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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信任“那你呢,菲利普,我也是你期待……


    如果约翰只是囚禁亚瑟本人,那他的行为并不能算过分,毕竟如果约翰以英格兰国王、诺曼底公爵和安茹伯爵自居,那亚瑟确实是犯上作乱的叛徒,但如果约翰还同时苛待包括亚瑟本人在内的俘虏,他的行为就给了一个腓力二世等人一个绝佳的攻讦借口,毕竟亚瑟本人还来不及犯下什么人神共愤的罪行,将他树立为一个无辜受难的侄儿现在并不算难。


    亚瑟本人究竟算不算无辜并不要紧,只要他能作为一面反对约翰的旗帜便足够了。约翰拒绝释放亚瑟,但腓力二世的征伐脚步不会因为他的顽固减缓,而对约翰心怀不满的封臣们也纷纷打着亚瑟的旗号起兵造反,这令约翰本就脆弱的情绪彻底趋于崩溃,他下令将亚瑟刺瞎双眼并阉割,但这个命令过于残忍,以至于看守他的狱卒拒绝执行,转而单方面宣布亚瑟“已经病故”,试图借此令约翰认为亚瑟已经不再对他构成威胁,进而不再苛待他。


    约翰很快发现亚瑟并没有去世,他为此盛怒,但流言已经传开,鉴于他那劣迹斑斑的过往事迹,这个流言很快演变为他对侄儿的蓄意谋杀,身在布列塔尼的康斯坦丝女公爵大惊失色,极力要求约翰“立刻释放亚瑟”以证清白,而约翰对此的回应是在布列塔尼的边境进行屠杀,并宣称这是针对康斯坦丝背叛的报复。


    对约翰的行为,埃莉诺并没有做出阻止,也许是她无力阻止,也许是她已无愿阻止,而亚瑟的下场她似乎也没有很关心:“这就是他的结局。”她对玛蒂尔达说,“他被视为王位觊觎者,一面天然的反对旗帜,但他会被一直囚禁,不可能结婚和结盟,因此也不会成为真正的威胁,如果要彰显仁慈,可以将他的待遇改为软禁,只要他一直无法自由行动就行。”


    “可他有支持者,布列塔尼一直支持他,有了领地,他才有竞争王位的资格。”


    亚瑟有领地,而她没有领地。“哦,那你想要什么?”埃莉诺挑眉。


    “我要鲁昂。”


    “你现在什么都不应该有。”埃莉诺说,她盯着玛蒂尔达,强调道,“你是理查的女儿,而亚瑟是杰弗里的儿子,因为他的存在,腓力二世和其他人都不会注意到你,但如果你有了自己的领地,那你会对所有人昭示你的野心,意识到你也有着威胁后,约翰会立刻将你囚禁乃至杀死,让一个女孩悄无声息地夭折非常容易。”


    “我不相信。”玛蒂尔达说,她别过头,不去看埃莉诺的眼睛,而埃莉诺不以为意,她盯着玛蒂尔达暗金色的头发,十分用力道,“我是为你好,如果你现在贪婪廉价的糖果,那你未来一定会错过真正的黄金。亲爱的玛蒂尔达,你不要对你现在的处境过于乐观,乃至于得意忘形,没有谁理所应当要帮助你,也没有谁理所应当会怜悯你!”  ,


    “我给妈妈和姑姑写了信。”


    这个晚上,菲利普再次找到玛蒂尔达时,她正坐在花园的露台上眺望着头顶的明月:“她们一定很担心我们。”


    “那你要回去吗?”


    “我不知道。”玛蒂尔达摇摇头,“如果我只是想拿回我们公主和王后的待遇,我确实应该回去,可如果我想要更多,我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回到城堡里,我不过是从一个贫穷的客人变成了富有的客人罢了,我仍然无法以领主的身份统治那里,以统帅的身份守卫那里。”


    “那你想陪在你祖母身边吗?”


    “我也不知道。”玛蒂尔达又摇了摇头,“我应该是爱她的,我不能看着她死于非命,可我知道我们已经回不到过去了,在她抛弃了我,我又威胁了她以后。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相信她的话,不知道我是否应该对她始终保持戒备之心,她说亚瑟是挡在我面前的盾牌,可我怎么能相信亚瑟的存在是为了保护我,而不是她拿花言巧语哄着我放弃了处理俘虏的权利,这是叔叔现在面对的困境的根源吗,他不信任任何人,又不得不相信一些人,如果这些人最终带给他的是背叛,他会更加愤怒和疯狂,我父亲死于背叛,我害怕我也会步他后尘。”


    她的声音在露台边回荡,良久之后,菲利普才轻声道:“你不能将你的命运寄托在别人是否背叛你身上,如果你要对一个人委以重任,你首先要明白他是否是一个能被你短暂信任的人,如果背叛无意义,那何必多此一举,君主不应该祈祷封臣的忠诚,君主应该操纵他们。”


    “就像梅卡迪耶团长,因为他是个流浪的佣兵首领,他想要的是胜利和金钱,这些我父亲都能给他,所以他忠诚我父亲,对吗?”


    “对,如果你能给他理查国王给他的东西,他也会忠诚你。”


    “我也可以信任我的母亲和姑姑,我是母亲唯一的孩子,姑姑没有孩子,出于对我的爱和对未来期望,她们会永远是我的港湾和后盾,对吗?”


    “对,玛蒂尔达,你是她们期待和想要守护的孩子,她们爱你,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你。”


    “那你呢,菲利普,我也是你期待的孩子吗,你也会保护我吗?”


    她没有立刻听到菲利普的回答,她回过头,菲利普在她身后沉默不语,他秀美的脸孔在月色下显现出一种雕塑般的冷白,许久之后,他才静静道:“我是你的私生子哥哥,像格洛斯特的罗伯特一样,因为这个身份,我只能忠诚于我的女王,玛蒂尔达,你可以操纵我。”


    他低下头,凝望着玛蒂尔达,那眼神似曾相识,她忽然想起理查一世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话:“一旦这个身份出现变化,那我也不再是能被你操纵的人,记住,玛蒂尔达,如果你给予了别人信任,他们却僭越了你给他们安排的角色,那他们就是你的敌人,你可以审时度势,决定是立刻还是稍缓施加惩处,但绝不能因为情感心软或纵容,我没有特殊之处,任何人也不应该有。”


    第42章 喉咙扼向亚瑟的那只手也可以扼在她的……


    进入1203年,约翰在战场上的处境更加不利,亚瑟失去自由的现状并没有促使安茹和曼恩的诸侯倒戈相向,相反,他们不断强调约翰不名誉的行为,声明亚瑟才是他们真正的主人,落在约翰眼里这无异于是对他权威的屡次挑衅。


    他将愤怒都倾泻到他的俘虏和囚犯们身上,包括亚瑟,“在约翰国王的折磨下,饿死或许是一种恩典”,他试图通过这样的方式令敌人和盟友畏惧,但效果适得其反。


    连续不断


    的背叛不仅令他的战线趋于崩塌,情绪也彻底崩溃,对一直跟随在国王身边的威廉马歇尔而言,他对此的感受更加明显,他事后回忆这段时期的国王“无异于疯子”,但复活节的夜晚后,他忽然情绪平稳了不少,他甚至给埃莉诺写了一封信,要求这封信务必由埃莉诺亲启。


    在处理完俘虏事件后,埃莉诺便前往了丰特弗罗德修道院隐居,这里是亨利二世和理查一世的安葬地,而刚刚与她和解的孙女玛蒂尔达公主也随行前往,这是她时隔近四年再次见到父亲的墓地。


    “我回来了,父亲。”她对理查一世的雕像说,那尊雕像栩栩如生,却始终不言不语,她注视着那尊雕像,如果是四年前,她会想要依偎在他身边,但现在她已经明白他不可能活过来,她不再是那个被父亲宠爱和保护的小女孩,“很抱歉,过去的四年我一直没有来见您,我向虚空祈祷,向梦境祈祷,但我总是很难见到您,每次想起您,我都会在短暂的喜悦后感到更加深沉的痛苦。”


    “在您去世后,我失去了一切,四年过去了,我也没有拿回您曾经给予我的东西,我眼看着法兰克人一点点蚕食疆土,身在诺曼底却朝不保夕,您曾赐封于我的土地不在我手上,甚至不在我们家族手上,我叔叔做得很糟,但如果是现在的我处在他的位置上,我似乎也不会做得更好。”她深吸一口气,“这才是我最憎恨的事,是祖母放弃我的原因,她要我暂时放下对领地的声索,她或许是对的,但我不敢相信她,我能相信的只有您,可您是无法回应我的。”


    “在您想要立我为继承人时,您是想要保护我吗?让我能有领土和地位作为依仗,像祖母一样摆脱命运的枷锁,哪怕知道我会吃更多苦头?”她轻抚着他头顶的王冠,不受控制地想起这顶王冠现在的处境,它现在戴在约翰的头上,他戴上了理查一世的王冠并自以为可以分享他的荣耀,“不过这不重要,我要得到多少荣耀,我就要吃多少苦头,祖母说我不会幸福,但只要想到您会为我骄傲,会看着我坐在您曾经期许我坐上的王座上,我就能从中感受到真正的幸福。”她顿了顿,努力遏止住喉头的哽咽,“您不必回答我,我知道您正看着。”


    他正看着她,她知道她身后不是空无一人,来自父亲的爱和期望永远不会离她而去。“王太后叫您过去,公主。”当她走出墓室时,她忽然听到修女对她说,“她让您立刻过去。”


    “有什么事吗?”玛蒂尔达一怔,但她还是跟随修女脚步来到了埃莉诺的房间,“看看这个东西,玛蒂尔达。”当听到脚步声后,埃莉诺没有回头,她将一封信放在火炉上方,玛蒂尔达不解,但她还是接过信,是约翰的信,字迹龙飞凤舞,最后落款是一句,“上帝的恩典与我们同在,信使的言辞不能尽述其妙。”


    “亚瑟死了。”埃莉诺说,她苍老的手不停颤抖,“他有无数种办法可以利用好这个俘虏,可他选择了最愚蠢的一种!”  ,


    这起初是桩悬案。


    复活节的夜晚,酒醉的国王走进了侄儿的房间,狱卒听到了争执声,而后是一声巨响:此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亚瑟,直到数日之后,一位渔夫在塞纳河发现了尸体,他在惶恐之下将其拖入附近的修道院,请修女们帮助处置。


    修女们认出了他的身份,却不敢触怒约翰国王,因此想要以基督教徒的礼仪将他安葬,但在葬礼前夕,她们忽然见到了两位意外来客,金红头发的年轻骑士和暗金卷发的漂亮女孩,在马上的时候,骑士抱着女孩,但下马后,却是女孩走在前方,那个高挑秀美的骑士在她身后想个影子一样:“我是玛蒂尔达,理查国王的女儿。”玛蒂尔达直截了地对修女们道,她的嘴唇紧紧抿着,“让我看一眼那具尸体。”


    “这不太好,公主。”其中一位修女道,“那是一具腐尸,也许已经看不清面目”


    “我不在意,我要看看他。”玛蒂尔达坚持道,她用锐利的目光扫向这些修女们,“是你们觉得你们已经效忠于法兰克国王,因此不必听从英格兰公主的命令,还是你们觉得,我参与了对堂兄的谋杀吗?”


    修女们无奈,只能带着玛蒂尔达去看那一具尸体,当裹尸布被揭开时,菲利普感觉玛蒂尔达情不自禁紧紧抓着他的手,他低下头,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那具尸体:他们都认出了他,他们在米雷博见过他,而这句尸体还没有腐烂到看不清面目的程度,他安静地躺在那里,肢体完整,但他的喉骨是破碎的,是被人生生扼断的,他们知道是谁做的。


    她盯着亚瑟的尸体,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埃莉诺的话,“不论你给你自己装饰了一副看起来多么坚固的铠甲,你毕竟还是一个可以被一只手掐断喉咙的小女孩”——扼向亚瑟的那只手也可以扼在她的喉咙上。


    第43章 蛰伏“我可以接受暂时的蛰伏,但我不……


    在埃莉诺的要求下,亚瑟的死讯并没有被约翰大张旗鼓地宣扬,而是以较为含糊和低调的形式避而不谈,但在这一年中,有关他生死的消息一直扑朔迷离,腓力二世一直不厌其烦地要求约翰拿出证据证明亚瑟的安全,而约翰心知肚明他已经无法拿出证据。


    雪上加霜的是,亚瑟的母亲康斯坦丝女公爵也在等不到儿子消息的绝望中忧愤去世,这无疑更加点燃了布列塔尼人的怒火,尽管此时亚瑟的生死尚有争议,而他之后的第一继承人也是他的姐姐小埃莉诺,但出于对金雀花家族的仇恨以及小埃莉诺此时尚无人身自由的事实,他们选择拥戴康斯坦丝女公爵的小女儿阿丽克丝为新任女公爵,她是康斯坦丝女公爵与第三任丈夫所生,腓力二世立刻安排自己的一位堂亲与阿丽克丝订婚。


    直到这个时候,约翰才后知后觉察觉到自己贸然杀死亚瑟会带来怎样的影响,他的妻子还年幼,现在金雀花家族的继承人是他的两个侄女,女继承人有着天然的劣势,但现在已经有了让她们取代他地位的呼声。


    小埃莉诺是布列塔尼的假定继承人和法兰克王太子的未婚妻,玛蒂尔达更曾被理查一世公开立为继承人,对大陆上的局势而言,她们都有相对于他的更大优势,兼之埃莉诺已经年逾八十,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她已即将离世,那么安茹家族遗产的最后一部分,阿基坦公国的继承问题,无疑会是引发他下一轮困境的潜在威胁,埃莉诺还活着的时候,或许阿基坦的诸侯还愿意对安茹家族保持名义上的忠诚,但她死后则不然。


    在内心深处,约翰还不得不想到另一重隐忧:安茹家族对阿基坦的继承权来自于阿基坦的埃莉诺,她成为女公爵时尚有在世的叔叔,而理查一世曾以阿基坦公爵的名义统治此地多年,在他的母亲去世后,他的女儿毋庸置疑对此地拥有最优先的继承权,更令他不安的是,玛蒂尔达现在就在埃莉诺身边,在她已经和祖母达成和解后,埃莉诺有很大可能会因为心软将阿基坦遗赠给她,而不论是名誉还是财力,他都无力在阿基坦开辟一条新的战线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收到了埃莉诺的信,要求他前往丰特弗罗德修道院见她最后一面,几番犹豫之下,他仍然选择赴约,面对诺曼底境内各处腓力二世的攻势,他已经无力应对,在母亲的住处和父兄的安葬地暂且喘息也好,他已经受够这一切了  ,


    琼挽了挽头发,回头看了贝伦加利亚一眼,深吸一口气,和她一起走进修道院中。


    从玛


    蒂尔达和菲利普在留下了一封简短的信后便不知所踪开始,她和贝伦加利亚就一直处于忧虑不安中,直到那个曾经忠于理查一世的佣兵首领派人给她们传信,她们才大致了解了前因后果。


    玛蒂尔达比她想象得更坚强,而约翰比她想象得更无能,或许他这一连串的失败是上帝对他谋杀兄长的惩罚,可这都需要父亲和理查的帝国为他承担代价。也许母亲也后悔了选择约翰,所以才在临终前召见她们,但现在真的还来得及吗?


    “玛蒂尔达!”在见到近一年没有见面的女儿后,贝伦加利亚立刻上前一把抱起她,流下了滚烫的泪水,而玛蒂尔达反而可以从容地拍一拍母亲的肩膀,小声地安慰着她。琼别过头,看向自己的母亲,她一身黑衣,蒙着修女的面纱,她没想到四年过去她已如此衰老,心绪复杂间,埃莉诺忽然睁开眼睛道:“你们来得比我想象的晚。”


    “我们需要避开法兰克的军队。”琼答道,而埃莉诺露出一个讽刺的微笑,“如果是在四年前,谁能想到就连英格兰国王的安葬地都会蒙受法兰克军队的威胁,理查活着的时候,什么麻烦都可以靠一场胜仗解决,可没了他,约翰靠不住,奥托也靠不住,他们只能一次次品尝失败。”


    是的,理查一世死后,奥托在德意志的情况也并不算好,失去了理查一世的资助和支持,他无法再满足贵族们的胃口,战场上也频频失败,毕竟霍亨斯陶芬家族的势力仍很强大,施瓦本的菲利普也不是庸才,只是和约翰的连遭失败相比,奥托四世的困境也没那么重要了。


    “您终于想起来理查才是您最忠诚、最英勇的儿子了吗?”琼说,她不自觉掐住自己的手心,埃莉诺看她一眼,轻声道,“他一直是,他是最爱我的孩子,也是我最爱的孩子,只是我和他的情感都需要服务于家族的利益,我因此放弃了玛蒂尔达而选择了约翰,但或许这是一个错误。”


    “这不一定是错误,不见识到约翰国王的无能,他们不会如此怀念理查,也不会那样轻易接受一个女孩。”琼说,她带有一丝期望看向埃莉诺,“现在,您想让一切回到正轨吗?”


    让一切回到正轨,让玛蒂尔达重新戴上王冠,她刚出生时就已经加冕过。“不,不是现在,现在没有人能够接下这个烂摊子,腓力很快就会征服诺曼底乃至安茹和曼恩的全境。”埃莉诺道,她看向玛蒂尔达,“她不能继承诺曼底,但她能继承阿基坦。”


    阿基坦!


    正如约翰一直担忧的一样,如果英格兰王位和诺曼底公爵的继承问题上他和玛蒂尔达还算各占理由,那么对阿基坦,玛蒂尔达的继承权毋庸置疑优于他,毕竟他们对阿基坦的继承权来源于埃莉诺,当年亨利二世分配领地时,理查一世早已是公认的阿基坦公爵,既然如此,他就不能否认玛蒂尔达的继承权,在埃莉诺还活着的时候,谁是阿基坦公爵的问题可以心照不宣地回避,但等她死后,这个问题势必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我知道,理查曾经封你为诺曼底女公爵,但你现在不能再宣称诺曼底公爵的头衔,诺曼底已经人心涣散,唯一能够称得上防御的或许只有盖亚尔城堡,可它再坚固和雄伟也不过只是一座城堡,防卫诺曼底一座城堡远远不够。”


    “与其将我们仅有的人力财力投进诺曼底这个无底洞,不如退守回南部,在南方,腓力二世并无根基,他不敢轻易涉足这里,如果是约翰,他会将一切都搞砸,将自己的封臣和盟友都推向腓力二世,但你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这些封臣们不接受约翰,也不接受腓力,但他们会接受你,不论是因为我和你父亲,还是因为你是个年幼的女孩,卡斯蒂利亚国王,纳瓦拉国王和图卢兹伯爵都是你可以求助的外援,至于封臣们,在你长大之前,你可以对他们进行妥协和讨好,向他们学习如何治理封地,只要他们认同你的统治你可以对他们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必须掌管公国的财政,必须有一支绝对忠于你的军队,等你长大以后,你要通过武力掌控彻底阿基坦,到了那一天”


    她顿了顿,而后才道:“到了那一天,你或许可以尝试收回诺曼底,如果你完成了这样的伟业,那王冠到底戴在谁的头上也不再重要了,如果你做不到这一切,就留在阿基坦做个像我一样的女公爵吧,你会做得比我更好,我八岁时还是被父亲疼爱的女儿,我不敢跑到战场上。”


    威廉九世曾经期待他的女儿能够以女公爵的身份度过尊荣的人生,但也并没有期待过她能真正像一位优秀的公爵一般开疆扩土,亨利二世和理查一世都未必能做到的事她们竟然要期待一个女孩去做到:“父亲对我说过,他的王冠,领地,从我父母和先祖处继承的一切都将属于我,那本就是我的东西。”短暂的沉默后,玛蒂尔达重新昂起头,“我可以接受暂时的蛰伏,但我不会永远隐忍,父亲不能把领土和王冠亲手交给我,我就自己去抢过来!”


    她的声音在室内回荡,埃莉诺的目光微微恍惚,好一会儿,她才叹息道:“你很像你的曾祖母,她是个顽强的女人,即便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苍老而和蔼,但我知道她始终没有向世俗低头,她没有戴上她的王冠,也许你会戴上你的。”她勉强坐起身,盯着玛蒂尔达,用力嘱咐道,“等约翰来了以后,我会想办法让他认可这个决定,但这个过程中,你一定要表现得顺服听话,不能让他生出疑心,不仅是这次见面,之后的日子里,在你还没有能够独自领兵作战、收复失地的日子里,你都需要对你的叔叔保持恭顺和服从,让他和腓力二世都相信你的弱小,否则掐断亚瑟喉咙的那只手也会掐断你的!”


    第44章 臣服她一言不发地来到约翰面前,朝他……


    对约翰而言,诺曼底的局势已经令他身心俱疲,如果可以,他真想不管不顾地跑去峡海对岸,至少腓力二世不可能渡过海峡攻打英格兰,在埃莉诺要求他前来丰特弗罗德修道院之后,他已经下定决心在看望完母亲后便直接上船,直到他在修道院里见到了他的姐姐。


    “琼?”他有些讷讷,而琼看了他一眼,不声不响地往母亲的方向过去,他只能亦步亦趋地跟随,他看到了好几个人,理查一世的妻子和儿女,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丰特弗罗德修道院的修女,他们都陪伴在埃莉诺身边。


    “你来了,约翰。”病榻之上,埃莉诺睁开眼睛,对他说,她脸上浮现出悲凉的微笑,“我有五个儿子,最后只有一个儿子陪在我身边,哦,还有理查,不过他在棺材里,他不在我面前。”


    “但您毕竟还有儿子,妈妈,我会像理查一样守护您和父亲的领土的。”约翰道,他说这句话时语气很虚浮,他也清晰感受到不论是他的亲属们还是这些陌生的修女们都露出了古怪的眼神,这令他更加如坐针毡,以至于羞愤欲绝。


    “如果我能指望上你,那我早就可以放心地去见上帝,亨利和理查已经等我很久了。”埃莉诺嗤笑道,她复而看向约翰,“听着,约翰,诺曼底已经守不住了,上帝对我的仁慈是没有让我在死前成为俘虏,我们现在需要做的是尽可能保住剩下的领地,比如阿基坦。”


    “您要我做什么,妈妈?”约翰失神道,他情不自禁看向埃莉诺身边的玛蒂尔达,“您想将阿基坦留给玛蒂尔达吗,不,她还是个孩子,她怎么能够统治这个公国?”


    “正因为她还是个孩子,阿基坦人未必爱戴她,但一定不会反感她。”埃莉诺道,她撑起身,几乎是苦口婆心地对约翰解释道,“我是为你好,约翰,你现在应该回到英格兰,巩固你的王权,积累你的资本,而不是急慌慌地再丢失诺曼底后又陷入阿基坦的


    战争中,昂古莱姆伯爵,利摩日子爵,图卢兹伯爵,他们都不是什么顺服的人,他们不过是因为我和理查的缘故还愿意保持名义上的忠诚。”


    “我可以压制他们。”约翰小声道,而埃莉诺懒得再多费唇舌,转而道,“哪怕你有能力,你也没有精力,我们才是一家人,你把你父兄的领地交给你侄女好过交给腓力。”


    “如果将阿基坦交给玛蒂尔达,腓力也有可能通过婚姻得到这里,亲爱的母亲,您明白做法兰克国王的王后多么痛苦,您不应该让玛蒂尔达重复您摆脱的命运”


    “这是我打算安排的另一部分。”埃莉诺说,“玛蒂尔达是阿基坦女公爵,是你和你的儿子之后的英格兰王位继承人,但她的任务仅限于替你缓解贵族们的不满,让腓力不能在这个动荡的时机染指这里,她不应该对你的其他领地有所声索,还有。”她顿了顿,同时看着约翰和玛蒂尔达,“为了防止腓力利用玛蒂尔达的婚姻染指阿基坦,你们现在应该签下另一份协议,没有你的允许,玛蒂尔达不能结婚,她会永远忠诚你。”


    约翰精神一振。


    侄女或许在继承权上的威胁并不像侄儿那样迫切,但她们有另一个武器,婚姻的外援,就像埃莉诺选择亨利二世一样,一个强大的丈夫可以保护妻子的领地,从而防止觊觎者,不论是亲属还是领主,但如果玛蒂尔达失去了这个武器,那她将永远只是替他安抚阿基坦人的工具,等她死后,阿基坦也会顺理成章回到他或他子孙手里。


    母亲果然还是爱他的,也对,她有什么理由不爱她最后的儿子呢?“你愿意忠诚我吗,玛蒂尔达?”他看向他的侄女,他还没有这么快忘记这个侄女之前有多倔强。


    “是的,我愿意忠诚于我的叔叔,这是我理所应当为家族做出的牺牲。”短暂的沉默后,玛蒂尔达轻声说,她一言不发地来到约翰面前,朝他下跪,示意自己的臣服,看到这一幕,埃莉诺终于放下了心,她重新躺倒在床上,“就这样吧,将未来的一切交给上帝吧,我已经做完了我所有能做了,等我死后,就将我埋葬在这里吧,在我的丈夫身边,在我最忠诚的儿子身边,我很想念他们”  ,


    腓力二世几乎是同时知道了阿基坦的埃莉诺去世和她将阿基坦交给了理查一世的女儿的消息。


    彼时他正驻军于塞纳河岸,遥望着盖亚尔城堡,亲眼所见之下,他才明白为什么理查一世会如此珍爱这座城堡,它的宏伟和美丽确实令人震撼,他修筑不出这样的杰作,但他可以得到它,不论是这座城堡,诺曼底,还是他赠予二者的对象,他的女儿。


    他还没见过那女孩,据说她终于还是向祖母和叔叔屈服了,得到的奖赏就是阿基坦,客观而言,他知道这是埃莉诺又一次精明的决定,约翰在阿基坦不受欢迎,索性抛弃这个负资产,有那么一重禁止结婚的枷锁,她的孙女也不会在未来威胁到她的子孙,短期内,如果不是有着绝好的机会,他也不会深入阿基坦腹地,只要确保这里不被约翰牢牢掌握就好。


    他已经得到了诺曼底,他需要时间消化这里,至于阿基坦,他将来总有办法插手这里,毕竟埃莉诺在法律上也是他的封臣,他完全可以宣称她的要求无效,但他现在暂时还不能这样做,他需要等那女孩对阿基坦的统治成为既定事实后再出手。“英格兰国王已经回了英格兰。”沉思之际,他忽然听到这个消息,“他似乎不打算再救援这里了。”


    “不论他打不打算救援,我都一定能攻下这里!”腓力二世冷笑道,他有这样的自信,因为他已经包围了这座城堡,耗到城堡中弹尽粮绝他必然可以拿下这里,理查一世在修筑这座城堡时大概也不会想到有一天这里会成为诺曼底仅剩的堡垒,但听到他这样的宣言,信使似乎反而有些犹疑,“或许您并不需要攻下这里,英格兰人想要与您谈判。”


    “哦,他们打算投降吗?”他挑眉,他记得守卫城堡的那位骑士雷西的罗杰可是理查一世的死忠。


    “不是城堡里的人,是城堡外的人。”使者回答道,而他随后所说的话令他彻底变了脸色,“英格兰的王太后在临终前希望她的儿子最心爱的堡垒不受损害,因此劝说她的子孙同意体面投降,她派她的私生子孙子来完成这个谈判,现在,他或许已经来到这里了。”


    他本以为这应该是一个令腓力二世喜悦的消息,但他的脸色反而阴沉下来:“她的孙子?”他重复着这个称呼,昔日的阴霾似乎又笼上了他近年来意气风发的脸,“他打算作为英格兰的代表和我谈判吗?他想都不要想!他在哪里,我立刻要见到他!”


    第45章 月光他想要立刻回到普瓦捷,他一刻也……


    在埃莉诺的葬礼后,约翰便立刻渡海回到了英格兰,而玛蒂尔达也应埃莉诺的要求和母亲姑姑一起回到普瓦捷,承担她作为阿基坦女公爵的义务,除此之外还有包括威廉马歇尔在内的理查一世的诸多重臣,但不包括菲利普。


    “为什么一定要你去和腓力二世谈判呢?”临别前,玛蒂尔达眺望着盖亚尔城堡的方向,不舍道,“如果可以,我想和你一起过去,我想再看一眼父亲留给我的礼物。”


    “你不能去,见到你,腓力二世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你留下来,他做得出这样的事。”菲利普说,提及腓力二世,他的眼里也笼上一层不易察觉的阴霾,“你总要一天会回到这里,即便你再也回不来也不要紧,比起这座城堡,他更在意他的女儿。在普瓦捷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1203年的夏季,安茹家族与卡佩家族的争端终于暂时以腓力二世的胜利告一段落,他占据了诺曼底几乎全部地区,只留下盖亚尔城堡附近地带仍负隅顽抗,而很快这座众城堡之中的明珠也将对他敞开怀抱,他在诺曼底的胜利已经确凿无疑,更为雪上加霜的是,由于曾经追随理查一世发动叛乱的法国诸侯们已经陆续动身前往东方参加十字军,腓力二世所需要面对的国内压力大为减轻,不论他们在东方的命运如何,这都意味着他有充分的时间和能力去巩固他新获得的土地,而不必担心国内的刺头捣乱,对腓力二世而言,他现在确实在交好运,菲利普知道他现在一定非常开心。


    他知道为什么埃莉诺要他与腓力二世谈判,也许她认为他昔日的经历能让腓力二世少些戒备,不过这场谈判本就是用一颗蜜糖吸引腓力二世的注意,使他留意不到蜜糖下的砒霜。“阁下。”当他来到城堡附近的城镇后,雷西的罗杰派来的使者立刻接应了他,此前寄居此地时,他和这里的骑士还算熟悉,因此在看清他的脸后,他显而易见地失望和彷徨,“您是来投降的吗?国王已经放弃我们了吗?”


    “我们没有选择。”菲利普道,看到他失望的眼神,他还是决定稍加宽慰,毕竟在如此困难的情况下仍然坚守忠诚确实是珍贵的品质,“暂时的投降只是为了未来的反击,你们曾经忠诚理查国王,未来则应该忠诚于玛蒂尔达女公爵,不论她有没有放弃诺曼底公爵的头衔,这座城堡都属于她。”


    不论骑士有没有懂的他的深意,他都不会再多嘴了,在正式见到腓力二世之前,他想要先睡一觉,内心深处,他确实希望再见的时刻越晚越好,直到他听到一阵喧闹声。“谁?”他警觉地拔出剑,而下一刻,他几乎连呼吸都停止了,“好久不见,菲利普。”他在窗台边看着他,月色下,他的脸孔呈现出一种大理石般的生冷,“你还记得我吗?”


    “你”他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他脑子一团乱麻,不知该如何理解为什么腓力二世会在半夜孤身来到他的住处,或许不是孤身,但那些影子在他看不到的角落,“您不该来这里。”好一会儿,他才讷讷道,腓力二世看着他用小臂挡住自己的面容,他不易察


    觉地露出一丝冷笑,“我们很快就会在正式场合见面的。”


    “作为英格兰的使者来觐见法兰克国王吗,菲利普,你有想过有一天我们会以这样的身份见面吗?”腓力二世冷笑道,他看向菲利普,走向他,每走一步,他的语调就更加咄咄逼人,“我是你的教父,我给你施洗,在理查对你不闻不问时是我抚养你,你都忘记了吗,菲利普?你忘了你应该称呼我什么吗”


    他应该称呼他什么,他是他的什么人,在他以为他们没有血缘关系时,他发自肺腑爱他,期待他和路易王太子一样是他的儿子,他,他“舅舅!”他近乎是歇斯底里地喊出了那个称呼,“我知道,你是我舅舅,你一直都是。”


    这是第一次,第一次他这么称呼他,他在巴黎时对此一无所知,而等他知道真相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腓力二世,当他终于知道他们确实存在血缘时,他反而无法直面这个真相,他宁愿他只是一个不知名乡绅姑娘的儿子。


    他双目圆瞪,而腓力二世反而自在许多,他耸了耸肩:“哦,我还以为你已经忘了呢。”


    他朝菲利普又走了一步,亲密熟稔地像他们的童年时代,直到他发现菲利普下意识地躲闪,他的笑容才僵硬了下来:“为什么抗拒我?”他问,“你忘了我曾经多么爱你吗?”


    “你的爱是什么,互相亲吻,共进饮食,同卧一榻,对布列塔尼的杰弗里,对理查国王,对亚瑟,他们都死于非命,被你爱着不是什么幸运的事。”菲利普说,他终于再次直视着腓力二世,“你也从不在意我,你只不过是把我当成一个可以威胁理查国王的工具罢了。”


    “那是因为理查骗了我,他把你从巴黎带走后就已经有了抛弃我和你母亲转而选择纳瓦拉人的打算。”腓力二世冷笑道,时至今日,提起理查一世的背叛他仍不能完全释怀,他还未彻底洗雪耻辱,“不管你信不信,菲利普,你和他们都不一样,你是我的血亲,我爱你同爱我的亲生儿子一般,甚至比爱路易还多,有些东西我不会给路易,但我会给你,只要你跟我回巴黎,重新忠诚我。”


    “你想给我什么?”


    “诺曼底,我给你诺曼底”


    “这是暂时的,你不过是因为这里的人还没有完全接受你的统治才想要一个顶着理查国王私生子名头的人代你统治罢了,如果亚瑟还活着,你根本不会选择我。”


    “可他死了,现在我只会选择你。”腓力二世循循善诱,他的目光是那样地真诚,他几乎要为其所动,“我知道,理查给了你身份,给了你庇护,给了你十年安稳的生活,不论他是出于责任还是愧疚,但他死了。现在,菲利普,你为什么不回到我身边呢?理查已经死了,你只有我了”菲利普脸色苍白,腓力二世知道他已经动摇,他决定再加一把火,“我不能夺取英格兰和阿基坦,但我可以给这两块领地换一个我喜欢的主人,你不想要真正的王冠吗?如果你对理查有敬仰或者愧疚,你不想要继承他的一切吗?”


    王冠,英格兰的王冠“王冠属于玛蒂尔达!”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用力强调道,察觉到腓力二世愕然的情绪,他才改口道,“如果按理查国王的意志,王冠也属于他的女儿,我不想违背这一切,我并不是他的儿子。”


    “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是。”腓力二世淡漠道,意识到这个条件并没有打动他后,他也收敛起了刚才的情感,这样反而令菲利普轻松了些,他知道腓力二世本质就是如此冷酷,“那女孩的母亲不过是个小国的公主,血统远不及你高贵,她上一位同名的先辈没有被承认为女王,她至多也不过能做到她祖母的程度,等她坐稳了公爵之位,我会为路易求婚,如果她和约翰不愿从命,我不介意手段粗暴些,我父亲应该完成的任务本不该拖延到我儿子的时代完成。”他理了理衣袍,看向菲利普,“你会后悔的,菲利普,这是我最后一次出于我的情感向你出价,也许以后我还会向你抛出橄榄枝,但只可能是因为利益,我会将你当做需要戒备的敌人,你知道我对敌人有多残忍。”


    “你的情感一文不值,对你和其他人都是如此。”菲利普摇了摇头,但想起他此行的任务,他还是道,“如果你真的想给我们或许存在的情感做一个了结,那就请接受盖亚尔城堡的投降,忠诚是可贵的品质,他们坚守了这一点。”


    “如你所愿。”腓力二世冷笑道,他转身离开,但仍然回头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也想要做一个忠诚的人,但你最好想清楚你应该忠诚谁,谁值得你的忠诚!”


    他的身影消失在月色里,盯着他离开的方向,菲利普脸色惨白,但一言不发,许久之后,他才低声道:“信任我的人,爱我的人,这个世界上或许还有真正爱我的人。”


    他想要立刻回到普瓦捷,他一刻也等不下去,他要回到玛蒂尔达身边。


    第46章 阿基坦公爵“人们通常认为女人不能披……


    “人们通常认为女人不能披挂上阵,但我见过两位武士一般的女性,一位是我的妻子伊莎贝拉,另一位是我的女王。”


    1207年8月,普瓦捷,威廉马歇尔站在树荫下,有些出神地眺望着不远处的少女,此时她正盯着箭靶,须臾之间挽弓搭射,疾厉的箭风几乎令他在数十步之外犹有迫近之感。“我已经没有可以教您的了,殿下。”他来到箭靶前,发自内心地感叹道,而少女摇了摇头,蔚蓝如大海、平静如镜面的眼睛流露出一种暗藏的狠劲,“还不够,我还要学习更多。”


    当她放下弓箭时,她看起来是如此地安静和娴雅,同时美丽过人,白皙纤细,同一位被歌谣和诗篇颂唱的高贵少女别无二致,但在阿基坦温暖的阳光和美妙的歌声传播不到的地方,他们不知道她学习剑术,学习射箭,像男人一样直接骑跨在马上,她同时跟随母亲和姑姑学习属于淑女的高贵仪态不过是因为这同时有助于她树立对外的柔弱形象,现阶段,一个美丽柔弱的少女值得她的敌人们放下戒心,他们不知道她的野心比她祖母要大,甚至比她父亲还要大。


    当年和他一样受约翰王猜忌、不得不随着年幼的公主来到阿基坦的臣子们多数已经去世了,但他的身体还算硬朗,他认为他还可以替她服务更长时间,结束了今天的骑射练习后,玛蒂尔达回到城堡,当他召集了女公爵亲近的臣子们,来到议事厅召开会议时,他们看到女公爵已经换上了一身普瓦捷少女的服饰,雪白头巾,米黄斗篷,英格兰标志的蓝底白十字长裙无声曳动,一条金红交错的腰带束住纤细的腰肢,暗金色的卷发被编成两条诺曼式的辫子,胸前则装饰着一枝金雀花,这令她的美丽显得更加明媚如画。


    “可以开始了。”她对所有人道,在他们这群或年老或粗壮的骑士与贵族中,这个十三岁的少女显得那样柔弱娇美,即便对她的真实性格多少有所觉察,他们也很难摆脱这种刻板印象的干扰,况论是旁人,只有玛蒂尔达身侧的那个青年从容貌上和她算是相得益彰,四年过去,他的面貌已经完全脱离了少年时的秀美,展露出青年的俊朗,他能收获无数女孩的芳心,但他眼里只有他的公主,或者女王。


    他是女公爵的血亲,他会陪伴女公爵比他们所有人都久,因此也没有人在意他和自己一样坐在离女公爵最近的位置,而表现上,他确实也表现出了值得这份责任的忠诚与专注,其他的人或多或少都会被身边或者手头的事务分散注意力,但他自始至终都只看着十三岁的女公爵,仿佛是她的影子一样。


    “过去一个夏天,波尔多的葡萄酒提供了两千银马克的收入。”短暂的思绪后,威廉马歇尔定了定神,而后道  ,在玛蒂尔达现在能牢牢控制的土地中,波尔多是产出最丰饶的一块,得益于葡萄酒酿造和储存工艺的改进,他们现在能从贸易中赚取更多钱,而不论是论资排辈,还是领地财富,他掌管这个肥差都是众人能够接受的安排,尽管他清楚这部分账目其实是由女公爵的姑姑,前西西里王后负责。


    “很好。”玛蒂尔达点点头,真正的账目她早就和她姑姑看过,由威廉马歇尔起头不过是个流程罢了,“通过处罚罪犯和没收财产,您获得了一千银马克的收入,如果您想要更多,监狱里还有囚犯。”


    这是玛蒂尔达创收的另一个手段,她从英格兰邀请断案经验丰富的法官,在她的领地里建立法庭,在整肃普瓦捷的社会秩序的同时,创造部分收入也是合情合理的:“我们可以通过惩罚罪犯获取财富,但不能损害我们的公正形象。”听到这个消息,玛蒂尔达并没有那么高兴,但她还是补充了一句,“不过,剥夺高/利/贷/者的财富并不为过,圣座会嘉奖我们的虔诚的。”


    他们都知道她隐有所指,退居英格兰后,约翰国王对钱财的贪婪更加强烈,他这四年间聚敛的财富或许已经超越了他兄长在位十年的总和,对他本就危险的名声而言,这样的行为令他的风评更加糟糕,而玛蒂尔达显然不应该在行为上也表现得和约翰一般,甚至些许的相似都是她应该避免的:“税收呢?各地的土地收入是否上交,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税收,最重要的是税收,有了税收,她才可以维系她的行政班底,并在此基础上供养军队,毕竟封臣可以找理由抗拒领主的命令,尤其领主还是一个女人:“普瓦捷,波尔多和圣通日缴纳了赋税,但在加斯科涅,我们和西班牙人有些冲突,虽然不是很顺利,但我们的征税官完成了任务。”负责征税的官员顿了顿,“但利摩日子爵拒绝交税,他认为他应该和拉马什伯爵与昂古莱姆伯爵一样享受殿下的宽容。”


    “他在想些什么?”玛蒂尔达终于皱起眉头。


    对阿基坦的南部地区,少女公爵的掌控力还算强,尽管她很少直接涉足这里,但她的两个重要亲戚,舅舅纳瓦拉国王桑乔七世和姨父图卢兹伯爵雷蒙德六世保障了她南部边境的稳定,但对地理位置重要、经济产出也丰厚的加斯科涅地区,她的姑父卡斯蒂利亚国王阿方索八世却时不时流露出一些不和谐的野心。


    早在理查一世去世时,阿方索八世就曾经表示亨利二世曾经将加斯科涅作为他的妻子,英格兰的莱昂诺尔王后的嫁妆,鉴于当时诺曼底的危险局势,这一论述没有得到及时的澄清,毕竟当时约翰在诺曼底面临的麻烦已经牵制了他的全部精力,因此对于姐夫的挑衅,他更多采取回避和缓和的态度,而在玛蒂尔达就任阿基坦公爵后,阿方索八世的行为已经升级到直接介入的程度,得益于纳瓦拉国王和图卢兹伯爵的威慑,他并不敢直接派兵入侵,但如果是以领主的身份征税和任命官员,这样的侵蚀动作他从没有停止,这次只是直接和玛蒂尔达的官员撞上了。


    对阿方索八世的行为,琼也曾经试图从莱昂诺尔王后的角度入手加以制止,她们在比利牛斯山的边境数次见面,但进展甚少,据琼的描述,莱昂诺尔王后不吝于回忆昔日的情谊,恳求她们能和平相处,但一言一行无不站在丈夫的立场上,如果琼想要诱使她承认亨利二世从未承诺将加斯科涅作为嫁妆,她便闭口不谈,“她惯会骗人,还乐于将自己伪装得仁慈高尚,从小就这样”。


    对这位姑母,玛蒂尔达未有接触,但她的行为足够令她清楚她并不像琼一样是她可以相信乃至依赖的亲人,只是她也不能将她和她的丈夫视作敌人,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毕竟征税官还透露出另一个信号,利摩日子爵的反叛。


    在就任阿基坦公爵后,她对下辖的封臣总体采用宽容与妥协的态度,而拉马什伯爵和昂古莱姆伯爵确实是享受她宽容最多的两个封臣,毕竟吕西尼昂家族曾经因米雷博之战受过她间接帮助,仰仗理查一世和阿基坦的埃莉诺的遗泽,他们算是她在公国境内最强劲的盟友,而昂古莱姆伯爵的身份更加复杂,盖因此地名义上的统治者正是她的叔叔约翰的妻子伊莎贝拉王后,她已经怀孕,和约翰的婚姻不再受到任何质疑,哪怕是看在约翰的份上,她都应该对他妻子的娘家保持适当的宽容,毕竟现在还没有到和约翰翻脸的时候,有鉴于此,向来不怎么顺服安茹家族的利摩日子爵生出反心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毕竟理查一世在位时,利摩日子爵便频频给他制造麻烦,换成理查一世的女儿,他的骄横只会更甚,毕竟在他眼里,他需要面对的不过是个柔弱的女孩罢了。


    “如果卡斯蒂利亚已经在加斯科涅征税,那我们应当宣布在此减税,否则加斯科涅人会同时接受两个领主的盘剥,他们会同时憎恶二者,至于利摩日子爵”玛蒂尔达顿了顿,而后用她湛蓝的眼睛环视众人,这样的神态令她的容貌显得更加生动美丽,但比起惊艳她的美貌,他们更在意她透露出的威严和危险的信号,“先派官员警告他,劝说他改变主意,如果他仍然抗命,那我们再派去的就不是官员,而是军队了。”


    要建立权威,她必须依靠军队,这四年间,她从没有停止对军事实力的培养,不论是针对那支脱胎于梅卡迪耶佣兵团的嫡系军队,还是她本人。“我会率军前往利摩日。”菲利普终于说了他在整场会议中的第一句话,他垂下头,凝望着玛蒂尔达脸颊边簌落的金发,而和对待所有人的态度都不同,玛蒂尔达回过头,朝他笑了笑,握住他的小臂,像一对平常的兄妹一样。


    第47章 浪潮命运的浪潮一直紧紧跟在她身后,……


    对利摩日子爵而言,阿基坦女公爵的命令确实谈不上有什么威慑力,肉眼可见的现实里,那女孩的统治不过是依靠父亲的余威和南方的亲戚,除却直属的领地,她对境内的跋扈诸侯并无多少有效的控制手段。


    看在她英格兰公主身份的份上,吕西尼昂家族和昂古莱姆家臣愿意对她保持形式上臣服,但他同玛蒂尔达非亲非故,自然没有动力也对女公爵表示忠诚,将女公爵的征税官拒之门外就是他的忤逆行为,亦是向女公爵治下的其他封臣发出一个信号,如果女公爵这一次选择忍气吞声,那会有更多人意识到她的羸弱,进而对她的命令阳奉阴违,总有一天她会成为名副其实的傀儡。


    对利摩日子爵而言,这是一个令他扩张权威和声望的计划,但他不知道她也这样想,她已经十三岁了,她受不了再被当做一个柔弱无力的女孩对待,让人轻视的形象可以麻痹敌人,但不能真正持久维持,毕竟这同样意味着渴望她庇护的人会感到失望,他们不信任她。


    玛蒂尔达已经下定决心要通过利摩日子爵扭转诸侯对她的轻视,因此第二次派征税官过去之时,她就同时开始筹备平叛的军队,果不其然,当她再次派征税官过去后,利摩日子爵的回信便不再客气,而玛蒂尔达也针锋相对,宣称如果利摩日子爵不识大体,她也不介意以武力镇压,“像我父亲曾做的那样”。


    战争一触即发,而一旦她迈出这一步,她就再也无法回头了。前往利摩日的前一夜,在得知公主没有在她的房间中后,菲利普便掉头前往普瓦捷大教堂,果不其然,他看到玛蒂尔达跪在圣坛前祈祷,烛光将她瓷器般的脸颊映照出温暖的光泽,如果不是


    她的嘴角始终紧抿,她看上去真如一个虔诚的信徒。


    他一言不发,安静地等待着,直到玛蒂尔达结束了祈祷,她才看到菲利普在她身后,手里还拿着一件衣服:“你来了多久,菲利普?”她问,他将衣服递给她,声音仍旧平静无波,“没有多久,不过现在,我们应该回去了。”


    玛蒂尔达接过了衣服,披在肩头,但她并没有接受菲利普的意见,而是踱步至圣母像下:“听说我们的祖父母是在这里结婚的。”她说,圣母正悲悯地注视着她,她也曾注视过她的无数先祖,“也有说法是出席婚礼的只是一个代理骑士,亨利二世三日后才来到普瓦捷。”


    “但她毕竟还是结婚了,依靠婚姻,她摆脱了法兰克王室的控制,英格兰王室同样在索取她,但至少这是她自愿选择的命运,很少有女人能拥有这样的自由。”


    “妈妈说她曾经祈求过父亲能够给予我继承权,她希望我能拥有祖母那样选择自己命运的自由,但她后来又说,如果早知道自由的背面是如此艰辛而危险的处境,她宁愿父亲从没有选择我,或者我还有一个弟弟可以保护我,像我的堂姐一样。”她顿了顿,“你听说了她的消息吗?”


    菲利普的神情不易察觉地一滞,稍缓,他无意识地看向窗外:“约翰国王会定期将她带到公众面前,他也没有在物质上苛待她,她拥有一切,除了自由。”


    “不像她的弟弟,生前,她的弟弟拖累了她,但死后他还是保护了她,甚至某种意义上还保护了我。”这倒是真的,亚瑟的死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为人淡忘,反而仍时刻悬于约翰头顶,是以他竭力在行为上对两个侄女表现出慈爱和宽容,小埃莉诺如此,更具威胁的玛蒂尔达也是如此,“她如今的处境也有我的原因,如果我当年没有去米雷博,也许亚瑟已经成为了国王,而她也已经嫁给路易王太子了。”


    “那你会一直留在盖亚尔城堡,去乡野间挖鹰嘴豆,像农妇一样纺织劳作,最好的结果也是沦为囚徒,甚至可能已经开始忍受生育之苦。”他不自禁握住拳头,“这不是你的人生,不是爱你的人期望的,也不是你自己想要的,玛蒂尔达,你已经摆脱这样的人生了,你有资格像男人一样去争取你的权利,你要战斗。”


    “而且我需要比所有男人都杰出。”玛蒂尔达说,她又回忆起丰特弗洛德修道院,埃莉诺弥留之际的嘱托,再回忆起她临终前看她的眼神时,她看到的是深刻的忧虑和无奈,她在担忧什么?“如果我迫使利摩日子爵从命,那在所有人眼里,我都不会再是那个可以被他们操控的女孩了,他们会戒备我,强迫我,但也会恐惧我,服从我,像对父亲一样。”她再次看向圣坛,“我想要去父亲的墓前寻求心灵的安宁,但那里早已被腓力二世统治,我不能去找他,若是向上帝和先祖祈求保佑,他们又是否会回应我呢?菲利普,我很害怕,我怕我会失败,我怕我会让我爱的人失望。”她顿了顿,“我不敢告诉任何人,除了你,哥哥。”


    她很久没有这样叫他了。菲利普心中泛起一层奇异的颤动,他低下头,问:“那你打算止步于此吗,忘记你父亲对你的期望和他曾经的威名,就做你叔叔和利摩日子爵这样的人想要看到的能被他们压制和无视的女公爵,你也比许多人都自由了。”


    “这样的自由是建立在别人的仁慈上的,我的敌人不会对我一直仁慈,哪怕是爱我的人,在我危害到她的利益时,她也没有施舍给我的仁慈。”玛蒂尔达摇摇头,她看向菲利普,心照不宣地回忆起曾经艰难的时光,“哪怕是为了避免回到那寄人篱下、无从祈祷的命运里,我都不应该退缩,我只能战斗。”


    命运的浪潮一直紧紧跟在她身后,一旦退缩,她会立刻被浪潮吞没,并且没有第二次机会。“是的,你只能战斗。”菲利普长舒了口气,他看着玛蒂尔达的脸,由衷道,“而你也已经准备好去战斗了。”  ,


    直到得知阿基坦女公爵已经整军进攻,利摩日子爵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或许陷入了圈套,是那个女孩的意志也好,是她身边那些理查一世曾经的忠臣的意志也好,他们都将他视为是为十三岁的女公爵树立权威的工具和契机,而他现在只能被动应战。


    这是个微妙的时机,虽然名义上的昂古莱姆女伯爵,英格兰的伊莎贝拉王后已经怀孕将产,但不确定母子是否平安,她在昂古莱姆的家臣和约翰国王都不愿意与玛蒂尔达公主这个封君兼第一继承人作对,何况利摩日子爵和他们素无交情,至于吕西尼昂家族,他们更是积极支持女公爵的行为,他们开放了拉马什的通道,使得女公爵的军队能够快速通过,数日之后便兵临利摩日城下。


    直到现在,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处境的危险,他想要服软,表示愿意缴税,但等到的是女公爵言辞冰冷的拒信,她宣布她不会容忍挑衅她尊严的行为。意识到战争已经不可避免,他只能硬着头皮应战,召集了周边所有能够征集的农民和骑士。


    零零散散的人头凑起来,他还算拉出了一支颇有规模的军队,但考虑到真正具有作战素质的骑士数量的稀缺,他很快决定了接下来的策略,那就是以防守为主,同时派人从南方雇佣军队,饶是如此,他心里还是有些打鼓,毕竟以能征善战闻名的威廉马歇尔正为女公爵效力,不论是单挑决斗还是领兵作战他都是一把好手,如果是他率军出击,结合女公爵还算充裕的财力,他或许只能举手投降,而后任人宰割。


    但当他怀着不安的心情来到城墙上时,他惊喜地发现女公爵的军队并没有携带攻城器械,也没有威廉马歇尔或者梅卡迪耶的身影,相反,他只看到了女公爵和她的骑士们,她穿着红色和金色拼接的裙子,披着亮蓝色的斗篷,在战场上格格不入,她将这当做是一场游行吗?


    他心中轻松,因此言语也不再客气:“您不应该来我的领地,公主,你为何不去集市上跳舞,或者在城堡里绣花呢?”


    “我不止是英格兰的公主,我还是阿基坦的女公爵,我前来惩罚叛徒。”


    “所以你率领一支花枝招展的军队,认为这是一个有趣的游戏,你以为你带的这些人可以攻下我的城堡吗?”


    “迫使叛徒投降还有一种方式,走下城墙,让你或者你的代理人与我的骑士决斗,我不想伤及无辜。”


    “这是你父亲喜欢的游戏,他任性,蛮横,自负,最后的下场是被天主惩罚死于无名之人的刺杀,你不会想要模仿他吧?”


    “你在侮辱你曾经的领主,他的儿女正在你面前,如果你是个奴隶,我会立刻割了你的舌头。”


    “我不是奴隶,你也没那个本事割下我的舌头。”利摩日子爵畅快道,他对眼前的少女更加轻视了,“你的父亲至少有本事把对手打下马,但你呢,你能提起枪、拉动弓吗,你能像个骑士一样带兵打仗吗?清醒些吧,你可没有资格履行阿基坦公爵的全部权利,趁着你还年轻,你应该找个丈夫,或许你身边这些骑士都是你的丈夫”


    他忽然感到危险迫近,周围响起惊呼声,他察觉到手背剧痛,而后低下头,看到那里已经被利箭贯穿。他下意识抬起头,看到人群中被华丽仪仗保卫和簇拥的女公爵正微仰着头,安静美丽如一尊圣像,她身边是一位身材修长的骑士,全身披甲,只露出一点红色的头发,士兵们在为他欢呼,可他清晰地记得,他刚刚并没有拿着弓。


    第48章 继承人“我在替你安排一个合适的借口……


    她的弩手比携带攻城器械的部队来得更早。


    临时征召的农夫并没有战斗力,而利摩日子爵能召集的骑


    士数目并不多,消除了这部分威胁,他就只能坐以待毙,女公爵不用耗费多少兵力就能轻易攻下城堡。


    摆在他面前的只有投降一条路,他很快接受了这个安排,有时候面对领主的大兵压境,他的身段可以适当灵活一些,他的父亲面对理查一世便是如此。因此宣布投降并面见女公爵时,他态度非常诚恳地同意缴纳赋税并交出战死者的盔甲和马匹,他以后总可以通过劫掠女公爵的领地抢回损失。


    “我接受你的投降。”女公爵说,她非常漂亮,甚至看上去还有些柔弱,在利摩日子爵心里,他仍然认为这场胜利不过是侥幸,面对眼前这个甚至称得上是年幼的女孩,他心里确实无甚敬畏,她敢于行军也不过是因为有着她父亲旧部的支持和吕西尼昂家族默许,下一次她不会再有这么好的运气,是以他认为他给出的条件已经可以喂饱女公爵的胃口,他根本没想到她还想要更多,“除此之外呢?你的粮食和武器,你的堡垒,以及唆使你忤逆你领主命令的人,我相信我忠诚的臣下不会无缘无故反对我。”


    利摩日子爵脸色微变。


    他听出了玛蒂尔达的意思,她仍然在强调他的不忠,并且暗示他可以通过推卸责任来回避他自己身上的攻讦,这个要求不过分,在她取得胜利后,她可以对失败者提出这样的要求,可谁是那个唆使他的人呢?


    “他已经死了。”思忖片刻后,他决定将这个罪责推到死人身上,并且在城墙上女公爵的弩/手确实射杀了一些骑士,“您忘了吗,殿下,您的弓箭手杀了他们,您已经亲自惩戒了他们。”


    “很好。”玛蒂尔达点点头,她侧过脸,注视着利摩日子爵,一字一句道,“那么就请您辨认诱使您不顾忠诚誓言违抗领主命令的叛徒,亲自将他们剥掉衣服吊在城墙上,以示您绝不二犯的态度?”她微微低下头,“我在替你安排一个合适的借口,这是我身为领主的仁慈,还是说,你觉得这样的仁慈是不必要的?我可以用其他手段执行我的意志吗?”


    她的眼睛很美,颜色如海水般湛蓝,同时平静如镜面,但利摩日子爵此时忽然察觉出一丝与面对她父亲时相似的恐惧,理查一世可以轻易攻下任何一座抵挡在他面前的堡垒,如果他的女儿愿意,她现在也可以洗劫他的城堡,如果他的回应不能让她满意的话。


    “我记错了,殿下。”他颓然道,“没有人唆使我,是我因为贪婪和傲慢忤逆了您的命令,我愿意接受您的任何惩戒,我恳请您允许我安葬这些因为而死的骑士。”


    “我愿意宽恕你,以此交换你的顺服和忠诚。”玛蒂尔达说,她伸出她的手,示意利摩日子爵亲吻,她的手背冰凉,言语也是如此,“但如果你还胆敢做出抗命之举,等待你的就不是仁慈,而是铁笼。”


    接受了利摩日子爵的投降后,玛蒂尔达便动身回到普瓦捷,她最信任的几个人已经在等待她,虽然已经听闻了胜利的消息,但在真正看到玛蒂尔达平安归来后,琼才彻底松了口气,但她仍对玛蒂尔达的处置有些微的意见:“这样的方式太仁慈,玛蒂尔达。”她说,“利摩日子爵一向反复无常,他一次又一次背叛你父亲。”


    “如果可以,我也想将他处死或囚禁,但只有真正的罪人值得这样的惩罚。”玛蒂尔达回答道,“他尚未犯下不可原谅的过错,如果我的报复过度,那被诟病的人会成为我。”


    “这是正确的做法。”威廉马歇尔道,作为女继承人,玛蒂尔达天然就要承担更多的恶毒遥远,在她还没有真正获得权力时,她真正的敌人是约翰,她表现得越仁慈温和,她相对于约翰的优势就越大,只要英格兰人意识到他们还有另一个选择,“但殿下,就在两天前,英格兰传来消息,您的叔叔的王后生下了一个儿子,他给他起名为亨利。”他观察着玛蒂尔达的表情,小心翼翼道,“他在威斯敏斯特宣布他将是英格兰国王亨利三世。”  ,


    约翰国王已四十一岁,在这个年代已经称得上高龄,而直到现在他才有了第一个合法的孩子,还是一个儿子。


    布列塔尼的埃莉诺身着绿色缀银饰的长裙,冷眼站在观礼的人群中,为了庆祝他第一个儿子的出生,他在威斯敏斯特教堂为亨利王子举办了盛大的洗礼,英格兰境内的贵族和主教都被邀请过来参加这场典礼,她也不例外。


    她今年二十三岁,少女时还稍显稚嫩的美貌此刻已经全然盛放,即便是在同样以美貌闻名且盛装打扮的伊莎贝拉王后面前,她的光彩也毫不逊色,甚至犹有胜之。在与那些她或熟识或陌生的贵族们相遇时,她能察觉到他们眼中的惊艳和惋惜,他们在惋惜什么?


    她不是主角,不是这场洗礼的主角,也不是安茹家族的主角,她可以出现在典礼上却只能作为一个象征着国王“宽厚”的存在,就像约翰王虽然愿意保障她的物质生活,却只愿意给她提供“得体却不惹眼”的服饰一样。


    她已经被囚禁了五年之久,这五年间她几乎听不到外界的消息,除了从她的骑士口中——当年随同她一起被俘虏的二十五名骑士仍然保持着对她的忠诚,他们会告诉她一些外界的消息,譬如亚瑟和母亲的死讯,诺曼底的沦陷,祖母去世,以及她的堂妹继任阿基坦公爵的消息。


    想到那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女孩,她仍然禁不住自己内心深处那深深的羡慕和嫉妒:她是国王的女儿,她是公爵的女儿,她没有弟弟和妹妹去分享父亲的财产和宠爱,她能继承祖母的遗产,而不论她昔日的处境多么困窘,至少她的母亲和姑姑始终陪在她身边。


    因为她的父亲是理查一世,是被人深深爱戴和怀念的骑士国王,她才可以享受如此之多的优容,而他是否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选择陪在她身边想起那个人,她心中又浮现出一层混杂着不甘与恼怒的酸楚,她克制着这样的情感,想要将之抛之脑后,但她忽然听到了另一个声音:“阿基坦的使节已经抵达教堂。”约翰王的亲信之一,刚刚被他强行任命为坎特伯雷大主教的格雷的约翰忽然上前禀报道,“他带来了玛蒂尔达公主的贺礼,我们应该欢迎他。”


    阿基坦!小埃莉诺心中一跳,下意识看向门边,众人目光汇集之处,一个和国王一样有着金红头发和湛蓝眼睛的年轻人正和他的随从侯在门边,他英俊得令华丽的教堂也黯然失色。“菲利普。”约翰认出了他,他显然心情相当不错,他主动来到菲利普面前,和他互致和平之吻,“是玛蒂尔达派你来的吗?她也很高兴英格兰王位拥有了继承人吗?”


    理查国王的女儿和杰弗里公爵的女儿哪个都比你和你的儿子继承权优先!小埃莉诺攥紧了手,一眨不眨地盯着菲利普,他们的目光确实短暂交汇,但很快,他便重新看向约翰,“她祝贺了王子的出生,她很高兴她的叔叔能够拥有子嗣。”他顿了顿,提高了音量,确保他的话能被教堂中每一个人听到,“同时表示,作为昂古莱姆伯爵的继承人,亨利王子应当向他的封君宣誓效忠,如果亨利王子不能及时前来,那伊莎贝拉王后代王子前往效忠也是个很好的安排。”


    第49章 自由“我要自由,菲利普,我也是女继……


    在理查一世去世后,英格兰的王位继承其实一直处于含混不清的状态。


    他的弟弟、侄儿和女儿,每个人都有宣称自己是第一继承人的资格,这场纷争最后以亚瑟的死和玛蒂尔达的屈服画上休止符,阿基坦的埃莉诺将安茹家族的遗产分成两部分,英格兰的王位给约翰,阿基坦的爵位给玛蒂尔达,同时通过迫使玛蒂尔达放弃缔结婚约的权利将继承权锁定在约翰及其后代身上。


    这个安排兼顾了双方的利益,某种意义上也符合腓力


    二世的期望,在腓力二世看来,在他还没有彻底消化诺曼底的土地、在此巩固统治时,他不应该涉足南方,毕竟法国南方领主大多实力强劲,且十分反感北方人,如果阿基坦的统治者是一个年轻的女孩,那他始终有着通过婚姻再次得到阿基坦领地的能力。


    基于这个原因,他默许了玛蒂尔达在阿基坦的统治,也没有一再强调另一个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在腓力二世陷入谋杀嫌疑时,阿基坦的埃莉诺曾经宣称过的阿基坦的独立,可哪怕法兰克和阿基坦的封建关系存在模糊和争议,玛蒂尔达作为阿基坦公爵也并没有在法律上对英格兰国王具有效忠的义务,但伊莎贝拉王后和亨利王子则不然,如果她是英格兰王位的继承人(如过去四年一般),或者这两个身份最终兼于一人,那这样的争议会自然消弭,但如果不是呢?


    “我想我亲爱的侄女忘了一件事。”约翰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威严,这几年的国王生涯毕竟还是让他意识到了适度的克制相当必要,他缺乏国王的威仪,“我的儿子不仅是昂古莱姆的继承人,同时还是英格兰的继承人,国王的儿子理当继承王位。”


    “布洛涅的威廉也是国王的儿子。”菲利普回答道,他的声音足够令教堂中的任何人听得一清二楚,“但我想,没有人觉得亨利二世陛下不应该坐上国王的位置。”


    这是另一桩往事。


    在英格兰国王亨利一世去世后,他的女儿玛蒂尔达皇后和外甥斯蒂芬曾为王位归属打了二十年的内战,最终的结果是玛蒂尔达皇后承认斯蒂芬为合法国王,但斯蒂芬需将王位传给玛蒂尔达皇后的儿子,即英格兰国王亨利二世,哪怕此时斯蒂芬尚有一个存活的儿子布洛涅的威廉。


    尽管情况不完全相似,但不论是约翰还是英格兰的诸侯都不能否认亨利二世的地位,安茹家族今天存在的一切潜在隐患都是因为他们同为亨利二世的子孙。约翰后知后觉意识到埃莉诺当年的遗产分配其实存在一个陷阱或隐患,她让玛蒂尔达承认他的地位,忠诚于他,让他决断她的婚姻,却并没有强调玛蒂尔达的继承权是否高于他的子嗣,在他还没有儿子时,他不介意让侄女作为潜在的继承人,但他现在有了儿子。


    他心下酸楚,不知这是否是母亲在临终前就已经预料到的事情,并且她的另一个安排,玛蒂尔达的婚姻自由权也不是那么绝对,如果他死在玛蒂尔达青年时期,他的儿子又是否还享有对玛蒂尔达的监护权呢?答案毋庸置疑。


    “她想干什么?”意识到这一点后,约翰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他瞪着菲利普,心虚、恐惧和其他种种复杂情绪交叠在一起,他越来越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了,“她想抢夺我的王位吗?她想做篡夺者吗?她忘了她在我母亲去世前曾经答应过她什么吗?”


    “她只是在强调自己的合法权利,她本就是您的继承人。”


    “她的一切权利都是基于我的仁慈!”约翰愤怒道,国王生涯让他学会了克制情绪,但程度显然有限,他此刻已然全不顾及所谓的风度、仪态和威严了,“我善待她,让她继承阿基坦,我财政再困难时也没有忘记给她支付年金,我,我如对待我的亲生女儿般疼爱她,但她回报给我什么?还有你,菲利普,哪怕玛蒂尔达忘记了她对我的忠诚,你难道不该提醒她?”


    他是忘了他曾经把他的侄女连同姐姐和嫂子一起赶到边境做了三年的农妇!小埃莉诺心中冷笑,她瞥了一眼王后和王子,不动声色地上前几步,这时候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动作,直到她来到约翰身后,跪在他脚下:“不要生气了,亲爱的叔叔。”她开口,她确保她的姿态谦恭温柔又可怜,“他是您的侄儿,您总不会伤害您的侄儿吧?”


    他确实曾经杀害过自己的侄儿!


    有一瞬间,约翰感到周围凝视着自己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冰冷和不善,他浑身颤抖,他突然想起小埃莉诺同时还是亚瑟的亲姐姐,在英格兰有关他谋杀侄儿的攻讦不那么剧烈,但并不代表他的封臣们没有听过这个传闻:“你什么意思?”他低下头,瞪着小埃莉诺,“你想替你弟弟伸冤吗?”


    “这个亚瑟有什么关系?”小埃莉诺说,她露出了茫然的神色,“亚瑟,亚瑟不是病逝的吗,他已经安息在故乡,我一直为他的灵魂祈祷”


    “公主殿下也如此。”菲利普忽然道,他越过约翰看着小埃莉诺,而小埃莉诺同样挑衅地看着他,他不易察觉地叹息一声,转而对约翰道,“正如埃莉诺王后生前的嘱托,我们应当团结,过去四年,玛蒂尔达公主一直实践着对埃莉诺王后的承诺,她替您安抚阿基坦的封臣,让您能专心在英格兰进行统治,您将来收复诺曼底时,公主殿下也一定会全力相助。”


    “这是她应该做的。”约翰总算缓过一口气,他现在已经无心他儿子的洗礼,只想赶快找个借口摆脱这一切,菲利普又道,“此外,我还希望您能允许我向埃莉诺小姐赠送礼物。”他看向小埃莉诺,“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  ,


    赠送礼物是一回事,见面是另一回事。


    为了证明小埃莉诺生活优渥、身体康健,约翰允许一些男爵定期拜访她,但这样的拜访必然是受控的、不会对约翰造成威胁的,因此小埃莉诺身边还有三位贴身侍女,她们都是伊莎贝拉王后从昂古莱姆带来的家臣之女,英格兰本地的男爵会回避不必要的争执,但如果是阿基坦公爵的随从则不然。


    洗礼结束后,小埃莉诺便被“护送”回到住处,阿基坦的随从将侍女们巧妙地隔离开,不多时,菲利普也将他的礼物,一条蓝宝石项链带了过来。金雀花家族大部分成员都有着宝石般的深蓝眼睛,而她的眼睛是最美的一双,小埃莉诺把玩着那条项链,将其放在自己胸前比划:“很漂亮的项链。”她说,“是我们的堂妹的礼物吗?”


    “是我的礼物。”


    “那拜访我呢,也是你自愿的吗?”


    “是玛蒂尔达的安排。”菲利普顿了顿,“但不管玛蒂尔达有没有安排我这个任务,我都会来见你的。”


    他们陷入沉默,好一会儿,埃莉诺忽然笑道:“谢谢,菲利普,原来你还记得我,我不能被人遗忘。”


    “你不应该用亚瑟提醒你的存在,这是约翰国王最不愿面对的一桩罪行。”


    “那我还有其他机会吗?”小埃莉诺忽然道,她抬起头,搁下项链,盯着菲利普的眼睛,那眼神中充满了愤懑不甘,“如果我一直被困在塔楼里,我会被所有人遗忘,英格兰有更优先的继承人,布列塔尼也被我的妹妹霸占,我能依靠的只有他们对我因亚瑟而生的同情,我必须强调这一点。”


    “但控制你自由的是约翰国王,愤怒会让他失去理智,对你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


    “他还能伤害我什么?”小埃莉诺不屑道,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她直视着菲利普,“还是说,你害怕他的愤怒也对着理查国王的女儿?”


    菲利普不语,而小埃莉诺轻轻冷笑,冷声道:“也对,谁让她是国王的女儿,因为她父亲,她得到了所有人的偏爱和庇护,才可以享受着珍贵的自由,这些我都没有,我只能抓紧我身边的一切机会。”她忽然握住菲利普的手,“我要自由,菲利普,我也是女继承人,我本该和她一样自由。”


    “玛蒂尔达的自由不是别人施舍给她的,是她自己争取的。”


    “你怎么知道我就没有争取过我的自由呢?”小埃莉诺反问,她微微屏息,而后似乎下


    定决心道,她忽然抓住菲利普的手,“我身边还有忠诚于我的人,我可以逃出我的居住地,但我不能逃到峡海对岸。”


    但如果她想要自由,她必须逃到峡海对岸。“你要我帮你。”菲利普很快反应过来,他摇了摇头,他试图收回手,“我不能帮你,埃莉诺,这是对约翰国王宣战。”


    “你还是在担心我们的堂妹,她不想承认我们堂弟的地位,所以希望暂时稳住我们的叔叔,只要我们的叔叔还想要阿基坦人帮助他收回诺曼底,他就不敢对她动手,他得好声好气地稳住她,哪怕他清楚她的野心也不敢得罪她,你们迟早要向他宣战,为什么不让这一天早些到来呢?”小埃莉诺道,她的眼神更加渴望,“帮帮我,菲利普,我可以帮你们,我不会和她作对的,即便你不帮我,我也不会停止反抗,你总不想看到我被扔进暗无天日的秘牢活活饿死吧?”


    约翰做得出这样的事,他们都不能高估约翰的底线。“如果你能逃出伦敦,我会接应你。”良久以后,菲利普才道,“但如果计划失败,你要一口咬定你是被你的骑士绑架,这是他们的自发行为,并且,为了证明我和玛蒂尔达在这件事中全无嫌疑,在发生意外时,我会亲自杀死你的骑士并将你送回来。”


    “什么是意外?”小埃莉诺问,在菲利普别过头,回避她目光时,她意识到了他的顾虑,她忽然又笑了笑,隐隐含着讽刺和悲哀,“原来你也不信任我啊。”


    第50章 忠诚“为了王国的稳定和家族的利益,……


    伊莎贝拉王后将怀里的儿子交给侍女,深吸一口气,而后朝约翰的房间走去,她知道她又要面对一场硬仗了。


    在约翰告诉她他要迎娶她作为王后时,她起初欣然接受,毕竟她确实需要一个强有力的保护者,正如亨利二世保护阿基坦的埃莉诺一样,但成为王后后,她无时无刻不后悔着这个选择,约翰根本没有保护她的能力,他也没有停止寻花问柳,而那些骑士和教士热衷于将他的昏庸无能都归罪于她,哪怕是在她生下儿子以后。


    她做错了什么,难道和她结婚前约翰王广受爱戴吗,难道他在战场上丢盔弃甲是因她的缘故吗?她要忍受英格兰湿冷的天气,她要忍受时常拖欠的年金,她甚至一度需要借住于约翰的情妇家中,唯一值得高兴的是她的孩子会成为国王,尽管这顶王冠需要她现在去安抚和争取。


    她要安抚盛怒中的约翰,劝他去对付他的侄子侄女,哪怕她的儿子被破坏了洗礼,她也不能感到委屈。这是个苦差事,抛开待遇,约翰也不算个好丈夫,曾经还算英俊的相貌已经因为酒精和年龄变得松弛浮肿,她越来越没有耐心敷衍他了。


    “亲爱的。”她最终还是按捺住自己内心的不甘,对约翰露出温柔的笑容,他正在喝酒,看到她,约翰像是看到了什么救星般,扔掉酒瓶就扑到她怀中,“你来了,伊莎贝拉,只有你爱我,只有你相信我”


    “我永远爱你。”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柔情似水,但她真的受够了像母亲一样安抚这个大自己二十岁的男人,“你走后,我主持了亨利的洗礼,坎特伯雷大主教亲自为他施洗。”


    “哦,对,亨利的洗礼还没有结束。”约翰这才想起来他在儿子的洗礼还没有结束时就中途离场,他有了短暂的愧疚,但很快将一切抛之脑后,他想起了另一件事,“坎特伯雷大主教,托马斯贝克特,休伯特沃尔特,格雷的约翰他已经是大主教了,他是为数不多忠于我的人,不对,那些教士想要雷金纳德院长当选,如果他们再闹事,我还得教训他们,我要让他们知道我才是真正的国王”


    “那些烦人的教士根本不重要!”伊莎贝拉王后有些恼怒道,她深吸口气,继续道,“在英格兰,您的意志应该凌驾在所有人之上,我们的儿子理当继承王位,他不应该在洗礼时被公开挑衅,我听说玛蒂尔达公主已经率军围攻利摩日,胁迫利摩日子爵奉她为主,她现在又试图让我和亨利向她效忠”


    “可我能怎么办?”约翰说,他又露出茫然无措的神色,伊莎贝拉王后一阵窝火,为什么他的暴躁和愤怒总是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我承认她是阿基坦公爵,阿基坦人认可她超过认可我,她,她还是理查的女儿,她身边有那么多理查的支持者”


    “那就杀了他们,用刀剑,用毒药,很多方法都可以让她悄无声息地死去,死人是无法戴上王冠的。”伊莎贝拉王后说,她紧紧盯着约翰,试图从他脸上看到一瞬的疯狂和冲动,约翰仰起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忽然尖啸道,“不!我不能!上帝会惩罚我,上帝已经惩罚我足够多了!父亲,母亲,理查,他们都不原谅我,他们都不肯再爱我了!玛蒂尔达,玛蒂尔达什么都不知道,她会帮我的,我得想办法让她帮我”


    她的帮助需要代价,你打算给出什么代价,我的领地吗?伊莎贝拉王后心下恼火,再一次,她后悔接受约翰的求婚,如果留在昂古莱姆,她说不定也可以组建一支自己的军队保护领地,像玛蒂尔达公主做的一样,正当她在犹豫是继续温柔劝说,还是索性发怒刺激时,有人忽然推开了他们的房门:“陛下,布列塔尼人试图挟持埃莉诺小姐出逃,但玛蒂尔达公主派来的使者拦住了他们。”  ,


    他们都死了。


    当约翰赶到城郊时,他看到了十几具横倒在地上的尸体,他认出他们都是米雷博之战中同布列塔尼姐弟二人一同被俘的骑士,从伤口看应当死于弩/弓,而重重护卫中,他看到了菲利普和小埃莉诺,菲利普还算平静,他背着弓,想来那些弩/箭便是出于他之手,小埃莉诺则面色惨白,如果不是菲利普扶着她她几乎不能站立,她一直紧盯着另一个方向,那里是三名同样来自布列塔尼的骑士,他们正被他为数不多的信任名单之一,雇佣兵首领布兰丁的手下控制,他们受了伤,但还活着。


    “怎么回事?”在确认小埃莉诺还处在他的控制下后,他转而看向菲利普,菲利普面色平静,像是早就准备好一般,“我发现了布列塔尼人挟持了埃莉诺,因此立刻阻止了他们逃往海边,事出紧急,我射杀了一部分人,所幸您的侄女平安无事。”


    “我们先发现了叛徒的踪迹,而后阿基坦人才赶来。”布兰丁忽然说,“我不确定我们谁先看到了这些叛徒。”


    “不重要,你们都是功臣。”约翰想当然地认为他们只是为了争夺功劳,他现在更关心另一件事,“埃莉诺。”他叫侄女的名字,“你是被挟持的吗?”


    “是的,叔叔,我在睡梦中被叫醒,醒后发现他们杀害了我的侍女,将我裹挟在此。”小埃莉诺的目光有些空洞,“我,我”


    接下来的话她怎么也说不出口。“她被吓坏了,陛下,您现在不应该继续刺激她了。”菲利普替她解围道,但约翰显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他继续追问道,“也就是说,你知道这些人是叛徒了,那叛徒应该接受怎样的惩罚?”


    “死亡,亲爱的叔叔,我恳请您立刻处死他们。”


    “痛快的死亡太便宜他们了!”约翰说,他这时候终于感到一丝掌控他人命运的快意了,“他们应该被锁入地牢活活饿死,或者啃食对方的血肉试图苟活,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等待他们的死讯即可。”


    小埃莉诺的脸色更加苍白,她死死抓住菲利普的手,力道之大几乎要刺入肉中,菲利普没有吭声,他再次看向约翰:“这太残忍了,陛下,这会损害您的名誉。”


    “我只在乎叛徒的下场!”约翰冷笑道,他旋即审视菲利普,“你在给叛徒求情吗?你也是叛徒的一员吗?还是说是玛蒂尔达授予了你忤逆我的权利呢?”


    “这是


    合理的惩罚,陛下。“赶在菲利普开口之前,小埃莉诺反而重新恢复了理智,她收回目光,不再看着她的骑士,俨然一尊高贵的圣像,“在英格兰,没有人能够忤逆您的权威,我很庆幸背叛者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那就好,埃莉诺,我相信你是一个忠诚的侄女。”约翰总算松了口气,他示意随从将小埃莉诺重新带回她的住处,她没有回头,“她比她的弟弟安分。”看着小埃莉诺的背影,约翰忽然感叹道,他看向菲利普,审视着他,“那玛蒂尔达呢,菲利普,你觉得玛蒂尔达也忠诚于我吗?她也会贪心不属于她的东西吗?”


    “忠于家族和捍卫自己的合法权利并不矛盾。”菲利普说,赶在约翰动怒前,他立刻补充,“公主殿下一直为她的继承权苦恼,她不愿放弃她与生俱来的、来自于理查国王的权利,但也不想同她的叔叔反目成仇,事实上,她刚刚写信过来提出了另一个解决问题的措施。”他从怀中拿出一封信,将手中的信亲自呈送给约翰,“为了王国的稳定和家族的利益,她愿意与亨利王子结婚,在将来和他共同统治,只要陛下能够向圣座请到一封赦免令。”


    第51章 主教他们只需等待英诺森三世的反应,……


    通过婚姻解决继承争议是常见的手段。


    玛蒂尔达的继承权一直是约翰的心病,诚然,他可以一直不允许玛蒂尔达结婚,这样她的身份将仅限于替他稳固阿基坦统治的女公爵,等她去世之后,阿基坦的领地会自然而然由他的子孙继承,但想法很美好,实际执行起来又是另一回事,毕竟玛蒂尔达随时可能在阿基坦结婚并生下孩子,即便这不是她本人的意愿,但万一是被他人(尤其是腓力二世)胁迫和绑架呢?


    他不能完全规避这种可能,况且一直限制玛蒂尔达的婚姻也可能招人非议,但如果是让她和亨利结婚则不然,她比亨利大十四岁,这个年龄差距还不至于到生不出孩子的地步,他的父母,祖父母,亨利六世和康斯坦丝皇后,爱丽丝和她的丈夫,这都是被上帝祝福的案例,有了圣座的允许一切都不是问题。


    他拆开了信,每看一行,他的嘴角就情不自禁多勾起一度:她的言辞是那么地优美而诚恳,态度又是那么地恭敬而谦卑,尤其刚刚还有小埃莉诺出逃未遂的对比,和杰弗里的孩子比起来,理查的一双儿女是多么地忠诚和善解人意,他即便身在天堂也会庇佑他。


    “这是玛蒂尔达的真实意愿吗?”放下信后,他不忘再问道,毕竟在亨利的洗礼上菲利普可没有这么客气,菲利普露出一个微笑,轻声道,“是的,审慎的思考后,她认为这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法,因为她女人的身份,阿基坦诸侯对她多有不敬,利摩日子爵便是例子,若非您英格兰国王的威严和坚定的支持,只怕还有更多的诸侯会以下犯上,但如果亨利王子是她的丈夫,这一切问题都不复存在,他本就是昂古莱姆伯爵,如果他们结合,家族在英格兰和阿基坦的统治都将不可动摇。”


    “她当然需要亨利帮助她统治!”约翰畅快道,他现在已经全然接受了这个安排,甚至暗自懊恼如此绝妙的主意他怎么没有早点想到,“告诉玛蒂尔达,我接受她的建议,我非常高兴她如此识大体,在我心里,她一直如我的亲生女儿一般,我很高兴成为她真正的父亲。”


    “公主殿下也如此期望。”菲利普说,他不忘再提醒,“但您需要向圣座请命,公主和亨利王子是堂亲,需要教皇的赦免才能成婚,否则即便他们举行了婚礼,婚姻也可能被撤销,这件事只能您亲自去做。”他加重了音,“毕竟,您才是国王。”


    “当然!”约翰想当然道,甚至于菲利普的话再次取悦了他,他是英格兰国王,他所有的家人都需要忠诚他,他也应当去安排和庇护他们每一个人,像父亲一样,像理查一样,“我会让伊莎贝拉前往普瓦捷,以昂古莱姆女伯爵的身份替亨利效忠,如果圣座的赦免令来的快一些,在普瓦捷,他们就可以正式订婚了。”


    “是的。”菲利普说,“所以陛下请快些给圣座写信,否则如果法兰克国王知道这件事,他也许会试图破坏。”


    都不是也许会试图破坏,是一定会试图破坏,他太了解腓力二世了。“不用管他。”约翰有些不耐烦道,“圣座会答应我的,我有权利决定我儿子和侄女的婚姻,他也不想看着腓力通过玛蒂尔达掌控阿基坦乃至英格兰。”


    “是的。”菲利普应了一声,他没有再多说。


    腓力二世一直没有为他的儿子路易王太子安排婚约,谁都知道他是在打玛蒂尔达的主意,但这意味着腓力二世在欧洲西部将再无敌手,到时候他会不会如昔日的萨利安皇帝(1)和霍亨斯陶芬皇帝一样全然不将教皇放在眼里,不得而知,这是约翰的自信,英诺森三世不会同意这桩婚事。


    所以腓力二世虽然有此打算,但也从未宣之于口,毕竟路易王太子也才二十岁,只要能够娶到安茹王室继承权最靠前的女继承人,他就是单身到四十岁也值得,时间还很长,说不定腓力二世真的能等到他想要的机会,但约翰忘了一点,英诺森三世不想看着玛蒂尔达和路易王太子联姻,却也不代表他会轻易同意玛蒂尔达和亨利的婚约,让约翰在英格兰王位上高枕无忧。


    如果约翰和教皇英诺森三世关系友好,那英诺森三世自然不介意替他扫清障碍,甚至一开始他就会提出这个建议,但问题在于约翰最近刚好和英诺森三世闹得不太愉快:在理查一世的亲信,前任坎特伯雷大主教休伯特沃尔特去世后,坎特伯雷大主教之位就一直空缺,鉴于这个主教之位的特殊意义,历任英格兰国王都倾向于让自己的亲信的担任此职(并且这个亲信千万不要是托马斯贝克特),但英格兰的主教叙任权并不完全掌握在国王手中,要想把如此崇高的神职授予给自己的亲信,国王是绕不开教会的。


    在此之前,围绕坎特伯雷大主教的任命,约翰和坎特伯雷大教堂的修士们就争执许久,他希望将自己的亲信格雷的约翰扶上主教之位,他是为数不多他能确信完全忠于他之人,但坎特伯雷大教堂的修士们并不情愿,他们想要将一位名叫雷金纳德的修道院院长扶上主教之位,正逢亨利王子出生,急于给儿子安排洗礼的约翰直接恐吓了教士们,强迫他们接受格雷的约翰,得知这个消息后,英诺森三世的反应可想而知。


    “他会愤怒,进而试图插手此事,如果我们的叔叔同时还向他提出了另一个要求,他一定会借此要挟,到时候,他向叔叔索要的价码就不止是一个主教之位了。”来到伦敦之前,在玛蒂尔达的小宫廷中,她曾经如此分析英诺森三世的反应,现在主教事件和约翰请求赦免令的事已经一前一后快马加鞭地传往罗马,他们只需等待英诺森三世的反应,这位年富力强的教皇最擅长的就是在君主最脆弱的时候抓住他们的软肋,再狠命出击——熟悉吗,在夺取安茹家族的大陆领地时,腓力二世也是这样做的。  ,


    某些时候,约翰是个行动力非常强的人,比如为了嘉奖他忠诚的侄女,他几乎是立刻将他的妻子送去前往阿基坦海岸的船,督促她快些向比她小六岁的女公爵宣誓效忠,伊莎贝拉王后曾经提出抗议,但约翰不以为然:“你有什么不满足的,我们是为了亨利,你难道不想亨利在王位上高枕无忧吗?”


    她当然希望,但英格兰国王原本就该是亨利,阿基坦的继承人也是亨利。王后到访的消息传到普瓦捷时,玛蒂尔达正在练习剑术,她的力量不够,身高也不够高,因此不能挥动她父亲留下的沉重巨剑,但她将每一个挑招都把握得异常精


    准,威廉马歇尔能看到她眼里挥之不去的坚毅和狠辣,直到放下剑后,她擦干了头发,这时候她看着才像一个安静的少女:“罗马呢?”她在关心另一件事,“圣座知道坎特伯雷大主教的事了吗?”


    “他为此震怒,但他没有支持坎特伯雷大教堂的修士们,他任命一位枢机主教担任此职。”


    “他是英格兰人吗?”


    “不是(2)。”


    英诺森三世确实为此愤怒,并做出了他的回应,而他的方式比他们此前设想的还要激烈,他要借这个机会证明不仅约翰作为英格兰国王无权对宗教事务指手画脚,英格兰教会也必须受到罗马教廷的管控。“那位枢机主教是谁?”她又问。


    “斯蒂芬兰顿,他是爱尔兰人,据说他举止十分虔诚,很会写赞美诗,还曾经针对教廷的问题提出过许多意见,圣座非常欣赏他。”


    “如果他要前往英格兰赴任,那他会穿过阿基坦,等他到普瓦捷时我会招待他。”玛蒂尔达显然对斯蒂芬兰顿有一些兴趣,尽管这样的兴趣并不多,她盯着怀里的剑,锁紧眉头,忽然又问道,“你认为圣座虔诚吗?”


    “这毫无疑问,他是天主的使者,基督教世界最虔诚敬神的人。”


    “所以他有资格裁决皇帝和国王,像我的叔叔,还有腓力二世,可圣座的权力包括越过英格兰国王和英格兰教会的意志派一个爱尔兰人担任英格兰最重要的主教职位吗?他的裁决是出于绝对的公正,还是利益的需要呢,如果收到这个命令的人是我,我也需要诚惶诚恐地接受吗?”她锁着眉头,似乎正陷入困惑中,并认真地思考着,还没等威廉马歇尔想好怎样回答,她已经将这个话题揭过,“也罢,我连国王的意志都不能违逆,又怎能质疑圣座的意志,而在另一些人眼里,我也是他们所不能违逆意志之人。”她顿了顿,从架子上取下自己绣着三头狮子的斗篷,“准备好欢迎仪式,伯爵,我要去接受伊莎贝拉女伯爵的效忠了。”


    第52章 国王“毕竟,我可不是国王。”……


    伊莎贝拉王后站在殿堂前,深深吸了口气。


    她必须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包括身体的不适,她生完孩子才三个月,约翰就急哄哄把她打发过来代替她的儿子向玛蒂尔达女公爵宣誓效忠,“我要嘉奖我忠诚的亲人”。


    呵,忠诚,如果玛蒂尔达公主真的足够识大体,她就不会在亨利的洗礼上再次宣称她的继承权,乃至搬出斯蒂芬国王和玛蒂尔达皇后的旧事要挟,她事后提出婚约不过是给约翰一颗甜枣哄着他罢了!


    她劝告过,哭闹过,但约翰还是一意孤行,他警告她不要任性,到底谁才是那个任性地挥霍权力的人?不论她心中的怒火如何沸腾,在来到玛蒂尔达公主面前时,她仍然昂首挺胸,直视着她的双眼:“好久不见,公主。”她对她说,“作为英格兰公主,你应该向您的王后表达尊敬。”


    “这里是普瓦捷,不是威斯敏斯特。”那个十四岁的女孩静静地说,她神色平静,眼眸明澈,伊莎贝拉王后忽然又涌起不甘,同样是女继承人,她十四岁时在做什么,那时约翰正在诺曼底丢盔弃甲,连带着她也常常担惊受怕,名为王后和女伯爵却与丧家之犬无异,“在这里,你是我的封臣,你应当和你的继承人一起向我效忠。”


    她的继承人,亨利,这个时候,伊莎贝拉王后才想起了另一件事,约翰急着要她来向玛蒂尔达示好的目的:“亨利会成为你的丈夫。”她盯着玛蒂尔达,“你应当依靠他进行统治,而非要求他的臣服,对他的母亲,你也应该保持恭敬,这是妻子与女儿的职责。”


    “等到婚约成立,我会和亨利一起分享权力,但很长一段时间,是亨利需要依靠我,不止是亨利,还有你,以及我亲爱的叔叔。”


    “我们确实需要你。”这个时候,伊莎贝拉王后的声音才不情不愿地低昂下去,约翰需要阿基坦这个稳固的后方帮助他收回诺曼底,亨利需要玛蒂尔达的继承权弥补他血统上的瑕疵,她也需要玛蒂尔达这个封君维系她在昂古莱姆的地位,尽管在她常年身处英格兰的情况下昂古莱姆的家臣对她能保持多少的忠诚委实可疑。


    她不再试图试探和挑衅,而是循规蹈矩地向玛蒂尔达行礼宣誓效忠,仪式接受后,玛蒂尔达走了下来,与她互致和平之吻,她们身材相仿,因此玛蒂尔达只需要微微侧过头:“你很久没有回到家乡了吧?”耳鬓厮磨的一瞬间,玛蒂尔达忽然道,“等待圣座的赦免令还需要一段时间,身为英格兰王后,你回到昂古莱姆的机会并不多,或许你应该借这个机会巡游一下自己的领地。”伊莎贝拉王后下意识看向她,竟然莫名从她眼里看到一丝善意,尽管这丝善意也是一瞬而逝,“作为昂古莱姆女伯爵,你应该适当地强调你的身份,英格兰王后的身份能给你带来靠山和继承人,但并不是昂古莱姆人认同的身份。”  ,


    针对坎特伯雷大主教的任命问题,约翰本以为已经尘埃落定,在写信要求英诺森三世的特赦令时,他完全没有想过英诺森三世竟然会借此大做文章,并且直接在罗马任命了一个丹麦人为大主教。


    想起亨利二世因任命托马斯贝克特为坎德伯雷大主教而引发的一系列惨痛经历,约翰不禁暴跳如雷,他向罗马发去了怒气冲天的书信,发誓赌咒要捍卫自己的王权,并威胁要禁止任何人从他的港口前往教廷,英诺森三世对此置之不理,他甚至还拿约翰请求的另一件事说事,“或许你的王位并没有那么名正言顺”。


    此言无疑戳中了约翰的心病,尤其是在他得知腓力二世又试图和他开启婚姻谈判后,愤怒之下,他将坎特伯雷的所有僧侣驱逐出境,宣布斯蒂芬兰顿为王室的敌人,并将坎特伯雷教区的财产据为已有,面对这样的示威,英诺森三世也做出了回应:1208年3月23日,他对整个英格兰颁布了圣事禁绝令。


    这种惩罚是无限期的,只要约翰没有屈服,这样的禁令就可能一直持续下去,从1208年春季开始,英格兰陷入沉默,所有的教会圣事都勒令停止,只有告解、临终涂油礼和婴儿洗礼还被允许。除此之外,教堂大门紧闭,教士们闲坐无事,婚礼在门廊上举行,死者被随意埋葬在城墙和壕沟中,没有神父主持葬礼。


    起初的震怒后,约翰回过神来,反过来将其当做一个敛财的机会,忠于王室的官吏以国王的名义没收教会的财产,将教会名下的地产全部充公,两周后,他开始允许教士们买回自己的财产,但条件非常苛刻,希望自己的土地和财产免受王室直接干预的教士们不得不将自己收入的很大一部分奉献给国王,将他们口袋里的最后一个铜板都压榨殆尽,其中最有创造性的策略莫过于扣押教士们的家眷(往往身份不太合法),并向他们勒索赎金。


    对英诺森三世而言,他向约翰颁布禁令是为了彰显他教皇的权威,但现在约翰不仅没有向教皇屈服的迹象,甚至还挺享受这个借机敛财的过程,英诺森三世自然绝不愿承认这样的失败,因此继禁绝圣事令后,他又对约翰处以绝罚,同时暗示约翰的敌人们(尤其是腓力二世)可以借机推翻他。


    比起需要渡海远征的英格兰,腓力二世对阿基坦的兴趣更大,但阿基坦并不受绝罚令的影响,甚至有许多在英格兰遭受迫害的主教和商人逃亡在此寻求庇护,玛蒂尔达收留了他们(顺便笑纳了他们的感谢金),同时象征性地给英格兰写了一封信,劝说约翰早些向教皇屈服以便她与亨利王子的婚约落实,约翰在尝够甜头前不会收手,但她需要维持一个表面上的忠诚态度。


    安置这些英格兰人是一个复杂的工程,毕竟他们在阿基坦是格格不入的外来者,又习惯了在英格兰高高在上的日子,思来想去,玛蒂尔达将这些人安置在了她的葡萄酒庄,毕竟这些人多少具备识字和经商的经验,正好可以帮上她的忙,除此之外,因为


    约翰中断了英格兰港口和罗马的航路,斯蒂芬兰顿只能滞留在法国境内,为了表示对教皇的恭敬和服从,玛蒂尔达对这位客人盛情招待,只是在言语上回避对他的坎特伯雷大主教之位发表意见,“这与阿基坦公爵并无干系”。


    斯蒂芬兰顿是丹麦人,在青年时前往巴黎接受教育,中间曾经前往过坎特伯雷大教堂拜谒托马斯贝克特的圣灵,这也是英诺森三世选择任命他为新任坎特伯雷大主教的原因。“我本以为您是一位不了解英格兰的主教。”在听斯蒂芬兰顿向流亡的英格兰教士解读教义时,玛蒂尔达忽然说,“但现在看来,圣座选择您是一个英明的决定,您无异于一个英格兰人。”


    “事实上,我的家人生活在林肯郡,某种意义上,我也可以被视为英格兰人。”斯蒂芬兰顿回答道,他的法语相当娴熟流利,因此和玛蒂尔达在交流上并无障碍,他转而问玛蒂尔达,“那么,殿下,您认为您是一个英格兰人吗?您了解英格兰吗?”


    “和这些流亡而来的大多数人相比,我确实不算英格兰人。”玛蒂尔达说,“我几乎没有踏上英格兰的土地,那都是我还是个婴儿时的事,可我是英格兰的玛蒂尔达,我的父亲是英格兰国王,这一点不会改变。”


    “您的父亲是一位伟大的国王,但他并不是英格兰的国王,至少对英格兰人来说,他不能算个好国王,虽然英格兰人并不这样认为,他们崇慕理查国王带给他们的光荣和自由,也愿意忍受他对金钱的贪婪,贪婪最终摧毁了他。”


    “你不应该在女儿面前指责父亲。”玛蒂尔达的声音冷了几分,“我想许多君主的贪婪和好战远甚于我父亲,他们并没有遭到惩罚。”


    “天主只是尚未降下他的审判之剑罢了。”斯蒂芬兰顿道,他旋即又问,“那么,殿下,容我冒昧地问您一个问题,您认为国王是如何诞生的呢?”


    “继承,老国王摘下王冠,新国王则接过。”


    “老国王的王冠又是如何得来的呢?”


    “圣座的谕令,亦或者婚姻和战争,譬如征服者威廉,亚历山大二世向他授予王旗,他在黑斯廷斯登陆,最后所有人都承认了他的冠冕。”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他是上帝选择的国王,他最终也成为了国王。”


    “也就是说,您认为君主的诞生是上帝的意志。那么,在《何西阿书》中,上帝为何对国王的诞生愤怒呢?”


    “上帝不满恶王。”


    “恶王亦是王,上帝最终仍在愤怒中认可了恶王,但这样的愤怒并非出自上帝的本意,若民众足够虔诚,上帝会赐予王国一位贤明的君主,反之则会降下恶王作为惩戒,正如今天的英格兰一般,而圣座的责任则是督促英格兰人尽快从迷茫中觉醒,认识到恶王的罪恶,当他们重获上帝的认可,上帝自然会回应他们的祈祷,赐予他们贤明的新王。”


    “新王的诞生意味着老王被废黜,亦或是死亡,如果我叔叔得知了您的话,他必然陷入愤怒和惊惧,我不想惹怒他。”


    “愤怒本就意味着罪恶,上帝会惩戒他,正如惩戒一切傲慢者一样。”斯蒂芬兰顿道,提及此,他脸色忽然浮现出一种激动的神采,他侃侃而谈道,“王冠来源于血统,但同样来源于信仰,只要服务上帝,他便有资格成为国王,在上帝面前,国王与其他人一样都是平等的,他们都蒙受恩宠也可能遭受惩罚,他可以四处征伐,若他能够给予征服之地以及他自己的王国和平,他的行为可以被视为是执行正义,但若盗匪横行肆虐,便不能被认为是在施行正义。他终将为罪恶付出代价。”


    “一个良善的国王约束自身,并以自己的智慧与正义统治他人,而是否正义往往决定着民众对国王的服从权,假如国王所颁法令为正义范畴,民众则自当服从,否则便会招致极刑,这亦是上帝所赋予国王的权利,英明的国王懂得执行这样的权利。”他从激动的情绪中短暂平复,重新看着眼前的少女,她聚精会神地听着,直到此刻,她脸上都还停留着专注的神采,他忽然心中一动,“公主,您渴望了解如何成为一个英明的国王吗?”


    英明的国王,像父亲一样英明的国王,或者比父亲还要英明的国王“和我说这些做什么,主教,对一个十四岁的女孩而言,这样的内容太晦涩了。”她忽然笑道,斯蒂芬兰顿看到她湛蓝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笼罩了一层无形的阴霾,“毕竟,我可不是国王。”


    第53章 爱尔兰(上)“已经下定决心的事情,……


    在绝罚令的威慑下,约翰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更加为所欲为地从教士手中搜刮财富,也许有一天他会寻求与教皇和解,但在此之前他一定要确保他腰包里有足够的金币,某种意义上,英诺森三世的绝罚令于他而言算得上是“因祸得福”,自登基以来,他的经济状况从没有这么好过,他现在甚至巴不得腓力二世能够响应英诺森三世的呼吁主动进攻他。


    腓力二世按兵不动,没关系,他在威尔士,苏格兰和爱尔兰还有敌人,那群曾蒙受他恩典却日益骄横的贵族,他们据有财富,却时常以各种理由拖欠应当向国王缴纳的税费,他曾经对他们无可奈何,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有钱,他可以雇佣精锐的军队,在和腓力二世重新开战前,他决定先牛刀小试,而他很快将目标对准了他曾经的心腹,布雷乌泽的威廉。


    布雷乌泽的威廉是一位出身古老诺曼世家的贵族,与王室的联系可以上溯到诺曼征服时期,在理查一世时期,布雷乌泽的威廉也是一位王室近臣,他参与了他围攻巴黎的战争,在理查一世去世后也对约翰忠心不改,诺曼底沦陷后,他又成为约翰在处理威尔士事务的重臣,约翰授予他利默里克的土地,鼓励他开疆拓土,但同时也要求他每年向他缴纳巨额赋税。


    布雷乌泽的威廉在三年前开始以各种理由推脱缴税,因而欠下王室巨额债务,这引发了约翰的不满,毕竟布雷乌泽的威廉在萨里郡、赫特福德郡和德文郡都有地产,还拥有两座利润丰厚的修道院,在绝罚令下,布雷乌泽理论上完全具备偿还国王债务的能力,因此1208年3月,约翰开始勒令布雷乌泽的威廉偿还全部债务并要求交出他的小儿子作为人质。


    此举激起了布雷乌泽的威廉的妻子的极力反抗,在与王室信使的争吵中,她失声提及了约翰所最不愿回忆的往事:“国王不会善待人质,他卑劣地谋害了自己的侄子,现在又要谋杀我的儿子……原本对这个侄子应当以礼相待才对!”而这个行为彻底激怒了约翰,他剥夺了布雷乌泽家族的财富、职位和地产,走投无路之下,布雷乌泽一家选择流亡爱尔兰。


    和阿基坦一样,爱尔兰并不受绝罚令的影响,因此许多在英格兰受到迫害又无力远渡自阿基坦的人也会选择就近逃往爱尔兰,在玛蒂尔达的授意下,威廉马歇尔身在爱尔兰的妻子,统治伦斯特地区的克莱尔的伊莎贝拉以女领主的身份接纳了以布雷乌泽一家为代表的流亡者。


    克莱尔的伊莎贝拉的外祖父曾是爱尔兰地区伦斯特王国的国王,他因国内叛乱被推翻,不得不求助英格兰,而时任彭布罗克伯爵克莱尔的理查欣然赴约,在都柏林击败了叛军,并迎娶了伦斯特的爱娃公主以继承伦斯特王国,由于他英年早逝,他的


    女儿伊莎贝拉被托付给英格兰国王监护,理查一世甫一登基便将伊莎贝拉许配于威廉马歇尔,威廉马歇尔因此得以继承岳父的爵位成为第三代彭布罗克伯爵。


    在布雷乌泽家族挑衅了约翰的权威后,约翰必不会善罢甘休,但鉴于出面庇护他们的是效忠于玛蒂尔达的威廉马歇尔夫妇,约翰毕竟还是会顾及玛蒂尔达情绪,不会立刻宣布她是叛徒同党,赶在约翰兴师问罪之前,玛蒂尔达率先写信,信中的言辞仍然一如既往地谦卑,她首先斥责了布雷乌泽家族拖欠税款和散步谣言的罪行,其次提及英格兰现在面临的逃亡者问题。


    “他们不止前往爱尔兰,他们也来到普瓦捷,碍于圣座的谕令,我不得不接纳他们,可这给我的财政带来了庞大的压力,只是我深知我亲爱的叔叔亦深受财政危机困扰,因此没有向您请求支持。”其实约翰现在的财政状况并不差,在玛蒂尔达如此陈述时,他心里还浮现出一层对侄女(兼未来儿媳)的心疼,甚至觉得玛蒂尔达如果真的财政困难,他倒也不介意适当慷慨解囊,“如果我公然驱逐他们,我可能也会受到绝罚令的波及,腓力二世不会放过机会,而我们还没有做好对他复仇的准备与其放任这些背叛者逍遥法外,不若令他们发挥价值,我会亲自前往伦斯特劝说伊莎贝拉夫人交出背叛者,借着这个机会,您应当在爱尔兰扩张权威,成为名副其实的爱尔兰国王。”


    爱尔兰由多个小型王国组成,共奉一个至高国王为主,亨利二世曾经将约翰推举为爱尔兰至高国王,但他只在名义上对爱尔兰具有统治权。事实上,征服爱尔兰本也是约翰的计划之一,他只是在纠结是先去修理爱尔兰的逃亡者,还是先对付苏格兰和威尔士。得知玛蒂尔达愿意帮忙,他自然乐意至极,毕竟他的亲信多为绝罚令波及,玛蒂尔达是为数不多的既能得到他信任又不受绝罚令影响,同时还有意愿帮助他的人,但同时玛蒂尔达提出了另一个要求:“想要将数量众多的逃亡者送往爱尔兰,我需要船只,以及开放港口的准许,除此之外,我还需要征调士兵的权利,没有战争是可以不依靠军队胜利的。”


    这是诺曼君主开疆扩土的必要步骤,授予敢于开拓边境的领主一定的自主权,优势是君主不需要费心便可以征服土地,缺点在于领主可能变得强大且不易控,布雷乌泽家族便是例子,但约翰思考了一下,自己的侄女毕竟还是自己家族的一员,哪怕她和亨利王子的婚姻得不到教皇认可,她也可以一直不婚,这样她的领地和财富最终仍会被亨利继承。


    基于种种原因,约翰同意了她的请求,提供了船只和通关许可,对玛蒂尔达的决定,她的亲近者多有不解,认为她即便想要为自己增加声望,也不必跑到爱尔兰那么远的地方,琼甚至建议她应该直接趁着约翰被绝罚的机会夺取王位,毕竟英诺森三世有很大概率会支持她,对此,玛蒂尔达盯着她的弓,静静道:“我并不是想征服爱尔兰,我只是想上战场,王冠要在战场上取得。”


    “您上过战场。”威廉马歇尔提醒道,“在米雷博,在利摩日,您都曾经上过战场,您最终也取得了胜利。”


    “那不是真正的战争。”玛蒂尔达摇摇头,“我所取得的胜利是依靠他人的力量,或者一些小小的伎俩,我没有像父亲一样与敌人拼杀,以武力收获真正的认可,在我去打关系王冠的战役前,我要先学会如何打仗,如果我在面对叔叔或者腓力二世的战役中失败了,我将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我承担不了这样的代价,像亚瑟一样。”


    像亚瑟一样,他没有经过战争的磨炼便贸然加入了争夺王位的战争,而上帝没有给予他足够的好运,他失败了,他连性命都失去了。“你已经下定决心了。”菲利普说,他将玛蒂尔达的长弓和箭袋递给她,“已经下定决心的事情,就放心大胆地去做吧,国王做出决定,国王也承担代价。”


    1208年夏季,约翰王仍然没有停止对布雷乌泽一家的迫害,他的侄女以调解之名前往爱尔兰,但更多的人认为约翰王不过是想要借助侄女的特殊身份行迫害和征服之实,他需要一场胜利证明他并没有被天主抛弃,而就在玛蒂尔达的船队浩浩荡荡前往爱尔兰时,约翰收到另一个令他暴跳如雷的消息:趁着关口开放的功夫,原本滞留在普瓦捷的斯蒂芬兰顿乔装打扮混入英格兰境内,并来到坎特伯雷大教堂就任大主教。


    第54章 爱尔兰(下)“以国王的名义,你们必……


    “三十九年前,我的父亲从这个港口来到爱尔兰,他替我外祖父夺回王位,又屈膝效忠于亨利二世国王,在我还是个小女孩时,伦斯特由亨利国王的官员治理,从海峡对岸逃亡而来的英格兰人也大多聚集在这里,我已经安排他们在城堡中等候,还有伦斯特的贵族们,他们欢迎公主的到来,渴望您能为他们主持正义。”她顿了顿,放低了声音,“他们都不满意约翰国王。”


    在爱尔兰登陆后,威廉马歇尔的妻子,克莱尔的伊莎贝拉对他们说,她是一个身材高挑、面容美丽的女子,兼具诺曼人与爱尔兰人的特征,和玛蒂尔达的许多女性亲属一样,她也是一位生性刚强的女性,由于威廉马歇尔常年追随玛蒂尔达逗留普瓦捷,她常常需要自己亲自披甲上阵捍卫领地,这一点她比许多男性领主都做得好。


    “我会去接见他们。”玛蒂尔达说,她看向克莱尔的伊莎贝拉身后的弓箭手们,“您雇佣了许多弓箭手。”


    “对,威尔士人擅长长弓,我父亲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他有一个外号‘强弩’。”克莱尔的伊莎贝拉露出一个微笑,她半带挑衅地看着自己的丈夫,“他们都说我的丈夫是英格兰和法兰克最负盛名的骑士,大多数武器的比拼中都难逢敌手,但他不擅长用弓。”


    “我可以练习一下威尔士长弓。”玛蒂尔达道,不过比起进一步精进她的弓箭射术,她更在意这些威尔士的弓箭手能不能被她整编进军队,在她的战争中发挥作用,“我叔叔派来爱尔兰的治安官是谁?他希望能够拜访我,但我对他一无所知。”


    “梅勒菲茨罗伊,他的父亲是亨利一世国王的私生子,母亲则是一位以美貌闻名的威尔士公主,因为他的血统和声望,很少有人能在爱尔兰令他忌惮和畏惧,他们回避与他冲突。”


    英格兰向爱尔兰施加影响大多依靠国王亲信的诺曼贵族,但很少有王室成员会踏足这片他们眼里的蛮荒之地,哪怕是名义上的爱尔兰国王约翰也只是在1185年短暂来到这里,是以梅勒菲茨罗伊确实可以以王室成员自居,以他超人一等的血统地位压制其他诺曼贵族,但他的“王室血统”在玛蒂尔达这个真正的王室公主面前无疑相形见绌,因此在玛蒂尔达到来后,他立刻求见公主,希望能够得到公主的支持。


    是先见梅勒菲茨罗伊,还是先见不满梅勒菲茨罗伊的爱尔兰贵族,这表明了玛蒂尔达对爱尔兰内部纷争的态度,英格兰的流亡者倒是可以稍稍靠后,虽然他们才是她名义上的主要目的。从克莱尔的伊莎贝拉的角度,她当然希望玛蒂尔达能够旗帜鲜明地对梅勒菲茨罗伊表露出敌视,从而彻底取代他的地位,但她并没有立刻得到想要的答复。


    “我要先去打猎。”顶着克莱尔的伊莎贝拉期待的目光,玛蒂尔达却做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复,她抬起头,仰望着爱尔兰的阴云,“我总要先知道爱尔兰人如何生活。”  ,


    从法国南方远渡而来的英格兰公主没有立刻接见亟待她召见的贵族和教士,而是以身体不适为由在伦斯特的宫殿休息,她从法国带来的骑士严格把守着宫门,谢绝任何人的关心和探访。


    而在城堡外,宣称自己“身体不适”的公主已经改换了爱尔兰服饰,绿色橡树纹的裙子将她的脸孔衬托得更加娇美精致:“走吧,菲利普。”她对她的哥哥说,察觉到菲利普的犹疑,她提着裙子,大惑不解道,“有什么问题吗?”


    “你看着不像一个爱尔兰女孩。”菲利普说,他斟酌着语气,“也不像诺曼人,他们很容易猜出你是一个外来者,他们不会对你实话实说。”


    玛蒂尔达在长相上更肖似阿基坦的埃莉诺,嘴唇和下颌则有着典型的伊比利亚特征,一眼就看得出是个外来者,菲利普倒是更像一个诺曼贵族,他那头耀眼的红发就是明


    证。“那就是你来打探这里的情况,你是一个前来爱尔兰闯荡的诺曼贵族,你的妻子来自阿基坦南方,她有些像西班牙人也不奇怪。”玛蒂尔达不以为意道,她没有关注菲利普的表情,“我必须亲眼去看,克莱尔的伊莎贝拉也好,彭布罗克伯爵也好,他们忠诚我,可这和他们有自己的私心并不冲突,所以我必须亲自去查探爱尔兰的情况,了解他们的诉求,像我父亲一样,他就亲自去查探敌情,敌人所有的动向都瞒不过他眼睛。”


    “理查国王最终也尝到了轻率任性之苦,如果那时候他穿着盔甲,或者身边还有其他护卫的骑士,也许他不会是那样的结局。”菲利普静静道,但他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劝说玛蒂尔达,而是拿出一条白色的头巾,包裹住玛蒂尔达的头发。


    虽然没有带随从,但他们有着盔甲、马匹和武器,说他们是前来闯荡的小贵族或者有产骑士还是很可信的。“爱尔兰没有那么糟。”骑马穿过森林和农田时,玛蒂尔达忽然说,“这个土地肥沃,草场丰美,就连空气也清新芬芳,和英格兰相比,这里更适合农民耕种,为什么有关爱尔兰的传言总是充斥着愚昧和野蛮呢?”


    “这个确实不像阿基坦一样有着繁荣的文化和甘美的酒水,今天的天气还好,所以你可以欣赏这里的美丽风景,但也许就在我们骑马到海边之后,你会遇到狂风暴雨,亦或者被云雾遮蔽视线,英格兰的天气也是如此。”


    “在诺曼人到来之前,英格兰也是如此,那里战火不断,劫匪横行,征服者威廉曾不被欢迎,但时间证明他带给了英格兰和平和繁荣,时至今日我们仍以他的血统为傲。”她情不自禁地重复着,“若他能够给予征服之地以及他自己的王国和平,他的行为可以被视为是执行正义。”


    “是的,所以教皇阿德里安四世将爱尔兰授予你的祖父,他希望亨利二世国王能给爱尔兰带来公平与正义。”


    “他也是你的祖父,菲利普,你不用总是回避这样称呼他。”玛蒂尔达顿了顿,认真道,“菲利普,你是我的哥哥,比起那些我根本没有见过面的表亲和亨利这样的存在,你才是我真正的兄弟。”


    菲利普没有直接回答她,他眺望着远方的海岸,不知在想些什么,也就是这个时候,他们看到海边有几个孩子,个子很瘦小,衣衫褴褛,且双手肮脏,他们正挖着什么东西。“他们在干什么?”玛蒂尔达疑惑地问,他们将马系在树边,穿过沙滩来到那几个孩子身边,“这是牡蛎。”其中一个孩子怯怯地答道,他用的是诺曼法语,虽然只会简单的语句,但足够让玛蒂尔达和菲利普听懂,“你们想要牡蛎吗,我们可以给你们。”


    他们立刻将一块布递上来,那里放着许多新鲜的牡蛎,还沾着沙,显然是刚刚从沙滩中挖出来的,看到他们恐惧的眼神,玛蒂尔达觉得他们可能误会了什么,她从随身的钱袋里拿出一枚金币:“给你们,我不会抢你们的东西。”


    她肉眼可见地看到他们开心起来,他们用她听不懂的语言激动地交谈着什么,最后还是刚刚那个和她交谈的孩子磕磕绊绊地用法语开口,请他们到家中去。“家?”玛蒂尔达问,那个孩子点点头,指向不远处的一个角落,“对,家在那里。”


    那是一个靠海的村庄,占地不大,房屋也很破旧,哪怕是在被迫寄居盖亚尔城堡附近的村落时,她也从没有见过如此贫困的人,她几乎想象不出他们会怎样生活。“打渔,砍柴,孩子们也会去海边挖一些牡蛎和海螺,有英格兰的商人会来收购。”渔村中年龄最大、地位最高的人对她说,他的手非常苍老,布满厚茧,他正忐忑地把玩着手中那枚金币,诚惶诚恐如抚摸着真十字架,“感谢您的慷慨,小姐,我们有钱支付税金了。”


    “税金?”玛蒂尔达一愣,她旋即追问,“你们的生活已经如此艰难,但竟然还要缴纳税金吗?”


    “我们有多余的收入,自然应该缴纳税金,征税官很快就来了。”老人露出一个疲惫的笑,玛蒂尔达心中没有来由地一痛,她忽然意识到她也经常派遣征税官,他们给她钱,但她并不知道这些钱是从什么人手中交上来的,“我们要给爱尔兰人交税,要给英格兰人交税,要给教会交税,要给长官和国王交税国王,我数不清有几个国王,每多一个国王,我们就要多付一份钱,我们本来没有这么穷困的。”


    “爱尔兰马上就只会有一个国王。”玛蒂尔达低声说,如果她对她的骑士们发下这句宣言,他们会慷慨激昂,但落在这个渔村老人耳中他只是麻木地摇了摇头,他显然不认为爱尔兰上层的权力变动对他的生活会有什么影响,有也只会变得更坏。


    “他们来了。”他们的对话被一个少年人打断,玛蒂尔达忽然发现她在渔村里只见到老人、妇女和孩童,年轻人都到哪里去了?老人急忙离开了房子,玛蒂尔达和菲利普对视一眼,她用披风裹住身体,站在门边静静观察:“奉首席政法官之名,我们来收缴税款,你们准备好钱了吗?”


    “准备好了。”老人诚惶诚恐道,他将那枚金币毕恭毕敬地呈送上去,在破败的渔村和衣衫褴褛的村民中,那枚崭新的金币简直是熠熠生辉,他显然认为这能令征税官满意。接过金币后,征税官并没有立刻回话,而是掂量着那枚金币的分量久久不语,玛蒂尔达明显能够感到氛围的凝滞,好一会儿,她才听征税官道,“这是哪里来的金币?不会是你们偷窃的吧?”


    “没有,绝对没有。”老人冷汗涔涔,“是一个诺曼商人,他买了我们的牡蛎。”


    “他得买多少牡蛎?”征税官嗤笑,他这时候才心满意足地将金币收回自己的钱袋,“好的,我就当这枚金币是那位商人格外慷慨大方,或者你们确实捞捕到了足够的牡蛎,如果你们被发现偷盗和抢劫,你们会被砍手或剥皮,你们的土地税已经缴清,不过,你们的王室租金呢?”


    “什么王室税?”


    “以约翰国王的名义,他所辖的领地都是国王的财产,你们在国王的领地上捕捞,难道不应该向国王缴纳租金吗,何况玛蒂尔达公主近日刚刚来到伦斯特,为了欢迎公主殿下,你们也应该表露一下你们的忠诚,让高贵的公主在爱尔兰感受到与她身份匹配的欢迎那是什么?”


    他的余光瞥向房外的一棵树,登时两眼放光,那里系着两匹高大的马,不论是毛色还是神采都难得一见,在这个破旧的渔村里,这两匹漂亮的马显得格格不入。“你们还说你们不是贼!说,这是哪里来的马?”他大叫道。


    “是,是”老人语无伦次,他不知道应不应该把玛蒂尔达和菲利普的行踪说出来,只能埋着头拼命想着该如何解释,征税官冷笑一声,在渔村众人中环视一圈,最后看中一个还算清秀的少女,“既然说不出来历,那这两匹马理当被王室收回,还有这个女人,她还没有结婚吧,她的初夜权归我,我可以不追究你们偷盗的罪行。”


    所有人脸色齐变,征税官的手下已经盯上了那个恐惧的少女,而先前那个将牡蛎卖给玛蒂尔达的孩子已经尖叫着挡到少女面前:“别碰我姐姐!”他尖叫道,“她没结婚,你们也没有资格夺走她的贞洁!”


    “管她是你姐姐还是母亲!”征税官不耐烦道,而玛蒂尔达终于坐不住了,“住手!”她高声道,“那是我的马,他们没有偷盗。”


    听到她的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和她身旁的菲利普身上,那两匹马在破旧的渔村中分外显目,而眼


    前的青年和少女光彩耀目的美貌又远胜过他们的服饰和马匹,他们是谁?“你们是诺曼人?”征税官收敛起刚刚的傲慢,开始盘算这对男女的身份和身价,暗想他是否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玛蒂尔达没有说话,而是看向菲利普,菲利普于是用他们事先捏造的身份自我介绍道,“我是埃夫勒子爵的儿子,她是我的妻子。”


    埃夫勒是诺曼底地区的一处重镇,虽然诺曼底已经失陷,但大量忠于安茹王室的诺曼贵族流亡到了英格兰,况且由于南部的阿基坦还处在安茹王室的控制下,他有个来自法国南方的妻子也不奇怪。听到菲利普的自我介绍,征税官反而放下心来,一个诺曼底子爵的儿子,他没说他的其他头衔,想来应该是次子甚至是私生子,即便有些财富,但他在诺曼底的领地业已丧失,在爱尔兰,他和一个普通骑士也没有什么两样。


    他又将目光看向玛蒂尔达,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在贵族中也足够光彩夺目的美人,一个子爵的儿子根本不配拥有她。“原来这两匹马属于你们。”他说,口气温和不少,但他却不动神色地朝他们靠近一步,“你们也是从英格兰来的吗?”


    “是的,我们随公主殿下的船而来。”


    “那你们不应该管爱尔兰的闲事,这片领地隶属于王室,难道公主殿下已经将这里赠予你们了吗?”


    “没有,但那枚金币已经足够缴纳税金,公主殿下也没有要求爱尔兰人要额外贡献税金欢迎她的到来。”


    “但国王申明过森林和海洋都属于他,拿不出钱,他们就要用别的值钱东西抵债,只是他们这里值钱的只有这个女人罢了。”征税官轻蔑道,他终于将充满色/欲和侵略性的目光对向玛蒂尔达,“还是说,作为一个善良、正义、慷慨的骑士,你打算让你的妻子替代这个渔民的女儿吗?”


    他确信他能够激怒菲利普,而他果然拔剑对准他:“你还不知道你犯下了什么罪。”他冷冷道,而随着征税官而来的士兵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这是征税官的目的,一旦他向代表王室意志的征税官动手,那他就可以授权他的士兵逮捕他,正当他准备动手时,玛蒂尔达忽然大喝一声,“放下剑!”她抓着菲利普的手,隔着剑身的光彩对他道,“菲利普,放下你的剑,我命令你放下你的剑。”


    菲利普的脸色仍然冰冷,但鉴于玛蒂尔达的要求,他还是一言不发地把剑收了回来,征税官有些遗憾,在盘算着还有没有别的理由可以扣押他们,但那个美丽的少女深吸一口气,走到了他面前,朝他行礼:“请原谅我丈夫的冒犯。”她说,她的个子不算很高,面容也精致娇美,当她俯身行礼时,她显得更加柔弱无依,这令征税官已不存在的良心也微妙地被刺痛一般,“针对渔民欠下的税金,我有其他值钱的东西可以抵债,希望您能够收下这份礼物,未来在爱尔兰,我们还需要仰仗您的帮助。”


    她解开了她裙子的第一颗扣子,伸手向自己的后颈,摘下了她脖子上的一条项链,将其呈递给征税官,那是金线串联的红宝石项链,成色非常好,显而易见足够值钱。


    税金是小事,重点在于这对从诺曼底流亡而来的小夫妻想要在爱尔兰打开门路,那这份贿赂就十分恰当了。“哎,这都是小事,我们充分理解您的丈夫因冲动和鲁莽导致的冒犯,我原谅他。”他接过那条项链,与玛蒂尔达手指接触时,他刻意多摸了一把,他随后含情脉脉地亲吻了一下那条还带着她体温的项链,“再见,夫人,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他们终于离开了,劫后余生的渔村众人立刻朝他们下跪,玛蒂尔达勉强笑着安慰了他们几句,但她也不想再待在这里了。“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们,或者说出我们的身份。”在牵马时,菲利普说,他盯着玛蒂尔达的手,“你怎么能让他碰你的手,带走你的项链,你大可不必这样。”


    “那是王室珠宝,他以武力胁迫我,逼迫我交出我的项链获取自由,那是他的战利品,也是罪证,要审判他和他背后的人,罪名自然越大越好。”玛蒂尔达说,盯着征税官远去的背影,她忽然深吸一口气,带着一丝惶然道,“如果我不是英格兰的公主和阿基坦的女公爵,如果不是你在我身边保护我,我也会被抢走,对吗?”


    菲利普没有说话,只是走过去抱住她,安抚着她不断发抖的肩胛,玛蒂尔达盯着征税官离去的方向,一遍遍默念着那个名字,梅勒菲茨罗伊,爱尔兰的首席政法官,他们奉梅勒菲茨罗伊之命而来,“以国王的名义,你们必须偿还债务,否则你们的归宿就是绞索。”


    第55章 冒险“没有一场战争是不需要冒险的,……


    亨利一世有二十二个孩子,四个婚生子,十八个私生子,其中包括他的祖父。


    亨利一世爱他所有的孩子,他尽力为他们安排荣耀且尊贵的人生,尤其是对他最后一个合法的孩子,玛蒂尔达皇后,他的偏爱最终给他的王国带来了二十年的战争。呵,英格兰的玛蒂尔达,亨利一世的女儿,亨利五世的妻子,亨利二世的母亲,她没有戴上王冠,但她的后代仍然统治着英格兰,并且一度拥有过远超祖辈的权势和土地。


    可数十年过去,曾经耀眼的王冠业已黯淡,亨利二世在众叛亲离中凄惨死去,背叛他的儿子也死于非命,只是在爱尔兰,诺曼王室的血统仍然令人生畏,克莱尔的理查去世后,他就是英格兰国王在爱尔兰的代言人,寻常的诺曼贵族根本不能同他竞争。


    约翰王不像他的父亲一样在意爱尔兰的法律和归附,他只需要钱,足够填满他贪婪欲壑的钱,只要他能给他足够的税收他根本不关心他在爱尔兰的所作所为,如果不是流亡者蜂拥涌到爱尔兰,也许这个名义上的爱尔兰国王根本不会关心爱尔兰的事务,他派自己的侄女过来就是证明。


    他的侄女,理查一世的女儿,又一个玛蒂尔达,在理查一世去世时,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否认了公主继承王位的可能,毕竟上一次内战的记忆尚未远去,而这位同样名叫玛蒂尔达的公主远比与她同名的曾祖母柔弱,在得知公主来到爱尔兰后竟然因为水土不服一病不起后,梅勒菲茨罗伊更加坚信约翰王派她过来不过想向这些流亡者表明态度,到了爱尔兰,这个年轻的女孩只能寻求她的支持,威廉马歇尔夫妇倒是可能给他带来麻烦,但他们已经许久没有得到约翰王的宠幸,只要哄住那个小女孩,或者拿她叔叔吓唬她,她就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


    他有意阻止克莱尔的理查留下的那些伦斯特贵族拜访公主,事实上,公主确实没有接受他们的拜访,但她收下了他的礼物,病愈之后,她也接受了他的拜访,在伦斯特的王宫接见他。


    在克莱尔的理查到来后,这座昔日爱尔兰人的宫殿有了更多诺曼人的风格,在公主到来后,她带来的那些南方人占据了这里,而骑士和贵族簇拥之下,他看到宝座上坐着一个美丽的少女,她的头发闪烁着幽微的光泽,眼睛则如镜面般平静幽深,她的美丽甚过他曾经见过的每一个女人。


    “阁下。”他听到公主开口,她的声音也很动听,像是南方的鸟鸣,而她出口的话也没有超过他对贵族少女的预想,“我收到了您的礼物。”


    他的礼物被郑重其事地放在一个盒子里,所有人都能看到那条红宝石项链耀眼的光泽,他精神一振,立刻恭维道:“希望您能够喜欢这份礼物,这条项链和您的美貌十分般配。”


    “谢谢。”玛蒂尔达公主道,她露出了一个微笑,他心下一松,但旋即,公主的话令他如坠冰窟,“可我怎么记得,这条项链是我从普瓦捷带来的呢?”


    他一愣,下意识看向那条项链,这才注意到编织的金线上缕刻着安茹家族的标志,这是王室珠宝。慌乱之下,他开始回忆这条项链的来历:“这是征税


    官的进献,我不知道这条项链竟然是您的东西。“他这个时候还以为是那个胆大包天的征税官偷盗了公主的项链。


    “看来您的下属并没有告诉您他是怎么得到这条项链的。”玛蒂尔达公主说,她走了下来,两个骑士一直在她身后保护他,他认出其中一个是他的潜在对手威廉马歇尔,另一个则以甲胄覆住面部,他只能看到一点红色的头发,和金雀花家族如出一辙,“让我来告诉你吧,我遇到了你的征税官,他挟持了我,逼我交出财物,他宣称这是奉您的命令,以国王的名义。”她抬起头,他近距离地看到了她美丽的蓝眼睛,此时此刻,她眼里终于有了一点笑容,“我想,我亲爱的叔叔一定不会下这样荒唐的命令,是你和你的征税官在法律之外索取国王和上帝都不曾允许的财富,过去数十年,你们习惯了这样的行为,只是这次不幸勒索到了我的头上,你对王室成员动手,你在叛国。”


    “叛国者的下场是什么?”她霍然回头。


    “死刑,殿下,我恳求您秉公执法。”克莱尔的伊莎贝拉回答道,这个女人站在公主的宝座边,带着畅快的笑意看着他,像她的父亲,她的父亲在打压诺曼贵族时也从不含糊他又看向玛蒂尔达,这一刻,他在这个美丽非凡的少女身上感受到的恐惧超过他生平所见的任何一人,她是真的可以夺走他性命的所在,他情不自禁辩解,“你,你不能对我动手,我是国王的后代”


    “你不过是国王的私生子后代,我却是国王的亲生女儿,我继承了他的领地和荣耀,我也理所当然如他一般审判犯罪者。”玛蒂尔达公主说,她站在他三尺以外的地方,目光平静惊呼冷漠,“你的罪行并非冒犯了我,而是以诺曼王室的荣耀狐假虎威,却玷污我家族的荣耀和我先祖公正的英名,我非常遗憾,我要处死一个和我有着共同血脉的,但为了爱尔兰人,为了我祖父曾向教廷保证过的为爱尔兰带来的正义与光明的诺言,我必须这样做。”


    她一声令下,她的骑士随后动手,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想起的竟然是玛蒂尔达皇后——她因税负被伦敦市民驱逐,而她同名的后代居然处死了一个征税者。  ,


    梅勒菲茨罗伊在爱尔兰虽不得人心,却并非没有根基,除却那些依附于他勒索底层的征税官,他在伦斯特还有着不少地产,最著名的是石头城堡达纳马斯,这是一座坚固的堡垒,并且还有梅勒菲茨罗伊的军队坚守。“不彻底处置梅勒和他那些横行霸道的征税官,我不能在爱尔兰推行新的秩序,我必须立刻控制他们。”针对后续的行动,玛蒂尔达很快有了安排,“逮捕他们,然后公开审判他们,流亡者有不少人都能胜任征税官的工作。”


    “他们的流亡是被迫的,他们想要回到英格兰。”


    “在他们回到英格兰之前,我会要求他们培养爱尔兰人熟悉诺曼人的法律和语言,诺曼人只需要想着如何讨好国王,爱尔兰人则不然。”玛蒂尔达说,她站在王宫的露台上,微微闭着眼,爱尔兰的风吹过她的头发和额头,“要落实我祖父颁布的法律,我必须亲自审判不公的案件,这一切都需要一个稳固的环境,我需要拔除掉梅勒菲茨罗伊的军事堡垒,彭布罗克伯爵和菲利普会帮我。”


    “他们都是忠诚的骑士和出色的将领,他们会完成这个任务。”克莱尔的伊莎贝拉说道,她很满意现在的情况,年轻的公主比她想象得更加果断和勇敢,她相信她会在爱尔兰完成她父亲克莱尔的理查来不及完成的事了,这个时候,她们忽然听到一阵喧哗声,“发生了什么?”玛蒂尔达问,她看到一个士兵正急忙冲过来。


    “有叛军,殿下。”那个士兵慌忙道,“他们打着梅勒菲茨罗伊的旗帜围攻王宫,想必是清楚您的大部分军队都被您的兄长和彭布罗克伯爵带走,王宫现在守卫空虚,我们应该坚守不出。”


    “不用担心,殿下。”短暂的惊愕后,克莱尔的伊莎贝拉也冷静下来,她反过来安慰道,“叛军的人数不会很多,您可以在地窖中躲避,您的哥哥离王宫并不远,传信过去,他很快会回来救您的。”


    “但他可能没有办法及时抓住征税官。”玛蒂尔达摇摇头,“不要传信给菲利普,王宫里还有长弓手,而叛军中骑士的数目并不多,召集他们,我要亲自打退他们。”


    “这很冒险,殿下,您可以回避这场战争,你还有兄弟,他可以保护你。”


    “没有一场战争是不需要冒险的,这令我热血沸腾,如果在面对几百人的叛军时我都不敢面对,我将来又如何面对数千乃至上万人?”玛蒂尔达说,她已经坚定了决心,她旋即问克莱尔的伊莎贝拉,“你也曾经直面梅勒菲茨罗伊的军队,两年前,他进攻你的领地,烧毁了纽克洛斯镇,你不得不亲自披甲上阵援救你,那个时候彭布罗克伯爵身在阿基坦,不能及时援救你,父亲、兄长和丈夫都不在身边,你怕过吗?”


    克莱尔的伊莎贝拉一愣,曾经的回忆短暂从她脑海掠过,而后她低头看向玛蒂尔达的双眼,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微笑:“当然,我没有怕过。”


    第56章 正义“但我还会回来,因为我也是爱尔……


    王宫有防卫所用的城墙和地窖,但和坚固的诺曼式城堡相比,这样的防御可谓漏洞百出,并且守城需要的热油和巨石等也储量甚少,更为可怕的是,叛军带了攻城器械,他们有能力对并不坚固的城墙造成威胁,乃至于攻破它。


    在战略物资方面,伦斯特王宫最富裕的存储便是弓箭,这是从克莱尔的理查时期开始的传统,他带来了大量擅长射箭的威尔士人,并且在此后一直注重培养征召兵的射术,这一传统也被他的女儿继承了下来。


    “可靠的战略。”玛蒂尔达说,她想起她小时候,理查一世曾经抱着她去观看比武大会,尽管他并不热衷此道,但他告诉她和骑士传统盛行的法兰克相比,英格兰人的战斗技巧落后是客观事实,是以他才要资助英格兰举办本土的比武大会,威廉马歇尔说在理查一世去世时三十个英格兰骑士足以打败五十个法兰克骑士,而现在,这个传统也帮了她大忙,“把他们都召集起来,把所有的火油和石头也都收集起来,把它们从城墙上扔下去太可惜了,我们应该换一种利用方法。”


    王宫的城墙很难抵挡攻城器械,她们都清楚这一点,但克莱尔的伊莎贝拉没想到玛蒂尔达会将弓箭手埋伏在更加脆弱、华而不实的塔楼上,这些塔楼本来只是做装饰和观赏所用,比稍低的城墙更加脆弱。“正因为这些塔楼没有意义,他们才不会想到要攻击这里。”玛蒂尔达说,她和克莱尔的伊莎贝拉都在钟楼上,她随后下了另一个匪夷所思的命令,打开宫门。


    “一旦让他们进入王宫,我们怎么搜捕这些流寇?”克莱尔的伊莎贝拉不可置信道,而玛蒂尔达看着她,湛蓝的眼睛里情绪坚定,“我不会拿我们的性命开玩笑,而且,他们没有办法进入王宫内墙。”


    虽然对公主的命令十分不解,但她的骑士还是执行了她的命令,而盘踞城外的叛军在短暂的犹豫后显然认为这是一个投降的信号,因此放心大胆地进入王宫,但在大部分军队进入后,城门轰然落下,与此同时,城墙上燃起火把,将内墙照得通明:“杀死他们!”头顶,玛蒂尔达高喝一声,她随后重重敲击身后的巨钟。


    钟声是信号,通向王宫内部的通道已经被巨石堵死,而被叛军留在城外的攻城器械


    也在第一时间被射出的火把焚烧,火光几乎将夜空照亮,接踵而至的漫天的箭雨,被围堵在内墙中的叛军根本不能抵抗,而城外的人终于注意到了城内的变故。“他们试图冲击城墙。”在城内的歼灭战已经可以宣告胜利时,她又收到另一个消息,“他们有援军,援军的人数比我们想象得多!”


    “有多少骑士?”


    “最多五十人,并且没有携带攻城器械。”


    “那就改变不了战局,阵型已经布置完成,他们不能对城墙造成威胁,那就只是靶子,我们去城墙上。”玛蒂尔达说,她拿起自己的弓,“他们来多少人,我们就杀多少人!”


    没有攻城器械,即便是全副武装的诺曼骑士也奈何不了王宫的城墙,他们唯一可能构成的威胁是他们也有弓箭,并且和王宫内相比有着更大的移动空间,因此玛蒂尔达立刻下令在他们还没有结成阵型前就抛下铁丝网。“公主在哪里!”注意到城墙上的玛蒂尔达后,还能作战的叛军立刻看准了她,而玛蒂尔达蓄力多时的弓弦终于放开,她对准了叛军的旗帜。


    旗帜是标志,是叛军集结和指挥的信号,破坏这一点,她可以对叛军各个击破,她身边有骑士拱卫,在这个前提下她可以任意出击。夜色越来越深,而后又渐渐浮出微明的光,她已经不记得这是她抽出的第几支箭、杀死的第几个人,在以前的练习和游猎中,她从没有如此快速地射箭,她感到她整个人都陷入一种燃烧着的热情中,因为这些想要攻打她,想要劫持乃至杀害她的人,他们都死在了她的箭下,他们背叛了她,但他们不可能再伤害她。


    天明之时,战争终于宣告结束,剩余的叛军宣布投降,由于事先的布置,守军几乎没有伤亡,但几乎是以全胜的姿态击败了叛军,也就是这个时候,她终于给菲利普写了信,告诉他战争的经过并要求他在逮捕完征税官后再回来。


    即便知道玛蒂尔达现在平安无事,但菲利普也不能不担忧她的状况,因此在征税官们还猝不及防时逮捕了他们后菲利普立刻快马加鞭孤身回到伦斯特王宫,这时离战争结束只过了一天。“没有事,菲利普。”玛蒂尔达说,她朝他伸出手,“你看,我知道怎么做一个战士了。”


    她的手因连续不断地引弓搭射伤痕累累,乃至于血肉外翻,但她脸上没有丝毫痛苦,相反,她正发自内心地微笑,在她父亲去世后,她从没有如此真心地笑过。  ,


    在企图冲击王宫之后,梅勒菲茨罗伊及其党羽的罪行已经彻底坐实,他的头颅被割下,在爱尔兰公开示众,被他欺压已久的平民争相将其当做靶子投掷着石块和秽物,而针对横行不法的征税官们,她也逐一按照亨利二世在爱尔兰颁布的法典进行审判,在阿基坦,她已经学会了怎么做一个法官。


    来自英格兰的流亡者大多数具备一定文化素养,能够接替爱尔兰的工作,但要长久地统治这里,诺曼人与爱尔兰人必须达成一种平衡,在她刚因惩戒征税官和击败叛乱获得威望时,她正应该趁势推行新的秩序。“以后不要去海边挖牡蛎,和威廉主教学习文法和算数。”她对那个最先卖给她牡蛎的孩子说,他叫欧文,她记住他的名字了,“等你长大后,你要带给爱尔兰人正义。”


    “像您一样吗?”欧文问她,他已经放下了起初的胆怯,仰望着玛蒂尔达的眼睛道,“我们不会再交需要变卖财产的税,我的姐姐也不会受到侮辱,这就是‘正义’吗?”


    “对,未来一段时间,你们能够得到公正的对待,正义降临在你们的村落。”


    “这是因为您,您给我们带来了正义,像艾因女神一样。”


    “正义不能等待施舍,而要掌握力量,你现在拥有的就是掌握力量的机会,在我离开之后,你要学会用这样的力量去守护你们重新获得的‘正义’。”


    “您要离开了吗?”


    “对,因为我是英格兰的公主,我要回到英格兰拿回我的‘正义’。”玛蒂尔达用她刚刚学会的凯尔特语说,“但我还会回来,因为我也是爱尔兰的女王,我的足迹会踏过每个我所宣称和统治的地方。”


    整个1208年,她都在爱尔兰进行巡游,重新整治亨利二世在1171年确立但并没有有效实施的策略,这个过程中她也顺便清剿了一部分不得人心的领主,将自己定位成一个带来公平和正义的征服者,她也没有忘记她承诺约翰的事,她将布雷乌泽家族成员留在伦斯特王宫中,给约翰回信称他们已经在监狱中,同时也解释了一下梅勒菲茨罗伊的事,痛斥他得到约翰信任却在爱尔兰为所欲为败坏约翰的名誉,并毕恭毕敬地将梅勒聚敛的财富献给约翰,对约翰来说,钱财确实能够堵住他的不满。


    虽然玛蒂尔达在信件中一直宣称她是为约翰征服爱尔兰,同时将爱尔兰人自发称呼的“女王”翻译成“公主”,但她知道约翰或多或少会听到爱尔兰的风声,对此,她决定先按兵不动地观望,毕竟随着春天到来、海面平静,她完全可以直接渡海回到阿基坦,毕竟截止到目前约翰都还处于绝罚令中。


    她在爱尔兰的行为事实上迎合了英诺森三世的心愿,如果她要从教廷手中得到王位的认可,她回到阿基坦后再去罗马向英诺森三世汇报爱尔兰事务就是一个合适的借口,说不定她还可以借机预防腓力二世趁火打劫,不过当约翰的信再次送来时,他的想法和计划却大大出乎她预料。


    他没有谴责玛蒂尔达处置了征税官,也没有催促她立刻将布雷乌泽一家交给他处置,而是提到腓力二世终于响应了英诺森三世的要求,渡海入侵英格兰,以此换取英诺森三世同意他第二段婚姻无效并令他与默朗的阿格涅丝所生子女合法化,并将英格兰作为他幼子的封地,这意味着自诺曼底失陷后一度平息的英法战事将死灰复燃,而约翰也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他要夺回失陷的领地。


    对约翰而言,这是毕其功于一役,如果是为了夺回诺曼底,那玛蒂尔达确实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向约翰发难,她不打算出卖家族利益得到一个破碎的王冠,问题在于约翰随后对她提出的要求:约翰说,他打算向教皇求和,向教皇缴纳罚金并放弃自行任命主教的权利,而英诺森三世的回报则是撤回对腓力二世的支持,同意玛蒂尔达和亨利王子的婚约,并暂时隐瞒这一消息从而配合约翰伏击腓力二世的军队。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盟友愿意加入支持者阵营,卡斯蒂利亚国王阿方索八世承诺派出海军封锁大西洋西岸,这能有效回避腓力二世的另一个盟友布列塔尼插手此事,但他也需要一点小小的报酬---为了收回诺曼底,他压上了他的全部资本,那么,为了安茹家族,玛蒂尔达是不是也应该适当忍让,比如将加斯科涅交给她的姑姑,并劝说她的舅舅和姨父别继续结盟和姑父对抗呢?


    第57章 谋划“相反,我们应该释放她。”……


    对英诺森三世而言,约翰在过去一年中非但没有受到绝罚令的影响,反而借机大发横财,这无疑是对他教皇权威的莫大冒犯,毕竟某种意义上,绝罚可谓是教皇对抗世俗君主的最大武器,如果约翰能在绝罚令的威胁下坐稳王位,那如果他需要对抗比约翰更狡猾也更有才能的君主(比如腓力二世),那绝罚谕令也不再有作用。


    为了从约翰这里捞回颜面,甚至于给予约翰额外的支持,那么约翰给予的让步显然不会是同意斯蒂芬兰顿担任坎特伯雷大主教那么简单,除了归还他在这一年间获得的收入,他还应该同意英格兰成为教廷属邦,如西西里的康斯坦丝女王在1198年做的那样。“这不仅仅是形式上的臣服,这意味着教廷可以直接在英格兰征收教会税,国王若想获得与从前同等的收入,他只能多倍地压榨农民和商人。”在讨论约翰的来信时,玛蒂尔达很快注意到约翰的计划里另一个重要的漏洞,“像西西里人一样,他们正在叛乱,据说他们甚至冲进了巴勒莫的王宫。”


    “不止是因为教会税的问题,在西西里,意大利人和德意志人各行其是,所以平民渴望他们的国王能够重掌大权。”菲利普说,他忽然想起来这位西西里国王还是神圣罗马皇帝腓特烈一世的孙子,他也叫腓


    特烈,在理查一世还活着时,这个名字也曾在安茹王室被频繁提起,那时他还被视为玛蒂尔达可能的丈夫,但那已经是许久之前的事,在亨利六世和理查一世相继去世后,这个曾经费尽心思达成的婚约已经被彻底遗忘了,玛蒂尔达和威廉马歇尔都没有想起这件事,他也没有再提,“但约翰国王既然向教廷提出了这一建议,那向教廷缴纳赋税就是不可避免的事,在收回诺曼底之前,教廷也不会催促英格兰立刻归还教产,他们其实乐于看到英格兰在大陆上对法兰克维持牵制。”


    “教皇不想看到一个过于强大的君主,不论是德意志皇帝,还是法兰克国王。”玛蒂尔达说,在夺取了诺曼底后,腓力二世一直采用种种手段加强对此地的控制,并以此为基地胁迫其他贵族顺服于他,正是因为对国王可能侵犯领地的顾忌,法兰克贵族们对十字军一直抱有犹豫,也不肯前往东方巩固第四次十字军的成果,位于希腊的罗马尼亚帝国,这也是英诺森三世不满腓力二世的原因之一,他需要给腓力二世一个教训,“如果收回了诺曼底,那约翰叔叔完全可以在不影响他财政状况的情况下缴纳罚款,至于教会税,他可以在之后继续想办法同教廷周旋,只要他给圣座的价码比法兰克国王高,他就永远是教廷的宠儿,但加斯科涅”


    她顿住,而她的小会议也一同沉默,在阿基坦公国的领地内,加斯科涅是一块极其重要的领土,如果阿方索八世如愿得到加斯科涅,那他们不仅能控制此地利润丰厚的葡萄酒贸易,而且没有比利牛斯山的阻拦,卡斯蒂利亚人想要侵入阿基坦公国境内的领地也是畅通无阻,只要玛蒂尔达还在意她作为阿基坦女公爵的领地完整,那她就不可能答应如此无理的要求。


    在离开阿基坦前,她也曾经担心过卡斯蒂利亚的入侵,因此她事先委托了她的两个重要盟友,纳瓦拉国王桑乔七世和图卢兹伯爵雷蒙德六世拱卫此地,并给予他们丰厚的报酬。在比利牛斯山附近的几个政治势力中,纳瓦拉和图卢兹同卡斯蒂利亚都有矛盾,阿方索八世一直在侵占纳瓦拉的国土,而雷蒙德六世一直因清洁派的信仰被教廷排斥,因而也被信仰虔诚的阿方索八世排斥,他和纳瓦拉的同盟则加深了这一矛盾,是以在玛蒂尔达愿意出资的情况下,她的舅舅和姨父都很乐于替她对抗阿方索八世。


    她和纳瓦拉与图卢兹的同盟关系建立在理查一世时代的联姻基础上,但阿方索八世同样也是她的亲属,在他的妻子,她的另一位姑姑英格兰的莱昂诺尔王后意识到她不能通过和琼的姐妹关系动摇同盟后,她转而决定从约翰的方向入手,虽然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说服了约翰,但问题已经摆在她面前,如果她还想要在约翰面前保持伪装,做个忠诚的侄女支持约翰收复诺曼底(如果她是英格兰女王,她也一定要做这件事),那她必须就答应约翰的要求,至少也要给约翰一个她可以不答应的理由。


    “卡斯蒂利亚的承诺是封锁布列塔尼的海岸线。”菲利普忽然道,在玛蒂尔达的目光与他相撞时,他潜意识地垂下了眼睫,这或许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但同样危险且可能损害到玛蒂尔达,“布列塔尼人仇恨的是约翰国王,腓力二世利用了这一点,但他所扶持的女公爵并不是布列塔尼真正的继承人。”


    布列塔尼真正的继承人,布列塔尼的埃莉诺,在丰特弗罗德修道院和米雷博城堡,她都曾经见过她:“也就是说,你认为我的堂姐可以帮助我们吗?”  ,


    在约翰已经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的时候,玛蒂尔达知道她不能在这个时候破坏他的计划,相反,她需要配合他,这代表她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和约翰直接撕破脸回到普瓦捷,而是响应了约翰的来信,表示愿意配合他的机会,并立刻渡海来到伦敦同约翰商议接下来的计划。


    除却她早已没有记忆,只在母亲和姑姑的叙述中提到的婴儿时代,这是她第一次在英格兰公众面前亮相,为了确保她带给英格兰人足够的震撼并博取他们的好感,她准备了极其盛大的排场,而当她的船只抵达英格兰海岸时,素来阴沉诡异的英格兰天气也很给面子地转阴为晴,确保所有等候在港口的人都能第一时间看到公主的真容。


    在骑士和贵族们的簇拥下,公主从甲板上款款而来,她穿着一条金色的贴身长裙,其上以银线绣出十字纹路,腰间则是一条华贵的金质腰带,象征着金雀花家族的三颗狮子头熠熠生辉,一颗硕大的红宝石系住了她绣有纹章的红色披风,边缘同样以金线绣出十字纹路,而即便衣着如此华丽,她的美貌也全然凌驾于此之上,海风吹起她美丽的金发,在高大的舰船上,她宛如神像一般为人仰望,她几乎压过了太阳。


    她走过目瞪口呆的人群,来到了约翰脚下,即便约翰国王和伊莎贝拉王后今天也隆重打扮,甚至佩戴上了玛蒂尔达皇后的全副珠宝以示他王权的神圣,但玛蒂尔达给自己准备的排场显然在他们的意料之外,在她走向他们时,她的骑士们正向围观的民众发放钱币,她为什么有这么多钱,她没有告诉他们她打算给平民发钱,她有钱为什么不上供给他!


    “亲爱的叔叔。”约翰的恼怒在玛蒂尔达来到他面前后停止了,许久没有见到这个侄女,他印象里那个倔强小女孩的印象几乎是第一时间融化掉了,在他面前,她是多么地恭敬又服从,行礼的姿态异常优雅,出口的声音又是如此甜美,“我将爱尔兰献给您,您终于成为了真正的爱尔兰国王。”


    是的,爱尔兰已经被真正征服,他父亲曾经将他立为爱尔兰国王,但直到现在他才真正将自己的统治触须伸向了爱尔兰,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忽然不打算计较玛蒂尔达在排场上压过了他,毕竟她现在是他的臣属,未来还会是他的儿媳,他应该对她足够宽容才是。“很高兴见到你,亲爱的玛蒂尔达,我知道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约翰也以足够的风度和热情回应了她,在互致和平之吻的途中,玛蒂尔达感到她的一缕头发被约翰头顶的王冠勾住,那曾经是理查一世的王冠,但现在戴在约翰头上,那缕发丝很快无声地勾连在王冠上,“我和我的王后为你准备了宴会,还有亨利,他已经等你很久了。”


    这是一个暗示,也是一个宣告,玛蒂尔达也露出了期待的微笑,表露了自己对亨利王子的关心,并在宴会上当众亲吻他的额头。宴会结束后,她也到了和约翰摊牌的时候,当约翰来到她的房间时,她身边还围着数位骑士,他们都很年轻,也很高大英俊,像阿基坦的埃莉诺在世时一般,她身边总是围绕着骑士、歌手和鲜花。


    “菲利普,你留下来。”在约翰到来后,玛蒂尔达立刻遣散了她的骑士们,但事实上,他们都在不远处,只要菲利普发出信号,他们立刻可以上前,约翰显然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他现在有些醉,即便知道这场谈话很重要,他也克制不住在宴会上牛饮,“我将您的叛徒带了回来,叔叔,布雷乌泽家族的人暂时由彭布罗克伯爵看管,等待您对他们进行处置。”


    “把他们关到温莎!”约翰想也不想就道,他现在并没有很关心布雷乌泽家族,他更在意另一件事,“我打算在明年春天时重新登陆诺曼底,你清楚我的计划吧,玛蒂尔达,这是我们夺回诺曼底的最好机会,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付出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


    “我当然会全力支持您的计划,等离开英格兰后,我会立刻回到阿基坦整军备战,腓力二世夺走的所有领土都将在上帝的审判下物归原主。”玛蒂尔达说,这样的表态显然取悦了约翰,但很快,他的笑容就僵住了,“但我也不会放弃加斯科涅,我们现在放弃加斯科涅,将来我们就需要一场更加艰辛的战争去夺回它  。”


    “不要任性,玛蒂尔达。”短暂的静默后,约翰很快暴躁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在担心放弃加斯科涅会得罪你的舅舅和姨父,那都是你父亲在世时候定下的亲戚,他们不重要,卡斯蒂利亚才重要,你要相信我的姐姐,她是为了英格兰”


    原来是这个原因,阿基坦-纳瓦拉-图卢兹这一联盟是理查一世一手牵立的,莱昂诺尔王后正是利用了约翰对理查一世那挥之不去的畏惧和忌惮才劝动他做出这个决定,再一次,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姑姑,玛蒂尔达生出了戒备和警惕之心,但现在不是对付她的时候:“卡斯蒂利亚能给出的价码是阻断布列塔尼的干预,布列塔尼确实很有可能介入这场战争。”


    “对,他们可能会再次试图利用埃莉诺来对付我,损害我的名誉并向腓力换取更多支持,我要加强对她的看守”


    “不,叔叔,正是因为她的血统和继承权,我们才不能再严密地监视她。”玛蒂尔达说,她朝约翰露出一个微笑,一字一句道,“相反,我们应该释放她。”


    第58章 囚徒“所以,亲爱的堂妹,我们的叔叔……


    长期以来,约翰一直严格限制布列塔尼的埃莉诺的自由,不仅是因为他亲手杀死她弟弟的心虚,也是因为布列塔尼的埃莉诺同样是他王位的竞争者,若按严格的继承法,她的继承权也优于他和他的儿子。“不行。”约翰立刻否认道,“我知道你的意思,玛蒂尔达,但比起她可能给布列塔尼带来的混乱,她对我们的威胁更大。”


    “她对我们没有威胁,叔叔,圣座已经同意了我和亨利的婚约,不会有人质疑英格兰的王位继承人。”


    “不是英格兰的继承权!”约翰烦恼道,借着一点酒精的醉意,他终于提及了那个他回避已久的秘密,任何人只要提起这件事,他都会暴跳如雷,潜意识里他也知道这桩罪行不容赦免,他所有的不幸都来源于他曾犯下的罪,“是亚瑟,你知道的,玛蒂尔达,有关他,我身上一直有许多恶毒的谣言”


    “腓力二世一直用这样的谣言攻讦您。”玛蒂尔达了然道,约翰忽然福至心灵,是的,都是腓力的错,是他一直抓着这件事不放,否则所有人应该都忘了亚瑟了,“但恕我直言,叔叔,我们不能一直回避谣言,我们应该澄清谣言,否则您的敌人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损害您名誉的借口,卡斯蒂利亚这一次索要了加斯科涅,以后他们会索取更多。”


    “比起加斯科涅,诺曼底更重要,只要像布雷乌泽家族这样的人还存在,我就没办法摆脱嫌疑”


    “布雷乌泽家族可以屈服,即便他们不愿意,我们也可以通过其他办法洗清嫌疑,如果亚瑟最后的、最亲近的亲属也否认这一点,腓力二世又有什么理由还抓着亚瑟的死不放?如果他一定要在这个时候抓住您的谋杀嫌疑不放,就请圣座来裁决此事,圣座这个时候可不会帮他。”


    是的,英诺森三世愿意帮他,教皇是上帝的使者,他会代上帝宽恕他的罪,约翰精神一振,但仍有些犹疑:“但,但卡斯蒂利亚”


    “卡斯蒂利亚不重要!”玛蒂尔达断然道,赶在约翰警惕和暴躁前,她又立刻换上了一副恭顺的姿态,无比诚恳道,“我了解您的顾虑,叔叔,在这个时候,我们不能将潜在的盟友变成敌人,如果您想要卡斯蒂利亚的帮助,就以您的名义答应他们,等收回诺曼底后,我再以阿基坦公爵的身份否认这一协议,有我的舅舅和姨父的帮助,阿方索八世会知难而退的。”


    “但这意味着我向所有人宣告我并无权利处置阿基坦事务”约翰卡壳了,他心知肚明他现在对阿基坦确实没有控制力,如果玛蒂尔达有不测,阿基坦人可能宁愿拥护小埃莉诺或者亨利,但就在他心里的疑影还没有落到玛蒂尔达身上时,他的侄女已经贴心地开口道,“这不重要,叔叔,等亨利长大后,他会和我共同统治,总有一天您父母留下的所有领地都将交给您的后代。”


    察觉到约翰已经动摇,她索性再添一把火,她握着约翰的手,跪在他脚下,低下眼睛假装自己面对的并不是他,“亲爱的叔叔,在我失去父亲后,一直是您照顾我,关爱我,以您的威名庇佑我,在我心里,您一直如我的父亲一样,您会成为我真正的父亲的,在此之前,请让我以我的忠诚尽可能地帮助您吧,不论是替您统治阿基坦,还是劝说我的堂姐和我一样保持对家族的忠诚。”


    是的,父亲,等她和亨利结婚,他也会是她的父亲,他得到了理查的王冠也得到了理查的女儿“在我心里,你也是我的女儿。”他说,“既然如此,你就去试着说服埃莉诺吧,如果她也能和你一样识大体,那就再好不过了。”  ,


    伊莎贝拉王后越来越受不了约翰现在对玛蒂尔达公主的态度了,她从爱尔兰回来后,约翰对她的态度比从前更加纵容宠爱,甚至还允许她用理查一世的仪仗出行,那是她身为王后也从未享受过的待遇,她试图提出抗议,但约翰置若罔闻:“亲爱的,等她和亨利结婚,她也会是王后,在我母亲背叛我父亲前,父亲给她的待遇也与国王无二。”


    但她和亨利还没有结婚!伊莎贝拉王后不知道该怎样评价约翰的行为,他仿佛丝毫没有意识到玛蒂尔达公主愈加隆盛的声望对她这个真正的王后意味着什么,哦,他当然不会在意,在他眼里玛蒂尔达公主是他应该宠爱和拉拢的对象,而她早已是他的财产了,她忽然开始回忆起在昂古莱姆的那段日子,至少在昂古莱姆,她还有真正忠于她的家臣,可以支配自己的收入,讽刺的是,能在昂古莱姆和家臣们重新建立联系的机会竟然是玛蒂尔达公主以阿基坦公爵的身份给她的。


    对英格兰的事务而言,伊莎贝拉王后的不满和抗议确实无足轻重,事实上,约翰确实不认为他有必要给予妻子政治权利,她只需做一个讨他喜欢并给他生下继承人的王后就够了。以庆祝爱尔兰的归附为由,玛蒂尔达从伦敦出发巡游各地,而她行程的最后一站是格洛斯特,她要见一个人。


    在布列塔尼骑士想要将小埃莉诺营救离开却失败后,她便在几座城堡中被来回转移,除却极少数人,很少有人知道她的真实踪迹,拜访她的行动必须得到约翰的允许,并且大多在公众场合。这一次,也许是害怕谈话中必然涉及的亚瑟之死的真相,约翰没有安排监听者,当玛蒂尔达来到她的房间后,她见到的只有小埃莉诺本人,时隔多年,她的美貌较之少女时期更加光彩夺目,但这样的美貌只能盛放在塔楼之中。


    “过去一年中,我曾经见到了几个女孩,苏格兰和威尔士的公主。”在短暂的互相打量后,小埃莉诺忽然笑道,她美丽的眼睛如宝石般流光溢彩,而那灼人的锋芒同样如宝石一般,“她们被父亲送来作为人质,我们的叔叔把她们送来与我做伴,囚徒的邻居也只能是囚徒---所以,亲爱的堂妹,我们的叔叔终于忍不住让你也成为囚徒了吗?”


    第59章 血债“在杀死你弟弟前,他先杀了我父……


    囚徒,是的,玛蒂尔达知道,如果她当年听从阿基坦的埃莉诺的安排乖乖交出诺曼底,或者她没有介入米雷博之战,那在约翰杀死亚瑟后,她也会和小埃莉诺一样成为囚徒,甚至于她的处境会比小埃莉诺更加危险,来自父亲的血统和继承权不是她的荣


    耀而是她的罪过。“他不会这样做。”玛蒂尔达回答道,“我是阿基坦公爵,我有保护我的军队,在我替他征服了爱尔兰后,他更不会苛待我。”


    爱尔兰,哦,她确实听看守她的贵族们提及过爱尔兰的事,她只是没想到这件事居然和玛蒂尔达有关,约翰已经无能到需要依靠自己侄女来帮他战斗了吗?“女人都比他擅长打仗!”小埃莉诺嗤笑道,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而后用两根手指覆住自己的眼睛,讽刺道,“那看来是我想错了,你是来炫耀的,你拥有我本该拥有的一切,公爵的头衔,公主的身份,决定自己命运的自由,听说你还将和他的儿子订婚,恭喜你,你会成为王后。”


    “这谈不上恭喜,王后是我众多可能的命运中平常的一种,相反,这是一种牺牲,是对我身份的屈就。”


    “是啊,你本应该成为女王的。”小埃莉诺感叹道,她喝了杯中的酒,半眯着眼审视着玛蒂尔达,她个子算不上高,外貌上也更加精致安静,这样的女孩怎么可能成为女王,“所以这是你的选择吗,忘记你的血统、你的身份,高高兴兴地做一个让我们的叔叔满意的听话侄女,从而享受到这珍贵的自由,你的身段比我们的先祖都要柔软,你很识时务。”


    “我只是做出了最适合我的选择,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得到自由,事实上,我是为了劝说你而来的,叔叔已经同意了释放你,帮你成为布列塔尼女公爵。”她注意到小埃莉诺坐直身体,“如果你愿意宣称你的弟弟是正常死亡,一切有关他死因的谣言都是别有用心之人的污蔑的话。”


    她显而易见地看到小埃莉诺脸色凝固,须臾,她狠声道:“不可能!”她站起来,俯视着玛蒂尔达,她的身材本就比她高挑,在这样的姿态下,她的影子几乎将玛蒂尔达整个笼住,气势凛凛如身在王座上一般,“如果不是人们还因为亚瑟的死对我抱有同情和关注,我早已无声无息地死去,我不能放弃这最后的筹码!这无异于自杀!”


    “同情你以至于愿意营救你的人都死了,剩下这些人对你不过抱有一点敷衍的怜悯,他们已经接受了法兰克国王的方案,比起你,他们更愿意选择你的妹妹,他们抛弃了你。”小埃莉诺的脸色愈发铁青,她知道玛蒂尔达说的都是真的,不论她如何痛恨和抗拒她都改变不了这一点,“与其吝惜那流沙般的同情,不如握紧这来之不易的机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你妹妹的地位会越来越稳固,到那个时候,你会被真正遗忘,和你弟弟一起。”


    “所以我应该趁着我的继承权还没有被遗忘、我还年轻貌美并可以生育趁早将我作为一枚筹码打出去吗,像你一样,你把你作为筹码打出去了,你不可能再成为女王,所以索性成为王后,反正是同一个单词,在我们的堂弟长大之前,你和女王也没什么两样。”小埃莉诺说,她重新坐下来,现在,她的眼里尽是悲伤和茫然,或许还有深邃的恨意,她想要掩藏,却收效甚微,“你说的都是利益,那情感呢,谁能令我释怀我弟弟的死,谁能体谅我亲眼看着忠诚于我的骑士被残忍地虐杀,这是血债!是我们的叔叔欠我的血债!”


    “他也欠了我血债。”


    小埃莉诺愤怒的情绪被突兀地打断了,眼前,玛蒂尔达解开了自己的腰带,从裙褶中的暗扣里取出一枚钱币:“在杀死你弟弟前,他先杀了我父亲,我本不必用尽全力去夺回我应当拥有的一切,我本应是被父亲宠爱的女儿。”


    理查一世死于暗杀,她以为凶手是腓力二世,或者他的其他仇敌,可即便对约翰的卑劣人品早有认知,她也没有想到会是约翰杀害了自己的兄长,他没有因为弑兄的罪行受到惩罚,所以他又杀害了自己的侄儿


    她看着玛蒂尔达,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突兀地发现她的堂妹在美丽安静的外表下一层潜藏的倔强,记忆里那个小女孩的影子像太阳下的冰块一样消融了,她开始重新认识她,她终于意识到为什么她能够在约翰手下获得自由和权力:“他杀了你父亲,让你从高贵的公主沦落到一无所有,你还能忍下来,你对他效忠”


    “对,所以我最终得到了自由和权力,我的忍耐是为了来日的复仇。”玛蒂尔达说,她将那枚钱币收了起来,金发掩住她娇美的脸颊,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精致乃至于纤弱的女孩背负着这样沉重的秘密,甚至筹谋着复仇,“我来劝说你,但不是为了我们的叔叔,而是为了我自己,我要拿回我父亲留给我的一切,你难道不想拿回你的吗?”


    拿回她的,拿回她布列塔尼女公爵的位置,拿回她作为金雀花公主应有的尊荣和自由,小埃莉诺感到自己的心脏狂跳,这是她无法抗拒的诱惑,但理智提醒着她不能这样迫不及待地接过玛蒂尔达的橄榄枝,她的帮助也是有代价的:“你想要让我和你成为同谋。”她重新冷静下来,她盯着玛蒂尔达,重新挂上冷若冰霜的傲慢神色,“可恕我直言,亲爱的堂妹,这是战争,是一场押上所有资本的赌/博,你或许尚有回到阿基坦东山再起的可能,但如果我在上帝面前撒谎,我将失去我的最后一道护身符,我没有退路,即便你成功了,也只是让我成为你的傀儡而已,你没有大方到让我和路易王太子结婚,成为你新的威胁吧?”


    “也不会比现在的结果更坏,即便你不帮我,我也会以其他方式解决布列塔尼的问题,区别只在于你是在布列塔尼呼风唤雨,还是留在高塔里做一个被遗忘的公主。”她看着小埃莉诺,“杀死你弟弟的人不是我,囚禁你的也不是我,我们的叔叔背负恶名,而我只用延续他的策略。”


    如果玛蒂尔达对她不闻不问,也没有人能对她的行为进行苛责,时间越长,忘记她的人就越多,她只会无声无息地死去她忽然又笑了,她看向玛蒂尔达,目光异常温柔甜蜜,仿佛她们真的是一对亲密无间的姐妹一样:“哎,别这么着急嘛,我可没说我不打算帮你,我只是打算提醒你另一件事罢了。”她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施施然地举起酒杯,“菲利普知道这件事吗?他打算帮助你吗?”


    “当然。”玛蒂尔达说,她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菲利普,“他是我哥哥,他忠于我。”


    “是吗?”小埃莉诺说,这个时候,她终于获得了一种莫名的快感,她是知道更多、掌握更多的那个人,而玛蒂尔达并不是,“我们的叔叔忽然急着与我和解,是因为他打算与腓力二世开战吧?你想利用这个机会夺回你的王位,可腓力二世是一个影响战局的存在,他可能导致你满盘皆输,你想好该怎么对付他了吗?”


    “我们的叔叔会对抗他,他对圣座做出了让步,只要他不在战场上一溃千里,他始终会保持着打击腓力二世的能力,而且我身上也有能令腓力二世心动的筹码,为了我,他多少价格都肯出。”


    “原来是这样。”小埃莉诺了然道,她大致猜到了约翰的计划,以及玛蒂尔达的想法,“他想通过阴谋诡计来对付腓力二世,但腓力二世正是此道行家,同样的,你也不要小看他,你未必能够轻易让他相信你,毕竟你父亲和他的仇恨众所周知,除非另一个人帮你。”看到玛蒂尔达的表情,她不禁更加愉悦和满意,同时她也收获了微妙的平衡,有些秘密仍然是独属于他们的,“有件事或许你不知道,在你出生之前,你父亲将他的儿子送去了巴黎,腓力二世抚养他,给他施洗,这不是什么秘密,如果你去打听,很多人都会为此作证,所以,如果你身边有什么能令腓力二世另眼相看、放松戒心的人物,那就只有他了,为了确保你不会在得到王冠的同时失去国土,你最好利用好他,让他帮助你,证明他的忠诚,如果他不愿意的话”她露出恶劣


    的微笑,她十分愉悦地看着玛蒂尔达神色的变化,“那只能说明,他好像也没有那么忠诚你啊。”


    第60章 夜色(上)“你好,腓力国王,我是玛……


    “她答应了你吗?”


    当玛蒂尔达从高塔中离开时,菲利普正在等她,月光下,他金红色的头发呈现出华丽的暖光,和小埃莉诺一模一样,她没有这样的头发。“你们之前认识吗?”玛蒂尔达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她看着菲利普,菲利普忽然觉得她不像是那个他臂弯里被他保护的小女孩了,长久以来,不论玛蒂尔达以如何坚强或威严的样子出现在人前,他都习惯性认为他应该保护她,“在我出生之前,你们曾经一起长大。”


    “我们相处得不算多,在我七岁时我才第一次见到她。”菲利普说,他看到玛蒂尔达抬起头,她比他矮几乎整整一个头,他的影子可以轻易笼罩她,“那七岁之前呢?”玛蒂尔达问,菲利普发现她攥紧了手指,如果她感到痛苦或戒备,她下意识就会这样做,“七岁之前,为什么你没有见过她?”


    “因为那时候我在巴黎。”菲利普说,他已经猜到玛蒂尔达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小埃莉诺知道他的秘密,他早该想到她会将这个秘密告诉玛蒂尔达,“在我出生后,理查国王将我交给腓力二世抚养,直到他登基后我才回到英格兰,这不是秘密,只是所有人都觉得无关紧要,因此也没有打算让你知道。”


    “可我现在知道了。”玛蒂尔达说,“因为没有人告诉我你曾是腓力二世的养子,所以我也没有想过你有可能改变我针对腓力二世的计划,她说腓力二世疼爱你,信任你,她希望我利用这一点,可我更在意另一件事。”她的语调不由自主地颤抖紧张,“菲利普,你爱我吗,你对我抱有绝对的忠诚吗,如果你忠于我,你的忠诚包括帮我对抗腓力二世吗?”


    对抗,对抗,腓力二世的影子倏忽浮现,可那样的记忆早已远去,他眼前只有玛蒂尔达:“我不曾忠于他,我的忠诚只属于你,我也只会为你牺牲。”他说,他注视着玛蒂尔达的双眼,“但玛蒂尔达,我也不能像对抗仇敌一样对抗他,就像理查国王也不会真正伤害他的亲人一样。”


    “所以你不会帮我,对吗,至少在腓力二世的事情上,你是一把被封在剑鞘里的剑,可以悬在我腰间,但不能拔剑出鞘。”玛蒂尔达问,得到菲利普的默认后,她忽然又笑了,“好的,菲利普,我尊重你的选择,你只需要帮我写一封信,我要和腓力二世见面,如果你拒绝这个命令,也会有别人帮我写的。”她顿了顿,再度郑重其事地道,“我不在意你曾经认识腓力二世,或者你劝我帮助我的堂姐其中也含有你的私心,你忠诚我,我保护你,这本就是效忠誓言的一部分,但菲利普,不要隐瞒我,不要在我自以为可以使用你时告诉我我不能这样做,我不想像父亲一样尝到亲近之人的背叛。”她喉头微梗,“我更害怕那个人是你。”


    因为她信任他,她知道他了解她的一切,她对他全无保留,但他的过去和身世她不曾知晓,她永远不能知晓。“我确实有秘密,玛蒂尔达,但那些秘密已经被掩盖在时间里了,现在的我只属于你,你是理查国王的女儿,我注定是要为你牺牲的。”他说,注视着玛蒂尔达的眼睛,他忽然感到一阵轻松,在他漂泊不定的人生里,他确信有他可以锚定的,“我忠于你,这一点永远不会变化。”


    “我相信你。”玛蒂尔达终于说,她朝他伸出手,他将她扶上马,和此前无数次一样,离开城堡前,他忽然鬼使神差地回过头,看向塔楼的方向:他非常确信,就在刚才,小埃莉诺正注视着他们。  ,


    在被绝罚整整一年后,英格兰国王开始尝试通过一些手段来挽救他摇摇欲坠的声誉,一方面,他归还了部分教产,并宣布不再追究逃亡者的罪责,另一方面,他释放和宽恕了一部分**,其中包括他的侄女和一度宣称他谋杀侄儿的布雷乌泽夫人,而他们很快投桃报李,公然宣称此前针对约翰谋杀亚瑟的指控“纯系污蔑”,并顺理成章地将黑锅扣到了腓力二世身上。


    对此,腓力二世恼羞成怒,更令他愤怒的在于约翰在1209年的春天突然派他的私生子兄弟,亨利二世与情妇罗莎蒙德夫人之子索尔兹伯里伯爵“长剑”威廉偷袭法兰克停靠舰队的港口,“数百艘载着粮食、葡萄酒、面粉、肉类和法兰克军械库关键部分的船只的缆绳被砍断,当法兰克国王得知消息时,他只看到滚滚黑烟”。


    除此之外,德意志还发生了另一件对安茹家族而言颇为有利的变数,施瓦本的菲利普遇刺身亡,这意味着和安茹家族有亲缘关系的奥托四世现在成为了德意志的唯一君主,而英诺森三世没有因为与约翰的恶劣关系否认奥托四世的皇位,相反,他承认他为合法君主,这意味着腓力二世的东部边境一下子不那么稳定起来。


    奥托四世对腓力二世的威胁并不仅仅在于他是金雀花家族的外甥,更在于他和莱茵河岸的诸侯仍然具备共同利益(他的家族领地远在帝国东方,而莱茵河西岸长期被霍亨斯陶芬家族影响,他们渴望获得更多权利),尤其是盛产善战佣兵的布拉班特和富裕的低地。


    在舰队受创、东部又面临威胁的情况下,腓力二世对替幼子征服英格兰这个计划已经不那么有兴趣了,毕竟他还要预防着约翰将已经屈服的侄女立为布列塔尼女公爵,虽然他竭力在布列塔尼煽动反英情绪,但布列塔尼的埃莉诺继承权确实更加优先,他必须预防布列塔尼生出变数,因此在教廷使者催促他快些执行他对教皇的承诺,征服英格兰时,腓力二世万分委屈地哭诉索尔兹伯里伯爵给他造成了多大的损失,事实上,他已经决定暂时搁置这一计划,哪怕这代表着他仍然不能离婚,并且他和默朗的阿格涅丝仍将是私生子。


    这很危险,因为他的长子路易王太子一直没有结婚,这意味着除了长子他没有第二个继承人。想到路易王太子,他心里下意识泛起了提防和不安:他曾经喜爱过他的母亲,埃诺的伊莎贝拉也确实是个温柔忠诚的妻子,还给他带来了阿图瓦作为嫁妆,但随着路易渐渐长大,他曾经以他尚年幼代为掌管的阿图瓦地区显然不适宜继续由他控制,他应该将阿图瓦交给路易,很多人都这样劝说他,可他还没有忘记亨利二世的下场,他更喜欢一个依附于他的听话儿子,但路易不论表面上表现得如何忠诚,金雀花家族的内斗阴云始终在他心里挥之不去,他喜欢他的敌人互相厮杀,他的敌人也如此希望。


    在这种情况下,他应该给路易树立一个与他制衡的敌人,可他的小儿子年龄太小,即便将来他取得了合法地位,一度被宣判为私生子的经历也是一个绝佳的把柄,何况他终究要给路易找一个足够高贵的妻子,如果他能够娶到安茹家族的两个女继承人,他说不定可以越过儿子扶持他血统更加高贵、且会继承更多领地的孙子。


    “有一封信,陛下。”当他再次思考该如何处置他眼前面临的局面时,他的亲信将一封信递给他,与他目光交接时,他敏锐察觉到他目光有异,“谁的信?”他问,而这个陪伴他多年的亲信面色也有些古怪,“您的教子,他写了这封信。”


    是菲利普,他们摆在明面上的关系确实只有教父和教子,他不清楚菲利普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找他,又为什么要在加莱见他,难道他突然对他觉醒了爱和忠诚吗?“好久不见,菲利普,我本来以为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他最终仍然来


    到了加莱海岸,他仔仔细细打量着菲利普的脸,数年不见,他已经全然是一个俊美的青年,“在那个老女人死后,你拒绝了我,你去普瓦捷投奔那个小女孩。”他说,他审视着他,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如果菲利普有其他目的,埋伏在树林里的弓箭手会立刻杀了他,“我想你不会这么久才后悔你放弃了我的信任,错过了我的第一次出价,你再获得的馈赠可不会那么慷慨了。”


    “我确信我给您带来了令您心动的价码。”菲利普说,他后退一步,他这才注意到他身后还有一个人,一个斗篷里的人,看身材像是一个女人。他心中微惊,正当这时,一双优美的手揭开了兜帽,一个美丽得能照亮夜色的少女正站在他面前,看清她容颜的一瞬,他不由呼吸微窒,他没有见过如此漂亮精致的女孩,“你好,腓力国王,我是玛蒂尔达。”那个女孩抬起头看着他,“我是理查国王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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