西欧的援助到位之后。
但不论是阿莱克修斯三世的女婿、安德罗尼卡一世的孙子还是米海尔科穆宁杜卡斯这个血脉稀薄的旁支,他们在正统性上都不足以与曼努埃尔一世仅有的合法后裔相提并论,库曼的安娜也好,保加利亚的玛利亚也好,母女二人身上的科穆宁血统一旦被强调,其他三个希腊政权相对于十字军帝国的血缘优势便荡然无存,而军事实力上,他们更无法与十字军帝国抗争,不论是否情愿,他们都会意识到主动臣服十字军帝国、将之视为科穆宁王朝的继承者才是最识趣的选择,或者不论他们是否如此选择,他们都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何况玛利亚还带来了三分之一的保加利亚领土作为嫁妆,哪怕是看在领土的份上,他都应该接受和善待这位妻子,而从长远角度看,一位科穆宁血统的保加利亚妻子也意味着亨利一世不能够完全脱离希腊人进行统治,他需要主动与本土势力磨合从而适应“继承者”的身份,像之前那样与希腊人完全决裂的策略自然不能延续,接过这份厚礼的同时,他也需要认同安娜皇后和腓特烈坚持的路线,这个时候,如果腓特烈再提出赦免没有参加暴/动的希腊人,他反对的空间也小了很多。
除此之外,腓特烈还带回了他的兄长,鲍德温一世的尸骨,仅凭这一点,他都需要对腓特烈感恩戴德,纯粹从情感角度,他也很难不无动于衷。“是的,我们应该尽快举行婚礼。”亨利一世深吸一口气,他接过了腓特烈手中的那份文书,“我很高兴,我的哥哥能够回到他皇冠所在之处,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出席这场盛大的仪式,包括法兰克人,包括德意志人,包括希腊人。”
“是的,你们应该和平共处,如果你想要在希腊长久统治,这是你唯一能够选择的道路。”腓特烈柔声道,他与亨利一世互致和平之吻,擦面而过的瞬间,他看到玛蒂尔达侧过头,似乎在看某个人的方向,他不知道她在看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
“您的头发长了。”
在赫尔曼再次见到腓特烈时,他首当其冲关心的是他的头发,腓特烈下意识抓了一把,而后似觉察了什么一般轻笑一声:“确实。”
他一向十分注意对自己仪表的打理,但在转进保加利亚这一段时间中,有些他习以为常的事情他忽视了,现在情绪放松下来,他才可以重新拾起。他的房间中有一面镜子,工艺异常精美,他一边梳理着已经及至肩头的金发,一边问:“这两个月的秩序维持得还好吧?我让希腊人进入我们的营地避难,大规模的冲突可以避免,但小的摩擦仍可能存在。”
“还好,安娜皇后帮助我们安抚了他们,除此之外,有人制止了乌戈利诺主教,他曾经想要以圣座的名义强行进入营地。”
“谁?”
“您的妻子。”
他显而易见地看到腓特烈动作一顿,他回过头,好几根发丝被他的动作扯落,簌簌落在地上:“怎么可能?”他的手无意识又往下拽了拽,“她怎么可能帮助他们?”
“或许您对您的妻子存在误解。”赫尔曼犹豫片刻,虽然可能有多此一举的嫌疑,但他还是认为这件事他不应该瞒着腓特烈,“在您前往保加利亚后,她曾经来找过您,得知您已经离开后,她没有反对您的计划,她甚至还给她哥哥写信让他配合您。”
在他来到保加利亚时,菲利普起初无甚兴趣,后来又转换主意,他说玛蒂尔达的命令不包括让他为他付出生命,这一切的前提是她曾经对他下过令。“她在哪里?”他扔下梳子。
“我怎么知道?”赫尔曼说,他看着腓特烈,这下颇有一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了,“她是您的妻子,她的踪迹不是我应当窥探和关心的,如果您现在想要见她,您可以找别人打听———您不会这点精力都不愿付出吧?” ,
玛蒂尔达在圣索菲亚大教堂,鲍德温一世的墓地,现在他的身躯业已和多年前的头骨合葬一处,或许这意味着他终于能够升入天堂。
他来到教堂中时,玛蒂尔达正在祷告,他站在她身后,安静注视,没有出声打扰。约莫半晌后,玛蒂尔达才垂下手:“谢谢你。”她说,“谢谢你带回了鲍德温一世的尸骨,这对我很重要。”
“因为亨利一世?”
“因为让娜女伯爵,我曾经答应了她会替她祭拜她父母的坟墓,我一度以为我没办法完成这个承诺了。”
原来是这样,腓特烈心情复杂,他忽然意识到他从前看低了她:“对不起。”他说,“我曾经认为你对亨利一世的维护是出于私情。”
“不重要,拜你所赐,流言已经随风散去,曾经或真或假的事都不能损害到我了。”玛蒂尔达终于站起来,她脸上的神情仍然冷淡,但至少他看到了一点她愿意和他交流的迹象,“你走之后,安娜皇后劝说过我,你有一点说得对,如果要在希腊长久统治,我们不能对希腊人赶尽杀绝,你前往保加利亚是出于这个目的吧?如果将自己视为希腊帝国的继承者,保加利亚防线的稳固至关重要。”
“所以你让你的哥哥配合我?”
“我让他在保证自己安全的前提下帮助你,但你们做得比我曾经想象的更多。”玛蒂尔达深吸一口气,“不论你是想早些从十字军中抽身也好,真心想要帮助亨利一世稳固统治也好,你毕竟为他带来了光彩的胜
利和能够长久统治的基石,这是你对圣座的承诺,也是有利于十字军国家的举措,我也许不会全力帮助你,但至少不会破坏你的计划,现在,你认为你对圣座的承诺完成了吗,或者说你已经达成了你参加十字军的目的了吗?”
“是的,我已经向圣座写信辞行。”
“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
“婚礼结束之后,我打算邀请尼西亚的希腊人参加亨利一世的婚礼,以法律的形式确立忠诚与和平,确认了这一点,我就会回到西西里,如果我的士兵有愿意留下来的,我会让他们发誓效忠你,他们会为你而战。”他深吸一口气,“到了要告别的时候,我们还是友好地告别吧,如果你真的能抵达耶路撒冷的城墙,我相信你不会像曾经那支十字军一样。”
“我可不会成为一个异端同情者。”
“不重要,只要你不成为一个异端迫害者就行,不过,我本来也没有资格去要求你,过去,现在,未来,都是如此。”
“哪怕你是我的丈夫。”
“马上就不是了。”
马上就不是了,当他脱口而出这个事实的,他发现他竟然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舍,有一段经历即将从他的人生中割裂,而这段经历或许没有他曾经以为的那么令人难以忍受。离开教堂之前,他鬼使神差地回过头又看了玛蒂尔达一眼,在抛却了曾经的成见和愤怒情绪后,他可以以相对平静的态度去欣赏和端详这个曾经可能和他亲密无间的女人:不论他们的婚姻还会持续多久、未来又可能如何剑拔弩张,从他们结婚开始,这确实是他们最和平的时刻。
第104章 阿拉伯酒“在我母亲的故乡,勇士们常……
在安葬了鲍德温一世后,君士坦丁堡随即开始筹备亨利一世与玛利亚公主的婚礼,与此同时,英诺森三世的回信亦送呈,他认可了十字军对保加利亚的军事行动,并督促他们在婚礼结束后立刻动身前往耶路撒冷。
他特别强调了一定要玛蒂尔达和腓特烈一起前往,不过不论是玛蒂尔达还是腓特烈都不打算听从这个命令,对腓特烈而言,他已经为十字军战斗过、收获了累累战果,而玛蒂尔达也不会咬住他中途退出这件事不放,在这个前提下,英诺森三世其实没有过多苛责他们的理由,大不了他找个借口继续逗留在巴尔干西部毗邻西西里的地方,这也不能算退出了十字军。
他给英诺森三世写了封信,但他打算等婚礼结束后再寄给他,除此之外,他的精力主要放在和尼西亚帝国沟通和交流中,他们或许不是真心顺服亨利一世的统治,但只要亨利一世以科穆宁的继承人自居,他也就对尼西亚的希腊人有宗主义务,至于以后军事力量上的强弱颠倒后十字军帝国会不会反过来被希腊人同化,那不是现在的他能插手的事。
在敲定了尼西亚的臣服礼节后,他终于有了可以功成身退的实感,他将这件事告诉了安娜皇后,后者彼时正在窗边刺绣,闻言,她放下绣品,若有所思地望向窗边,似乎回想起了什么事:“那位保加利亚公主也叫玛利亚?”
“是的,她应当是继承了她外祖母的名字。”腓特烈回答,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所以,您见过她的外祖母吗,在曼努埃尔一世还活着的时候。”
“我来到君士坦丁堡时她已经出嫁,但我确实见过她,我看见过安德罗尼卡一世如何杀死她。”安娜皇后叹息一声,眼中浮现出一层敬佩之色,“她说,‘我生于紫室,自当死于紫室’,高贵的血统给她带来的是自矜的傲气更是灵魂的勇敢,很少有女继承人在失去一切还敢于再次凌厉出击,不知这样的勇气是否被她留给了她的后代。”
“也许吧,不过这未必是好事。”他下意识想到了库曼的安娜,而安娜皇后再度叹息一声,似乎也释然道,“是的,因为她们难以摆脱既定的命运,能够随波逐流反而是一种幸运,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清醒地意识到命运的不公和残酷,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朝命运的终点走去——国王,或许您应该庆幸,您摆脱了这样的命运。” ,
“你能给我找一些阿拉伯酒吗?”
当玛利亚在走廊上拦住他时,菲利普完全始料未及,她显然已经等候许久,她双眼几乎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我要一些阿拉伯酒。”她用力地咬字道,“一种在北非和西亚流行的饮料,黑色的,味道很涩,我知道十字军可以弄到。”
她几乎拦住了他的去路,如果不想冒犯未来的皇后,他必须停下来同她交流:“你要阿拉伯酒做什么?”他问,“那种酒味道并不好。”
“那是因为你们不明白阿拉伯酒的饮用方式,不知道如果加上糖和奶调制这种饮料会变得美味异常,我打算将这种饮料献给我未来的丈夫。”
“献给陛下?”
“对啊,我已经接受了嫁给亨利一世的命运,接下来的任务难道不是讨好他,博取他的欢心吗?”玛利亚反问,她已经换上了拉丁贵族的服饰,并且看上去适应良好,走在这华丽的宫廷中,她看上去比很多十字军贵族都自在一些,她已经将自己看成是这里的女主人了,“是你告诉我,嫁给亨利一世不是一个很差的命运,我回到了我外祖母梦寐以求的宫廷,我成为了帝国的女主人,作为促成了这一切的人,你不应该祝福我吗?在不损害你利益的情况下,帮我一个小忙也不过分吧?”
坦荡地接受命运,她甚至乐在其中,他似乎不应该对此心怀怅然,这对他和整个十字军帝国都没有什么不好。“是的,我祝福您,我也愿意帮助您。”他深吸一口气,“不过,我没有饮用阿拉伯酒的习惯,我得问问西西里国王。”
“你的兄弟?你们长得一点都不像。”
“他是我妹妹的丈夫,但也只是暂时的,玛蒂尔达很快就会和他离婚了。”提到这件事,他的眉目都情不自禁放松了些,他自己或许没有察觉,但玛利亚清晰发现,“你的妹妹是西西里国王的妻子,那你是谁,你是国王,还是公爵?”
“我什么都不是,我是一个私生子。”
“私生子?”玛利亚一怔,她情不自禁攥紧了自己的衣带,“那你的父亲呢?”
“他是英格兰国王。”
国王的私生子,所以他仪表堂堂、武艺高超,可他说他什么也不是“那你的妹妹呢?”她追问道,她十分急切,乃至于不顾及基本的礼貌,“她叫什么名字,玛蒂尔达吗,她是英格兰的公主吗?”
“她是英格兰的女王。”菲利普说,出于本能,他生出了警惕性,不过玛利亚向他打探的消息属于人尽皆知的事,因此他也没有隐瞒的必要,“如果您想要了解十字军贵族,有许多人都乐意为您解惑。”
他后退了一步,这个动作某种意义上意味着提防和回避,玛利亚眼帘一垂,同样不动神色地后退道:“我知道,只是我并不熟悉他们,所以我才找到你。”她重新抬起头,这时候,她看起来又像一个天真纯洁的少女了,“那么,等你帮我找到阿拉伯酒后,就请托人送去我房间吧,越浓黑越好,相信我的丈夫一定会爱上这样的美味的。” ,
得知菲利普想要一些阿拉伯酒,腓
特烈有些诧异,但还是乐意帮忙:“这是个好东西,不过滋味算不上好,你确定你要尝试吗?”
“你喝过?”
“对,我喝过,不过我实在受不了那个味道,所以只要在需要提神时喝一点,但你如果需要的话,我确实可以给你弄来。”
那就好,他没打算跟腓特烈多解释什么,就让他以为是他一时兴起想要尝鲜吧。1213年4月,亨利一世与玛利亚公主正式举行婚礼,乌戈利诺主教为他们主婚。圣索菲亚大教堂的圣坛前,亨利一世身着华服、头顶皇冠、面容肃穆,这样的神态不是很像一位即将缔结婚姻的新郎,但作为君主可算威仪凛凛,而他身旁的玛利亚公主更是光彩夺目,婚服不算十分合身(这是由希腊人的库存临时改造),穿在她身上却熠然生辉,和亨利一世的严肃不同,她脸上挂着微笑,并且那样的笑容是生动的、非仪式性的,对这场婚礼,她明显比亨利一世更加期待。
哪怕大多数十字军贵族仍对这位保加利亚公主心怀提防乃至抵触,他们都不得不承认这位公主确实十分美丽,亨利一世的皇冠和华服都不及这位新婚妻子更能映衬他的威严和权势。“你满意这个结果吗?”在亨利一世和玛利亚宣誓时,腓特烈忽然问道,玛蒂尔达侧过头,他也正用那双浅绿色的眼珠看着她,“战争已经平息,这场婚礼会带来久违的和平,而且他们看着也很般配,外貌、身份、地位,不是吗?”
“他们的年龄不算相仿。”
“如果你还要苛求年龄,那有哪对夫妻比我们还要般配吗?”腓特烈大笑,他本意不过是戏谑,或许夹带了几分对英诺森三世的嘲讽,一旁的约兰达夫人却将其当做一个恭维这对位高权重的夫妻的机会,她立刻逢迎道,“是啊,您和英格兰女王确实是一对璧人,真不敢想象你们的孩子会有多么美丽!”
对不知内情的约兰达夫人而言,她显然认为如今愿意一起并肩站在圣坛下方的夫妻二人已经和好如初,或许某种意义上这也没有错,只是他们从来都没有像真正的夫妻一样亲密过。不过显而易见,她的恭维没有收到预料中的效果,腓特烈脸色古怪,而玛蒂尔达直接闭上了眼睛,好一会儿,她才侧过头,那目光比平时更冷漠了几分:“我的孩子还没有出生呢。”
婚礼仪式结束后还有一场大型宴会,尼西亚贵族多以身体疲乏为由推却,在这个纯粹欢庆的时刻,大部分拉丁贵族也不是很希望希腊贵族参加,因此也爽快同意了这个要求。比之上午的婚礼,这场宴会更加豪奢盛大,厨师制作了五十五道大菜,每一道佳肴端上来时都令人眩目,当更换了服饰的亨利一世与玛利亚皇后到来时,宴会终于可以宣告开幕。
这是狂欢,贵族们争先恐后地狼吞虎咽,歌声、琴声和喧闹声几乎要将屋顶掀翻,就连性情冷淡的英格兰女王都开始同她的哥哥以及其他一些同她关系较近的贵族说笑,也没有拒绝她丈夫递给她的一杯血橙汁。
“陛下。”短暂打断欢快氛围的是玛利亚皇后的声音,她端来一只巨大的金杯,那杯子几乎有她小半个身子大,此刻她正满面笑容地将金杯端向亨利一世,东方式的黑色眼睛里满是欣喜和期待,“在我母亲的故乡,勇士们常常以饮用烈酒作为勇气的象征,在我们的新婚之日,我为您献上我故乡的佳酿,愿天主嘉奖您的勇气。”
“野蛮人的勇气也值得夸耀吗?”乌戈利诺不满地嘟囔道,而亨利一世看了那酒杯一眼,似乎也有些诧异,“这不像是酒”
“是酒,加入了黄油、蜂蜜和阿拉伯酒调味,您会喜欢的。”玛利亚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菲利普和腓特烈看过去,由于玛蒂尔达正在他们中间,因此当亨利一世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时,他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了玛蒂尔达身上,“还要感谢英格兰女王的丈夫和兄长给予我的帮助,我才能为我的丈夫献上这份礼物。”
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玛蒂尔达皱起眉头,菲利普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反而是腓特烈若无其事地举起酒杯:“是的,阿拉伯酒是一种珍贵的饮料,当我的兄弟向我求助时,我当然应当帮助他。”他的目光转向玛利亚皇后,“但我不知道阿拉伯酒和黄油蜂蜜混杂在一起是什么味道,陛下,您能够告诉我吗?”
“当然。”玛利亚皇后仍然微笑道,她喝了一口酒,用一种陶醉的神情道,“我能尝出奶的香醇,糖的甜蜜,油的厚重,以及一种若有若无的苦涩,只可惜我毕竟不是真正的勇士,我的丈夫才是。”她用仰慕的目光看向亨利一世,“陛下,您愿意接受我的心意吗?”
“我很乐意。”亨利一世终于道,他接过那只金杯,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博得全场欢呼,玛利亚皇后很快又端上新的一杯亨利一世也照单全收。“阿拉伯酒到底是什么东西?”玛蒂尔达低声问,听到她的声音,腓特烈低下头,认真地回答道,“一种东方的饮料,在波斯人和撒拉森人中很流行,如果您感兴趣,您也可以尝尝。”
“我不感兴趣。”
“哎,您都没有尝一尝,怎么就能断定您一定不喜欢呢,您的哥哥”出于思维的惯性,他想说菲利普已经找他要过了,但他突然反应过来菲利普未必是为他自己索要的,玛利亚皇后献上的阿拉伯酒显然是借菲利普之名向他索要的那一批,意识到这一点,玛蒂尔达也看向菲利普,想要找他问个清楚,但也是这个时候,他们忽然听到一声惊呼,“亨利!”
他们朝声音的方向看过去,约兰达夫人满面惊恐,而亨利一世摔开了酒杯,正在急剧抽气。“怎么回事!”乌戈利诺主教大吼道,在场的贵族们接二连三地围上去,医生似乎想要为他顺气,但亨利一世的抽搐越来越严重,当他看到玛蒂尔达时,他似乎恢复了一点神志,“陛下”他露出一个微笑,他甚至想要伸出手。
到此为止了,下一刻,他的呼吸停止,高大的身躯彻底倒下,在他妻子怀里。玛蒂尔达感到头脑眩晕,有什么她从未见过却始终伴生于她灵魂之间的记忆复苏了,这样的记忆撕扯着她,像是树木的根须掀翻土地,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感到手下一冰,她低下头,她看到一双漆黑不见底的眼睛:“陛下。”玛利亚皇后对她说,她的声音能够让周围所有人听见,“我的丈夫好像更在意您呢。”
第105章 和局(上)不需要保加利亚人或者希腊……
“陛下,我的丈夫好像更在意您呢。”
玛利亚的声音幽冷而薄凉,玛蒂尔达回过神,她看到自己的泪水无意识地簌簌落下,滴落在亨利一世还带着温度和血色的脸上。“起来!”她听到耳边一声低喝,她的视线突兀地被腓特烈的脸孔占据,他掰着她的肩膀,掩住她的脸,几乎像是把她护在怀中一般,他紧紧盯着她,“别在这个时候哭,别让他们看到你在为他哭。”
是的,不论亨利一世的死因是什么,是谋杀还是意外,她都得先想办法把自己摘出来,降低自己可能的嫌疑。没有拒绝腓特烈,她任他将她从人群里扶起来,那样子确实像一个温柔的丈夫在安慰受惊的妻子,而亨利一世的亲属们也将他的尸首从玛利亚怀中抢夺过来:“怎么回事?”约兰达夫人高声道,她两眼瞪向玛利亚,“你,你下了毒”
她的后半句话明显底气不足,毕竟玛利亚也喝了酒,这个下毒的指控并不那么有力,而听到她的话,玛利亚也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瘫倒在地,泫然欲泣道:“我没有,我不知道,我怎么可能毒死我的丈夫?”
仿佛是为了消除嫌疑,玛利亚迅速抓起被亨利一世丢弃在地上的金杯,杯中还有残留的酒,她仰起头,似乎想要一饮而尽:“别喝!”她欲饮酒的动作被另一个人阻止了,菲利普抓住了她的手腕,强力遏制了她饮酒的动作,“你已经喝过了酒,如果第二杯酒有问题,那也不应该是你来试毒!”
玛利亚一共为亨利一世斟过两杯酒,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同一个酒桶里倒出来的,某种意义上,酒杯里的酒液也是证据,毕竟玛利亚已经以相当决绝的态度证明了自己的“忠贞”,她身上的嫌疑不说完全洗清,至少也不会再被理所当然地视为是凶手。“那酒到底有没有毒?”乌戈利诺主教尖叫道,“如果酒没有
毒,陛下为什么会突然死去,难道——”
难道是亨利一世犯下了什么罪行吗?他心中浮现出这个念头,但他不能说出来,因此他只能含恨瞪向腓特烈:“你最好保证你弄来的那什么阿拉伯酒没有问题。”他随后安排修士上前收敛亨利一世的尸体并仔细保管作为证物的酒桶和酒杯,难得的,面对乌戈利诺主教的责难,腓特烈一语不发,直到他随着人潮离开并遇到了前来找他的赫尔曼,他才紧紧抓着他的手,在他耳边低声道,“给我找个死刑犯,越快越好,然后,把他送到我的房间里来。” ,
“阿拉伯酒是你给她的吗?”
离开宴会厅后,他们回到房间,一进门,菲利普便听到玛蒂尔达问他,她没有看他,而是锁紧了眉头盯着自己的手,这个表现让菲利普心中一沉,他同样低下头:“是,她找我要阿拉伯酒,我不了解这是什么东西,因此我找西西里国王要了一些,他不知道我是替她要的。”
“你为什么答应了她?”
“我俘虏了她。”更深层的原因他难以启齿,因为他确实对玛利亚存在一种微妙的同情,对她和玛蒂尔达相似的部分,对她和他自己相似的部分,这份同情被她察觉,进而利用,因此酿成了现在的局面,“她的婚事是我和西西里国王促成的,她说她想要一些阿拉伯酒来讨好她的丈夫,我认为我应该帮助她。”他清了清嗓子,仍然试图向玛蒂尔达解释,“玛蒂尔达,这是我的错,我不应该相信她”
“亨利一世的死未必和阿拉伯酒有关,而且事实已经如此,再纠结你的动机已经没有意义了。”玛蒂尔达说,她现在已经从亨利一世死后的短暂怔忪和复杂情绪中清醒过来,重新恢复了理智和冷静,“现在重要的是查清亨利一世的死因,以及如何处理他的死亡,如果他是正常死亡,那扶持他的妹妹或者外甥接替他的地位或许可行,但如果真的是他的妻子谋杀了他”
他们同时陷入沉默,如果亨利一世被证实是死于保加利亚的玛利亚的谋杀,那原本已成定局的保加利亚局势将再生变动,有一个非常无奈的事实是,哪怕真的是保加利亚的玛利亚杀死了亨利一世,她所代表和象征的科穆宁继承权和以及三分之一的保加利亚土地也会令他们没办法对她进行贸然处置。
“还有另一个问题。”菲利普说,对于玛蒂尔达来说,这件事或许更加重要,“亨利一世死了,他没有孩子,谁接替他戴上他的皇冠,他的妹妹,妹夫,还是他的外甥们,他们都没有亨利一世的才能,我们很可能不得不再陷入巴尔干的局势中。”
如果继续陷在巴尔干的局势中,那他们将无法动身前往耶路撒冷,更何况菲利普和腓特烈都参与了准备酒水,为了洗清他们的嫌疑,他们在处置玛利亚和维护十字军帝国的态度上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退让和怀柔,否则不需要保加利亚人或者希腊人动手,来自十字军内部的不满就会将他们淹没。
何况他们内部也不是没有分歧,某种意义上,他们现在和腓特烈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但虽然从保加利亚回来后她和腓特烈暂时可以和平共处,但腓特烈是否会配合他们继续在巴尔干奋战可是未知之数。“那位保加利亚公主不能是凶手。”玛蒂尔达很快下定了决心,但她的心绪并没有立刻平静下来,在没有确信亨利一世的真实死因之前,她不能贸然维护玛利亚,否则她无异于给自己平白制造一个把柄,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听到了敲门声,是威廉马歇尔,“西西里国王让您和您的哥哥立刻去他的房间。”威廉马歇尔道,他的声音也压得很低,但他的目光集中在菲利普身上,“他说,你们的行动隐蔽一些,尽量不要让其他人看到。”
第106章 和局(中)“如果不能将责任全部推到……
针对如何处置玛利亚公主和后续一系列问题,他们确实需要和腓特烈商量,至少要试探一下他现在还有没有和他们保持同一立场的意愿,因此当腓特烈提出这个邀约时,玛蒂尔达算是欣然赴约,这个时候,腓特烈也有想要交流的态度至少是个积极信号。
只是当他们来到腓特烈的房间后,里面的场景着实有些令他们沉默乃至不适,一进去,他们便闻到一股混杂着腐臭和甜腻的古怪味道,有些熟悉,但玛蒂尔达想不出是哪里闻到过。
“你们来了。”听到动静,腓特烈对他们说,由于是从窗台来到他的房间,他正背对着他们,除了他,他那位亲信的大团长也在房间里,由于他们身影的阻隔,玛蒂尔达没有第一时间看清他们现在的举动,只看到腓特烈似乎正用笔记着什么,“你在干什么?”
“计算那个保加利亚公主端给亨利一世的饮料的配方,她索要的蜂蜜、黄油、烈酒都是定量的,根据酒桶的体积,我能算出她到底加了多少阿拉伯酒,现在,这个比例应该接近了。”腓特烈说,他指向房间内的一个巨大的木桶,“是这个,对吗?”
液体的色泽和气味确实和亨利一世所饮用的非常相似。“如果想要复原这种饮料,你可以直接去问帮她调配饮料的厨师,重点在于她有没有往里面加其他东西,他们首先怀疑的是阿拉伯酒。”
“阿拉伯酒并没有毒,我和你哥哥也都没有下毒的动机,而且她自己也喝了酒,如果她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心,她大可不必在亨利一世死后还为自己的‘清白’辩解。”腓特烈说,“也许问题并不是出在饮料本身,而是饮用饮料的方式,在西西里,撒拉森人会同时饮用烈酒和阿拉伯酒,但他们所饮用的剂量远远比不上亨利一世,也很难像他一样添加大量的黄油和蜂蜜,或许那位公主没有说谎,酒里确实没有毒,她心知肚明,因此也不害怕以身尝试。”
“有这种可能,但你打算如何证明呢?”
“很简单,复制一遍那位公主的行为,我已经找到做实验的对象了。”腓特烈拿来一只和玛利亚在宴会上所用的金杯大小相若的杯子,从酒桶里将酒斟满,“为了确保你们相信我的猜想,我最好邀请你们一起见证,能请您哥哥过来帮下忙吗,只有赫尔曼一个人或许不够在他拼死挣扎时按住他。”
他走向房间的暗处,这个时候他们才注意到这个房间里竟然还有一个人,一个强壮的、被绳子紧紧捆绑的成年男子,他似乎在挣扎,但在赫尔曼的钳制下无济于事,玛蒂尔达很快反应过来他想做什么,她难以遏制心头的震惊和惊愕:“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这是一个死刑犯,对他罪恶的生命而言,为知识献身是他仅有的价值。”
“他做了什么?”
“奸/杀一个八岁女孩。”腓特烈抬起头,“所有的罪行中,向弱小者施暴是最罪恶的一种,任何国家的法律与任何宗教的教义都无法赦免他,不论这个饮料到底能不能杀死他,实验结束后,我都会杀了他。”
玛蒂尔达没有再说话,她示意菲利普配合,然后一眨不眨地看着腓特烈接下来的行动。在确保菲利普和赫尔曼能保证他的安分后,他撬开那个死刑犯的嘴,将金杯中的液体迅速灌入他喉管,灌完第一杯后,他立刻又斟满第二杯重复同样的动作,强硬利落不容那个死刑犯有半分挣扎的余地,也就是这个时候,那个死刑犯开始倒气,抽搐,她的心跳得越来越快,他和亨利一世的反应几乎一模一样。
好一会儿,当死刑犯的身体不再抽动时,他们终于可以观察最后的结果。“他死了。”腓特烈平静地宣布道,他低下头,盯着那个死刑犯的脸,似乎带了一丝感慨和嘲弄,“当这杯饮料滚入他们咽喉时,皇帝和死刑犯没有不同。”
是的,这个死刑犯和亨利一世的死状一模一样,就连嘴角的白沫都如出一辙。“那个保加利亚公主确实是凶手。”玛蒂尔达缓了口气,说,她没有再看那个死刑犯的脸,这个时候,看着腓特烈反而能让她镇定和轻松一些,“她一直在劝酒,为了满足她的恭维和期待,亨利一世陛下必须快速喝下烈酒。”
“是的,这个女人比我们想象得更危险,也许把她带回来是一个错误,我犯下的错误。”腓特烈擦了擦手,这时候,他脸上的神情终于有些犹豫不定了,“那么,你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呢,你认为她应该为亨利一世偿命吗?”
“你怎么看?”
“我没有意见。”腓特烈说 ,他看向她,“这件事也有我的责任,所以不管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我都赞同你的决定,并听从你的安排。”
玛利亚和亨利一世的婚约本就是腓特烈一手策划,尽管亨利一世的死同样打乱了他的计划,但这件事毕竟已经发生了。“你提出了这个计划,但我也没有反对,如果要承担责任的话,我们都应该承担,你大可不必认为这是你一个人的过错。”短暂的沉默后,玛蒂尔达轻声道,“我不会复仇,我也不会再掀起和保加利亚的战争,天亮之后,我去见一下那位公主,我会尽快处理好十字军帝国的继承问题。”
“如果是想要见那位公主的话,有个东西或许可以帮到你,除此之外,如果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地方,你也可以告诉我,但现在你们最好还是马上回你们的房间,我得先忙完手头的事。”
“你要忙什么?”
“我得想办法处理一下尸体,动作得快些,这个实验结果最好只有我们知道。”腓特烈说,他甚至还朝玛蒂尔达笑了笑,“虽然您现在应该不介意帮我一点小忙,但搬运尸体这种事还是我自己来吧。” ,
在亨利一世死后,玛利亚便被软禁在她的房间中,尽管有一部分人愿意相信她并非谋杀亨利一世的凶手,可她毕竟是来自保加利亚的公主,在失去了皇后的身份后,她也很难像安娜皇后一样获得尊重。
当玛蒂尔达来到玛利亚的房间时,玛利亚正在精心擦拭着一副盔甲,听到动静,她动作一顿,但没有停手,玛蒂尔达也任她继续动作:“我听我哥哥说,这是您父亲的盔甲。”当她终于擦拭完盔甲后,玛蒂尔达才开口,“还有一把剑,您父亲的剑,当王宫被攻破时,您并没有躲在地窖或者塔楼里,您选择拼死一搏。”
“这改变不了结果。”玛利亚说,她转过身,同玛蒂尔达四目相对,她们年龄相仿,神态也有一些相似,如此面对面交谈时像是投在不同镜面上的两个影子,“结局是我成为俘虏,战利品,和平的象征,而我现在还失去了丈夫。”
“这对您来说未必是件坏事,或者未必是一件您不愿接受的事,因为我们总要拥立一位新的君主,这位君主大概率不如亨利一世勇武英明,但仍然有同您结婚的必要,这么想来,您是有杀害亨利一世的动机的,他曾是您父亲的敌人,并且不会容许您拥有权力和自由。”
“我不懂您在说什么,我也喝了酒,或许亨利一世的死只是一个戏剧性的巧合和意外,没有毒药,没有阴谋。”
“你喝了一口酒,亨利一世喝了两杯酒,也许您幸免于难只是因为您喝的不够多呢?”玛蒂尔达说,“乌戈利诺主教那里还有残余的酒液,去问帮您调制酒液的厨师,他们很快会再给我们一桶同样的酒,您认为饮用烈酒是勇气的象征,而我认为您的勇气不亚于男子,既然这是您母亲家乡的特产,或许您也应该试一试。”
“不!”玛利亚想都没有想就拒绝道,稍许,她意识到她的反应或许过于激烈,因此她立刻试图补救,“您的意思是是,我的丈夫并非死于毒杀,而是因为他一口气喝了太多酒吗?”
“喝了太多您调配的酒,也许和里面的阿拉伯酒也有关,在宴会上,您一直在劝他喝酒,您还特别强调您需要足够多的阿拉伯酒。”
“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玛利亚说,她已经镇定下来,她甚至摆出了一副委屈的神色,“您不能证明我知情,陛下,酒没有毒,糖和黄油也没有毒,而放怀豪饮也是英雄气概的一种,即便真的是我的劝说导致了陛下的死亡,也不能证明是我故意的,我是一个失去丈夫的可怜妻子,我是无辜的”
“这不重要。”玛蒂尔达平静道,“公主,我想您弄错了一件事,您是否无辜不取决于真相,而在于我们是否需要您来承担这个责任,在这个前提下,亨利一世的死因可能是您唆使的大量饮酒,也有可能是您往酒里加了某种神秘的毒药,那么,您认为我有将您指认为唯一凶手的动机吗?毕竟如果不能将责任全部推到您身上,需要为亨利一世的死负责的人,可就包括我的哥哥和丈夫了。”
第107章 和局(下)“我不原谅背叛,尤其是亲……
因为亨利一世最后喝下的饮料中含有阿拉伯酒,而阿拉伯酒确凿无疑是腓特烈和菲利普弄来的,某种意义上,只要确定亨利一世的死因是因为饮用了含阿拉伯酒的饮料,帮助准备了阿拉伯酒的腓特烈和菲利普就必然需要承担责任。
为了帮他们洗清嫌疑,将亨利一世的死定性为纯粹的意外符合所有人的利益,如此一来,他们还可以回避可能连带产生的保加利亚领土纠纷,至于玛利亚到底是不是凶手,那更是无甚必要关心的事,如果不是腓特烈的实验,他们可能连亨利一世的真实死因都弄不清楚,毕竟残余的酒液确实是无毒的。
哪怕确信了亨利一世的死因,只要玛利亚一口咬死她完全不知情,结合她此前的恭敬、此后的悲伤,她也许真的可以把自己定性为和腓特烈与菲利普一样的不知情者,但如果如玛蒂尔达所言,将亨利一世的死定性为玛利亚添加了拉丁人所不了解的东方毒药,那玛利亚会顺理成章地被指认为凶手,对亨利一世的亲属而言,这也是一个能够接受的结果,至少在情感上。
“这对您而言没有必要,陛下。”玛蒂尔达的神情仍然平静漠然,但玛利亚的笑容已经呈现出了一丝勉强,她尽可能压制这一点,“我没有杀害皇帝陛下,这样的安排对我不公,如果我死了,你们会再次与保加利亚开战”
“有什么关系,领土和王冠本就是靠战争得来的,通过联姻确保和平是我丈夫的建议,我只是接受这个结果而已。”玛蒂尔达说,“他们可以攻破大特尔诺沃第一次,我就可以攻破第二次,这一次我可不会给你的母亲和表兄割地投降的机会,出于为皇帝陛下复仇的目的,十字军会支持我的决定。”她的目光移到那副盔甲上面,“他们会踏破你的故国,包括你父亲的坟墓,从前他们愿意看在你的份上对卡洛扬一世保持尊重,但现在他的遗骨应该会重蹈鲍德温一世的命运,到了那一天,或许你可以用你父亲的头骨再斟一次你为亨利一世调制的酒,你准备喝几杯呢?”
“够了!”玛利亚终于忍无可忍,她的心咚咚直跳,她感受到一阵恐惧和无力,这些光鲜美丽的拉丁人好像也没有如他们标榜的一般文明和公正,“不管我做过什么事,这都和我父亲无关,他是保加利亚的英雄,他本该让我成为君士坦丁堡的主人,而不是作为一个战利品被押送到这里,如果是你,你会心甘情愿嫁给你父亲的敌人吗,你能忘记你的身份和血统,顺从地接受敌人为你安排的命运吗?你根本就做不到,但凡你还有一丝骄傲你就做不到,我是我父亲的女儿,如果你想要亵渎我父亲的尸骨,就把我的头也砍掉吧,我早在我父亲去世时就应该和他一起死去!”
她的情绪平静了一些,她发现玛蒂尔达似乎也有一瞬的怔忪和怅然,她轻声道:“只要不是嫁给我父亲的仇人,那谁都行,只要他有值得我付出的价值就行。”玛利亚心一震,想要去深入探究她的情绪,但那丝情感很快被淹没在她垂下的睫毛里,“那你的仇人呢?”她问她,这时候她显然已经回笼了神智,重新恢复那副平静漠然的神情,“你不愿嫁给你父亲的敌人,那你是否愿意宽恕你父亲的仇人,或者说,你的仇人,杀害你父亲,使你陷入不甘和愤恨中的仇人,这个人仍在人世。”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马上就懂了。”玛蒂尔达说,她拿出了一个瓶子,玛利亚眼神狐疑 ,而玛蒂尔达放下瓶子,认真地看着她,“你能想到利用阿拉伯酒置人于死地,但你的母亲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从你外祖母哪里,她掌握了许多神秘的希腊毒药,杀死你父亲的是其中一种。”
“你父亲是如何死的,口吐白沫、浑身抽搐、血管爆裂,对吗?这种症状和服用这种毒药后的反应一致,你母亲告诉了我丈夫这种毒药的存在,并承认她依靠这种毒药毒死了她的丈夫,而希腊人的库房里确有储藏,至于她所说的是真是假,我的丈夫建议我去找个死囚实验一下,但我认为由您亲自见证或许更加合适。”她看向玛利亚,“那么,公主,您要去观看这个实验吗?”
玛利亚嘴唇颤颤不愿说话,事实上,在玛蒂尔达精准地描述出卡洛扬一世的死状时,她就已经信了大半了。“母亲杀死父亲,妻子杀死丈夫。”她喃喃道,她忽然疯狂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悲泣道,“所以这是我的命运吗,我要重复她的命运,她对我最大的诅咒就是让我重复她的命运,她不会放过我,命运不会放过我,你是来提醒我这件事的吗?你要我清楚我永远不可能是母亲爱着的女儿——”
“你为什么还把她当做母亲?”
玛利亚一愣,而玛蒂尔达的神情仍旧漠然,甚至有一丝不耐:“我不原谅背叛,尤其是亲人的背叛,当他们背叛了我,他们也不再是我的亲人了,对你来说也是一样的,如果你真的认为‘父亲的女儿’是你唯一的、永远的身份,那就为你的父亲复仇,哪怕联合你的敌人。”
“你的父亲曾和十字军为敌,但他是施加仇恨的一方,对你而言,十字军是你可以利用和求助的对象,如果你真的曾被你的父亲当成他的继承人,那他或许教过你,朋友和敌人并非绝对,他们都服务于利益的需求。”她朝她摊开手,“像现在,我固然因为你杀害了亨利一世愤怒,但我不打算立刻为他复仇,所以暂时性的,我会和你合作,替你隐瞒你的谋杀行为,但你也需要配合我,不要在这个时候给我惹麻烦。”
“你要我做什么?”
“和亨利一世的外甥结婚,并且不要在我收复耶路撒冷之前又搅乱帝国的局势,我在这里花费的精力已经足够多了。”
“我可以答应你,不过,你就这么相信我的承诺吗?”
“我当然不相信,所以我才要告诉你你父亲的死亡真相,在你完成对你母亲的复仇之前,你不应该招惹一个能够毁灭你的敌人,尤其是一个已经看破你伪装的敌人,这意味你再也不会有复仇的机会。”玛蒂尔达平静地说,“这是我现在的立场,我会帮助你隐瞒你的凶手身份,但不打算帮你更多,至于之后我的立场会不会有变动,那就要看你还能不能在科穆宁血统和保加利亚公主的身份之外,再表现出其他值得我重视的价值了。”
第108章 荒谬(上)“如果这不能让她满意的话……
对玛利亚而言,她从成功要到了阿拉伯酒后就已经将菲利普和腓特烈以及他们身后的玛蒂尔达拖下了水,事实也确实如此,不论是从大局还是私利,他们都有保下玛利亚的必要,在乌戈利诺主教和亨利一世的亲属面前力陈她的无辜。
而一旦玛蒂尔达等人前往耶路撒冷,君士坦丁堡内的这些贵族在毫无戒心的情况下自然不会对玛利亚有所提防,如果她在这个时候兴风作浪,身在耶路撒冷的玛蒂尔达等人必然鞭长莫及,无论她做出怎样的选择,她在事实上都能达到搅乱十字军的目的,或许这才是她一开始的目的,她不想嫁给父亲的敌人,也不愿放过父亲的敌人。
耶路撒冷不得不去,十字军帝国的内部局势也不得不稳固,因此他们只能想办法先稳住玛利亚,腓特烈告诉她的有关卡洛扬一世的真实死因就是一个可以改变玛利亚立场的存在(虽然她也很好奇他的耳报为何如此灵通,但他确实没有骗她),让她被动地和十字军站在同一条战线上,至少在他们从耶路撒冷回来之前。
当然,仅仅是库曼的安娜这个复仇对象还不够,除了亨利一世的亲属,君士坦丁堡还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安娜皇后,正好她还曾经是阿莱克修斯二世的皇后,由她暂时作为联合拉丁人和希腊人的代表也不是不可行。
在亨利一世去世后,十字军帝国的继承权自然顺延到他的妹妹约兰达夫人身上,约兰达夫人的长子与玛利亚年纪相仿,但尚在西欧,故而她的次子康特涅的罗伯特最为合适,和玛利亚与安娜皇后分别谈过后,玛蒂尔达便准备通知约兰达夫人他们的安排,他们会在君士坦丁堡再停留一段时间,直到英诺森三世为玛利亚和康特涅的罗伯特提供婚姻赦免。
但出乎意料的是,约兰达夫人极为抗拒这个安排,当着玛蒂尔达和腓特烈的面,她在听到这个安排后立刻果断拒绝:“这不合适,陛下,她是亨利的妻子”
“他们还没有圆房,换而言之,婚姻并不成立,只需圣座颁下赦免令,没有人会质疑他们的婚姻。”玛蒂尔达耐着性子道,实不相瞒,她心中也有些愧疚,毕竟他们知道亨利一世的真实死因,却不能告诉他的亲人,“他们必须结婚,为了皇冠,我们只能这么做”
“但我们家族为了这顶皇冠已经牺牲足够多了!”约兰达夫人忽然情绪失控,瞪着玛蒂尔达和腓特烈,她几乎是声泪俱下地道,“鲍德温死了,玛丽死了,现在亨利也死了,如果罗伯特娶了那个公主,他会不会是下一个?”她看向腓特烈,似乎想到了什么,她惊疑不定道,“这是诅咒吗,陛下,您曾说我们犯下了罪行,我们对基督徒施暴,我们给圣座献上黄金并不意味着他宽恕了我们”
“或许是,夫人。”腓特烈静了静,他看向约兰达夫人的目光多少带了些怜悯和怅然,以及警告意味,“但夫人,您不能将之宣之于口,哪怕您信任我们。”
在来之前,他们没想到最后会因为约兰达夫人的态度陷入僵局,但向英诺森三世请求赦免令已箭在弦上,十字军迫不及待想要朝圣地进发,他们不能再拖延下去。“你打算怎么办?”暂时安抚住约兰达夫人后,腓特烈问她,玛蒂尔达没有看他,她只若有所思道,“他们家族的命运确实不幸,圣座宽恕了他们,但上帝没有。”
“也许这和圣座没关系,和上帝也没关系。”腓特烈轻声道,在发觉玛蒂尔达没有立刻反驳他时,他才继续道,“他们握住了与曾经的地位不相匹配的权柄,但鲍德温一世并没有足够的能力,亨利一世也不过是延续了兄长同卡洛扬一世的仇恨,只是因为他们自己内心也不认同他们曾经的行为,他们现在才会恐惧,认为这是他们应当付出的代价。”他轻叹一声,“某种意义上,放弃皇冠确实是个合适的策略,可皇冠属于他们,他们亲自接过了它,恐惧也好,享受也好,他们都需要在承担荣耀的同时也承担代价。”
“但你不恐惧,对吗?”得到腓特烈的肯定默认后,她似乎放松了一些,“所以我们还有一个办法,既然约兰达夫人不想要这顶皇冠,就把皇冠给其他更合适的人。”她说,她直勾勾地盯着腓特烈,腓特烈本能地觉得不妙,但玛蒂尔达显然决心已定,“我们离婚,然后,你和她结婚。” ,
“这是否有些太荒谬了?”
听到腓特烈转述玛蒂尔达的提议,赫尔曼的眉头几乎要绞成一团,他几番欲言又止,而腓特烈看着他,表情也相当无奈:“对,我也觉得很荒谬,不过除非是她自己写信,否则是没有人敢向圣座如此提议的。”
是的,这个荒谬的方案必须由玛蒂尔达提议,并且由她单独一人提议,否则这个故事很有可能演变为腓特烈和玛利亚产生私情,进而休妻再娶,甚至就连亨利一世的死也不是不能拿来再做文章。“那您打算怎么办?”赫
尔曼问,直觉上,他觉得腓特烈不会同意,否则他现在不会是这样的态度,“您打算拒绝吗?”
“我能以什么理由拒绝,我对英格兰女王情深似海、如痴如狂,哪怕她想要离婚我也不离不弃吗?”腓特烈说,他下意识想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但以赫尔曼的观感,他的笑容不是那么自然,他心口忽然一动,思忖着腓特烈的真实想法,但在此之前,他打算先给他挖一个小小的陷阱,“所以您打算答应吗,和英格兰女王离婚,然后和那位保加利亚公主结婚?”
“我不太想。”短暂的沉默后,腓特烈如实说,而赫尔曼看着他,不打算错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他甚至带了些逼迫的意思,“为什么呢,陛下,至少您和英格兰女王离婚了,这不是您一直以来的心愿吗?”
他如愿以偿地看到腓特烈脸色一变,好一会儿,他才别过头,自言自语道:“我现在不想离婚,至少我不想在离婚后马上结婚。”他的眼珠有些飘忽,好一会儿,他才正色道,“我曾经认为英格兰女王是最坏的妻子,不过和那位保加利亚公主比起来,她还是可爱得多,至少她不会以杀害丈夫的形式让自己恢复单身。”
“但她很难伤害您,不是吗,您不会重复亨利一世的结局,除开您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以外,您现在正站在您的表兄威廉二世梦寐以求的未来面前,您将统治整个地中海东岸,比起去夺回奥托四世头上那顶,东方的这顶皇冠得来更容易,至少英格兰女王绝不会与您为敌,她甚至会帮助您。”
“你好像有点说服我了,不过,亲爱的赫尔曼,你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个问题,那就是有关保加利亚的一切纠纷都是我挑动和完成的,甚至亨利一世的死也有我的原因,如果这件事的结局是我继承了亨利一世的皇冠和妻子,你觉得英诺森三世会怎么想,他会不会认为是我策划了这一系列的阴谋,在一开始给他写信劝他支持我远征保加利亚时就将他玩弄,到时候,他会怎么看待我?我还打算再做一段时间教廷的好儿子呢。”
“那您打算怎么办?”赫尔曼问,他现在是真的猜不出腓特烈的想法和打算了,腓特烈似乎也在沉思,好一会儿,他忽然笑出声,“我想到该怎么办了。”
他来到书桌前,开始写信,由于背对着他,赫尔曼不知道他到底写了什么,只能观察出他的笔速越来越快:“您想干什么?”
“给圣座提供一个解决问题的建议,当然,听从与否看他,我们只是需要给那位保加利亚公主找一个丈夫而已。”腓特烈搁下笔,将信认真地封好,他盯着玛蒂尔达房间的方向,忽然长长叹息一声,“如果这不能让她满意的话,我只能把我的头割下来送给她了。”
第109章 荒谬(下)“既然如此,不妨由女王的……
英诺森三世现在不是很清楚他应该怎么看待他发动的新一轮十字军,尤其是他相继收到了那几封信后。
某种意义上,这次十字军进展相当顺利,不到一年的时间,小亚细亚宣布臣服,保加利亚也元气大伤,这个一开始完全在他计划之外的“罗马尼亚帝国”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之势,一切都在向好的地方发展,但亨利一世死了。
得知这个消息时,他几乎是五雷轰顶,尤其是他得知亨利一世竟然死在自己的婚礼上,他很难不认为这是一场阴谋。没等他从这桩噩耗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他就接二连三地收到了从君士坦丁堡寄来的信,有关亨利一世之死的前因后果,以及后续的处理。
他首先拆开的是他的侄儿乌戈利诺主教的信,前往东方后,他一直在给他写信,只是大多都对腓特烈抱有一些怨言,譬如此前的希腊暴/动和远征保加利亚,对乌戈利诺的话,英诺森三世从不打算全盘相信,但相对应的,他也不打算下力气去调解他对腓特烈的成见,至少这代表他接收到的有关腓特烈的信息不会只有恭维之词,尽管他需要从众多无用的抱怨和夸张辞藻中识别有用的信息。
不出所料的,乌戈利诺首先痛骂了腓特烈那“带来灾难”的东方战略,“如果不是他执着于与东方的异端交往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对这个观点,英诺森三世也不是不认同,他对腓特烈的东方战略确实颇有微词,他对希腊人太宽容了些,但联想到东方的复杂局势,他的选择也不是不能理解,因此英诺森三世一直是一个不支持、不反对的态度,毕竟截止到亨利一世的死亡之前,腓特烈的东方战略对扩张天主教的权威而言都不算坏事,至少他确实看到了亨利一世能在此长期统治的希望,但亨利一世一死,此前的安排就几乎被全部推翻,这一地的烂摊子如果要归咎责任,腓特烈确实应该承担,所以在阅读前半部分信件内容时,英诺森三世颇有几分认同,也许趁这个机会敲打一下腓特烈也不错。
但读到后半部分时,英诺森三世的眉头便越皱越紧了,盖因乌戈利诺几乎是直白地宣称是腓特烈和他的妻兄合谋毒杀了亨利一世,“除了他谁会对那些东方的药物感兴趣”。荒谬,他想,他不知道“阿拉伯酒”是什么东西,但他确信腓特烈没有任何毒杀亨利一世的动力,更何况是伙同英格兰女王的私生子哥哥一起,如果他想这么做,他根本不必要费心费力地促成亨利一世和保加利亚的玛利亚的婚约,对亨利一世的死,他虽然认为他可能是被毒杀,但他不觉得会是腓特烈毒杀了他。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认为乌戈利诺对腓特烈的敌意已经影响了他的正常判断,他决定再听听亨利一世亲属的意见,因此第二封信,他拆开了约兰达夫人的。和乌戈利诺的信一样,约兰达夫人的笔迹也有些凌乱,前者因愤怒,后者因悲伤,甚至信纸上还有泪痕,这令英诺森三世对这位不幸的女士多了几分同情,乃至于容忍她明显混乱的遣词造句。
阅读约兰达夫人的信有些艰难,但他还是从中提炼出几个关键信息,首先,约兰达夫人肯定了腓特烈和菲利普绝不是凶手,“他们是如此真诚地为婚礼欢呼,并且都因亨利的死悲伤不已”,这一点令他稍松口气;其次,她一再强调她无力且不愿继她的两位兄长后接过十字军帝国的皇冠,也不愿让自己的丈夫和儿子们接过,“上帝对我们曾经杀害基督徒的罪行仍未释怀”;最后对于那位在婚礼上成为寡妇的保加利亚公主,她表达了对她的疑虑和怀疑,认为她同亨利一世之死未尝无关,即便她真的无辜,她也不希望她在成为她的嫂子后又成为儿媳,她不认为这桩婚姻能得到上帝的祝福。
实不相瞒,英诺森三世也认为让外甥迎娶舅母多少有些不太合适,哪怕这位舅母还来不及和舅舅完成事实婚姻,不过哪怕那位保加利亚公主真的涉嫌毒杀亨利一世,为大局考虑,他也不打算在这个时候追究他罪责,至少也要等到收复耶路撒冷后。关于怎么处理玛利亚,他打算再参考一下玛蒂尔达的意见,因此第三封信,他拆开了玛蒂尔达的。
和前两个人相比,玛蒂尔达的信件内容情绪稳定得多,在读完这封信之前,他根本想不到她会带给他怎样的震撼:前三分之一部分,她阐述了亨利一世的死亡现场并再次强调她的丈夫、哥哥以及那位保加利亚公主都不是,亨利一世的死纯属过于兴奋导致的不幸悲剧,英诺森三世基本打算采用她的解释,倒不是因为完全相信了她的论述,而是确认这是对亨利一世后事最合适的处理方案;中间的三分之一,她分析了现在的东欧局势,尤其是稳定保加利亚局势从而能令十字军快速前往耶路撒冷的重要性,英诺森三世频频点头,内心对玛蒂尔达的欣赏和喜爱越来越深,她果然和她父亲一样是十字军的忠诚战士,对比起来,约兰达夫人实在太懦弱和不识大体了,然而就在他对玛蒂尔达的喜爱和欣赏已经达到最高峰时,玛
蒂尔达话锋一转,表示为了十字军的大局,她愿意在现在和腓特烈离婚,从而令他可以和保加利亚的玛利亚结婚稳固亨利一世死后出现权力真空的东方局势。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还想要离婚,快一年的时间都不够你们萌生出爱情吗!英诺森三世在心里疯狂尖叫,他一点都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与此同时,对于乌戈利诺的指控,腓特烈与菲利普合谋谋杀了亨利一世,他也生出了一丝怀疑,如果腓特烈是想要取代亨利一世的地位,那他确实有动力谋杀他,毕竟西西里毗邻巴尔干,他完全可以有效地统治十字军帝国。
带着这丝怀疑,他拆开了最后一封信,腓特烈的信,如果他也表示了愿意离婚和再娶的心,那他真的要考虑一下调查亨利一世的真实死因了。此时已经是深夜,另一位枢机主教见圣座迟迟未眠,不由心生忧虑,然后在他打算提醒英诺森三世应当就寝时,他却看到英诺森三世神情轻松,如释重负:“拉杜夫。”他叫他的名字,“你立刻将我的谕令送到君士坦丁堡去。”
1213年5月,当英诺森三世的使节终于抵达君士坦丁堡时,城内的所有贵族都在金角湾翘首以盼,简要的问候后,便应该是作为使节的拉杜夫主教宣布英诺森三世的谕令了:“圣座为康特涅的罗伯特和保加利亚的玛利亚颁下了赦免令,但他同时提出了另一个建议,他希望亨利一世的亲属们能够采纳这个建议。”来到大皇宫后,拉杜夫主教说,他的表情也有一些微妙,“圣座充分理解约兰达夫人不愿儿子过早结婚的心愿,他也同样理解夫人对接过皇冠的顾虑,如果夫人确实不不同意这桩婚事,他也同意由其他人代为履行职责。”
他清了清嗓子,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玛蒂尔达身上,或者说她身后那位和她有些相似的红发青年身上:“比如英格兰女王,此前的战役中,我们都相信英格兰女王有足够的能力应对东方的局面,未来待女王陛下收复耶路撒冷,她也需要一个帮她稳定东方局势的盟友,既然如此,不妨由女王的亲属来承担这份责任,正好,陛下最亲近的男性亲属就在十字军中,不知陛下意下如何呢?”
第110章 承诺他跪在她脚下,看起来比他们结婚……
“正好,陛下最亲近的男性亲属就在十字军中,不知陛下意下如何呢?”
玛蒂尔达最亲近的男性亲属,她能有几个男性亲属众人的目光集中在玛蒂尔达身后的菲利普身上,后者也明显陷入怔忪中,好一会儿,还是最关心玛利亚婚事的约兰达夫人反应过来,她左看右看,几乎是迫不及待道:“如果这是圣座的安排的话,那真是再英明不过了,当初正是女王的兄长将那个女孩从保加利亚带回来,如果他们能够结婚的话,这不正是上帝的安排吗?”
从约兰达夫人的角度,只要不让玛利亚成为她的儿媳,她对她到底和谁结婚并没有异议,毕竟放不放弃那顶被诅咒的皇冠是一回事,保不保留他们家族在东方的其他领地优势另一回事,如果这个人选是菲利普,那就代表英格兰女王和西西里国王仍然会为十字军帝国提供支持,而这正是他们现在最需要的。
也就是这个时候,玛蒂尔达才回过神来,她盯着拉杜夫主教,实在不明白英诺森三世怎么就想到让菲利普和玛利亚结婚,她试探性问道:“这是圣座的安排吗?他读了我的信吗?”
“圣座读了你们所有人的信。”拉杜夫主教道,听懂玛蒂尔达的暗示,他刻意加重了语调,“圣座还提醒您,他是不会同意您的建议的,他认为您或许对您的丈夫宽容过度,这同样不是他乐见的。”
那她什么时候才能离婚!玛蒂尔达心头升起一阵火气,她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镇定道:“我需要和我兄长商量一下,我身边需要一位我绝对信任、不会背叛我的骑士,我不希望他去守护别人。”
“但亲爱的,你打算怎么嘉奖你最忠诚的骑士呢,我想象不出有什么比一顶皇冠更贵重的奖励了。”腓特烈忽然说,他往玛蒂尔达的方向挪了挪,侧过头注视着她的脸,因为体型的差距,她的整个人都几乎被笼罩在他的影子中,“所以,你为什么不同意呢,这难道不也是一个能让我们都高兴的结局吗?”
他离她最近,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的眼神变化,是的,抛开私心不论,这个安排确实对所有人都好,尤其是对菲利普,他原本只是一个没有领地和爵位的私生子,现在却可以一跃成为巴尔干的主人:“我不能接受这个安排。”玛蒂尔达沉默不语时,菲利普忽然道,他看了一眼玛蒂尔达和腓特烈,又很快将目光移开,“我只是一个私生子而已,也没有立下令所有人信服的功勋,我配不上这顶皇冠。”
“如果圣座认为您能够承担这样的重任,亨利一世的家属也没有异议,那这顶皇冠就属于您。”拉杜夫主教道,意识到他不能在短期内劝服他们,他决定暂退一步,“不论最后接过皇冠的是谁,你们都必须在六月之前确定,再晚,十字军就需要在巴尔干又度过一个冬天,拯救耶路撒冷已经刻不容缓了。” ,
“你也给圣座写了信吗?”
人潮散去后,玛蒂尔达立刻问,腓特烈看着她,不甚在意道:“当然,你能给圣座写信,我也能给圣座写信,现在看来,圣座对我的建议更感兴趣,他采纳了我的。”
“为什么?”
“这个结果难道不好吗?”腓特烈反问,“如果攻打保加利亚的计划与我无关,我或许真的会接受这个提议,但既然我策划了这一切,我就不能成为最大的得利者,约兰达夫人觉得她的儿子不能承担这样的责任,我们就换一个。”他轻轻呼了口气,“我还是很在乎你的感受的,至少我选择的对象不是我的亲信或者某个和你素昧平生的贵族,而是你的哥哥。”他看向玛蒂尔达的眼睛,那目光中颇有几分玩味意味,“所以,你现在在愤怒什么,因为你哥哥和那位保加利亚公主要结婚了,所以你没有办法离婚了吗?”
他看到她脸色惊怒,知晓他猜准要害,暗笑之余,又多多少少觉得有些不明来由的失落,至少在现在这个微妙的节点,“离婚”不再是他们的共识了。好一会儿,玛蒂尔达才再开口道:“我只是不想和她成为家人,她杀了亨利一世,还是借你和菲利普之手,我现在不对她动手只是因为我需要去耶路撒冷,她能杀第一个丈夫就能杀第二个。”
“那为什么你觉得她和我结婚没有问题呢?”腓特烈问,意识到这个答案很可能对他自尊心有所伤害,他立刻转移话题道,“你这么不相信你的哥哥吗,第一次,他可能因为对她的真面目不够了解错信于她,但在弄清楚亨利一世的死因后,他还会对她可能的阴谋毫无防备吗?从那位公主的角度,她没有任何动力谋杀他,相反,她需要讨好他,依附他,和他生下孩子,因为她需要一个能帮她复仇的丈夫,也需要一个和你消弭敌意的机会,如果她是你的嫂子,她的继承人是你的外甥,你还会坚持报复她吗?”他语调稍低,“她是被我带回君士坦丁堡的,阿拉伯酒也是我给她的,他死了,我知道你很难过,你可以理解为这是一种补偿 。”
难过,目睹亨利一世的死亡时,她确实很难过,但那份痛苦并不完全是因为亨利一世,她只是觉得没必要向腓特烈解释。“真正难过的是亨利一世的家人,如果你真的心怀愧疚,你应该补偿他们。”
“亨利一世的家人跟我没关系,但你跟我有关系,名义上,我们还是夫妻不是吗,收复耶路撒冷是你的心愿,我也相信你来率领这支十字军是最不坏的可能,我希望在兼顾我们个人利益的同时尽快解决保加利亚的问题,这个理由足够吗?你现在只想去耶路撒冷,婚礼一结束,你就可以去了。”
“但现在菲利普没有办法去了!”玛蒂尔达说,她语气仍然尽可能平静,但稍快的语速仍然反映出她仍不乐意的态度,她看了腓特烈一眼,思忖片刻,还是采取了相对缓和的态度继续道,“我从没有想过菲利普会不能陪我去耶路撒冷,他是我最信任、最亲近的人,忠诚我也保护我的家人,即便应该将他调往他处,那也应该是我下令,而不是被推动着不得不做出这个决定。”
“家人不是那么重要。”腓特烈说,意识到这会触怒玛蒂尔达后,他又一次及时地收住嘴,“家人未必是你能够完全信任的存在,只是你愿意信任他,愿意将他放在离你最近的位置上,但现在,你欠缺一个替你执行意志的工具,一个保护者,所以你不想你哥哥留在君士坦丁堡,但从他个人前途的角度,你似乎又不想以君主的权威强硬地阻止他。”得到玛蒂尔达的默认后,他长叹一口气,似乎也下定了某种决心般道,“那么,我陪你去耶路撒冷吧,我会忠诚你,服从你,在你达成心愿之前。”
这表态来得太突然,他这顺服的姿态也很诡异。“你不是说你不想去耶路撒冷吗?”她问。
“那是因为我曾经认为解决了十字军帝国的问题就足以让圣座满意,但现在看来,他对胁迫我们继续相处仍然十分热衷,为了不独自一人承受他的怒火,我可能还是需要去一趟耶路撒冷,你可以理解为这是我对你‘补偿’的后半部分。”他认真道,当他露出这种专注的神色时,他看起来确实没有那么惹她厌恶了,她不喜欢他,也不信任他,但她从没有觉得他是一个轻浮愚蠢的废物,“如果你认为我作为君主的承诺不够可信,那就用我个人的誓言吧,我不会帮助你战斗,但我一定会帮助你达成心愿,以我的方式。”
以他的方式,回避不必要的斗争而是尽可能地与敌人斡旋,在希腊,他的行为具有争议,但除开亨利一世之死这个他们都没有预料到的意外,他确实帮助了十字军,直到现在希腊的局势也好过他们到来之前。“我很难信任你。”她还是摇了摇头,“你不能取代菲利普的地位,你和我没有血缘,更没有爱和忠诚,我不能像驱使菲利普一样驱使你,你做不到,我不相信你能够做到。”
“那我发誓。”他深吸一口气,而后朝她单膝下跪,这是献出忠诚的仪式,“我,腓特烈罗杰,我发誓如你哥哥忠诚你一般忠于你,被你驱使,被你使用,在你收回耶路撒冷之前,我都是你麾下的骑士,我会竭尽全力、不惜生命履行我对你的承诺。”
他跪在她脚下,看起来比他们结婚时还要诚恳,毕竟婚姻对他们而言是一个无用的契约,但眼下的联盟是他真心想要促成的。“我接受。”良久之后,她才道,她朝他伸出手,尽管她的手指冰凉,对他的回吻也并不热衷,但至少这表明了她的态度,“我尊重我臣属的原则和心愿,我不会强迫你和撒拉森人直接战斗,但你既然宣誓忠于我,就决不能在誓言解除前背叛我,如果你背叛我,我一定会砍下你的头!”【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