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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夜色(下)再一次地,他开始痛恨他那……


    “你打算给你的儿子起什么名字?”


    当他从理查怀里接过那个刚出生的孩子时,他曾经如此问他:“亨利,杰弗里,还是威廉和约翰,诺曼人的名字,你兄弟们的名字。”


    他半仰着头,打量着理查的眼睛,他显而易见看得见其中的阴霾,并为之觉得隐秘的喜悦,理查隐忍痛苦的样子比他志得意满的时候更让他觉得满足,他注视着他,不出意外地看到他摇了摇头:“他们不是我的兄弟,活着的不是,坟墓里的也不是,只有你是我的兄弟,既然你同意照顾他,那就给他起你的名字吧,某种意义上,他确实属于你。”


    “我们本就是兄弟,在你娶了爱丽丝后,我们是真正的兄弟。”他终于舒然笑道,即便他潜意识间知道他对理查那热情的、全无保留的情感只会停留在亨利二世活着的时候,也不妨碍他短暂地沉湎其中,那时候他并没有注意到在提起爱丽丝后理查短暂的脸色变化,他那时就应该察觉的,“好的,他叫菲利普,我会做他的教父,但仅此一次,理查,我期待你生下真正合法的孩子,与我的孩子联姻,共同分享王冠和荣耀,如我们一样。”


    如果理查还活着,他的女儿理所应当应该许配给他的儿子,他曾试图用与德意志人的婚姻搪塞,但那时他并不觉得他就死心塌地想要履行那段已无效力的婚约,但理查死了。他死了,他的女儿还活着,她也没有叫他憎恨过的女人和爱慕过的女人的名字,她现在还主动来到他面前。


    她的眉眼非常美,他所熟悉的美,他憎恨她不妨碍他欣赏和爱慕她遗传给她儿女的美貌,他没有见过她,但他知道那令他心动的美丽来源于谁,与此同时,她那秀挺的鼻梁和显著带着伊比利亚特色的下颌线又与她略带锋锐神采的眉眼碰撞出独特的风情,尤其是当她用那双湛蓝如海水的眼睛倔强地望着他的时候。


    “你好,玛蒂尔达公主。”他定了定神,半带欣赏、半带审视地望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少女,理查的女儿并不像他,但如果是从吸引他注意力的角度看,这父女俩可谓如出一辙,“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在这个黑夜的海边邀请我赴约,即便你的哥哥能保护你,这对你来说仍然很危险。”


    “我渴望您的保护,陛下。”玛蒂尔达说,海风将她金色的卷发拍在她面颊上,她的裙角也随风而起,翩翩欲飞如同白鸽,“像您的祖父保护我祖母,我父亲不曾为我恳求您,我只能亲自来求您。”


    在阿基坦公爵威廉八世去世前,他将自己的两个女儿托付给法兰克国王路易六世,顺理成章的,路易六世让自己的继承人与威廉八世的大女儿结婚,那时候他们还没想到这桩婚姻会给法兰克王室带来怎样的耻辱。他脑海中下意识浮现那个他想象中的、面目模糊但足够令他意识到她可恶之处的影子,但眼前的少女是那样地惶然和柔弱,她目光里只有期待和渴望,这令他心中那部分始终没有被满足的、被仰望和需要的欲望得到了不可明言的满足。“阿基坦公爵。”他以玛蒂尔达的另一个身份称呼她,“你是以一个封臣的身份渴求你封君的帮助吗?”


    “我渴求您的帮助,希望您能以一位君主与骑士的风度为我伸张正义,我需要您的帮助。”


    “我以什么身份呢,或者说,想要我的帮助,你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呢?”腓力二世笑了,随着年纪的增长,他愈加疏于打理自己的外貌,但某些时刻,譬如此刻,当他以他那双天蓝色的眼睛微眯着审视他人时,他确实有一种危险的魅力,像是猎人盯着猎物,“英格兰国王是你叔叔,你为他摆平了爱尔兰的流亡者,听说他还打算让他的儿子和你结婚,你们将会共享王冠和荣耀,而我是你们的敌人,你们刚刚烧毁了我的舰队,马上,我还会在诺曼底的战场上遇到你们,所以,亲爱的公主,虽然我对你的祖父和父亲确实怀有深刻的敬意和爱意,也十分渴望能够回应一位可爱少女的求助,但我如何能帮你呢?那是你叔叔的事,或者说,你另一个父亲的事。”


    “他不是我父亲,他杀了我父亲!”玛蒂尔达忽然大声说,她全身颤抖,眼底发红,那样的悲伤和痛苦太过真实,她眼中那尖刻淋漓的恨意也是,“他杀了他,他用他在爱尔兰的收入雇凶杀他,我的祖母处理掉了凶手,但她没有处理替他管理收入的官员,天主不会原谅这样的罪行,我也不会!”


    一切困扰他的疑点都解释清楚了,为什么理查会突然遇到刺杀,为什么埃莉诺和约翰都没有就他可能的谋杀嫌疑咬死不放,他们害怕这反而导致真相水落石出,那个女人将她的儿女当做手里的玩具,有用的疼爱,无用的舍弃,原来理查也没有不同。“天哪”他喃喃道,半是惊讶、半是表演地捂住自己的脸,抓挠着自己的头发道,“怎么会这样,理查,理查怎么会这样死去”


    “我也不愿接受,可真相正是如此。”玛蒂尔达垂泪道,这时候,腓力二世才真正相信她确实是一个对命运愤怒和无力的女孩,有一些倔强和勇气也无关紧要,这不能改变她需要他帮助、并依附于他的事实,有一瞬间,他那久远的,早已被他遗忘的对理查的正向情感再度被唤醒,他的心被抓挠,理查的影子和眼前的少女交织在一起,他忽然浮现出一种叹息着的悸动,“我不会嫁给他的儿子,我也不会再臣服他,我宁愿立刻死去也不愿接受这样的命运,您说他是您的敌人,他也是我的。”她抬头看向腓力二世,“我愿奉上我的一切,只要您能帮助我完成我的复仇,”


    她的一切,她的王冠,她的领土,她本人。“那你愿意嫁给我的儿子,成为我的女儿吗?”他问,这本应该是他期待已久的计划,可真正宣之于口时,他却感受到一种不情不愿地凝滞,他并不是十分期待这种可能,“让我像你的父亲一样保护你,我相信理查也会很高兴的。”


    “当然,我渴望成为您的女儿。”玛蒂尔达说,她眼眶中还有残留的泪水,身体却十分迅速地钻到了他怀里,踮起脚同他交换了和平之吻,来自少女的柔软和温香在猝不及防间撩拨到了他,他知道这不是她有意为之,但他确实为此短暂怔住,好一会儿才听到她的话,“我需要回到阿基坦,整合我的军队,抵御卡斯蒂利亚人和我的叔叔,当我叔叔蒙受天主惩戒时,我也会践行我的承诺,在此之前,我不能引起我叔叔的戒心,我只能让菲利普帮我。”


    是的,她不能与她公开会面,她需要一个能同时被他们信任的人执行她的意志,而没有人比菲利普更合适。“好的,期待我们下次见面。”腓力二世定了定神,略带不舍地看向码头,“快离开吧,公主。”


    玛蒂尔达点了点头,她看了菲利普一眼,而后重新披上斗篷,钻进船舱消隐在夜色中,看着船只远去的方向,腓力二世的笑容渐渐凝固,但他的视线始终一动不动地:“理查会怎么想?”他问,带着一层薄薄的嘲讽,“他那样恨我,即便是出于为他报仇的目的,他也不


    会把他的女儿嫁给我的儿子。”


    “这是玛蒂尔达的选择,我无法劝说她,自然也不能阻止她。”


    “哪怕你心里很清楚她的决定会让她父亲愤怒。”腓力二世说,但他反而放松下来,用手划了划眼睑,“可不嫁给我的儿子,她又能嫁给谁呢?谁能捍卫她的王权,谁能保护她?谁能帮我报仇?她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王冠对她不是荣耀而是枷锁。”他忽然饶有兴味地看着菲利普,“还是说,你想要娶她?”


    他是随口一问,带着一点揶揄与玩味,是对他的身世原罪点到为止的玩弄,而菲利普脸色剧变,他甚至下意识扭过头:“不可能是我,不论我是谁的儿子,都不可能是我。”他的呼吸有些急促,“除了路易王太子,不会有别人了。”


    “是啊,只能是路易。”腓力二世短促地冷笑道,再一次地,他开始痛恨他那被丹麦人哄骗的第二段婚姻,如果他没有答应丹麦人,那也许他今天可以直接向那个女孩求婚,而不是以路易的名义。


    第62章 誓言“我会拼尽全力拿下这场战争的胜……


    对腓力二世而言,玛蒂尔达的求助除了给了他一个慷慨的承诺,让他不费吹灰之力达成他多年夙愿,另一个重要帮助就是同时告诉了他约翰的计划及他与教廷的秘密同盟,但即便清楚了约翰的计划,情况于他而言仍很棘手,毕竟他此前耗费重金建造的海军已经损伤殆尽,而约翰如今的财力非从前能比,能从整个不列颠动员的兵力也超越他的前辈,毕竟不论是亨利二世还是理查一世都没有必要将英格兰作为唯一的兵源地。


    除此之外,外交局面对他也很不利,作为他忠实盟友的布列塔尼因继承权纷争出现倒戈风险,而奥托四世即便不会纠集大军大举进攻,他的存在本身也促使佛兰德斯伯爵这个不安分的封臣有生事的可能,在第四次十字军中,佛兰德斯伯爵鲍德温九世被推举为皇帝,不过他第二年就死了,他和他的弟弟与妹夫也都死了,现在佛兰德斯的女继承人在他的监护下,但她已经临到婚龄,他不确定低地的诸侯是否会借这个名叫让娜的女孩的婚事与他作对,尤其在他们可能得到奥托四世的支持的情况下。


    这个时候,玛蒂尔达的倒戈对他而言确实是天降之喜,在他的父亲被阿基坦女公爵狠狠羞辱和伤害后,另一位阿基坦女公爵眷顾了他,他现在不打算对教廷公开发难,他要从各个角度树立他是一位忠实执行教皇谕令却被出卖的君主,如此才能占据道德优势,在战后和教廷讨价还价,迫使他们同意他通过路易王太子和玛蒂尔达公主的婚姻接收安茹家族的领地和财产。


    在亨利二世和理查一世在位时,在他们的威名如日中天时,谁能想到“安茹帝国”会是这样一个结局,就连当年的他自己也会认为这是一个不切实际的空想,回到巴黎后,他召见了他的儿子路易王太子,告知了他他的计划:“我会去低地。”他直接以命令式的口吻告知了他自己的计划,“奥托四世可能只是虚张声势,但我必须以防万一,你留在诺曼底,应付英格兰国王的军队,他不是什么厉害的对手,何况还有阿基坦女公爵,她会帮助我们。”


    “您如此确信阿基坦女公爵的诚意吗?”路易王太子质疑道,样貌上,他更像他的母亲埃诺的伊莎贝拉,比之腓力二世更加高贵英俊,此刻他正不解地皱着眉头,仰视着父亲,绞尽脑汁地寻找他计划的漏洞,“如果她在爱尔兰就知道了她父亲的死亡真相,为何不在约翰国王破坏舰队时就联系我们,她毕竟是理查国王的女儿,一个敬爱父亲的女儿怎会如此轻易向敌人屈膝?”


    “她会是你的妻子。”腓力二世说,强调这个事实时,他倍感烦躁和不耐,他一点也不想强调这件事,“她是个女人,她无从选择,欧洲大陆没有能帮她复仇的人,她一无所有,能压上赌桌的筹码只有她自己,她选择我们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但诺曼底的事务需要您主持大局,布列塔尼也是,我们不能相信安茹家族的女人。”他确信他的话戳中了腓力二世,他大着胆子继续道,“如果您对低地放心不下,也许我可以代替您”


    “因为佛兰德斯女伯爵是你的表亲吗?”腓力二世嗤笑道,长久以来对路易的不满和近日生成的隐约妒忌支配了他的情绪,他开始发怒,“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路易,你想要得到你母亲的嫁妆,可你根本不知道怎么使用这份财富,你想要占据这份遗产不过是因为我给你的零花钱已经不足以满足你的野心。”他忽然盯着路易王太子的眼睛,“你想学习亨利二世的儿子们吗?”


    心底的隐约想法被看穿和坐实,路易王太子脸色微变,他立刻低下头:“我没有,父亲,我对您的忠诚不会动摇。”


    “你知道就好。”腓力二世冷笑道,他确实把路易当做他的继承人,但他并不打算给予他足够的权力和挑衅他的资本,如果他活得足够久,越过他培养他的儿子也不是不能接受,尤其是一个可能继承两个王国的儿子,“如果不是为了让你和那个女孩尽快坐实婚约,我为什么要让你去诺曼底,作为一个父亲,我已仁至义尽,我想不到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贪婪会毁掉你。”


    想要母亲的遗产,想要父亲的认可,这也能被视为是贪婪吗,从父亲身上,他从未觉察出慈爱,甚至连人性的温柔也寥寥无几。“我明白了,父亲。”他低声说,怀着沉重的心情离开了议事厅,推开门后,他忽然看到一个年轻人,那头金红色的头发似曾相识:“菲利普?”


    “是我。”菲利普说,他与路易王太子四目相对,多年前,他们曾经一起在这个庭院里玩耍过,他半带怅然地低下头,“好久不见,路易。”  ,


    “他们都说你是最忠诚的骑士。”


    卢瓦尔河谷的岸边,威廉马歇尔忽然听到玛蒂尔达对他说,此时她正眺望着远方的一处,他知道那是巴黎的方向:“所以,骑士能忠于两个主人吗?”


    “我曾忠实过五个主人,您的祖母,叔叔,祖父,父亲,还有您,你们都是我所忠诚的主人。”威廉马歇尔道,“一个骑士可以有很多主人,但他只能同时忠诚一个主人,一旦誓言发生冲突,他必须做出选择,不论这个选择会让他多么痛苦。”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玛蒂尔达的脸,“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呢,因为您的哥哥离开了您吗?”


    从臣子的角度,他确实不是很理解玛蒂尔达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让菲利普离开自己,不论她信不信任他,她都应该把他留在身边。月光下,玛蒂尔达的眼睛浮现出一层迷茫,但很快,她摇摇头道:“我不确定他是否会帮助我,我只确信他不会出卖我,如果他注定会在我和腓力二世间犹豫不决的话,就让他自己去选择吧,他应该会回来的。”她转过身,对威廉马歇尔道,“说些轻松的吧,你怎样看待你的主人们,除我以外。”


    “您的亲人们吗?”威廉马歇尔一怔,那些曾经叱咤风云但如今已经埋骨棺中的影子在短暂地时间内重新浮现眼前,但最终停止他脑海里的是他最无名的一个主人,“您的祖父母和父亲都是优秀的统治者和传奇的人物,我相信您也会同他们一样,但如果说哪个主人是我最深爱和怀念的,那不是他们,当我的灵魂回到天堂后,我所唯一皈依的主人也不是他们。”


    “小亨利王?”玛蒂尔达问,得到威廉马歇尔的默认后,她又问,“我


    听说他是一个深受欢迎的骑士,一位兼具帕里斯的美貌、赫克托尔的勇敢与阿喀琉斯的盖世武功的英雄,那除此之外呢?”


    “没了。”威廉马歇尔哑然道,他再次回忆起幼王亨利的脸,他与理查一世容貌相似,但比理查一世更加精致秀美,时隔多年回忆起这张脸时,他仍不自禁感慨万千,也遗憾万千,“他有许多吸引他人好感的美好品质,但也同样具备许多令人痛苦地缺点,他伤害过许多人,其中包括我在内,他临死前曾嘱托我保护他的孩子,可他没有孩子,他唯一的孩子在出生之后就死了。”


    因为他死了,所以你可以忠诚于其他主人,哪怕你的其他主人曾是他的敌人。“死亡才能令人从忠诚誓言中解脱吗?”玛蒂尔达又问,而威廉马歇尔默认了这句话,得到他的回应后,她眯了眯眼睛,“那我会确保我活得比你们所有人都久,从而享受你们的忠诚直到最后一刻,马上,检验你们忠诚的时刻就要到了,我会拼尽全力拿下这场战争的胜利,我相信你们也是。”


    第63章 笼子“我不做笼子里的女王,我不要靠……


    约翰相信他现在在交好运,在经历的多年的不幸后,上帝会将从他手中夺走的如数还给他,他只能如此相信。


    他摧毁了腓力二世的舰队,腓力二世气急败坏地向教廷声讨,但教廷态度暧昧,英诺森三世反过来督促他尽早完成承诺,“英格兰国王还处在绝罚令中,我们已经做了我们所有能做的”,而他的调虎离山之计也获得了成功,奥托吸引了腓力二世的注意,他现在去了低地,等他得知诺曼底的境况后他想回援也来不及了。


    至于布列塔尼,他的分裂计划也取得了成功,支持小埃莉诺和阿丽克丝的派别正互相争吵,只要他们一时半会儿决断不出谁是唯一的女公爵,他就达到了目的,小埃莉诺写信要求他给她提供一笔钱以便她雇佣军队,他也慷慨解囊,毕竟小埃莉诺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对抗她的异父妹妹以及阿丽克丝背后的卡佩王室,他想不出她有其他选择。


    与此同时,维克桑城堡,路易王太子眺望着诺曼底的方向,忽然道:“埃莉诺怎么样了?”


    “你还记得她?”菲利普问。


    “我本应该娶她。”路易王太子说,但提起小埃莉诺时,他的口气并没有多少爱慕或眷恋,他只是平常地提起一件已无可能的过往之事,“她只爱自己,我看不到和她相互扶持、互相敬爱的可能,如今她或许能得到她想要的了。”


    “那是她本该拥有的。”菲利普说,而路易王太子摇摇头,显然没有为前未婚妻的自由欣慰的意思,“我不觉得让她取代阿丽克丝对我们来说是件好事,她离开布列塔尼太久了,支持阿丽克丝的人很难转换阵营支持她,她会怎样对付他们我们都能想象。”意识到菲利普并不喜欢这个话题,他又转换口气道,“那说一说我未来的妻子吧,你一直陪伴她,你应该很了解她。”


    “她很漂亮。”


    “很正常,我父亲一直对她念念不忘。”


    “她很倔强。”


    “看得出来,不然她为什么会找到我父亲。”


    “她不一定是个好妻子,她和她祖母很像,和埃莉诺也有些像。”


    “所以你在提醒我,如果我和埃莉诺不会幸福,和她也不会吗?”路易王太子笑了,“不重要,菲利普,我渴望从婚姻中得到幸福,但不代表我不能在婚姻中保持忠诚和克制,即便是像阿基坦的埃莉诺那样忤逆的妻子,她最终也要把领地留给她的子孙,她的子孙同样是她丈夫的子孙。”他语气微微低下去,“就像我父亲一样,我渴望得到我父亲的爱,渴望他能够信任我,但即便他不愿给予我这些,也不妨碍我爱他。”


    父亲的爱,父亲的信任,那他的父亲呢?“没有父亲的爱,我们也可以好好活着,我们靠自己活着。”菲利普说,他握紧了腰间的剑,“玛蒂尔达得到过父亲的爱,但她也已经永远失去父亲了。”  ,


    1209年夏,准备多时的约翰终于率军渡过多佛尔海峡,在拉罗谢尔登陆,接连攻克诺曼底北部的多座重镇,而南部的玛蒂尔达公主也率领军队渡过卢瓦尔河,未受什么抵抗便重新控制了安茹、曼恩等地,对这些投降的领主,她也以礼相待,她剥夺了他们的自由,但仍然将他们安置在舒适的套房中——在绝对忠于她的普瓦捷骑士的监视下。


    约翰的战线推进在意料之中,玛蒂尔达的行动也被腓力二世默许,意料之外的变故是当年向他投降并献出盖亚尔城堡的雷西的罗杰突然倒戈献城,宣称这是出于对理查一世的忠诚——如果是在无关紧要的时候,他还愿意称赞一下他不忘旧主的风度,或者以理查一世的死因对他加以劝说,但现在,这哥行为意味着他失去了从陆地上增援诺曼底战局的可能,虽然他认为路易王太子在有玛蒂尔达的帮助的情况下足以对付约翰,但失去这个后手仍令他感到不安。


    不过这个变数还算能够控制,按照他的计划,路易王太子会立刻从鲁昂率军南下,而玛蒂尔达会在关键时刻背叛约翰,和路易结婚并立刻将约翰包围,这确实也是玛蒂尔达的计划,区别在于她并不打算按原定的时间,也就是约翰攻打位于诺曼底中心的埃夫勒城堡时举兵背刺,而是打算等到约翰和路易王太子正面交锋后。


    “里奇蒙女伯爵已经在布列塔尼和安茹的边境集结起军队。”在安茹的营地里,威廉马歇尔告诉了玛蒂尔达一个消息,“她雇佣了两百名骑士,还有忠于她的两千征召兵,这是她能够动员的最大兵力了。”


    “布列塔尼”玛蒂尔达念着这个地名,顺理成章地想起了这个地名背后代表的人,她的堂姐,那个比她的母亲和姑姑都光彩照人的女人,但想起这个女人,她下意识生出的仍然是戒备之心,她摇了摇头,“不要指望她能够帮我们,只要她能在这时候插入布列塔尼人中间,保证他们和法兰克人不来捣乱就行,除非嫁给路易王太子,否则她能给卡佩王室提供的利益不会比她妹妹更多,这一点上,她确实只有对抗法兰克人一条路可以走,我们可以暂时相信她的‘忠诚’。”


    “这不叫忠诚。”威廉马歇尔苦笑道,而玛蒂尔达再次摇了摇头,举目望向头顶的天空,“忠诚本就是靠利益维系的,如果誓言和威望有用,那些法兰克诸侯就不会在我父亲死后纷纷与腓力二世议和,跑到东方留我的家族独自承担法兰克国王的怒火,而我叔叔的无能加剧了溃败的速度,才导致了今日的困境,他要收复失去的领地,还要在这个过程中证明自己的勇武,我只能祈祷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至少他对抗的不是腓力二世,而是他的儿子。”


    “您的叔叔确实缺乏这种关键时刻的意志力,当他面对他自认为可以轻松应对的敌人时,他表现得无比勇猛,也不惮于顶住压力做出他认为正确的决定,但这样的决心不过是欺软怕硬罢了,面对强大的敌人,他总是欠缺勇气,您的父亲则相反,他从不会动摇信念和决心。”意识到他们现在正指望约翰能够与路易王太子的军队正面对抗,他认为他还是不应该对约翰贬损过多,因此他又补充道,“但他因为自己的犹豫不决已经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他失去了诺曼底,这一次,在押上了如此多的资本后,他不应该再畏惧了。”


    是的,他不应该再畏惧,玛蒂尔达想象不出他还有


    什么可以逃避的退路,如果这场战争失败,他的王位乃至性命也将不保,区别在于他能抵抗多久,如果他能在与路易王太子的战斗中战死那就再好不过了。“他们开战了吗?”当诺曼底的信使来到她的营帐后,玛蒂尔达立刻问,但信使的回答令营帐中所有人都脸色大变,“国王确实遇到了法兰克王太子的军队。”他说,知道接下来的话十分难以启齿,他仍道,“但他在遇到法兰克军队后自认不敌,他退回了拉罗谢尔等待支援,他请求您的帮助”


    “他逃走了?”玛蒂尔达不可置信道,抓着威廉马歇尔的手臂,她仍然感到阵阵眩晕,克莱尔的伊莎贝拉赶紧递给她一杯酒,“我不能喝酒。”她喘了口气,推开了她的手来到沙盘前,拔掉了象征约翰军队的旗帜,她的语气有些颤抖,但手异常地稳,她不能乱掉阵脚,“如果他退回了拉罗谢尔,路易王太子会立刻前往安茹,他会来找我。”


    不论是因为她和腓力二世的秘密约定,还是出于攻城略地的需要,路易王太子的决定都毋庸置疑,这意味着她将要直接面对路易王太子的军队,还是在约翰的军队全部溃退的情况下与他交战,她现在动员的军队对上路易王太子并没有优势。“您无法指望您的叔叔或者您的表兄能够帮助您,您的堂姐即便愿意提供帮助,她手里的兵力也不足以左右,但您还有一个办法。”威廉马歇尔有些犹豫。


    她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将错就错,真的按照她承诺腓力二世的一样与路易王太子结婚,借助法兰克王室的力量,她可以继续对付约翰,她仍会是英格兰的女王和整个安茹家族的继承人:“不,我不能。”她摇摇头,她想起了很多人,最后她的回忆停留在理查一世的脸上,他选择她做他的继承人绝不会是抱着她将整个安茹家族都作为礼物献给腓力二世的目的,“我不做笼子里的女王,我不要靠别人的施舍坐在王位上,那样的王位不是荣耀,是枷锁,我决不会在枷锁中活着!”


    第64章 命运他清晰地看到她将箭尖对准了自己……


    “您知道您的父亲是如何战斗的吗?”


    十三岁的时候,她曾经见过她的姨父图卢兹伯爵雷蒙德六世,他是为图卢兹边境的集市贸易而来,但调节完纠纷后,他提到了她的父亲,她很难看出他对父亲到底是怎样一种情感:“他是这个时代最优秀的将领,或许查理大帝后欧洲再也没有出现过像他一样优秀的将领,战士应当冲锋陷阵,君主应当运筹帷幄,而他兼具这两者的素质,他能以个人的勇武将一支上万人的军队团结在他旗下,而他能指挥每一队士兵都在适当地时候出现在应当出现的地方,在东方,这样的能力能够得到最大限度的发挥,在信仰的力量下,他将无往不利。”


    “您并没有去东方。”


    “对,但我知晓他的事迹,从他离开时我就知道他必然会在东方立下丰功伟绩,但这样的功绩并没有意义,若说有,那也不是他曾经有可能收回耶路撒冷,而是这一行为本身为他带来的威望,如果他能多活一些时间,他或许真的可以击溃腓力二世的统治,至少也能遏制他扩张的脚步。”


    “可他死了,而他的盟友们也没有履行他的遗志,他们纷纷向腓力二世求和。”


    “那是因为英格兰国王换成了他弟弟,法兰克人信任和爱戴他超过法兰克国王,但这样的尊敬不会被他的弟弟继承。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存在,也许阿基坦也不会再忠诚于安茹家族,我也没有必要维持着与阿基坦和纳瓦拉的同盟。”他最后注视着她的眼睛,认真地叮嘱道,“你是他的女儿,如果你想要继承他的一切,包括他的威望和声誉的话,那你也应该像他一样成为士兵的旗帜,得到他们的爱戴和信任,并且不辜负这份信任,每一个忠诚的人的性命都是珍贵的。”


    她是女人,是一个不能冲锋陷阵、不能像父亲一样以身犯险、穿梭在军队中的女人,但她仍然要做士兵的旗帜,她仍然要在获得士兵的信任的同时利用好这一点。“路易王太子的军队还有三天到达卢瓦尔河。”在推算出路易王太子的行军路线后,玛蒂尔达大致判断出他们还有多少时间,“他仍然以为他是为求婚而来,他不会急行军,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布置好阵型,把攻城木拿来。”


    “您并不需要攻打城池。”


    “我没有打算攻打城池,我是打算截住水流,路易王太子想要进攻便必须渡过卢瓦尔河,也许他不必要趟过水。”玛蒂尔达顿了顿,“那些法兰克国王任命的官吏呢?”


    “遵照您的命令,他们被安置在城堡的套房中。”


    “现在不必要了。”玛蒂尔达说,“把他们都关进监狱,把他们的财产都拿出来,我要指望士兵们为我卖命,我不能一点利益都不给他们。准备好弓箭,埋伏在河岸的树丛中,法兰克人过来后,先射他们的战马,没有战马的骑士在河流中只是一群铁皮盒子罢了。”


    当路易王太子带领少部分随从(由精锐骑士组成)来到卢瓦尔河岸时,他本以为这是一场平常的渡河,一度转投英格兰的安茹和曼恩几乎是毫不设防,他兵不血刃地收复了这里,这令他对渡过卢瓦尔河、进驻阿基坦信心十足,他没有注意到河床显得过于浅:“现在本应该是丰水期。”菲利普对他说,“但水流甚至不能淹过我们的马。”


    “也许是因为没有下雨的缘故吧。”路易王太子不以为意道,由于长期被腓力二世拘束在巴黎周边,他对安茹和阿基坦边境河流水文并不熟悉,因此也没有觉察到河流有异,菲利普心中仍有狐疑,他思忖着这一变化会不会与玛蒂尔达有关,就在这一瞬,他忽然听到了汹涌的水流声,他下意识喊道:“路易——”


    路易王太子回过头,因为这个动作,他看到湍急的潮水向他奔涌过来,几乎是一瞬间袭击至他面前,而他忽然感到身体一晃,他的马嘶鸣一声将他甩入河中,他五脏六腑都因为这巨大的冲击力震碎般疼痛。“拉住他!”菲利普吼道,不需要他提醒,路易王太子身边的骑士们就用身体将他护卫在中央,而一轮接一轮的箭雨接踵而至,肉眼可见一片狼藉。


    “杀了法兰克人!”路易王太子听到敌人吼道,不是约翰的军队,是阿基坦人,他被背叛了,他父亲告诉他他是来求婚的,可这是一个陷阱,“离开这里,路易。”他听到菲利普的声音,阿基坦人射杀了他们的战马,但他毫发无伤,他该相信他吗?“你知道吗,菲利普?”他艰难道,而菲利普没有给他质问的机会,他将他架上马,用自己的斗篷遮盖住他,他忽然感到自己后颈一凉,他回过头,阿基坦骑士簇拥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弓箭手,他知道她是玛蒂尔达。


    他清晰地看到她将箭尖对准了自己,但最终,那支箭没有射向他,她放任他带着路易王太子离开了。  ,


    为了加快行军速度,兼之没有认为他会遇到埋伏,路易王太子所率领的不过是数百名拥有战马、行动敏捷的骑兵,在卢瓦尔河岸遇袭后,一半以上的骑士都被淹死或俘虏,只有几十名掩护路易王太子逃走。


    最惨重的损失在于战马,大部分的战马都被射杀,只有尚未渡河的部分骑士幸免于难,他们藏身在诺曼底南部的一处堡垒中,在检查了路易王太子的身体,确信他没有大碍后,他一言不发地提上剑,来到菲利普面前:“你早就知道她不是真心想嫁给我。”


    “是的。”


    “你骗了我父亲。”


    “是玛蒂尔达骗了他,我没有揭穿。”


    “这也是背叛,你为你的妹妹背叛了我们,我差点淹死在河中。”路易王太子低吼道,他抽出剑,将剑锋抵向他的脖颈,“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或许这是好事。”菲利普说,路易王太子知道他能够躲开,他的剑术和身手比他出色得多,可他只是一动不动,“如果我死了,一切的罪恶也就结束了,不论是对理查国王的,还是对你姑姑的。”


    “她有了两个女儿,她已经开始了她的新生活,她早就忘了你的存在了。”路易王太子说,他的眼神带了一丝怜悯,但剑锋仍然抵着他脖颈一动不动,“只有你还在意,只有


    你还记得,菲利普,你可以忘掉的。”


    “我不能忘掉,我的存在就是错误,我会用我的一切弥补我的存在所伤害的人,这是我的命运。”他深吸一口气,“回巴黎,路易,局面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你父亲会主持大局。”


    “然后呢,然后我会迎来一顿不由分说的叱骂,他害怕我强大,也害怕我无用,说不定他会用一个弟弟或者孙子取代我,我绝不接受。”路易王太子道,他盯着菲利普的眼睛,“你在意那女孩,你想补偿她,所以你帮她,哪怕这样的帮助会伤害我,不过,你的努力不会有用,我会俘虏她,让她祈求我的宽恕,她注定会成为我的妻子。”


    “你做不到,玛蒂尔达不是一个安分顺从的女孩,像她的祖母和曾祖母。”


    “她的祖母和曾祖母都没有成为女王,不论她们生前多么忤逆命运的安排,她们的命运都是作为国王的女儿、妻子和母亲为人铭记,她们最后也都接受了这样的命运。”路易王太子不屑道,“她只是个十五岁的女孩,我上了一次当,但我不会再上当了,她拒绝了我友善的求婚,但改变不了她的命运,就像你的命运一样。”他的剑抖了抖,在菲利普的脖颈边缘割出一道薄薄的血痕,他审视着这个和他一起长大的人,在他父亲还愿意对他抱有一些疼爱和关心时,他是他的兄弟,当他知道他们确实有着血缘时,他却已经不再是他的兄弟了,“我和你不一样,菲利普,我从出生起就应该成为国王,而你本应该成为国王,却因命运的玩笑失去这样的权利,你也不想争取你的权利,而宁愿服从于你那无人知晓的赎罪之心。”


    菲利普低下头,路易王太子的剑仍然抵在菲利普颈边,但他眼中并没有杀意:“你不必在乎理查一世,也不必在乎你母亲,如果你在乎两者,那结局就是被两份血缘一起撕裂,如果你试图斩开,那只能证明是徒劳,就像这样。”他的剑锋掠过菲利普的脸颊一侧,金红色的头发被割下一缕,纷纷扬扬散落在地,他随后又割下一缕自己的头发,他们的头发混杂在一起再难辨清。


    “你根本不可能斩开你的血缘,不论是来源于我们的,还是来源于安茹家族的。我忠于我的父亲,你也忠于你的父亲,同时,我也忠于我的目的和野心。我必须得到那女孩,我要和她结婚,如果她是个顺服的女人,我会给予她尊敬和忠诚,但如果她像她祖母一样忤逆,那就行使丈夫对妻子的权力,我的祖父没有做到,我会做到,我要得到她,只有得到了她的领地和权力我才有让父亲重视的资本,我才可以如我的期望一般成为一个比我的父亲、比我所有的先辈都要勇武的君主,那才是我的命运。”他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菲利普一眼,“你也奔赴你的命运吧,如果你想要为理查一世复仇的话,下一次见面,我一定会杀了你,如果我们还会再见面的话。”


    在卢瓦尔河,他救了他,同样,他没有杀他,他放他离开,这是他们过去的情谊所能带来的最后一丝包容了,盯着那一地的碎发,他拿起剑,骑上马,朝北方奔去:他要去拉罗谢尔,如果他要复仇,要偿还因他存在而生出的罪过,那至少他不应该让玛蒂尔达承受这一切。


    第65章 大结局她用剑挑起那顶王冠,众目睽睽……


    “真令人意外啊。”


    听到南特主教向她汇报卢瓦尔河的事件后,布列塔尼的埃莉诺如是说,他们此时身在布列塔尼同安茹的边境,借着城堡的地势和她雇佣军队的保护,她能在夜晚以从容的姿态远眺东部再度陷入抢夺和纷争中的战场,而不必担忧她会被战火波及:“路易总以为他父亲不够勇敢,认为才华限制了他的野心,他自以为是狮子,实际上爪子还不及狐狸锐利,他连一个十五岁的女孩都赢不了。”她微微眯起眼,半是赞叹道,“这是宿命吗,或者诅咒,腓力二世战胜不了理查一世,他的儿子也战胜不了理查一世的女儿。”


    “但腓力二世还活着,理查一世却已经死了。”南特主教谨慎道,早在布列塔尼姐弟的父亲,布列塔尼公爵杰弗里四世还活着时,他就成为了南特主教,对亨利二世的儿子们以及他们和腓力二世的恩怨,他多多少少都有所耳闻,面前,小埃莉诺点点头,她侧目凝视着他,嘴角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这令她的美貌显得更加动人心魄,她是一支完全盛放的玫瑰,“是啊,法兰克国王还活着,并且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去世的迹象,所以一旦他意识到这是一个阴谋和圈套,他会立刻从低地回到诺曼底。”


    “传信需要时间,等腓力二世赶来,他至多只能保住塞纳河以东的土地。”


    “如果我们的叔叔和他重修旧好呢?”小埃莉诺说,她的口气仍然漫不经心,但却难掩尖刻的恨意,她无法原谅约翰,在他面前克制恨意她已然拼尽全力,“不要怀疑他是否可能有这样的举动,我的祖父母将所有的愚蠢和糊涂都留给了他,连带着傲慢、自负、残忍、贪婪一起,他能被自己的侄女用一个还未履行的婚约哄住,自然也可以被腓力二世挑唆,在亨利二世和理查一世活着的时候,他就无数次这样做,他对此的经验比祈祷还要丰富,从我亲爱的堂妹和路易开战时,她就没有退路了。”


    “那您打算如何做呢?”南特主教问,他脸上难掩担忧和关心,“如果英格兰国王对理查国王的女儿生出戒心,他又怎会放过您,您比玛蒂尔达公主更有憎恨他的理由,您好不容易才得到自由,您该怎样利用您手头的资本?”


    “我吗?”小埃莉诺失笑,她神情仍然傲慢,心中却浮起稀薄的暖意,如果说布列塔尼还有什么真正忠于她的人,那就是她的父亲杰弗里四世所扶持的这些人了,正是这些人的存在她才能在离开布列塔尼多年后仍有染指这里的资本,“亲爱的主教,除了你们,我根本没什么资本,我不会成为国王的姐妹,我也不是身价高昂的女继承人,我的地位都被我的妹妹们取代了,不论是布列塔尼的妹妹还是阿基坦的妹妹,就连手上这支看似忠诚我的军队都是来自于我仇人的施舍,我只能出手一次,我要将这支军队用在最关键的时刻,等待我是除掉挡在我面前的妹妹成为英格兰和布列塔尼唯一的继承人,和法兰克的王太子重新履行婚约,还是不惜一切代价砍掉我仇人的头。”


    “我只能为了自己。”她重新注视着夜色,这个时候,她的眼神终于露出一层哀伤了,“我的父母死了,我的弟弟死了,这个世界上还有谁值得我去牺牲和付出吗,我什么都没有啊。”她回头看向南特主教的面色,忽然又笑了,放缓口气道,“哎,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毕竟还有出牌的机会嘛,我只有一次机会,我的妹妹也是,她比我幸运,也比我更有野心。”她半是感慨、半是黯然,“她毕竟被她的祖母和父亲坚定地选择过。”  ,


    相似的恐惧又扼住了他的心神,每次睁开眼睛,约翰都只觉两眼发黑,他祈祷着这一切快些结束。


    亨利二世临终前的愤怒咆哮曾令他倍感良心不安,但现在,再梦见他的父母和兄长时,他除却愧疚更余恐惧。“废物,蠢货,弑亲者。”他频繁听见这样的指控,亨利二世,埃莉诺,理查一世,杰弗里,亚瑟,还有他早已遗忘面目的两个已经去世的兄姐,他们的面孔和身躯重


    合在一起,无休止地对他发出愤怒的咆哮,“你背叛了你的父亲,杀害了你的兄长和侄儿,而你不会比他们更杰出,你给家族和王国带来了毁灭和灾难,你连我们的家族领地都守不住。”


    不是我,我会弥补这一切,我已经在补救。他在梦境中歇斯底里地强调自己的决心,醒后却又望而却步,他做不到,诺曼底和安茹从没有爱戴他,在腓力二世统治了这里后更对他不屑一顾,他想要驱使雇佣兵们为他效力,他们却各个坐地起价,他给他们的难道还不够多?


    腓力没有来,他派他的儿子来了,那个年轻人没有他父亲狡猾,却更加好斗,从巴黎出发后,他就横冲直撞冲散他的阵型,那些封臣一个都靠不住,在他躲到拉罗谢尔后,他还要对他赶尽杀绝,他已经听闻传言,称路易王太子已经和玛蒂尔达结婚,所以他也有理由索要英格兰骑士的忠诚,事实上,不需要他主动开口,这些首鼠两端的骑士们已经争先恐后献上自己的忠诚了,他们甚至劝他主动出现在路易王太子面前乞求宽恕。


    宽恕,什么宽恕,只有上帝能够宽恕他,即便他恶行累累也轮不到路易王太子指责他。他没有能力去求证传言的真假,也不想猜测玛蒂尔达是自愿还是被迫,为了躲避路易王太子的军队和叛徒的出卖,他不得不频繁更换藏身地,在父亲临死前,他是否也被这样的绝望笼罩着,他曾经见证过。“谁?”当他听到动静时,他顿时如惊弓之鸟,而在看清来人的面目后,他立刻又被惊喜笼罩,“菲,菲利普,噢,天哪,你来了。”


    “是我,陛下。”菲利普说,这是一个雨天,他的头发和面孔上还滴着水珠,称得上狼狈和风尘仆仆,而短暂的喜悦后,约翰忽然又意识到另一个问题,他看向菲利普的眼神又转变为恐惧,“是玛蒂尔达派你来的吗?”


    “我没有和公主殿下在一起,我是听闻您的行踪后独自赶来,布兰丁背叛了您,我杀了他。”在听到自己最信任的佣兵首领竟然也背叛了自己后,约翰还来不及愤怒,他就听到了另一个消息,“公主殿下并没有和法兰克王太子结婚,她在卢瓦尔河歼灭了路易王太子的骑士们,所谓的婚讯不过是路易王太子散步的谣言,等公主殿下率领军队夺回诺曼底,一切的谣言都会不攻自破。”


    “我就知道法兰克人的企图不会得逞。”约翰松了口气,他很快又兴奋起来,“是的,上帝中间还是眷顾我们家族,眷顾我,等我们收回了诺曼底,圣座也会公开赦免令,玛蒂尔达会成为亨利的王后,他们将共同坐在王座上”


    “她会坐上王座,但不是以王后的身份。”菲利普说,“她是女王,英格兰只有一个女王。”


    “你———”约翰瞠目,他迟缓地、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阵疼痛,当他回过神时,他发现菲利普的剑已经刺穿了他的胸膛,“理查国王的继承人是他的女儿,而不是他的弟弟,弑亲者会被上帝诅咒,这样的罪孽不应该让玛蒂尔达承受,但我们必须复仇。”


    他抽出剑,他的胸口血流不止,他想起理查一世死去时的场景,那时候,他胸前也有一个狰狞的血洞:“你,你想替你父亲复仇”他气息奄奄,而菲利普摇了摇头,漠然道,“我也希望他是我的父亲,但命运没有眷顾我。”


    理查不是他的父亲,那他的父亲又是谁,他盯着菲利普的脸,那张脸不像理查一世,却仍然有着金雀花的特征,他一直不甚关心他到底像谁,但现在,尘封多年的记忆再度复苏,他明白了他像谁:“你,你是——”


    他再也说不出话了,又一剑,菲利普割断了他的喉咙,他视野中的最后画面是他将他头顶的王冠摘下来,那本就是理查一世的。没有多留恋那具尸体,菲利普捏着王冠,走出约翰的藏身处,为数不多还愿意保护约翰的骑士正等候在这里:“佣兵队长背叛了国王,企图用他的人头向法兰克王太子邀功,而我杀了他,为国王复仇。”隔着密集的雨幕,他对他们说,脸上殊无神采,犹如一尊无情的雕像,“你们都曾效忠理查国王吗?”


    “是的,我们都曾忠于理查国王。”短暂的沉默后,有人率先回答道,随后又是陆陆续续的附和,不论有没有疑点,现在都已经木已成舟,菲利普露出一个微笑,他随后又道,“那你们还记得,理查国王的女儿是谁吗?”


    是玛蒂尔达,在父亲去世十年后,她终于成为英格兰唯一的继承人,她曾被放逐过,曾沦为一无所有的猎物,但命运曾经夺走她的一切都即将物归原主。“公主的军队已经来到了拉罗谢尔。”重新整合好此地的残兵后,他终于听到了玛蒂尔达的消息,当玛蒂尔达来到拉罗谢尔的据点时,她看到了菲利普,“你怎么在这里?”她问,她的口气听不出太多喜悦,她没有下马,她甚至握紧了剑柄。


    “因为您的叔叔已死于叛徒之手,我们在等待我们的新主人,请宽恕我在您未能抵达时冒用您的名讳和权威。”菲利普静静道,他拿出那顶曾属于理查一世的王冠,在玛蒂尔达面前单膝下跪,“理查国王的英魂已然逝去十年,而现在一切的错误和屈辱都已远去,上帝终将眷顾他所选择的君主,亨利二世之孙,理查一世之女,诺曼底,阿基坦,安茹,曼恩,爱尔兰的共同领主,蒙上帝恩宠的大西洋之主英格兰,迎接你们的女王!”


    “英格兰,迎接你们的女王!”其他骑士和士兵也随即下跪,在诺曼底的海岸边,远眺英格兰之处,他们将十五岁的少女簇拥在中央,像她父亲还活着时一样。“真是别出心裁的欢迎仪式。”玛蒂尔达说,这个时候,她终于露出了微笑,“但菲利普,王冠不该在你手上,而应该在这里。”


    她用剑挑起那顶王冠,众目睽睽下,她将王冠戴到自己头上。


    第66章 保护“所以,我应该保护你吗?”……


    他的祖父是个虔诚的人,上帝最终回应了他的虔诚,但他并没有在活着的时候看到。


    路易王太子发现他想不起母亲的样子了,埃诺的伊莎贝拉,阿图瓦女伯爵,他记得她是一个温柔美丽的女人,一位无可挑剔的王后和妻子,“她的美丽可以与那位王后相提并论,但品德高尚远胜于她”。


    那位王后,他祖父的第一任妻子,若说曾经的法兰克宫廷只是痛恨她的背叛,连带痛恨她选择的英格兰国王亨利二世的话,那在她同样背叛了亨利二世后,他们对亨利二世的痛恨也随之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同情和怜悯,继而更加坚信阿基坦的埃莉诺确实本性如此,她只会带来耻辱和灾难。


    路易七世没有在生前获得上帝的嘉奖,阿基坦的埃莉诺同样没有在生前迎来上帝的惩罚,但最终上帝仍然做出了裁决,他的祖父有了他父亲,而英格兰的王位最终给了无能的约翰王。他敬爱他的父亲,他在过去十年中取得的成就比过去一百多年的卡佩国王都要多,但这还不够,离洗刷王冠上的耻辱、成为真正的加洛林继承人还不够。


    一位真正的君主不仅应当虔诚,还应当勇武,他怀有这样的雄心,却受困于父亲的限制,好不容易得到这样的机会,他绝不能让他也沦落到约翰王一样任人嘲笑的处境。“找到约翰王的踪迹了吗?”他勒住马,询问着身边为数不多的亲信骑士,这是他的计划,他要和约翰王合作,或是挟持他为自己所用,一旦他清楚他侄女曾经和法兰克国王秘密合作,他必不会顾全大局保持克制。


    一旦英格兰陷入内讧,阿基坦女公爵在诺曼底和安茹地区的短暂优势也不过是沙子做的城堡,而她唯一的选择就是坐实他散步的谣言,和他结婚,履行她对他父亲的承诺,为此他愿意稍加克制,不与她正面交锋而是用最快的速度奔向拉罗谢尔,他需要控制住约翰王。


    “我


    们发现了约翰王的旗帜。“他的随从回答,这令他疲惫的精神为之一振,而随从随后欲言又止的神情和出口的话佐证了这一点,“还有您的马,那位大人骑走了您的马。”


    那位大人,菲利普,他知道他会去帮英格兰的玛蒂尔达,但他没料到他也盯上了约翰王,这合情合理,短暂的怅然后,他做好了准备,他说了再次见面时他一定会杀了他。如果他的精神更集中些,他或许能意识到其中有诈,但现在他顾不了那么多,只要找到了约翰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骑士们结成阵型,将他护卫在中央,他谨慎地向前移动,直到骑士们告诉他他们发现了约翰王。“他在哪里?”他一喜,他拨开人群看向他们口中约翰王的方向,但那里没有声音,只有难闻的异味,“他已经死了。”他听到一个人的声音,那是一个六十余岁的老年男子,即便没有自爆名头,他也猜得出他的身份,威廉马歇尔,除了他英格兰一方还有谁能在如此高龄仍活跃在战场上“您散步谣言,拉拢着摇摆不定的叛徒企图加害国王,但现在英明的公主已经识破了您的诡计,所有敌人和背叛者都将付出代价。”


    约翰王确实在这里,但他已经死了,甚至连面目都开始腐败,这是几天前的事?来不及想这么多,他知道他再一次中计了,他听到了拼杀声,他们已经包围了这里,既然英格兰的玛蒂尔达已经提前杀死了约翰王,那接下来她大可守株待兔等待嫁祸于他的时机,在她意识到他的目的后。


    “离开这里!”他果断道,他绝不能沦为俘虏,他不觉得他父亲会像理查一世的母亲一样倾尽全力试图营救他,和威廉马歇尔的士兵短兵相接时,他鬼使神差又看了约翰王一眼:在他继承王位,在威斯敏斯特加冕时,他可曾想过他是这样的下场?对君主的结局而言,这是一个坏头。  ,


    “他逃走了。”


    得知这个消息时,玛蒂尔达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她面前是一盆水,没有镜子,她只能在水里看着自己头戴王冠的样子:“海军封锁了港口,他不能渡海,既然如此,他能向哪里逃呢?他迟早会成为俘虏。”她回过头,王冠上的宝石将她的双眸衬托得更加顾盼生辉,“这不是件好事吗,为什么不开心呢,亲爱的菲利普?”


    “是的,这是好事。”菲利普低声说,而玛蒂尔达转过身,和他四目相对,“你没必要在我面前伪装掩饰,菲利普。”她对他说,“我知道你很难过。”


    他很难过吗?菲利普抬起眼睛,他看向那盆水,不出意外在水面看到了自己凝滞的嘴角和空洞的双目,他确实很难过。“人是有罪的,玛蒂尔达。”他忽然说,“有的人的罪过是因为亚当和夏娃偷吃了伊甸园的果实,有的人的罪过则更多,比如我。”


    “因为你是私生子吗?”玛蒂尔达问,得到他的默认后,玛蒂尔达反而轻松道,“这不是罪过,菲利普,我是女王,我宽恕你,承认你,我母亲也从没觉得你的存在令她受辱,在英格兰,她爱你只次于爱我和姑姑。”


    “没有这么简单,玛蒂尔达,在你姑姑出嫁后,你母亲出嫁前发生过许多事,这些事时至今日还影响着我们的人生。”菲利普说,水面中,他和玛蒂尔达的影子比肩而立,仔细观察的话,他们还是有些相似,在眉眼处,“我比你早出生十年,但我和你的家人们相处的时间并没有比你多太久,我出生后,你父亲就把我送去了法兰克国王那里,在他登基后,我才回到诺曼底,认识了埃莉诺,法兰克国王曾经对我很好,只是在他和理查国王反目成仇后,我也是他所憎恨的一部分。”


    “这令你痛苦,我知道,我本来就没想过要逼你和卡佩王室对抗。”


    “所以在卢瓦尔河,你没有杀了我,你甚至没有给我写信,你让我自己选择。”他长舒一口气,这时候,一直压在他心头的巨石才有了松动的迹象,过去的人生里,他一直纠结在“选择”中,“那么,玛蒂尔达,我做出了我的选择,我不能让你沦落到被人操纵、任人鱼肉的命运中,我曾爱过法兰克国王,我也曾爱过路易,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往后的十年,许多年,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我将忠诚你,陪伴你,直到我的生命结束。”


    死亡能令人从忠诚誓言中解脱,所以我要活得比你们都久,我要享受你们的忠诚直到最后一刻,那这个“你们”中也包括菲利普吗,她希望他也是为她献出生命的一员,还是宁可他像威廉马歇尔一样活过他的主人呢?沉思的瞬间,他们忽然听到突如其来的声音:“彭布罗克伯爵派人传信,他们说法兰克王太子往布列塔尼的方向去了。”  ,


    “真有趣啊。”


    在接到了诺曼底的最新战报后,小埃莉诺不禁发笑,连带着金红色的长发也随之摇曳,她施施然起身,一手梳理着自己美丽的头发,一手端起酒杯,鲜红的酒液将她衬托得更加明艳动人:“诺曼底的歌谣一天一个样,上次听到诺曼底的消息,还是法兰克王太子和英格兰公主喜结连理,共同对抗邪恶的约翰国王,怎么这么快,歌谣就开始颂唱公主击败了入侵者和弑君者,她即将成为女王。”


    “但至少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您的叔叔已经死了,并且很有可能是死于法兰克人之手。”南特主教道,当他提及这个事实时,小埃莉诺的眼神沉了下来,良久之后,她才低声道,“是啊,他死了,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她一面仰望头顶的月光,一面将手中的酒液倾泄于地,“没有人会真心为他哀悼,这是他应有的结局,我原以为我永不会等到复仇的这一天,但我等到了,并且这件事同我扯不上任何关系,我的手没有沾血,我的堂妹也没有。”她忽然扭过头,“所以,我的堂妹胜利了吗?她拿回她的一切了吗?”


    “她还不能欢庆胜利,她的王位还没有得到教廷的认可,此外腓力二世随时有可能杀回诺曼底,她两次击败了路易王太子,但腓力二世还有能力拉起一支更强的军队。”


    “可至少对英格兰来说,他们没有第二个选择了,有多少人会爱戴一个暴君所生的婴儿超过战功赫赫的公主,最差的结果也是她和那孩子结婚,然后等他长大,在他成年之前,她就是英格兰唯一的主人。”小埃莉诺说,她理了理自己的裙摆,曼声道,“有一点她说得对,布列塔尼人对我和亚瑟不过抱有一点敷衍的同情,对这些登堂入室的法兰克人来说,我能给他们的价码不会比阿丽克丝能给的更多,至少她的丈夫绝不接受失去权力,要夺回我应有的地位,我需要依靠英格兰人,或者说依靠我的堂妹,我要迎候我的客人了,要获得她的帮助,我总得给她送一份见面礼。”


    对路易王太子来说,既然无法逃往东部,那他能在法国境内求助的就只剩下布列塔尼的亲法派了,不论是以王太子的名义还是卡佩王室成员的身份,阿丽克丝的丈夫皮埃尔一世作为卡佩家族的旁系都有帮助他的义务和必要,但他没想到通往布列塔尼的道路已经被堵死了。


    “亲爱的路易。”当路易王太子来到布列塔尼和诺曼底的边境时,他听到一个声音,音色有些熟悉,但早已不复少女时期的清脆,只有那傲慢的情绪仍一如往昔,“你曾经告诉我,我被你们庇护,自然也应该为你们付出,比如亚瑟,比如你,但你们没有保护我,你现在需要我的保护。”她在城墙上睨视路易王太子,“所以,我应该保护你吗?”


    第67章 失地“他帮你收回了诺曼底,他也应该……


    小埃莉诺派人送来了一封恭贺信,她已然扣押了路易王太子,并用种种夸张的辞藻形容这一行为是多么地受上帝眷顾且符合程序:“我亲爱的、忠诚的、如同一体的妹妹,我已奉上帝之命逮捕杀害我们叔叔的凶手,除却监牢和审判席,他无处可去”。


    琼一直愤愤不平称腓力二世极力污蔑理查一世曾经谋杀耶路撒冷国王康拉德,借以败坏他在西欧的名望并给了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亨利六世一个扣押理查一世的借口,她不清楚小埃莉诺知不知晓这段国王,但她的行为确实和腓力二世如出一辙。在此前的海战中,腓力二世费心多年建立的海军付之一炬,这也意味着法兰克在海上已不具备优势


    ,路易王太子并没有渡海逃往低地的可能,那么在他走投无路之际,他唯一的选择便是前往布列塔尼,毕竟在亚瑟和康斯坦丝夫人相继去世后,腓力二世一直不遗余力地往布列塔尼移民,这是他唯一的去处。


    如果威廉马歇尔能提前追上他,那她自然可以通过扣押路易王太子向腓力二世施加压力,如果路易王太子逃到布列塔尼在亲法派的支持下继续对抗,腓力二世也很难通过重重封锁支援四面被困的布列塔尼,主动权仍然在她手里,她可以以不阻拦路易王太子回到巴黎为由向腓力二世要价,但如果路易王太子失去了自由,却不是被她俘虏,那她事实上也不得不顺应小埃莉诺的潜在台词,承认她们的关系是“不分彼此的亲密姐妹”,并在这层关系的基础上支持她除掉布列塔尼的亲法派从而名正言顺登上女公爵之位,否则如果她和亲法派和解,甚至破釜沉舟通过履行与路易王太子曾经的婚约成为亲法派的首领(代价是可能沦为傀儡),那她等同给自己又制造了一个新的敌人,还是一个本可以成为朋友的人。


    “她需要我的支持,而结果就是战争。”玛蒂尔达说,小埃莉诺的目的很明确,要价也很合理,毕竟路易王太子作为筹码确实也有足够的份量,但问题在于布列塔尼并不是块好嚼的骨头,“您不应该在这时候和布列塔尼开战,腓力二世应该已经收到了诺曼底的消息,您会被夹击。”


    “我明白这个道理,事实上,我堂姐的诉求不过是成为布列塔尼女公爵而已,这对我来说不算件坏事,我当然不介意她成为布列塔尼女公爵。”玛蒂尔达说,“但我并不打算为了她发起战争。”


    在快速安排了镇守诺曼底的人手后,她便来到布列塔尼的边境与小埃莉诺会面,手握路易王太子这个重要的人质,她看起来远比上次见面时容光焕发,宛如珍珠般熠熠生辉:“亲爱的妹妹。”她对玛蒂尔达说,她的笑容异常亲切,“你是来帮助我的吗?”


    “我一直在帮助你,我亲爱的姐姐。”玛蒂尔达回以同样明媚的笑容,“听闻谋杀我们叔叔的凶手已经被您缉捕,我非常开心,相信你的父亲和弟弟一定会在天堂露出笑容。”


    “只有我成为了布列塔尼的女公爵,他们的灵魂才会真正安息,法兰克人仍然留在布列塔尼。”


    “我当然明白这群法兰克人是多么地嚣张跋扈和漠视法律,我也会为你提供资金,像我们的叔叔曾经做的那样,五千银马克怎么样,这笔钱足够打下一个公国了。”


    “也就是说,你不打算帮助我对付我的妹妹和她的篡位者丈夫了,我现在需要的不是口头的支持,我需要军队!”


    “我应该怎么对付他们?”玛蒂尔达问,“我不可能每次都像一个雇佣兵头领一样来布列塔尼帮你,我只是需要在布列塔尼保留一个不与法兰克人同流合污的统治者,恕我直言,亲爱的姐姐,你才是布列塔尼公爵的女儿,如何通过武力捍卫自己的头衔、震慑篡夺你权威的反对者,这是你的任务。”


    “也就是说,你觉得我可以靠我自己解决掉布列塔尼的法国人,成为真正的布列塔尼公爵,并在这里进行统治?”


    “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她是以一种相当理所当然的口气说出这句话的,而小埃莉诺脸色一变,目光也幽深不明,好一会儿,她才低声道:“是啊,你总不可能选择阿丽克丝吧,她嫁给了法国人,她注定不可能帮你。”她随即看向玛蒂尔达,现在她既没有刻做的亲密笑容,也没有惯常的倨傲冷意,她用一种谨慎的、审视的目光看着玛蒂尔达,与她小心翼翼地周旋,猜测着对方的真意,“我知道你的意思,你的王冠是靠武力取得的,你认为我也应该这样做,可我和你不一样,我没有一个战无不胜的父亲,我没有他留给我的能征善战的臣下,我对战争一无所知,我从十八岁便被囚禁在高塔里。”


    从她还是个小女孩时,她就开始学习刀剑,学习骑射,学习如何像个男人一样指挥战争,她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成为一个和父亲一样杰出的将领,她有威廉马歇尔这样当世最伟大的骑士作为老师,而这一切小埃莉诺都不具备。


    “如果不是我现在也要面临战争,我会帮你的。”相对静默后,玛蒂尔达轻声说,小埃莉诺睫毛微动,她知道她是真心的,“腓力二世已经离开了低地,我很快就可能需要在战场上直面他,我要预防着他在我立足未稳时破坏我对诺曼底的统治,现在诺曼底的领主早已不是当初像我效忠的那一批。”


    “你有他的儿子作为人质,他会妥协,路易现在是他唯一的继承人。”


    “还不够。”玛蒂尔达摇摇头,“法兰克人留在诺曼底的军队并没有真正溃败,只要腓力二世还有反击之力,他就不会善罢甘休,我还需要一场真正的胜利才能让腓力二世接受他已经失去诺曼底的事实。”她看向小埃莉诺,一字一句道,“我会胜利,如果我不能像我父亲一样战胜腓力二世,我也不可能帮助你得到布列塔尼。”


    是的,她们现在是唇亡齿寒的关系,只有玛蒂尔达在诺曼底巩固了统治,成为布列塔尼的屏障,她才可以阻绝布列塔尼的法兰克人和腓力二世的联系,继而成为真正的布列塔尼女公爵。“你不缺将领,对吗,你懂得如何打仗,即便你不懂,威廉马歇尔也会教你。”得到玛蒂尔达的默认后,她又露出一个笑容,“那么,让菲利普过来帮我吧,作为回报,我把路易给你,我相信你会用好这个人质的。”她重新恢复了那副傲慢的、理所当然且居高临下的神色,笃定道,“他帮你收回了诺曼底,他也应该帮我收回布列塔尼。”  ,


    和小埃莉诺的谈判是成功的,她将路易王太子移交给玛蒂尔达,玛蒂尔达旋即将他移送至法莱斯城堡,亚瑟曾经的关押地,解决了这一问题后,她立刻率领大军前往盖亚尔城堡,这是应对腓力二世的一道至关重要的防线。


    再次来到这座城堡面前时,过往种种又一次浮现在她面前,第一次,是四岁生日时被父亲接来举行庆典,那是她还是万千宠爱的英格兰公主,他将这座城堡赠与她,将他的王冠和领地也许诺给她;第二次,她却是因为不愿放弃诺曼底公爵的头衔被放逐到这里,她寄人篱下,朝不保夕,甚至连前往阿基坦前都不能回头看一眼父亲所留给她的遗产。


    但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她不再是那个失去父亲、为人放逐的孤女,而盖亚尔城堡也并没有毁于战火,她重新得到了它,她再也不会失去它。“欢迎您回来,公主。”当再次见到玛蒂尔达时,雷西的罗杰也不禁感慨,在发现玛蒂尔达没有回答他时,他才意识到他话语的疏漏,他很快改口道,“陛下,请巡视您的领地。”


    “我与父亲忠诚的仆人一直守护着我的领地。”玛蒂尔达终于展露笑容,清楚盖亚尔城堡于理查一世的特殊意义,阿基坦的埃莉诺在临死前密令雷西的罗杰向腓力二世投降,腓力二世也没有想到他对宿敌的忠臣的一时仁慈会在十年后给他带来这么大的麻烦,“那么,腓力二世呢?他知道诺曼底的事了吗?”


    “法兰克国王暴跳如雷,但并未丧失理智,他在低地集结军队。”


    “是啊,要收回诺曼底可不是易事。”玛蒂尔达感叹道,“如果不是腓力二世和路易王太子的疏忽和放任,我也不会这么轻松地收回诺曼底,很快,我需要直面腓力二世的军队,很多人因为他对我父亲


    屡战屡败对他百般轻视,但除了我父亲,他也没有败给其他人,在我叔叔面前,他更是英勇无比。”


    “您的父亲十五岁时也不像您一样坚强和勇敢,何况这一带的防线由理查国王亲自监工设计,我们可以抵挡腓力二世。”


    “仅仅是抵挡可不行,诺曼底境内的法兰克人并没有被逮捕和罢免,时间越久,战局对我而言越不利,所以我们不应该坐以待毙,我们应该主动进攻。”玛蒂尔达说,她看向城堡外的塞纳河,蜿蜒向北就是大海,“法兰克的海军被烧掉了,英格兰的海军可还没有。”


    第68章 求婚(上)“我不止路易一个儿子,我……


    在理查一世去世后,他一直在交好运,但现在好运似乎已经离他而去,他重新被绝望和焦躁笼罩,一如他的父亲。


    那个女孩骗了他,他在她渡过卢瓦尔河时就察觉到不对劲,而随后的事态发展已经完全失控,约翰死了,路易被俘虏了,她摧拉枯朽地毁掉了他在诺曼底经营多年的成果,他在低地气急败坏,却无能为力。


    他必须尽快出兵,趁着那女孩还没有完全掌控诺曼底,好在为了应对奥托四世可能的威胁,他手中尚有大批军队可供驱使,同时由于多年来他一直以埃诺的伊莎贝拉的丈夫的名义统治富庶的阿图瓦伯国,财政上他也有能力支持这场战争。


    他听闻那女孩已经陈兵诺曼底边境,他在心里暗暗嗤笑,她似乎坚信她父亲留下的城堡可以如真十字架般替她挡住一切敌人,这种盲目的崇拜会令她前功尽弃。“准备好浮桥和攻城器械,立刻渡过塞纳河。”他命令道,他当年没有彻底摧毁这座理查一世心爱的杰作,这一次他绝不会再心怀仁慈。


    他清楚这是一场硬仗,因此一开始就没有速胜的打算,他的计策是通过他控制的塞纳河东岸其他据点对玛蒂尔达的军队形成包围和孤立,待其面临补给危机时再煽动他在诺曼底和安茹的支持者夹击她,令她腹背受敌。然而他的计划只成功了第一步,当他渡过塞纳河时,他得知摧毁了他舰队的索尔兹伯里伯爵已经率领英格兰舰队进犯低地、洗劫阿图瓦,“他的战利品堆满了每一只船,可能还能堆满诺曼底”,并且盘踞在布拉班特的奥托四世也举兵西进,他宣称他将要迎娶佛兰德斯女伯爵让娜,并以此为据“帮助佛兰德斯人摆脱侵犯权益的暴/君”。


    也就是这个时候,玛蒂尔达终于给他写了信,“亲爱的国王,我祖父母的儿子,我父亲的挚友,我的第二个父亲。”她如此称呼他,“我对您仰慕已久,我十分渴望和您的正式会面,以和平的手段解决我们之间的纷争和仇恨,就在塞纳河的河岸边怎么样?”  ,


    奥托四世的帮助是个意外之喜,在玛蒂尔达的计划中,他原本只需要负责在东线牵制住腓力二世的兵力,在索尔兹伯里的舰队进攻低地时他就可以功成身退,但如果他主动介入低地事务,腓力二世就事实上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一着不慎就满盘皆输。


    这个时候,玛蒂尔达再释放出的和解信号就成了腓力二世不得不考虑的选项,腓力二世当然可以不惜代价强攻,可除非他能在如此狭小的空间内同时击败两个强敌,他的结局都是将他多年积累的资本付之一炬,摆在他面前唯一的道路便是暂时和解,换取东山再起的时间和机会。


    “聪明的女孩。”收到这封信后,腓力二世反而没有如此前般气急败坏,他捏着那封信,眼神中流露出的更多是欣赏和赞叹,或许正是因为清楚情况的危急,他反而能保持冷静,“她像她的祖父一样狡猾,却没有他的傲慢与急躁,不过,别以为靠这些伎俩和运气就足够做好一个君主了,有些对抗是本可以避免的。”


    他同意了玛蒂尔达的要求,在塞纳河边与她会面,白日的光线下,她的美丽显得更加明媚,如夏季最绚烂的鲜花。“好久不见,公主。”他打量着她,他几乎已经不能将她和那个夜晚的海边出现在他面前的绝望而脆弱的女孩对上号了,“你并不是一个诚实的人。”


    “你也一样,陛下。”玛蒂尔达微笑着说,他的目光难以离开她的眼睛,她具有一种令他痛恨的、飞扬忤逆的神采,他知道这样的神采来源于谁,“但在无法迫使对手屈服时,攻讦对手的品格无济于事,何况我也很难如您一般理所当然地撒谎和践踏誓言,我是个好女孩。”


    “当然,你是个好女孩,乖女孩,你扣押我的儿子,侵犯我的领地,然后假惺惺地向我求和,你用的什么理由扣押路易,他杀害了你的叔叔,而你作为一个孝顺的侄女,应当对杀害叔叔的凶手进行公正审判———在你对我说的一百句谎言中,总有一句是真实的吧,他是你的杀父仇人,或许我都比你在意你父亲的死因。”


    “从我向我叔叔屈膝,承认他是我的国王和君主时,我就已经明白我应该将愤怒折价为我翻身的资本,虚无缥缈的同情对我毫无作用。”玛蒂尔达抬起眼睛,对腓力二世一字一句道,“重要的在于你的儿子的自由被我掌控,我可以立刻释放他,我也可以以审判罪犯的名义将他关押到天荒地老,我愿意为了和平忍耐仇恨,但我也需要一点小小的补偿,退出诺曼底,归还我祖父和父亲曾统治的一切领地,支付符合他身份的赎金,对你来说,这不算什么不可接受的条件,你做得到。”


    “前提是我愿意做,你觉得我是个慈爱的父亲吗?”


    “与你是否慈爱无关,重点在于他是你唯一的继承人,你不会看着他一直被扣押在外国。”


    “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你认为我会在意我那没用的儿子的死活,可亲爱的公主,你想错了,路易没那么重要,他不值得我付出我在过去十年中取得的所有成就作为他自由的代价。”腓力二世终于笑道,此前的谈判中,他一直顺应玛蒂尔达的立场,但现在轮到他扭转局面了,“我不止路易一个儿子,我也不是不可能有新的儿子,比如你,公主,你也可以给我生儿子,你会给我生下一个比路易更有价值的儿子。”


    第69章 求婚(下)他们将成为女王最坚定的支……


    “你也可以给我生儿子,你会给我生下一个比路易更有价值的儿子。”


    玛蒂尔达脸色大变,而她的反应显然在腓力二世的意料之中:“不可能。”她喘着气,瞪着腓力二世道,“你为什么,即便你不是杀死我父亲的凶手,你也是他最大的敌人,我们不可能停止对抗。”


    “为什么不呢,公主,何况我和理查的关系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我曾经爱过他。”腓力二世畅快道,他开始肆无忌惮地用侵略性和志在必得的目光打量眼前的女孩,他确信他想娶她,即便她不是理查的女儿,不是安茹家族的女继承人,他也想要得到她,“你总要结婚的,你需要一个继承人,你的叔叔死了,你的堂弟还活着,他是金雀花家族最后的男性,他身边天然围绕支持者,你总不想做了十几年女王就将你的权力和领地都交给你仇人的儿子吧?”


    “对你来说,我是一个好丈夫,我甚至比路易还适合,我比你大快三十岁,你会活得比我更久,我有完全合法的继承人,我们的孩子可以只继承你的领地而不被我的王国掌控,而路易不一样,他会将你视作他可以支配的一部分财产,尤其是在你带给他这样的屈辱后。”


    “如果你的继承人是我的儿子,我不会再和你做对,你想要诺曼底,想要安茹和曼恩,我统统都可以还给你,反正最后都是我儿子的财产,如果你想要我们的儿子继承我们的全部领土,我也没有意见,反正都是我的儿子,说不定我们的儿子会是一个像你父亲的儿子。”


    他就这样直白地阐述自己的想法,没有任何的掩饰与伪装,他发自内心认为这是一个可行的方案,并且真的打算将这个疯


    狂的计划付诸实践。“圣座不会同意。”她试图提醒他另一个重要问题,“你和丹麦公主的婚姻还没有解除,圣座不会认可我们的婚姻。”


    “如果我们结婚,谁在乎圣座怎么想,英诺森三世能够以教皇之名干涉各国事务不过是因为他欧洲的君主各有算盘,且争执不断,但如果我们联合在一起则不然,问问你的表哥,他有没有动力仿效腓特烈一世南下意大利,如果他能够完成腓特烈一世没有做到的事,谁还会对他的皇位有所质疑?”腓力二世说,他语调微顿,几乎是在谆谆教诲了,“我奉劝你早些弄清君主和教廷的关系,公主,即便我们的圣座知道你父亲因何而死,在你叔叔能给出他更高价码时他也会宣布你叔叔才是忏悔者爱德华一般的圣徒,至于那些主教和修士,那更是一袋钱币就能收买的存在,这是法兰克王室的专项支出。”


    “我现在没有能力收回诺曼底,我承认这一点,我不在意路易的死活,相信你也已经清楚这一点了,我们都需要时间,你需要确认你王位的合法性,攘除国内的反对者,我则需要安抚我的忠臣并准备我的复仇,我们都需要时间,我同意停战,但我还是那句话,我们不需要对抗,如果你执意与我为敌,我不是约翰和路易这样可以被你轻易玩弄和对付的对手。”腓力二世最后说,他朝玛蒂尔达迈出一步,发觉她没有后退,他于是得寸进尺,用更加暧昧的口气警告道,“你要清楚,我的耐心不会很多,等我失去耐心后,你会发现你在诺曼底和安茹的统治没那么稳固,甚至在阿基坦的也是。过去十年,由于我的命令从法兰克内部前往诺曼底和安茹的移民少说也有几十万人,你能裁换我的官员,处斩我的领主,但你能够把这些农民全部杀掉或者赶出诺曼底吗,来自内部的动乱远比外部的可怕,亲爱的公主,你很快会明白这一点的。”


    他来到玛蒂尔达面前,托起她的脸,和她互致和平之吻,与少女殷红丰润的嘴唇接触时,他似乎尤为留恋,但终究没有超过礼仪的限度。“怎么样,陛下?”威廉马歇尔上前询问道,玛蒂尔达盯着腓力二世离去的方向,目光稍有犹疑,她低声道,“他同意了停战,但提醒我要小心内部,他说得对,我不能完全无视在诺曼底已经生活数年的法兰克人,处决那些曾经效忠我父亲却选择投奔腓力二世的叛徒,他们不能被原谅,不论如何,我先要确保我的王冠得到多数人的认可,英格兰只有一个女王。”  ,


    开疆拓土不仅意味着君主威望的大大加强,也意味着有丰厚的利益可供分配,在约翰王的时代,屡战屡败的外战不仅令他沦为笑柄,大陆领地的丧失也令在海峡两岸都拥有地产的诺曼贵族们恼羞成怒,是以约翰在位期间一直竭力打压布雷乌泽家族这样的诺曼贵族,一方面是觊觎他们积累的财富,另一方面也是忌惮他们所拥有的政治影响力。


    在诺曼底失陷后,作为诺曼王朝与金雀花王朝统治基石诺曼贵族有两种去向,一种是投奔腓力二世,在腓力二世控制下的诺曼底如鱼得水,另一种则是随同约翰来到英格兰,这批人少部分对约翰保持忠诚,大部分则被约翰打压迫害,逃亡到阿基坦或爱尔兰。要彻底清除约翰和腓力二世的影响力,她当然要对这批人善加利用,毕竟利益永远是绑定支持者的首要要素,约翰一开始还能获得诺曼底贵族对他的支持就是因为他们愿意相信约翰能保护他们在海峡两岸的地产,只是约翰的无能葬送了这一切。


    她不能将这部分潜在的盟友变成敌人,但她也不能直接简单粗暴地将曾经属于他们的领地还给他们,经过腓力二世数年的移民和渗透,诺曼底的秩序和曾经已经大不相同,来自法兰克的官员和投降他的诺曼贵族成为了这里的统治者,控制诺曼底后,她将这些人投入监狱等候处置,这是她面临的第一个考题。


    她在希农的城市广场布置了法庭,没有选择阿基坦的骑士护卫和陪伴,而是在自己的随从中挑选了诺曼人,同时还有一位特殊的旁观者,路易王太子,来到广场中时,他听到了谩骂声,不同的语言,唯一的共性是都不堪入耳,但那个十五岁的女孩始终昂首阔步。


    “你曾忠于我父亲。”她来到其中一个在他父亲征服诺曼底时投降的领主面前,“在我四岁时,你也曾经效忠我。”


    “那是被你父亲逼迫立下的誓言,我应该被宽恕。”


    “如果每个人都用这个借口辩解,誓言的秩序将不值一提,如果你认为上帝可以宽恕你,你就去见上帝。”玛蒂尔达冷冷道,她随后又走到另一个人面前,“在我父亲滞留德意志时,你出卖了我父亲,在腓力二世进攻诺曼底时,你出卖了我叔叔,当路易王太子散步谣言时,你投入他麾下,你又一次背叛了赐予你领地的家族。”


    “我受到了路易王太子的威胁,我请求您的宽恕。”这位贵族倒是识趣得多,他看向路易王太子,似乎在乞求他能够佐证,但玛蒂尔达的神情仍然冰冷,“反复无常的叛徒不值得宽恕,如果你认为你承担不了忠诚的责任,最好早日退位让贤,让能履行誓言的人为我服务。”


    她又看向第三个人,这个人表现得同第一个人一样坚贞不屈:“我是法兰克国王的封臣,我从始至终都没有忠诚过英格兰人,英格兰人无权审判我。”


    “你的忠诚值得被嘉奖,你的罪行无法被饶恕。”玛蒂尔达的目光直视着他,“你带着法兰克人占据庄园,将原本生活在此的农民当做奴隶驱使,在你面前,罗伯特菲兹休伯特(1)这样的强盗也显得和蔼可亲,身为诺曼底公爵,我当然有资格审判你,你会为你的罪行付出代价。”


    她随后又一一审问广场上的其余人等,朝公众宣告这些囚犯的罪行,并一一做出审判,这是亨利二世惯用的统治手段,约翰曾经试图仿效,但他的法庭往往以他的个人意志作为唯一准绳。“十年前,我父亲在巴黎城外去世,这意味着公正与荣耀离我们远去,卑劣者和背叛者肆意践踏英雄的躯体,过去十年,由于我叔父的昏庸和羸弱,腓力二世的贪婪与狡诈,诺曼底的秩序遭遇前所未有的撼动,而你们都是得利者。”她示意她的骑士端上来一把砍刀,她提起刀,对她来说,这把刀显得过长,但她提刀的样子异常娴熟,“在你们接过腓力二世的礼物时,你们就应该清楚未来某一天你们终将偿还他的礼物的价格。”


    她毫不犹豫地砍向离她最近的一个罪犯的脖颈,不等头颅落地,她立刻来到第二个人面前,做完这一切时,她的手腕甚至都没有发抖,尽管她看上去是那样地美丽纤细,但现在无人怀疑这个十五岁的女孩比她的祖辈都要勇敢和坚强,国王不一定具有威严,但这位女王一定有。“至于你们。”她看向围观的群众,她的头发和衣裙上还沾着血,脸颊上甚至还有身首分离时的碎肉屑,但她似乎丝毫没有感受到恐惧或者有损仪表,她放下了刀,主动走入人群中,“我知道,你们从法兰克国王的领地来,因为贫困,因为饥饿,因此才想要背井离乡谋求生路,我不会剥夺你们通过劳动获取的财富,相反,我会赋予你们法兰克国王不曾给予你们的自由,作为市民,你们不必为领主缴税,作为农民,你们只需耕种自己的份地而不需为领主的土地劳动,看看你们的领主,他们的头在地上,法兰克国王没有给你们的公正和自由,英格兰女王会给你们。”


    完了,路易王太子心想,他很确信这些法兰克人从此将爱戴英格兰女王超过他们原本的君主,而事实如他所料,这些他从不放在眼里的市民和农奴都争先恐后地用肢体和言语表达对女王的忠诚,他们将成为女王最坚定的支持者,而做到这一切,她只是砍掉了她敌人的头。


    第70章 战端腓力二世以资助收复失地的名义赠……


    在审判结束后,玛蒂尔达随即颁布政令,没收死去贵族的全部财产,将部分罪不至死者装进铁笼子大张旗鼓地送出诺曼底,对已经在诺曼底定居的法兰克人,她则不予惩罚,颁布特许令允许他们仍在诺曼底生活。


    比起


    腓力二世的官吏和骄横的诺曼贵族,她更愿意相信这些庶民的忠诚,或者即便他们不能保持忠诚,他们的力量也是分散的、不能被整合的,只要她曾对他们释放过善意,他们首先冲击的就绝不是她的王座。做好这一切后,玛蒂尔达才动身渡海,来到伦敦后,玛蒂尔达立刻召见了诺曼贵族,他们也早已急不可耐了。


    在博门西宫的议事厅里,年轻美丽的女王端坐在王座上,庄严华贵如同神祇,而她的身边,来自诺曼底和阿图瓦的战利品堆满了宫廷,除此之外还有两排红色的方形盒子,不知道装着什么奇珍异宝,看到这一切受约翰盘剥已久的诺曼贵族几乎是两眼放光,他们迫不及待想要瓜分战利品了。


    “我忠诚的臣子们。”当贵族们到齐后,女王站了起来,她的身材并不高挑,甚至可以说是娇小纤细,但当她在王冠的衬托下,在战利品的簇拥下,在收复失地的荣耀下,谁会怀疑她是一位真正的女王,“在我祖父和父亲的时代,英格兰的骑士征战欧陆,整个大西洋沿岸无不拜服在这样的威名下,但过去十年,这样的荣耀离我们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屈辱。”


    “可屈辱已经离我们远去。”布雷乌泽的威廉代表众人开口道,“我们渴望回到故土,回到我们姓氏的所在地,现在阻拦我们的敌人已经不复存在,我们恳求您的准许。”


    “当然,即便你们的领地已经不能恢复原样,我也会给你们对应的补偿。”玛蒂尔达露出微笑,“我奋战于诺曼底的目的便是为了令我忠诚的臣属分享荣耀,只要你们保持忠诚,我发誓我将带领你们开拓领土,获得荣耀和财富,前提是你们保持足够的忠诚,也有能力保住我奋战所得的疆土不会得而复失,把盒子打开吧。”


    她麾下的阿基坦骑士立刻上前,打开了他们面前红色的盒子,贵族们探出头,伸长脖子想要看清盒子里的东西,但很快尖叫声将他们的期待全部打破:盒子里是人头,被石灰处理过的人头,面目依稀可见,甚至说得上眼熟:这是那些曾经效忠英格兰却选择投奔腓力二世的叛徒!


    “如果一个人背弃了他对英格兰国王的誓言选择效力法兰克国王,那所谓双份忠诚的誓言并不能为他的不忠开脱。”在满座的惊愕和惶恐中,玛蒂尔达仍然神情镇定,她的目光扫过那些人头,和这些大惊失色的贵族们相比,她反而是最平静的一个,“在我在诺曼底处决这些人时,腓力二世没有为他们求情,如果有人做出相同的选择,那下场也一样,如果你们和他们一样做出背叛的行为,你们的人头也会摆在这里!”


    她很快又走下王座,言笑晏晏地来到他们中间,步履轻盈、语调甜美,看起来是那样地温柔又和蔼:“他们的人头给你们,他们的领地和财富也给你们,还有此战的战利品,我父亲以慷慨大方受到世人的赞誉,我也要学习他的美德,所以,我的忠臣们,你们愿意接受我的礼物吗?你们愿意忠诚我,为我服务吗?以我父亲的名义发誓,我会如他一般为王国带来荣耀和财富,而非如我叔父一般,我现在正在这样做。”


    君主应该学会慷慨,但一味的仁慈和慷慨会被视为无能和软弱。她需要先用恐怖和残忍震慑他们,再用金钱和利益收买他们,并提醒他们她能给他们带来更多。短期内,她必须取得这群人的支持,有了他们的支持她才能应对下一个重要问题。“我的婶母和堂弟呢?”散会后,她询问道,“由于您叔叔的去世,他们悲痛欲绝,现在正被精心看护。”


    “好。”玛蒂尔达点点头,又吩咐了几句注意事项,她决定动身拜见另一个重要人物,曾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坎特伯雷大主教斯蒂芬兰顿。  ,


    对斯蒂芬兰顿而言,当他得知约翰王死于非命,玛蒂尔达公主被拥立为女王后,他感慨之余,更多的则是对未来的顾虑。


    在阿基坦,他曾经见过玛蒂尔达公主一次,那时他曾经感叹过这个年少的女孩或许真的具备君主的品格,尤其是在他和约翰王正面接触后,但并不代表他会由衷地为这个女孩终于取代了约翰王高兴,约翰王有许多缺点和恶劣品质,比如欺软怕硬,作为君主,这样的品质会给他的国家带来灾难,但某种意义上,这种强压下的软弱并非坏事,这意味着他会妥协,而其他人并不会。


    玛蒂尔达公主在伦敦短暂停留后立刻来到坎特伯雷拜见他,当他来到教堂时,她正站在托马斯贝克特的墓前,仿佛与那华丽的墓饰融为一体,当意识到斯蒂芬兰顿到来后,她回过头:“你好,主教。”


    “你好,公主。”他说,他注视着眼前的女孩,上次见面时,他便曾在心中暗暗惊叹她的非凡美丽,而现在的她美貌之外更多了威严和骄傲,她终于不再需要用乖巧顺服的面具掩饰自己,“上次见面时,我曾经向你阐述过如何成为一个英明的国王,但你说你不是国王。”


    “但现在是了,我是英格兰的君主,统治整个大西洋西岸。”


    “前提是你需要加冕。”斯蒂芬兰顿了然道,他看着玛蒂尔达的眼睛,他知道她是个坚强的女孩,至少绝不是约翰那样会在重压下退缩的人,对于这样的人,他应该做的不是咄咄逼人的威慑,而是保持镇定的姿态提醒她真实的处境,“公主,您还没有加冕,换而言之,您并不是英格兰的合法女王,您的叔叔曾经宣布他的儿子才是他的继承人。”


    “我想您忘了一件事,主教,我一直是英格兰的合法女王,在我还是个婴儿时,休伯特沃尔特大主教就给我正式地加冕过。”玛蒂尔达转过身,对他说,她有一双海水蓝的、澄澈美丽的眼睛,圣像上的宝石也不及她眼眸璀璨,“我想,圣座总不会否认那场加冕仪式的合法性吧?”


    在理查一世滞留德意志时,他的母亲曾经给他刚出生的女儿加冕,由于担心理查一世可能无法回国,这一仪式被英格兰内部和罗马教廷认可,只是随着理查一世的回国和约翰王的登基,绝大多数人都遗忘了那场加冕,包括他。


    “您曾向约翰国王宣誓臣服,如果您坚称您在婴儿时期就是合法的女王,这似乎有违您曾经的表述。”


    “但我确实有宣称我是合法君主的法理依据,不是吗,我只是提醒您,不要认为我和我的堂弟是竞争关系,他没有和我竞争的资格,这一点上,您不应该质疑我。”玛蒂尔达说,“我知道您想要什么,或者圣座想要什么,我会为我叔叔的行为忏悔,允许流亡者回到英格兰,我也会查缴那些奉我叔叔之命敛取教会财富的官吏,他们罪有应得。”


    “然后呢?”


    “然后我会妥善安置受害的主教和虔诚信徒,重建被毁坏的房屋和堡垒,虽然不能恢复到从前的规模,但总要有个开端。”玛蒂尔达说,她的神情是那样地专注和真挚,“他们是天主的虔诚子民,我不能让他们流离失所,相信圣座也这样想,不是吗?”


    英诺森三世愿意暗中配合约翰,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约翰同意弥补教廷的损失,在原计划里,他是打算用诺曼底的收入补偿教皇,但玛蒂尔达并不受绝罚令的影响,这意味着英诺森三世只能忍痛放弃掉一笔他原以为是囊中之物的财富,而不能直接施压。“圣座当然


    愿意庇佑他的子民。“好一会儿,斯蒂芬兰顿才道,“但他也要确保英格兰如伊利比亚和西西里一般忠诚,才能令天主的光辉真正照耀英格兰的土地,您明白我在说什么,公主。”


    “这得等我再次在公众面前加冕,政令才能毫无争议,所以,如果您想要我兑现我叔叔的承诺,就请再次为我举行公开的加冕礼,或者强调我曾经加冕的有效性,否则我如何能够满足圣座的期待呢?”


    他们陷入短暂剑拔弩张的缄默,很快,斯蒂芬兰顿才道:“您和您的叔叔不一样,或许您有些像您的祖父,约翰国王继承了他不好的品质,您则继承了好的。”


    “我的祖父最终在圣人的墓地前忏悔,但我和他不一样,我不会犯下这样落人话柄的错误。”玛蒂尔达微笑道,她看了托马斯贝克特的墓地一眼,半是感慨道,“您曾说一个良善的国王约束自身,并以自己的智慧与正义统治他人,假如国王所颁法令为正义范畴,民众则自当服从,等我颁下圣座期待的谕令后,就看他们到底服不服从吧。”


    她知道她已经说服了斯蒂芬兰顿,如果可以,她还是希望他能够给她正式加冕,尽管这意味着她可能被视为是约翰的继承者,但至少这能够将不稳定的因素降到最低,但当她走出坎特伯雷大教堂后,她忽然看到威廉马歇尔焦急的神情:“出了什么事,彭布罗克伯爵?”她问。


    “您的姑姑给您写了一封信。”威廉马歇尔紧锁眉头,玛蒂尔达心里生出不详的预感,她拆开信:琼的笔迹有些急促,但意思极为明确,在她离开诺曼底后,卡斯蒂利亚国王阿方索八世出兵纳瓦拉,并写信询问她是否知晓亨利二世曾经同意将加斯科涅作为莱昂诺尔王后的嫁妆,他宣称约翰曾经承认这一条款,与此同时,腓力二世以资助收复失地的名义赠与阿方索八世五千银马克的巨款,但人尽皆知这不过是借口,他真正的目标是帮助阿方索八世取得加斯科涅。


    第71章 卡斯蒂利亚女王,女王她……


    早在约翰去世时,阿方索八世就提出了对加斯科涅的声索,也许是顾及到她亲属的感受,阿方索八世的妻子,她的另一位姑母莱昂诺尔王后并没有旗帜鲜明地宣称加斯科涅应当归属于她,但她始终没有否认加斯科涅是她嫁妆的抵押这一说法。


    而卡斯蒂利亚和纳瓦拉的领土纠纷又是另一桩纠缠不清的公案,1134年,一度曾同时统治阿拉贡、卡斯蒂利亚、莱昂和纳瓦拉(1)的阿方索一世去世,他曾想要自己的弟弟拉米罗二世同时继承阿拉贡和纳瓦拉的王位,但纳瓦拉人反对这一安排,转而拥立了前任国王桑乔四世的私生子加西亚四世。


    在加西亚四世登基后,为了应对阿拉贡的威胁,他臣服于卡斯蒂利亚与莱昂的国王阿方索七世,由于畏惧阿方索七世想要整合整个伊比利亚的野心,他又与同样不满阿方索七世的葡萄牙伯爵阿方索一世联合,阿方索七世最终于1143年承认葡萄牙独立,但仍然对纳瓦拉保持威慑,甚至一度试图与阿拉贡联合瓜分纳瓦拉。


    面对阿方索七世的威胁,在加西亚四世去世、其子桑乔六世登基后,他臣服于阿方索七世并娶其女为妻,但在阿方索七世去世后,由于其子阿方索八世年幼,纳瓦拉重获喘息时间,并在此后二十年扩张边界,在阿方索八世成年后,他与阿拉贡结盟夹击纳瓦拉,双方的边界争端最终于1176年在英格兰国王亨利二世的主持下划定以埃布罗河为界。


    由于与莱昂王国的战争和英格兰与纳瓦拉的姻亲,此后二十余年,卡斯蒂利亚与纳瓦拉并无冲突,但在理查一世去世后,阿方索八世逐渐展露出对北部领土的野心,先后攻占纳瓦拉的阿拉瓦、吉普斯夸和比斯开地区,他也是在这个时候开始提出加斯科涅应作为他妻子嫁妆的说法,而约翰确实没有坚决否认过。


    纳瓦拉国王桑乔六世于1194年去世,他的儿子桑乔七世继位,在桑乔七世继位后,他长期滞留海外,谣传他正为撒拉森人效力,因此纳瓦拉事务更多由他的两个姐妹,英格兰王后贝伦加利亚和图卢兹伯爵夫人布兰奇处置,其中又以后者发挥作用更多,桑乔七世只在少数时候来信宣告他对他妹妹们的支持。由于桑乔七世长期无子,玛蒂尔达事实上是纳瓦拉的继承人,这也就代表着无论是为了阿基坦还是纳瓦拉,她都不能不对阿方索八世的入侵坐视不理,尤其是在这个关键的时候。


    从七世纪开始,撒拉森人便开始进驻伊比利亚半岛,如今伊比利亚半岛上的诸个国家正是在对抗撒拉森人的过程中形成,历任教皇也一直支持伊比利亚诸王同撒拉森人对抗,正如收复耶路撒冷的十字军一般。腓力二世对十字军虽然没有兴趣,甚至可以说有深刻的心理阴影,但这并不妨碍他用十字军的名头来为自己资助卡斯蒂利亚的行为加以粉饰,毕竟英诺森三世绝不会批判他资助伊比利亚的十字军,至于他的献金到底被如何应用,那是阿方索八世的事。


    威廉马歇尔观察着玛蒂尔达的反应,握着那封信,玛蒂尔达眉头紧锁,他的心也随之上下起伏。“我需要对抗卡斯蒂利亚人,但不是现在,给我姑姑写信,可以派兵护卫纳瓦拉,但不必派舰队防卫加斯科涅海岸,我的堂姐在布列塔尼也需要支援。”


    “您要在这个时候支持您的堂姐吗?”威廉马歇尔实在诧异,他发现他不能理解女王的想法,“恕我直言,比起布列塔尼,加斯科涅重要得多,这笔交易并不划算。”


    “那如果纳瓦拉重兵防守,加斯科涅却门户大开,阿方索八世会选择进攻哪里呢?”玛蒂尔达反问。


    威廉马歇尔一怔,而玛蒂尔达收起那封信,已经全然没有此前的焦虑了:“如果在比利牛斯山以南,我很难依靠纳瓦拉的国土抵御卡斯蒂利亚,比利牛斯山以北则不然,某种意义上,他的行为也是对我的帮助。”玛蒂尔达半仰着头,“这意味着我可以彻底否认我的叔叔,他的王位,他的政令,他公开或私下的一切承诺,我不是他的继承者,而是我父亲的继承人。”  ,


    在阿方索八世公开表达他对纳瓦拉乃至加斯科涅的企图后,阿基坦和图卢兹的军队立刻出兵援助,有感于法国南部骑士的战斗力,纳瓦拉顿时成为一块难啃的骨头,与此同时,身在英格兰的玛蒂尔达也公开宣布她早在婴儿时期便已加冕女王,换而言之,约翰的王位并不合法,他所承认或颁布的一切政令自然应当被视作无效。


    一定程度上,这有悖于她和斯蒂芬兰顿达成的默契,毕竟教廷并不想轻易放弃利用亨利王子的继承权挟制玛蒂尔达,而否认约翰的王位也意味着约翰此前与教廷秘密签订的协约当视作无效,因此斯蒂芬兰顿没有立刻否认玛蒂尔达的说法,但没有对她表露出进一步的支持。


    做出增援纳瓦拉的举动后,玛蒂尔达似乎便不再关心南部领土的事,她将精力都放在了整肃国内的约翰党羽,对她的南部领地,她唯一的举措是命令她停留在波尔多港口的舰队北上布列塔尼,去支援她在布列塔尼的堂姐小埃莉诺,没有意识到阿基坦会在这个时候插手,原本与小埃莉诺的军队对峙的皮埃尔一世与阿丽克丝顿时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小埃莉诺很快热情地来信,感谢她“最亲爱的堂妹”对她的无私帮助。


    但另一方面,此举顿时令阿方索八世转忧为喜,比起纳瓦拉,富饶的加斯科涅其实更具价值,意识到加斯科涅现在门户大开后,他立刻转而下令进攻加斯科涅,为了增强他此举的合法性,他宣称约翰之子亨利王子才是合法的“大西洋之主”,某种意义上,这还能为他争取到昂古莱姆的潜在支持,毕竟亨利王子同时也是昂古莱姆的继承人。


    “你父亲已经率领舰队渡过比斯开湾。”卡斯蒂利亚的托莱多大教堂,一个五十余岁的老年女人如是说,她身着华丽的宫廷服饰,毫无疑问是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妇人,和寻常的贵妇不同的是,她的目光温柔之中蕴藏着敏锐犀利,而她所谈论的也并不是家长里短,


    而是近日紧张的局势,“对我的侄女,一个刚宣称自己王位的君主而言,这可不是一份好礼物。”


    “您不觉得这是一个陷阱吗,母亲?”她对面的女人说,她的长相同被她面前的女人有些相似,同样的魅力过人,与女人不同的是,她穿着修女袍,这样朴素的服饰并不损害她的美貌,反而令她有着一种圣母像般的虔诚圣洁,“我不认为英格兰女王在意她堂姐的领地超过她自己的领地,如果她想要帮助她的堂姐,在她回到英格兰前就可以帮助,而不是在现在。”


    “也许是认为在她宣称她的叔叔是伪王后,你父亲就再也没有攻打加斯科涅的借口了吧。”卡斯蒂利亚王后,英格兰的莱昂诺尔沉思片刻,不以为意道,“亲爱的布兰奇,如果我的侄女像你一样聪明,她会意识到加斯科涅没有那么安全,但此前十几年你父亲的克制误导了她,如果父亲得到昂古莱姆的支持,她立刻会失去她的王位,乃至失去阿基坦。”她有些感慨,“她的一切都太容易了,她是个幸运的女孩,她是理查唯一的孩子,即便她的父亲去世了,她的叔叔也善待她,我母亲还把阿基坦留给她,可如此广袤的领土并不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能驾驭和统治的,我们的外祖父本可以做到,但他娶了一个任性的妻子。”


    “是的,外祖母不是一个好妻子,更不是一个好女人,如果她能有您的美德,也许外祖父的帝国不会面临这样四分五裂的困局,她本可作为一位圣母与贤妻为人传颂。”这一点,布兰奇倒是认同她母亲的想法,她望着阿基坦的方向,略有些酸涩和妒忌,“但即便她在青年时犯下如此多任性的错误,她仍得以善终,她的人生比我们所熟知的所有女性都要放纵恣意,这是女继承人的幸运,她有资本可以挥霍。”


    “是啊,她是女继承人,你幸运的表妹也是女继承人,所以不论她在天真无邪时犯下多少错误,她最终都可以通过一段明智的婚姻善后,只是她本可获得的遗产有多少还能握在她自己手里就不一定了,比如加斯科涅,这里即将属于我,而后属于恩里克。”莱昂诺尔王后站起来,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好了,布兰奇,我去陪恩里克了,他是我和你父亲唯一的儿子,他不能辱没他的先祖。”


    “好的,母亲,感谢您能来探望我。”布兰奇起身道。


    她们不是女继承人,所以她的姐姐贝伦加利亚不得不嫁给她的堂叔莱昂国王阿方索九世,而她由于没有合适的婚配对象成为修女,尽管生活优渥,但又怎如成为女王般荣耀和自由?女王,女王她突然想起来,如果不是恩里克出生了,那贝伦加利亚本来也应该做女王的。


    第72章 战果“出色的将领并不需要亲自与敌人……


    “我记不住,姐姐,这太难了。”


    托莱多大教堂,布兰奇正陪着她最年幼的弟弟学习拉丁语,而六岁的恩里克王子显然对此大感痛苦,试图请求姐姐的纵容。“这不难,恩里克,跟我来,Plinthus,砖头。”布兰奇说,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尽可能地以温柔的语气延续今天的学习。


    对她来说,重复这些拉丁语单词就像从餐桌上拿起一块面包一样容易,她和她的姐姐贝伦加利亚在恩里克的年纪已经可以熟练地运用拉丁语进行祷告和写信,而她的其他兄弟姐妹也不至于连最基本的单词都学不会。“P,Plithing。”恩里克艰难道,重复这个单词几乎像是要了他的命般,他泫然欲泣地抬起头,“我不行,姐姐,我学不会”


    “你必须学会。”布兰奇的语气瞬间严厉起来,恩里克缩了缩,他最怕布兰奇露出这样的神情,某种意义上他畏惧这个姐姐还超过他的父母,“听着,恩里克,你是我们父母唯一的儿子,你继承了我们那英明的外祖父的名字,你未来会成为卡斯蒂利亚国王,学习拉丁语不过是你未来要应对的挑战中最简单的一个。”


    “好,好的。”恩里克低声说,在姐姐严厉的目光下,他磕磕绊绊地念完了今天的学习任务,令布兰奇稍感欣慰的是,他确实说得比一开始好很多了,“你做到了,恩里克,你看,拉丁语并没有那么难。”布兰奇摸了摸他的头,而后她带着他来到了一方神龛,其上圣像面目并不似西班牙人,“这是谁,姐姐?”恩里克问。


    “这是托马斯贝克特,曾经的坎特伯雷大主教,我们外祖父的挚友。”布兰奇道,这尊神龛以莱昂诺尔王后供奉于此,借以纪念那位著名的圣人,而在她看来,若她想要将弟弟培养成一位英明的君主,这种血脉与历史之间的教育是必不可少的,“我们的外祖父听信谗言,令这位坚贞的教士死于非命,他承诺前往耶路撒冷率领十字军赎罪,却因权力的牵绊不愿随行,背誓的代价是他被妻儿背叛,在无尽的绝望中死去,他那不孝的儿子实践了他的承诺,却半途而废,最终亦死于不甘和绝望中。”她握紧了恩里克的肩膀,“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恩里克?”


    “我不知道,姐姐。”


    “这告诉我们,君主绝不能违背天主要求的美德,有关对抗异教徒的承诺更应坚决履行,每个基督徒都有责任为夺回被撒拉森人占据的土地流血,等你长大后,你也要成为桑乔三世(1)那样的伟大君主,手提熙德骑士之剑(2)对抗所有异教徒!”提起那光辉的历史,她的语气不由激昂,仿佛已经能看到那伟业的图卷,但当她再低下头时,她发现恩里克似乎并没有表现出她所想要看到的感同身受,他只是用乖巧的眼神看着她,带着一些讨好般的情绪朝她点头,“我知道,姐姐,我会努力按您的要求做的。”


    这不是我的要求,而是你身为未来的卡斯蒂利亚国王必须要做到的要求。又一次地,布兰奇感到一种疲惫与倦怠,她情不自禁想到已经远嫁莱昂的姐姐贝伦加利亚,如果是她,如果是贝伦加利亚,她一定不会让她陷入这种困惑和为难中,如果她是一个男孩,她会成为一个比他们父母更优秀的统治者,那卡斯蒂利亚不会引来莱昂的觊觎,而王国沉重的责任也不会由恩里克这个年幼软弱的孩子背负。


    她的母亲同她的外祖母阿基坦的埃莉诺一样是个多产的女人,但尽管她认为母亲的美德远胜于外祖母,她却并没有外祖母在生育上的运气,她的前四个兄弟皆在童年时夭折,因此在她的第四个兄弟费尔南多王子去世后,她的父母将她最年长的姐姐贝伦加利亚立为继承人,而她也发愿为修女,在未来辅佐姐姐的统治。


    她不排斥这个安排,甚至很喜欢这个安排,身为第四个女儿,没有合适的婚姻对象,能够留在家人们的身边也不错,父母为贝伦加利亚精挑细选了一位合适的丈夫,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腓特烈一世的第五个儿子康拉德,这意味着卡斯蒂利亚能有强大的霍亨斯陶芬家族作为靠山,听闻那个年轻人也英俊潇洒、才能出众,无疑是一个合适的丈夫,但好景不长,康拉德在婚期将近时突然去世,而她们的堂叔莱昂国王阿方索九世立刻发兵,要求父亲将贝伦加利亚嫁给他。


    阿方索九世曾与葡萄牙公主结婚,但二人的婚姻已因为近亲结婚解除,他此刻求娶贝伦加利亚无疑是希望能够靠着贝伦加利亚的继承权兵不血刃获得卡斯蒂利亚,无论是出于对女儿的爱还是国家利益,父亲都不会答应这个要求。


    最后是母亲劝说了他,


    “我们还算年轻,我们还会有儿子的”,而她很快在三十八岁时再次怀孕,生下两个妹妹后才终于生下恩里克。恩里克的出生让他们长舒了口气,她的责任从此从辅佐贝伦加利亚转变为辅佐恩里克,兼带着教育他成为一个优秀的君主。


    可恩里克真的能承担这样的责任吗?父母已经老了,而他还年幼,即便他已经是个少年乃至青年,他又是否能够摆脱现在的软弱,或许是出于担心恩里克像他年少时一般被纳瓦拉蚕食领土的忧虑,在理查一世去世后,他一直想要彻底除掉纳瓦拉这个威胁,甚至进一步染指富庶的加斯科涅地区,英格兰的变故被他视为一个绝好的机会,毕竟英格兰的玛蒂尔达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她没有能力统治如此广袤的领土,而她事后的反应似乎也证实了这一点,她将卡斯蒂利亚的入侵当做一个否认约翰王合法地位、巩固她王权的借口,一旦她在现在默认了加斯科涅被卡斯蒂利亚占领的事实,等恩里克长大,她收回加斯科涅的希望只会越来越渺茫,如果她有这个想法的话。


    但布兰奇心中仍有些忧虑,如果玛蒂尔达已经打算放弃加斯科涅,她为什么要增兵纳瓦拉,加斯科涅比纳瓦拉更有价值,对阿基坦公爵尤其如此。“王后陛下让您到王宫里,公主。”结束了今天的教育和祷告后,布兰奇忽然听到莱昂诺尔王后的侍女前来传信,“有什么事吗?”她问,而侍女的脸色并不好看,她飞快道,“也许是国王出了什么问题,您尽快过去吧,这个时候只有您可以安慰王后了。”


    国王,父亲,布兰奇心中一紧,她立刻赶往王宫,不出意外地见到了面色凝重的母亲:“你是对的,布兰奇,我应该相信你的。”看到她后,莱昂诺尔王后说,布兰奇心下狐疑,她还不知母亲为何,而莱昂诺尔王后随后出口的话令她脸色大变,“那个女孩并没有放弃加斯科涅,她联合拉马什伯爵将你父亲围困在那里,现在她已经率领舰队来到了比斯开,该下地狱的,阿方索九世帮了她,贝伦加利亚没有劝说他吗?”  ,


    阿方索九世是个危险人物,卡斯蒂利亚王族很清楚这一点,在恩里克出生后,他企图入主卡斯蒂利亚的如意算盘落空,和贝伦加利亚的婚姻显然不足以令他对岳家保持善意,对阿方索九世的敌意,卡斯蒂利亚起初不算重视,他们本就是仇人,在他们的计划中,除掉阿方索九世与前妻的儿子以令贝伦加利亚的儿子成为继承人是他们有机会一定会做的事,只要贝伦加利亚的儿子继承了莱昂,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他们想错了,他们将阿方索九世当做仇人,阿方索九世同样也是如此,有机会报复卡斯蒂利亚一把,他当然喜闻乐见,贝伦加利亚也许做了努力,但并没有成功。不过现在也不是苛责贝伦加利亚的时候,重点在于怎么应对英格兰人的进攻,事出突然,她和母亲只能尽快调集军队防守北部边境,并修筑堡垒以抵御英格兰人,如果能抵御住英格兰人的第一波进攻,那卡斯蒂利亚未尝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但她们犯了一个错误,一个她们曾经以为玛蒂尔达会犯的错误,英格兰的舰队只是封锁了比斯开湾,盘踞在纳瓦拉的军队却直指防守空虚的托莱多,并立刻占据了位置关键的塔拉韦拉,再一次,她们被她声东击西的把戏骗到了。


    “战争是地形,是补给,是武器,更是策略和艺术。”在塔拉韦拉,她第一次见到她的表妹,那是令她终生难忘的一幕,那个刚满十六岁的女孩站在金雀花、纳瓦拉和图卢兹的旗帜前,身后是群山与朝阳,未来光复整个伊比利亚的伟大女王第一次来到这片赋予她一半血脉的领土,而她看向伊比利亚的第一眼只有属于胜利者的傲慢和冷酷,“出色的将领并不需要亲自与敌人搏杀,而是打赢关键的战役,像现在,我只是攻下了一个小镇,但我将要收获的战果与攻下一个王国无异。”


    第73章 谈判为何要赞叹我,为何要为我可惜,……


    布列塔尼公爵杰弗里四世在位时,他倾向于通过加强与家族的联系以稳固他在布列塔尼的统治,对此地经营的重心一直放在靠近诺曼底和阿基坦的南特等地,他的支持者也集中在这里,在回到布列塔尼后,小埃莉诺立刻控制了边境,从事实上截断了皮埃尔一世和阿丽克丝从陆地上获得援助的可能,他们只能困守在半岛上。


    但皮埃尔一世并非毫无机会,由于小埃莉诺是依靠英格兰的支持重回此地,布列塔尼对她尚有抵触情绪,是以皮埃尔一世一面强调小埃莉诺“遗忘血亲的仇恨沦为英格兰人的走狗”,一面在堡垒中坚守不出,试图拖延时间等待诺曼底的局势出现变数。


    针对皮埃尔一世的策略,小埃莉诺的对策是利诱分化,一面强调自己的继承权正统,一面则对与布列塔尼人有矛盾的法国人重拳出击,以布列塔尼人的保护者自居,力证她的统治将比皮埃尔一世更加仁慈宽和。“我们的堂妹把多余的舰队撤走了。”进驻卡莱后,小埃莉诺忽然说,她眺望着视野尽头的海岸,半眯着眼睛道,“是她认为布列塔尼的局势已经不需要她的帮助,还是她打算用这批舰队做些别的?”


    在小埃莉诺的军队占领卡莱后,皮埃尔一世已经退无可退,他剩下的据点紧邻英格兰南部的康沃尔地区,如若试图遁海逃走,他无异于是自投罗网。“她给我写信,要我在你成为了布列塔尼女公爵后立刻带着路易前往英格兰,她现在在卡斯蒂利亚,短期内不会回到英格兰。”


    “卡斯蒂利亚?”小埃莉诺一怔,她大抵猜出了玛蒂尔达的行踪,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笑容,“我就知道,她怎么会突然帮我呢,她只是为了帮自己罢了。”她低下头,玩弄着自己颈间的宝石项链,目光复而幽深,“如果有一天我们有冲突,你会帮她,对吗,就像你没有帮腓力二世和路易一样,毕竟她的父亲是受害者,而我的父亲甚至可能是帮凶。”


    “你并没有和她对抗的必要,埃莉诺,你们可以和平共处。”菲利普不易察觉地蹙起眉头,“你已经得到了自由和权力,你的未来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中,我也已经替你们完成了复仇。”


    “复仇吗?”小埃莉诺又笑了,她放下项链,重新注视着菲利普,“所以,谁杀了他,不会是路易,他在意他的名誉,他不反驳他身上的谋杀指控只是因为他无法反驳。”


    “是我。”菲利普说,他半低着眼睛,“我杀了他。我刺了他两剑,一剑在心口,一剑在咽喉。”


    理查一世死于被利剑贯穿心口,而亚瑟死于被活活捏碎喉骨。“你在弑亲,菲利普。”良久之后,小埃莉诺才轻声说,她脸上笼罩一层月光般的迷茫彷徨之色,“你不害怕堕入地狱吗?”


    “好过你们堕入,我本来也不是你们真正的亲人,你知道的,我是一个不该存在的人,尤其对于玛蒂尔达来说。”


    如果他不曾存在,或者能以名正言顺的身份存在,那后来一切的灾难和惨剧都可以避免,也许她们都可以做父母宠爱的无忧无虑的女孩。“你想保护那女孩,把你的忠诚乃至生命都献给那女孩,对你来说,是否堕入地狱煎熬都好过那女孩因你蒙受苦难,因为你爱她,还是仅仅因为她是理查国王的女儿?”没等他回答,她忽然又别开目光,朝自己还未征服的最后一块领地眺望,“如果你想尽快回到你为你圈定的责任重,那你现在就可以离开,剩下的残兵游勇已不足为惧,不依靠你们的帮助,我也可以掌控布列塔尼,我不想欠她更多东西。”  ,


    卡斯蒂利亚北部的海岸线已经被莱昂和英格兰的舰队联合封锁,有熟悉卡斯蒂利亚地形的莱昂军队帮助,英格兰女王的军队可以以相当从容的姿态驻守此地,背靠波尔多的港口,他们也不必担心补给,反而是被围困在加斯科涅的阿方索八世现在情况危急,她们已经无法与他取得联系。


    布兰奇知道现在的情况对卡斯蒂利亚而言非比寻常地危急,指望阿方索八世能够突围而出并不现实,她和母亲只能从玛蒂尔达本人入手,想办法给她增加压力。“阿拉


    贡国王怎么说?“当派往阿拉贡的使者回来后,莱昂诺尔王后急忙问道,而使者的神情十分凝重,他摇了摇头,“佩德罗二世拒绝帮助我们对抗图卢兹伯爵,他已经将自己的妹妹许配给图卢兹伯爵之子,并希望我们能够满足英格兰女王的诉求,和平解决现在的争议问题”


    如今的阿拉贡由巴塞罗那王朝统治,早在这个家族还是巴塞罗那伯爵时,他们就同统治阿基坦的普瓦捷伯爵和图卢兹伯爵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不愿对抗他的两个盟友也在情理之中,毕竟玛蒂尔达摆明了是冲着卡斯蒂利亚而来,阿拉贡国王没有从中觉察到危机感,自然也没有动力支持卡斯蒂利亚。


    “法兰克国王呢?还有昂古莱姆女伯爵,约翰国王的王后,她有没有对此发表意见?”正当莱昂诺尔王后一筹莫展时,她忽然听到布兰奇问,使者虽然奇怪,但还是回答道,“法兰克国王现在正在低地对抗奥托四世,他写了一封信,勉励我们继续与英格兰女王对抗,但并没有表示他会继续支持我们,至于伊莎贝拉王后,我们得知的消息是她一直沉浸在丈夫去世的悲伤之中,为他的灵魂祈祷”


    “她大概在监狱里祈祷吧。”莱昂诺尔王后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她本来就不算年轻,现在更是疲惫不堪,“好了,可能的盟友都指望不上,现在唯一的办法是向我的侄女求和,希望她不要像理查一样暴躁,约翰一样贪婪,并且愿意顾念几分亲戚情谊,不至于把我们逼上绝路。”


    “不,母亲,您最重要的任务是保护好自己,以及恩里克,对现在的卡斯蒂利亚而言,你们才是最重要的。”听到她的话,布兰奇却说,她来到母亲面前,跪在她膝下,恳求道,“让我去和英格兰女王谈判吧,母亲,我们总要知道她想要什么,以及她害怕什么。”  ,


    扼住托莱多的咽喉后,玛蒂尔达便在塔拉韦拉整军,沿着瓦伦萨德罗山东面安营扎寨,确保她能随时与纳瓦拉的后方保持联系,与此同时,她的突击战果也鼓励了阿方索九世,他从普拉森西亚出兵,目标同时是托莱多,如果他成功,他将与玛蒂尔达的军队形成合围,届时卡斯蒂利亚王室将是完全的案上鱼肉。


    布兰奇清楚时间对她来说是相当珍贵的,玛蒂尔达的军队堵住了托莱多东面的退路,这意味着西面的阿方索九世可以放开手脚强攻托莱多,而一旦她们想要抽调北部的军队回防,难保莱昂同英格兰的舰队不直接登陆,彻底阻断她们最后的希望。


    与其指望贝伦加利亚劝阿方索九世回心转意,不如想办法尽快把英格兰的玛蒂尔达送走,毕竟英格兰的王位之争本质上同他们并没有关系,加斯科涅也不是关乎生死的要地,和阿方索九世相比,还是玛蒂尔达更好对付一些。“亲爱的妹妹。”再次见到玛蒂尔达时,布兰奇已经换上了一副温柔的笑容,她仍穿着修女袍,佩戴着面纱,看上去是那样地纯洁虔诚,她能看到那些陌生的阿基坦人或者诺曼人正窃窃私语,但她置若罔闻,“我是卡斯蒂利亚的布兰奇,你的血亲姐妹,我曾以为我们会在庆典或舞会中见面,我没想到会是在军队的帐篷里。”


    “如果不是你的父亲挑起了战争,我们的相见确实应当欢乐和平。”


    “可我们毕竟是一家人,不是吗,家人之间难道不应该宽容慈爱,和睦共处吗?我为祈求和平而来,我希望你也能释放一些善意。”


    “在你的父亲侵扰我的领地之前,我的姑姑可没有对她的侄女多么宽容。”玛蒂尔达不咸不淡道,“我的亲戚很多,我分得出哪些人是真正爱我、愿意善待我,很遗憾,你和你的家人不在其中,所以我们按照陌生人的方式商量吧。”


    “如果你将我们当做素昧平生的生人,是否意味着你对我们的子民也不会保有仁慈?可恕我直言,你的胜利是暂时的,你能从阿基坦和图卢兹抽调多少军队,维系这样一支军队又需要多少补给呢?恕我直言,如果你想要达成诉求,大可不必付诸战争,我们有更好的方式,我们可以坐下来,尝试恢复一些亲人之间的信任,我们商量着来。”


    “你们想知道我的要求吗?”玛蒂尔达问,得到布兰奇的默认后,她旋即开口道,“承认我叔叔的伪王身份,不再索求加斯科涅,除此之外,我还要卡斯蒂利亚归还自1176年侵占纳瓦拉的全部领土,以及埃布罗河南岸的三个据点,确保当卡斯蒂利亚又想干预我在加斯科涅的统治时,我有立刻反击你们本土的能力。”布兰奇脸色一变,刚想发作,她又听到玛蒂尔达道,“这是我的条件,至于莱昂国王想要什么,我不干涉,我们的共识是除非我们的诉求被同时满足,否则绝不背弃对方。”


    莱昂国王,阿方索九世,他想要的可是彻底吞并卡斯蒂利亚,这是绝不能答应的条件!“莱昂国王是个恶棍。”她提醒道,“为了对抗卡斯蒂利亚,他不惜与穆瓦希德人结盟,你不应该和这样危险而卑劣的人联合。”


    “如果我有选择,我当然也不想和他联合,但谁让我的亲人先背叛了我呢?我不会原谅亲人的背叛。”玛蒂尔达说,她坐直了身体,“你的父亲夺走了莱昂国王的领土,他也同样夺走了我舅舅的领土,比起从不被你们在意的亲戚关系,现在我和莱昂国王才是同病相怜,实不相瞒,卡斯蒂利亚国王已经在我的控制之中,我并不想让他前往英格兰同法兰克王太子作伴,为了不让我们的关系落入无可转圜的深渊,我们或可和平谈判,保有一丝体面解决问题。”


    “或许破坏和平的是你们。”布兰奇突然说,她握紧了修女袍下的拳头,一字一句道,“因为我们是十字军,我们现在正对抗撒拉森人,我母亲已经以王后的名义宣誓卡斯蒂利亚将对抗南部的穆瓦希德人,我的父亲现在是十字军统帅,作为基督教国家,你们应该帮助我们,而不是入侵我们,据我所知,您的舅舅似乎常年混迹在撒拉森人中,作为一位基督教国王,他的行为似乎并不合适,哪怕圣座因此剥夺他的王位,也是师出有名之事。”


    穆瓦希德人,卡斯蒂利亚一直面临他们的威胁,而英诺森三世向来十分支持十字军的行动,他势必会谴责她现在的行为,如果她继续与卡斯蒂利亚对抗,她确实会面临威胁,毕竟她的英格兰王位还没有被完全认可,有关伊莎贝拉王后和亨利王子,她还没有给他们一个妥善的安置方案,更别说桑乔七世的问题,她一直没有干涉舅舅的古怪行为,但也并不代表她就要为了舅舅蒙受教皇的怒火,如布兰奇所言,这些争斗本可以回避的。


    “你说得对,或许我确实不应该继续留在伊比利亚与你们作战,我甚至应该帮助你们对抗穆瓦希德人,毕竟我是一位十字军统帅的女儿,我应当继承我父亲的遗志  。“玛蒂尔达说,她微微垂着眼睛,这令她显得更加秀美安静,仿佛神坛前祈祷的修女,但她随后出口的话却令布兰奇脸色大变,“可这并不意味着我需要放你父亲回国,毕竟欧洲所有君主都曾经承认或默认过扣押一位十字军统帅并不需要承担代价,不是吗?”


    继收复圣地的布永的戈弗雷后最伟大的十字军统帅正是她的父亲!想起理查一世被扣押在德意志的旧事,布兰奇意识到这份威胁并不能起到真正的作用,至少对于玛蒂尔达而言如此,如果阿方索八世不能回国,那她们的困境就始终不能解除。


    她面前,玛蒂尔达仍然用方才的神态看着她,她的眼神安静而忧郁,似乎正为过往的记忆怅惘,但并不妨碍她继续提醒她卡斯蒂利亚现在的处境:“卡斯蒂利亚挑衅在先,你们必须要付出代价,我的条件,莱昂国王的条件,都不能少,否则你的父亲不会如期回来。”她看着她,忽然露出一个微笑,布兰奇莫名觉得她的笑容是真心实意的,“我起初不明白卡斯蒂利亚王后要派她的修女女儿过来谈判,但现在看来,她找了一个合适的人选,你是一个出色的使节,杰出的女人,你不应该生活在修道院,也不应该仅仅作为你父亲和弟弟的辅佐者存在,他们可以善待你,也可以牺牲你。”


    “我已经下定决心为他们牺牲。”布兰奇说,看着玛蒂尔达的目光,她莫名觉得心中微悸:为何要赞叹我,为何要为我可惜,你才是占据优势的那个胜利者,何况我是个二十二岁的女人,而你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回去的路上,布兰奇心情相当沉重,她在想应该用什么办法继续向玛蒂尔达施压,她想到了一个主意,她情不自禁加快了脚步,想要同母亲商议,但等她再次见到莱昂诺尔王后时,后者已经没有了此前的愁云密布,相反,那圣母像般的温柔仁爱又回到了她脸上,她朝她招招手:“过来,布兰奇,贝伦加丽亚写信过来了。”


    贝伦加利亚,她为什么写信过来,她说服阿方索九世撤军了吗?布兰奇心中一喜,她立刻来到莱昂诺尔王后身边,看着她手中那封信上熟悉的笔迹。“我已劝说阿方索九世只要求承认他是恩里克之后卡斯蒂利亚王位的第二继承人,而不索求父亲立刻将本属于他的领土交还,他也告诉了我纳瓦拉的底线,无非是把一些本属于他们的领地还给他们,只是他们额外索要的那几个据点有些麻烦,但也不是不能用另一种方式解决。”她写道,“就像我同莱昂国王的婚姻一样,我们也可以通过婚姻解决与纳瓦拉的矛盾,从而换取珍贵的时间,桑乔七世目前单身,我们可以给他找一个合适妻子,我想您知道他最合适的妻子是谁。”


    第74章 牺牲“我不能既做不了卡斯蒂利亚女王……


    妻子,合适的妻子,她最小的两个妹妹还是不满十岁的孩童,贝伦加利亚口中的人选昭然若揭。“您想要我嫁给纳瓦拉国王吗,妈妈?”布兰奇问,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感到自己的心脏正抽痛,不可名状的恐惧正扼住她咽喉,“嫁给一个大我三十四岁,性格古怪,常年与撒拉森人厮混的人,这个人怎么能做我的丈夫?”


    “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布兰奇?现在当务之急是付出尽可能少的代价让英格兰退兵,并尽快让你父亲回国,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了。”


    “我们没有走到绝境,母亲,我们可以将恩里克送到罗马,然后与北部的舰队开战,他们的主要兵力都放在托莱多,我们可以借助北方战线打破僵局,我已经接到消息,腓力二世在亚琛打败了奥托四世的军队,等他腾出手,届时英格兰会顾此失彼”


    “但没必要,布兰奇,我们不能确保我们一定能战胜北部的联军,也不能保证腓力二世一定有能力和意愿插手这件事,如果扩大战争,我们将彻底与英格兰为敌,这对恩里克不是好事。”她握着布兰奇的手,放缓了语气,但面对母亲的温柔,布兰奇只觉心底发凉,她知道母亲下定决心的事是不会轻易更易的,就像她曾经劝父亲将贝伦加利亚嫁给阿方索九世时,“你嫁给桑乔七世,将英格兰现在索要的领土作为你的嫁妆,如果你有了孩子,那英格兰的玛蒂尔达就不再是纳瓦拉的继承人,作为纳瓦拉国王的母亲,你可以保证在恩里克长大前纳瓦拉不会入侵,如果你没有孩子,那现在割让的领土会在未来重新回归卡斯蒂利亚,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可这都意味着我需要和桑乔七世结婚。”布兰奇艰难道,她从没有想过她会结婚,她更没有想过她会嫁给足以做她祖父且有同情异教嫌疑的桑乔七世,不论是和他共同生活,还是独自作为一个和平的象征在纳瓦拉度过余生,潜意识里,她认为那不该是她的人生,“求求您,母亲,我愿意为卡斯蒂利亚奉献,为恩里克奉献,但不能是通过这种方式。”


    “你未来可能能为恩里克做的一切贡献,都不及你现在与纳瓦拉国王结婚带来的利益。”莱昂诺尔王后打断她,她的语气仍然温柔,但布兰奇显然听得出来她已经有些不满她的拒绝了,“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时间,恩里克长大的时间,把贝伦加利亚嫁给阿方索九世时,我难道就心甘情愿,但我只能如此选择,我还要劝说你父亲同意我这样做。”


    她叹了口气,这时候,布兰奇开始察觉出她有着真心实意的痛苦和温柔,但即便她是真心地不舍,也不妨碍她做出这个选择,她和贝伦加利亚一样被放弃了:“我们每个人都需要牺牲,你的父亲和兄弟为天主和国家牺牲,我们则为他们牺牲,这是我们与生俱来的责任,如果看重自我的欲望超过责任,我们就会成为我母亲那样的女人,布兰奇,我见识过我母亲带给我父亲的伤害,以及天主对他们罪恶的惩戒,我曾发誓我绝不会做他们那样的人,我也是一直如此教导你的。”


    她不应该做外祖母那样的女人,不应该任性贪恋自我的欲望超过与生俱来的责任,从小到大,母亲都是这样教导她们,贝伦加利亚被牺牲了,她也被牺牲了。“我明白了,母亲。”她慢慢站起来,别过头没有再看莱昂诺尔王后,“如果这是您的心愿的话,我愿意为卡斯蒂利亚牺牲。”  ,


    1210年秋,原本剑拔弩张的局势终于有了缓和的架势,卡斯蒂利亚承认了莱昂国王阿方索九世及其妻子贝伦加利亚王后对卡斯蒂利亚的继承权,在贝伦加利亚结婚后,她的继承权一直被心照不宣地否认,与此同时,他们宣称不再承认约翰王的统治,这意味着他们也同时放弃了对加斯科涅的宣称和对亨利王子的支持,随后又提出通过卡斯蒂利亚的布兰奇公主与纳瓦拉国王桑乔七世的联姻解决两国之间的领土争议。


    对卡斯蒂利亚提出的方案,玛蒂尔达并没有什么意见,她的诉求本来就是保住纳瓦拉和加斯科涅,至多加上卡斯蒂利亚不再以约翰的名义挑衅她,不是真的要把卡斯蒂利亚逼上绝路,加上莱昂同卡斯蒂利亚已经谈妥,她继续坚持下去只会得不偿失,她只是没想到他们选择推出的对象会是布兰奇。


    “我舅舅寄来了信,他同意结婚,但不能及时回国。”签署婚姻协议时,她对布兰奇说,“正式的婚礼可能不能立刻举行。”


    “这应该是你们来安排,延后婚期也好,代理婚礼也好,我没有意见。”布兰奇说,她已经脱掉了修女袍,重新换上华丽的服饰,但她的神情比她还身为修女时更加冷淡缄默,她与玛蒂尔达的对话很快结束,接踵而至的是熟悉的哭声,她转过头,她看到恩里克在朝她奔来,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们说你要走了!”他啜泣道,“妈妈说,你要嫁给纳瓦拉人了,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别哭,恩里克,国王不应该哭。”她低声呵斥着恩里克,同时不动声色地抓住他胳膊,示意他立刻安静,她并不想在玛蒂尔达面前展露出卡斯蒂利亚未来国王的软弱,“这是我的弟弟,卡斯蒂利亚的王储。”确信恩里克已经安静下来,她才向玛蒂尔达介绍道,“他过于敬爱我,因此才表现出悲痛和软弱。”


    “这并不是什么应当被回避和否认的品质,如果一个国王连爱着自己的家人都做不到,他又怎么能够去爱其他人呢?”玛蒂尔达说,她弯下腰,和恩里克互换和平之吻,布兰奇听到她轻声道,“你会成为一个好国王的。”


    也许恩里克确实能成为一个好国王,当他需要坚定的品质时,她本该站在他身边,但现在她即将离开他,等恩里克长大之后,他也许已经将他姐姐忘掉了。


    除了玛蒂尔达以外,这场风波的另一个得益者是莱昂国王阿方索九世,确立了他的继承人地位后,他容光焕发,甚至对他素来不喜的妻子也温柔不少,卡斯蒂利亚的贝伦加利亚迎合了他,但在阿方索九世离去后,她的面容重新冰冷下来,她最亲信的侍女看不出她对丈夫的“回心转意”有任何喜悦,事实上,在阿方索九世对妻子态度漠视,只将她作为生育孩子和基础卡斯蒂利亚的工具时,贝伦加利亚王后又何尝不是如此?


    “布兰奇已经离开卡斯蒂利亚了,对吗?”洗浴完后,贝伦加利亚王后突然问道,她的侍女一愣,旋即道,“您不必为公主难过,至少她的牺牲解决了卡斯蒂利亚的问题,国王陛下也能平安从加斯科涅归来。”


    “为什么你会认为我很难过呢?”贝伦加利亚王后微笑道,她笑起来的样子和莱昂诺尔王后十分神似,但更多了一分野心的光彩,或许这正是莱昂的阿方索九世不喜欢他年轻貌美的妻子的原因,“在这场风波中,我并非一无所获,我讨到了丈夫的欢心,他认为我现在是莱昂的王后而非卡斯蒂利亚的公主,我的继承权也被我父母再次承认,这份权利可以被给予我丈夫,也可以给予我的儿子和我自己,最关键的是布兰奇,她也结婚了,和我一样,如果将来我回到卡斯蒂利亚,我仍会是父母最信任的女儿,卡斯蒂利亚最拥戴的公主,哪怕我同时还是莱昂国王的妻子。”


    “您”侍女讶异,她忽然意识到促成布兰奇公主与纳瓦拉国王结婚的正是贝伦加利亚王后,也许她不只是为了解决母国的危机呢?贝伦加利亚王后看了她一眼,开始梳理自己的长发,她握着她一缕金棕色的卷发,慨叹道,“恩里克还是个孩子,在我的父母去世后,阿方索九世一定会以我的名义干预卡斯蒂利亚,让我的儿子成为卡斯蒂利亚国王也好,借此施压让卡斯蒂利亚把争议领土还给他也好,得益的都是我的儿子,不论我们如何相看两厌,我们都利益一致,我的家人不再会帮助我,他们会阻止我,尤其是布兰奇。”


    “在我的所有姐妹中,最聪明的是她,在我父母的所有孩子中,最优秀的也应该是她,如果她像母亲一样嫁给一位爱她、敬重她的国王,她会是一位继承我们女性先祖所有优秀品质而无她们傲慢忤逆的真正贤妻,可惜这不是她的命运,我的父母会抛弃她,就像他们曾经抛弃我。”


    抛弃,是的,在将贝伦加利亚王后嫁给阿方索九世后,她就被父母和故国放弃,恩里克王子了她的地位,哪怕明知这会让她在莱昂的处境更加艰难,他们也做了这个决定吗?“您怨恨您的父母吗?”她问她的女主人,声音中蕴藏着一丝颤抖,贝伦加利亚王后用奇异的眼神看了她一眼,稍许,她仍然露出温柔的微笑,“不,我不怨恨他们,我爱他们,也理解他们,换做是我,我也会做同样的决定,但我理解他们牺牲我,并不意味着我就要坦然接受沦为牺牲品的命运———我不能既做不了卡斯蒂利亚女王,也做不了卡斯蒂利亚国王的母亲。”


    第75章 敌友“告诉腓力二世,我答应他的求婚……


    和卡斯蒂利亚的谈判结束后,玛蒂尔达便带着她的军队和随从回到纳瓦拉,“邀请”阿方索八世参加他女儿的婚礼,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得知了她的表哥奥托四世在亚琛战败的消息,当着亲信的面,她没有表现出喜怒,只是写信给她的哥哥菲利普,要求他带着路易王太子和伊莎贝拉王后来到波尔多。


    这个举措令人不解,但现在已经没有人轻易质疑女王的命令,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决定往往被验证是正确的。在菲利普等人到来之前,她的母亲和姨母也先后来到纳瓦拉参加桑乔七世的“婚礼”,尽管人尽皆知这段婚姻很难事实履行,他们还是以认真的方式筹备它。


    见到女儿后,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立刻激动地抱住她,过去两年,她一直为女儿担惊受怕,反而是玛蒂尔达反过来安慰母亲,示意她平安无事,不论是有形还是无形的威胁和阴影现在都离她们远去了。“我能见见你给桑乔找的妻子吗?”平复心情后,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问道,玛蒂尔达一怔,旋即露出为难之色,“她一直在为婚礼祈祷,或许并不希望在这个时候接受拜访。”


    “她并不甘心,对吗?”短暂的静默后,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问道,玛蒂尔达点点头,金色的眼睫不自觉地垂下,“她是一位很优秀的公主,但我舅舅不可能敬爱她,纳瓦拉人也很难接受她。”望着比利牛斯山隐隐的山影,她忽然问,“这也会是我的命运吗,如果我不是我父亲唯一的婚生女儿而是他的众多孩子之一,我的命运也是被安排、被选择,嫁给一个我从不认识甚至与我的父亲敌对的人吗?”


    “曾经可能是,但在你父亲活着的时候,你已经远离这样的命运。”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说,理查一世活着的时候,她以爱丈夫方式爱他,哪怕抛开妻子对丈夫的爱,她也真诚地感激他,“你父亲只有你一个孩子,不论他活多少岁,他都只会有你一个孩子,玛蒂尔达,我曾经以为成为继承人和女王可以让你摆脱女人的不幸,但这并不意味着命运的重压就离你远去,我时时刻刻担心你会遇到危险和难以承受的压力,就像我曾经担心你父亲一样。”


    担心她父亲,他曾经那样强大,可他也会在一夕之间死于非命,君主的身份并不意味着有高枕无忧、任性妄为的特权,相反,他们需要做出牺牲,欲望的放纵和情感的偏执对他们都是奢侈的权利。“可至少我的人生是被我掌控的,妈妈,我的叔叔已经死了,没有人可以以君主的命运理所当然地安排我,逼迫我为他牺牲了。”短暂的静默后,玛蒂尔达忽然笑了,她个头不算高,但还是比母亲高一些,有一瞬间,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感到一种似曾相识的熟稔感,是他回来了吗?“父亲对我说过,只有我的王国值得我为此牺牲,不论我是做出牺牲还是承受危险和压力,我都是为了我自己。”  ,


    在菲利普等人抵达波尔多后,玛蒂尔达终于彻底放心,允许他“护送”阿方索八世来到纳瓦拉,但在这个过程中,路易王太子试图出逃,只是很快被人追上,得知这件事,玛蒂尔达并没有动怒,她只是道:“告诉菲利普,让他带着法兰克王太子来纳瓦拉。在我身边,他总不会再想着逃走了吧?”


    不论是身在英格兰还是南法地区,路易王太子都可谓处于插翅难飞的状态,他无法与巴黎周边的王室领地取得联系,即便逃走也很快被玛蒂尔达的支持者追上,毕竟肉眼可见腓力二世对赎回儿子毫无兴趣,他囚徒的身份很难事实上更易。


    来都来了,干脆参加完婚礼再说,毕竟这场很难在事实上履行的婚礼需要的身份高贵的见证人越多越好。“你好,殿下。”见到路易王太子时,玛蒂尔达还是和他打了招呼,“感谢您来参加我舅舅的婚礼,您是一位尊贵的客人。”


    “我想不出纳瓦拉国王和卡斯蒂利亚公主的婚礼和我有什么关系。”路易王太子冷冷道,玛蒂尔达倒也不是很在意他的态度,她微微眯起眼睛,“如果您想要和这场婚礼扯上关系的话,也不是没有办法,由于我的舅舅还身在海外,不妨由您来担任代理新郎吧,相信您会是一个


    令阿方索八世满意的人选。”


    他根本不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和这场婚礼扯上关系!路易王太子气得头发都要蓬起,他发自内心地憎恶眼前这个十六岁的女孩,她比她所有的女性先祖都要卑劣和可恨!“为什么要这样做,玛蒂尔达?”路易王太子走后,菲利普问她,玛蒂尔达不甚在意地挑挑眉,漠不关心道,“提醒他他现在的处境而已,何况,如果他担任了代理新郎,他和他的父亲就不能再否认这段婚姻,我不想让我和法兰克的关系更加复杂。”


    是的,卡斯蒂利亚的插手本来就是个意外,以后的日子里,他们最好还是不要和这个亲戚打交道,对玛蒂尔达来说,她的精力同样是珍贵的,她所统治和将要统治的领土比她的先祖们都要广袤。“但婚礼结束后,你必须要回到诺曼底了。”菲利普说,在原本的计划中,奥托四世应该可以牵制住腓力二世,但他既然战败,他们很快会在诺曼底的防线上再次面临腓力二世的威胁,“还有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你必须想好该怎么处置她,教皇对你和莱昂国王结盟的行为并不满意,他曾经发出警告,希望你能顾全大局,不要妨碍伊比利亚十字军收复失地的计划。”


    英诺森三世对十字军向来热衷,在过去十年中,他主导发起了第四次十字军东征,摧毁了希腊的东罗马帝国,又雄心勃勃地想要在伊比利亚半岛纠结大军对抗穆瓦希德人,但因为伊比利亚内部的矛盾未能成功,卡斯蒂利亚的布兰奇以十字军威慑她停止与卡斯蒂利亚对抗其实是相当老辣的一个选择,如果卡斯蒂利亚支持布兰奇的主张,她还真有些骑虎难下,只是卡斯蒂利亚先一步退缩,她的行为自然也还局限在以牙还牙的范畴内,谈不上多么恶劣,只是同有联合穆瓦希德人前科的阿方索九世结盟仍然算个话柄,英诺森三世也只有抓着这一点警告她。


    真是讽刺,当她父亲热衷于十字军时,教廷轻轻放过了中途脱逃的腓力二世和扣押他的亨利六世,而当教廷狂热地想要收复失地时,她父亲已经不在人世,反而轮到她因此蒙受折伤。“如果我不给教廷一个满意的答复,圣座可以否认我加冕仪式的合法性,宣布亨利才是真正的国王,如果我们的矛盾演变为内战,腓力二世也会趁火打劫,我将疲于奔命,不得不向教廷妥协,这是圣座的期望,到时候,他可能就会要求我承认我叔叔曾经答应他的一切条件,甚至亲自率领十字军了。”


    “是的,所以你现在必须想好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母子,即便他们不再是合法的王后和王子,他们也是你的封臣和血亲,你不能像你叔叔一样囚禁和谋杀他们。”


    “如果我这样做,我相较于他的道德优势将荡然无存,除掉我的对手是一回事,我自己背上谋杀嫌疑是另一回事。”玛蒂尔达显然也知道这个问题的重要性,“这样吧,我一直没有给我扣留路易王太子一个合适的借口,不如让他和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结婚吧,这样,法律上他会成为我的封臣,我当然有权利将我的封臣留在我的领地做客,如果他婚后长居昂古莱姆,他一样无法与巴黎取得联系,我们的婶婶也不再被英格兰人认可。”


    “这也不是不行。”菲利普说,如果路易王太子和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结婚,那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没有办法再运用她英格兰王后(哪怕存疑)的身份给玛蒂尔达制造压力,相信路易王太子这个丈夫也算能令她满意,除此之外,由于亨利的存在,卡佩王室无法获得昂古莱姆的继承权,不至于将这块重要的领地拱手让与外人,“但路易不会答应,这不是代理婚礼,是他的婚姻,如果他坚称他被强迫,婚姻的有效性会存疑,他的父亲也不会放过这个可以攻击你的理由。”


    “他不会攻击我,相反,他很快会成为我最忠实、最强大的盟友,他甚至会主动撮合路易王太子的婚事,只要这是我的意愿,甚至不需要他同意,我就可以安排他儿子的婚事。”


    “为什么?”菲利普问,他想象不出腓力二世有转换立场的可能性。


    “因为我即将成为他儿子的母亲。”玛蒂尔达平静道,她并不在意她接下来的话会给菲利普造成怎样的冲击,“告诉腓力二世,我答应他的求婚,只要他答应我的条件,我们立刻举行婚礼。


    第76章 心绪他看着玛蒂尔达的眼睛,有那么一……


    “”好一会儿后,菲利普才明白玛蒂尔达的意思,他嘴唇颤颤,不敢相信腓力二世居然曾经向玛蒂尔达求婚,但出于他对腓力二世的了解,他知道这一定是他能够干得出的事,“他什么时候向你求婚的?”他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我们就停战条约谈判时,当时你还在布列塔尼。”玛蒂尔达回答道,菲利普感到自己的心突突地跳,太疯狂了,他想,怎么会这样,更令他感到更可怕和恐惧的是他发现玛蒂尔达竟然在认真地和他分析这场联姻的利弊,她不知道腓力二世如果成为她丈夫意味着什么吗?“这个提议很荒诞,但有一点他说的对,如果我们结婚,生下孩子,他就没有任何动力与我继续作对,相反,他会不遗余力地保护我和我们的孩子,这个孩子甚至可以反过来要挟路易王太子,他也是我的敌人。”


    她半低着头,眼睫却是向上的,她正若有所思地权衡利弊,而在同菲利普交流的过程中,她显然已经拿定主意了:“我总要一个孩子作为我的继承人,如果我没有我亲生的孩子作为继承人,那要么是我的堂姐,要么是亨利,我只能在他们或者他们的后代中选择一个继承人,意识到这一点后,现在忠诚我的人会转而向他们表露忠诚,但他们恰恰都不是我能信任的人。”


    亨利是她天然的对手,小埃莉诺也只是暂时的盟友,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认为腓力二世就可以成为扭转她处境的帮手,他潜意识里就不愿意接受玛蒂尔达会和腓力二世结婚。“这不太好,玛蒂尔达。”他试图劝说道,“他比你大二十九岁,他和第二任妻子的婚姻还没有完全解决,圣座不会同意这桩婚姻,这意味着他将彻底失去对欧洲西部的控制。”


    “压力是由腓力二世承受的,而且,你说漏了一点,圣座不仅将失去对欧洲西部的控制,他也无法再控制德意志。”玛蒂尔达平静道,“我会要求他允许奥托表哥和佛兰德斯女伯爵结婚,承认我对家族领地的控制,默许我对路易王太子的‘监护’,这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与他可能得到的利益相比不值一提,他不会抗拒和我结婚的诱惑,我只要给他释放出信号,他就会自己试图去扫清障碍,如果我,腓力二世和奥托表哥联合在一起,圣座将寝食难安,他会破坏这场联姻。”


    她不是铁了心想和腓力二世结婚,而是希望借助婚约与腓力二世缓和关系,甚至逼迫教廷向她让步,对此腓力二世也不能说什么,如果他执意和玛蒂尔达结婚,他很可能会面对绝罚的压力,菲利普稍感欣慰,很快又感到焦虑,他知道这个计划并不是完美的:“那如果腓力二世顶住了压力呢,如果圣座也没有办法改变他的意志,或者教廷不愿给你足够的筹码呢?玛蒂尔达,你要考虑这种可能,也许事情不会完全按照你的计划进行,到了那个时候,你会骑虎难下,你没办法找个理由推脱婚约,腓力二世不会被这样的借口糊弄,如果再一次被你戏弄,他会憎恨你超过你的父亲。”


    “如果他真的愿意为我付出如此大的代价,那就和他结婚,让他为了我和我们的孩子与教廷对抗,即便知道我的真实想法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冒险,毕竟如果我们的婚姻得不到认可,我有的是新的结婚对象,但他找不到比我更能给他带来丰厚利益的妻子了。”玛蒂尔达轻叹了口


    气,她转过头看向菲利普,认真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觉得腓力二世狡猾,卑劣,谎话连篇,还比我大二十九岁,但这不重要,菲利普,只要他能够巩固我的王位,保护我的领土,他就是我最好的丈夫,如果和他结婚是一种牺牲的话,至少我是为我自己和我的王国牺牲的。”


    至少她是为了她自己牺牲,而不是为别人牺牲。“这是你的决定,玛蒂尔达,你的孩子总要有另一个人的血脉,这个人可以是腓力二世。”菲利普说,他看着玛蒂尔达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亲密无间的妹妹令他望而却步,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亦或是不敢承认,“但我还是希望这个可能不要发生。”  ,


    路易王太子深吸口气,不耐烦地拿起桑乔七世的剑,在纳瓦拉人和阿基坦人的“护送”下走向婚礼礼堂。


    他一点也不想参加这场荒谬的婚礼,但他父亲仍然没有流露出半点关心他死活的意思,或许他还认为这样有助于他向教皇申索令他和默朗的阿格涅丝的孩子成为合法子女以取代他的地位,像布列塔尼的埃莉诺一样,他现在是被放弃的继承人。


    可这不该是他的人生,不该是他期望的和应该拥有的人生,他还来不及建立伟业就要在漫长的流放和囚禁中消沉下去,等到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重获自由的机会。“对不起,布兰奇。”怀着沉重而苦闷的心进入教堂后,他忽然听到神坛边有个声音,通过他的衣着、长相和头顶的王冠,他很快猜出了他的身份,“如果不是我选择攻打加斯科涅,那就不会有这场婚礼。”


    是卡斯蒂利亚国王阿方索八世,而他身边那个二十出头的女人无疑就是今天与纳瓦拉国王结婚的那位卡斯蒂利亚公主,她半低着头,他看不清她面目,但他直觉她应该是美丽的。“这是您的决定,父亲,国王做出决定,国王也承担代价,如果国王承担不了,也会有他的亲人替他承受。”她朝阿方索八世微微行礼,“见到您很开心,父亲,等婚礼结束后,您就可以回到托莱多了。”


    这场婚礼旨在结束战争,另一个心照不宣的目的就是交换阿方索八世的自由,联想起前些日子卡斯蒂利亚的战况,路易王太子猜到了这位公主扮演的角色,心中不仅泛起一阵同病相怜般的怜惜,和他一样,她也是被家人抛弃的人。


    “你很难过吗?”在阿方索八世走后,布兰奇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她受惊般抬起头,看到了一位金发蓝眼、皮肤白皙的英俊青年,他提着一把和他的身高相比显得不太和谐的长剑,他正专注地看着她,有一瞬间,她感到了梦境般的恍惚,直到她听到他接下来的话,“你的家人牺牲了你,而你本不必为他们的失败承担代价。”


    像他一样,如果不是腓力二世被玛蒂尔达哄骗,他根本不会落入她手中,他近乎是情不自禁地凝望着眼前这个比他此前的想象更加美丽的卡斯蒂利亚公主,他知道这不合适,但他想多看她一眼,更仔细地看她一眼,在这场婚礼后他们很可能不会再见,听到他的话,布兰奇只是再次低下头,不动声色地擦干了眼泪:“可当我需要承担责任时,我必须承担,我也不是第一个被他们牺牲的女儿。”


    被他们牺牲的女儿,他们还曾经牺牲了谁,来不及等他追问,他们的对话就结束了,因为宾客接踵而至,婚礼要开始了。“纳瓦拉国王桑乔七世,你愿意在上帝面前发誓,迎娶卡斯蒂利亚的布兰奇公主为妻吗?”在漫长的心猿意马中,他终于等到了那句令他解脱的誓词,他拄着剑,同卡斯蒂利亚的布兰奇并肩而立,但剑不是他的,新娘也不是他的,“你愿意在上帝面前发誓,迎娶卡斯蒂利亚的布兰奇公主为妻吗?”在他久久没有回答后,主教忍不住再念了一遍,他觉察到周遭的躁动,他们开始不满。


    有一瞬间,他寻思着是否铁了心破坏这场婚礼,不发下婚誓,不让英格兰人如愿以偿,玛蒂尔达总不至于因此就虐待他这个囚徒,但他忽然察觉到有人抓着他的衣袖,他侧过目光,看到卡斯蒂利亚的布兰奇用哀求的目光看着他,他忽然有些心软,他想起来这场婚礼同样意味着她父亲的自由。“我愿意,我在上帝面前娶你为妻。”他终于还是道。


    见他配合,主持婚礼的潘普洛纳主教也松了口气,立刻再次询问布兰奇是否愿意嫁给桑乔七世。“是的,我愿意。”布兰奇低声道,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忽然听到身侧的路易王太子说,“我发誓,我将爱护我的妻子,在余生践行忠贞与信任的美德,我将忠诚于你,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我愿意用我生命中的每一天去爱你,守护你。”他顿了顿,好一会儿,他才不甚情愿地低声补充道,“以纳瓦拉的桑乔之名。”


    以纳瓦拉的桑乔之名,而非他的本名,但这个时候,没有人知道他心底真正的想法,他们只听到潘普洛纳主教那如重雷的一声:“那么我,潘普洛纳主教莱雷在此宣布,你们已结为夫妻。”


    第77章 婚约“圣座已经为您选择了一个完美的……


    在婚礼结束后,玛蒂尔达便带着她的随从亲信和路易王太子回到了阿基坦,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收到了腓力二世的回信,抛开那些热情洋溢的求爱誓词,对她提出的几个条件,解决与丹麦的英德博格的婚姻,归还包括维克桑在内的所有曾被金雀花家族统治的领地,安排路易王太子和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结婚,与奥托四世议和并允许他和佛兰德斯女伯爵结婚,他也都统统同意,唯一的要求是暂时不公开他们的约定,否则教皇绝不会同意他和英德博格离婚。


    他不仅想要暂时隐瞒他们的约定,他还想要和她保持明面上的剑拔弩张,让他能够在英诺森三世面前哭诉他是多么需要一个新的合法继承人,但她怎么会配合他呢?“我给你找了一个妻子。”一个下午,她出乎意料地来到路易王太子的房间,正朝着南方若有所思地路易王太子下意识回过头,看到玛蒂尔达后,他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你好像很喜欢给别人安排婚姻,把他们当成你的玩具和摆弄的棋子,你刚把你的表姐嫁给了一个足以做她祖父的男人。”


    “这是她家人的选择,她也不是第一个被他们牺牲的女儿。”玛蒂尔达说,而路易王太子更觉讽刺,他坐直身体,用鄙薄不屑的眼神看着玛蒂尔达,他顺便抓起一个苹果吃,“可这是在你的压力下做出的决定,你对此也乐见其成,你也是女孩,你就这么看着另一个女孩因为你陷入不幸的婚姻中吗?你也愿意嫁给一个能做你祖父的男人吗?”


    他知道这样的指控其实很没有道理,但他就是按捺不住自己心里的不甘和同情,如果注定有一个女孩要承受婚姻的不幸,那也应该是玛蒂尔达,而不是布兰奇,但玛蒂尔达似乎在认真地回答他的问题:“为什么不能?”她反问他,“我是女王,我应该承担责任,有必要的话,我会嫁给任何人,哪怕这个人是一个老人。”


    “所以你打算嫁给谁呢?”路易王太子问,他可不信她真的有这样的觉悟。


    “你的父亲。”玛蒂尔达平静地说,“我已经答应了他的求婚,我即将成为你的母亲,马上,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咚”的一声,路易王太子的苹果掉在地上,他不可置信地盯着玛蒂尔达,显然还沉浸在这


    个消息的震撼中,而玛蒂尔达对他的反应早有预判,她自顾自继续道:“等我和你的父亲结婚,你也会和我曾经的婶婶,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结婚,她年轻美丽,还是女继承人,作为法兰克王太子的妻子,她的身份也是相当合适的,除此之外,我的表哥奥托四世陛下也即将于佛兰德斯女伯爵结婚,你父亲已经在和他讨论如何分配低地的领土了,说不定我的表哥会以佛兰德斯伯爵的身份将阿图瓦地区交给你父亲。”


    路易王太子还沉浸在震惊中,但提到他的领地,他终于恢复了一些神智,他盯着玛蒂尔达,不敢相信这个十六岁的女孩居然如此决绝和果断:“这不可能。”他徒劳地嘶吼着,“你怎么可能同意嫁给我父亲,你在骗我,或者同时骗我和我父亲”


    “如果你不相信,你可以写信向你父亲求证,过不了多久,你说不定就需要出席我们的婚礼了。”玛蒂尔达说,她甚至露出一个“慈爱”的微笑,“等你的弟弟妹妹出生后,你们要好好相处哦。”


    她转身离去,而路易王太子在回过神后立即给腓力二世写信,试图求证这件事的真伪,腓力二世则直接回信怒斥,要求他“对他未来的母亲保持尊重”。事已至此,路易王太子对腓力二世的态度已经一清二楚,他放弃了他,他打算用和玛蒂尔达的孩子来取代他,可悲的是,他发现腓力二世完全可以这样做,如果玛蒂尔达真的愿意和他结婚,他可以果断舍弃他的大儿子,毕竟他和玛蒂尔达的孩子可以同时继承英格兰和法兰克,他父亲绝不会抗拒这样的诱惑。


    所以他应该怎么办,被放弃、被安排,最后沦为一个被遗忘的弃子吗?路易王太子思绪纷乱,但他确信他一定要阻止这场联姻,而想要阻止他们结婚,他唯一想到的可能就是教廷,罗马教廷。  ,


    玛蒂尔达知道,当路易王太子清楚了他现在的处境后,他绝不会坐以待毙,而他唯一能够求助的途径就是罗马教廷,因此当教廷使者找上门时,她并不意外,她已经等待他们许久,他们到来以后,她也应该开始她的表演了。


    “腓力二世已经向教廷申诉,希望能够与丹麦的英德博格公主离婚,由于他的继承人被您扣押,他现在面临窘境,他想要生育新的继承人。”短暂的寒暄后,教廷使者便开始了对她的试探,他观察着玛蒂尔达的神情,而后者立刻露出了戒备的神色,她别过头,“我只是扣押了一位涉嫌谋害我叔叔的罪犯,至于腓力二世和丹麦公主的婚姻,这和我没有关系,相信圣座会做出公正的裁决的。”


    “但据圣座的消息,腓力二世寻求离婚是因为他想要和您结婚,他希望通过和您的婚姻得到整个大西洋西岸。”教廷使者道,他看着玛蒂尔达,“这不是真的吧,陛下,您不会和一个大自己二十九岁且曾背弃自己妻子的君主结婚吧?”


    “我不知道这件事,但如果他真的这样做,我也没有选择。”玛蒂尔达说,她挂上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情,尽管结合她的过往事迹这样的伪装并不可信,也不妨碍教廷使者短暂为其迷惑,“我只有十六岁,我要统治一个如此庞大的王国,我的表哥太弱,我的堂弟太小,他们都帮不了我,腓力二世的贪婪和狠辣众所周知,如果我不答应他,他会采用其他手段强迫我答应,比如支持我的敌人,攻击我的领土,我别无选择。”


    “可这也不是您和腓力二世结合的理由,圣座不会认可你们的婚姻,如果你们执意为之,他会废除你们的王位。”他加重了语气,“陛下,您想要违抗圣座的谕令吗?”


    “我绝没有违抗圣座谕令之意!”玛蒂尔达迅疾道,她从椅子上下来,跪在十字架前以示虔诚,除此之外,她还握住了教廷使者的衣袍,抬起她海水般的眼睛哀求道,“圣座的谕令或许能警告虔诚的君主,但对腓力二世无用,”她忽然抓住教廷使者的手,这一刻,他真的相信她确实是一个柔弱的十六岁少女,毕竟腓力二世这样的敌人本就不是能够轻易对付道,“如果圣座怜悯我的处境,就请他施加援手,不要让我被迫嫁给我父亲的仇敌,也不要让他记恨我。”


    “圣座当然会怜悯您的处境,并帮助您摆脱不幸命运的压迫。”看到玛蒂尔达的表现,教廷使者原本准备好的申斥硬生生收了回去,他将她扶起来,像父亲一样在她身前宽慰道,“如果您愿意站在教廷的立场,坚决地拒绝腓力二世的求婚,圣座也会执行正义,勒令腓力二世退出他曾经侵占的领土,并亲自为您举行加冕仪式,以告知您的敌人和反对者再也不能挑衅您的统治,请相信圣座的决心,他怜悯他每一个子民,尤其是您,他也真诚地希望您能够与腓力二世实现和解,让他不再有通过继承危机迫害另一个无辜女人的借口,从而早日率领十字军前往圣地,这是您父亲未完成的伟业。”


    也就是要她释放路易王太子,如果能够让教廷在不再执着令英格兰成为教廷属邦的前提下承认她的统治,同时迫使腓力二世彻底退出诺曼底的话,她也不是不能接受释放路易王太子,也不必再执着地让他和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结婚,不过她还打算试探一下教廷能给出的条件,她不想轻易就放弃用婚姻诱惑腓力二世的机会:“感谢圣座的垂怜,但我仍然担心腓力二世会以其他手段强迫我结婚,圣座毕竟身在罗马,他不能时时刻刻关注西欧的动向。”


    “这很简单,只要您有了另一段合法的、无可争议的婚姻,腓力二世便不可能再强迫您结婚了。”教廷使者道,他的口气是如此自然,仿佛早就预料到玛蒂尔达会有这个顾虑一般,“圣座已经为您选择了一个完美的丈夫,西西里的腓特烈国王,德意志皇帝亨利六世之子,事实上,你们的父亲都曾经极力促成你们的婚约,在圣座还是枢机主教时,他曾经旁观了理查国王和腓力二世的谈判,腓力二世试图为他的儿子求娶您,而理查国王坚称他将信守对亨利六世的承诺,让您和他的儿子结婚。”提到理查一世时,他观察到玛蒂尔达眼神微变,他赶紧趁热打铁道,“您总要结婚,您的丈夫应该是一位出身高贵、地位尊崇的君主,和一个比您大二十九岁、品格低劣、且被您的父亲深深憎恨的君主相比,他难道不是一个更合适的结婚对象吗?”


    第78章 西西里国王他有着浅金色的卷发和浅绿……


    再次踏上西西里岛的土地时,枢机主教乌戈利诺迪孔蒂情不自禁深吸一口气,预设着接下来的会面。


    他是教皇英诺森三世的侄儿,在四十三岁时,他的叔父当选教皇,他也被提拔为枢机主教,从此成为英诺森三世扩张权力的左膀右臂,两年前,他曾应英诺森三世之托,前往西西里调解暴动。


    在当时看来,这是一个简单的任务,在亨利六世进驻西西里后,德意志人便强横地插入进西西里王国的统治中,即便他已经去世,他的势力仍然存在,两大派系一直水火不容,为了争夺权力,他们争相请求教廷的支持,利用他们的矛盾,教廷可以在矛盾激化时扮演公正的调节者的角色,从西西里收获大批赋税而不必承担臣民的怨恨。


    但当他来到西西里后,他发现情况没有那么简单,暴动很快从巴勒莫的王宫周边波及到了西西里全岛,那些商贩和市民宣称他们痛恨德意志人,为此冲进教堂将藏身于此的敌人拖出,他试图以天主威严不容亵渎警告他们,他们却对他漠不关心,反而要求王宫中的少年国王执行正义。


    他起初也不反感这个安排,那个小国王已经十四岁了,他确实可以承担君主的责任,但那个和他残忍的祖父同名的小国王却躲在王宫之中闭门不出,直到他不得不许诺不追究参与暴动的市民的罪责并减免教会税,十四岁的国王才同意从王宫里走出来。


    他本以为他是出于恐惧才不愿离开王宫,面对暴/民,他应当惊慌失措,而后跪下来哀求教廷的庇护,但那个十四岁的少年有着与生俱来的君主气度,他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走入暴民中,用直白甚至粗俗的语言同他们交谈,和这些人在一起,他如鱼得水,但当暴动平息,他又恢复了国王与贵族应有的庄重举


    止、肃穆神情,出口的拉丁语语调优美、用词古雅,与先前那位厮混于市民中的野孩子截然不同。


    但不论如何,暴/动毕竟平息了,对这位由教廷抚养长大少年国王,他起初认为他会站在自己一方。“您做出了承诺。”在他告知国王他将逮捕和处决参与暴/动的头目时,腓特烈提醒他,“您承诺过会赦免他们,并给他们减税。”


    “那是在胁迫之下立下的誓言,教廷的威严不应该受到冒犯,除了审判罪行,他们还应该偿还教廷的损失,教堂中的黄金失踪了。”


    “他们没有钱,他们只是一群薄有资产的平民,如果夺走他们仅有的钱财,他们可能食不果腹。”


    “这是上帝的惩罚,他们在冒犯上帝时就应该想到这一天。”他提起了警惕心,“国王,您在同情亵渎上帝的人吗?您如您的先祖们一般不敬上帝吗?”


    霍亨斯陶芬的男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目无天主的恶魔,这个小国王虽然一直处于教廷的监护下,但恶魔的血脉未尝不可能苏醒,但十四岁的国王只是用那双浅绿色的眼睛看着他:“你饿过肚子吗?除却祈祷时的禁食,您是否因为缺乏食物感到饥饿难耐,以至于痛不欲生?”


    “没有,天主未曾施加给我这样的痛苦。”


    “那看来我不是很得天主的庇护。”腓特烈笑了,下一瞬间,他感到这位国王眼中那些庄重、从容、高雅、谦逊等的光彩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森然的冷意,“我饿过肚子,在威廉卡帕隆纳监护我时,我一度只能来到街上乞食,我知道人在缺乏食物时会想要做出多么可怕的事——宽恕他们,并给他们减税,这是我出于善意和恐惧的提醒,亲爱的主教,您也不希望这样可怕的暴/动再次出现吧?”


    威廉卡帕隆纳是亨利六世任命的王宫卫队队长,在1205年的一场内战之后,他成为了巴勒莫的执政官和腓特烈的监护人,他是第一批死在暴/动中的德意志人。回到罗马后,他曾不无忧虑地向英诺森三世汇报了对这位年轻国王的担忧,但英诺森三世并不在意,反而夸奖这位小国王“才智甚于年纪”,他也只能将心头的忧虑暂且埋藏,只是陆续得知国王利用平息暴/乱的威信开始胁迫曾经脱离王室掌控的贵族交出权力,他想要成为真正的国王。


    而现在,他又见到这位古怪的国王了,并且他此番还肩负着说服他服从教廷安排的任务,他不觉得这个任务很轻松。西西里岛曾被撒拉森人占据,又毗邻希腊的东罗马帝国,当诺曼人在此建立欧特维尔王朝后,他们在岛上建造了融合了多种风格的王宫,与欧洲其他地区风格迥异。


    穿过巨大的庭院和中央的美丽喷泉,乌戈利诺来到王宫大厅,华丽的挂毯将有四十根柱子支撑的宽敞厅堂分隔成渐次的形状,而国王坐在大厅尽头的王座上,单手托住脸孔,似乎在打量他。


    他有着浅金色的卷发和浅绿色的眼睛,比他的所有先祖都要清秀俊美,目光尤其敏锐犀利,而他所着的丝袍质地柔软、刺绣精致,象征王权的权杖一直被他紧紧握在手中,同他从容的神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结婚?”在听他叙说完来意后,腓特烈挑起了眉头,“在我的印象里,这位英格兰公主应该和她的堂弟结婚。”


    “您的消息已经滞后了。”乌戈利诺忍耐着道,和粗俗的德意志人相比,这位有一半德意志血统的国王算不上多么坏脾气,但他总觉得他对教廷存在一种尖锐的恶意,尽管这样的恶意往往没有实际杀伤力却令人难堪的玩笑口气出现,“圣座并没有批准他们的婚姻,血缘如此之近的亲属结合可以解决世俗的争端,却有悖上帝的希冀,在你们的父亲尚在人世时,他们便为你们订下婚约,如今你们皆已成年,正是应当履行婚约的时候”


    “我记得我的祖父是残暴的恶魔,我父亲则是恶魔的儿子,那位女王的父亲则是因傲慢之罪受到天主惩戒的弑亲者,他们订下的婚约有必要履行吗?”


    “圣座已经赦免了他们,如果不是圣座的宽容,您现在也不应该坐在王座上!”乌戈利诺忍无可忍道,“我不明白拒绝这桩婚事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国王,英格兰女王和你年龄相当,身份匹配,如果你见到她,你会发现她还有着令人惊叹的美貌,如果不是圣座对你的关怀和宠爱,和她结婚的人或许还轮不到您,从英格兰到耶路撒冷有的是人想要娶她!”


    他们陷入短暂的剑拔弩张中,过了一会儿,腓特烈忽然笑出声:“诶,谁说我不愿意结婚的,我是在想我该让谁来主持我的婚礼。”他站起身,来到乌戈利诺的面前,在经过他身旁时,乌戈利诺确信他刻意放缓了脚步以便他能听到他接下来的话,“圣座给我安排了三个巴勒莫大主教的人选,我都不是很喜欢,反而是圣座派来为我提供指导的那位贝拉尔德主教令我观感尚可——不若令他承担巴勒莫大主教一职吧。”  ,


    在和教廷的人分别之后,国王就独自策马离开王宫,对服侍这位年轻国王的侍臣而言,他们时常苦恼于他的行踪,进而忧心忡忡,但在贝拉尔德卡斯达卡得知这个消息后,他立刻猜出了国王的所在地,他在海边找到了他。


    即便到了冬天,西西里也算不上寒冷,同时阳光丰美,温暖的阳光洒落在海滩和丘陵上,像是蒙着薄纱的母亲。“教廷会任命你为巴勒莫大主教。”在他来到腓特烈身后时,国王忽然说,“恭喜你,贝拉尔德,你的目的达到了。”


    在他刚被派往腓特烈国王身边时,他对他和对其他教廷的人一样抱有警惕,不同的是,他点破了这一点,并和他打赌他最终会心甘情愿让他留在他身边。“这是我的荣幸,国王。”贝拉尔德回答道,伴随着一阵感慨般的叹息,“我很高兴。”


    在过去一年的相处中,他折服了国王,获得了他的信任,但另一个角度,腓特烈又何尝没有折服他,他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效忠他,哪怕这会与他的初衷违背:“所以你是为了留下我,才答应了圣座的婚约吗,恕我直言,哪怕你拒绝了圣座,他最终也很可能会任命我为巴勒莫大主教,他现在还算信任我。”


    他知道年轻的国王内心深处对教廷怀着怎样的戒备心,是以好奇他为什么会如此轻易地接过了这份礼物,而腓特烈望着远处的大海,忽然问:“你猜为什么教廷如此执着地想要撮合我和英格兰女王结婚?”


    “他们给出的理由是履行您父亲和她父亲的约定,但实际上应当不止于此。”


    “是的,他们有别的目的,出于恐惧的威慑,他们才会做此安排,他们在恐惧什么?”他嘴角露出一丝稍纵即逝的冷笑,“我的叔叔死了,不论他是因巴伐利亚伯爵的怨恨还是别的原因,他毕竟死了,他一死,不伦瑞克的奥托便是最大赢家,他现在是公认的德意志皇帝。”


    “教廷一直倾向于支持韦尔夫家族,以同霍亨斯陶芬家族对抗。”贝拉尔德说,这是人尽皆知的事,由于腓特烈一直同他的父家关系淡漠,他也不避讳在腓特烈面前直接提及这一点,“对,韦尔夫家族如今已经统治了德意志,他们还同英格兰的安茹家族是姻亲,这是一个强大的同盟。”


    “但安茹家族也有敌人,法兰克的卡佩家族,他们的仇恨远比霍亨斯陶芬和韦尔夫深刻,由于与安茹家族的姻亲,韦尔夫甚至需要反过来牵绊进法兰克的事务中,对教廷来说,这或许也是一种制衡的手段,至少他们不会再对意大利产生兴趣了。”


    “对,但你忽视了一点,那就是当安茹家族被一个年轻女孩全部继承时,他们和卡佩家族有了和解的可能,就像我父母的结合令德意志和西西里一度被同一个人掌控一样。”腓特烈道,无视贝拉尔德惊愕的眼神,他继续说,“从英格兰的约翰王死于非命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年时间,英格兰的玛蒂尔达一直没有举行


    加冕礼,而作为她最大的敌人,腓力二世为什么一直按兵不动,甚至对自己的儿子也不闻不问?这不合常理,除非他已经笃定那个女孩并不会对他造成威胁。她或许已经同意了以联姻的方式与法兰克和解,要么是法兰克王太子,要么是法兰克国王本人,这意味着整个西欧将连成一片,而这个政治实体同德意志没有矛盾,他们甚至可以是同盟,这个同盟会对准谁呢?”


    “意大利。”贝拉尔德回答道,而腓特烈肯定地点了点头,半是感慨道,“是的,他们会对抗意大利,对抗教廷,在这个强大同盟的压力下,教廷只能妥协,因此他们一定要阻止这一点,霍亨斯陶芬家族的男人都去世了,只有我,不论我是否情愿,我都不得不掺和进他们的斗争中,——你听说过马克瓦德吗?”


    “他是您父亲的家臣,后来被您母亲赶出了西西里,她不喜欢他。”


    “是的,但后来他又回来了,他忘记了对我父亲的忠诚,却还记得我母亲的厌恶,那次暴/乱中,他冲进了王宫,想要把我从王座上扯下来。”腓特烈淡淡地说,某种意义上,此刻的他才是他真正的面目,海风吹起他的金发,拂过他浅绿的眼珠,卸去乖张的伪装后,他的面孔有一种雕塑般冷白沉静的美,却并非神像的呆板,而是人像的鲜活,“他抓住我的手臂,我尖叫大哭,厮打中,他扯开了我的外袍和衬衣,皮肤也被他的指甲刮破,后来他还曾经带我来到花园里的一个坑前,当着我的面对他的侍从说,‘喏,就是这里,我们把他埋了’。”


    尽管他语调平淡,但听他提及这惊心动魄的往事,贝拉尔德仍不免心悸:“都过去了。”他试图安慰道,“不会再有人冒犯您,伤害您了,您现在是真正的国王。”


    “对,我已经是真正的国王了,是西西里人将我抬上了王位。”腓特烈轻呼口气,“养育我的不是我的父母,更不是那些骄横的贵族,教廷不会只想利用我分割英格兰、法兰克和德意志的同盟,他们还会进一步要求我以霍亨斯陶芬家族成员的身份介入德意志事务,从而制约奥托四世,可德意志人和我没有关系,他们觊觎我,伤害我,真正忠于我的是西西里人,我所要保护的也是西西里人,但现在我要为了德意志人战斗,甚至可能将西西里拖入战争。”他深吸一口气,“当他们提出这样的要求时,我不能拒绝,哪怕这有可能会令我同法兰克敌对,我只能尽可能从他们手里争夺到更多的优惠和支持。”


    只要他答应了婚约,他就会被动卷入两大联盟的争斗中,可能是英格兰和法兰克,也可能是韦尔夫和斯陶芬,这无疑与他母亲的初衷相违背。“所以,您可以在现在拒绝婚约吗?如果您拒绝了婚约,也许您还有置身事外的可能。”


    “不,我为什么不结婚?”腓特烈说,他重新眺望海岸,漫不经心道,“教廷恐惧一个联合在一起的欧洲,我为什么不加入他们,而且,你没听教廷的人说吗,英格兰女王可是个大美人呢。”


    第79章 慈爱“以我的灵魂起誓,如您对我的真……


    在腓力二世还在积极活动,试图说服英诺森同意他和丹麦的英德博格离婚时,英诺森三世忽然以雷霆万钧的声势要求腓力二世“必须立刻将他的合法妻子接回王宫并共同生活”,同时还勒令腓力二世立刻撤出他在德意志的军队,“国王不得损害皇帝的权威”。


    腓力二世自然坚决不从,他一面声泪俱下地强调他现在失去继承人的窘境,一面则挑衅教廷称他绝不会退出已经占据的领土,面对英诺森三世的“维护”,奥托四世也不算领情,鉴于他已经知道腓力二世和玛蒂尔达的秘密约定,同时腓力二世还许诺同意他和佛兰德斯女伯爵的婚事并同他瓜分低地,他内心深处已经将腓力二世看做新的盟友,对他的敬爱直逼理查一世,因此他竟然也站在腓力二世的立场上请英诺森三世理解腓力二世的处境,解除他与丹麦的英德博格的婚姻,“不要干预我同法兰克国王的友好交谈”。


    奥托四世的行为无疑令他在英诺森三世心中的形象大为损害,联系到此前路易王太子的报信,他现在坚信奥托四世对腓力二世的计划绝对知情,面对教廷这个将他扶上皇位的最大助力,他似乎毫无感恩之心,反而生出不臣之意,如果他的行为纯属无意,那也只能说明他实在愚蠢透顶,有悖于教廷对他的期待。


    如果此前英诺森三世对西西里的腓特烈的示好还只是出于破坏联姻并对奥托四世略做警告的目的,那现在他已经铁了心要扶持腓特烈重回德意志,多多少少争取一些霍亨斯陶芬旧臣的支持,阻止奥托四世成为德意志各派系拥立的唯一君主,因此在得知腓特烈同意了他安排的婚约后,英诺森三世紧接着便要求腓特烈前往罗马,参加他未来妻子的加冕礼并同她完婚。


    如果不是刻意被人阻碍道路,那从巴勒莫前往罗马算不上一场漫长的旅途,并且由于地理位置的关系,在婚约正式公之于众,令整个欧洲知晓之前,他或许已经来到罗马城了。


    踏入这“七丘之城”时,年轻的国王始终保持着一种若有所思的神态,平心而论,这令他的外表显得更加庄重高雅,不失为一位国王的仪态,直到在路过一处前方后圆的建筑时,他忽然顿住脚步:“那是什么?”


    “圣母与诸殉道者教堂,一位希腊皇帝奉献给卜尼法斯四世的财产。”乌戈利诺不得不回答他的问题,他暗自戒备,不知这位古怪的国王是否又会口出惊人之语,“更早之前呢?”腓特烈问道,他浅绿的眼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琉璃般的光彩,“看看这古旧的大理石,和镀金的青铜板,这不像是希腊人修筑的建筑。”


    “更早之前,这里是罗马人供奉异端的庙宇。”乌戈利诺脸色一僵,他直觉他担心的事情可能会成为现实,“那时候,这里被称为‘献与诸神之殿’。”


    更早之前,早在如今这些赫赫有名的王国诞生之前,早在所谓的圣子还是无名之辈之前,高贵的灵魂曾被人们以鲜花与荣耀供奉入万神殿中,成为罗马诸神的一员。“是啊,这里曾经供奉所有神。”腓特烈微微眯起眼睛,“但现在只有一个神。”


    乌戈利诺确信他有一瞬在腓特烈的脸上看到了乖张与讥嘲,但他的话也可以解读为是对历史的单纯诠释,因此他也只能按捺不满不得发作,而是将他引入拉特兰宫,觐见教皇英诺森三世:“很高兴见到你,西西里国王。”身披教皇法袍,被众多穿着华丽的高级神职人员簇拥的英诺森三世注视着他,顿了顿,而后他又道,“我的儿子。”


    是的,他是英诺森三世的教子,尽管英诺森三世对他的看护责任并不能说履行,但不妨碍他如此宣称。“我也很高兴,我终于见到了我灵魂的父亲。”他同样挂以虔诚的微笑,双手合十地跪拜在英诺森三世身前,“我很荣幸能够得到圣座的赐福,使我能得觅佳偶,从而成为真正的国王,未来的日子里,我将持续履行我对教会和圣座的忠诚,你们是我真正的母亲,真正的父亲。”


    不论他的言论是否出自真心,亦或是英诺森三世能不能看出其中的表演成分,这样的态度无疑取悦了他,他亲自将腓特烈搀扶起来:“真正的君主如儿子忠诚父亲般服从天主的指引,而天主亦将还以慷慨和仁慈,如一位真正的父亲,还记得施瓦本公国吗,这是你应当继承的遗产,我将之作为结婚礼物赠予你,希望你能对此善加治理,如你统治西西里般。”


    腓特烈睫毛微颤。


    施瓦本公国是霍亨斯陶芬家族的祖地,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在他的父亲亨利六世去世后,施瓦本公国被他最小的叔叔施瓦本的菲利普继


    承,他和东罗马公主伊琳娜所生的儿子都早早夭折,兼之与不伦瑞克的奥托冲突不断,为了解决纷争,他曾提出由奥托迎娶他的长女贝亚特丽斯,施瓦本公国则作为嫁妆赠予他。


    贝亚特丽斯现在还未满十二岁,未到教会规定的最低婚龄,但施瓦本的菲利普死后,奥托四世已经以帝国皇帝而非贝亚特丽斯未婚夫的名义将施瓦本纳入自己的统治,甚至还与佛兰德斯女伯爵议婚,这无疑引起了霍亨斯陶芬派系支持者的强烈不满。“施瓦本曾经属于我的叔叔,在他过世后,这片领土应当属于奥托四世,或者我的堂妹们。”腓特烈说,“就像托斯卡纳的玛蒂尔达曾经同时将她的领地赠予亨利五世与罗马教廷一样,这为亚平宁带来了不必要的争端,我实在不忍心这样的战火也蔓延到施瓦本身上。”


    托斯卡纳的玛蒂尔达是萨利安王朝皇帝亨利四世的最大反对者之一,但她与亨利四世的儿子亨利五世关系尚可,留下遗嘱将自己的全部领地都赠予他,问题在于教廷也宣称托斯卡纳的玛蒂尔达曾经将她的领地献与教廷,这因此导致了帝国和教廷的一系列激烈冲突,并以亨利五世无后而终、萨利安王朝终结、霍亨斯陶芬王朝建立,他的遗孀英格兰的玛蒂尔达回国之后也同自己的表兄展开了长达二十年的内战,最后以玛蒂尔达皇后的儿子英格兰国王亨利二世的胜利收尾。


    想起亨利二世,他突然想起他那位素未谋面的未婚妻正是玛蒂尔达皇后的曾孙女,她的名字也是为了纪念这位皇后,听腓特烈提起这段往事,英诺森三世的脸色也有了微妙的变化,毕竟不论是两位萨利安皇帝还是随后的霍亨斯陶芬皇帝对教廷来说都不算什么愉快的回忆,可腓特烈的姿态是如此的虔诚和恭顺,神情又是如此地顺服和无辜,因此他也将心头微妙的预感归结于自己的多心,转而和蔼道:“若以教廷的名义宣称,施瓦本的归属又何谈争端?这是我赠予你的结婚礼物,饱含我对你的父爱和对和平的期冀,奥托四世不会违抗这样的命令的。”他微微加重了语气,仔细审视着腓特烈的脸,“他的皇冠系教廷赐予,如若他违逆我的意愿,如同儿子忤逆父亲,我真正忠诚的儿子难道不应该为我排忧解难?”


    “我十分渴望能够为圣座排忧解难,但我的母亲曾宣布放弃我对父系所有领土的宣称,期冀我以阿普利亚孩子的身份度过余生,我并无合适的理由能够说服德意志人。”他的肩膀颤了颤,这个时候,他仿佛真的是一个无助的孩子了,“在西西里,他们便屡次践踏我的权威,伤害我的身体,国库中的财宝被他们像老鼠一样蚕食和搬运,我身着丝绸、头顶王冠,却无力如大街上的乞儿,时至今日,他们仍时时漠视我的命令,我只能于虚空之中恳求圣座的垂怜,对圣座的庇护和教育,我始终感恩于心。”


    “这有何难?”英诺森三世爽快道,看着眼前这个面容清秀、仪态恭敬的年轻国王,他在这一刻仿佛真的生出了一些父亲对儿子的疼爱,他伸出手指,沾上圣水,轻轻点着腓特烈的额头,无比和蔼道:“我亲爱的儿子,我赐予你征伐不义者的特权,使你能在教廷的土地上贯彻我的意志,而不必屈从于傲慢的领主。”他顿了顿,用饱含期许的眼神看向腓特烈,“你能完成我的期许吗,我的孩子?”


    “以我的灵魂起誓,如您对我的真诚疼爱一般,我将竭力贯彻您的意志,对抗与我信仰深爱者所不容的所有事。”腓特烈说,他再度恭敬地跪伏在英诺森三世脚下,从这个角度,英诺森三世不会看到他一瞬间冰冷锐利的眼睛,“直至我的灵魂离开人间,这一点都不有任何更易。”


    第80章 堂姐“但恕我直言,你的甜言蜜语应该……


    在回绝了腓力二世的离婚申请后,英诺森三世随即又勒令玛蒂尔达必须立刻释放路易王太子,“如果你怀疑他涉嫌杀害你的叔叔,你应该把他带到罗马由我亲自审判”,玛蒂尔达自然拒不服从,而这更给了腓力二世争取离婚的动力,他再次向英诺森三世强调他是多么需要一个新的妻子和继承人,“那个丹麦女人使用巫术,令我不能行事,她无法带给我合法的孩子。”


    对此英诺森三世的回应是将路易王太子写给他的信原封不动寄给他,“不要告诉我你打算娶你父亲前妻的孙女”,他再度坚决强调他“决不允许英格兰的玛蒂尔达同法兰克国王及其继承人结婚”,即便他们宣称结婚并生下孩子,教廷也绝不会承认他们孩子的合法性。


    就在腓力二世还在为儿子的背叛气急败坏,乃至于连番咒骂时,和他关系新近升温的奥托四世也不好过,英诺森三世先是措辞委婉,询问奥托四世是否有意与施瓦本的菲利普长女,还有半年就年满十二岁的施瓦本的贝亚特丽斯订婚,他会提前为他们颁布赦免令,正一门心思寻思着要同佛兰德斯女伯爵结婚的奥托四世自然拒绝。


    在奥托四世拒婚后,英诺森三世紧接着便宣布由于奥托四世已经放弃了同施瓦本的贝亚特丽斯的婚约,那施瓦本公国应当由施瓦本的菲利普的侄儿,前任皇帝亨利六世之子西西里国王腓特烈继承,他同时还提及亨利六世和理查一世生前订立的婚约,要求腓特烈和玛蒂尔达“必须立刻前往罗马结婚”,否则他将不予认同二人所主张的施瓦本公国和英格兰王位。


    如果施瓦本公国对腓特烈来说只是锦上添花,那不认同玛蒂尔达的王位对她而言就是不可承受了,因此玛蒂尔达只能“万般无奈”地告诉腓力二世由于路易王太子的告密和教皇的阻挠,她不再同意履行婚事,在教廷使者的调解下,玛蒂尔达同意释放路易王太子并不再追究他涉嫌谋杀她的叔叔约翰,这或许是一种示好,但对腓力二世而言他现在非常不想看到这个破坏了他如意算盘的逆子,哪怕他确实是他唯一的继承人。


    而奥托也没能如愿和佛兰德斯女伯爵结婚,这位佛兰德斯女伯爵身世颇为坎坷,她的父亲,佛兰德斯伯爵鲍德温九世是腓力二世的第一任妻子埃诺的伊莎贝拉的亲弟弟,路易王太子的舅舅,但由于不满腓力二世对佛兰德斯的专权,他在理查一世拉拢他时投桃报李,成为理查一世去世前对抗腓力二世最重要的盟友。


    由于理查一世突然去世,反腓力二世的联盟群龙无首,因此鲍德温九世也顺势与腓力二世和解,并响应英诺森三世的号召率领的第四次十字军,这场十字军诞生之初便风波不断,后来更是演变成彻底的灾难,由于出发时的人数少于预期,他们不能足额支付承诺威尼斯人的船费,因此不得不同意威尼斯总督丹多洛的要求,攻打匈牙利控制的扎拉地区。


    匈牙利王国是天主教国家,其前任国王贝拉三世也曾经宣誓加入十字军,得知此事的英诺森三世怒火中烧,宣布对整支十字军处以绝罚,而十字军索性放飞自我,又答应了流亡的东罗马皇子阿莱克修斯安格洛斯之邀,帮助他攻打东罗马以助其登基,作为回报,阿莱克修斯答应支付十字军二十万银马克的军费并将君士坦丁堡教会置于罗马教廷的从属之下。


    十字军成功帮助阿莱克修斯登基为东罗马皇帝阿莱克修斯四世,但阿莱克修斯四世未能筹备出足额的军费,他甚至连维系统治也很勉强,因此在同东罗马有夙怨的威尼斯总督丹多洛的唆使下,十字军再次攻打了君士坦丁堡,抢劫了据说价值高达八十万银马克的财物,并直接在帝国的废墟上重建了“罗马尼亚帝国”。


    作为十字军统帅之一,鲍德温九世被推举为帝国皇帝,但他在第二年即战死,他留在西欧的独女让娜成为了佛兰德斯女伯爵,对这位身价高昂的女继承人,腓力二世也不是没有动过让她和路易王太子结婚的念头,但二人的血


    缘关系实在太近(路易王太子的母亲同让娜女伯爵的父亲是亲姐弟,让娜女伯爵的外祖母则是腓力二世的异母姐姐香槟伯爵夫人玛丽,路易七世同阿基坦的埃莉诺的长女),且彼时的玛蒂尔达已经成为了阿基坦女公爵,故没有立刻安排二人成婚,但腓力二世一直将让娜女伯爵置于自己的监护下,将其作为一个备选方案,或者为她寻觅一个合适的夫婿。


    如果腓力二世真的能如愿和玛蒂尔达结婚,那将让娜女伯爵嫁给奥托四世,让奥托四世控制部分低地领土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从爱尔兰到加斯科涅的广袤土地足以压过佛兰德斯的诱惑,他也不打算吐出已经被他实际掌控的阿图瓦地区,而奥托四世同让娜女伯爵的血缘关系相较路易王太子已经远了很多,在不涉及政治利益冲突的情况下,教皇阻止他们结婚的理由并不是那么充分。


    在腓力二世的计划里,这本应是一个他和奥托四世愉快地瓜分低地领土作为长期结盟的见面礼,然后意气风发地迎娶玛蒂尔达从而彻底统治欧洲西部,乃至于一同南下意大利完成超越查理大帝的伟业的快乐故事,但现在随着他的好儿子路易和英诺森三世的插手,他的计划已经宣告破产,并且玛蒂尔达即将和她毫无争议的结婚对象结婚,他已经不可能得到那女孩,他差一点点就能吞之入腹的强大帝国现在会重新成为他的敌人。


    英诺森三世给予了他“补偿”,在他的压力下,玛蒂尔达释放了路易王太子,他还表示将为路易王太子和佛兰德斯女伯爵出具赦免令,使他们能够顺利结婚。如果是在玛蒂尔达同意他求婚之前,他或许会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停战条件,既然安茹帝国的遗产已经不可能到手,能够保住佛兰德斯也不错,但在险些就能得到玛蒂尔达,得到她背后的英格兰、爱尔兰、诺曼底、阿基坦、安茹和曼恩的情况下,他真的对现在的结果难以接受。


    他现在愤怒无比,任何能令他想起这件事的相关人物和事物都能令他大发雷霆,巨大的落差感令他在路易王太子重获自由后直接拒绝他回到巴黎,“你要和佛兰德斯女伯爵结婚,你到佛兰德斯去”,而对这一连串闹剧中的另一个受益者,得到他梦寐以求女孩的腓特烈,他也很难不怀恨在心,碍于明面上的礼节,他不能对这段婚姻进行诅咒和破坏,但不妨碍他通过一些其他手段来表达他的不满。


    “法兰克国王的礼物。”在腓特烈得知法兰克国王向他赠与新婚贺礼时,他还能抱着闲庭信步般的心态哼着西西里小调拆开礼盒,直到他看到那份“贺礼”,“这是什么东西?”他问法兰克使者,而法兰克使者满面堆笑,“这是国王陛下在亚琛缴获的战利品,作为您父亲和叔叔的挚友,他认为这份礼物很适合您。”


    那是一只金色的“帝国之鹰”,德意志王权的象征,美中不足的是这只鹰是折断了翅膀的,不论是真的在战火中不幸损毁,还是腓力二世有意为之,这都不是个好谕示。“我的父亲有很多朋友,我十分感激法兰克国王仍对他们的友谊铭记于心,如英格兰国王仍在天堂牵起他女儿的手,令她履约与我成婚一般。”腓特烈说,他抚摸着翅膀断裂的部位,黄金的光彩在他脸上幽微地闪烁着,“不过,人是不能真正折断苍鹰的翅膀的,只有命运可以,苍鹰的命运是与命运搏击。”


    他知道腓力二世为什么要送这份微妙的礼物,由于英诺森三世的安排,他娶了腓力二世想要娶的女人,腓力二世对此不满,却又不愿因此与他为敌,因此他既要表达出自己的怨愤,却不忘强调他和霍亨斯陶芬家族才是传统的盟友,尤其是在他很快就会因为施瓦本的归属问题和奥托四世敌对的情况下。


    “他好像真的很在意我即将迎娶英格兰女王这件事。”收起腓力二世的“贺礼”后,腓特烈对贝拉尔德道,他摸着自己的下巴,冷不丁问道,“她真的很漂亮吗?”


    “您马上就可以见到她了,陛下。”贝拉尔德回答道,“听说英格兰的人已经抵达了罗马,如果您对她感兴趣,您现在就可以去见她。”


    是的,英格兰女王及其重要的随从和亲属已经抵达了罗马,目前就榻于台伯河边的圣天使城堡,理论上,他确实可以去拜访她,英诺森三世确实也乐见其成。“女王陛下确实在这里。”来到圣天使城堡后,他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想起此前听闻的传闻,心中也泛起紧张和期待,英格兰人说女王现在在房间中,但他有些等不及,因此来到了外墙等候,不多时,他便见到了一个女人,一个有着金红色头发的年轻女人。


    那是他生平所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身材高挑,皮肤白皙,气质高贵,眼睛如同璀璨的宝石,秀发则如跃动的鎏金,而她头顶的金环及衣服上的三只金色的狮子标志着她金雀花王室成员的身份,她就是他的妻子吗?


    “西西里国王?”在察觉到他的目光后,那个美丽的女人有些好奇地转过头,她显然也立刻判断出了他的身份,“是的,是我。”腓特烈定了定神,他压抑着心中的激动,热情地赞美道,“如果帕里斯在决定金苹果归属时见到的是你,那维纳斯的腰带也不能令他回心转意,没有什么事物比你更加美丽。”


    他的恭维显然取悦了她,那个女人哈哈大笑,这令她的美丽显得更加生动鲜活。“感谢您的夸赞,听闻您是一位俊美的青年和浪漫的诗人,这两个传言都没有夸张。”她慢条斯理道,腓特烈的心刚一提,下一刻,她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戏谑和嘲讽,“但恕我直言,你的甜言蜜语应该说给你的妻子,而不是你妻子的堂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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