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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女儿“你的现在和未来,都永远不会再……


    理查一世的死讯起初被严格封锁,在确


    认他死亡后,他母亲暂时隐瞒了这一消息,而是计划以理查一世的名义同腓力二世议和。


    在理查一世死后,这支以反抗腓力二世为目标而集结的军队已经失去了绝对的首脑,与其冒险攻击防备完善的巴黎城,不如在理查一世的死讯尚可隐瞒时从腓力二世手中争取最好的停战条件,察觉母亲的意图后,约翰王子备感不满,因而他以理查一世的名义下令军队立即进攻,企图通过攻破巴黎巩固自己未来的王位。


    尽管有战斗经验的将领都能看出此时进攻的时机并不成熟,但出于对理查一世的信任,他们还是听从了这一命令,但由于腓力二世早有准备,这次强攻并没有冲破巴黎的城墙,反而折损了不少精锐骑士和攻城器械。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得知了理查一世已经遇刺身亡的消息,愤怒和恐惧之下,他们纷纷宣布退出英格兰国王的阵营并请求腓力二世的宽恕,而腓力二世也投桃报李,赦免了他们参与叛乱的罪行。


    在这支一度有望能将腓力二世推下王位的军队如鸟兽散去大半后,主动权已经回到了腓力二世手中,眼见无法再维持对巴黎的围攻,约翰也曾经试图向腓力二世提出和议,但吃到甜头的腓力二世申明绝不宽恕理查一世的背叛行为,并认为约翰无权继承理查一世在大陆上的全部领地。


    这一下将约翰的处境置于相当微妙的境地,尽管他宣称理查一世在临终前决定传位于他,这一点也得到了埃莉诺的认可,但另外两个潜在的竞争人选,理查一世的侄儿布列塔尼的亚瑟和女儿玛蒂尔达公主,都曾被他公开宣布会被立为继承人,从腓力二世的视角,这两个人选都比约翰有利于他,毕竟亚瑟的母亲,布列塔尼女公爵康斯坦丝素来将他视为对抗安茹家族的盟友,而玛蒂尔达公主更意味着他有可能兵不血刃得到整个安茹帝国。


    在这样的前提下,腓力二世当然要坚决否认约翰的继承权,至于他到底是支持亚瑟还是玛蒂尔达,他仍在观望,或许他可以同时支持两者。进攻巴黎出师不利,约翰那还未坐实的王位继承权顿时更加岌岌可危,关键时刻,还是埃莉诺再度出手,发动舆论战公开宣称腓力二世主导了对理查一世的谋杀,并直接向教皇提出指控。


    以此为由,她宣称从诺曼底到阿基坦一切由安茹家族统治的领地都无需向腓力二世效忠,而卡佩王室在诺曼底边境任命的教士也被她全部驱逐,腓力二世对此提出了坚决抗议,但客观上,他确实无法摆脱谋杀理查一世的嫌疑,这为安茹家族挽回了一部分盟友,比如佛兰德斯伯爵,他们一向对腓力二世的品性不甚信任,且忌惮他企图吞并他们领地的野心,是以他们仍愿维持对抗腓力二世的立场,并附和安茹家族一方的指控。


    也就是在这个时间,英格兰终于为理查一世举行了葬礼,根据他的遗愿,他安葬在丰特弗洛德修道院,他父亲亨利二世的脚下,而他的亲属们也纷纷从各地赶来。“菲利普。”当听到玛蒂尔达的声音时,菲利普感到他的心口似乎被一把钝刀猛力搅动,他看向门口,玛蒂尔达盯着他身后的棺木,他几乎不敢同那目光对视,“父亲在这里吗?”


    “是的,他在这里。”菲利普说,而玛蒂尔达一步步来到那副业已雕刻完成的棺木边,跪了下来,将她柔软的脸颊抵在那冰冷的雕像上,“为什么?”她低声道,菲利普听到她在低声地抽泣,“您明明答应了我”


    他答应过的事都能做到,除非天主出手,某种意义上,确实也只有崇高的天主能打败战无不胜的骑士国王,仇敌高声尖笑,豺狼分食血肉,但他真正深爱的人呢,他留给她们的只有泪水和悲痛吗?“陛下在临终前曾经告诉我,他绝不会收回我承诺给予你的任何东西,玛蒂尔达,你不能只是一直为父亲哭泣,这不是他想要看到的。”他深吸口气,“你要坚强起来。”


    “那我该做什么呢?”玛蒂尔达问,看着她的眼睛,菲利普忽然又有些不忍,是啊,玛蒂尔达能做什么呢?理查一世直到死前仍未改口,可除了这份只有他一个人见证的遗嘱,他又留给了玛蒂尔达什么呢?“你们在这里啊。”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和玛蒂尔达一起抬起头,门外,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正站在门边,金红头发,湛蓝眼睛,即便一身黑色的丧服,她的美貌也无比耀眼,如她胸前那枚蓝宝石胸针一般光彩肆意。


    玛蒂尔达皱起眉,她不知道这个女孩是谁,而菲利普已经认出了她。“埃莉诺。”他说,目光显而易见拢上了一层警惕,“你来了。”


    “我来参加我伯父的丧礼,并明确我和我的兄弟未来的地位。”小埃莉诺淡淡道,她看向玛蒂尔达,眼神不知是悲伤还是讽刺,“诶,你也没有父亲了啊。”


    玛蒂尔达脸色大变,而菲利普下意识将她护在怀中,转而怒视着小埃莉诺:“如果你是来参加理查国王的葬礼的,那你至少应该对他女儿有起码的尊重!”


    “我只是想提醒她,她不是这个家族第一个失去父亲的女孩。”小埃莉诺道,她微微眯着眼,打量着玛蒂尔达,这个神情令她的美丽显得更加锋锐和冰冷,像是被冰霜覆盖的利剑,“与其在这里哭哭啼啼,你不如早点想明白你该何去何从,就算要哭,你也应该在祖母和叔叔面前,在那些还对你父亲保有敬爱的贵族和骑士面前,也许出于对一个失去父亲的孤女的同情,他们还愿意保护你的安全。”她又看向菲利普,这时候,她的目光要温和平静多了,“和我聊聊吗,菲利普?关于我的来意和王国的未来。”她说,“如果你认为你的妹妹可以作为旁听者出席,我也不介意在这里替她分析一下她未来的处境。”


    她未来的处境,玛蒂尔达未来的处境“你出去吧,菲利普。”在他还没有想清楚该如何回应之前,玛蒂尔达已经先开口了,她抬头看了一眼小埃莉诺,她们都有着蓝色的眼睛,但小埃莉诺的眼睛比她明亮深邃许多,“我陪着父亲就好。”


    她默默地摆开了菲利普,独自一人回到理查一世的棺木边,坐了下来,在和小埃莉诺一起离开前,他看到玛蒂尔达用双臂抱着自己的肩膀,蜷缩在父亲的棺木边,仿佛他还能以他高大的身躯庇佑她一般,他忽然生出了逃避的念头,不愿再看到这一幕,他匆忙地转过身,和小埃莉诺一起离开了。  ,


    “亚瑟即将成为国王。”


    在离开了理查一世停放棺材的墓室后,小埃莉诺便直截了当道,她的身材相当高挑,气质更是外向锋利,因此当她半仰着头以高傲的姿态同他人交流时,那样子简直是一个天生的王后乃至女王,菲利普早已习惯了她的这副姿态,因此他在短暂的怔忪后只道:“约翰王子已经是国王了。”


    “嗯,他宣称他是理查一世的继承人,并且我们的祖母在大力支持他,然后呢,有多少认可理查一世的人愿意认可他,他还没有加冕就在巴黎城下吃了一场败仗!”小埃莉诺道,提起这位叔叔,她的语调也不乏讽刺,他们都知道约翰是什么成色,“实不相瞒,安茹和曼恩的领主都已经同意支持亚瑟,如果我们给出更优厚的条款,阿基坦的领主们也不是不能倒戈,更别说腓力国王了,祖母对他的谋杀指控并无充分证据,而腓力国王也可宣称理查一世是因贪婪和背叛才蒙受天主惩罚,她需要的是利用这短暂的舆论优势和腓力二世达成和解,进而帮助她的儿子坐稳王位,事实上,她已经向腓力二世提出条件


    了。”


    “她给了什么条件?”


    “不再就理查一世的死因指控腓力二世,释放此前在战争中俘获的所有俘虏,以及最关键的,将我们的姑姑,前西西里王后嫁给他,将维克桑和吉索尔当做她的嫁妆,不论教皇认不认可这段婚姻,至少安茹家族不会再利用他和丹麦公主的婚姻纠纷给他制造麻烦了。”小埃莉诺道,“作为回报,腓力二世应当撤去对亚瑟的支持并承认约翰王子是理查一世的合法继承人,不过,腓力二世并不是很满意这个条件,他将这份协议告诉了我们。”


    “你们想要给他更多。”菲利普说,他明白了她想要告诉他什么,“约翰王子曾将大半个诺曼底都割让给腓力二世,你们则打算坐实这一条款,你们只想要王位,你们不在意这个王位是否是以向法兰克国王投降为代价,你们一直以来都这样做。”


    “如果理查一世选择的继承人仍然是亚瑟,我会认为我母亲的行为非常愚蠢,在争夺英格兰王位的过程中,我们的敌人是约翰王子,在得到英格兰王位之后,我们的敌人是腓力国王,但既然理查一世选择了自己的女儿,我们又何必再将他当做一个可以争取和讨好的盟友,法兰克国王想要诺曼底就让他拿去,这总好过我们一无所有。”小埃莉诺道,她发出愉快的笑声,这个时候,她看起来才终于有了一些少女的天真无邪了,“如果约翰王子能有理查一世一半的才能和魅力,我们的行为都无法奏效,可谁让他在即位之初便暴露了自己的卑劣和无能,英格兰的封臣们再敬爱理查一世也很难忍受他,所以理查一世的反对者会支持我们,理查一世的支持者也会支持我们,我们的叔叔现在固然戴着王冠,但很快他就会将王冠摘下来的。”


    “跟我一起走吧,菲利普,在葬礼结束后。”她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来意,“约翰王子很快会失败,而我们的祖母也不必一直坚持与我们对抗,都是她的子孙,即便她有所偏爱,她也不会看着内战将王国撕裂的,我会成为路易王太子的妻子,法兰克的王妃和未来的王后,我身边需要一个忠于我、守护我的骑士,我知道你能够胜任这个工作。”她畅快道,她旋即紧紧盯着菲利普,“你在巴黎长大,你不想回到巴黎吗,腓力国王非常想念你,他在信里说”


    “我不在乎他说什么!”


    她的话被突兀地打断了,小埃莉诺一怔,而后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欣赏着他难得的情绪失控的样子。“我不会和你走的。”良久之后,他才道,他像是岸上的鱼一般被抽干了力气,“还有,埃莉诺,你也不要认为腓力二世对你们的承诺就一定能够兑现,你只是布列塔尼公爵的姐姐,而玛蒂尔达已经是诺曼底女公爵了。”


    “所以你觉得这场战争还有第三个可能,那就是让一个五岁的女孩继承理查一世的所有遗产,再通过婚姻让腓力二世得到这一切?”小埃莉诺问,见菲利普并没有反驳,她又笑了,这一次,她的笑容真心实意,她发自内心认为这个想法非常可笑,“你在幻想什么,菲利普,不论这场战争的胜利者是约翰王子还是亚瑟,他们都不可能善待那个女孩,也不可能将那个女孩交给费力国王,她的命运就是早早夭折或者在修道院里度过余生,她能依靠的只有一些忠于她父亲或者同情她的骑士,你打算为她募集一群骑士吗,还是说,你就是一个同情她境遇而愿意守护她的骑士呢?”


    没等菲利普回答,她已经再次提起裙摆,回眸的瞬间,她的面容仿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再见,菲利普,虽然你的犹豫迟疑令我伤心,但我还是愿意给予你时间,如果你愿意,你可以随时来布列塔尼或者巴黎找我,腓力国王也一样。”  ,


    对后续的事态发展而言,小埃莉诺确实预见了大部分,比如出于对约翰品格的顾虑,安茹、曼恩和部分阿基坦诸侯都投入了亚瑟一方,这意味着安茹家族两块最重要的领地,诺曼底和阿基坦,已经在事实上被切断了联系从而形成了孤立局面,以此为依仗,腓力二世不再满足于埃莉诺提出的条件,转而在此基础上索求他曾占据的大部分诺曼底公国领土。


    这样的条件埃莉诺和约翰当然不可能答应,腓力二世也不指望他们立刻就范,他转而联合布列塔尼军队大肆攻击他所宣称的诺曼底领地,而约翰虽然试图组织军队抵抗,却收效甚微。


    一切政治利益的取得和巩固都需要以战场上的胜利为基础,不能在战场上取得的利益也无法依靠婚姻和谈判桌取得,这样的困局曾经是理查一世施加给腓力二世的,但现在,轮到安茹家族反过来承受战场失利的苦痛,暴露了军事上的虚弱后,腓力二世不会给他们任何一点喘息机会。


    但就在战场局势朝腓力二世一方倾斜时,埃莉诺此前发动的舆论战终于取得了效果:教皇英诺森三世勒令双方停战,理由是腓力二世正身涉对理查一世的谋杀嫌疑中,他要派来教廷特使调查此事。此举无疑直接坐实了腓力二世的谋杀嫌疑,他坚决不同意停战,极力宣称理查一世是因他的傲慢与背叛蒙受天主惩戒,而英诺森三世的回应则是直接以腓力二世单方面囚禁并休弃第二任妻子为由对他施以绝罚。


    又一次,那桩灾难性的婚姻令他的大好局势再度化为乌有,在绝罚的压力下,他只能接回了丹麦的英格伯格王后,并在名义上撤去了对亚瑟的支持,而他此前和布列塔尼秘密商议的条约,即通过王太子路易和布列塔尼的埃莉诺的婚约确立同盟,也因此告吹,且不提这桩婚姻可能带来的影响,在绝罚令下,法兰克境内不能举行婚礼和葬礼,他即便还有心促成这桩婚约,也只能等绝罚令解除后再做打算。


    不论如何,英诺森三世在关键时刻的颁下的绝罚令确实给约翰巩固王权赢得了宝贵的时间,他的母亲和理查一世留下的重臣正竭力为他争取支持,毕竟在摆脱了眼下的麻烦后,腓力二世几乎肯定会再次出手,他们必须加紧备战。


    丰特弗洛德修道院,威廉马歇尔仍陪伴在王太后身边陪她一同为儿子祈祷,在最心爱的儿子去世后,她看上去总算有了一些七十余岁老年女子的衰弱,只是当她睁开眼睛时,那锐利如旧的目光仍昭示着她的心智和身份:“都处理好了吗?”


    “是的,陛下。”


    “保守这个秘密,直到你走进坟墓。”埃莉诺道,她站了起来,脸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讽刺,“但愿天主保佑我那不该存在的儿子吧。琼呢,她回普瓦捷了吗?”


    “通往普瓦捷的道路被暂时阻断了,西西里王后还留在诺曼底,她还在向每个骑士和领主宣传腓力二世谋杀了理查国王。”


    “也好。”埃莉诺点了点头,“这样的努力或许有用,但还不到扭转战局的地步,只有战争能够真正降服安茹和曼恩的诸侯,但愿他好运吧。”这个“他”显然指的约翰王子,“等腓力二世想办法解除了圣座的绝罚,他一定会再次支持亚瑟,趁现在他申明放弃了支持立场,立刻给约翰举行加冕礼,他必须确保他已经成为了真正的国王。玛蒂尔达呢?”


    “公主一直在为父亲哀悼,她几乎没有进食和饮水。”


    “可怜的孩子。”埃莉诺说,这个时候,她脸上终于出现一些慈爱和温情了,正当这个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嚣,他们同时回过头,一身黑衣的琼从马上下来,面容哀戚,却隐隐带着愤怒的火焰,“你来干什么,琼?”埃莉诺问,而琼径直来到威廉马歇尔面前,将一枚钱币递给他。


    “这是爱尔兰的钱币。”她对威廉马歇尔道,她的眉眼尤其像埃莉诺,即便没有埃莉诺那样历经时间沉淀的深邃冷酷,仿若能洞悉人心的敏锐却习得几分,“最近,诺曼底的佣兵市场曾经流行过一批爱尔兰钱币,据说是一位来自爱尔兰的重要人物出手,而近日身在诺曼底,又和爱尔兰有联系的贵族,我第一个想到的是您。”


    威廉马歇尔的妻子克莱尔的伊莎贝拉是爱尔兰的一位女继承人。“是的,是我。”短暂的沉默后,威廉马歇尔很快回答道,“我希望替理查国王雇佣一些佣兵。”


    “雇佣一些被吊死的佣兵吗?”琼讥讽道,“好了,彭布罗克伯爵,不要再掩饰了,我哥哥不会连雇佣佣兵的钱都不资助他的忠臣,除了你,诺曼底还有另一位和爱尔兰有关系的重要人物,我的弟弟,名义上的爱尔兰国王,他无法动用他在英格兰或者诺曼底的地产,就只能动用爱尔兰的——所以,作为我父亲和兄长最信任的忠臣,您是为什么将那些收受了爱尔兰钱币的佣兵灭口,还若无其事地向我们的‘爱尔兰’国王宣誓效忠呢?”


    “是我的命令。”埃莉诺终于开口道,她看着琼,那目光没有半分母亲对女儿的温柔,“别逼彭布罗克伯爵了,说实话吧,真相就是约翰谋杀了理查,而我让彭布罗克伯爵替他把所有证据都抹掉。”


    即便对真相已有预想,琼仍觉得五雷轰顶,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埃莉诺:“您,你他杀了理查!”


    “对,可他是英格兰王位的继承人,我们所有人都应该忠诚他。”


    “理查的继承人不是他!”琼忽然高声吼道,“他,他的继承人是玛蒂尔达,即便没有玛蒂尔达,那也是亚瑟,我们还没有山穷水尽到必须让杀害国王的凶手坐在王位上!停止这场闹剧,母亲,逮捕他,审判他,他必须为他的罪行付出代价!”


    “然后呢?然后我们让亚瑟和康斯坦丝把卢瓦尔河以北的土地都送给腓力,或者让他靠着玛蒂尔达得到我们家族全部的遗产吗?”埃莉诺同样高声道,她坐了下来,看着琼,眼里满是失望,“别任性了,琼,如果任情绪支配你的行动,那你永远无法统治这个国家,如果是你姐姐玛蒂尔达,她会顾全大体,如果是莱昂诺尔,不需要我提醒她就会主动出手,她们都不会像你现在一样在这里大吼大叫。”


    “所有的女儿里,亨利最偏爱你,所有的姐妹里,理查也最喜欢你,但现在他们都死了,约翰不会包容你的任性,我也不会,现在我们都没有任性的权利。”她深吸一口气,“如果不是因为圣座的绝罚令,或许你现在已经嫁给腓力二世了。”


    是的,她可能会嫁给腓力二世,用她的婚姻换取短暂的和平,理查没有让她嫁给图卢兹伯爵,但母亲会让她嫁给腓力二世,哪怕他和第二任妻子的婚姻仍然没有解除,哪怕她会像他那位来自默朗的妻子一样处于随时可能被扫地出门的尴尬境地。


    她晃了晃,她忽然想起了亨利二世,在她出嫁前夕,他曾经愤怒地指控着她三个和母亲一起反叛父亲的哥哥:“你以为你们的母亲真的爱你们吗,她只是把你们当做棋子,当做玩具,她不爱你们中任何一个人,有必要的话,她也会舍弃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就像她舍弃我,就像她舍弃我!”


    “亲爱的母亲。”她悲伤地摇摇头,她看着埃莉诺,那样的目光似曾相识,“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父亲那样恨您了。”


    埃莉诺神情一颤,那坚不可摧的面具似乎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不论你们怎么想。”她缓了缓,而后道,“难道你要公开为腓力二世辩白,反而指控你的亲弟弟吗?保守这个秘密,这对我们所有人都好。”


    “晚了,妈妈。”琼说,她露出一个乖戾的笑容,这样的笑容似曾相识,“我找到了两枚钱币,还有一枚,我给了玛蒂尔达。”


    她拂袖而去,,而威廉马歇尔赶紧扶住王太后,生恐她因为女儿的话伤心动怒,以至于危及身体。“我要去看看玛蒂尔达。”好一会儿,他才听到埃莉诺道,“这个时候,她千万不能再给我们添乱了。”  ,


    “祖母?”


    看到埃莉诺后,玛蒂尔达从床边坐起来,有些错愕地道。她看上去非常虚弱,脸色苍白,双眼红肿,而上次见到她时,她还是那么地漂亮和骄矜,像曾经的她。“你母亲呢?”她问玛蒂尔达,玛蒂尔达摇了摇头,低声道,“姑姑去找她了,我知道,我这个时候不应该打扰她们。”


    “她们只能哀悼。”埃莉诺静了静,而后道,她再次看向玛蒂尔达,她抱着膝盖,无意识地蜷缩着身体,只露出她那一双海水般湛蓝的眼睛,但此刻她的眼睛也是全然被悲伤和忧郁笼罩着的,睫毛也不自禁下垂着,“你也一样,玛蒂尔达,这个时候,你们都是需要保护的弱者。”


    “父亲曾说他会保护我们。”玛蒂尔达低声说,她摊开手,埃莉诺看到了一枚爱尔兰钱币,和琼手中那枚一模一样,“姑姑说”


    “不管她给你说了什么,你都要忘掉,玛蒂尔达,理查死了,他不会活过来了。”埃莉诺道,这个时候,她好像才真正有了失去儿子的母亲那种绝望的哀伤,尽管只是一瞬,下一刻,她便重新收敛起情绪重新对玛蒂尔达道,“理查死了,现在轮到约翰来保护我们了,不仅是我们,诺曼底,阿基坦,还有其他应该由他继承的领地,现在都是约翰的,他是王冠的主人,也是王国的保护者。”


    “可,可诺曼底是父亲给我的。”玛蒂尔达疑虑地说,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埃莉诺,“父亲说过,他的王冠,领地,从他先祖处继承的一切都会属于我,这份责任不是约翰叔叔的,这份责任是我的,而且,而且”她这个时候才明白埃莉诺为什么要她忘掉琼的话,她颤抖着抬起头,看到埃莉诺那双平静而冷酷的眼睛,几番颤动嘴唇,最后还是发狠道,“父亲本来不会死的!”


    “但他现在死了,他已经在棺材里了。”埃莉诺再次强调道,她尽可能平心静气地和玛蒂尔达解释道,“当理查活着的时候,他可以任性,按照自己的心意安排他的领地和财产,但现在不一样,玛蒂尔达,我们不能内讧,我们应该顾全大局”


    “您要我牺牲吗?”玛蒂尔达问,她不自觉攥起了拳头,“您,您想要让我为背叛我父亲的人牺牲吗”


    “对,现在我们所有人都应该为约翰牺牲,像曾经为理查一样,听话,玛蒂尔达,你需要公开声明放弃诺曼底公爵的头衔和对你父亲领地的继承权,修正他曾经犯下的所有错误”


    “可只有这个头衔是父亲留给我的!”玛蒂尔达忽然高声道,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瞪着埃莉诺,眼中蓄着泪,身体不断发抖,可她仍倔强道,“这不是错误,祖母,我父亲说过,我是他的继承人,我不会为任何人牺牲!谁挡在我面前,我就要打败他!”


    “那是从前!”埃莉诺也打断她,她情绪激昂,不知是在劝说玛蒂尔达还是自己,“理查活着的时候,他也未必能真正地为所欲为,他给你安排了一条他认为有益于你的道路,但他死了,你所有可能实现他期望的可能也都消失了,你能像理查一样率领军队吗?你能得到诺曼底,安茹,英格兰封臣们的承认吗?不可能的,玛蒂尔达,如果你一定要去主张你父亲的遗产,那腓力二世会不惜一切代价让他的儿子娶你,你的命运就是在巴黎被监视起来一个又一个生孩子,像我曾经的人生一样!”


    她看到女孩的脸孔上浮现出痛苦和挣扎,但很快,她还是摇了摇头:“不,我不答应,父亲说过,他绝不会收回我承诺给予我的任何东西,那我也不能主动放弃,我不能让他失望”


    “他已经死了,你不用在乎他会不会对你失望,他本就不应该要求他的女儿和他一样坚强。”埃莉诺说,意识到不能立刻劝说玛蒂尔达配合她后,她的语气便再度恢复了冷酷,“你不承认诺曼底的归属也没有关系,这只会让你徒增苦恼,没有人会真正相信一个刚刚失去父亲的五岁女孩有能力


    统治一个国家——清醒一些,玛蒂尔达,不论理查曾经对你承诺过什么,你都应该明白,你的现在和未来,都永远不会再成为那个被父亲宠爱的女儿!”


    她转身离去,而玛蒂尔达重新缩回床上,埋着头,不时发出低低的抽泣,喃喃着父亲的头衔和名讳,但她始终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第33章 公主“她曾比所有的公主都富有,她的……


    对腓力二世而言,从叛军发起那场阵型混乱、毫无组织的攻城战时,他就意识到理查一世或许发生了什么变故,在他击退了这次进攻后,他终于得到了那个令他欣喜若狂、手舞足蹈的好消息:理查一世死了,他再也不能对抗他了。


    据说在得知腓特烈一世溺死在小亚细亚后,萨拉丁曾经兴奋地连连大喊安/拉保佑,现在,他也共情了他的心情,天主没有眷顾他那虔诚的父亲,但眷顾了他,理查终究因为他的傲慢和贪婪付出了代价,虽然理查一世死在巴黎城外令他不可避免地会蒙受谋杀嫌疑,但只要他死了,那这点攻讦他完全可以承受,除了理查一世,欧洲没有任何一位君主同时具有将他置于死地的能力和决心,只要他死了,那往后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约翰也好,亚瑟也好,他们都不是什么值得重视的对手,他了解他们,约翰没有他哥哥们的魅力和才能,贪婪和野心却不亚于他们,他可不信他成为国王后就会洗心革面,而亚瑟完全是个幼稚的孩子,他稍稍唆使几句,他和他母亲就会对他唯命是从,难缠的是埃莉诺,可她是个女人,一个不能带兵打仗的老女人,他没几年就能等到她进棺材了。


    “我可能需要再忍受一段时间那个丹麦女人了。”腓力二世忽然道,如果说现在有什么令他不快的是,那就是那位新教皇,英诺森三世,这位年轻体健的教皇不像他的前任们一般年迈体衰且易于糊弄,且显然雄心勃勃,他是个麻烦,也许不能彻底摧毁他的统治,但会在关键时刻捅他一刀,“也罢,我也需要一些时间去安抚那些背叛者,现在把诺曼底拿下才是最重要的,虽然安茹和曼恩的贵族放弃了他,阿基坦的贵族也不喜欢他,但在诺曼底,他还算受到欢迎吧?”


    他这个想法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约翰不论能力如何,他想要保卫诺曼底的决心总归是不容置疑的。“大部分诺曼底贵族都承认了约翰王子的统治,但有个小小的插曲。”他的谋臣稍一犹疑,而后道,“那女孩拒绝放弃诺曼底公爵的头衔。”


    “玛蒂尔达公主吗?”腓力二世讶异道。


    “是的,是她。”


    不知为何,在提起这个他素未谋面的女孩时,他心里会有一层微小的涟漪:从她刚出生时,他就知道她的名字,关心她的一举一动,想要利用她的婚姻从她父亲手中得到领土,诺曼底,吉索尔,维克桑,哪里都可以,在理查一世死后,如果他真的可以得到这个女孩,他所能攫取的会比他曾经想象的还要多。


    但这是第一次,他听到有关这个女孩自己的决定和想法,有一瞬间,他开始好奇这个女孩的性格亦或是想法,她是个聪明的孩子吗,她是个倔强的孩子吗,因为这些特性,理查一世才会想要把他的女儿立为继承人吗?“她确实可以宣称这个头衔,虽然她父亲册封她时并没有得到我这个封君的认可,不过如果我承认这个决定,那她的继承权比她的堂弟或者叔叔都更加优先。”短暂的思索后,腓力二世道,“不过,她的祖母和叔叔应该不会允许她这样做吧,他们没有提出反对吗?”


    “他们不认可她的言论,所以停发了她的生活费用,但她的母亲和姑姑都支持她,现在她们在盖亚尔城堡居住,那是理查一世赠予他女儿的地产,不受继承法案的约束。”他顿了顿,“理查一世的私生子也和她们在一起。”


    不知是不是错觉,当提到这位私生子时,他发觉腓力二世的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有一瞬间,他甚至看到了一丝歇斯底里的疯狂和怨怼,这样的情绪本不该出现在他身上。“他已经习惯了这个身份吗?”他似乎在自言自语道,而很快,他忽然又问道,“我可以率军攻打那座城堡,对吗,这座城堡离巴黎并不远,天气好的时候,我在巴黎可以看到它。”


    “是的,但恕我直言,这座城堡异常坚固,并且也有守军,负责守卫这里的是雷西的罗杰,他曾参加过第三次十字军东征,其忠诚和能力都无可挑剔,进攻这座城堡在现在并不明智。”


    “我知道。”腓力二世又烦躁道,他盯着自己的手指,蓝色的眼睛笼罩于阴霾,许久之后,他才低声道,“没有事,我迟早会得到那女孩,我也迟早会和他再见面的。”  ,


    在约翰和亚瑟的斗争暂时平息后,安茹家族的内部又燃起了另一场小规模冲突,理查一世的独女拒绝放弃对她父亲遗产的继承权,并宣称自己仍然是诺曼底女公爵,而她的母亲和姑姑也支持她的主张。


    五岁的侄女如此不识抬举,约翰自然也相当愤懑,令他兴奋的是,母亲也站在他这边,明确要求他通过停止发放年金的形式来迫使侄女屈服,对苦于没有足够资金招兵买马的约翰来说,少了这一大笔支出对他来说也是求之不得。


    母亲曾经那样爱理查,可他尸骨未寒,她就可以坐看他的妻女和最疼爱的妹妹陷入困窘的生活中,而这仅仅是因为她们冒犯了他身为国王的权威,果然,等他成为国王后他就能得到一切,权利,地位,财富,母亲的爱和竭尽全力的支持,这些都是他的了。


    “她们都走了。”这一天,当菲利普再次见到玛蒂尔达时,她坐在花坛边,暗金色的卷发比此前的任何一天都凌乱,菲利普什么也没有说,他走回房间,拿起一把梳子,然后坐在玛蒂尔达身后替她梳理着凌乱的金发,“姑姑说,给她们发放薪水的人是祖母,祖母不允许她们留下来。”


    是的,她们身边的侍女一直由埃莉诺王太后安排,曾经这是一种宠爱和保护,但在她下定决心要迫使她们屈服时,这就成了一种施压的手段,而她们也不能代替埃莉诺给她们发放薪水,没有年金,自然也没有给侍女们分发薪水的财富,他们以后能够依靠的只有城堡周围的少量地租,而这部分费用还需要供养守卫城堡的军队,她们几乎注定要过着艰辛的生活。


    所以即便对王后和公主有所同情和不舍,她们还是一个接一个离开,有个年轻的少女在收拾行李时甚至哭出了声,可她最后还是走了。“我们应该尊重她们的选择。”菲利普最后说,他眼睛半低垂着,与发色如出一辙的金红色睫毛敛住眼睛的光彩,“选择了这条路,你们未来的生活会非常艰难,她们也有父母兄弟,而对王太后的忠诚可以给她们一个合适的理由。”


    是的,她们未来的生活会很艰难,失去了理查一世的庇护和经济来源,她们也许会穷困得没有办法保证最基本的温饱,许多富裕些的骑士和乡绅小姐都会比她们宽裕,而她们是高贵的王后和公主。“那你呢,菲利普。”玛蒂尔达问,“你也会选择离开吗?”


    她没有看他,而是抱着膝盖,无意识地以蜷缩的姿态回避着,菲利普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害怕他做出同样的选择,但也不想强迫他留下,因此她只能先按照她所理解的最能够保护自己的方式抱着自己,等待他宣判最后的结果。


    如果是几个月前,她不会这样的,她是合法的、被上帝祝福的孩子,万千宠爱、光彩美丽的公主,她不会觉得异母兄长的陪伴也是她应该去


    索求和祈祷的。有一瞬间,过往的记忆再度侵占了他的神志,当他回过神来后,他已经做出了选择,“我不会走的,玛蒂尔达。”他说,“除了教会和骑士团,我也无处可去,与其为了上帝牺牲,不如为你牺牲吧,我会一直保护你的。”


    “我不要你为我牺牲,只要你陪在我身边就好了,菲利普,你是我的哥哥,我的家人,和妈妈和姑姑一样,我知道她们不会离开我。”


    “我和她们不一样,玛蒂尔达,她们是你真正的亲人,而我并不是,我是作为仆人而非家人留在你们身边的,我是私生子,我不是你父亲真正的儿子,我的母亲不是他的妻子。”


    “这很重要吗?”玛蒂尔达问,她似乎对此相当困惑,“我的祖母和叔叔都有着合法的身份,可他们抛弃了我们,他们不是我的家人,他们把我当成可以驱赶的仆人,可你不同,菲利普,你说了你不会离开我们,你怎么会说你是仆人?”她忽然有些惊恐,“如果你是仆人,那你也随时可以离开我们,对吗,菲利普,就像现在离开的那些人一样。”


    “不,不是。”菲利普急忙说,“不管是家人还是仆人,我都不会离开你,玛蒂尔达,你不用害怕。”


    “仆人都会走,如果我支付不起他们的薪水,她们就会走,但菲利普,你是我的家人,不管你的母亲有没有和我父亲结婚,你都是我的哥哥,我只有这一点认可能够给你了。”


    家人,家人,原来他真的可以被接纳做理查一世家庭中的一员吗,在他已经离开人世之后。他看着玛蒂尔达小小的、精致的脸孔,有一瞬间,他终于觉得长久以来折磨他的桎梏有了松动的迹象,他喉头微梗,上前抱住玛蒂尔达的肩膀,她的身体立刻笼罩在他的影子中:“谢谢你,玛蒂尔达,我是你的家人,我不会离开你的。”


    “那就好。”玛蒂尔达说,她似乎松了口气,眼角眉梢都挂上了一点笑意,尽管她眼底的悲伤、忧郁和恐惧仍然挥之不去,“但菲利普,家人也是会离开的,如果有一天,你要离开我,你一定要提前告诉我。”玛蒂尔达说,她抬起头,紧紧抓着菲利普的手臂,哀求道,“不要像父亲一样,让我怀抱期待,却迎来绝望菲利普,这样的痛苦我不想再体会第二次了。”  ,


    “公主拒绝屈服,因此在失去父亲的悲痛之外,她很快不得不忍受贫困生活,作为她忤逆叔叔和祖母的代价当我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连表面的体面都无法维持,她的裙子有三种花色,因为她没有钱做新的裙子,只能用自己的旧衣服进行裁剪哪怕是乡绅或者骑士的女儿,她们也不一定会如此窘迫,而她是一位公主,她曾比所有的公主都富有,她的父亲在她五岁时就给了她一个公国。”


    ---威廉马歇尔


    第34章 冷酷她轻轻笑了一声,有一瞬间,威廉……


    对于约翰将他的姐姐、嫂子和侄女都驱至盖亚尔城堡的行为,大多数贵族虽然惊讶,却不觉得意外,在约翰那劣迹斑斑的过往历史中,苛待女性亲属还算不上最过分的。


    也有一些敬爱理查一世并同情这三位高贵女性遭遇的骑士愿意对她们伸出援手,但对她们最需要的东西,钱财和物资相比,这些帮助也是杯水车薪,不过是让她们的生活稍稍不那么艰辛罢了。


    “你在干什么?”这一天,当菲利普在草丛里遇到玛蒂尔达时,他发现她正在拔一种不知名的草,听到他的声音,玛蒂尔达下意识收起自己的手,但菲利普已经发现了她的动作,他一把抓过她的手,看到上面一道寸许长的伤口,“怎么回事,玛蒂尔达?”


    “是剪刀,我缝衣服时把手割到了。”


    “如果你受了伤,你应该用酒。”


    “没有酒,酒水属于骑士,我不应该去找他们要酒。”


    他们陷入了沉默,因为这戳中了他们现在处境中的尴尬之处,那就是这座名义上归属于玛蒂尔达的城堡其实并不是十分欢迎这几位“主人”,菲利普还好,他毕竟已经成年,离开鲁昂时他也带着盔甲、马匹和武器能够为城堡的防御提供帮助,但玛蒂尔达她们不一样,毕竟收留理查一世的妻女和妹妹不仅得不到他母亲和弟弟的支持,甚至可能令他们遭到冷遇,对于防御压力日益增大的盖亚尔城堡而言,他们确实不应该和王室完全断绝联系,也正是察觉到这样的微妙氛围,玛蒂尔达才尽可能地减少对城堡中人的索求,哪怕只是要一点酒。


    “你不适合缝衣服,玛蒂尔达,以后你不要碰针和剪刀了。”好一会儿,菲利普才道,针线活本来应该作为贵族女性消遣的雅事,而非谋生的手段,玛蒂尔达并不是很会用针线,这本无伤大雅,但如果她想要像母亲和姑姑一样通过缝纫技艺贴补家用,那这就会是一个麻烦。


    “那我能做什么呢?”玛蒂尔达问,听到菲利普这样说,她的神情更加黯然,渐渐的,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玛蒂尔达,她曾经的光彩和骄傲已经像梦境一样遥远,只有偶尔几个瞬间他才能回忆起过去的影子,“我不能像妈妈和姑姑一样缝衣服,我也不能像你一样拿起长矛和弓箭,而你们来到这里都是因为我,因为我不放弃诺曼底公爵的头衔和继承权,我们才会被驱逐。”


    “不止。”菲利普道。


    他们又一次心照不宣地隐藏了那一件事,理查一世死亡的真相,他们不能够匍匐在约翰脚下奉他为王,却也不能揭穿这个谎言。风拂过他们红色与金色的头发,好一会儿,菲利普听到玛蒂尔达说:“我听说法兰克人又要参加十字军了。”


    “他们想要收回埃及。”菲利普说,这本是理查一世在第三次十字军东征中提出的构想,却由于军队中法兰克人的反对不能实施,十年过去,他们才终于意识到这个战略的正确,进而想要将其付诸实践,可提出这一战略的人已经死了,愿意追随他的人也已经散落各地甚至死去了,教皇如今卖力地动员大大小小的贵族参加十字军,但有理查一世的经历在前,他们对腓力二世和约翰都谈不上有什么信任,“不论如何,圣座毕竟找到了能够真正对抗撒拉森人的策略,我听说他想让我们的表哥蒂博担任十字军统帅。”


    他口中的蒂博是香槟伯爵蒂博三世,埃莉诺与路易七世的长女法兰克的玛丽次子,他的兄长因为成为耶路撒冷国王而放弃了香槟伯爵之位,而他在三年前业已坠楼身亡。“亨利表哥也死了,我听父亲提起过他,可我甚至还没有见过他。”又一次,他们的话题中牵扯出了一位亲属的死亡,过去数年中,离别其实一直伴随着他们,“所以父亲对我的期望究竟是什么呢,他说他要让我成为他的继承人,可王冠被我们的叔叔戴上了,他说要带我去耶路撒冷,在耶路撒冷等着我们的人也已经死了,我们现在寄居在一座不那么欢迎我们的城堡里,也许有一天,这座城堡也会被交给父亲的敌人,那我们还剩下什么呢?”


    她的声音在菲利普耳边回荡,他握紧了腰间的剑柄,情不自禁地思索起玛蒂尔达话里的另一个可能:如果有一天,这座城堡也被交给了那个人呢,到了那一天,他该何去何从,玛蒂尔达又该怎么办呢?“即便有一天失去了所有领地和头衔,我们毕竟还有自己。”良久的沉默后,玛蒂尔达忽然听到菲利普说,她回过头,菲利普正安静地看着她,那双深蓝色的眼睛此时似乎显得更加幽深了,“你学不会和你母亲和姑姑一样的缝纫和刺绣,就和我一起学习如何用刀剑和弩/弓吧,有一天,如果你想要逃出某个地方,你至少要学会骑马,而如果你要反抗他人,至少你得学会割断人的喉咙,不管是别人的,还是你自己的。”  ,


    进入1201年,约翰已经基本忘却了被他抛弃在边境的姐姐


    、嫂子和侄女,由于腓力二世深陷离婚案的困扰,他宣布放弃了对亚瑟的支持,约翰得以在威斯敏斯特教堂戴上理查一世的王冠而加冕国王,并开始巡游各地,希望能够获取更多的财富和支持。


    有关约翰的一举一动一直被他身边的司令官汇报给他母亲,尽管埃莉诺的身体在经历了此前的打击后渐不如前,这些曾经忠于亨利二世和理查一世的官员仍然相信她超过约翰,或者说他们已经将年迈的王太后视为整个家族真正的领导者,而尚值壮年的国王于他们而言更像是个需要提防着的蠢货。


    “国王开始向森林收税。”这一天,当埃莉诺听到坎特伯雷大主教的回报时,她不易察觉地皱起眉头,“森林是王室的财富。”


    “是的,但亨利国王和理查国王都容许了一些骑士和商人通过林地获得收入,现在,约翰国王开始审判这些人,收取罚款或者直接没收他们的财产,他很需要财富。”


    “财富在理查手里是无往不利的武器,在约翰手里只会像沙子一样白白流逝。”埃莉诺摇了摇头,虽然仍在讽刺,但话语已经不如她昔日一般敏锐辛辣,“他父亲教会了他如何聚敛财富,但他只学到了其中最贪婪凶暴的一部分,也罢,如果镇压反叛的诸侯,那暂时的压榨不会影响他的统治,玛蒂尔达呢,她怎么样了?”


    “公主现在的生活并不好。”威廉马歇尔立刻道,作为理查一世死因的仅有知情者,他一直受命关注他的家眷们的动向,并定期探访他们,他知道他们现在的生活有多困窘,因此他希望能够借此唤醒王太后心里的慈爱情感,而一如既往地,埃莉诺的神情仍旧冰冷,她轻轻笑了一声,有一瞬间,威廉马歇尔似乎从王太后眼里看到一丝久违的飞扬神采,但这丝神采很快再度湮没于黑夜般的冷酷中,“她比我想象的要顽强,不过如果她想要做她父亲的继承人,这点顽强还不够,让她继续吃苦头吧。”


    “是的,陛下。”威廉马歇尔道,他的暗示并没有成功,事实上,他也觉得他的暗示或许永远不会成功了,埃莉诺重新看向窗外,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绝罚的谕令只是一个手段,如果腓力二世愿意为十字军提供支持,那圣座会撤销这一命令的,现在已经有这一迹象了,我们的时间并不多,我们需要抓紧时间构筑起一张足够抵御腓力二世的铁网。”


    是的,他们都在努力,征收军费、组织士兵、拉拢诸侯,严阵以待腓力二世接下来的进攻,这个时候,不论他们内心是何想法,他们都只能以约翰为中心,围绕他做出种种努力,但约翰很快证明了,他在惹是生非上非同绝伦的天赋:他看中了昂古莱姆的女继承人伊莎贝拉,宣布与她结婚,而后者已经与吕西尼昂家族的于格订婚——众所周知,吕西尼昂家族是理查一世在第三次十字军东征中最重要的盟友,而约翰的行为将这个本就因理查一世之死若即若离的家族推向亚瑟一方,或者说,亚瑟背后的腓力二世一方。


    第35章 烟尘他没有再说话,而是提枪上马,烟……


    即便清楚约翰的才能和品格都十分低下,当得知约翰竟然为了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得罪吕西尼昂家族时,腓力二世还是十分惊讶,有一瞬间,他甚至微妙共情了理查一世和埃莉诺的情感,有这样一个弟弟和儿子或许真是上帝对他们罪行的诅咒吧:“那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即便她很漂亮,也不至于漂亮到让他愿意放弃整个阿基坦北部吧?”


    “或许这正是他的目的。”奉他命令前往查探约翰动向的信使答道,“从东方归来后,理查一世对吕西尼昂家族十分大方,给予他们许多地产和金钱,但约翰国王并不是很想延续他兄长的策略,他认为这他们的胃口太大,而他更不希望吕西尼昂家族和昂古莱姆伯爵联合在一起。”


    腓力二世这才明白约翰的想法:他不喜欢吕西尼昂家族,也不想看着吕西尼昂家族通过和昂古莱姆的联姻化解宿怨,这意味着阿基坦北部两个政治势力会紧密结合在一起,既然如此,他何不破坏这场联姻,正好女方是个漂亮的女继承人,他缺一位王后,这个女孩能够同时满足他的欲望和野心。


    “他以为娶了昂古莱姆的女继承人就可以让整个昂古莱姆伯国都为他效力吗?”腓力二世嗤笑道,他很难真心实意地觉得一个人十分愚蠢,轻视他人往往意味着骄傲和膨胀,他在行动前往往尽量保持着谨慎,但如果是约翰,他觉得或许他真的不应该出于对他父亲和兄长的心理阴影对他过分高看,这样或许反而会令他陷入瞻前顾后的犹豫,“他的母亲呢?那个老女人没有阻止他的行动吗?”


    “她认可了那女孩,同时在为她儿子招募军队,她知道战争马上要爆发了。”


    “她的一个儿子会打赢每一场战争,另一个儿子则会输掉每一场战争。”腓力二世讽刺道,望着窗外,他忽然心中一动,眼神也明亮了几分,“她不必领兵作战,只需搅弄风云,因此她可以享受战争的成果,也不必面对失败的代价——但如果,这场战争把她也卷进来呢?”  ,


    “腓力二世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这一天,当菲利普在河边擦拭着他的剑时,他忽然听到玛蒂尔达这样问他,他回过头,玛蒂尔达杵着他给她做的那把木质的短剑,眺望着巴黎的方向:“父亲那样恨他,他们都说他是父亲一生的敌人,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腓力二世是个什么样的人玛蒂尔达久久没有听到菲利普的回答,她回过头,菲利普的神情似乎有些恍惚,好一会儿,他才道:“他是个非常聪明的人,或许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他更懂如何算计人心与牟取利益的人,他的冷酷也和他的敏锐如出一辙,为了他的野心,他能不择手段,理查国王曾是他面前一座不能逾越的高山,但现在这座山峰已经坍塌了,只有他留下的零碎石块能够荫蔽我们,但石块毕竟是石块。”


    “这座城堡是石块,祖母也是石块。”玛蒂尔达说,她重新坐了下来,菲利普看着她的眼睛,心中忽然有一些难过或者失落,玛蒂尔达比他想象得还要聪明,但对一个曾经拥有一切却又在旦夕之间失去一切的女孩来说,这样的聪明带给她的是祝福还是诅咒呢?“他们都说他想要为他的儿子娶我,我对他来说又是什么呢,即便我现在没有领地,没有头衔,被家族抛弃,他也还想要为他儿子娶我吗?”


    “因为你是理查国王的女儿,因为你曾经被立为继承人,这份价值是不会因为你现在的处境被更改或者否定的。”菲利普轻声道,“血缘是借口,只要这份血缘被承认,甚至只要有争议和嫌疑,敌人就可以以此为借口,对腓力二世而言,没有比你更合适的借口了,哪怕叔叔拒不承认,大不了在战场上击败他,武力可以迫使任何一个人屈服。”


    “所以祖母说的是对的,我没有办法率领军队,获得忠诚,如果我落入腓力二世手里,我还会帮助父亲的敌人得到整个王国。”玛蒂尔达低下头,“如果我成为了腓力二世儿子的妻子,或许我也能成为‘女王’吧,只是这个头衔是假的,是被丈夫和儿子窃取的,与其让我成为一把捅向家族的刀,不如我现在乖乖识趣,为叔叔牺牲。”


    为叔叔牺牲,忘记她曾被立为继承人也放弃父亲的仇恨,那样所有人都会心照不宣地松了口气。“那你想要放弃吗?”菲利普问,“如果你向你祖母低头,她会原谅你,你们还可以过着优渥的生活。”


    他的心很矛盾  ,一方面,他确实不想玛蒂尔达再因为她的倔强和坚持吃这些苦头,另一方面,他又不想玛蒂尔达因此放弃,那不是理查一世对她的期望,尽管他也并没有给她所有他曾经承诺的东西。“不,我不能。”短暂的沉默后,玛蒂尔达摇了摇头,“我听过我曾祖母的故事,我也知道我祖母的故事,如果我祖母当年屈服于路易七世的,那就不会有我们。”


    她话音刚落,而后他们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烟尘遮蔽了玛蒂尔达的视线,她没有第一时间辨认出来人,而菲利普比她更快反应过来。“彭布罗克伯爵。”他对来人道,“现在好像还没有到您来探望我们的时间。”


    “我并非为探望而来。”威廉马歇尔道,这个时候,兄妹二人才注意到他身披重甲,且身后的随从远多于平日,他正率领一支军队,“我是前来报信的,布列塔尼公爵正率军围困王太后所在的米雷博城堡。”


    “布列塔尼公爵?”菲利普一怔,他下意识看了一眼玛蒂尔达,而后问,“他为何忽然对他的祖母下手?他似乎并没有这样做的理由。”


    “他是以为他的附庸伸张正义为由出兵的,吕西尼昂家族已经宣誓效忠于他,王太后支持了约翰国王和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小姐的婚约,这被吕西尼昂家族视为背叛。”


    “那您是正要去救援王太后吗?”


    “不。”威廉马歇尔似乎难以启齿,但他还是道,“奉国王的命令,我去救援他的未婚妻,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小姐正被围困在希农。”


    那他的母亲呢?菲利普和玛蒂尔达对视一眼,但起初的震惊后,他们明白这确实是约翰能够做出来的事,毕竟埃莉诺王太后年事已高,如果她在围困的过程中不幸去世,那亚瑟将背上沉重的道德枷锁,他所相对于约翰的优势之一,相对清白的历史,也就因此大受打击。


    “你来找我们做什么?”玛蒂尔达问,她站了起来,和同龄的女孩相比,她也不算很高,因此在威廉马歇尔面前她的身躯显得更加地娇小和柔弱,“如果你是为了告诉我们我们叔叔的无耻,那你已经成功了。”


    “这并不是我的目的,公主。”威廉马歇尔道,“我无法违抗国王的命令,但我仍然不希望王太后在晚年遭此劫难,尤其参与围困的人还包括您父亲的亲信,他们宣布放弃了对约翰国王的忠诚,但并没有宣布放弃了对理查国王的忠诚,不论是真心怀念还是假意逢迎,这至少意味着他们需要顾及理查国王遗属的态度,而您是理查国王的女儿,您如果出面指控他们的行为,那吕西尼昂家族或公开承认背叛,或无奈退出叛乱,这至少有助于王国的稳定。”


    “像我的叔叔背叛我父亲一样吗?”玛蒂尔达忽然道,“是有利于王国的稳定,还是有利于我们叔叔王位的稳定,我想您最清楚我们叔叔的王位是怎么得来的,背叛者没有得到惩罚,反而高居于王座之上,这层正义没有得到贯彻,你们又为何要求上帝公正地对待你们?我们的叔叔是篡夺者,是谋杀犯,而我的堂兄至少没有谋害我的父亲!”


    “但您的堂兄正在伤害您的祖母,他还与法兰克国王建立联盟,如果法兰克国王给他的价码足够高,他会出卖安茹家族在卢瓦尔河以北的所有领地。”威廉马歇尔深吸一口气,“这会是个灾难,而没有王太后的辅佐,约翰国王将他所有的盟友都推离身边也是时间问题,公主殿下,我恳请您不要在这个时候还坚持您的立场,如果您还在乎您的祖母”


    “我在乎她,那她在乎我的父亲吗?”玛蒂尔达忽然愤怒道,她抬头盯着威廉马歇尔,湛蓝的眼睛几乎是泫然欲泣,威廉马歇尔忽然有些心软,他意识到她毕竟还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我父亲最爱她,他给了她比任何一位国王母亲都要尊贵的待遇,可她还给了他什么,她漠视了他的死亡,她疼爱着杀害她儿子的凶手,她剥夺我父亲亲口说过要留给我的东西!这三年,除了您这个定期前来问候或威胁的客人,她给了我们什么,我的母亲和姑姑像农妇一样纺织,我没有衣服甚至没有足以果腹的食物,如果她真的爱我的父亲,她忍心这样对待我们吗!”


    她脚步有些不稳,脸庞不住颤抖,威廉马歇尔看到她似乎流出了委屈的泪水,但很快她便意识到不应该流露出软弱,故而用袖子狠狠地擦拭眼眶。这不是一位公主,甚至不是一位淑女,王太后想要用生活的窘迫迫使她屈服,但她适得其反,她或许反而锻炼了她坚定的意志和冷酷的心,尽管这对她来说未必是好事。


    “您说得对,公主,或许您确实没有帮助您祖母的必要,而您所能给予的帮助也是有限的。”威廉马歇尔再次叹息一声,他看着玛蒂尔达倔强的脸,再一次在心里怀念起理查一世,如果他还活着,他或许会欣慰于他女儿确实有着和她的祖母与曾祖母一样坚定的意志,但她既不像玛蒂尔达皇后一样有着与表兄对抗的资本,也不像阿基坦的埃莉诺一样是理所当然、毫无争议的爵位继承人,“但在我离开之前,我想要告诉您,伤害您父亲的人遭遇不幸并不意味着您所想要得到的正义能被伸张,空有仇恨和倔强,您的坚持不过是白白吃了更多苦头罢了,我想这并不是理查国王希望看到的结局。”


    他没有再说话,而是提枪上马,烟尘再次遮蔽了他离去的身影,如他来时一样。


    第36章 价格“如果我祖母不给你支付军饷,你……


    “吕西尼昂家族真的会因为我的缘故支持叔叔吗?”


    威廉马歇尔走后,玛蒂尔达忽然问道,她重新坐了下来,在一块石头上,抱着膝盖,这样她看上去只是小小的一团:“不一定。”菲利普说,“但他们的行为为反抗你叔叔提供了正义性,那就是反抗约翰国王并不会动摇对理查国王的忠诚,如果你否认了这样的行为,那至少会阻碍更多潜在的对约翰国王不满的人投入布列塔尼公爵的阵营,彭布罗克伯爵的目的其实是这个,但他所能起到的作用是有限的,理查国王已经死了,在国王死后仍然忠贞不二是被嘉奖的高尚,但并不是封臣的义务。”


    “他们并不是真正忠诚于父亲吗?”


    “曾经是,但现在不是,一切的根源都是利益,被利益迷惑的人,他们不会屈服于正义,他们只会屈服于武器。”菲利普朝她伸出手,“你不要再想这件事了,玛蒂尔达,在这件事上,你并没有责任,不论是你祖母还是彭布罗克伯爵都不能苛责你。”


    “因为我没有能力,对吗,因为我只是一个七岁的女孩,我没有办法保卫这个国家,也不可能打赢任何一场战役,这是他们放弃我的原因。”玛蒂尔达说,她的脸庞在发抖,连带着那金色的卷发也随之曳动,像是层层叠叠的波浪,“我不应该惹怒祖母,不应该公开表示我和她意见相左,这让她也背上了罔顾我父亲遗志的嫌疑,给了像吕西尼昂家族这样的人作乱的借口。”


    “这不是你的错,玛蒂尔达,捍卫自己的权利和不忘记父亲的仇恨不是错误,这是正义。”


    “可其他人不这样想,像你刚刚说的,正义是需要武器来捍卫的。”玛蒂尔达终于站了起来,她没有扶着菲利普的手,“她认为我不能保卫父亲的国家,我要证明我不是那样无用,我不会骑马,菲利普,你带我去米雷博,不,我要先去伊苏丹,我知道梅卡迪耶大人在那里。”


    “他现在已经重新做回了佣兵,他不一定会帮助我们。”


    “可他至少也没有忠于别人,趁着妈妈和姑姑没有注意到我们,我们必须离开了。”玛蒂尔达说,她深吸一口气,曾经在理查一世身边沾濡的威仪好似在她这里无师自通,“如果吕西尼昂家族愿意痛改前非,我可以原谅他们的行为,但如果他们执迷不悟,我也要用对抗敌人的手段对抗他们!”  ,


    梅卡迪


    耶已经很久没有想起理查一世了。


    他第一次见到理查一世时,他还是正与父亲苦苦对抗的阿基坦公爵,他给他许诺了丰厚的酬金和绝对的信任,代价是他一直服务他,永远不更易他的忠诚。


    对雇佣兵来说,忠诚是件奢侈的事,但他愿意为了理查一世献出他的忠诚,作为雇主,他堪称完美无缺,如他承诺的一般,哪怕他沦落到要变卖他的土地,他也会如期支付他应得的报酬,他一度以为这份雇佣关系会持续到他生命终结,可理查一世死了。


    他的主人死了,他却不能服务他的弟弟或者他的母亲,约翰国王有着新的、更受他信任的佣兵首领,他曾经的功绩不再能给他带来信任,反而因此蒙受约翰的猜忌。这几年的冷遇后,他终于明白了他的定位,不论他是忠于理查一世的报酬还是理查一世本人,在世人眼中,他都是理查一世的忠实臣下,他们忌惮这他,不论是理查一世的仇人还是继承人。


    就这样吧,这也没什么不好,少了国王的约束,他可以在他流经的地方肆意劫掠,而不必顾及这可能给他带来的影响。他手下的人少了些,但还大致是个军团的数目,在战火中淬炼过的骁勇善战的佣兵或许摧毁不了坚固的城堡,但足以劫夺任何一支自以为防备严密的商队。


    他欢迎任何人加入他,只要是个能战斗的人,因此当他得知一个红头发的少年骑士前来找他时,他很爽快地决定接受他,直到他看到了他本人。


    他认识这张脸,从他还是个孩子开始,理查一世在成为国王后的第一道命令是释放他的母亲,第二道则是去巴黎接回他的儿子,理查一世给他的最后一道命令也是保护他的儿子。“好久不见,团长。”菲利普对他道,“好久不见,阁下,”他回应道,直到这个时候,他都在怀疑是否是因为这个国王私生子在父亲死后生活窘迫,因此宁愿投奔他,“你是来雇佣我的,还是来加入我的?”


    “都不是,我只是护送一个人过来。”菲利普摇摇头。


    他后退一步,他这才注意到他身后有一个女孩,那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虽然头发蓬乱、满面尘灰,但还是可以看出面貌神态的精致高贵,他觉得她有些熟悉,但想不起来她是谁:“她是谁?”他原以为菲利普会回答他,但开口的确是那个女孩,“我是理查国王的女儿。”


    哦,对,理查一世有一个女儿,他无比珍爱的女儿,他曾见过那女孩一两次,那时候她还是被珠宝和华服装饰的小公主,不像现在这样狼狈。在心里感叹一声同病相怜般的今不如昔后,他摆正了脸色,对玛蒂尔达道:“好久不见,公主,但我需要提醒您一句,佣兵团并不欢迎女人,尤其是女孩。”


    “但你们欢迎雇主。”玛蒂尔达抬起头,“我是来雇佣你的,我要获得你的忠诚,如你忠于我父亲一般。”


    她的眼睛很美,也很明亮,有一瞬间,他确实想到了他的父亲,那个英俊桀骜的阿基坦公爵,他也曾经这样看着他,在火炉边朝他伸出手,他那时带着两大箱普罗万德涅尔,而玛蒂尔达身后只有她的哥哥。


    他端详着她的脸,很遗憾地没有在她脸上找到她父亲的影子,包括她身边的少年,她的私生子哥哥,他也不像他父亲,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像他,哪怕是他的儿女,他再也不可能找到理查一世那样的主人了。“您在开玩笑,公主。”收敛起复杂的情绪后,他对玛蒂尔达道,“我想您并不缺乏保护您的骑士。”


    “但我缺乏愿意为我战斗的骑士。”玛蒂尔达咬紧嘴唇,努力让自己显得更加镇定和冷静,“吕西尼昂家族背叛了我父亲,他们帮助我的堂兄围攻我的祖母,我的叔叔漠视了这一切,但我不能置之不理,所以我来找你,来找一个我父亲口中最忠诚不过的人,他曾说你比所有的骑士都忠诚。”


    “我确实曾经忠于您的父亲,但我不止忠于他的才能和品德,也忠于他的慷慨和仁慈。”梅卡迪耶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他就给了我两箱银币,而雇佣我打赢一场战争的价格更加高昂,您未必能够支付得起这笔佣金。”


    “我可以给你钱,我是公主,我继承了我父亲所有的财富,我的祖母也很富有,她会付这笔钱”


    “他的财富已经被他弟弟挥霍殆尽了!”梅卡迪耶嗤笑道,他看着眼前的女孩,心中有着稀薄的怜惜,如果她的父亲还活着,所有人都会对她毕恭毕敬,她哪怕只是孩子气地说出一个荒唐的命令,也会有无数骑士争先恐后地替她履行,“您的处境并不是什么秘密,现在的您不过是个被放逐和遗弃的孤女,依靠您父亲的一点余荫勉强苟活,那些曾忠于您父亲的人会怜悯您,同情您,但您不是您的父亲,您甚至也不像您的父亲,您不可能从他们身上得到支持和助力,我也并不觉得您的祖母会替我支付我应得的佣金,她说不定已经在围困中死去。出于对您父亲的敬重,我不会扣押您,我会派人将您送回您的城堡,但只有这一次,下一次,我不会再讲所谓的骑士风度,我不是骑士。”


    是的,他不是骑士,他忠于理查一世或许有几分真心实意的敬重,但他骨子里仍然是一个为了钱财刀剑舔血的佣兵。菲利普看着玛蒂尔达,她嘴唇紧咬,几乎要出血,他心中不忍,在想怎样替玛蒂尔达结束这场对话,但玛蒂尔达忽然高声道:“那就用我来抵债!”


    他们同时看向她,而他们中间,玛蒂尔达紧咬牙关,几乎是用尽全力道:“我不是一无所有,我是理查国王的女儿,我的祖母和叔叔可以否认我,但腓力二世不会,如果我祖母不给你支付军饷,你就带我去巴黎,猜猜为了我,腓力二世愿意出多少价格!”


    她的声音在这一方营帐中回荡,她一无所有,能够押上赌桌的只有自己。菲利普抬起头,紧张地观察着梅卡迪耶的反应,而后者忽然笑出声,他朝玛蒂尔达低下了头:“我错了,公主,您还是有些像您父亲的。”他取下他挂在帐篷里的剑,“我会带领我的佣兵帮助您,听从您的命令,不过,您最好还是祈祷您的祖母尚在人世,并且乐意付钱,我并不想因为金钱罔顾您父亲灵魂的安息。”


    第37章 俘虏“我可以尊敬您,侍奉您,保护您……


    “我并不认为你围攻米雷博是个好主意。”


    1202年7月,米雷博城堡外,一个清晨,当布列塔尼的亚瑟享用完他的早餐,志得意满地检阅他的军队时,他听到他姐姐如此说。


    她正仰望着城堡,目光流露出一丝犹疑和顾虑,即便已经和姐姐相处了数年时间,但当他看向小埃莉诺那优美的脖颈线条和被阳光镀上金边的侧脸时,他仍不得不赞叹他姐姐的美丽,任何一位自恃美貌的公主或王后在她面前都将黯然失色,而很快,她就会成为真正的公主和王后了,她现在已经在用王后的语气对他说话了:“虽然我们都知晓那些背弃约翰国王而投效于你的人不过是见风使舵,但至少他们还可以以约翰国王人品低劣为由摆脱道德困境,但如果我们的祖母在围困中出现三长两短,你也会蒙受同样的指责,毕竟约翰国王的诸多罪行中并不包括弑亲。”


    “我们祖父在丰特弗罗德修道院中含恨而终,理查国王也脱不了加害嫌疑,可除了他顽固的敌人,大部分人都愿意敬仰他,因为他至少不会背弃对盟友的承诺,对他的盟友而言,他的品德确实无比高尚,我只需要做到这一点就够了。”亚瑟不以为意道,“亲爱的姐姐,您是否是因为曾经被我们的祖母抚养,才对我的决定犹豫观望,以至于屡加劝说?恕我直言,我们的叔叔还能与我对抗的最大依仗就是我们的祖母,如果她被我们控制,无法再替他笼络和收买支持者,乃至改换阵营支持我们,那我们的叔叔将彻底不堪一击,他立刻就会从他的王座上滚下去!即便她不会支持我们,能够让她失去尊贵


    的地位和生活,母亲也会很开心,她对祖母的仇恨和戒备可不是秘密。”


    “她真正的敌人从来不是我们的祖母!”小埃莉诺嗤笑道,亚瑟知道她和他们的母亲关系并不算好,但他不打算在她们中间加以调解,毕竟他是母亲唯一的儿子,小埃莉诺唯一的弟弟,因为这两个身份,她们都会无条件地为他牺牲和奉献,这就够了,他不在意她们有什么分歧和矛盾,何况她们至多是在口头上奚落对方几句,“我曾在她身边生活,我了解她的脾性,她绝不会因为失去自由或受到羞辱便摇尾乞怜,但有一点你说得对,只要我们能够确保她不能再替我们的叔叔拉拢支持者,那我们的叔叔连最后的依仗也不会剩下,不过,你确信吕西尼昂的于格和若弗鲁瓦足够忠诚吗?他们曾经忠于理查国王,但现在他们在帮你围困他的母亲。”


    “可他死了。”亚瑟仍然漫不经心道,“死人是没有办法维系臣属的忠诚的,他的忠臣们都还活着,都要为自己余下的人生考虑,我们的叔叔宣称他是真正的继承人,而他恰好是个才能品行都十分低劣的混蛋,但凡还对未来有所期望,他们都会抛弃我们的叔叔,转而投向我,年轻英武的亚瑟王麾下,唯一的变数是我们的祖母,她还能给我们的叔叔稍稍挽回名誉,但很快,她就做不到这一切了。”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小埃莉诺摇了摇头,而亚瑟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对姐姐道,“别担心了,姐姐,战争是男人的事情,你的任务是在我们攻下城堡后照顾和宽慰我们的祖母,做一个孝顺的孙女,用你们曾经的感情劝说她改换立场,然后等待成为法兰克的王妃,其他事情你都不用操心。”


    是的,战争是男人的事,她不想躲在城堡里绣花,因此随亚瑟一起来到战场上,但除此之外,她也无法做到更多事情。“吕西尼昂兄弟呢?”她收回目光,随口问道,亚瑟脸上浮现出短暂的困惑,而后摇了摇头,“他们应该在吃早餐,应该是烤鸽子,不用管他们,城镇中所有的门都已经被堵死,只有大门,我们只需要在这里等待。”


    对,他们只需要等待,即便有此意愿,约翰也很难在城堡内的补给消耗殆尽前赶赴现场,他并不具备亨利二世和理查一世那样能够驱使士兵急速行军的能力,这场战役最后的结局只会是埃莉诺主动走出城堡。“什么声音?”她忽然察觉到动静,她和亚瑟同时回过头,滚起的烟尘中,一支军队正以他们所不能想象的速度席卷而来,为首一人格外勇猛无畏,几乎是在旦夕之间便杀到了城门之下。


    亚瑟一方的骑士匆忙拿起武器,而她也被匆忙裹挟着退回安全的地方:“为了理查国王!”她在混战中听到这样的声音,理查一世还有军队吗,难道还有人愿意打着他的旗号去营救他的母亲吗,她心里浮现出微妙的惊惧,她下意识回过头,在烟尘中看到一个红发的骑士,以及他怀里暗金色的头发的女孩,她的头发被风扬起,视野尽头,那飞扬的长发如一面旗帜一般。  ,


    “一共二百五十六名俘虏。”


    一切尘埃落定后,梅卡迪耶如此对玛蒂尔达汇报道:“二百五十二名骑士,两位吕西尼昂家族成员,以及您的堂兄和堂姐,这是一场光彩的胜利,而处置他们的权利在您。”


    他显然神清气爽,因为这些俘虏各个来头不小,即便埃莉诺不愿支付军饷,单靠这些俘虏,他也可以勒索一笔不小的赎金,得知这个消息,玛蒂尔达却没有立刻回答,她环望着四周的狼藉,盔甲武器四处散落:“这就是战争吗?”


    “是的,这就是战争,我们集结军队,看准弱点,一举出击,收获胜利。”梅卡迪耶回答道,他看着眼前的女孩,决定破例多说一些,“这是您父亲教给我,他向来以勇猛无畏为人称道,因为相信国王是最英勇的骑士,他的士兵都自发地团结在他旗下,听从他的任何一个命令,但若只有勇猛而不懂指挥的艺术,那么即便获得胜利,所付出的伤亡也会十分惨重,这样的胜利只会出现在敌军的指挥官也同样无能的情况下。”


    “我并没有您父亲那样敏锐的目光和果决的魄力,但幸运的是,我们恰好遇到了一个无能且大意的敌人,所以这场胜利才会这样容易。”他最后总结道,“好了,公主,我还需要清点一下战俘和战利品,同时约束一下我的士兵,以防他们做出一些危害您名誉的举动。去见您的祖母吧,别忘了您答应我的佣金。”


    “我知道,我会劝说她的。”玛蒂尔达说,梅卡迪耶再次看了她一眼,他似乎犹豫了一下,但仍然决定再次多嘴地提醒道,“您不必劝说她,您的堂兄本意是想通过俘虏王太后胁迫她就范,他失败了,但您成功了,现在,您并不需要做一个听话的、唯命是从的孙女。”


    他确实多嘴了,这是一种挑唆,如果理查一世听到这番话,他一定会为此震怒,但反过来,如果理查一世能听到这番话,那这场战争和玛蒂尔达这几年的困境或许都不会存在。“走吧,玛蒂尔达。”菲利普说,玛蒂尔达深吸一口气,用手将她的头发别在耳后,“好。”


    城堡并不大,王太后房间的方向也很明确,她蓬乱的金发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微的光泽,而菲利普默不作声地跟随在她身后,像一个沉默的影子。吱呀一声,沉重的房门轰然打开,他们看到了那个一身黑衣的老妇人:“祖母。”玛蒂尔达说,“我来了。”


    她同埃莉诺对视,同时在心里打量着对方的变化,三年过去,埃莉诺看起来更加老迈和瘦削,而玛蒂尔达虽然个子拔高了一些,却难掩风尘仆仆的狼狈。“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公主。”好一会儿,埃莉诺才慢条斯理地说,“像个乡下的野丫头,或者牧羊的女孩,你的姑姑和堂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头发可以像毛线一样打结。”


    “拜您所赐。”玛蒂尔达回答道,“我没有衣服,没有首饰,甚至没有一把可以梳头的梳子,但如果是我的姑姑和堂姐,她们在八岁的时候不会明白该怎样雇佣一支军队,打赢一场战争,她们只会愤怒地诅咒或者无望地哭泣。”


    “你雇佣了谁的军队?”


    “梅卡迪耶团长的军队。”


    “他为什么会帮你?”


    “您不必在乎他为什么会帮我,您只需要知道他帮助了我,把这场胜利交付给我。现在,我来找您要两千银马克,一半是我雇佣他的佣金,一半是您感谢我的酬金,我的堂兄,堂姐和吕西尼昂兄弟现在都是我的俘虏。”


    “你的堂兄?”埃莉诺终于出现了一丝讶异的神情,而玛蒂尔达点了点头,仍然平静道,“对,我俘虏了他,除了他们,还有二百五十二名高贵的骑士,我可以决定如何处置他们,但在此之前,我需要给梅卡迪耶团长支付佣金,他因为父亲的原因帮助我,但他的忠诚是需要金钱支撑的。”


    “是啊,金钱意味着利益,利益才是永恒不变的。”埃莉诺感叹道,她旋即审视着玛蒂尔达,“如果我不付这笔钱呢?你很需要这笔钱,不支付佣金,这个雇佣军团会立刻哗变,也许他们会试图将你的俘虏出卖给你的叔叔或者腓力二世,连带你一起,如果我付了这笔钱,这笔钱也只会助长你的野心和贪婪,你将给我和你叔叔带来更多麻烦。”


    “难道我想要拿回父亲给我的遗产也是一种贪婪吗?”玛蒂尔达问,得到埃莉诺的默认后,她眼里似乎浮现出一层委屈和痛苦,但很快,她再次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重新睁开眼睛时,埃莉诺已经看不到属于女孩的脆弱情绪了,“谢谢您提醒我,我知道了,俘虏也是可以交易的,并且腓力二世可能是个更慷慨的买家,我不用在乎把我的堂兄交给他会给叔叔带来怎样的麻烦,我只需要知道我交易得来的金钱可以付清梅卡迪耶团长的佣金就够了,或许,我也不用把我


    的堂兄交出您,您也在城堡里。”


    “您没有选择,祖母。”她抬起头,直视着埃莉诺,一字一句道,“我可以尊敬您,侍奉您,保护您,我也可以将您当做我的第二百五十七名俘虏,一个珍贵的交易品,如果您不给我支付军费,不公开承认我的继承权,并给予我和我的母亲、姑姑和兄长公平的待遇,我会立刻将您囚禁,约翰叔叔,或者腓力二世,谁给我的价钱高,我就把您卖给谁!”


    第38章 誓言“他给我上的最后一课就是永远不……


    听到她如此威胁祖母时,就连菲利普也忍不住抬起头,从他的视角,他能看到玛蒂尔达的肩膀微微发抖,但她努力克制着这一点,她脊背挺直地望着埃莉诺。


    “没有人敢这样对我说话,包括你的祖父。”好一会儿,埃莉诺才慢条斯理道,面对孙女的威胁,她好像并没有愤怒,“你不怕你父亲的灵魂愤怒吗?”


    “我父亲死了。”玛蒂尔达说,“我不再是被父亲宠爱的女儿,我叔叔也不再是被兄长庇护的弟弟,您认为我叔叔至少是个成年男子,所以您选择了他,可我叔叔在这三年里不过是重复着丢失土地和得罪盟友的步骤,如果您当初选择了我,那至少我不会将吕西尼昂家族推向我的对立面,那这场战争也许一开始就不会存在。”


    “你想让我承认错误,我不应该选择约翰,我的第二人选也不应该是亚瑟,他已经是你的手下败将了。”埃莉诺说,她站了起来,这个时候,她终于露出开怀的笑容,“你成功了,玛蒂尔达,除了帮你支付酬金,我确实没有第二个选择,不过,我仍然要提醒你一下,不论是我,还是你的堂兄堂姐,乃至于吕西尼昂兄弟,如果应用得当,我们都是非常有价值的人质,如果仅仅是出于支付佣金的目的就将我们轻易卖掉,那实在是太暴殄天物了,除此之外。”


    她顿了顿,几乎是用一种循循善诱的语气教导道:“如果你想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女继承人,那你或许需要意识到一点,你要有一个男人一般的意志力和决心,却不必像个男人一样表现得咄咄逼人,至少,在你还是个小女孩时,你不应该公开宣布是你取得了这场胜利,也不应该以你的名义去分配这些战利品,否则许多人都会在你还十分脆弱时注意到你,不论你给你自己装饰了一副看起来多么坚固的铠甲,你毕竟还是一个可以被一只手掐断喉咙的小女孩。”  ,


    在监牢中,吕西尼昂的若弗鲁瓦再次回想起过往,1168年的夏天,受法兰克国王路易七世的邀请,他和他的弟弟居伊一起起兵反抗亨利二世,并试图劫持他的王后。


    那时候他还年轻,而亨利二世和埃莉诺王后还算一对爱侣,他们袭击了她的车队,俘虏或杀害了她的侍从,其中一位是威廉马歇尔,如今的彭布罗克伯爵。三十五年过去,亨利二世早已含恨而终,居伊戴上王冠又躺进墓地,威廉马歇尔深受重用,而再一次,在试图俘虏阿基坦的埃莉诺的行动中,他失败了,这一次他不确信她是否还能如三十五年前一样原谅和赦免他,如果她选择将他交给她的小儿子约翰处置,他和哥哥于格又是否还能从他手中脱身,约翰对他们的憎恨不是秘密。


    或许他已经是约翰的俘虏了,除了约翰,谁还有动力和能力来援救埃莉诺王太后,因此当得知王太后要提审他们时,吕西尼昂的若弗鲁瓦反而松了口气,看来在王太后眼里,他们还是有争取的价值的。“真令人怀念,上一次,在普瓦捷,袭击我的你和你的另一位兄弟。”当他和吕西尼昂的于格,即拉马什伯爵于格九世来到埃莉诺面前时,他们听到这个黑衣的老妇人感慨道,在与那双苍老但敏锐的目光对视时,有一瞬间,他心里确实泛起一层涟漪,他尽力克制情绪,“而我们再一次失败了,理查国王在塞浦路斯宽恕了居伊,这一次,他也保卫了您。”他知道前来援救埃莉诺的是曾忠于理查一世的佣兵首领。


    “是啊,我忠诚的儿子仍然在保护我,哪怕他已经身在棺材里。”埃莉诺静静道,她将目光落下一个角落,“而他的儿女确实也是我孝顺的孙子孙女,和杰弗里的儿女不一样。”


    他们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在房间的侧面,他们确实看到一个红发的少年和金发的女孩,他们很快将他们和理查一世的私生子与婚生女对上号:“公主。”他们道,玛蒂尔达轻轻颔首示意。


    还没等他们思考玛蒂尔达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埃莉诺已经又道:“在杰弗里的儿女图谋着挟持他们的祖母时,理查的儿女也不顾一切地奔向我,尽管他们提供的帮助有限,我仍然深深感动于他们的行为,进而自我反思,是否是我因理查的死陷入绝望和哀伤,才导致我对约翰过分纵容,伤害了真正忠于我、忠于我们家族的人,比如玛蒂尔达和菲利普,比如你们。”


    他们确实忠于理查一世,但或许也可以理解为是他们暂时还没有收到值得的价码,因此才没有选择背叛,但这个时候不妨碍他们真的以理查一世的忠臣自居,比吕西尼昂的若弗鲁瓦更快,于格九世已经率先道:“我们都忠于理查国王,我们也愿意守护理查国王的继承人,但恕我直言,约翰国王的行为实在有辱他父兄威名,而玛蒂尔达公主确实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我们都知道理查国王是多么珍爱他的女儿。”


    如果咬死他们是理查一世的忠臣,他们就需要对他们参与围攻理查一世的母亲做出回应,而埃莉诺在理查一世死后确实有一个受到指责的行为,那就是支持约翰苛待自己的寡嫂和侄女(以及同情这对母女的姐姐),不论玛蒂尔达公主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埃莉诺既然让她出现在他们面前,就代表她已经打算与孙女公开和解,既然如此,心照不宣地将他们的反叛原因推到捍卫玛蒂尔达公主身上就是一个各方都能接受的解释。


    于是话题的焦点转移到玛蒂尔达身上,这个时候,他们才开始认真端详这个他们曾在普瓦捷的宫廷中遥遥见过一两次的女孩,她非常漂亮,看上去精致又安静,但她虽然经过了简单的梳洗,不合身的衣服和难掩蓬乱的头发还是暴露了一些她的狼狈,只是若不仔细观察这些细节,她确实也还像是一位公主:“感谢你们的忠诚。”她答道,她用的拉丁语,似乎很用力地想要将每个单词都说得古雅又清晰,“但我想,你们对我父亲表达忠诚的方式不应该是以他女儿的名义围攻他的母亲。”


    “我犯下了错误,我无法指责他们,宽恕的权利在你,玛蒂尔达,你愿意宽恕他们吗?”


    “当然。”玛蒂尔达说,她与吕西尼昂兄弟对视,从那双湛蓝色的、海水般漂亮的眼睛里,他们看到了一种不属于八岁女孩的倔强力量,“但只有这一次,下一次,如果你们背叛我,我不会宽恕你们!”


    她的声音并不大,但足以令吕西尼昂兄弟铭心刻骨,未来的岁月里,他们还会再次想到这一幕,但很快,埃莉诺站了起来,为这场审判收尾道:“既然已经澄清误会,我们也需要对未来有所安排了。我会在约翰面前为你们求情,让他赦免你们,甚至于将俘虏我另一个忤逆孙子的功劳归于你们,作为交换,我希望你们能保护好菲利普和玛蒂尔达,保护理查的孩子们,这是我最后的请求了。”


    “这是我们的荣幸。”于格九世回答道,短时间内,他们想不到未来的事,他们只是为眼下逃过一劫松了口气。


    “你不应该威胁他们。”兄弟二人退下后,埃莉诺才道,她似乎是在感慨,但因面容背光,她的神情并不算很清晰,“我说过,你还是个小女孩,有时候,你应该利用你身为女孩的优势,你不应该在你还十


    分脆弱时就表现出你引起人警惕的性格。”


    “他们是背叛者,背叛者总该为了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


    “他们并没有背叛你,充其量只是无视了你,他们背叛的是我和约翰。”


    “但他们确实做出了背叛的行为。”玛蒂尔达说,“他们背叛的不是我,所以我可以接受他们,但如果有一天他们背叛了我,我不可能再原谅和宽恕。”她盯着地面上自己的影子,狠声道,“如果父亲不曾宽恕叔叔的背叛,他就不会死去,他给我上的最后一课就是永远不要原谅背叛我的人。以父亲的名义发誓,谁背叛我,我就杀了谁!”


    她眼里有戾气,那样的戾气并不属于一个八岁的女孩,埃莉诺盯着她,良久以后,她才叹息一声:“你会吃很多苦头,玛蒂尔达,如果你无法学会与过去妥协,你即便成为女王也不会幸福。”没等玛蒂尔达思考,她又话锋一转,“不过,没有哪位杰出的君主是不用吃苦头的,而作为女继承人,要么比所有人都柔弱,要么比所有人都杰出,你本就没有中间选项。”


    第39章 仁慈“可每次我想要去相信他们,他们……


    针对于英诺森三世的绝罚令,腓力二世在过去两年中发出了积极的和解信号,一方面,他接回了他的第二任妻子并与她共同生活,另一方面,他动员了国内大部分贵族参加英诺森三世一力推动的第四次十字军东征,并慷慨解囊,直接提供了两万银马克的军费。


    对腓力二世而言,劝说国内的贵族参加第四次十字军东征可谓一举两得,一来可以在英诺森三世面前改善形象,洗刷他在第三次十字军东征中中途脱逃招来的非议,二来可以将这些摇摆不定的封臣们都打发去东方战场,以免他们在他和约翰中两面骑墙,即便约翰不是个可以信任的盟友和受欢迎的雇主,他至少也是一个可以开价的对象。


    这个时候,不知是巧合还是必然,理查一世又帮了他一次:当年他在拉拢这些封臣反抗他时没少以他在第三次十字军中的行为作为他“人品低劣”的佐证,而现在,这些仰慕理查一世“高尚人格”的叛徒们哪怕是为了言行一致也需要对十字军召令表现出浓厚兴趣,何况他们中的许多人确实和理查一世一样愚蠢,他们真心认为远东的圣城比他们脚下的土地更值得他们付出。


    太高尚了,他太赞赏他们的行为了,最好他们个个都为在圣地献身上帝,他会一边痛哭流涕地为他们哀悼,一边名正言顺地收回他们的领地。对他的表态,英诺森三世还算满意,而他身上的另一桩指控,谋杀理查一世,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无疾而终。


    对上帝发誓,他真的没有参与对理查一世的谋杀(如果这真的是一场谋杀),理查是因他的傲慢、贪婪、背叛和欺骗蒙受上帝惩戒,而在初期的舆论战后,安茹家族似乎也没有打算将其作为一件武器持续地对抗自己,就连曾经最热衷于指控他的人,理查一世的妹妹琼,她在退居到盖亚尔城堡后也没有再提及这件事了。


    她是他曾经爱慕的女子,以至于想要向她求婚,但时过境迁,他已经渐渐忘怀了那曾经的心动,他现在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那就是亚瑟的动向。在英诺森三世解除了他的绝罚令后,他立刻恢复了对亚瑟的支持,并诱使他围困自己身在米雷博城堡的祖母,他认为这并不是一个艰难的任务,毕竟约翰似乎也没有非常强烈的援救意向,直到他得知曾经忠于理查一世的佣兵首领率兵解救了米雷博之围,而吕西尼昂兄弟也临阵倒戈,反过来扣押了亚瑟和他的姐姐布列塔尼的埃莉诺,并将他们交给了约翰处置。  ,


    名义上,这是梅卡迪耶出于对理查一世的忠诚选择的自发行为,而埃莉诺也嘉奖了这份忠诚,给予了他他满意的酬金。如此一来,处置俘虏的权利便被移交到埃莉诺手上,她立刻致信给约翰,请他过来处置战役后续。


    当约翰得知了米雷博之战的结果后,他几乎是喜不自胜,理查又一次帮助了他,这场光彩的胜利和丰厚的战果就这样轻易地被交到他手里。不等思考,他立刻赶赴米雷博城堡,而在下马之时,他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这令他稍感不悦:“菲利普?”


    “您好,陛下。”菲利普道,约翰心里浮现出一层不妙的预感,而进入城堡后,他果然看到埃莉诺身边正侍奉着一个年幼的女孩,暗金卷发,湛蓝眼睛,他立刻认出了她,虽然不清楚她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他还是道,“玛蒂尔达?你怎么来了?”


    “我来陪伴祖母。”玛蒂尔达生硬道,她甚至不想抬头看约翰一眼,这显然不是一个侄女对叔叔、或者臣子对君主应有的态度,“菲利普,你带玛蒂尔达下去。”在约翰面露不悦前,埃莉诺已经率先命令道,菲利普反应很快,抓住玛蒂尔达的手半扶半抱地把她带了下去。


    “他们为什么在这里?”二人离开后,约翰才道,他盯着埃莉诺,脸上有不加掩饰的狐疑,而埃莉诺只是郁郁叹息一声,面露不忍道,“他们只是担心我,可怜的孩子,这三年,他们确实吃了很多苦。”


    原来是这样。约翰松了口气,认同了这个解释,埃莉诺毕竟是个女人,一个有着慈母心肠的女人,理查是她最喜欢的儿子,玛蒂尔达也曾经是她最疼爱的孙女,既然她愿意主动服软,埃莉诺选择和解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但想到刚才玛蒂尔达那冷淡的神情,他仍然有些不悦,尤其想到他的另一个威胁者亚瑟刚刚掀起了这场声势浩大的叛乱,他不禁更加警惕:“但母亲,您确信他们已经认识到了错误吗?杰弗里的儿子煽动了大陆上大部分诸侯一同叛乱,如果这些叛徒在意识到他们已经无法支持亚瑟后,不得已选择支持理查的女儿呢?她比亚瑟更危险,腓力二世真的可以通过她的婚姻得到我们家族的全部领地。”


    “亚瑟能够给你造成麻烦的另一个原因是腓力二世一直支持他,他也愿意为了这顶王冠把他的尊严和领土都出卖给腓力二世,但玛蒂尔达不同,过去三年里,她完全可以通过投奔腓力二世来反击,但她没有这样做。”埃莉诺说,她看上去有些疲惫,“玛蒂尔达只是个小女孩,一个受你监护的小女孩,我们其实没有必要苛待她以留下话柄,只要她不要一直在嘴上强调她的继承权,我们也应该给她公主的生活,相信这三年的苦头已经让她意识到了这一点,我会好好劝说她。比起玛蒂尔达,你更应该在乎如何处置亚瑟,还有吕西尼昂兄弟,他们现在都在城堡里。”


    “亚瑟应该被关押!”约翰精神一振,见埃莉诺默认了这个安排,他继续滔滔不绝道,“他的姐姐也应该和他一起,她当年就不应该回到布列塔尼!还有吕西尼昂兄弟,他们必须为他们的背叛付出代价,他们应该披上镣铐,游街示众,我已经给他们选好了监狱”


    “如果不是吕西尼昂兄弟,你不会取得这场胜利!”埃莉诺不得不打断他,“他们是碍于理查的佣兵才不得不屈服,但既然他们已经选择了投降,你就不应该将他们当做真正的俘虏,否则将来那些犹疑的贵族会出于恐惧宁可战斗到最后一刻也不像你屈膝,你可以囚禁亚瑟和他的姐姐,但你不能残酷对待吕西尼昂兄弟,你甚至应该笼络他们,你可以放弃那女孩”


    “她已经是我的妻子了。”


    “她才十二岁!”埃莉诺不可置信道,但看着约翰的表情,她还是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自己平心静气,“你可以承诺补偿他们,譬如将你未来的女儿许配于他们,现在,你必须要和阿基坦贵族保持友好关系,否则在你在诺曼底对抗腓力时他们会时刻惦记着在背


    后捅你一刀,你没那个本事同时和所有人为敌!”


    “好的,妈妈。”约翰说,他好像一下子萎缩起来,无意识地抱怨道,“可每次我想要去相信他们,他们都会用背叛来报答我,我分不清谁是盟友,谁是敌人,我不知道该宽恕谁,又该镇压谁。”


    “那就听我的话。”埃莉诺说,这个时候,她终于露出了慈爱的笑容,拍了拍约翰的肩膀,宽慰道,“至少,你母亲永远是你的盟友,不是吗?”


    第40章 回应“把他的眼睛刺瞎!把他阉割掉!……


    “你们有什么资格这样对我!”


    这一天,当菲利普来到塔楼下时,他首先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小埃莉诺正愤怒地抱着双臂,用一种防御的架势警觉地瞪着四周想要靠近她的侍女,歇斯底里地怒吼道:“我不认识你们!我不接受你们!谁命令你们过来的,你们让他亲自来!”


    不远处,一辆马车正安静地停在那里,对侄女,约翰还是不打算像对待侄儿一样苛刻,因此他给亚瑟安排的去处是法莱斯城堡,一座戒备森严、阴森灰暗的堡垒,而小埃莉诺则是英格兰一座舒适的城堡。


    但这无法改变她已成为囚徒的事实,和作为男性继承人的亚瑟不同,她很清醒地明白如果她去了英格兰,她可能永远不能够再回到故土,她的母亲未必会为她支付赎金,而腓力二世也未必有多关心她的动向(她有一个对英格兰继承权更靠前的堂妹,以及一个同母异父的妹妹),被送往英格兰后,她最好的结果也是作为金雀花的联姻棋子被交易出去,就像她曾经差点嫁给奥地利公爵一样。


    为什么,在她好不容易摆脱金雀花家族的监护之后,在她眼看要成为真正的公主和未来的王后之后,她的兄弟会因为大意和背叛输掉这场关键的战争,以至于连她也为其所累?小埃莉诺不想去思考这背后有谁的推动或助力,她只知道她不想上这辆马车,上了之后她的人生就再无翻盘可能。


    但她没有骑士了,她的骑士都被俘虏了,他们可能被剥夺了盔甲和马匹,可能已经被押送去分散在金雀花家族领地上的监狱,这些侍女或许暂时不敢冒犯她,但如果她拒不配合,她们或许也会采取更粗暴的态度。


    “那我呢,埃莉诺?”她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她抬眸望去,面貌秀美的红发少年将他的剑挎在腰间,走向她,朝她伸出手,“你还认识我吧?”


    他们四目相对,看着他,小埃莉诺的眼睛在短短一个瞬间闪过无数复杂的情绪,好一会儿,她才冷笑一声,用一种带着愤怒与怨恨的口气道:“是你吗,菲利普,那一天我看到了你,你指挥了这场战争吗?”


    “不是我,是梅卡迪耶团长,他是因为理查国王的缘故才前来援救他的母亲。”


    “然后他把这场胜利献给了我们的叔叔,对吗,哪怕他的继承人应该是我的弟弟。”小埃莉诺切切冷笑道,“你参与了这场战争,菲利普,你已经是一个可以作战的骑士了,你失去了理查国王这个君主,于是打算把我们的叔叔当成你新的、需要效忠的君主吗?”她忽然凑近了菲利普,那双蓝宝石的眼睛闪着近乎邪异的光彩,“菲利普,你不要忘了你来自哪里。”


    她确信她在某个瞬间击垮了菲利普,来自于那个秘密,那个她在他们刚认识时无意间得知的秘密,他的痛苦和纠结确实能够在某种程度上抚平她的愤怒,这很恶劣,可她本就是一个恶劣的人。“菲利普?”打破这氛围的是一个女孩的声音,玛蒂尔达站在台阶上,疑惑地看向他们,“你在这里啊,菲利普。”


    “玛蒂尔达。”菲利普说,随着他叫出这个名字,先前那微妙的、仿佛雪层下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复杂情感像是一下子被厚重的冰雪重新覆盖,而小埃莉诺的笑容也冷凝下去,她打量着玛蒂尔达,“好久不见,公主。”她说,她盯着玛蒂尔达的衣服,“我不知道原来公主的裙子可以像农妇一样有不同花色的补丁。”


    “我现在有钱,我可以给我换一条新裙子。”玛蒂尔达说,她看了眼她的裙子,她母亲和姑姑把这条裙子裁剪过三次,但很快她们就可以摆脱窘迫的生活了,“叔叔也不会让你没有裙子。”


    “这听起来很仁慈。”


    “是的,叔叔对我们还算仁慈。”这是真的,至少他没有像杀死父亲一样杀死他们。


    “是吗?”小埃莉诺说,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可笑的事,她哈哈大笑,但笑声停止后,她看着玛蒂尔达的眼神只剩下讽刺和悲哀,“你最好祈祷叔叔一直仁慈,让你永远不会落至我的下场,到了那一天,你只会比我更悲惨,因为你可能连一个愿意为你付赎金的亲属也没有,你的结局就是被锁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你父亲不会拯救你,上帝也不会回应你。”


    她转过身,没有依靠任何人的搀扶大步踏上马车,而马夫似乎也认为他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因此快速驱车而去。“她还会回来吗?”在菲利普出神地望着远去的车驾时,他忽然听到玛蒂尔达问,他回过头,那双湛蓝的眼睛看起来是如此地美丽纯净,但在他看来,她眼里同时也有着挥之不去的忧郁,“这是叔叔应该考虑的事。”他说,他轻轻抚摸着玛蒂尔达终于被打理得柔顺一些的头发,“或者,是等你继承了你父亲的一切后,你来裁决的事。”  ,


    得知亚瑟被俘之后,除了他的母亲康斯坦丝女公爵,最为惊怒和担忧的无疑便是腓力二世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亚瑟竟然会在战争一开始便犯下如此大的失误,他成为了俘虏,并且约翰绝不会放他自由。


    他错了,他可以轻视约翰,但他同样也不应该高估亚瑟。冷静下来后,他仍然觉得他不应该就此放弃亚瑟,但他同时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那就是如果亚瑟和他的姐姐一直无法获释,他该如何树立起一面和约翰对抗的旗帜呢?


    在安抚了康斯坦丝女公爵的情绪(并建议她立她和第三任丈夫所生的小女儿阿丽克丝为继承人以防后患)后,他开始面向所有人宣传约翰苛刻对待俘虏的行为,并加强了自己和安茹地区领主们的联系,强调他们和诺曼底人的世仇,他们不过是因为亨利二世和理查一世的威名和魅力才暂时团结,但现在约翰并不值得他们这样付出。


    除此之外,他也对理查一世曾经对他施展过的策略活学活用,任何人,不论他们是否曾经是他的敌人,只要他们愿意反对约翰,他就给他们提供支持,约翰收买盟友,他就给出更丰厚的金钱,能用金钱收买的忠诚他也能够给出。


    比起争取支持,这样的行为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让约翰为盟友的反复无常暴跳如雷,进而疑神疑鬼,让这场光彩的胜利在某种意义上反而成为他的负累,当约翰的情绪到达临界值时,他适时地抛出了谈判的橄榄枝,他派他的使者前往鲁昂,而约翰接见了他们。


    “法兰克国王希望能够与您达成和解,他愿意退出塞纳河以西他所据有的所有领土,并签署和平协议。”短暂的寒暄后,使者清了清嗓子,摆出了自己的条件,“但作为交换,布列塔尼公爵应该继承安茹、曼恩以及普瓦捷,毕竟这里的领主确实更喜欢他,强求这些人支持您的统治对您来说也是一种压力,不是吗?”


    约翰脸色一僵,他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就是有人提起那些执着于反叛他的封臣,他搞不懂他们为什么那样反复无常,宁可拥戴亚瑟这个乳臭未干的手下败将也不拥戴他这个英明神武的成年男子,只要他打了胜仗,一切不应该都会好起来吗?就像理查一世还活着时一样。


    “法兰克国王没必要关心我的家庭纠纷。”在法兰克使者面前,他还是努


    力地表现出一副威严的样子,尽管内心深处他是能够察觉他眼神带有轻蔑的,“这不仅仅是您的家庭纠纷,作为您和布列塔尼公爵的领主,我的国王本就有权利裁决你们的纷争,哪怕我的国王不插手,布列塔尼人总有权利关心他们的少主吧?如果不释放您的侄儿,或许您很快将再度面临一场新的战争,您还有金钱和军队去应对这场战争吗?”


    “我为什么要释放我的俘虏?”约翰觉得这个要求十分荒唐无理,“他是叛徒,是篡位者,他争夺我的王位,我才应该是我父兄所有遗产的继承人!”


    “可在更多人眼里,亚瑟公爵才是合法的继承人,篡位者的指控用在您身上或许更合适。”使者道,看到约翰越来越铁青的脸色,他决定再加一把火,“有些攻击对理查国王而言或许无足轻重,对您则不然,毕竟人们畏惧他,敬重他,对您却没有同样的态度,您对亚瑟公爵的态度越苛刻,他们便对他越同情,他也算一个成年男子,他可以被您囚禁,他的支持者们却不会消失。”


    他完成了腓力二世吩咐他的任务,强调亚瑟的声望以及支持者团体,从而迫使约翰王做出让步,现在看来,他至少完成了第一个。使者走后,约翰的脸色越来越差,当威廉马歇尔赶来时,他听到约翰正失控地咆哮道:“把他的眼睛刺瞎!把他阉割掉!我知道,希腊人向来这样对待叛徒和觊觎者,希腊人能这样做我也能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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