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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丈夫“放心,我对哥哥怀里抱着布娃娃……


    来到罗马后,玛蒂尔达先是在圣天使城堡短暂停留,而后便受召前往拉特兰宫拜访英诺森三世。


    和青年时的锐意进取、意气风发相比,如今的英诺森三世显得和蔼许多,在巨大的十字架和华丽的穹顶下,他的身躯已经呈露出老人的衰弱,离他越近,玛蒂尔达越能察觉出这一点。


    “我曾见过你父亲。”在玛蒂尔达跪在他脚下亲吻他戒指后,英诺森三世忽然说,玛蒂尔达抬起头,正对上他苍老的眼睛,他正若有所思道,“那时候他和腓力二世还在为诺曼底的边境土地争吵,他们总是在争吵,腓力二世希望你能够和他的儿子订婚,从而解决争议,但你父亲坚决履行他同亨利六世的约定,他曾发誓哪怕他已经是坟墓中的枯骨,他也绝不会让腓力二世或者他的儿子得到你。”


    “我很高兴能够履行父亲的安排,相信我父亲一定正在天堂祝福我。”玛蒂尔达静了静,而后顺服道,英诺森三世露出欣慰的笑容,他伸出手,像个真正的慈父一样摸了摸玛蒂尔达的头顶,十分用力地强调道,“你的父亲是最出色的十字军统帅,是布永的戈弗雷之后唯一有机会夺回圣城的人,我十分希望他的女儿能够继承他的衣钵,弥赛亚已经哭泣许久了。”


    是的,他是最出色的十字军统帅,他本该在攻破巴黎后便再次率领十字军,但他在巴黎城外死了。“如果不是腓力二世的背信弃义,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玛蒂尔达说,她不忘再提醒英诺森三世一次


    腓力二世曾经中途脱逃的行为,“有生之年,我一定令耶路撒冷回到天主的怀抱,我希望圣座能够为我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这是自然。”英诺森三世道,事涉十字军,他还是愿意慷慨大方一些的,“在那次会面中,你父亲和腓力二世还曾经为德意志的皇位争执,我十分高兴,由于你和西西里国王的结合,曾经的矛盾已经如春天的冰雪般消融,以后,你要如忠诚你父亲一般忠诚你的丈夫,支持他,爱他,信任他,对抗他的敌人,我相信你们一定是一对天造地设的佳偶。”


    当着英诺森三世的面,玛蒂尔达还能保持着温顺的笑容,但当她离开拉特兰宫后,笑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怎么了,玛蒂尔达?”菲利普问道,仰望着罗马的阳光,玛蒂尔达忽然道,“如果我和西西里国王结婚,那在施瓦本的争端上,我是应该支持他,还是支持奥托表哥?”


    “如果只是施瓦本,那你可以不加干涉。”


    “那如果是德意志的争端呢?”玛蒂尔达又问,她抬起头看着菲利普,“如果他和奥托表哥在德意志持续对抗,如同腓特烈一世和我们的姑父一样,我应该支持谁呢?”


    在奥托四世拒绝迎娶施瓦本的贝亚特丽丝后,他对施瓦本的宣称理由已不充分,作为霍亨斯陶芬家族的继承人,英诺森三世将施瓦本判决给西西里的腓特烈其实毫无问题,奥托四世强行宣称他应当继承施瓦本才是没有道理的事,但现在哪怕愿意回心转意同施瓦本的贝亚特丽丝结婚,西西里的腓特烈也已经被英诺森三世的一纸谕令重新引回德意志的权力版图中,如果他只是继承施瓦本公国,那对奥托四世而言并非不可接受,可如果他是想以施瓦本为基地,伸张他祖父和父亲都曾拥有的德意志皇位呢?


    “奥托四世是我们的血亲,而霍亨斯陶芬家族同我们曾有夙怨,如果不是为了阻止你和腓力二世,圣座根本不会把那个已经被遗忘的婚约翻出来。”菲利普谨慎道,观察着玛蒂尔达的神情,他压抑着心头的酸涩,继续道,“但我们同韦尔夫家族的同盟出自婚姻,你同西西里国王也即将缔结婚姻,他是你的丈夫,玛蒂尔达,选择权在你。”


    “路易七世也曾经是我们祖母的丈夫。”玛蒂尔达说,这个时候,她的神情才重新平静下来,多少有点情谊的表哥和素未谋面的丈夫,这其实是个不难的选择题,“婚姻是可以被解除的,血亲却是没有办法斩断的,圣座要求我忠诚他,爱他,信任他,可我有什么必要这样做?除了你,除了我妈妈和姑姑,我还能信任谁呢?”


    她的母亲和姑姑一定会支持她,那他呢,哪怕明明知道他和卡佩王室关系匪浅,知道他有没有告诉她的秘密,她也愿意信任他吗?“你可以信任我,玛蒂尔达。”他垂下头,认真道,“我不会背叛你的。”


    “是啊,你不会背叛我。”玛蒂尔达说,无形之间,她又回想起了理查一世,他的死因始终是她的心结,无形之间,恨意和戾气又笼罩了她的灵魂,她握紧了拳头,“谁背叛我,我就杀了谁。”  ,


    “西西里国王是个怎么样的人?”


    圣天使城堡的长廊中,小埃莉诺忽然听到菲利普的声音,她回过头,发现他正站在她身后:“我不认识他。”她扭过头,而菲利普上前一步,直视着她双眼,“我知道,你见过他,玛蒂尔达的侍从见到你们交谈过。”


    “别这样看着我,我可不是故意的,如果你要问我意见,我只能说以我的标准,他显得太轻浮,我可不觉得他会是个好丈夫。”小埃莉诺说,她微微眯起眼睛,重新审视着他,“所以,你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你很关心他吗?”


    “这关系到他们的婚姻是不是能够真正履行,乃至于被解除,这对玛蒂尔达很重要,对英格兰也很重要。”


    “我们的堂妹还没结婚就已经在计划离婚了吗?”小埃莉诺讶异道,从菲利普的神态中,她很快猜出了原因,“因为施瓦本吧,或者因为我们的表哥,这场婚姻中,玛蒂尔达得到了被认可的王位,西西里国王得到了施瓦本,将王权和领土拿到手后,他们便可以考虑分道扬镳,但如果他们互相吸引,真心相爱,那他们大可不必冒险解除父亲和圣座撮合的婚姻,你在担心这种可能吗?”


    “玛蒂尔达不会轻易爱上一个人的,她是女王,她爱她自己,没有什么比她自己更值得她去爱,婚姻是她的工具,是她最有价值的底牌,和我们的母亲不一样,她不会被婚约和婚姻困住。”


    “所以西西里国王是怎样一个人很重要吗?”小埃莉诺问。


    菲利普缄默不语,而小埃莉诺目光闪烁,嘴角流露出一丝了然的笑容:“你不高兴,菲利普。不论她会不会嫁给西西里国王,不论西西里国王是怎样一个人,你都很难过。”小埃莉诺道,她抓起菲利普的领子,仰起头,直视着他,逼问道,“在她要嫁给腓力二世时,你伤心难过合情合理,可为什么,在她要嫁给和她年貌相当的西西里国王时,你仍然不开心呢?”


    他为什么不开始,因为小埃莉诺戳中了他的心事,还是她提醒他的他无从改变的事实。“我们结婚吧,菲利普。”小埃莉诺忽然说,她目光炯炯,看上去是真的认真考虑了这个主意,他们脸孔抵近,看上去几乎像是要亲吻了,“趁着我们都在罗马,我们去找圣座要赦免令,玛蒂尔达不信任我,但她信任你,如果我的丈夫是你,我继承人的父亲是你,她未必还会对我抱有戒心,我们可以通力合作,如果她没有继承人,她或许也乐于将王位留给我们的孩子,这不是很好的结果吗?”


    他是私生子,她是女继承人,堂亲之间的联姻不是没有先例,而玛蒂尔达也会放心小埃莉诺不会和她的敌人结合,进而在她的腹地反捅她一刀,她们现在没有冲突不代表以后永远没有。“不行,埃莉诺。”他别过头,“这对你不公平,我给不了你你想要的,我们没必要这么做。”


    “是啊,这没必要,你想吻的人不是我,想拥有的人不是我,想守护的人也不是我。”小埃莉诺感慨道,她旋即审视着菲利普,几乎是咬紧牙关地警告道,“可菲利普,她是不会成为你的妻子的,不论是世人眼中你们的身份,还是她本人,她都不会接受这样的可能,不论你的真实身世是什么,你的身份都永远只能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


    强调完这一切后,她便松开了菲利普,随着这个动作,她余光瞥见了什么,她扭过头,循着她的目光,菲利普也回过头,一个陌生的英俊青年正站在他们的数尺之外,他盯着他们,脸色十分诡异,他听到了什么?


    “哦,西西里国王。”小埃莉诺率先道,不想再感慨这刁钻的巧合,她直接提起裙子离开了现场,她只是作为英格兰女王的亲属来参加她婚礼和加冕礼,她一点都不想掺和进这堆事中。


    但她走了,菲利普还留在这里:“你是谁?”好一会儿,腓特烈才说,他知道他现在的脸色很不好,但他确实被深深地震撼住了,“我是理查国王的儿子。”菲利普说,他心情也很烦躁,他不确定腓特烈听到了多少。


    “也就是说,你是我妻子的哥哥,和布列塔尼女公爵也是堂亲了?”


    “这不关你的事,你来这里干什么?”


    “因为我们的圣座提醒我应该来看看我的妻子,不过,很不巧,我两次都没有遇到她。”


    “那说明上帝或许不希望你们结合。”菲利普深吸口气,与其从小埃莉诺口中打探,他不如现在就跟腓特烈划分清楚,“你也许听到了,玛蒂尔达并不打算和你真正结婚,她需要这场婚礼被圣座加冕,你也需要这场婚礼得到施瓦本公国,等你们都拿到了你们想要的东西,婚姻也没有存在的必要,长久以来,我们家族之间的关系都算不上多好?”


    “这是她的意愿,还是你的意愿?”


    “这不重要,我现在不告诉你,她也会在新婚之夜告诉你。”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情不


    自禁握住腰间的剑柄,紧盯着腓特烈道,“不要做出我们都不想看到的事。”


    他眼里有敌意,他在担心什么,如刚刚的对话所说,他渴望超越异母哥哥的身份,去亲吻不该亲吻的人吗?“我能做出什么事,丈夫对妻子该做的事吗?”他露出一个挑衅的微笑,察觉到菲利普的表情后,他忽然又笑了起来,挑衅性地拍了拍他肩头,仿若兄弟般亲密无间,“放心,我对哥哥怀里抱着布娃娃撒娇的小女孩可没有任何兴趣,等我从奥托四世手里拿回了施瓦本,我会跟她离婚的。”


    第82章 婚礼“你们在上帝的见证下步入神圣的……


    连续两次没有在圣天使城堡见到自己的未婚妻,反而接连遭遇不甚愉快的偶遇后,腓特烈已经彻底熄灭了要在婚前和妻子“培养感情”的心,如她那个异母哥哥所说,这段婚姻迟早会被解除,内心深处,他也并不算十分想要履行这段婚约,只是他原本认为这不妨碍他们履行义务。


    他确信英诺森三世不知道英格兰王室内部的关系,倒不是相信英诺森三世有多高风亮节,而是知晓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打击英格兰女王的机会,将君主的婚事和个人生活上纲上线算得上他的拿手好戏,他直到现在应当都真心认为他应该为他给他挑选了这样一个妻子感谢他,不过某种意义上,他们确实也享受了“殊荣”,毕竟不是每个君主都能由教皇亲自主婚和授冠。


    为了证明自己王权的神圣,英格兰女王自觉地承担了加冕礼的所有开销,托她的福,他们的婚礼也十分盛大,伊利比亚、南法兰西和北意大利的绝大部分贵族都出席婚礼或者送上贺礼,搬出那些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前的亲戚关系以论述他们“情谊深厚”,如果实在找不到愉快的交集,他们会选择恭维他们这对新人的父亲,他听得出他们对亨利六世的赞美言不由衷(他知道他在意大利的斑斑劣迹),他也可以状若无意地附和。


    在他的婚礼上,他终于见到了他的妻子,传闻没有夸张,她确实非常漂亮,同时拥有法国人和西班牙人的美,但由于心知肚明他不能真正拥有她,他似乎又能找出她的许多不足之处,比如胸脯不够高挺,个头稍显矮小,神情冷淡呆板,她看起来仍像个被精心装饰和呵护的女孩而非成熟的女人,对这场婚礼,她表现得比他更加敷衍,念诵誓词时也漫不经心,他知道她是一心等着婚礼后的加冕礼,那才是她最在乎的。


    “你们在上帝的见证下步入神圣的婚姻,你们将分享王冠,分享荣耀,彼此信任,保卫彼此如保卫自己,上帝祝福你们。”漫长的仪式后,他们终于等到了那句宣告婚姻成立的誓词,也就是这个时候,英诺森三世开始履行加冕礼的程序,看着一件件沉重的珠宝和仪器加诸在她身上,他都在担心她的肩膀能不能承担这么重的重量。


    当教皇为她系上剑时,他忽然听到英诺森三世道,“你小时候的那场加冕礼并没有系剑,换而言之,仪式没有真正完成。”腓特烈有了兴趣,他侧头看向英诺森三世和玛蒂尔达,想看她是如何回应这个问题:“但我一直在履行君主的责任,曾经这是我父亲的期许,现在是您的。”她说,她接过剑柄,将之系于腰间,“请赐予我蒙受天主恩召的权利吧,圣座。”


    她伸出手,将之呈于英诺森三世面前,英诺森三世短暂地沉默,而后状若无事地在她的双手、前胸和额头涂抹圣油,寓意她已成为真正的英格兰女王。“你曾经加冕过吗?”离开教堂时,他问她,他确实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托你父亲的恩赐。”她目不斜视,“那时候,我父亲在你父亲的宫殿中‘做客’,因为你父亲的缘故,他没有见证我的出生。”


    她的声音很动听,但实在不讨人喜欢,她拥有一个十六岁女孩应该有的所有毛病。“我父亲也没有。”他说,“对于君主而言,见证孩子的出生不算什么重要的事,不论是女儿还是儿子。”


    “你的父亲和我的父亲不一样,你父亲为了自己的野心能够将自己的妻儿丢在南意大利不管不顾,但我父亲愿意在拥有男性继承人的情况下选择他的女儿,你的父亲看出了这一点,所以他要挟我父亲付出了我的婚约才换取了自由,如果不是以我嫁妆为由支付的那五万银马克,现在的西西里国王还不一定是你呢。”他们已经走出了教堂,坐上巡游的马车接受市民的欢呼,老实说,这有点出乎他意料,他知道霍亨斯陶芬家族的人在意大利向来不受欢迎,但现在看来他们对他印象还不错,“好了,我们都知道这段婚约和我们父亲‘友谊’的真相,过去,我们的婚约和盟约是对抗腓力二世的权宜之计,现在,我们则是各取所需,为了我们的王冠和领地。我无意去追溯过去的仇恨,等巡游结束后,你就可以准备前往施瓦本的行装了,如果你想要这份遗产,你最好抓紧时间。”


    “也就是说,你不打算让我在今晚进入我们的婚房了吗?”


    “你认为呢?”玛蒂尔达反问他。


    她偏过头,从婚礼开始到现在,这似乎是她第一次认真地打量他,并且他没有从她眼里看到正向的情绪,他引以为傲的长相和风采似乎对她没有任何触动,这个发现令他有了微妙的不甘,想起他上次在圣天使城堡的经历,他不自觉攥紧了拳头:“对啊,你不需要我,你打算让你哥哥陪你度过新婚之夜,他守在你门边,乃至你床边,代为履行丈夫的责任,对吗?”


    “如果我的新婚之夜一定要有个男人在旁边,那我确实只能选择我的哥哥,为了保证我们在申请离婚时有一个合适的理由,我们最好不要在今夜留下任何疑点,我不想为了结束婚姻打上数十年的官司。”


    “前提是你别在离婚前和你哥哥生下一个私生子。”


    他看到她脸色大变,一种受到羞辱的恼怒在她脸上炸开,这个瞬间,她似乎一下子生动起来,不再是个精致的木偶娃娃而是真实的人,他忽然想起来她似乎并不知道她哥哥对她抱有的情感,或许她也不知道她哥哥和堂姐之间的真实关系,他尝试补救:“对不起,我”


    “我不会生下私生子,但我也不会生下你的孩子。”玛蒂尔达深吸口气,她曾听琼抱怨过德意志人的粗鲁和无礼,现在看来这个有一半德意志血统的男人也是如此,这桩婚约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不幸,“等巡游结束,你立刻离开,带着你的那些西西里随从一起,希望我们下次见面是离婚时,不,哪怕是宣判离婚,我们也不要再见面了!”  ,


    如果说英诺森三世主导的这场多方婚约的最大受益人是腓特烈,那最大受害者无疑就是奥托四世,明面上,腓力二世至少还重新得到了他的继承人,以及佛兰德斯这片富庶的土地,而他不仅无法同佛兰德斯女伯爵结婚,就连已经被他视为囊中之物的施瓦本也生出变数。


    出于亲戚情谊,玛蒂尔达派人通知了奥托四世腓特烈会在婚礼后立刻北上施瓦本的事,但她的人不会比腓特烈的队伍更快。当得知腓特烈已经北上施瓦本讨要他的祖传领地后,还身在低低地奥托四世惊愕不已,连忙南下希望阻止腓特烈进入德意志,但他晚了一步:在他的军队赶来之前,腓特烈已经抵达了南德意志的要冲康斯坦茨城。


    “这是个奇迹,我们不知道他是如何绕开了北意大利所有敌视他霍亨斯陶芬家族的城市和阿尔卑斯山的曲折小径,在天主的庇佑下重回故乡,他是如此地温柔、俊美、博学和敏锐,在这位阿普利亚少年面前,韦尔夫皇帝粗鲁蛮横如乡下的


    农民,见到他,曾忠于腓特烈皇帝的诸侯们怎不热泪盈眶,施瓦本真正的主人已然归来。“手握教皇的谕令和从西西里带来的丰厚钱财,他轻易收获了施瓦本乃至莱茵河畔曾忠于霍亨斯陶芬家族的诸侯的支持,当奥托四世抵达施瓦本时,他发现他已经没有办法直接对抗这样一股庞大的势力,因此只能当众和腓特烈互致和平之吻,承认他施瓦本公爵的身份。


    在玛蒂尔达回到英格兰后,施瓦本的风波也尘埃落定,她对此并没有感到意外,无非是在信使表示“德意志人都惊叹于西西里国王的惊人魅力和优雅风度”时略略皱眉,她没想到德意志人浅薄至此。“我的婶婶呢?”她问,不需要她多吩咐,侍女们自动带着她前往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的住处,自约翰王死于非命后,她或许是她见到的第一个客人。


    在大半年的软禁中,虽然玛蒂尔达要求过保障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的生活所用,但地位的落差和对未来的恐惧无疑令她精神饱受折磨,当玛蒂尔达再见到她时,她美貌依旧,但憔悴不少:“你是来看望囚犯的吗,公主?”看到她,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立刻警惕道,她看着她头顶的王冠,不禁更加咬牙切齿,“还是说,我应该称呼你为‘陛下’呢?”


    “我一直是你的君主,不论是在英格兰还是在阿基坦,圣座已经承认了这件事,我在出生后被加冕为我父亲的共治者,我父亲死后,我就是合法女王,在罗马举行的加冕仪式只是再强调了这一点。”


    “你将您的叔叔打成了伪王!”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尖啸道,她无法接受她付出悔婚的代价和多年小心翼翼的婚姻生活后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她此刻恨不得将玛蒂尔达活活撕碎,“你,你是来耀武扬威的吗?你记恨你的叔叔,记恨他曾放逐和虐待你,所以你现在要报复他,你要把你曾经受到过的屈辱百倍加诸在我们身上,你———”


    “我没有打算伤害你们。”


    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的控诉声一停,她愣愣地看向玛蒂尔达,她也正看着她,那双美丽的海蓝色眼睛确实没有敌意,她甚至能从中察觉到善意,“你的王后之位非法,但你的婚姻合法,换而言之,你仍是我的长辈,亨利也是我的血亲,我不打算苛待他。”她顿了顿,对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阐述了自己的安排,“你可以回到昂古莱姆,以女伯爵的身份治理你的领地,但亨利必须留下来,他是金雀花家族的一员,他应该由我看护。”


    第83章 离婚“结婚才四个月,他们就想要离婚……


    她安静地坐在她面前,十分平静地阐述着,好一会儿,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才明白她的用意,她顿时冷笑道:“想都不要想!”她呵斥道,“你将我送回故乡,却将我的儿子和继承人当成人质,因为他,我必须对你唯唯诺诺,由于我回到了昂古莱姆,我也不再能以英格兰王后的身份威胁你,你以为我不清楚你的算盘吗?我告诉你,即便教皇否认了我丈夫的王位,我的儿子也是合法的王位继承人,你别想让我放弃我们与生俱来的权利!”


    “如果你还想要维护亨利的王位继承权,你就不应该让他离开英格兰,囚徒是做不了继承人的,如我叔叔对我堂姐做的一般。”玛蒂尔达淡淡道,“虽然我的堂姐否认了我们的叔叔对她弟弟犯下的罪行,但我们都知道真相,在我还没有亲生的继承人时,我会善待亨利,确保我不会蒙受相似的指控,仍然有许多贵族更支持男性继承人,这是你的依仗,也是我的掣肘。”


    “可你迟早会有继承人,你已经结婚了,到时候,我的儿子会是什么处境,你以为我不明白吗?”


    “你觉得我会跑到施瓦本或西西里给他生孩子吗?”


    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脸色缓了缓,是的,婚礼已经过去了近两个月,玛蒂尔达还没有怀孕的迹象,从她和西西里国王的行动轨迹来看,他们短期内确实也不会碰头,她甚至想到如果玛蒂尔达一直没有继承人,那亨利一样可以在她死后接过王位,甚至不必等到她去世,但她仍然有顾虑:“好,我承认,或许亨利确实应该留在英格兰。”她软化了口气,但双目仍然紧紧盯着玛蒂尔达,“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允许我回到昂古莱姆,我毕竟是你叔叔的妻子,曾经加冕的英格兰王后,你或许不应该给我自由。”


    “直接的原因是我不想在行动上做任何落人话柄的事,如果我没有敌人,我或许可以随心所欲,但我有敌人,数量还不少,如果清楚我的行为会面临不必要的道德指控,那不如一开始就回避风险,如果说有别的原因的话”她深吸口气,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在她脸上看到了一丝彷徨和犹豫,她忽然心中一酸,这样的神情似曾相识,“我曾见过一个出色的女人,她的命运是被她的家人牺牲,而我曾经也是这样的处境,我不想成为我曾经痛恨的人。我允许你回到故乡,治理你的封地,但同样,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再婚,更不能同我的敌人结盟,所有的罪恶中,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背叛,在我们建立忠诚关系之前,我需要先提醒你。”


    “我不觉得我有背叛你的能力。”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生硬道,但无论如何,这个结局已经比她此前的预想好很多了,至少在这一刻,她是真的感谢玛蒂尔达,感谢她是个心软的女人而不是残酷的男人,她不会虐待可能威胁她的继承人。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她突然对玛蒂尔达说:“你同情女人,你也不能小瞧女人,比如你的堂姐,她就不是一个可以被轻易操纵和压制的女人。”她深吸一口气,不管是她曾经奉约翰之命软禁小埃莉诺的旧怨还是小埃莉诺对亨利的继承威胁,她觉得她都有必要在玛蒂尔达面前强调这一点,“我有软肋,亨利是我的软肋,但你的堂姐没有,她时刻可能在你的心脏刺出关键的一剑,她从不顺服,也并不忠诚。”  ,


    在解决了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和亨利王子的潜在威胁后,玛蒂尔达便渡海回到了诺曼底,开始处置,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得知路易王太子已经以佛兰德斯伯爵的身份重新实施了对英格兰的贸易禁令,并开始驱逐境内的英格兰人。


    “他已经以低地的主人自居了。”得知这个消息后,玛蒂尔达评价道,对于被路易王太子驱逐的英格兰人,她当然应该收留,但她相信路易王太子的行为必然会引起佛兰德斯人的不满,鲍德温九世能另投理查一世阵营绝非仅有他的个人意愿,“问问那些英格兰商人,贸易禁令之下利益受损的佛兰德斯人有哪些,我可以给他们提供武器帮助他们反抗暴/君,还有,给奥托表哥写封信,询问他是否有意于寻找一位新的妻子,如果有意的话,布拉班特公爵的女儿怎么样?”


    在玛蒂尔达重新收回诺曼底后,她必须重新面对莱茵河畔北岸的复杂关系,随着路易王太子和让娜女伯爵的婚姻,佛兰德斯会同她持续敌对,既然如此,毗邻佛兰德斯且盛产善战佣兵的布拉班特就是值得拉拢的对象了。


    布拉班特素来有同英格兰联盟的传统,现任布拉班特公爵的父亲又系被亨利六世谋杀,对急需对抗腓特烈威胁的奥托四世而言,付出婚姻拉拢这样一个盟友也不算亏,毕竟让娜女伯爵已名花有主,施瓦本公国也已经被腓特烈实际掌控(这意味着他已无必要迎娶施瓦本的贝亚特丽丝),他再在婚事上骑驴走马也没有过多空间了。


    她对德意志北部的局势建议仅止于此,毕竟她还要在诺曼底边境重新修筑防御工事以对抗蠢蠢欲动的腓力二世,好在奥托四世很快应允了她的提议,他对这桩婚事的前景也算看好,尤其是在他听闻布拉班特公爵的女儿玛丽“非常美貌”后,面对帝国皇帝的主动示好,布拉班特公爵也投桃报李,立刻组建了一支佣兵洗劫了与布拉班特毗邻的埃诺地区。


    此举无疑令路易王太子恼羞成怒,不仅是他眼皮边上又诞生了一个致力于对抗他的同盟,更因为埃诺地区同样是他母亲的故乡,比起物质上的损失精


    神层面对他的羞辱更为重要,清楚这件事背后有奥托四世的授意,他做出一个出乎意料的选择,联合奥托四世的新敌人西西里的腓特烈,邀请他越过多瑙河进攻奥托四世的兄长莱茵兰伯爵的领地,在理查一世的促使下,亨利六世同意了莱茵兰女伯爵与萨克森的海因里希的婚事,这就使得这块曾经属于霍亨斯陶芬家族的领土现在被韦尔夫家族控制。


    收到这份邀约时,腓特烈颇感意外:“我的先祖统治莱茵兰需要追溯到我的曾祖父,法兰克王太子不觉得这个理由有点牵强吗?”


    “不论多么牵强,您至少有一个理由,这意味着您可以在现在为他提供帮助,至于您可能面对的道德风险,这不在法兰克王太子的考虑范围内,毕竟您现在还算教皇的宠儿,教皇是不会因为这件事对您大发雷霆的。”


    “但不代表永远不会。”腓特烈了然道,“如果是出于对抗奥托四世的目的,我确实应该帮助法兰克王太子,但我不能直接攻打莱茵兰,这意味着我会在道义上陷入被动,我也未必有足够的兵力,不过,我可以换一个新的理由。”他顿了顿,“奥托四世归还了施瓦本公国,但我叔父的财产和地产仍在他手里,这部分财富属于我的堂妹们,作为一个好哥哥,我难道不应该为她们出头吗?”


    他的目标是科隆,科隆是德意志北部一个重要城镇,是奥托四世重要的支持者,他最开始宣称德意志皇位就是因为科隆大主教为他加冕。在施瓦本的菲利普同奥托四世竞争皇位时,他一度占据优势,科隆被迫转换阵营,为了削弱奥托四世的势力,他以惩戒叛徒为由收缴了大批科隆市民和商人的财富,包括现金和地产。


    在施瓦本的菲利普去世后,由于奥托四世同施瓦本的贝亚特丽丝还有婚约,这笔钱被他以遗产的方式接收重新返还给科隆人,这本来是个皆大欢喜的安排,但由于奥托四世并没有和施瓦本的贝亚特丽丝结婚,且已经同布拉班特的玛丽结婚,他替他的堂妹们索要这笔遗产也是师出有名,甚至能进一步强化他霍亨斯陶芬继承人的身份。


    因此在向奥托四世发出通牒后,他立刻整合施瓦本的部队绕开莱茵兰伯国北上,作为霍亨斯陶芬家族的核心地带,这一带并不乏他的家族支持者,何况他是出于替堂妹讨要遗产的理由,与此事并无利害牵扯的德意志诸侯也愿意配合,但就在他率军抵达科隆城下,打算来一套恩威并施组合拳迫使科隆的韦尔夫支持者从命时,他忽然收到了一封来自诺曼底的警告信,信中措辞严厉地声称奥托四世归还科隆商人的财富和地产“完全合法”,如果腓特烈执意要替他的堂妹们索回地产,她将考虑直接派兵维护科隆商人的利益。


    他这才想起来,科隆之所以支持奥托四世,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科隆的商人同英格兰关系密切,如果他打击科隆的商人,这会触及到英格兰女王的利益,尤其是在她刚刚被路易王太子中断与佛兰德斯的贸易后。


    但无论如何,来都来了,他绝不能因为他名义上的妻子的警告就铩羽而归,否则他将在霍亨斯陶芬家族的支持者中威信扫地,再也无力牵扯进德意志事务。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转而给腓力二世写了一份示好信,慷慨激昂地陈述了一番二人家族的历史渊源,同时表示了他希望他能将玛蒂尔达暂时牵制在诺曼底的小小请求,他愿意提供一切力所能及的帮助。


    他起初以为腓力二世可能要求他提供金钱或者兵力,亦或是在未来同他持续结盟对抗韦尔夫家族和安茹家族,但腓力二世的反应比他想象的更为激烈,他直接将他的信件解读为“诺曼底公爵向法兰克国王请求保护”,以此为据进驻诺曼底,夺取了玛蒂尔达在吉索尔地区修筑中的一座城堡并劫掠其市镇,同时他还宣称玛蒂尔达应当作为封臣前往巴黎对他进行效忠仪式,“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亲自来到诺曼底迎接你”。


    他忘了一点,他毕竟是玛蒂尔达名义上的丈夫,某种意义上,他也是法律上的诺曼底公爵和英格兰国王,虽然不论是英诺森三世还是玛蒂尔达都没有承认这一点,但不妨碍腓力二世虚空造牌借此对玛蒂尔达施压。得知腓力二世的要求,玛蒂尔达大为光火,当即以牙还牙攻下了腓力二世领地内的另一处堡垒,并扬言如果腓力二世不从吉索尔撤军并勒令路易王太子解除贸易禁令,她将直接通过维克桑攻打巴黎。


    对给腓力二世提供了借口的腓特烈,她也一点都没有客气,直接宣布他违反了他们的婚姻条例出卖她的领地利益,如果不撤回他对腓力二世的支持并放弃对科隆地产的申索,她会直接向罗马申请离婚。事已至此,欧洲西北部的局势已经彻底混乱,而身在罗马的英诺森三世得知这起风波的前因后果后也陷入了深深的迷惘:“没记错的话,他们结婚才四个月吧?”他对他的侄儿乌戈利诺说,眉头深深锁在一起,“结婚才四个月,他们就想要离婚了吗?”


    第84章 东征“您是理查国王的女儿,他宣称您……


    对英诺森三世而言,他不想看到一个完全联合在一起的欧洲,这意味着教廷的地位无足轻重,但同样,他也不希望这些国王和皇帝为了彼此的利益打得你死我活,这意味着他最大的心愿,十字军,会一直因为君主们的内斗无法集结,这无疑会令他寝食难安。


    很矛盾的想法,实际行为中,他也一直试图在欧洲各国达成一种不会危及教廷安全的平衡,譬如阻止玛蒂尔达和腓力二世的联姻,转而以腓特烈取代。在他的预想中,这能天然分化玛蒂尔达的立场,令腓特烈和奥托四世在德意志内部处于一种斗而不破的状态,他希望腓特烈能够分化奥托四世的势力,但并不希望扶持一位新的霍亨斯陶芬皇帝。


    但现在看来,他的安排似乎毫无用处,可以确定的是英格兰女王现在没有怀孕的迹象,且无意与丈夫长期生活,在丈夫和表兄爆发冲突时,她毫不犹豫地支持表兄,而腓特烈对妻子也毫无怜惜之意,甚至立刻联合了同他有“夺妻之恨”的腓力二世对付他的妻子。


    “不应该啊。”乌戈利诺听到英诺森三世自言自语道,他捏着那份叙述科隆局势的信,自言自语道,“你还记得他们结婚时的场景吧,他们是如此般配,同样美丽、高贵而虔诚,仿佛天生就应当结合在一起,但为什么他们丝毫不被彼此吸引,甚至互相敌视,以至于想要结束这段婚姻呢?”


    “也许是因为天主并没有那么祝福他们,圣座。”乌戈利诺说,出于对腓特烈的敌视和恶感,他一直抓住各种各样的机会想要提醒英诺森三世不要轻信于他,“那个阿普利亚的孩子性情古怪,但惯于用谎言掩饰,英格兰女王也没有她表现出得那么柔弱无辜,听听她对腓力二世的宣言,她的忤逆一如她的祖辈,您真的相信她和腓力二世的婚约是她迫于无奈的妥协,而非她主动争取吗?”


    “但她现在已经结婚了,她和腓力二世只会一直敌对,哪怕他们能够和解,还有路易王太子,他和英格兰女王可谓血海深仇,他们才会是一生的对手。”对这个问题,英诺森三世反而比较放心,他的注意力还是集中在他亲自撮合的那桩婚事上,“所以西西


    里国王和英格兰女王不能离婚,最好他们能快些有继承人,如果他们一直分居两地,婚姻只会名存实亡,我必须让他们尽快培养出真挚的夫妻之情,怎么才能做到呢”


    他语调一顿,乌戈利诺发现他双目放光,他下意识产生了不详的预感:“你觉得,让那两个孩子率领一支十字军怎么样?”  ,


    教廷使者的到来并不令玛蒂尔达意外,从诺曼底和科隆的冲突爆发开始,她就知道教廷一定会试图调解,无非就是她需要花时间应对他们罢了。


    她并不认为她需要对教廷的警告诚惶诚恐,乃至于一意盲从,在腓力二世侵吞诺曼底时,教廷也曾屡次对他发出警告,但当腓力二世占据诺曼底成为既定事实时,教廷也并没有大发神威为约翰出头,正是因为看穿了这一点,腓力二世才能屡屡无视教廷的谕令为所欲为,只有在面临绝罚威胁时才稍作收敛。


    他是个可怕的对手,但同样也是一个值得学习的榜样,不论他们的婚姻有没有达成她都需要承认这一点。赶在教廷使者到来之前,她派人赠送了奥托四世一批武器和物资,行动上,她必须要给奥托四世释放一个信号,那就是她和腓特烈的婚姻并不会对他们的同盟造成损害,家族利益才是她放在首位的。


    如她所料,当教廷使者到来之后,他们首先就抓住她对抗丈夫的行为对她一通指责,玛蒂尔达一直安静地承受,脖颈低垂,神色谦卑,当教廷使者也认为他们的行为稍显过分,从而软化了口气后,玛蒂尔达也终于化被动为主动,挂上了一副她曾经在腓力二世面前表演过的满腹委屈、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神色:“在要求我对我的丈夫保持恭顺和谦卑时,他对我又是否有仁爱和尊重?在罗马,他曾经宣誓会保护我,尊重我,可他勾结我的敌人一起对抗我!”


    “您的丈夫同样犯有过错,圣座也已经派人去申斥他了,但陛下,作为妻子,您不应该对丈夫表现得如此咄咄逼人、令他难以对您生出怜爱与温柔,你们还有漫长的一生要一同相处,不要让你们在年轻时便生出误会,进而产生隔阂,最终覆水难收。”


    “我当然也希望能够得到丈夫的爱,作为一个女人和妻子,还有比这更珍贵的存在吗?”不论心中的真实想法如何,当着教廷使者的面,她还是只能如此宣誓,“但肉眼可见的现实里,我同西西里国王并非良配,彼此之间的矛盾和利益也难以调和,既然如何,何不令我们都从这不幸的婚姻中解脱,我们都能另觅佳偶,也不必教圣座为我们长久挂怀,以至于劳神伤身?”


    “你们的婚姻由父亲决定,由圣座决定,由命运决定,不论如何,你们绝不能在结婚四个月时就劳燕分飞,这绝非圣座的期望。”教廷使者道,他望着眼前的女王,她的金发是如此亮丽,海水蓝的眼眸又是如此清澈,同时肤白胜雪,五官精致,嘴唇殷红,在如此动人的美貌面前,西西里国王难道真的无动于衷,“陛下,请您相信您拥有令任何男人为您折服的魅力,西西里国王不过是因为没有同您长期相处,才会令您有着不受丈夫重视和疼爱的错觉,你们应该共同生活,诞育子女,当你们的血脉彻底交融在一起时,你们会是一对人人称羡的夫妻,正如你们父亲的期望一般。”


    “这也是我的期望,但阁下,王国的事务令我们难以共同生活。”玛蒂尔达没有想到教廷是如此执着地想要她和腓特烈成为一对恩爱夫妻,想起要和那位西西里国王同床共枕,她不禁头疼欲裂,她只能耐着性子继续辩解道,“一旦我离开我的领地,腓力二世一定会借机入侵,去问问我的丈夫,他难道就能抛下德意志和西西里的事务,来到我的宫廷中与我培养感情吗?恕我直言,我们之间存在着地理上的客观阻隔,并且由于家族之间的矛盾,我们甚至无法和平相处。”


    “霍亨斯陶芬和韦尔夫的矛盾已近弥合,你们的婚姻正是和平的象征,至于您的顾虑,圣座已经提出了完美的解决方案。”玛蒂尔达心中生出不详的预感,她坐直了身体,而教廷使者也着重观察着她的反应,“圣座已经发出召令,组建第五次十字军东征,而您和您的丈夫是当仁不让的统帅,一如你们的先辈一般。”


    看着玛蒂尔达的表情,教廷使者又添油加醋、声情并茂地说:“陛下,您忘了您的父亲吗,您忘了参加十字军的理查国王是何等地雄姿英发、威仪凛凛,他最后功亏一篑的结局又是多么令人惋惜吗?您是理查国王的女儿,他宣称您是在耶路撒冷诞生的,作为耶路撒冷的女儿,您难道不想回到您真正的故乡,继续您父亲未完成的事业吗?”


    “在鲁昂等我回来,等我彻底击败了法兰克国王,我会带你去耶路撒冷,那是你诞生的地方,也是你终将回去的地方。”朦胧间,她仿佛听到了理查一世的声音,在她最后一次见到父亲时,他确实说过她是在耶路撒冷诞生的。“陛下?”教廷使者试探性问道,玛蒂尔达回过神,这才发现她已经泪流满面。


    不应该,她在心里想,眼泪或许可以作为她的武器,但不应该是一件不受控的武器,可想起父亲时,她仍然克制不住心中的思念,如果不是理查一世的死她本不必遭遇如此多的不公和苦难。父亲看到了她的今天吗,他会为她骄傲吗,如果她能替父亲做到他未能完成的事,他的灵魂才会真正安息吧?


    “我会完成我父亲的事业。”良久之后,教廷使者才听到玛蒂尔达轻声说,她半低着眼帘,双目红肿,但目光仍是坚定的,他心中大定,他知道他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但正如您所说,我父亲的事业最终功亏一篑,葬送这一切的如今还安享国王尊荣,如果我沿寻父亲的足迹,我担心我也会遭遇同样的背叛。”


    “圣座会监督腓力二世的行为,如果他违逆誓言,他会对他处以绝罚,您大可放心。”


    “绝罚对虔诚者有用,对不虔诚者则不然,只有当他失去了侵扰我的能力,我们才能迎来真正的和平,我要求腓力二世在他的直属领地为十字军动员至少四千名骑士,并支付至少五万银马克的军费,相信他出得起这笔钱,还有他的儿子,路易王太子,他同样对我恨之入骨,我们不愿与彼此共同相处,但我更不希望他在我身处海外时借机生事。”她再度抬头看向教廷使者,“基督的土地并非只有耶路撒冷忍受着撒拉森人的蹂躏,在我母亲的故乡,伊比利亚,那里同样面临撒拉森人的威胁,我要求路易王太子前往伊比利亚率领十字军,作为纳瓦拉的王储,我允许他征用我舅舅王国的资源,相信我亲爱的舅母一定会大力相助的。”


    第85章 父辈“他们都说你和你父亲并不像,可……


    不论这支十字军能不能真正成行,她已经表明了态度,那如何说服腓力二世和路易王太子接受她的条件就是教廷的事了。知道腓力二世不会在教廷眼皮底下进攻她的领地(或者进攻也无所谓,这反而给她提供了一个报复的借口),玛蒂尔达在简要安排了诺曼底的事务后便策马来到勒芒,她想要去看一眼她妈妈。


    勒芒是亨利二世的出生地,也是理查一世赠与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的晨礼之一,在玛蒂尔达收回诺曼底后,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就时常在此居住。“玛蒂尔达?”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突然见到女儿,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有些错愕,玛蒂尔达不言不语,她来到母亲身边,坐下来,让母亲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我可能要去十字军了。”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说,“教廷对我提出这个要求,我准备答应。”


    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的手停了停,好一会儿,她才再度开口,玛蒂尔达看到


    她的目光满是忧心:“你才做了一年的女王,腓力二世从没有放弃过打击你的想法,十字军是你父亲一生中最伟大的事业,但他同样付出巨大的代价。”


    “我知道,可我总是要去耶路撒冷的,与其在将来费尽心思地对我的敌人妥协和让步,不如借助教廷的这个机会,如果我拒绝前往耶路撒冷,教廷同样会利用腓力二世向我施压,所以教廷这样要求我时,我不能拒绝,也不想拒绝。”她抬起头看着母亲,“这是父亲的心愿吗,妈妈?”


    “耶路撒冷是你父亲的执念,也是他毕生的梦想,他想要带你回到耶路撒冷,但应该没有想到有一天你会独自踏上前往东方的道路。”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轻叹一声,她看着女儿的目光仍然温柔,却多了一层惆怅和惘然,“你父亲总是很忙碌,我为他忧心,像现在忧心你一样,但玛蒂尔达,我还是很高兴,至少我不担心你在面对困境时没有反抗的力量,你已经比我曾经的预想还要强大了。”


    “但这并不是我命运的终点,成为女王之后,我一样要面对困境和命运的蹉跎,腓力二世,路易王太子,还有”她想到了腓特烈,他也是她困境的一部分,丈夫的身份和敌对的立场,出于不想让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担心的目的,她没有把这个名字说出来,“父亲希望我能成为女王,但没有告诉我我应该成为一个怎样的女王,也许上帝能给我答案,我是在耶路撒冷诞生的,我应该回到我出生的地方。”


    她以为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会温柔地安慰她,但并没有,她陷入了沉思,而当她再回过神时,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的目光已经复而沉静:“你父亲也曾怀有这样的迷茫,在耶路撒冷,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但这个答案并不是上帝给他的。”她站起身,轻轻拍了拍玛蒂尔达的肩膀,她遗传了她的娇小身形,但毕竟还是比她高一些,只有在她坐着的时候,她才能像幼时一样将女儿笼罩在自己的影子里,“他们都说你和你父亲并不像,可你继承了他的王冠,他的威名,他的梦想,最终命运或许也会把你们引往相同的方向。去耶路撒冷吧,玛蒂尔达,这个世界上,或许耶路撒冷才是你父亲留下最多痕迹的地方。”


    “我知道,妈妈。”玛蒂尔达说,她也站起来,对母亲道,“我向教廷使者要求让路易王太子参加伊比利亚的十字军,为此愿意让他征调纳瓦拉的资源,但我不能真的让他以纳瓦拉国王自居,或许我需要您替我去一趟纳瓦拉,亦或是姑姑和姨母,至少我要及时知道伊比利亚的消息,在腓力二世还活着的时候,他和他的儿子最好一直对立下去。”  ,


    在确定了要参加十字军后,玛蒂尔达便开始在她的领地内部征调骑士、筹备军费和建造船只,有理查一世的经验在前,她照猫画虎并不困难,对教廷而言,她的态度无疑令他们满意,从而更有动力向法兰克施压,毕竟玛蒂尔达一再强调如果她不能相信腓力二世无力侵犯她领地,她是绝对不会出发的。


    虽然她要求腓力二世提供五万银马克的军费,理论上她并不需要在境内筹钱,但谁会嫌钱多呢?有十字军这个绝对正义的名义,她可以对包括修道院在内的所有有油水可捞的机构筹集钱财,教皇对此也不能多言,哪怕这部分钱最终并没有用在十字军中。


    对她提出的条件,腓力二世起初试图推脱,为此难得向路易王太子释放了和解信号,希望能和他一同抗命,从而分担压力,出乎他意料的是,路易王太子对参加伊比利亚十字军甚是热情,尤其是他得知玛蒂尔达允许他在纳瓦拉集结军队后。


    没有了儿子的配合,腓力二世拒绝教廷的压力陡增,但他实在不想放过这个在玛蒂尔达远离国内期间染指诺曼底的机会,因此他再度联系了腓特烈,希望他能够和他站在同一立场。对这个从西西里而来的少年,他终究还是抱有几分轻视,毕竟他的父亲和叔叔都曾在登基之初为他哄骗,进而多多少少帮了他的忙,他不觉得他比他的父辈还要成熟老辣。  ,


    科隆,当着教廷使者的面,腓特烈展示了腓力二世的信,乌戈利诺脸色铁青,腓特烈反而露出了笑容,用一种戏谑的口气道:“诶,看来法兰克国王确实不太虔诚呢。”


    “但他至少曾经参加过十字军,也曾提供过军费。”乌戈利诺压抑着心底的怨气,“陛下,教廷对您的恩宠和照顾远胜于对法兰克国王,您曾承诺过参加十字军,为何在英格兰女王和法兰克王太子都响应号召后,您还迟迟不愿做出承诺,以至于一毛不拔呢?”


    “如果让我在耶路撒冷和伊比利亚里选一个,或许我更愿意选择伊比利亚,路易王太子或许比英格兰女王更好打交道。”腓特烈煞有其事道,在乌戈利诺发怒之前,他立刻又调转口气,“但我知道,这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个选择题,圣座希望我可以和我妻子长久相处,培养感情,我应该遵从他的谕令。”


    “也就是说,你愿意去耶路撒冷了?”


    “当然。”腓特烈漫不经心道,“不过据我所知,十字军最终的目标往往与一开始的预计相左,比如上一次,他们本想收复埃及,却最终前往巴尔干,他们建立了一个新帝国,叫什么来着,罗马尼亚?”


    “这是拜你叔叔所赐!”乌戈利诺说,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打压腓特烈气焰的借口,因此立刻对其施以重压,“你的叔叔庇护了他妻子的兄弟,请求十字军帮助他,可那个希腊皇子无力履行承诺,最终被异端所杀,十字军只能接受这个结果,为他复仇,惩罚背信弃义的希腊人,并且艰苦地守卫这里。”


    他的后半句话底气稍显不足,毕竟不论如何粉饰,第四次十字军都属于对共同信仰基督教的同胞挥刀相向,时至今日,巴尔干和小亚细亚的局势都仍然混乱,而英诺森三世所不喜欢的威尼斯人时至今日都算是最大赢家,这是英诺森三世相当不满的地方。


    他戒备地看着腓特烈,后者同样看着他,他觉得他的眼中蒙着一层阴霾,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他在痛苦什么?“是的,这场十字军有我叔叔的参与,他无力为他的姻亲兄弟复仇,但我应当这样做。”良久之后,他才轻声道,“在西西里的时候,我曾经了解过如今东方的局势,耶路撒冷,塞浦路斯和安条克彼此孤立,巴尔干的罗马尼亚更是深陷泥潭,撒拉森人和突厥人围困他们,十字军亟待支援。”


    他重新正视他,这个时候,乌戈利诺才觉得他算是说出了一些他爱听的话:“我当然会履行对圣座的承诺,但我同样有意愿完成我叔父的遗志,这同样攸关西西里的安全,贸易线路的稳定,乃至于十字军国家的存续。”他朝乌戈利诺摊开手,“所以,我建议圣座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先解决上次十字军的遗留问题,不洗刷十字军身上的不义之名,又如何能够说服虔诚的骑士们投身于圣/战之中呢?”


    “圣座会考虑这个提议的。”乌戈利诺干巴巴地说,虽然腓特烈的言论有转移重点之嫌,但深知第四次十字军是英诺森三世的心病,他觉得他也可以考虑一下向英诺森三世转交一下腓特烈的建议,先解决巴尔干的问题,得到他的回答,腓特烈重新恢复了漫不经心的神色,他靠在窗边,状若不经意道:“不仅是巴尔干的局势,他妻女现在的处境同样


    令我叔叔灵魂不安,十字军出发之前,我应该先保证我家人的安全,所以在向圣座转述我的提议时,阁下是否可以顺便向圣座提及一下我的婶婶和堂妹们的处境,请圣座保障她们应当继承的遗产呢?”


    第86章 野心“我不认为我的祖父很伟大,我也……


    腓特烈知道英诺森三世会赞同他的提议,毕竟他费尽心思一次次组织十字军正是为了在东方建立一个连成整体的十字军帝国,作为教廷丰功伟绩的证明,而巴尔干本就是其中的重要一环,尤其是在他还打着为教皇分忧的旗号时。


    他不喜欢十字军,也没有动力去参加十字军,但在不能失去教廷宠信的当下,他只能尽可能将自己的目的和教廷的野心结合在一起,并尽可能为自己争取利益。向教廷表明态度后,他便好整以暇在科隆安营扎寨、举行宴会,而英诺森三世也很快回信,同意将支援巴尔干作为十字军计划的一部分,也同意将施瓦本的菲利普留下的现金和地产判与他的妻女,并责令奥托四世立刻兑现。


    在欧陆的重要君主都或多或少为十字军出力的情况下,奥托四世总要有所表示,当他面临另一个需要他大出血的重压时,他往往会忽视那个相对较小的压力。在拿到施瓦本的菲利普的遗产后,他此行的目的便可宣告达成,而解决这件事后,他便动身回到施瓦本,去拜访另一个人,施瓦本的菲利普的遗孀,曾经的希腊公主,伊琳娜安格洛斯。


    在马格德堡,一位吟游诗人曾赞颂伊琳娜是“没有刺的玫瑰,没有胆的鸽子”,而伊琳娜确实一如传闻般温柔美丽,只是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悲伤和忧郁中。“初次见面,陛下。”见到腓特烈后,她张手屈膝,以一种极不同于西欧习惯、过于恭敬匍匐的姿态向腓特烈行礼,腓特烈默不作声,在伊琳娜起身后以同样的礼节回应,“初次见面,夫人,您曾贵为希腊的公主,西西里的王后,德意志的皇后,您不必在我面前匍匐行礼。”


    “但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在菲利普死后,我便无人问津,在奥托四世拒绝了我的女儿后,我连最后一丝价值也失去。”她露出一层薄云般的哀愁,“请不要拒绝我仅能对您表达的敬意,这是我唯一能做的。我很感激您还记得我,并且愿意照顾我和我的女儿们的处境,在这个时代,失去父亲的孩子会瞬间从天堂跌入地狱,尤其是在他们的母亲没有能力保护他们时。”


    “我知道。”腓特烈静了静,而后轻声道。


    在父母双亡后的漫长的摄政期中,他也是这样的处境,在梦里祈祷过父母灵魂的庇佑,醒来时仍然是头戴王冠的囚徒,在恐惧和饥饿中朝不保夕,某种意义上,堂妹们如今相似的窘境真正让他在心里与她们建立了情感上的联系,施瓦本的菲利普对他在西西里的处境有心无力,但他多多少少能够庇护他的妻女:“即便您不再是公主、王后和皇后,您也是我的长辈,是我现存于世的唯一的长辈,我应该对您表示尊重,而非您对我。”


    听他这样说,伊琳娜也没有再坚持,面对眼前年轻的国王,她心中满是感激,想起她听说的他的事迹,她转而道:“我听说您整顿了施瓦本的事务,这是一件好事,菲利普一直想做这件事,但和奥托四世的争斗牵制着他,他最后什么都没有做。”


    在腓特烈回到德意志后的短暂时间里,他以极高的效率巡视了施瓦本公国,对犯罪行为毫不容情,将公国境内为非作歹的歹徒和土匪都绳之以法,并且他的每一个命令都有成文法令可依,游吟诗人称赞他是新时代的曙光,世界法律之化身,而腓特烈对此慨然受之:“这只是个开始,并且我做的还不够完善,总有一天,我会在我的领地建立真正的法律秩序,查士丁尼颁布了他的法典,我也会颁布我的。”


    “这需要你成为德意志的皇帝。”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而腓特烈予以默认,他站在门边,沐浴在阳光下,面容俊美、仪态高贵、穿着华丽,如希腊诗篇中颂唱的美丽少年,而他的眼神却呈露出一种有别于他年龄的锐利和野心,像是从天空中掠过的苍鹰:“英诺森三世希望我能成为制衡奥托四世的棋子,但我回到德意志的目标不止于此。帝国,或者是死亡,我只有这两个选择。”


    霍亨斯陶芬家族的男人残忍、暴躁、不守信义,但同样具备着非凡的才干和野心,曾经作为神职人员的施瓦本的菲利普如是,这个在阿普利亚的阳光中长大的孩子也如是。“我曾经是西西里的威廉三世的妻子。”长久的沉默后,伊琳娜再次开口,“他也是你的表亲,但你父亲取代了他的地位,他很快神秘地死去。”


    “这是罪孽,是我父亲的,也是我的。”腓特烈说,他知道威廉三世的死应当是阴谋的产物,而最有动机的莫过于亨利六世,因为威廉三世的死,他得以坐稳西西里王位,但他也不能对亨利六世过多苛责,毕竟他正是亨利六世行为的受益者,如果不是头上还有一顶西西里王冠他大概率活不过幼年期,教廷也没有动力庇护一个毫无价值的孤儿,但在威廉三世的遗孀面前,他不能表现出这一点,“您仍然记得他,并为他悲伤,我父亲蛮横地改变了您的人生。”


    “你误会了,您父亲确实改变了我的人生,但我接受这个安排,和威廉结婚时,我们都是孩子,什么都不懂,我真正爱的人是菲利普,真正爱我的人也是菲利普。”伊琳娜摇摇头,“没有人知道威廉的死亡真相,这个真相或许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让我明白了圣油和冠冕并非免死金牌,这也是时至今日我仍然记得威廉的缘故。”


    “我们身在权力的角斗场中,若不克制野心,我们的结局往往是死于非命。”伊琳娜看着他,目光悲伤而关切,“刚刚结婚时,我们都认为你叔叔的命运是辅佐你父亲的统治,那时候我曾以为我们能够拥有宁静的幸福,但你父亲的死改变了这一切,他起初不甚情愿,但最终他以他少年时从未想过的疯狂和热忱投身其中。”


    “菲利普曾说西西里的后冠配不上我,帝国的皇冠才能,可帝国的皇冠远不及他本人重要于我重要,最终野心吞没了他,悲伤吞没了我。”她深吸一口气,注视着腓特烈的眼睛,哀切道,“如果你真正将我当做你的长辈,就请听从我的劝诫吧,奥托四世已经取得了皇冠,你娶了他的表妹,英格兰的女王,你可以和他和平共处,你祖父是一位伟大的君主,他的后代继承了他的血脉,但并不能成为他,不要让你的野心吞没你,我不希望你和你的叔叔一个结局。”


    “如果我叔叔在我父亲死后选择绥靖退让,韦尔夫家族也未必就会对他完全放心,而且,我想您误会了一点,我不认为我的祖父很伟大,我也不打算成为他,我想要成为德意志的皇帝并非因为我个人的野心或对权力的追逐,而是因为我想要改变这个世界,我来,我见,我征服。”他深吸一口气,伊琳娜发现他正用一种渴望的、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她,她觉得有些困惑,他渴望从她身上知道什么,“我曾读过希腊学者的书,苏格拉底,亚里士多德,西塞罗,在您的家乡,是否文明、哲学和法治的光芒仍然在爱琴海的海边闪耀,希腊是文明的国度,我从不认同所谓的异端指控。”


    伊琳娜显而易见地陷入茫然,好一会儿,她才讷讷道:“我没有读过这些书,这都是我的父亲和兄弟们需要了解的,但他们都死了,也许我的故乡有你想要的答案,但我的故乡已经在战火中毁灭了。”


    “是的,文明总是被野蛮摧毁。”腓特烈静了静,而后道,更可悲的是,他不是文明的一员,而是野蛮的一员,意识到这一点后,他总要做些什么,“您不必劝说我,在清醒中毁灭胜过在无知中欢愉,至于叔叔,我已经将他改葬在斯佩耶尔大教堂,他母亲和妹妹的身边,过去十几年,他一直在疲惫和劳碌中奔波,希望这个安排能令他再度得到灵魂的安宁罢。”


    “是的,这是个好安排,他一直很想念他母亲。”伊琳娜说,她看着腓特烈,还是忍不住叮嘱道,“我无法劝说菲利普,也无法劝说我的弟弟阿莱克修斯,正如我现在无法劝说你一样,菲利普已经死了,或许我也活不了太久,在余下的日子里,我会一直为你祷告,希望你真的能在我的故乡得到我所不知晓或未曾留意的事务的答案。”


    “谢谢您,我也会照顾好我的堂妹们,关爱她们,给她们安排婚事、准备嫁妆,像她们的父亲一样。”腓特烈说,他转身离去,但又忽然回头,伊琳娜看到他的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清透的浅绿,这令她想起了大皇宫中的琉璃画,施瓦本的菲利普也有着这样的眼睛,“如果您想念您的故乡,我会带一枝橄榄叶回来,或许这能令您想到巴尔干的夏天吧。”


    第87章 服侍“作为西西里王后,您应当在床榻……


    在得知教廷希望他们先前往巴尔干支援该地的十字军帝国时,玛蒂尔达有些意外,但联想到“罗马尼亚帝国”的前世今生,她还是接受了这个安排,不论是因为过往,还是当下。


    理查一世在位末期一手组建的针对腓力二世的反抗同盟因他的突然戛然而止,为了回避腓力二世的报复,同时也因对约翰的顾虑不愿为他效力,这部分法兰克诸侯大都响应了英诺森三世的号召宣誓参加十字军,有这么一个绝对正义的理由,腓力二世也不好再对这些叛徒赶尽杀绝,兼之为了在英诺森三世面前改善形象,他承诺为十字军提供军费,并立刻交付了两万银马克。


    在起初的预计中,第四次十字军将征调超过三万人,为了将这批人运往目的地,威尼斯举国之力制造了数目庞大的舰队,但舰船造好后,最终参加十字军的数目却只有原计划的三分之一,而腓力二世也拒绝为这部分多余的舰船支付费用,因此十字军不得不同意威尼斯总督的提议,进攻同为天主教国家的匈牙利王国下属的扎拉地区,后来又被动卷入东罗马帝国的内部争斗,并最终在巴尔干建立了属于十字军的罗马尼亚帝国。


    罗马尼亚帝国别称“拉丁人的帝国”,这个帝国的诞生说不上光彩,后续也一直处于内忧外患中。如今的佛兰德斯女伯爵让娜之父,佛兰德斯伯爵鲍德温九世被推举为第一任帝国皇帝鲍德温一世,但即位之后,他很快身陷内外困境之中:在瓜分了原东罗马帝国的领土后,同为十字军统帅的威尼斯总督和蒙菲拉特侯爵便与他分道扬镳,而逃往小亚细亚的希腊人对十字军恨之入骨,在尼西亚建立了流亡帝国时刻准备反击。


    除此之外,原东罗马帝国的宿敌保加利亚王国也没有放过这个机会,眼见昔日的老对手遭逢剧变,保加利亚国王卡洛扬一世便身段灵活地同流亡的希腊人建立同盟,转而试图反攻罗马尼亚帝国,次年,卡洛扬一世在亚德里亚堡战役中重创拉丁帝国军队,俘虏拉丁帝国皇帝佛兰德伯爵鲍德温一世,后者很快死于保加利亚的监狱中,


    危急时刻,鲍德温一世的弟弟继承皇位,即帝国皇帝亨利一世,亨利一世才干杰出远胜于兄长,甫一登基便力排众议同尼西亚帝国停战,转而全力对抗保加利亚人,并且在卡洛扬一世被贵族杀害后击败其继任者博里尔一世,从而稳固北部边境,而后又利用了尼西亚帝国的内外矛盾,联合罗姆苏丹国对其东西夹击。


    亨利一世的军队势如破竹,直抵尼西亚帝国都城,但作为盟友的罗姆苏丹国却遭逢大败,令亨利一世不得不同尼西亚帝国议和。经过一年的修整,亨利一世计划对尼西亚帝国再度发起攻势,因而得知十字军将再次集结并支援巴尔干时,他对此大力支持,对现在的亨利一世而言,十字军的帮助无疑是雪中送炭。


    对玛蒂尔达而言,她也很有动力去帮助罗马尼亚帝国,如果罗马尼亚帝国能够在巴尔干和小亚细亚彻底稳固统治,收回耶路撒冷自然更加轻松,而帝国的创建者和主要统治者都是理查一世曾经的盟友,心理上,她也愿意同他们亲近,前往陌生的东方她势必需要拉拢当地的盟友。所以当英诺森三世提出希望十字军先前往巴尔干支持罗马尼亚帝国时,她对此表示赞同,哪怕她后来知道这其实是她名义上丈夫的主意。


    在三个主要人物(玛蒂尔达,腓特烈和路易王太子)都同意参加十字军后,仍然死扛着不肯就范的腓力二世便显得格格不入,知道进一步坚持只会让英诺森三世彻底失去耐心,腓力二世也退让一步,表态愿意为十字军提供军费,但对玛蒂尔达动员他直属领地的骑士的要求他仍拒不服从,声称他“绝不能违逆骑士们本人的意愿”。


    针对腓力二世的言论,玛蒂尔达的对策是叫上教廷使者及周边修道院中的神父,在军队的护送下长驱直入进入法兰克王领,张开弥赛亚哭泣的巨幅绘画,询问市民和农民是否对圣地沦陷的现状无动于衷,煽动起情绪后,她再次要求法兰克王领的骑士宣誓加入十字军,这一次有三分之一的人都响应了她的号召。


    得知这一消息,腓力二世自然愤怒无比,只是愤怒并不能阻碍他的思考,他很快针锋相对地回应玛蒂尔达未经他允许即率军进入他领地和要求他的骑士效忠的行为“绝系谋逆”,而玛蒂尔达的回应是携带少量随从和教廷使者步行来到巴黎城下,在众目睽睽之下要求腓力二世以谋逆之名逮捕她这位即将参加十字军的统帅,“如果法兰克国王认为参加十字军是对他权威的冒犯,就请将我送上法庭”。


    这是一个阳谋,一个逼迫腓力二世承认他有参加十字军义务且不能阻止其他人参加十字军的的阳谋,他当然不能真的逮捕玛蒂尔达,甚至将她绑架或扣押,一旦他做出这样的行为,他无异于自绝于基督教世界。因此在得知玛蒂尔达已经来到巴黎城外后,腓力二世只能强忍不满,给予她和平之吻并同意部分骑士参加十字军,但玛蒂尔达并不满意这个条件,她继续追问:“如果参加十字军的骑士乃为天主献身的光荣者,那拒绝参加十字军的人呢?”


    “他们或许没有那么高尚,但也绝谈不上卑劣,人总要先解决人间的事。”


    “前提是人间的俗务不会冒犯上帝。”玛蒂尔达说,腓力二世看到她美丽的蓝眼睛中呈现出一种精明的光彩,这同她安静甚至略带忧郁的神情并不一致,“请您发誓,你和您境内的骑士仍是天主忠诚的子民,如果你们拿起武器却不是为了同异教徒战斗,那圣座随时可以对你们施行破门律。”


    所谓破门律就是绝罚令,是对天主教徒最严厉的惩罚,不能在战场上以牙还牙,那她仅能制约腓力二世的武器就是教皇对她的支持,失去了三分之一的骑士和宽裕的财政,腓力二世确实也没有动力在玛蒂尔达远征期间侵蚀诺曼底,他已经完全被困在了这个小女孩的算计之中。


    “是的,我发誓。”他敷衍地说,盯着玛蒂尔达的脸,他仍然倍感酸涩和恼怒,这个女孩,理查的女儿,她本可成为与他互帮互助的贤妻,如今却与他为敌,时至今日,他已经不抱希望能够和玛蒂尔达正式结婚,但他仍无法克制幻想那个美妙的可能。


    玛蒂尔达知道腓力二世肯定会搞其他小动作,但她也没有办法做到更多了,结合她父亲的经验教训,她认为她需要提防腓力二世联络她潜在的王位觊觎者在她远赴海外期间煽动动乱,是以在将王国事务委托给琼代为摄政时,她还特别叮嘱她一定要关注她的政敌们,尤其是昂古莱姆和布列塔尼。


    在腓力二世宣誓之后,十字军前期的准备工作也大致完成,不少贵族都为十字军提供了资金和士兵,不论是法兰克境内还是德意志境内,比较令她意外的


    是,路易王太子的妻子,佛兰德斯的让娜女伯爵并没有为路易王太子的伊比利亚十字军提供资金,而是绕过了路易王太子向教廷使者表达了她对东方十字军的支持,慷慨解囊提供了折价约一万银马克的军费,并委托玛蒂尔达替她祭拜她父母的坟墓和探望她在东方的亲戚。


    她的行为显然没有征求路易王太子的同意,但显然正中英诺森三世下怀,毕竟对英诺森三世而言,他更在意肯定是东方的战场,要求路易王太子前往伊比利亚作战不过是顺手为之,但或许是觉察到了这对夫妻的关系并不如他们的血缘那么亲近,英诺森三世随即要求让娜女伯爵本人也需要随路易王太子前往伊比利亚,“夫妻并不适宜长期分居”。


    收到让娜女伯爵的信并得知她现在的处境,玛蒂尔达心中多多少少有些同病相怜之意,让娜女伯爵的母亲也是她的表亲,阿基坦的埃莉诺的长女法兰克的玛丽之女布鲁瓦的玛丽,鲍德温一世参加十字军时,布鲁瓦的玛丽正有孕在身,生下他们的第二个女儿玛格丽特后她便动身前往东方希望与鲍德温一世会合,却因水土不服病逝,而鲍德温一世也在不久后死于非命。


    在她最落魄的时候,她身边至少还有着母亲、姑姑和哥哥的陪伴,但让娜女伯爵的亲人要么远在东方,要么屈服于腓力二世,她同路易王太子的关系应当也算不上和睦,否则她也不会绕开路易王太子而向她示好。


    情感上,她对让娜女伯爵确实有些同情,理智上,她知道他们潜在的夫妻矛盾是她将来对付路易王太子的契机,于情于理她都应该满足让娜女伯爵的心愿,因此在答谢让娜女伯爵的信中她爽快地同意了她的要求,顺便回顾了一下她们的亲缘和父辈之间的“友情”。


    教廷要求十字军在巴勒莫集结,而后前往君士坦丁堡,不管是出于地理上的考虑还是想要撮合她和腓特烈的“夫妻感情”,这个决定从教廷视角出发都相当容易理解,只是他们的努力注定是无用功。


    1212年9月,玛蒂尔达带领她从英格兰、法兰克和德意志西北部征调的两万五千名士兵前往巴勒莫,踏上西西里岛后,教廷使者已经在此迎接她,她记得这是一位枢机主教,英诺森三世的侄儿乌戈利诺。“欢迎您,陛下。”他对她说,“作为王后,这是您第一次踏上西西里的领土。”


    “是的,这真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玛蒂尔达说,事实上她一点都不开心,如果可以,她希望能在短暂休整后立刻离开西西里前往君士坦丁堡,“我的姑姑,前西西里王后向我阐述过西西里王宫的布局,我希望能够居住在齐萨宫,听闻那里的喷泉十分美丽。”


    “这不太合适,陛下,您今晚应当在国王套房中同西西里国王一同就榻。”乌戈利诺说,他的脸色多少有些僵硬,对英诺森三世交派给他的这个任务,他也一点都不乐意,“作为西西里王后,您应当在床榻上服侍丈夫,也许今晚你们就能诞育出王国的继承人呢?”


    第88章 祷告“今夜,我和我的妻子将彻夜在礼……


    西西里位于地中海贸易的交叉口,被誉为地中海的心脏,历史上,这里曾经被希腊人和撒拉森人统治,时至今日这里仍然保持着与西欧迥异的面貌,盖因曾统治西西里的诺曼君主们虽然将撒拉森人驱逐,却仍然保留了他们的生活方式,在腓特烈国王的外祖父罗杰二世统治时期,他把小麦和棕榈油卖给北非人,用换回的黄金建造教堂和宫殿,来自四面八方的手工艺者和建筑师像潮水一样涌入意大利南部,将干旱的不毛之地变成了生机勃勃的花园和百花盛开的原野,


    以琼念念不忘的齐萨宫举例,这座矩形的宫殿共有三层,一层为喷泉厅,二、三层则是观景台厅,长长的水池和两侧翼楼间的窄巷和回廊令宫殿在最炎热的夏季仍然保持凉爽,并且在宫殿的右侧,他们还保留着罗马人和撒拉森人修建的浴室,只是对其进行改造,使其更符合基督教的风格。


    对欧洲其他地方的人来说,西西里与天堂的花园无异,巴勒莫的美丽和财富,则如同王冠上夺目的翡翠,走入诺曼王宫的宴会厅,他们可以看见希腊式的立柱、黄金的穹顶、大理石的拱门、华丽的挂毯和宝石与琉璃做成的镶嵌画,在烛光和月光中熠熠生辉。


    但任凭那镶嵌画上的人物如何精致且栩栩如生,他们都不及国王本人耀眼,在挂毯分割出的王座区域内,他身着亮蓝色的丝绸长袍,肩上披着一件红色的短斗篷,其上以金线刺绣出苍鹰的图案,与他那仿若流光溢彩的金发互相辉映:“欢迎你们。”他对他们说,目光扫过侍立在两侧的诸侯和家臣,而后朝玛蒂尔达的方向伸出手,“请来到我身边吧,陛下。”


    注意力顿时转移到玛蒂尔达身上,顶着这么多人的注目,玛蒂尔达一言不发,顺从地来到腓特烈身边,和他并肩而立,宝石的流光落在他们的脸孔上,即便是对腓特烈心怀成见的乌戈利诺也不得不承认,国王和女王外表上真是一对般配的璧人:“十字军在此集结,我的妻子从英格兰、德意志和法兰克带来了两万五千人,他们都是光荣的十字军战士,由于对圣座的承诺,我也应当率领十字军,那么我的忠臣们,你们愿意率领你们的家臣和骑士加入十字军,解救哭泣的基督徒们吗?”


    他总算做了件好事!乌戈利诺精神一振,紧紧盯着那些还未宣誓加入十字军的西西里贵族。“我们愿意。”阿切拉伯爵率先说,出口之前,他看着玛蒂尔达的眼睛,在确信女王对此默认后他才率先出头。


    当年亨利六世进驻西西里后处决了原阿切拉伯爵,西西里国王威廉三世的舅舅理查,而后将阿切拉伯爵之位交予他的亲信迪奥波特冯施魏斯珀特,在亨利六世和康斯坦丝女王相继过世后,他便试图在西西里夺权,失败后不得不逃亡意大利。


    某种意义上,阿切拉伯爵是霍亨斯陶芬家族在西西里的代言人,只是随着霍亨斯陶芬家族的失势,他现在同奥托四世的关系更加密切,正是在后者的帮助下,他才得以重返西西里,是以他在响应腓特烈的要求前还要先试探一下玛蒂尔达的意见。眼见这些诸侯都陆续发誓,腓特烈又道:“那你们愿意忠诚我们,忠诚于西西里国王和英格兰女王,你们的十字军统帅吗?你们愿意对我们发誓效忠,由我们调遣你们的财富和士兵,从而团结一致收回圣地吗?”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用一种咬字很重的腔调重复道,“作为西西里国王的臣属,作为十字军战士,你们愿意献出忠诚吗?”


    这就多多少少有些示威的意味了,但和十字军的目标结合在一起,他的要求好像又不太有拒绝的余地。“效忠。”玛蒂尔达忽然道,她的手状若无意地抚过她腰间的剑柄,“对上帝和国王发誓效忠,忠诚和团结是胜利的前提。”


    她的帮助是意料之外,但腓特烈确实达成了目的,在陆陆续续的誓言声中,他听到玛蒂尔达轻轻嗤笑,她用只有他们才听得到的声音对他说:“你是只狐狸,却借用狮子的威仪来要挟豺狼,德意志人小看了你。”


    “如果不是这也符合您的利益,您是不会配合我的,除此之外,您难道就没有利用十字军打击您的敌人吗?”腓特烈说,对玛蒂尔达的嘲讽,他不以为意,甚至饶有兴趣,“比如腓力二世,还有路易王太子,他们现在一个顶着时刻可能被绝罚的压力惶惶不可终日,一个投身到对法兰克无甚利益的伊比利亚战场,圣座给你颁下一个沉重的任务,你借此换取他的宠信和无与伦比的声望,如果你真的能胜利。”


    “你也在向圣座邀宠,抓住他心底的悔恨和愧疚要求在行动目标中加上巴尔干和小亚细亚,这里的地缘安全有利于耶路撒冷,但更有利于西西里。”她短促冷笑,“好了,不要互相讽刺对方了,我不觉得顶着十字军的旗帜顺便达成一些自己的需求是可耻的行为,只是我的需求不包括一个不该诞生也终将被撕裂的继承人,等我们从耶路撒冷回来以后,就向教廷提出离婚,圣座是不会拒绝这个小小要求的。”


    “巧了,我也这样想,那位枢机主教要求我们今晚必须同床共枕,可谁说我们共处一室时就一定得制造出一个继承人呢?”腓特烈说,当最后一位领主宣誓效忠后,他忽然握住玛蒂尔达的手


    腕,朝着众人的方向高高举起,“诸位。”他高声道,“我们已经集结,我们即将出发,今夜,我和我的妻子将彻夜在礼拜堂中祷告,祈祷上帝赐予我们胜利和共同的继承人,也许我们会有一个在耶路撒冷诞生的孩子。”


    在耶路撒冷诞生的孩子,只有收回了耶路撒冷他们才有可能会有一个诞生在耶路撒冷的孩子,听懂了他的暗示,被点燃了热情的十字军立刻激动地欢呼道,而有一瞬间,在他的余光不经意看向他身旁的“妻子”时,他看到她平静得近乎冷漠的眼底流露出一种慨然的怅然,她似乎下意识看向一个人,循着她的目光,他忽然心中微凉。


    她在看着她的哥哥,而后者的眼中也有着同样的怅惘,察觉到他在看他,他同他四目对视,那目光并不包括善意在内。  ,


    诺曼王宫的内部已经足够奢华,但和二层的礼拜堂相比仍显失色,这座礼拜堂乃是罗杰二世的杰作,在风格上融合了诺曼、撒拉森、东罗马多种特色,黄金马赛克铺贴的主祭坛边,撒拉森风格的尖拱门和蜂窝结构的天花板呈露出一种令人目眩神迷的华丽,墙壁的下半部分是罗马式的大理石,上半部分则描绘着精致的壁画和装饰图案。分隔主殿和边廊的同样是六个撒拉森式尖拱形门廊,其上却绘制着基督教的圣像画,种种迥异的风格结合在一起,产生出一种奇妙的和谐之美,初次见到这样的教堂很难不为这扑面而来的辉煌震慑。


    “很美,对吗?”在玛蒂尔达半仰着头专注观察着这些美丽的壁画时,她忽然听到腓特烈问她,“最高明的艺术往往来源于文明之间的碰撞,在西欧,你看不到棱柱状的拱顶和能输送海风的回廊,他们也许会惊叹于罗马人留下的澡堂,却不知道该如何建造。”


    “我并不觉得异端的美丽值得被赞扬。”玛蒂尔达移回了目光,“异教徒占据了基督徒的土地,另一批基督徒去把他们赶走,他们的黄金和珠宝可以留下来,可谁会大费周章地在梵蒂冈里建一座清/真/寺呢?”


    “教堂也好,清/真/寺也好,他们都只是石块垒成的建筑,值得思考的是数学家和建筑师怎样用精妙的智慧设计出宏伟的作品,时至今日,我们仍用欧几里得和阿基米德的方式来计算和绘制,但撒拉森人已经能够计算出时间和星辰了。”


    “我不认识欧几里得和阿基米德,如果我想要捐赠一座教堂,我只需要出钱和下令就行了。”她忽然意识到什么,几乎是本能地警戒道,“你可以称赞你祖辈留下的撒拉森宫殿,但在士兵面前,你最好保持言辞谨慎,没有一位十字军统帅应当对撒拉森人抱有同情之心,哪怕只是有这样的嫌疑。”


    “你父亲挺有嫌疑。”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腓特烈十分无辜地说,他指向祭坛的方向,“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要祈祷你父亲保护你远征顺利,你现在就可以祈祷。”


    在这个漫长的夜晚,在只能和名义上的丈夫交谈和争吵的礼拜堂里,她能做的确实只有在祭坛前向父亲的灵魂祈祷,月光下,腓特烈看着她念诵着一些他幼时听惯的祷词,心中暗觉讽刺和叹惋,没有多留恋,他走到了祭坛后,他在祭坛后藏了一本绝大多数基督徒都看不懂也绝不会容忍的书。


    第89章 皇后“她说,上一位想要独自率领十字……


    在西西里集结整编军队时,另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来到了巴勒莫,条顿骑士团大团长,赫尔曼冯萨尔察,他盾牌上是黑鹰和十字架,见到腓特烈后,他立刻朝他下跪:“能见到您真高兴,陛下。”


    他是一位原籍图林根的德意志骑士,与腓特烈的父亲亨利六世同龄,他在1197年加入十字军,随后便常驻圣地,加入了条顿骑士团,并在1209年成为条顿骑士团大团长。同圣殿骑士团、医院骑士团一样,条顿骑士团也是直接听命于教皇的教徒骑士团,最开始由第三次十字军东征中追随腓特烈一世来到东方的德意志骑士组成,并且始终同霍亨斯陶芬家族保持紧密联系。


    亨利六世向条顿骑士团捐献过西西里的地产,腓特烈也在数年前把巴勒莫的一座医院赠送给骑士团以治疗圣地常见的麻风病,除此之外,从他十四岁开始,他每年都会向条顿骑士团捐赠两百盎司黄金,“这是给骑士团兄弟们买白袍子的钱”。鉴于这份历史渊源,腓特烈同赫尔曼之间显而易见的友善关系也就可以理解了,事实上,他确实用一种亲密且熟络的姿态接受了赫尔曼的效忠,并指着身边的玛蒂尔达对他介绍道:“这是我的妻子,英格兰女王。”


    “你好,陛下。”赫尔曼道,这次行礼就显然要更加客气和疏离了,不过玛蒂尔达也不打算在乎这一点,她出现在腓特烈身边就不过是出于礼节,在教廷的注视下,不提表现得多亲密,至少也不应该太过疏离和冷淡,以免他们对这支十字军是否能保持和睦失去信心。


    她同样以客气而疏离的礼节回应了赫尔曼,而后便一声不吭地站在腓特烈旁边,她听到腓特烈和赫尔曼聊了几句施瓦本的近况,而后腓特烈忽然说:“来自德意志的骑士已经集结完毕,根据惯例,他们应当归入你麾下由你调遣和指挥,你觉得呢?”


    话虽如此,他们的目光却都看向玛蒂尔达,毕竟德意志的骑士既有跟随腓特烈而来的斯陶芬派,也有忠诚于奥托四世的韦尔夫派,某种意义上,玛蒂尔达现在是韦尔夫派在十字军中的代言人,比起腓特烈这个潜在敌人,奥托四世肯定更信任自己的盟友兼表妹。


    顶着二人的目光,玛蒂尔达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儿,她才看向腓特烈,他比她高半个头,因此她需要微微仰着头:“如果由条顿骑士团统一指挥的话,我们确实可以避免德意志骑士各自为战的情况,既然如此,西西里的骑士不妨也加入,他们本就同西西里关系匪浅,不是吗?”


    如果德意志骑士都归入条顿骑士团,那么他们的忠诚对象事实上会有一个从奥托四世到腓特烈的模糊过渡,对此玛蒂尔达其实没有立场反对,毕竟德意志人与条顿骑士团的联系客观存在,她不能将奥托四世和腓特烈埋在冰面下的争斗挑明,就只能出于大局承认这个事实。


    但这不代表她就拿腓特烈没有办法,当年在亨利六世征服西西里时,他曾将西西里置于神圣罗马帝国的控制下,但在奥托四世成为德意志皇帝而腓特烈继承西西里王位的情况下,这层“封藩关系”事实上已经荡然无存,只是法理上奥托四世确实有着申索自己对西西里宗主权的理由。


    如果腓特烈想要借助条顿骑士团转移韦尔夫派的效忠关系,那在西西里加入后,他同样需要解释西西里对奥托四世是否存在封藩关系,如果他拒绝,那玛蒂尔达自然可以顺理成章地推却让德意志骑士归入条顿骑士团的要求,毕竟先破坏十字军团结共识的是腓特烈,她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而如果同意她的要求,事情就又回到了原点,要么腓特烈永远不强调这层效忠关系,要么在索取韦尔夫派忠诚的同时承认他是奥托四世的臣属,相比起来,后者对他的代价更不可承受。


    “是的,这是个好主意。”片刻后,还是腓特烈先开口,玛蒂尔达点点头  ,转身离去,而赫尔曼看着她的背影,目光中带着一些欣赏,“她是你的妻子?”


    “暂时是。”


    “你已经计划好离婚了吗?”赫尔曼问,得到腓特烈的默认后,他禁不住评价道,“也对,她是很漂亮,但不是你喜欢的类型,看起来也不够温柔恭顺,不会是一个能够帮助丈夫的贤妻。”


    “她不是普通的女人,她是女王,如果她像个普通女孩一样柔弱,她根本不可能登上王位,她有叔叔和堂弟。”


    “也对,她毕竟是狮心王的女儿,不过,她可是英格兰和半个法国的女王,哪怕她丑陋不堪、品格卑劣,你也不应该轻易抛弃这位妻子。”


    “如果她有意同我生下继承人,我当然欣然接受,但她无此意愿,我也不宜强迫,她不是那种会乖乖承认既定事实的女人。”她哥哥也不会善罢甘休,“好了,为了解除婚姻后她仍不会成为我的危险敌人,在小亚细亚和巴尔干,我需要和她保持明面上的和睦,至少在我们分道扬镳之前,我们不要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


    “你不打算去耶路撒冷吗?”


    “谁说我要去耶路撒冷?”腓特烈漫不经心道,“这顶王冠空余荣耀,却无意义,我不会让我的士兵为英诺森三世的野心流血,如果我的妻子愿意,那就让她的士兵去流。”  ,


    整编好军队后,十字军便朝巴尔干半岛出发,腓特烈将西西里的事务都委托给了巴勒莫大主教贝拉尔德,冬季,他们终于抵达了君士坦丁堡,由于皇帝亨利一世正在尼西亚作战,因此是他的妹妹约兰达夫人和她的丈夫康特涅伯爵在城门口迎接他们。


    毋庸置疑,这是一座无比壮观、超越他们此前所见所想的一切城市的众城之女皇,但壮观美丽的外表之下,城池仍难掩残破与凋敝,许多本应装饰着黄金和壁画的地方都显而易见可看出曾被粗鲁蛮横地破坏过,除此之外,在地势稍高处,十余座突兀的西欧式堡垒林立其间,看到那些城堡,腓特烈的目光显而易见厌恶痛心,以至于举步不前,玛蒂尔达不得不停下来等他:“怎么了?”


    “看到那些城堡了吗?”


    “看到了。”


    “它们很丑,是吗?”


    “它们是军事堡垒,从选址看,它们位置合适,也足够坚固,军事堡垒存在的意义不在于外观的美丑。”


    “它们就不该存在。”


    行吧。玛蒂尔达不再理他,在她心里腓特烈现在不仅性情古怪,似乎也欠缺一位军事统帅的素养,她已经开始担心他会不会在指挥时碍手碍脚了。进入城内,那种凋敝和破败的感觉更加明显,她不时见到一些希腊人,他们的目光显而易见不友善,她也懒得在乎。


    直到进入宴会厅,她才从众多法国式的面孔中感到一种熟悉感,在此的法国贵族家族谱系她大都熟悉,部分甚至同她有血缘关系,因此她很快在其中如鱼得水,除此之外,席间还有一位十分显眼的女性,她看起来四十余岁,金发蓝眼,美丽迷人,衣着华丽远在约兰达夫人之上,而所有人都对她毕恭毕敬,她是亨利一世的妻子吗?


    “这位是安娜皇后,阿莱克修斯二世的妻子。”注意到她的目光,约兰达夫人很快介绍道,“以及法兰克国王路易七世之女,法兰克的阿格涅丝公主,如今的斯特里蒙总督夫人。”


    原来是她。玛蒂尔达记得腓力二世确实曾经有个妹妹嫁到了希腊,想不到她如今仍然地位尊崇,不论和法兰克王室有着怎样的恩怨,明面上,她还是主动向安娜皇后问好:“夫人。”她朝安娜皇后行了一个屈膝礼,“我是您的晚辈,我父亲和您兄长曾经亲如兄弟。”


    安娜皇后显而易见听到了她的话,但她开口的却是一串她听不懂的语言,并且显然没有多加解释的意思。“皇后不会说法语。”约兰达夫人有些为难道,她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多加解释,腓特烈却忽然开口,他说的也是希腊语,“您忘了您的故乡,但作为异乡的来客,我愿意聆听您如今选择的语言。”


    安娜皇后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她很快神色如常地用希腊语回复,玛蒂尔达大致察觉到腓特烈应该是在向她介绍自己,她保持缄默直至对话结束,没有在意这个小小插曲。宴会间,他们不可避免地提到了如今的战局:“希腊人熟悉地形,且人数众多,如今他们只有一个皇帝,因而我们的陛下已经不能再利用他们的内部矛盾对其分化瓦解,我们只能迎击。”


    有关希腊人的内部纠纷,玛蒂尔达也大致有耳闻,那位向施瓦本的菲利普求援的阿莱克修斯四世系被叔父阿莱克修斯三世篡位,而他借十字军之手重夺皇位后,阿莱克修斯三世逃窜,其女婿提奥多尔拉斯卡里斯则在阿莱克修斯四世身死、十字军纵火焚城后逃亡至尼西亚,建立了希腊的流亡政权。


    眼见提奥多尔一世地位巩固,辗转逃亡至罗姆苏丹国的阿莱克修斯三世又卷土重来,试图夺取女婿的皇位,这一矛盾被亨利一世利用,他同阿莱克修斯三世和罗姆苏丹国结盟对尼西亚帝国进行两面夹击,但由于罗姆苏丹国与阿莱克修斯三世在敏德尔河战役中大败,孤掌难鸣的亨利一世不得不同提奥多尔一世议和,毕竟他能依靠的只有从西欧前来的少量法兰克骑士,所能征调的当地士兵寥寥无几,而新一轮的十字军对他而言无异于雪中送炭,根据情报,他现在正在桑加利乌斯河同提奥多尔一世的军队对峙,只是双方暂时都不敢贸然行动。


    “时间拖延得越久,希腊人就越有可能调集更多的军队,休整三天后,我们立刻前往桑加利乌斯河。”玛蒂尔达很快做出决断,她看向在场的法兰克贵族们,“你们同意这个安排吗?”


    这不过是走个形式,他们最需要的正是她的支援,因此在场的十字军贵族都陆陆续续表示了赞同,只有安娜皇后忽然笑了一声,说着什么,出口的仍然是她听不懂的希腊语。


    “您有什么意见吗?”她问安娜皇后,而她又闭口不言了,“她刚刚说什么?”她转头问腓特烈,她现在只能求助于他了,“你确定要听吗?”腓特烈问。


    “你说!”玛蒂尔达皱起眉头,得到玛蒂尔达的同意后,腓特烈才一字一句道,“她说,上一位想要独自率领十字军的女人似乎是她父亲的前妻,她几乎葬送了第二次十字军东征,不知这一次她的后代会不会重复她的命运。”


    第90章 麦子“看,你的上帝在那里呢。”……


    安娜皇后父亲的前妻,阿基坦的埃莉诺,她的祖母。提及这一桩婚变旧事,在场的法国贵族脸色都多多少少有些僵硬,只有安娜皇后仍然泰然自若,用餐叉分食着盘子里的肉排。眼见玛蒂尔达脸色变化,约兰达夫人赶紧道:“那是一桩不幸的悲剧,但路易国王和埃莉诺王后皆已另觅良缘,如今也已一同升往天堂,如果安娜皇后担忧英格兰女王一个人力有不逮,或许应当教西西里国王同行。”


    目光顿时集中在腓特烈身上,如果这时候他就势同意,那安娜皇后先前挑起的紧张氛围就将化为无形,烛光下,他的目光晦暗不明,他若无其事道:“我觉得没有必要,如果要支援亨利一世的部队,我妻子一个人就足够了。”


    “可我们不能低估尼西亚的敌人,他们有大半个小亚细亚作为后盾,如果兵力不足,我们会再次功亏一篑。”康特涅伯爵不赞同道,某种意义上,安娜皇后的旧事重提确实昭示了一些危险的信号,他绝不希望这支十字军再次因为统帅们的意见相左走向失败,“圣座要求我们团结一致,我们不能在战争还未开始时就分散阵营,国王,作为丈夫,您理当承担保护妻子的职责,而非让她独自作战。”


    “我认同伯爵的意见。”英诺森三世在十字军中的代表,枢机主教乌戈利诺忽然说,他盯着腓特烈,那样子几乎没有对国王的尊重,反而像是将他当做学徒教训一般,“作为丈夫,您难道还不如您的妻子勇敢吗?您对十字军的热情难道还不如您的妻子吗?作为


    在教廷抚养下长大的孩子,您如今的懦弱真是令人失望!”


    “是的,我应该保护我的妻子。”腓特烈深吸口气,他看上去神色如常,甚至还挂着微笑,但熟悉他的人多多少少能感受到他现在并不是那么高兴,“可同样,我也牵挂着现有的十字军领土的安危,我会留下我的军队保护这里的,劳烦阁下在我们远赴尼西亚时代为主政,确保后方稳固。”


    话虽如此,但腓特烈带来的军队大多归于赫尔曼麾下,他们愿不愿意听乌戈利诺的话还两说,只是明面上,他确实将乌戈利诺高高捧起,也不算损害了他的颜面。“很好。”乌戈利诺矜傲道,无形之间,腓特烈将自己的军队留在君士坦丁堡也消除了另一个隐忧,即他和玛蒂尔达在前往小亚细亚的过程中会因意见相左产生内讧,对这对夫妻是否能够一直保持意见一致,他并没有太多信心。


    于是明面上,这场风波算是尘埃落定,而一切的始作俑者安娜皇后始终一言不发,她又恢复了那副高贵疏离的样子,情不自禁的,菲利普的注意力一直被她牵绊,而他注意到她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腓特烈的方向,她在想些什么?  ,


    在君士坦丁堡短暂休整后,玛蒂尔达便立即整军前往小亚细亚,沿用理查一世在第三次十字军东征中的策略,她下令沿海行军,舰队始终保持护卫之势以维持补给线的稳固,为了尽快与亨利一世的部队会合,她命令战斗力最强的骑兵在保留基本的防卫和武器的情况下在前方行动,行动力稍缓的重骑兵则次之,以此加快行军速度。


    这对前方的骑兵是一个极大的考验,顶着水土不服和未经休整的身体,他们很难维持高强度的行军,对此腓特烈也在夜晚休整时提出了意见,而他选择的是一个相当正当的理由,在第三次十字军东征中理查一世曾经要求行军速度不能过快,以免骑兵和步兵被切断阵型。


    “情况不一样。”玛蒂尔达皱着眉头,她没想到腓特烈会看不明白这么一个简单的军事问题,但她还是打算跟腓特烈认真解释,“我们的时间很紧迫,我们需要尽快和亨利一世会合,而桑加利乌斯河以西都是十字军控制的范围,只要保持联系不被切断,我们不必提防可能的偷袭,所以我们才要尽快行军。”


    “所以呢?”腓特烈问,“和亨利一世会合后,你打算做什么?”


    “补充他的兵力,使他能够利用法兰克的骑兵优势穿插入小亚细亚的腹地,进而封锁希腊人的去路,拿下整个小亚细亚。”


    “希腊人有其他据点,伊庇鲁斯,特拉布宗,他们同样继承了曾经的帝国的残肢,他们一样会带领希腊人反抗。”


    “他们也有敌人,在十字军的帝国还脆弱时,他们会将拉丁人当做共同的目标,一旦意识到十字军的强大,他们会转而试图与十字军合作,或者被其他势力分割包围,但一切的前提都是我们需要先在小亚细亚站住脚跟,这样西亚的十字军国家才能和天主教世界连成一片。”


    “合适的战略。”腓特烈称赞道,但他很快话锋一转,“所以你认为,这样的战争有意义吗?”


    “你什么意思?”玛蒂尔达一怔,而腓特烈非常认真地看着她,月光下他的眼睛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剔透感,“把居住在此的希腊人赶出他们的家园,收割他们的粮食,焚烧他们的书籍,掠夺他们的财富,你看到教堂和广场上那些被粗暴扒下的黄金和宝石了吗,现在的君士坦丁堡仍然称得上美丽,但这样的美丽和她曾经所拥有的已然失色,而这一切都是拜法兰克人所赐,亚历山大铸造的青铜像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无用的废铁,他们融了它。”


    “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玛蒂尔达问,她已经开始觉得和这个古怪的年轻人交流是浪费时间了,“有哪场战争是不需要缴获战利品的吗?”


    “国王应该带来正义,而我们正在践踏正义。”


    “国王的正义不包括对敌人的正义,更不包括对异端的正义。”玛蒂尔达冷笑道,她终于忍无可忍了,“我明白了你的意思了,你喜欢撒拉森人的宫殿,你也喜欢希腊人的城市,你认为十字军破坏它们是不义的行为,可你不要忘了,求助的是希腊人,不愿履行承诺的也是希腊人,十字军也并没有独吞这些财物,他们将其贡献给了教廷和国王,如果不取食于当地,从西欧远渡而来的军队根本没有能力维系补给和士气,我们即便大开杀戒,也是以上帝之名,我们将会升往天堂!”


    “看。”腓特烈忽然道,他指向一个方向。


    “麦子?”玛蒂尔达一怔,她看到了一片麦田,她不明白腓特烈想干什么。


    “不是麦子,是上帝,麦子不是上帝赐给人类的礼物吗?”腓特烈说,他甚至还朝玛蒂尔达耸了耸肩,“看,你的上帝在那里呢。”  ,


    亲爱的妈妈:


    我已抵达希腊,现在正前往小亚细亚支援罗马尼亚帝国的亨利一世国王,请放心,我没有生病,对东方的气候和饮食也还算适应,我会在两年之内回来的。


    比起身体和生活上可能存在的问题,我更在意其他方面,我的丈夫,不,他只是父亲和教廷为我选择的丈夫,他性格乖僻,行为古怪,以冒犯他人为乐,他甚至还劝我应该对希腊的异端保持容忍,作为一个十字军战士,他的行为简直无法原谅!


    我无法理解父亲为什么会同意和这样一个人立下婚约,在亨利六世死后也没有改口,难道他对异端和异教徒真有特别的喜好,所以才在想把姑姑嫁给一个异教徒之后又把我许配给一个异端吗?我一定会离婚,我无法忍受和这样一个人相处一分一秒,就在我从耶路撒冷回来以后,不论圣座怎样愤怒或劝说我都不会改变主意,我当初就不应该答应他!


    您在纳瓦拉还好吗?同那位卡斯蒂利亚公主相处还算和平吧?路易王太子也许会利用我们和卡斯蒂利亚的矛盾,法兰克和卡斯蒂利亚王室之间素有联系,他祖父有一位妻子就是卡斯蒂利亚人,还有姑姑,我也会给她写信,不过我不会说起西西里国王的事,我害怕她生气进而做出冲动之举,我已经长大了,我会处理好我自己的事情。


    我十分想念你们,今年我或许不能在父亲的坟墓前拜祭,但我会在耶路撒冷为他祈祷,我最终还是会来到他渴望我前往的地方。请不要为我忧心,菲利普会保护我,我也会保护自己,我知道我于你们的重要性,正如你们于我一样。


    爱您的女儿,玛蒂尔达  ,


    亲爱的贝拉尔德:


    我一刻也忍不了她了,我法律上的妻子,她是如此地蛮横、暴躁而愚昧,既无超人的智慧也无传统的美德,除却还算漂亮外毫无优点。作为女性,她毫无应当被赞颂的温柔、仁爱和同情心理,作为君主她更是彻头彻尾的狂信徒,她为了支援一个同她素未谋面的君主可以整天整夜地骑在马上昼夜不停的赶路,她是个有才能和意志力的


    女人,但她将她的才华用在了错误的地方。


    我见到了你说的最伟大的城市,我越惊叹于她肢体的美丽,便越清晰地意识到她曾遭遇了怎样的亵渎和摧残,像是皇后被扒下华服和珠宝,剪掉了美丽的金发。法兰克的强盗在不属于他们的宫殿中宴饮,他们认为金子可以赎清他们曾经犯下的所有罪行,真可笑,我母亲给了教皇三百公斤的黄金,可他们仍可以以我父祖的罪孽指控我,只有当我卑躬屈膝跪在他们身前时,他们才会短暂和颜悦色。


    此外,教皇的贤侄确实是个讨厌鬼,我在考虑要不要制造一场意外推动他的死亡,不过这好像无甚必要,他在倔强的同时也愚蠢也易于糊弄,我见惯了这样的人,我知道如何应付他。替我摘一个海边的橙子,故乡的橙子已经成熟,我却在离家万里的地方为毫无意义的事物斗争,不过,我会尽可能做一些有意义的事的。


    你的君主,腓特烈


    第91章 旗帜他看着英格兰军队的旗帜,同多年……


    佛兰德斯的亨利眺望着河对岸起伏的山脉和隐没其中的旗帜,不易察觉地叹息一声。


    他的父母共育有八个子女,其中最年长的姐姐伊莎贝拉便是腓力二世的第一任妻子,路易王太子的母亲,一开始,父亲认为这桩婚姻有利于增强家族的地位,但他没有想到腓力二世会反过来侵吞佛兰德斯的利益,从家族手中夺取了近一半领地的控制权,他的哥哥鲍德温不甘受制,因而加入了理查一世组建的反抗同盟。


    如无意外,在击溃腓力二世的统治后他将率领一支新的十字军,但理查一世死了,继承他遗志的香槟伯爵也死了,他们最终仍然前往东方,但这场十字军与他们曾经的预想全然相左,还未出发,他们便被迫交出身上所有的财物支付威尼斯人的工费,出发后,他们更是身不由己地被卷入到威尼斯人和希腊人的恩怨和阴谋中,等他们回过神时覆水难收,只能被动接受这一切。


    帝国的皇冠或许对家族来说是好运的眷顾,一开始,他们都如此认为,但命运的残酷代价很快加诸在哥哥身上,他被保加利亚人俘虏,卡洛扬一世声称他引诱了他的妻子,他们无从求证此时的真假,但鲍德温一世确实惨死于保加利亚监狱中,现在,轮到他接过这顶皇冠,他起初毫无准备,现在却不得不为。


    他做得不错,应当比哥哥好些,他听从安娜皇后的意见,尽可能善待希腊人以取得他们的认可,但尼西亚的希腊人始终是他的心腹大患,他们在此统治千年,而他所能依靠只有少量从西欧而来的骑士,为了对抗他们,他甚至不得不与突厥人和希腊人中的叛党联合,哪怕他明知他们是品格卑劣的异端和异教徒。


    曾经的盟友威尼斯人将大部分适合贸易的港口都收入囊中,这使得他们若想要筹拢资金,便必须承担高昂的利息和借/贷。这与他此前所梦想的荣耀和事业相左,但他必须如此,耶路撒冷的城墙曾经是他的梦想,但如今只余渺茫的希望,有时候,他也会想如果当年没有那场改变家族命运的刺杀,也许十字军的命运会走向另一个方向,但这种可能只存在于虚无的设想,更多的时候,他在为帝国奔波,他击败了一次尼西亚的希腊人,但很快他需要再击败他们一次。


    希腊人可以得到源源不断的支援,但他每失去一名士兵,他在东方的力量便少了一分,可他们同样只存在于渺茫的希望之中。“援军来了。”这个消息令他精神一振,他看到了条顿骑士团黑鹰旗,是德意志人吗?“我是西西里国王。”那个年轻人说,他长相英俊,气度非凡,在他脸上他看不到一点身处战场的紧张,他下意识将之解读为一种对战局的笃定,“应圣座之命,我们前来支援您。”


    “那军队呢?”他急切地问,他看得出西西里国王身后只有数百人,骑士甚至可能只有几十人。


    “被我的妻子率领。”西西里国王说,“我们出现了一些分歧,她选择绕路到希腊人后方,现在,我们祈祷她好运,不过,她运气一向不差。”


    所以他的援军只有西西里国王身后这几百人!亨利一世眼前一黑,已经不想去思考西西里国王的妻子到底和他有什么分歧,他只能强制自己冷静下来,安慰自己这毕竟是一支援军,西西里国王也算个身份高贵的盟友,他的部众会保护他,而不至于拖延他仅有的精力。


    西西里国王到来的第三天,河岸扬起了沙尘,希腊人或许正准备进攻,他不能在等下去了。“以上帝的名义,我们过河!”他深吸一口气,他知道依靠少量骑士建立的帝国禁不起牺牲,但他毕竟还活着,活着的时候他就一定要捍卫天主的荣耀。


    “不,不是希腊人!”有人忽然喊道,他循声望去,树林间竖起旗帜,蓝底白十字,是英格兰的十字军,他们确实看到了烟尘,但那是惊慌失措下逃亡的希腊人带来的,他们身后,十字军正步步紧逼,最终将他们推入河中。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在追随理查一世对抗腓力二世时,他曾经也在塞纳河畔带来了一场类似的胜利,那时英格兰国王的旗帜也曾经在林间和河畔耀武扬威。“她来了。”他听到西西里国王说,他的语气听起来不算十分高兴,“她确实运气不错,也有取得胜利的能力。”


    “她”是谁,他的妻子吗,他忽然想起来西西里国王的妻子正是英格兰女王。“初次见面,陛下。”当烟尘散去时,英格兰十字军的统帅也终于现身,她的目光似乎略过了他身旁的西西里国王,但没有过多留恋,而是落在他身上,“我是玛蒂尔达,英格兰的女王。”


    英格兰的女王,理查一世的女儿,她最终还是追随她父亲的脚步来到东方,尽管这一天迟了十年之久,他看着英格兰军队的旗帜,同多年前的记忆那么相似,而令他心惊的是,这一次,旗帜下是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孩,一个美丽得超越他此前所见所想的女孩,英格兰的王冠因一个女人而来,最终也归于一个女人身上。  ,


    玛蒂尔达原本计划与腓特烈一同急速行军,但和他大吵一架后,她已经不想再同他共事,忍耐他时不时蹦出来的对异端的同情心理,趁着希腊军队的注意力都被河岸对面的亨利一世吸引,她带领最精锐的骑兵部队包抄后方,猝不及防之下,希腊人只得仓促过河,原本可能旷日持久的对峙便演变为一场歼灭战争。


    主力既已被击溃,尼西亚的政治中心自然手到擒来,同亨利一世会师后,十字军立刻挥师东进,包围了已成空城的尼西亚都城尼姆菲翁。“攻城器械在靠后的舰队上,如果要强攻城池,至少需要等待一周时间。”在谈论下一步的计划时,玛蒂尔达道,“运送补给的船只需三日,只是可能不足以供给整支军队。”


    “我们还有口粮,再不然,我们还可以劫掠希腊人,足够等到一周之后了。”亨利一世不以为意道,玛蒂尔达也认为这个计划可行,故而没有反驳亨利一世,尼姆菲翁已然是囊中之物,就是进一步击溃整个尼西亚政权也不是天方夜谭,正当他们准备讨论下一步的计划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腓特烈忽然道,“你们确定舰队里的补给能够支撑到攻破尼姆菲翁吗?”


    “当然。”他一开口,玛蒂尔达就皱起眉头,而腓特烈紧接着追问道,“那之后呢,攻破了尼姆菲翁,希腊人还有其他据点,你能够一直保证补给线的稳固吗?如果一直靠掠夺希腊人的粮食和财产,我们所遇到的抵抗会越来越坚决,乃至于深陷其中。”


    “那你想干什么?”玛蒂尔达已经接近忍无可忍,而腓特烈摊开手,相当坦诚道,“自然是向希腊人释放谈判的信号,看他们有没有意愿就此停战,别忘了,你的目标是耶路撒冷,不是希腊。”


    “我赞同国王的意见。”赶在玛蒂尔达反驳之前,反而是亨利一世道,“希腊人在巴尔干和小亚细亚根基深厚,能够歼灭他们的主力部队已经是意外之喜,我们更应该保存实力,向耶路撒冷进发。”他不由自主地看向玛蒂尔达,他不知道他现在心中是什么情感,“这才是我们的初衷,也是理查国王的初衷,或许我们确实应该先同希腊人停战。”


    “也对。”玛蒂尔达终于点了


    点头,尽管她并不想在形式大好时放过击溃希腊人的机会,但保存军队实力以应对耶路撒冷的战局确实也是一个应当考虑的问题,“你打算派谁去和希腊人议和。”


    “我。”


    “也对,你做翻译和使节比做十字军统帅称职。”玛蒂尔达冷淡道,腓特烈会希腊语,同时也了解希腊人,在确立了议和的决心后,她其实也决断出议和的人选了,“听闻希腊人惯用酷刑,你得当心你不会被刺瞎双眼。”


    “如果你担忧我的安危,可以让你的哥哥陪我过去,他是你的骑士,他也应该保护你的丈夫。”


    “你曾经发生要保护我,但你的所做所为都是索求我的保护。”玛蒂尔达深吸一口气,克制住自己心头的厌恶情绪,告诉自己如果腓特烈有什么三长两短,条顿骑士团很可能退出战斗,为了十字军的大局考虑,她最好还是对他再容忍一二,她看向她身边那个金红色头发的、同她面貌有些相似的骑士,语气倒是比对她的丈夫温柔许多,“如果希腊人对你不利,立刻回到营地之中,你知道你对我多重要,菲利普。”


    “好。”那个名叫菲利普的骑士点了点头,英格兰女王随即拂袖而去,再也没有理会她的丈夫。真奇怪的夫妻,亨利一世想,做丈夫的对妻子无甚关心,做妻子的更是对丈夫满怀敌意,不像夫妻更像仇敌———所以,他们为什么会结婚,这样的婚姻又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还不得不在明面上维系?


    第92章 利剑“私生子或为婚生子的敌人,或为……


    尽管处于流亡之中,尼西亚的宫廷仍保持着西欧人难以想象的体面和奢华,若论宫廷的宏观壮伟,尼姆菲翁自然远不能同君士坦丁堡相较,但这里的希腊人各个穿着华丽、仪态傲慢,似乎想要以这种方式彰扬他们的高贵地位。


    对比起来,法兰克的贵族确实相形见绌,某种意义上,他们确实是从主人的衣柜里胡乱抓上几件衣服的强盗,来到希腊人的宫廷目睹这令人目眩神迷的华光,他们多多少少都有些局促不安,至多也是像菲利普一样保持表面的镇定。


    唯一的例外是腓特烈,尽管一路风尘仆仆致使得他不能如身在西西里宫廷一般仔细打理自己的仪表,但他始终保持着一种欣赏而不惊诧的神色,来到尼西亚的宫廷,他并无任何不适之处,一应礼节也很娴熟,其风度之优雅、形容之俊美反而吸引了希腊人的注目。“我是西西里国王。”他首先自我介绍道,因为他用的希腊语,随他而来的人其实听不懂具体的谈判内容,“我为寻求和平而来,希望我在你们的宫廷之中能够感受到善意。”


    “如果你们的和平是建立在对我们帝国的屠杀和亵渎的基础上的,那或许我们并不存在互相释放善意的基础。”尼西亚的君主,提奥多尔一世道,他是个中年男人,头顶钉有金线的希腊式高帽、身穿镶有貂毛边的礼服,除此之外,他身上还点缀着仙鹤羽毛做成的饰品,这样比教皇还华贵的服饰竟然出现在一个朝不保夕的流亡君主身上,“如果我的统治注定在这场围攻中覆灭,我们也会战斗到最后一刻,但拉丁人,这不意味着你们的胜利,在特拉布宗,在伊庇鲁斯,在每一寸帝国曾统治的土地上,光荣的罗马人都绝不会屈服。”


    “我的先祖曾蔑称你们为希腊人的帝国,但我始终认为你们仍维系着自罗马传承而来的精神,尽管你们选择以华丽的服饰和繁琐的礼节彰显这一切。”他的声调提高了一度,“我欣赏你们的意志,但我非常可惜,你们有复仇的机会,却选择了冲动的牺牲。”他朝提奥多尔一世微微躬身,“你就这么确信,你想要复仇的敌人不同时是我们的敌人吗?”  ,


    “他们已经在城内待了五天了。”


    城外的行军帐中,玛蒂尔达冷不丁听到亨利一世的声音,她回过头,后者正一脸关切地看着她,她别过头,下意识回避着这样的目光:“对,时间太长了,我担心我的兄长,世界上没有几个人像他一样值得我挂心了。”


    “你们的感情很深厚。”亨利一世的声音不无酸涩,而玛蒂尔达肯定地点了点头,她不想去遮掩她遮掩不了的事,“在我父亲去世后,一直是他在陪伴我,保护我,他忠诚的是我,他没有必要去保护与我无关的人,以至于令他身处险境中。”


    “您担心希腊人会对他不利?”


    “希腊人不算守信,而且这场和谈或许不是必要的。”玛蒂尔达说,望着尼姆菲翁的方向,她的眉头仍然紧锁着,“我们现在占据优势,但并没有完全阻绝希腊人的生机,我们应当扩大优势,从而令希腊人意识到他们唯有屈服一个选项,而非让他们以为我们心存顾忌,进而负隅顽抗。”她深吸一口气,“而且,如果他们决心抵抗,他们会想尽办法增加他们的优势,我们会出于骑士精神尊重俘虏,但希腊人未必。”


    “他们会扣押议和的人。”亨利一世明白她担心的缘由,见玛蒂尔达肯定地点了点头,他又问,“那如果他们真的这样做,您会怎么办?”


    “我会发兵,菲利普不是懦夫,他会自救,但我也绝不会放弃我哥哥。”


    “那您的丈夫吗?”


    “他不是我真正的丈夫,早晚有一天他也不会是我法律上的丈夫。”提到腓特烈,她的表情显而易见冷淡下来,甚至可以从中看见一些厌恶之色,亨利一世似乎想多问什么,但城门忽然出现动静,他们立刻下令全军戒备。


    但出乎意料地是,出城的不是希腊人的军队,而是一群穿着华丽的宫廷官员,他们簇拥着腓特烈等人,后者此时换了一身希腊人的华服,看上去几乎同一个希腊贵族无异,“这是一个胜利。”他对他们说,不知为何,从遇到腓特烈以来,她第一次觉得他露出了真心实意的喜悦,而非笼罩在一层似有若无的迷雾之中,“希腊人答应臣服我们,只要我们能帮助他们对抗我们共同的敌人,他们愿意就此俯首称臣。”


    共同的敌人?玛蒂尔达和亨利一世对视一眼,她立刻追问道:“哪一个敌人可以让他们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威尼斯人。”腓特烈平静地说,“希腊人憎恨拉丁人,但他们憎恨威尼斯人更深。”


    回忆第四次十字军东征中的各方关系,牵扯诸方或多或少都有可指摘之处,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如果没有威尼斯人的推波助澜,这场十字军东征不会演变至如此灾难的境地。


    而在战后,威尼斯人也堂而皇之地要走了巴尔干大量优质港口,从而彻底垄断了东地中海的贸易,也进一步削弱了十字军帝国的财源,针对这一问题,身为帝国皇帝的亨利一世无疑深受其害,但在恶劣的外部环境面前,他只能尽可能同威尼斯人妥协议和,如果有机会能够改善这一处境,他当然十分欢迎,但威尼斯人毕竟是天主教同宗,联合希腊人进攻威尼斯多少令他有些难以接受:“这不合适,我们不能攻击我们的同胞。”


    “在扎拉,你们不是攻击过匈牙利人吗,匈牙利人可比威尼斯人虔诚。”腓特烈说,这是事实,但心知肚明是一回事,宣诸于口是另一回事,毕竟英诺森三世在得知十字军进攻威尼斯时可是愤怒得将全体十字军开除教籍,只是后续十字军将希腊的战利品进献给教皇后他才再度松口,“宣战的是希腊人,我们只需支持和配合,顺便说服圣座对此默认,圣座并不喜欢威尼斯人,他不介意我们接收希腊人的战利品。”


    “可你如何确信希腊人的诚意?或许他们只是想借此获得喘息之机,而非真心合作。”玛蒂尔达忽然说,“不要告诉我,你得到的许诺只是一个形式上的臣服。”


    “他们愿意交出一百名贵族人质,其中包括皇帝的女婿和继承人,除


    此之外,我们已经占据的土地他们也都予以承认,战争的结果可以保存。”


    “所以你还是想和希腊人联合。”玛蒂尔达短促冷笑道,她现在明白了为什么腓特烈如此热衷于撮合他们于希腊人合作,“这才是你的目的,你喜欢希腊人,你不想和他们对抗,所以你费尽心思促成这桩和谈,可我们明明有机会彻底消灭希腊人的统治,运送补给和攻城器械的船已经到了。”


    “为什么不联合他们呢?”腓特烈反问,也就是这个时候,一直似乎不在状态的他终于流露出一些认真的意思,“如果你想要在希腊长久统治,你必须与希腊人合作,他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你不能杀死所有希腊人,而若想要化解同希腊人的仇恨,最好的办法无疑是树立一个共同的敌人,还有比威尼斯人更合适的吗?他们的奸诈和吝啬闻名欧洲,我也深受其害,如果一个稳定的十字军帝国取代了曾经的希腊帝国,继承了她的领土、人口、皇冠但更加亲近西欧,这会是皆大欢喜的事。”


    是的,仍然回到一开始的问题,希腊人憎恨拉丁人,但更憎恨威尼斯人,如果拉丁人和威尼斯人同样有矛盾,他们确实有合作的基础,最终拉丁人会获益,但希腊人也是次要的赢家。此外,她似乎也明白了腓特烈极力促成他们联合希腊人对付威尼斯的另一个原因,在第四次十字军东征后的协议中,巴尔干西岸大部分贸易港口都被威尼斯占据,对毗邻巴尔干的西西里王国而言,威尼斯不是一个好贸易伙伴,因此他也更倾向于能够由十字军帝国取代曾经的东罗马帝国形成一个稳固的政治实体,以他十字军统帅的身份,他无疑可以从这个新邻居手里获得大笔好处:“你是为了西西里的贸易,还是为了收回耶路撒冷?”


    “不能两者兼有吗,为了十字军,我率领军队背井离乡,冒着生命危险同希腊人谈判,想办法为我的王国捞点好处不过分吧?”


    “你真应该出生在希腊,你的狡诈不亚于希腊人。”玛蒂尔达深吸一口气,而腓特烈相当无谓,他似乎还将这句讽刺当成一种夸赞,“我觉得您也很适合出生在耶路撒冷,如果您如此热衷于十字军的事业,何不自称耶路撒冷女王呢?您比之前的耶路撒冷女王都称职。”


    玛蒂尔达没有再理他,她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她走后,菲利普忽然道:“难怪你一直用希腊语和他们交流,如果用拉丁语,我们多多少少能听懂一些。”他盯着腓特烈,似乎是在认真地打量他,“为什么要我陪你一起去见希腊人,如果只是为了保证你的安全,你可以带你自己的随从。”


    “我不确定希腊人会不会扣押我,而你妹妹会不会乐见其成,如果你在我身边,我至少能保证你妹妹不会对我不管不顾。”


    “你这么不信任她?”


    “她很值得我信任吗?”腓特烈反问。


    菲利普一噎,他知道这是事实,过了一会儿,他又问:“如果你一开始也不相信希腊人会接受你的提议,又为什么要试图与他们合作,玛蒂尔达可以在战场上打败他们。”


    “战场上的胜利很容易,但文化上的胜利则不然,促成相互敌视的双方取得和解很难,可总要有人去做这样的事。”短暂的沉默后,腓特烈说,他盯着他,有那么一瞬间,他身上总是若有若无笼罩着的轻浮色彩散去了,菲利普没有来由地心中一跳,他总觉得他现在的神情似曾相识,“你了解那种被撕裂般的感觉吗,像是两个人扯着你的手臂,他们争夺你,把你撕裂也在所不惜,很长一段时间,我就是这样一个存在,德意志人和意大利人撕扯着我,为各自的利益寸土不让,但在街巷和市集里,他们明明可以和平共处,只要他们的认知都是平等的人,而非可以无视法律和习俗的超然着。”


    “我知道。”菲利普说,英格兰和法兰克,他一半和另一半的血统,如果仇恨可以化解,或许他也不会这样痛苦,他的心忠诚于玛蒂尔达,却不能真正全副身心地对抗她的敌人,“我们曾经的处境很相似,如果不是身份的限制,我们或许也会是朋友。”


    “因为我娶了你妹妹,而你没办法娶她吗?”腓特烈问,赶在菲利普动怒之前,他立刻补救道,“这段令我们都不开心的婚姻关系很快就会结束了,到了那一天,或许我们都可以放下对彼此的成见,某种意义上,这有助于我在离婚后和你妹妹保持表面上的和平。”他忽然目光灼灼,“所以,你会帮我吗?”


    “我努力。”菲利普生硬道,而腓特烈哈哈大笑,显然不以为意,“谢谢你,不过,你帮不了我的,阁下,我不觉得她会听从你的意见,不论是作为妹妹还是君主。”他伸出手,梳理着自己的金发,而指缝之间的眼神目光锐利,“私生子或为婚生子的敌人,或为其手中的利剑,剑锋无往不利,但注定只能服从于执剑者的意志,而没有‘自己’,若你有了自己的意志,而这份意志与你的主人相左,那么你就不再是利剑,而是执剑的手臂,想象一下,如果躯干想要挥剑,手臂却岿然不动,那会有多么地怪异?躯干又会怎样对付这只不听话的手臂呢?”他摊开手,“只能将之砍去。”


    第93章 异类“我不觉得她能做到她那杰出的先……


    从各个角度来看,尼西亚的远征都可谓是场巨大的胜利,不论是颜面还是实利(以及潜在的收益),拉丁帝国的统治都大大巩固,唯一不满的是乌戈利诺,或者说教廷。


    当他看到大量希腊人随同十字军回到君士坦丁堡后,他便对此表示不满,希腊人的登堂入室更令他惊怒,尤其是在他得知这件事是由腓特烈促成的以后。“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对希腊人如此宽厚。”当着所有重要贵族的面,他指责腓特烈道,“作为教会抚养的孩子,天主的利剑和坚盾,你应该把他们引向正确的道路,而不是纵容他们。”


    “我已经在将希腊人引向正确的道路,我让希腊人为我们流血。”这一次,对于乌戈利诺的指控,腓特烈没有那么客气了,他针锋相对,并抬出了另一个让乌戈利诺无从驳斥的存在,“有关针对希腊人的处理措施,我们应呈送圣座决定,在此之前,我们最好都保持缄默,争吵无益于团结与和平。”


    英诺森三世的回函至少需等待两月,而腓特烈也一改之前随意懒散的态度,他穿梭在大街小巷中亲力亲为地维持秩序、调解纠纷,对此毫无怨言,甚至乐在其中。对他的行为,玛蒂尔达不置可否:“他对街头吵架的兴趣远超过对耶路撒冷的兴趣。”


    “但他的行为不是毫无意义的。”菲利普谨慎地说,脱去偏见和敌视,他评价腓特烈的行为会更客观一些,“至少这一次城市内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暴/乱,这是件好事。”


    “如果希腊人真的如他所愿臣服于十字军的统治,他就可以功成身退,我从没有感受到他对收复耶路撒冷有什么兴趣,或许他确实没有兴趣。”玛蒂尔达站起来,“在他没有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乱子之前,我不干预他的行为,趁着这段时间,我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要做。”


    当玛蒂尔达主动拜访时,亨利一世多少有些受宠若惊之感,而得知她的来意后,他更觉诧异:“为什么您想要拜祭我兄长的坟墓呢?”他问,“他已经去世快八年了。”


    “我答应了您的侄女。”玛蒂尔达说,她递给亨利一世一封信,“佛兰德斯的让娜女伯爵,她十分挂念你们。”


    亨利一世不语,他郑重其事地接过信,仔仔细细地阅读每一个单词,等他读完信后,他才长叹一声:“在我们离开佛兰德斯前,让娜还是个小姑娘,她的妹妹玛格丽特也还没出生,我的


    哥哥在离开家乡前绝不会想到他的女儿会如此执着地思念他,却连他的坟墓也无法拜祭。”


    “命运对她太过残酷。”玛蒂尔达说,某种意义上,她确实非常共情让娜女伯爵的痛苦,很长一段时间,她也无法拜祭父亲的坟墓,“所以,他的坟墓在哪里呢?还有他的妻子,我听闻她也是在东方去世的。”


    “他没有坟墓,只有一个祭坛。”亨利一世说,他脸上显而易见地蒙上了一层伤感和悲愤,“保加利亚人杀害了他,将他的头颅做成酒器,他的妻子,布洛瓦的玛丽,您的表亲,她在阿克去世,并未安葬在君士坦丁堡,他们的灵魂只能在天堂团聚。”


    “野蛮人。”沉默许久后,玛蒂尔达才轻声说,她没想到鲍德温一世的死因如此残酷,“那他的头骨呢?”


    “在圣索菲亚大教堂,我可以带您过去。”


    圣索菲亚大教堂修建于近七百年,时至今日,其壮美仍令人震惊,内部的圣像画由于绘制于东西教会大分裂之前,并未遭遇严重的破坏,因此他们仍得以欣赏其风采,来到鲍德温一世的祭坛前,玛蒂尔达半合着眼睛,在墓前专注地祈祷,在这静谧的时刻,她脸上那层若有若无的忧郁更加明显,亨利一世忽然想起来她其实也才十八岁,哪怕是作为国王,这也是个过于年轻、不能轻易让人放心的年纪,可人们已经习惯了听从女王的命令,大多数时候,她喜怒不辨的神色和战场上的果决勇武会让人忘记她的年龄:“您很同情我的侄女。”他忽然说,“因为您想到了您自己吗?”


    “是啊,我们都是失去父亲的女孩。”玛蒂尔达睁开眼睛,她站起来,注视着鲍德温一世的坟墓,“很长一段时间,我也无法拜祭我的父亲,我被赶出宫廷,朝不保夕,也不能提及他曾经公开给予我的领地和继承权,我父亲曾说他会带我来到耶路撒冷,但在我连果腹的食物和得体的衣裙都没有时,我根本想不到如此遥远的事。”


    “您过得很辛苦吧?我们是理查国王的盟友,但那时候我们并没有帮助您。”


    “盟约在我父亲去世时就已经宣告终结,你们不必觉得抱歉,至少你们是前往东方,而不是帮助腓力二世攻城略地。”玛蒂尔达淡淡地说,“那样的记忆已经渐渐淡忘了,我爱我的父亲,我爱他的方式就是拿回他给予我的一切,并完成他未完成的一切。”


    “所以您来到东方吗?和我们一样。”亨利一世说,得到玛蒂尔达的默认后,他表示了自己的忧虑,“恕我直言,这是一件艰难的事,尤其您并不打算长期留在这里,您会回到英格兰,或者西西里。”


    “我不会回到西西里。”玛蒂尔达说,玛蒂尔达说,对这段婚姻,她只想快些从中挣脱,哪怕在婚姻没有解除前,她也不想旁人理所当然地将她看成是腓特烈的妻子,或者附庸物品,“实不相瞒,我们的婚礼从没有完成,在收复耶路撒冷后,我会跟他离婚,这是我们现在仅有的共识。”


    “离婚?”亨利一世瞠目结舌,与此同时,他忽觉心跳加快,一些隐密的期冀正悄然生长着,但他仍努力克制,“你们是圣座安排的婚姻”


    “那又怎么样呢,圣座能为近亲婚姻颁下赦免令,自然也能以近亲婚姻为由解除婚姻,我们的婚姻从不存在,解除自然也无顾忌。”


    “然后呢?”亨利一世追问道,他不易察觉地攥紧手,“然后您会再结婚吗,还是像某位希腊女皇(1)一样,拒绝婚姻以防止丈夫染指您的权力呢?”


    “婚姻吗?”玛蒂尔达一怔,她没有想到亨利一世会问她这个问题,“我没有考虑那么远的事,但我应当会再结婚吧,毕竟,我需要一个继承人,一个完全属于我的继承人,西西里国王给不了我,但我可以从别人那里得到。”  ,


    “如果你想要折下一枝橄榄叶,你应该去布拉切奈宫。”


    大皇宫,当腓特烈试图攀折高处的橄榄叶时,他忽然听到一个声音,他回过头,安娜皇后站在希腊式的庭院中,微笑着看着他,他心中掠过一个念头,他不动声色地用法语道:“我不知道布拉切奈宫在哪里。”


    “在西北角。”安娜皇后下意识道,很快,她似乎意识到不对,状若无事地用希腊语道,“哦,那是阿莱克修斯一世修建的宫殿,尼西亚的希腊贵族应当都对那里很熟悉。”


    “这是他们的故乡,他们当然熟悉,而您对您的故乡也并非毫无眷恋,您没有忘记法语。”


    “对,我听得懂,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骚扰和麻烦,我一般只说希腊语。”安娜皇后道,她天蓝色的眼睛浮现出好奇审视之色,“所以,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呢?”


    “如果不是一直沉默地听着我们用法语交流,您又怎会突然说出那句话呢?”腓特烈道,“所以,您的目的是什么,因为您对背叛您父亲的女人怀恨在心,还是真的对我们的婚姻怀有顾忌,在我同意和我妻子一起前往尼西亚后,您便不再出声,这是您的目的?”


    “对,我只是希望您能够和英格兰女王一起前往尼西亚,至于我父亲和她祖母,他们闹得沸沸扬扬时我还没有出生,某种意义上,我和英格兰女王都应该感谢那场婚变,如果不是他们解除了婚姻,我们都不会出生。”安娜皇后静静道,“如果她单独一人前往尼西亚,她不会轻易同希腊人议和的,所以我希望您能够适当地制约和阻止她,您会希腊语,也熟悉我们的礼节,我可以相信您是一个十字军中的异类。”


    “和您一样?”


    “和曼努埃尔一世一样,他是真心地想要促成东西方之间的联合,他选择我成为他的儿媳,我本应该是阿莱克修斯二世的皇后。”安娜皇后低叹一声,“所以,能告诉我您的计划吗,您以臣服的名义将希腊人带回君士坦丁堡,您选择用什么把他们团结起来呢?”


    “共同的仇恨。”腓特烈说,“不恰当的例子,理查一世和法兰克诸侯未必关系多么融洽,但如果是对抗腓力二世的野心,他们一定团结一致,希腊人和拉丁人彼此之间成见重重,但他们都仇恨威尼斯人。”


    “然后呢?由于拿回了被威尼斯占据的港口,十字军帝国可以缓解财政压力,希腊人也会接受亨利一世成为他们的新统治者,毕竟和安格洛斯的皇帝们比起来,他确实优秀得多。”她摇摇头,“没那么简单,他们之间的矛盾根深蒂固,希腊人的骄傲也不会让他们接受彻底臣服于教廷,拉丁人有很多缺点,但他们拥有武力,武力可以解决很多问题,您是异类,和您一同前往东方的才是正常的拉丁人。”


    “对,比如我的妻子,她确实是个正常的拉丁人,或者说她这样的人才是常态,她不觉得以上帝之名大开杀戒是什么可耻的事。”


    “一个正常的拉丁女人可不会时刻忤逆丈夫的意见,甚至亲自率领军队,她是英格兰女王,可上一个英格兰国王是她的叔叔而非父亲,和她的祖先们一样,她也是异类。”


    “对啊,她没有共治者,她看起来也不需要一个共治者。”腓特烈感叹道,他忽又好奇地问,“您对她很有意见吗?您不喜欢她这样咄咄逼人的女人。”


    “我不讨厌她,我很喜欢她,她是个可爱的女孩,我听说了西欧的事,她从我哥哥手里抢回了诺曼底,这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我很希望我的女儿能像她一样坚强。”安娜皇后失笑,她很快话锋一转,“如果女人没有坚强的意志,那迟早会沦为旁人分食的血肉,她现在所取得的权力和地位已经是不可思议的奇迹了,不过,坚强的意志并不意味着无往不利,命运也不会时刻眷顾着同一个人,我不觉得她能做到她那杰出的先辈们都做不到的事,你也是,你也做不到科穆宁皇帝们都想要做到的事情。”


    第94章 卓越


    “国王和皇帝们不是因为他们身居……


    “从尼西亚归来后,女王和国王仍然形同陌路,国王热衷于与希腊人交往,他很快受到了他们的欢迎,其中一位名为约翰杜卡斯瓦塔克西斯的贵族同他尤其要好,据说他是尼西亚皇帝的女婿,而女王多数时候都与亨利一世皇帝一同交流东方的局势以及下一步的军事动向,据说他们也会谈及一些法兰克的旧事在等待圣座谕令的时间,我也曾听到过一些流言,譬如女王对亨利一世心怀倾慕,毕竟后者高大英俊,英武善战,具有一位真正皇帝的威仪和成熟的魅力,而西西里国王同安娜皇后也关系密切,他对这位年长于他的高雅女性表现出倾慕和依恋,犹如儿子对母亲但我可以发誓,在那件事发生之前,这部分流言不过是闲来无事者的揣测,是出于愚昧和无知的狭隘攻讦,是以他们都对流言不屑一顾,我们都没有想到起初的放纵会带来如此灾难的后果,那时候,我一度以为这支十字军又要分崩离析,而很快,这样的时刻就将到来了。”


    ———威廉马歇尔


    ,


    “我们需要提防保加利亚人。”


    大皇宫的议事厅中,亨利一世在墙壁上的巨幅地图中比划着,那是一幅极为精美的地图,以大理石铺底、宝石和黄金镶嵌和勾画,由于重要的地名都是用拉丁语标注,因此玛蒂尔达也能看懂:“两百年前,一位希腊皇帝曾经征服了保加利亚,被称为‘保加利亚屠夫’,但保加利亚人并没有真正臣服,他们在安娜皇后的第二任丈夫被推翻时正式独立,一直想要向南方扩张,同时,他们和库曼人也是姻亲和联盟,我的哥哥正是在他们的夹击中被俘虏。”


    “库曼人?”玛蒂尔达讶异,而亨利一世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脸色凝重道,“他们从东方而来,是骑马的野蛮人,希腊的曼努埃尔一世教化了他们,甚至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们的可汗,但希腊人的信仰是不会真正将野蛮人驯化的。库曼骑兵并不好对付,他们擅长射箭,骑马的速度也是难以想象的迅捷,配合保加利亚的军队,他们能展现出许多令人头疼的战斗方式,如果意识到我们打算收回威尼斯控制的巴尔干港口,他们一定会趁火打劫。”


    “我们需要打消他们的念头,毕竟现在我们并不打算和他们对抗。”玛蒂尔达了然道,她仰望着保加利亚的方向,黄金和宝石在她脸上倒映出华美的光彩,而她本人的容貌远比这华丽的壁饰耀眼,“我们需要做出出击的姿态,但不能主动出击,如果威尼斯人认为我们的注意力在北方的保加利亚,他们会放松警惕。”


    “这是个好主意。”亨利一世称赞道,玛蒂尔达点点头,补充道,“那就派一支一千人的部队前往边境线防守,打探一下保加利亚的近况,以及和库曼人的联盟是否如我们所想的那么稳固,如果他们的联盟存在空隙,也不是不能将其策反,希腊人的仪式无法驯化库曼人,但我们的仪式可以。”


    “好的。”亨利一世应允道,他旋即意识到了什么,有些犹疑地看着玛蒂尔达,“我们是不是需要知会西西里国王一世,毕竟他也是十字军统帅,还是您的丈夫,我们不能把我们的计划完全瞒着他。”


    “我会通知他。”玛蒂尔达淡淡地说,但事实上,她一点都不想再和腓特烈打交道,她打算把这件事交给菲利普去做。  ,


    “打猎就是有意识地捕捉野兽的运动和锻炼。”


    布拉切奈宫外的猎场,腓特烈抚摸着他手腕上苍鹰的翎羽,对他身旁的约翰杜卡斯瓦塔克西斯道:“而打猎的过程不能缺少猎鹰的陪伴,想要训练一只成熟的猎鹰,我们需从修剪爪指开始,正如想要率领一支军队,我需要先成为一个能够使用武器的士兵。”


    这位西西里国王的身材算不上多么高大,但十分修长健壮,同时骑马的姿态也十分娴熟,这显然拜他的狩猎爱好所赐:“您是一位出色的战士。”他说,“同时也是一位博学多才的学者,即便是在君主的行列之中,您也应当是最出色的那几个。”


    “国王和皇帝们不是因为他们身居高位而卓越非凡,而是因为他们事事高瞻远瞩、处事精明,因此才堪称杰出,如果他们的道德修养与聪明才智并不优于他人,他们又为何保持骄傲呢?”对这样的赞美,腓特烈倒不算多么受用,“国王像其他人一样出生,一样死亡,如今所有号称高贵的家族血脉的尽头都是农民或屠夫,他们的后代相较于其他农民的后代的优越之处是他们更靠近权力和财富,如果他们不能借助这样的优势成为更卓越者,那他们会重新跌落到曾经的位置。”他放飞了鹰,转头看向约翰杜卡斯瓦塔克西斯,“在希腊,继承的法则并不会严格地遵守,有时候,这会带来混乱,但农民、宦官乃至妓/女都有施展才能的机会,我和除你之外的九十九名人质都交流过,他们的出身和年龄都有差异,但无一例外具备才干,这是你们的国度卓越于拉丁人国度之处,要达成这个成就,国家需要完备的教育体系以确保尽可能多的人能够得到平等学习的机会,有一天我的国家或许也可以做到你们在八百年前就做到的事。”


    “那是一个光辉的时代,但现在,我们脚下的土地并不是我们的国度。”约翰杜卡斯瓦塔克西斯道,他不易察觉地攥紧手,尽管知道在一位拉丁人国王面前如此宣称并不合适,但潜意识里,他相信腓特烈是不会因此动怒的,“这里是拉丁人的国度,目前的和平不过共同利益下的短暂平静。”


    “拉丁人已经来到了东方,是你们的皇帝把我们请来的,除非把他们全部杀掉,否则他们绝不会离开你们的土地,但这并不意味着和平不会到来。”腓特烈终于正色道,他脸上那层优雅闲适的、仿若笼罩着一层烟雾般的神秘色彩消失了,那层若有若无的隔膜也被打破了,他用一种专注的、煞费苦心的口气向约翰杜卡斯瓦塔克西斯条陈缕析,他意识到这位年轻的国王是真的非常期待他能理解他接下来的话,“我母亲的祖先来到了西西里,他们以武力征服了这个美丽的国家,但并没有对其进行粗暴的掠夺,而是尊重她、深爱她,如同丈夫深爱妻子一样。”


    “如果你曾经去过西西里,你会明白不同信仰和民族的人共同和睦生活并非不可能的事,拉丁人和希腊人也是如此,在阿莱克修斯一世的时代,他们确实如兄弟一般抵御外辱,最开始的开始,他们都曾经怀有和平共处的心,但误会、敌视、阴谋和命运摧毁了这一切。”他叹息道,他语气中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愁绪,但更多的是坚定的决心,“罗马人以武力征服了希腊,他们最终会被希腊的文化征服,拉丁人也是如此,他们最终会意识到他们只能同希腊人妥协,接受希腊人的信仰、制度和文化,帝国的历史上不缺乏凭空而降的君主,只是这一次,他来自于国境之外。”他忽然露出一个戏谑的笑容,“如果我想要做希腊人的皇帝,你不会刺瞎我的眼睛吧?”


    如果这位西西里国王是帝国的皇帝,他会受到所有人的爱戴吗,如果信仰的差别不妨碍他公正地统治,他会欣喜若狂地将紫袍披在他身上吗?约翰杜卡斯瓦塔克西斯心中闪过这个令他惊诧的念头,但很快,马蹄声打断了他的思绪,那是一个俊美的红发青年,他似乎在尼姆菲翁见过他:“停止你和希腊人的游猎。”他的目光无甚兴趣地掠过约翰杜卡斯瓦塔克西斯,而后落在腓特烈身上,“有重要的事情,跟我回议事厅。”


    “为什么要对我的朋友这么提防,他又不会法语。”腓特烈闲闲道,菲利普的额头爆出一根青筋,他深吸一口气,“玛蒂尔达让我通知你一件事,她打


    算在保加利亚的边境线布置一支一千人的军队,既是防止保加利亚人可能得入侵,也是转移威尼斯人的注意力。”


    “很好,看来她是真心想要完成我的计划的,替我转达我的谢意。”


    “你原来知道感恩。”菲利普不咸不淡道,“我以为你对她没有抱有一点温柔和善意。”


    “我从没有否认过她在打仗上很聪明,和她父亲一样,这和她在其他事务上的固执和野蛮形成鲜明的对比。”赶在菲利普发火之前,他又一次及时地转移话题,“所以,她打算派谁执行这个任务,彭布罗克伯爵吗?”


    “彭布罗克伯爵太老,他前往东方只是希望作为一位圣地骑士在耶路撒冷终老,玛蒂尔达不会让他执行这个任务。”


    “那看来这个任务只能交给你了。”


    “我?”菲利普一怔,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蒙上了一层阴霾,“我的任务是保护玛蒂尔达,不是必要的情况,我不会离开她。”


    “现在就是必要的情况。”腓特烈终于摆出认真地神色,“这个任务很重要,关系到十字军帝国的边境稳定和是否能够真正建立长久的统治,所以必须交给一个有能力应对保加利亚政局的人你不是忠诚于你的女王吗,她现在最想要的就是稳固十字军帝国的统治,保加利亚的稳固不是很能够帮助到她吗?”他忽然又露出了那种古怪的、招人厌恶的神色,在那双锐利的浅绿色眼睛的注视下,他所有隐秘的想法都无处遁形,“还是因为这件事同时也会帮助亨利一世,你才不甚情愿呢?”


    第95章 逾越“是的,我是幼王亨利的儿子。”……


    亨利一世,拉丁帝国的稳定固然是玛蒂尔达的心愿,但最大的获益者确实是亨利一世。“那只是谣言。”他下意识驳斥道,“玛蒂尔达只是希望他能够帮助保卫耶路撒冷而已。”


    “我本来也以为是谣言,但看你这么生气,我反而不太确定了。”腓特烈闲闲道,看着菲利普的脸,他似乎心怀不忍,转而“宽慰”他道,“如果你认为她的行为有欠妥当,大可援引你们祖母的事迹提醒她和亨利一世保持距离,毕竟和普瓦捷的雷蒙德相比,至少亨利一世不是她的血亲,哦,我忘了,你才是。”


    菲利普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而对他们的对话一无所知的约翰杜卡斯瓦塔克西斯终于忍不住问道:“他是谁?”他斟酌着语气,“你们的相处有些古怪。”


    “我妻子的兄弟,你觉得我们之间关系古怪,是因为我和我妻子的婚姻就是迟早会结束的存在,你也许看出来了,我们相看两厌。”他说,他在马上眺望着菲利普的背影,“但她的兄弟没那么令我反感,老实说,我觉得他比我妻子可爱一些,至少他对他不了解的事物愿意尊重和容忍,而不是不由分说地以自己的认知决断。”


    ,


    “圣座回应了我们的请求,陛下。”


    “这么快?”玛蒂尔达讶异,而亨利一世点点头,面露庆幸道,“就在我们送信过去时,威尼斯人阻拦了教皇的使节进入他们的港口,圣座对此震怒不已,他希望能给威尼斯人一个教训。”


    “而我们的提议正中他们下怀。”玛蒂尔达了然道,“威尼斯人尝到了反复无常的甜头,自然不屑于再遵守信义和规则,作为复仇对象,他们确实再合适不过了。”她看向地图,眉头微微锁紧,“那么,接下来就是保加利亚了,我复盘过鲍德温一世失败的那场战役,对库曼人的骚扰不够提防是他们失败的主要原因。”


    “这决定了我们需要一个可信且稳重的人来负责保加利亚的防线。”亨利一世说,他看向一旁的威廉马歇尔,“或许彭布罗克伯爵可以完成这个任务,即便法兰克的骑士如山野上的鲜花般连片盛开,他也是其中最出众的那个。”


    “如果我认为他是最合适的人,我会直接命令他。”玛蒂尔达说,“但这个任务不适合他,你应该在耶路撒冷战斗。”


    “感谢您的仁慈,陛下。”威廉马歇尔道,他不会违背君主的命令,但玛蒂尔达并没有理所当然地使用他,对这个决定,亨利一世也不算十分意外,毕竟威廉马歇尔确实年事已高,他转而问,“那陛下,您希望谁能执行这个任务呢,您觉得谁是最合适的人呢?”


    “我带来的贵族不了解保加利亚人和库曼人的战斗习惯,但若他们足够冷静且富有经验,倒也不是不能弥补,但”玛蒂尔达一顿,她想到了一个人,但她不是很情愿让菲利普在现在离开她身边,正当这时,她忽然听到扣门声,她回过头,“谁?”


    “是我。”他们听到菲利普的声音,他站在门边,脸色似乎有些古怪。“噢,菲利普,我正好有事找你呢。”玛蒂尔达说,她招手示意他进来,“我们正在商量保加利亚的事,你有什么建议吗?”


    “我刚刚和西西里国王交流过这件事。”菲利普说,他看到玛蒂尔达和亨利一世都站在那幅巨大的地图前,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一同议事,“他的建议是我来率领这支军队。”


    “你”玛蒂尔达一怔,而亨利一世在听到这个提议后显然认为可行,他立刻道,“这确实是个好主意,您是女王的兄弟,忠诚无可置疑,同时您也是一位出色的将领”


    “应当命令我的是我的女王,不是您,陛下。”菲利普忽然说,亨利一世激动的情绪戛然而止,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玛蒂尔达,“那,那女王陛下怎么看”


    “我会好好考虑的,现在,你们先回去吧。”玛蒂尔达忽然说,在亨利一世等人都离开后,她才看向菲利普,“你怎么了,菲利普?”她问,“是西西里国王又说了什么吗?”


    “他没说什么,他只是提了这个建议而已。”菲利普道,玛蒂尔达松了口气,她转而道,“你确实适合这个任务,但不是非你不可,如果你不愿执行,我会再找一个合适的人,你不必在亨利一世陛下面前直白地表述”


    “你很在意他的想法吗,玛蒂尔达?”菲利普忽然说,他紧紧盯着玛蒂尔达的眼睛,“你保卫他的领土,巩固他的统治,维护他的颜面,你认为他的想法很重要。”


    “有什么不对吗?”玛蒂尔达疑惑道,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不禁露出一层厌烦之色,“因为那些流言吗,克莱尔的伊莎贝拉向我提过,恕我直言,他们实在无聊透顶,我和西西里国王还没有离婚呢。”


    “但你们迟早会离婚。”菲利普说,他的心跳得很快,他试探性问,“所以,那确实只是流言,你不会和亨利一世结婚的,哪怕你现在是单身,你也不会。”


    “什么?”玛蒂尔达一怔,她锁起眉头,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如果我现在是单身,亨利一世确实可以作为一个可能的结婚对象,他不算老,也很英俊,有领地和地位,同时和我隔得很远,我不必担心我们会产生矛盾,我需要一个能够帮助我的,我也能够真正信任的丈夫,或许他确实很合适”


    “那我呢?”他忽然失控道,他紧


    紧盯着玛蒂尔达,“我忠诚你,你也可以信任我,我不能做亨利一世可能做到的所有事吗?”


    他眼里的情绪太过激烈,带着一种陌生的危险,玛蒂尔达显然呆住,好一会儿,她才满眼困惑道:“可你是我哥哥啊,因为你是我哥哥,我才会信任你,你做不了我丈夫。”


    他是她的哥哥,不论真相是什么,在她和世人的认知里,这个事实永远不会改变。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凉,以及恐惧,他清晰地意识到他跨越了理查一世曾经给他划定的界限,尽管玛蒂尔达现在并没有觉察:“是的,玛蒂尔达,我想多了,我和你丈夫的责任是不同的。”他深吸一口气,“但玛蒂尔达,你不要轻率地走入婚姻,不论是和腓力二世的婚姻,西西里国王的婚姻,还是和亨利一世的婚姻,即便你为了继承人不得不这样做,也一定要将自己置于绝对安全的地位。”


    “我知道。”玛蒂尔达点了点头,而此时他已经无心去思考她现在究竟是什么想法,他感到疲倦,他只想离开,“您不应该对女王的选择横加干涉。”走到花园里时,他忽然听到一个声音,他回过头,是威廉马歇尔,“您怎么在这里?”


    “因为我看出来您的态度有些古怪,迥异于您平时的作风,出于谨慎,我选择蹲守在此。”威廉马歇尔静静道,“您不应该对女王的选择大放厥词,哪怕您认为流言有损她的名誉,或者婚姻会对她不利,这有悖于忠诚的准则,哪怕您是国王的儿子,女王的兄弟,您的行为也是越界的。”


    “那什么样的行为是不越界的呢,盲从于自己既定的命运,哪怕这令你痛苦不堪吗?”菲利普失神道,他忽然看向威廉马歇尔,“如您忠诚幼王亨利一样,他曾待你如至交,却听信谗言将你驱逐,尽管如此,您仍然忠诚不改,您想要前往耶路撒冷也是因为这是他的心愿。”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威廉马歇尔脸上拂过一层不悦,他不知道这个私生子为什么会如此清楚幼王亨利的事,并且无所顾忌地在他面前提起,“他原谅了我,知道我才是他最忠诚的骑士和朋友,在临死前,在他已经神志不清的时候,他还叮嘱我要保护他的儿子。”


    “儿子,他只有一个儿子,他和路易七世的女儿,玛格丽特公主的儿子,他出生时就死了。”


    “路易七世不止一个女儿。”菲利普说,他仰望天空,此时月光已经浮现,而他嘴角的笑容比月光还要冰冷,“他骗了你,或者他来不及告诉你,他不止一个儿子,他做了路易七世两次女婿,一次和法兰克的玛格丽特,一次和法兰克的爱丽丝,如果姐姐不能生育,由妹妹替代的例子并不鲜见,只是这次他妻子的妹妹恰恰应该是他弟弟的妻子,即便他和弟弟的未婚妻生下孩子,这个孩子在名义上也只能成为他弟弟的私生子。”


    “你是说”威廉马歇尔满面惊愕,他紧紧盯着菲利普的脸,他忽然意识到他确实是像他曾经的主人的,而菲利普点点头,他看着他生身父亲曾经的忠臣,“是的,我是幼王亨利的儿子。”


    第96章 火星而他唯一可能得到的王冠,恰恰是……


    幼王亨利的儿子,幼王亨利和爱丽丝公主的儿子,威廉马歇尔终于明白为什么幼王亨利会不惜坐实他和玛格丽特公主的谣言以同她离婚,都是自己的女儿,玛格丽特公主和爱丽丝公主有什么区别,他或许早已得到了路易七世的许可。“你在巴黎长大。”他忽然意识到这个他曾经忽视的事实,他不禁感到一阵后怕,“法兰克国王知道这件事吗?”


    “他曾经不知道,知道之后,他将之认为是理查国王对他的欺骗,从而对他恨之入骨,或许他也只是遗憾失去了一个要挟理查国王的存在,如果我一直留在巴黎的话。”菲利普疲惫地合上眼,“我本来想在耶路撒冷告诉你这件事,但或许提前告诉你更好一些,没有这个身份,你不会信任我,更不会帮助我,幼王亨利曾委托你将他的忏悔书带往耶路撒冷,对吗?”


    “是的,您需要那份忏悔书吗?”


    “我需要烧掉它,那份忏悔书里很可能有我身世的秘密,这份忏悔书最好永不见天日。”菲利普说,“幼王亨利无嗣而终,理查国王唯有一女,而我应当是一个生母无名的私生子,不被承认,也并不高贵。我应当像格洛斯特的罗伯特一样守护和忠诚我的女王,我不能逾越这条界限,有可能存在的、会影响这层关系的威胁,我都应该坚决地毁掉。”


    “可您就这样放弃得到王冠的机会吗?”威廉马歇尔有些失神,当意识到他其实是他旧主的儿子时,他很难不为此震动和心绪浮漂,他的继承权比玛蒂尔达女王优先,甚至比理查一世优先,而他甚至要求他帮助他将可以证明他身世和身份的证据都毁掉,“您本应该得到英格兰的王冠。”


    “英格兰的王冠从不属于我,我本就是一个不应存在的错误,对我的命运,理查国王和埃莉诺王后早已做出安排,我们只需遵循这一安排就好。”他深吸一口气,“伯爵,我没有不甘,你也不必为我遗憾。”


    没有不甘吗,他心里清楚他没有他表现出来那么洒脱,玛蒂尔达是女公爵,女王,她的丈夫注定是国王或者其他位高权重者,而他唯一可能得到的王冠,恰恰是玛蒂尔达头上那一顶,对可能威胁她王位的背叛者,玛蒂尔达不会容忍,他不想成为令她提防乃至痛恨的存在。  ,


    第二天,当菲利普再来找玛蒂尔达时,他告诉她他打算接受腓特烈和亨利一世的建议,前往北方防卫与保加利亚的边境线,对他突然的回心转意,玛蒂尔达有些错愕,她本身也不是非常积极地想要促成这件事,她觉得她有必要向菲利普强调这一点:“如果你不想承担这个任务,我可以另派他人,菲利普,你不用勉强自己。”


    “和昨天的事没有关系,玛蒂尔达,既然我确实可以胜任这个任务,并且这个任务确实重要,那还是将其交到我手里吧。”菲利普说,他看着玛蒂尔达的脸,她暗金色的卷发垂落在她脸颊侧面,看起来是那么地精致乃至脆弱,他很清楚玛蒂尔达远比他曾经的想象要坚强,但潜意识里,他还是习惯性地将她当做那个柔弱的女孩,而他理当保护她,“我会完成这个任务,确保你们可以全力对付威尼斯人,我知道你很在意这件事。”


    在意这件事,她确实在意拉丁帝国的稳定,这样的帮助可以理解为是十字军同袍之间的无私友谊,但如果她和亨利一世恰好是一男一女,那这样的举措确实会招致流言和误会:“我会好好考虑你的建议的,菲利普。”她忽然说,“我应该和亨利一世保持距离,从而澄清那些针对我们关系的流言,等我和西西里国王离婚时,我不应该被指控为一个众所周知的通/奸者。”


    是的,虽然腓特烈和安娜皇后也不乏一些暧昧传言,但安娜皇后毕竟是一位年长腓特烈二十余岁的已婚女性,在暧昧危险的流言之中,女人总是受损更多的一方。“那只是我的个人建议,玛蒂尔达,这个提议也有我的私心在内。”他深吸一口气,“不论你和亨利一世是否保持距离,只要你是一个美丽且富有权势的女性,流言就会一直伴随着你,这并不能算是坏事,至少他们只能采用流言攻讦你,而非直接伤害你。”


    像他的母亲,从小生活在亨利二世的宫廷中,未婚夫又远在阿基坦,面对小亨利王的示好,她能有多少拒绝的余地?玛蒂尔达点了点头,他心下一松,很快又觉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忧虑,也许是出于本能般的预感,也可能确实是他想多了。


    得知他最后还是要去保加利亚,腓特烈相当赞同,甚至专门过来拜访:“别人或许认为是大材小用,但我认为非你不可。”他对他说,“你有一个很重要的品质,你足够谨慎,而大多数法兰克人自恃勇武,这一点反而会被保加利亚人针对利用。”


    “那你认为你足够谨慎吗,尽管在战场上这往往意味着犹豫不决。”


    “至少我不会对我不了解的事物抱有轻蔑和漠视,所以其实我不排斥亲自带兵前往保加利亚,也行这能够回避我接下来和你妹妹再产生冲突,但同样


    也有可能令拉丁人和希腊人矛盾又起,以至于危害大局。”


    “确实如此。”菲利普说,如果要和希腊人一同合作讨伐威尼斯人,他必须提防着他们再产生内讧,所以腓特烈需要留在君士坦丁堡,毕竟是他促成了这次合作,自然也是他最能够调和他们之间可能的冲突,“不过,如果你真心想要维持十字军内部的和平,你就不要惹玛蒂尔达生气,你表现出来的一些嫌疑确实惹人误会。”


    “我尽量。”腓特烈耸耸肩,“不过,阁下,我认为我单方面的克制不代表我和您亲爱的妹妹可以回避争端,她在你面前是个乖巧的小女孩,在我面前可不是。”


    某种意义上,他其实不太希望菲利普在这个时候离开,这意味着他和玛蒂尔达回避交流的渠道消失了,但偏偏他们之间确实需要有必要的交流。“希腊人绘制了沿海港口的地图。”议事厅中,亨利一世率先道,“他们对这里的地理状况很熟悉,也知道该如何利用。”


    “他们没有理由帮助威尼斯人。”玛蒂尔达说,虽然她内心深处也认为希腊人并不可信,但就仇恨威尼斯人这一点希腊人确实有足够的动机,而十字军需要做的就是以他们更胜一筹的装备和战斗力配合希腊人的行动。


    “他们不算难以对付的敌人。”伯罗奔尼撒湾,玛蒂尔达眺望着已经被捣毁的据点,不咸不淡地感叹道,收回沿海港口的部队由她和腓特烈带领,亨利一世则留守在君士坦丁堡,由于战线比她此前想象的还要顺利,她现在还可以站在稍高的山丘上感慨一番,“我不明白希腊人为什么连对付他们都需要十字军的帮助,希腊人曾经拥有积累千年、难以量化的巨额财富,但这笔钱他们只拿来维系他们的奢靡生活,耗费巨资维系繁琐的仪式,他们一个乡村的教堂都比西欧的主教教堂华美。”


    “建筑的美丽也是文化繁荣的印证,在拉丁人到来之前,他们的教堂更美,至少外层的黄金和宝石没有被剥去,这些财富大部分应当都进了征服者的腰包,少部分献给了圣座,这个行为很识趣,否则开除教籍的处罚大抵是要伴随他们终生的。”


    “你有些太在意希腊人的感受了。”玛蒂尔达回过头,内心深处,她想回避和腓特烈争吵,她认为这只会浪费她的时间,但他喋喋不休的讽刺和挑衅一直不断刺激着她的神经,她想不通他为什么一直执着于这一点,“你是天主教的国王,和希腊人维持友好关系或许有利于西西里的贸易稳定,但不代表你就可以如此直白地对他们表露出偏袒之意。”


    “这并非偏袒,我只是陈述事实,十字军的真实面目没那么光彩,这一点并不因为个别人的高尚得以掩饰,要想取得希腊人的信任,我们需要释放更多的善意,你们不屑去做,我已经代替你们做了。”


    “我只在乎结果,我的认知就是你现在的举措只会助长希腊人的野心,对我们的善意和宽和,他们只将其视为天真和懵懂,他们对誓言和荣誉的遵守只是比威尼斯人略好一些罢了。”


    内心深处,不论腓特烈怎么天花乱坠地夸耀希腊人的文明和礼节,她对他们都不算十分放心,她还记得刚来到君士坦丁堡时他们对十字军不加掩饰的厌恶和敌意,以及亨利一世提到的十字军历史上他们玩弄权术、背信弃义的前科,不过随着沿海港口的收复,亨利一世的最大统治困境,财源问题,可以得到有效解决,并且尼西亚的希腊人已经宣誓臣服,她已经完成了对英诺森三世的承诺,帮助巩固了十字军帝国的通知,接下来她的行程就应当是前往耶路撒冷,这才是她最重要的目的。


    “亨利一世陛下写信过来了,陛下。”当玛蒂尔达和腓特烈又一次不欢而散后,威廉马歇尔忽然过来找到她,他脸色很凝重,玛蒂尔达知道这一定不是什么好消息,“出什么事了?”


    她一边问,一边拆开了信,而信中的内容令她脸色瞬间阴沉:希腊人在君士坦丁堡举行暴动,试图将留守城内的拉丁人驱逐,如今叛乱已经被亨利一世平息,他要求玛蒂尔达等人回到君士坦丁堡商议如何处理叛党。


    第97章 城市广场“现在,你们所想要处死或保……


    在十字军的精锐骑士都前往西部海岸收复失地的时候,君士坦丁堡中的拉丁人事实上是一个防卫空虚的状态,因此希腊人才想要趁虚而入,借此机会收回对君士坦丁堡的控制,但亨利一世也并非等闲之辈,起初的混乱后,他立即调集他的卫队骑士封锁了金角湾,截断了尼西亚的增援,而后在城内重新组织军队,迅速扑灭了希腊人的暴/乱。


    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希腊人不是真心想要同十字军和平共处,他们只是希望借十字军之手对威尼斯复仇,而后再向十字军亮出屠刀。简要安排了西部海岸的布防后,她迅速动身回到君士坦丁堡,而亨利一世已经等待许久,他将审判法庭布置在大竞技场。


    “您可以以异端罪直接处死他们。”回到君士坦丁堡后,她立刻前往大竞技场,对亨利一世道,而亨利一世示意她坐在与自己并排的位置,除此之外,与他们并排的还有安娜皇后和一把空余的椅子,玛蒂尔达猜得出那个位置是给谁的,“我们同为十字军统帅,我不能罔顾您的意见,何况,还有西西里国王,他或许对如何处置他们有不同的建议。”


    “我想不出他还有什么偏袒希腊人的理由。”玛蒂尔达冷冷道,她心里对腓特烈多多少少有些怨气,如果不是他执意与希腊人合作,那他们本不必面对这场暴乱,如果亨利一世没有及时平息暴乱,后果将不堪设想,“他回来了吗?他对他‘朋友’的行为有什么看法?如果他还没有回来,我不介意再等等他。”


    她和腓特烈之前都在伯罗奔尼撒,即便传信速度和道路选择可能有差异,但回到君士坦丁堡的时间应当相差无几。“西西里国王马上回来。”很快就有信使送上了腓特烈的动向,“他写信过来,要求我们等他回到君士坦丁堡后再举行审判,他大约还有半天时间。”


    那就等他,亨利一世邀请了她参加审判,那就一定要再邀请腓特烈,半天而已,他们都有耐心等待。将近日落的时候,腓特烈才匆匆骑马回来,他风尘仆仆,脸色凝重,系上马后便直奔亨利一世而来:“你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处死。”亨利一世道,他的表情异常冷酷,“希腊人违背了承诺,我们没必要再善待人质,所有参与人员和知情不报人员都应该被处死,除此之外,其他希腊人也应被驱逐处境,如果他们惦念着异端的仪式,索性到尼西亚投奔他们的皇帝。”


    “我同意陛下的意见。”乌戈利诺道,他用敌视且略带得意的目光看着腓特烈,在希腊人的暴/动中,他这个来自罗马且行事倨傲的枢机主教自然受到了重点关照,那些暴/民差点撕碎他,他现在脸上还有鼻青脸肿的痕迹,如果不是不想错过处决这些不知好歹的希腊人的场面,他根本不想以这狼狈的样子出现在审判法庭上,“在希腊人犯下这样的罪孽后,您不会还想要劝我们对他们保持克制和仁慈吧?”


    “如果执意要残酷对待希腊人,那你们最终会发现你们所能掌控的只有一座空城。”腓特烈深吸一口气,许多异样的眼光都落在他身上,大部分来自拉丁人,且并不友善,他能听到低声的议论,但他还是执着道,“陛下,您取代希腊人成为了巴尔干和小亚细亚的皇帝,对希腊人,您不能成为他们,至少也要善待他们,即便要处死他们,您也不应该以异端的名义,而是应以叛国罪审判,对待无辜者,您也不应株连”


    “我是为您好,陛下,如果您执意要将希腊人的叛乱定义为政治阴谋,您会发现您也牵扯其中。”亨利一世说,他看着腓特烈,不愿承认自己对他确实有着微妙的嫉妒,他的父亲是皇帝,母


    亲是女王,他错过了皇冠还有一顶王冠,正是这顶王冠给了他在这里散发多余仁慈的资本,潜意识里,他是有动力违逆他的意愿迫使他接受事实的,“您的那位朋友,尼西亚皇帝的女婿,有明确证据证明他与暴/乱的策划者有过会面,如果您认为这只是一起针对我本人的阴谋,那我也可以怀疑,您也参与其中。”


    他的朋友,约翰杜卡斯瓦塔克西斯,腓特烈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在人群中找到约翰杜卡斯瓦塔克西斯,后者半合着眼,低声道:“我知道他们的计划,但我不能出卖我的同胞,对不起,陛下,我只能要求他们不对西西里人和德意志人下手。”


    也许不是每个希腊人都知晓并参与了暴/动的计划,但总有一部分人无法释怀对拉丁人的仇恨,而剩下的那一部分人也会选择自己的同胞,至多愿意对腓特烈这样对希腊人心怀友善的拉丁君主保留几分宽容。


    “他没有参与暴/乱。”和约翰杜卡斯瓦塔克西斯对视后,腓特烈仍然道,他用的拉丁语,力求绝大多数人都能听到他的宣言,“他只是没有主动揭发他的同胞,他也没有伤害任何一个天主教徒,对罗马的圣座,他没有效忠的义务,他不应该被审判,如果你们认为我也涉嫌策划这场暴/动,那大可以审判我!”


    “您不应该使您背上这样的嫌疑。”一直沉默不语的安娜皇后忽然道,她从她的座位上站起来,用一种警示的目光看着她,她也用的拉丁语,咬字非常用力,似乎想要以这样的方式强调她的态度,“您是一位仁慈的君主,您为拉丁人和希腊人的和平耗费无数心力,但这并不代表您应当押上自己的荣誉为犯罪者辩护,他们已经被送上了法庭,这意味着他们有罪,而您不应给自己留下一个能让您的敌人攻讦您的借口。”


    “每个人都有为自己辩护的权利,如果我因惧怕失去荣誉而令无辜者蒙冤,那我的荣誉也将荡然无存。”腓特烈用希腊语道,而乌戈利诺终于忍无可忍,他指着腓特烈的鼻子,“如果你如此执着地为希腊人辩护,你现在就可以加入他们,希腊人将我从教堂里拖出来,所有天主教徒都可以为他们的暴/行作证,这样的行为足以让他们堕入地狱!”


    “或许您应该反思一下自己,主教,为什么希腊人对您恨之入骨,乃至于想要将您活活撕碎,而没有这样对待我和安娜皇后?据我所知,您任意在希腊人的教堂里祈祷,勒令他们向您下跪并亲吻您的脚,并直接以圣座的名义要求他们交税,您还不是教皇呢。”


    “你———”乌戈利诺气急,他潜藏的野心就这样被直白地揭露出来,教廷的人对此心知肚明是一回事,将之公之于众是另一回事,他跺了跺脚,转而看向亨利一世,用尖利的声音呵斥道,“下令,陛下,下令处死所有希腊人,我是枢机主教,是圣座在十字军中的代表,我现在就在传达圣座旨意!”


    “圣座给予你的权限中不包括你可以以他的名义杀害数百乃至数千基督徒。!”腓特烈仍然针锋相对,他用一切他能够想到的借口为他想要保护的人辩护,“如果你执意为之,或许我应该带着我的骑士前往罗马,向圣座禀明前因后果,相信圣座会给予这件事一个公正的裁决的。”


    如果他带着条顿骑士团前往罗马,那这场十字军将再次无疾而终,并且腓特烈现在还算是英诺森三世想要拉拢的对象,如果他在英诺森三世面前巧言辩解,英诺森三世会站哪一边还真说不定。“审判现在必须立刻进行!”乌戈利诺深吸一口气,他决定再给腓特烈施加一些压力,“西西里国王,你想要像腓力二世一样脱离十字军吗,你想要葬送收复耶路撒冷的事业吗,如果你敢这样做,等待你的一定是圣座的绝罚令!”


    场面已经彻底失控,亨利一世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他看到西西里人和德意志人已经有些蠢蠢欲动,这支十字军会演变成一场内战吗?正当这时候,他忽然听到了搭弓的声音,他下意识侧过头,他看到玛蒂尔达拿起了弩弓。


    “现在,你们不用争执了。”玛蒂尔达站起来,她手中握着一只**,她刚刚射出了一支箭,而破空声的尽头,约翰杜卡斯瓦塔克西斯已经一击毙命,“现在,你们所想要处死或保护的人已经见了上帝,与其让国王和主教争辩他的命运,不如让上帝亲自来。”


    第98章 窗台“你没有得到过父母的爱,所以你……


    “现在,你们所想要处死或保护的人已经见了上帝,与其让国王和主教争辩他的命运,不如让上帝亲自来。”


    在玛蒂尔达说话的同时,她的弩/箭已经贯穿了约翰杜卡斯瓦塔克西斯的咽喉,他的血混着肉沫沾落在腓特烈的头发和脸颊上,他一言不发,似乎正陷入怔忪,安娜皇后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对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已经有了预感,而在场的其他人也面面相觑,好一会儿,还是约兰达夫人先开口道,她看向玛蒂尔达的眼神多少有些惊恐,乃至于畏惧:“这不合适,陛下,这样的行为有些粗暴”


    “没有什么不合适的。”玛蒂尔达漠然道,“对待不思悔改的异端,我们何必讲究仁慈,我父亲在阿克杀了七千人,我现在只杀了一个人。”


    “所以他成功了吗?他收回耶路撒冷了吗?”腓特烈说,他似乎终于被唤回了神志,他盯着玛蒂尔达,他的情绪已经到了摇摇欲坠的悬崖边了,“你夸耀你的父亲,崇拜你的父亲,所以你连他屠杀俘虏的行为也想一同效仿吗,他在阿克杀了七千人,所以他在阿尔苏夫和雅法会面对撒拉森人的百倍痛击,他的十字军东征最终也黯然收场,他的盟友,你旁边这位亨利一世皇帝陛下继承了他的遗志,而他现在正在重复屠杀的步骤!”


    “处决异教徒的行为是正义的。”亨利一世忽然道,他走上前,将玛蒂尔达挡在身后,约兰达夫人觉得有些不对,但她说不出是因为什么,“如果理查国王的行为应被谴责,你的祖父是否应该堕入地狱呢,他曾经屠杀了米兰城,那些市民是真真正正的天主教徒!头顶霍亨斯陶芬的姓氏,你为他们忏悔过吗?你的祖父至少还有前往耶路撒冷悔罪的决心,而您连悔罪的诚意也没有。”


    “我从不打算为他们的罪行辩解,但你们呢,如果你们真的问心无愧,又为何将黄金奉与圣座,黄金就够了吗?”他看向玛蒂尔达和亨利一世,心里的猜想被更加坐实,但他懒于揭破,“你杀了一个人,但你别想杀第二个,我会将希腊人带到我的营地里,或者直接带回西西里,如果你们还是执意要屠杀他们,那就等着内战吧!”  ,


    “那些希腊人都安排好了吗?”


    当赫尔曼走进腓特烈的房间时,他看到他正在写信,听到他的声音,他也只是顿了顿笔:“当然,按照您的吩咐,其他十字军暂时不敢碰他们。”赫尔曼说,他瞥了眼腓特烈案前的行文,他写信的目标果然不出所料,“所以,下一步您准备做什么?您和您妻子已经彻底决裂。”


    “她马上就要成为亨利一世的妻子了。”腓特烈终于写完了信,他将其封好,重新站了起来,“他们会是一对志同道合的夫妻,至少在建立一个完全属于拉丁人的十字军帝国上利益一致,你知道,我不想看到这一切发生。”


    “所以你打算阻止他们?”赫尔曼问,得到腓特烈的默认后,他微觉头痛,尝试劝诫道,“但陛下,不论他们现在是否已经私定终身,您都不应该公开挑明这一点,明面上,您仍然应该和英格兰女王保持表面的和平,至少让一部分人相信。”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赫尔曼说,“如果您要阻止英格兰女王和亨利一世的联姻,至少要让别人相信你们的感情尚未破裂,否则您亲爱的圣父大人可能会将他的注意力放在您的感情纠纷上,而不是其他方面。”他看着腓特烈,打算说一点略有些逾越臣属界限的话,他相信腓特烈不会在意,“而且,您今天愤怒之下的言论确实过分了些,在这个时代,大部分君主和骑士仍以对抗异教徒为毕生理想,在他们心里,理查一世确实是英雄,何况是他的女儿,父亲的荣耀几乎是她的精神依仗,您不能拿您的认知标准去要求别人,哪怕她是您的妻子———哦,我忘了  ,马上就不是了。”  ,  :


    “您不必再提今天的事了。”


    当亨利一世再一次试图隐晦提起今天大竞技场的风波时,玛蒂尔达终于出声道,她回过头,眼睛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只是出于礼貌还在他面前保持最后的克制:“参与了叛乱的希腊人必须判处死刑,我们要确保他们不能再对我们造成威胁,至于西西里国王,我很快就会和他离婚,最好他赶紧回西西里提出申请,相信他也急不可耐了。”


    离婚,她很快就会恢复单身,意识到这个事实后,亨利一世心中浮出一层欣喜,他试探性地问:“我今天在广场上的行为似乎有欠妥当”


    “不用在意。”玛蒂尔达摇摇头,他们已经到了她的房间,也就是这个时候,她脚步忽然一顿,腓特烈正站在房门口,她几乎是本能地开始发抖:“你怎么在这里?”


    “我当然可以进我妻子的房间。”腓特烈说,他现在看起来比大竞技场上平静很多,他朝玛蒂尔达伸出手,“介意和我聊聊吗,在这个晚上,我们还没有离婚呢。”


    玛蒂尔达眉头一紧,思忖他究竟是何用意,他们的婚姻关系还存续,他的要求还算合理,即便要拒绝她也应该找一个合适的借口,但在她回应之前,而亨利一世已经忍不住道:“在想要行使丈夫的权利前,你是否履行了丈夫的义务,人尽皆知你们的感情已经破裂。”


    “谁说我们的感情已经破裂了,我现在正在向我妻子请求和好,恕我直言,陛下,我的妻子可以拒绝我,但您不行。”他瞥向亨利一世,“她还不是你的妻子呢。”


    亨利一世脸色一变,而玛蒂尔达铁青着脸,接过腓特烈的手和他一起进了房间,但进去后她就立刻将其甩开:“你想干什么?”她怒视着他,“如果你想要让别人认为我们的婚姻还算和平,就不应该提醒他们亨利一世的存在,我想你不至于对流言一无所知。”


    “所有人都看到我进了你的房间,只要你不在现在将我扫地出门,那我不过是妻子的疑似爱慕者警告一二。”腓特烈说,他从窗台上拽来一把椅子,坐下来,“你真的打算和亨利一世结婚吗?”


    “这和你没有关系。”玛蒂尔达冷冷道,如果此前和亨利一世结婚只是她和菲利普的假设,那现在或许她已经开始认真考虑这种可能,她不论嫁给谁都不好比腓特烈更坏了,“除了让我们放弃了全歼希腊人在尼西亚的主力部队的机会,我想不出你对十字军有任何贡献,你不过是迫于圣座的压力才不得不履行誓言,顺便给自己创造一个能够镇压王国诸侯的机会。现在,十字军帝国和你没关系了,耶路撒冷也和你没关系了,真想为那些希腊人鸣不平,你大可将他们带回西西里,亨利一世陛下会在巴尔干和小亚细亚继续他的统治。”


    “他无法做到,没有足够的兵源,他控制不了巴尔干和小亚细亚的领土,即便他重新占据了西岸的优良港口,他也没有足够的人口可以开展贸易,哦,也有一种可能,你帮助他,持续不断地向东方输送能征善战的骑士,或许还有一些你不太好处理的人,这是一举两得的事。”


    “这和你也没有关系!”玛蒂尔达呵斥道,她受不了腓特烈再阴阳怪气地给她想完成的事业泼冷水,或者理所当然地对她和亨利一世的关系评头论足,“你不用关心我打算怎么统治东方的十字军国家,我也不关心你为什么对希腊人乃至撒拉森人如此同情,至于那些你喜欢的希腊教堂和清/真/寺,我也没有兴趣去了解清/真/寺和教堂的建造方式有什么不同,我只知道等我收回耶路撒冷以后,我一定会把他们的清/真/寺连同萨拉丁的尸体一起烧掉!”


    “也许圣墓大教堂会更早被毁掉。”


    “你———”玛蒂尔达猛然,而腓特烈站起身,神情相当认真,他一步步靠近她,“这是我真诚的提醒,陛下,如果您的统治策略是无休止的对等复仇,那最终您收获只会是野火一样蔓延无尽的敌人,耶路撒冷在撒拉森人手里,也许他们的城墙不能阻挡您,但他们可以在您之前将您所在意的圣物圣墓全部毁掉,您最终得到的只是一地的残砺和尸骨,或许这正是你的目的,你不在意攻下耶路撒冷会死掉多少人。”他深吸一口气,“当年和你父亲一起前往耶路撒冷的有两万人,最后回来的有几个人?如果你真的对君主的责任有所认知,烦请你睁开眼睛,去认识一下宗教战争的本质,一场本不该存在的战争平等屠杀着基督徒和撒拉森人,但最后成全的只是你父亲虚无缥缈的荣誉,这样的荣誉真的曾经庇护了你吗?”


    “他们都死了,有的人被撒拉森人杀了,有的人被德意志人杀了!”玛蒂尔达歇斯底里道,她感到阵阵眩晕,她想不通腓特烈到底是以什么立场和资格高高在上地指责她,她和她父亲曾经的困境难道没有他父亲的缘故吗,“你忘了我们的婚约是为什么订立的吗,因为你父亲劫持了我父亲,将我的婚约作为他获得自由的砝码,我们今天在婚姻中感受到的所有痛苦都是拜你父亲所赐!”


    “你有什么资格诋毁我的父亲,如果不是我父亲还是一个受人敬重的国王,我或许早已在童年时期无声无息地死去,亨利一世至少是我父亲曾经的盟友,他们怀有相同的志向,在他身上我多少能看到一些我父亲过去的影子,而你算什么,你只是我父亲仇人的儿子,你凭什么要求我去理解你,像你一样做个离经叛道的异端,你没有见过你父亲,你没有得到过父母的爱,所以你才会被异端的魔鬼蛊惑,可我跟你不一样,我被爱过,我爱的人的灵魂在天堂等我,我不想下地狱!”


    有一瞬间,玛蒂尔达能感受到腓特烈的神情出现了一瞬的恍惚,他低下头,似乎有些失神道:“我没有见过我的父母,我不知道他们是否爱我,你说得对,天堂里没有爱我的人。”但这只是一瞬间,幻影般的一瞬间,下一刻,他便神色如常,他重新走回了窗边,“前往巴尔干和小亚细亚是我的建议,我会履行这个承诺,至于耶路撒冷,那还是你自己去吧,相信你也不想和我一起去。”


    “你打算怎么履行你的承诺?”


    “你很快就会知道的。”腓特烈说,他推开了窗,握紧了栏杆,但在此之前,他还是回过头,“我本来想明天早上再离开这里,但你或许忍受不了和我再多相处一分一秒,所以还是现在就分道扬镳吧,不过,有一点我想劝告你,不要试图将亨利一世身上肖似你父亲的部分当做聊以慰藉的糖果,幻梦总会被戳破,他不会像你父亲一样爱你,我也不会让你们结婚的。”


    他的手脚很修长,身手也很敏捷,因此立刻就消失在窗台外,玛蒂尔达


    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躺上床,双手抚住自己的心脏,她的胸口仍然阵阵发抖,但心口的愤怒却奇异地平静下来。


    第99章 仇恨“你不会以为我和希腊贵族们在一……


    第二天,当威廉马歇尔的妻子克莱尔的伊莎贝拉来敲玛蒂尔达的房门,却看到只有她一个人时,她的脸色不由出现了几分踟躇,玛蒂尔达看了她一眼,知道她在想什么,敷衍地解释道:“他走了,不过是在天亮之后。”


    窗台边还挂着腓特烈的斗篷,至少这个事实能证明他确实来过这个房间:“那现在呢,西西里国王去哪里了?”克莱尔的伊莎贝拉问,玛蒂尔达从床上起身,披上一件外袍,“我不知道,我也不想关心,我现在只想一个人待着,你先离开吧,记得把那件斗篷带走。”


    她现在什么人也不想见,她不想被别有用心的目光打量,现在他们最关心的大概是她的婚姻和感情,但这些事情毫无意义。“那我可以和你聊几句吗?”她听到一个略显生疏的声音,她回过头,安娜皇后正站在克莱尔的伊莎贝拉身后,目光略带关切,“好的,陛下。”玛蒂尔达静了静,示意克莱尔的伊莎贝拉在离去时掩上门,“您原来会法语。”


    “我是为了回避一些不必要的交流,但和你交流是有必要的。”安娜皇后微笑着说,她的轮廓五官同腓力二世有些相似,但远比他精致柔和,抛开家族的恩怨不论,与她的交流确实令人感觉如沐春风,“很愤怒吧,在极度的愤怒的时候,人往往是不能保持理智的,作为普通人,情绪的短暂失控或可理解,但君主和普通人不同。”


    “我不觉得西西里国王十分克制冷静。”玛蒂尔达脸色一冷,而安娜皇后点了点头,肯定道,“对,你杀了他的朋友,拿弩/箭对准他,而他被愤怒冲昏头脑,在你面前攻击理查国王,那时候你们都失去了理智,所以你们都把事情变得更糟了。”她叹了口气,坐了下来,用真诚的口气道,“我曾经以我父亲和你祖母的旧事试图阻止你独自前往小亚细亚,但请相信,我对他们并无意见,甚至心存欣赏,他们过往的恩怨早已离我远去,希腊人的故事才与我息息相关,你想听我讲我曾经经历的事吗?”


    “好。”玛蒂尔达点了点头,她知道安娜皇后应该是有其他用意,她愿意配合她,当她不言不语安静坐着的时候,她看起来确实只是一个乖巧的小女孩,她的年纪确实也不大,“在我九岁的时候,我来到了君士坦丁堡,那时候这里的皇帝还是曼努埃尔一世,我本应该嫁给他的儿子阿莱克修斯,他比我大一岁,但他的父亲已经是一个年过六旬的老人。”


    “他出生很晚。”玛蒂尔达说,她几乎是下意识想到了她曾经的处境,她父亲在四十二岁时去世,其实不算早,但她那是还是个六岁的女孩,如果她早十年出生或许情况会完全不同,“是的,强大的父亲已经年老,而年幼的儿子还太过弱小,所以在曼努埃尔一世临终前,他将权力交予了阿莱克修斯的母亲,安条克的玛丽,她是你祖母的堂妹。”


    “她是个美丽的女人,曼努埃尔一世陛下很宠爱她,她也是一个慈爱的母亲,对我和阿莱克修斯都非常好,她还十分虔诚,一直力图为拉丁人争取权利,如果她生活在西欧,她或许会是一位受人尊敬的贵妇人,但她偏偏在东方。”安娜皇后叹息一声,“希腊人不喜欢她,而她漠视这一切,她以皇后的尊位打压异己,将她的继女远嫁,乃至引入匈牙利国王的势力,我那时候还小,我什么都不懂,如果十二岁的我能明白我现在明白的道理,那时候我一定会劝告她对希腊人保持善意和尊重,她毕竟是希腊人的皇后,她不可能完全脱离希腊人统治,所以最后的结局是她死了,阿莱克修斯也死了,我还活着,可我被迫嫁给了一个大我几十岁的篡位者,如果不是他很快也在暴/乱中死去,或许我已经死在了颠沛流离的生活中。”


    “可希腊人就没有错吗?”玛蒂尔达问,她仍然感到忿忿,“是希腊皇帝请求十字军的援助,也是希腊人发起叛乱企图推翻我们的皇帝,如果背叛者不付出代价,其他野心家就会蠢蠢欲动。”


    “那十字军为什么会在希腊统治呢?”安娜皇后反问。


    玛蒂尔达无言,她意识到她的思维确实存在一个悖论,希腊人曾经请求十字军的帮助,也确实想要推翻十字军的皇帝,但他们从没有邀请十字军统治他们,如果亲近拉丁人的皇后能被推翻,那拉丁人的皇帝自然也可以,希腊人有这样的决心,那十字军也有决心承受吗?


    看到她的神情,安娜皇后的目光欣慰些许,她握着玛蒂尔达的手,目光如母亲般温柔:“在鲍德温一世登基后,我便试图劝说他们不要将希腊当做可以供他们理所当然索取的金矿,而是要适应这里的规则,不要被仇恨和狂热冲昏头脑,鲍德温一世没有听我的,亨利一世听取了一些,西西里国王赞同我的意见,他甚至想要做到更多,可没有人能帮助他,甚至也没有人能理解他。”


    “我们都不想看到一场以推翻皇帝为目的的暴/乱,但既然暴/乱已经发生,但我们至少不能让事情变得更糟。”她深深屏息,“如果是惩戒首恶,你已经惩戒了,也没有人认为我们应该对直接策划了暴/乱的希腊人也抱以宽容,但一味地高压只会酝酿一场新的反抗,放下对希腊人的成见,想象一下他们是爱尔兰人或者盎撒人一样归你统治但存在差异的子民,你会因为他们中的一部分人试图反叛,就驱逐他们所有人吗?安条克的玛丽打压她本该继承皇位的继女,将她远嫁,但那位公主最终完成了对她的复仇,如果她们能和平相处,或许科穆宁王朝的命运会截然不同。”


    那是暴君的行为,在诺曼底,她也没有驱逐那些腓力二世送来的法兰克人,挑衅生事的是少数人,但安分顺从的是大多数人。“我会宽恕他们,如果乌戈利诺主教和亨利一世陛下不愿意,我就去劝说他们。”玛蒂尔达低声说,她忽然注意到安娜皇后提到的另一件事,“你说安条克的玛丽有一个本该继承皇位的继女,她后来回来了吗?”


    “是的。”


    “那她的结局呢,我没有听说希腊出现了一位女皇。”


    “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安娜皇后叹息一声,目光中多多少少浮现出一层遗憾,“她是个勇敢的、为自己的权利和皇冠奋斗的女人,但她最后的下场并不好,珍惜你的幸运,陛下,你能夺回失去的王冠,但大多数女继承人并不能。”  ,


    当玛蒂尔达出现在条顿骑士团的驻地外时,赫尔曼下意识地精神绷紧,虽然他能够欣赏这位女王(某种意义上也是他的女主人)的精致美貌,但他更忌惮她的固执和当众杀人的悍勇:“有什么事吗,陛下?”


    “你的国王呢?”


    “他不在这里。”


    “他在哪里,我可以等他。”


    “他不在君士坦丁堡,天亮之前,他就带着两千名骑士离开了。”


    “他去哪里了?”


    “北方。”


    “北方?”玛蒂尔达讶异,她忽然想起来,菲利普也在君士坦丁堡的北方。


    与此同时,看到腓特烈时,菲利普的眉毛几乎要拧在一起:“你来干什么?”他问,“是西海岸的战争不顺利吗?”


    “得益于你妹妹的杰出才能,非常顺利,不过现在情况变了,一场战争不够,我们需要另外一场。”腓特烈下了马,来到菲利普面前,“你不想让你妹妹和亨利一世结婚,对吗?巧了,我现在也不想。”


    “所以你来到保加利亚?”


    “对,因为保加利亚有个人可以解决十字军帝国面临的最大困境,皇位的合法性。”腓特烈眺望着多瑙河的方向,“你听说过曼努埃尔一世吗?”


    “听说过。”


    “那他的孩子呢?”


    “我记得他有一个儿子,那个儿子很年轻就被篡位者杀害,他就是安娜皇后的第一任丈夫。”菲利普说,“可这和保加利亚有什么关系?”


    “那个儿子是他第二任妻子所生,但他第一任妻子还有一个女儿,玛利亚科穆宁公主,她曾与匈牙利的贝拉三世订婚,曼努埃尔一世本想让他们成为他的继承人,但由于他的第二任妻子生下了一个儿子,他放弃了他们,撕毁女儿和贝拉三世的婚约,转而将她嫁给了库曼人,她有一个女儿,库曼的安娜,她现在是保加利亚王后,准


    确地说,寡后,她的丈夫已经被他的外甥推翻,据说鲍德温一世就是因为试图勾引她死于非命。”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


    “希腊人告诉我的,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我当然要尽可能地了解我的可能的盟友和敌人。”腓特烈侧头看他一眼,“你不会以为我和希腊贵族们在一起只是打猎和交流学术吧?”


    第100章 大特尔诺沃“你的运气很好,阁下,你……


    从阿莱克修斯一世求援西欧、乌尔班二世发动十字军开始,科穆宁王朝的命运便注定与西欧的十字军国家紧密纠缠,与祖父阿莱克修斯一世和父亲约翰二世不同,曼努埃尔一世表现出鲜明的崇拜骑士文化、亲近西欧国家的色彩,这一点也为科穆宁王朝最后的覆灭埋下了伏笔。


    他第一次结婚是和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康拉德三世的妻妹贝尔塔,二人育有二女,其中次女夭折,长女玛利亚公主一直被作为他的继承人培养,他曾经想要将玛利亚公主许配给西西里国王威廉二世,后又撕毁婚约,而后又将时为王位继承人的匈牙利王子贝拉接入君士坦丁堡培养,想要让他和玛利亚公主结婚以继承帝国,但玛利亚公主曾经可能继承皇位的一切可能都随着曼努埃尔一世的第二任妻子,安条克的玛丽生下一子阿莱克修斯告终。


    安条克的玛丽与玛利亚公主的关系极为恶劣,在她的劝说下,曼努埃尔一世将她的妹妹嫁给了匈牙利的贝拉,后者自此转变为安条克的玛丽的盟友与外援,阿莱克修斯皇子出生后,她又成功劝说曼努埃尔一世将长女嫁给库曼可汗,以此换来库曼的皈依。在东罗马的历史上,这样的事例并非没有先例,马其顿王朝的巴西尔二世便曾经将自己挚爱的妹妹安娜公主嫁给皈依东正教的弗拉基米尔一世,但这同样意味着玛利亚公主将再无继承皇位的可能。


    心怀不甘的玛利亚公主立志复仇,她联合了同样野心勃勃的堂叔安德罗尼卡,在曼努埃尔一世去世、安条克的玛丽因倒行逆施引发众怒时重回君士坦丁堡,杀害了幼主阿莱克修斯二世,但安德罗尼卡并未履约帮助玛利亚公主登基,反而设计将玛利亚公主及其诸子诛杀,自行登基为安德罗尼卡一世并强娶了阿莱克修斯二世的妻子,即安娜皇后,玛利亚公主的孩子中唯有一女库曼的安娜幸免于难,她后来嫁给了保加利亚的卡洛扬一世。


    由于安德洛尼卡一世登基造成的混乱,巴尔干北部已经臣服数百年的保加利亚人趁乱发动起义,在骁勇善战的阿森三兄弟的带领下再度建立了保加利亚王国,卡洛扬一世正是三兄弟中最年幼的一位,在第四次十字军东征摧毁东罗马帝国后,卡洛扬一世立刻以帝国的继承人自居,南下讨伐十字军,鲍德温一世正是在被他俘虏后死于监牢之中,但第二年,卡洛扬一世也突然死亡,继位者是他的外甥博里尔一世。


    和舅舅们的能征善战、英明睿智不同,博里尔一世相当无能昏庸,连带着保加利亚的军队战力也不复昔日骁勇,这一点,已经和保加利亚有过接触的菲利普多少有所察觉,他锁紧了眉头:“所以你打算进攻保加利亚吗?我不觉得你对十字军帝国的稳固这么热心。”


    “我一直在努力为十字军帝国的稳定奋斗,只是现在我打算亲自参加战争了而已。”腓特烈负手道,“发现你们出现在边境后,保加利亚人是什么态度。”


    “起初人心惶惶,然后放松警惕,现在已做无视。”


    “对,你们只有一千人,足够防御,但无进攻之力,加上伯罗奔尼撒的消息,现在保加利亚人大概只觉高枕无忧,他们不会马上组织起能应对攻势的防御,这个时机转瞬即逝,毕竟我可没有动力再兴师动众跑来保加利亚了。”


    “那你为什么会来保加利亚,玛蒂尔达呢,她知道这件事吗?”


    “她很快就知道了,你不需要知道我为什么突然来到保加利亚,你只需要知道我现在是真心实意地寻求你的理解和合作,我们共同击溃保加利亚,不论如何,这对十字军帝国都是一件好事,对吗?”腓特烈说,“他们迟早要解决保加利亚的威胁,进攻保加利亚后,我会想办法摆平尼西亚人,确保十字军帝国的稳固,从而完成对圣座的承诺,然后,我会回到西西里,向圣座提出离婚申请。”他偏过头,“这不也是你的心愿吗?除了我们两个以外,最想要我们离婚的大概就是你,还有亨利一世了。”  ,


    大特尔诺沃是保加利亚的都城,其地势险要、城防坚固,在巴尔干仅在君士坦丁堡之下,起初的势如破竹后,他们很快需要面对这个真正的难题,毕竟前期的胜利是建立在保加利亚人猝不及防、防备未振的前提下的,如果攻城不利,保加利亚人会重振旗鼓,届时他们只能前功尽弃。


    对他的计划,菲利普起初有些犹豫,但没过多久就改变了态度选择支持他,并和他认真探讨该如何对抗保加利亚人。“用弩。”腓特烈说,他仰望着大特尔诺沃城防的塔楼,“大特尔诺沃建在高处,只有弩弓能对城内造成有效杀伤,你们有多少名弩手?英格兰的弩手在欧洲数一数二。”


    “三百,但我们的弩箭只能射击两轮。”


    “足够了。”腓特烈说,“弩手朝王宫和教堂的方向进攻,造成混乱和恐慌,重甲骑兵围成阵型,营造我们要大举进攻的假象,接着,我们就可以等待和平谈判了。”


    他们很难真正攻破大特尔诺沃,但他们可以制造出恐慌的氛围,从而迫使敌人自行溃退,只是“然后呢,等保加利亚人愿意议和时,你打算怎么做?”菲利普锁起眉头。


    “我会要求库曼的安娜前来议和。”


    “然后呢?”菲利普的眉毛锁得更紧。


    “然后我会劝说她和亨利一世结婚。”腓特烈平静地说,他好像丝毫意识不到这个行为在某种意义上十分荒诞,“在保加利亚,她只是一个失去丈夫的寡妇,同时敌军迫近、朝不保夕,但前往君士坦丁堡,她将成为皇帝的妻子乃至他的共治者,这是她母亲毕生梦想之事,而亨利一世也将洗清继承权上的瑕疵,这是共赢,相信我,我可以劝说她同意,只要我能够见到她。”


    “你确实很有创意。”菲利普无言,但理智上,他知道这个计划确实可行,就是不知道亨利一世在得知这个安排后是何反应,“我只配合你这一次,射击弩/箭,如果战事不顺,我会立刻撤退,玛蒂尔达赋予我的责任中不包括为你付出生命。”


    “我觉得我们的运气不会这么差,如果战事不顺,我会跑的比你还快。”腓特烈说,“我也不打算为了亨利一世拼命。”  ,


    如腓特烈所言,他们的运气不差,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好,第一轮弩箭发射后,大特尔诺沃的城市秩序便彻底失控,军队争相溃逃,甚至不惜打开防卫坚固的塔楼,见此情形,腓特烈立刻下令进攻王城,事实上,不需他下令,条顿骑士团和英格兰军队都迫不及待想要分享战利品了。


    他们分成两路进攻,菲利普率军攻击王宫,腓特烈则在城市外围抢占要塞。这是一场歼灭战,菲利普心想,在他所指挥的大大小小的战役里,这算较为轻松的一


    场。“在彻底占领王宫和教堂之前不许停下来劫掠。”他命令道,倒不是他有多心善仁慈,是劫掠会浪费不必要的时间,而他的士兵们也相信他会在战后公平分配战利品,因此这个命令还算容易颁行,“当心,大人。”他忽然听到一个声音,本能一般,他提剑一挡,与另一柄剑正正相撞。


    剑是好剑,但握剑的人并没有什么力气,他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挑飞了那柄剑,并立刻制服这个企图偷袭他的人。“你很大胆。”他称赞道,那个人穿着一副华丽的盔甲,但显然并不合身,他顺手就挑开他的头盔并将其丢掷一旁。


    “还给我!”他的俘虏恨声道,他开始用力挣扎,尽管无济于事,却足以让他觉得麻烦,见他毫无反应,他的俘虏用拉丁语道,“那是我父亲头盔,我父亲的剑,你还给我,还给我!”


    他终于意识到有些不对,这个声音不是男人的声音,也不是男孩的声音。他低下头,这时候他终于看清了“他”的样子,“他”一头黑发,轮廓秀美,五官精致,这是一个女孩。


    一个和玛蒂尔达差不多大的女孩,甚至于她们的神态也有些相像,很长一段时间,他也会在玛蒂尔达身上看到这种愤慨却无力的倔强。“我会还给你。”他对她说,“前提是你遵守一个俘虏的道德,你的剑和盔甲是我的战利品,如果你继续反抗,你的性命也是。”


    那个女孩咬咬牙,果然没有再反抗,而他扣住她的手,命令他的侍从将她被挑落的头盔的和剑捡回来。天明时分,战斗终于结束,腓特烈来到王宫时,菲利普正在清点战利品,见到他来了,他指向一处地方:“那是你的战利品,你自己拿去分配给你的士兵。”


    “还有一部分呢?”


    “你知道那是谁的。”


    这个答案确实很明显,抛开那除了波斯人没人能够接受的情感,这位私生子确实是一个好哥哥。“俘虏告诉我,博里尔一世和库曼的安娜已经逃走了。”


    “你打算去追?”


    “没有必要,只要大特尔诺沃还在我们的控制中,那他们迟早会和我们联系的这是什么?”


    菲利普抬起头,他看到腓特烈正看向他从那个女孩身上缴获的头盔和盔甲,他看得很仔细,他下意识怀疑他是看中了这副盔甲:“这是我的战利品,陛下。”


    “我知道。”腓特烈说,他的目光仍然在那副盔甲上,“你从哪里得到的?”


    “一个女孩身上。”


    “女孩?”腓特烈讶异,他旋即问,“她多大?”


    “十八九岁,和玛蒂尔达差不多大。”


    “她在哪里?”


    “在监狱里,她是我的俘虏。”他对这个女孩的兴趣已经引起了他的警惕,“在你和玛蒂尔达没有离婚前,你最好不要公开地背叛婚姻。”


    “你误会了,我可没有对你的俘虏感兴趣,我是对她的身份感兴趣。”腓特烈说,“你的运气很好,阁下,你缴获了此战最珍贵的战利品,多瑙河南岸的所有土地都不及那个女孩重要。”他指着盔甲上的图样道,“这是卡洛扬一世的纹章。”


    “她说那是她父亲的盔甲”菲利普似乎明白了什么。


    “对,她是卡洛扬一世和库曼的安娜的女儿,她的名字应该是玛利亚。”腓特烈点了点头,他似乎也在感叹这突如其来的幸运,“现在,我们的筹码更多了,只需要找到库曼的安娜的行踪,我们就可以说服她———哪个母亲会不在乎自己的女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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