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悔过之心[VIP]
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元慈只感觉全身都失了力气, 三魂七魄跟着出了窍。
从赵素尘在大殿上当众宣称商悯带着皇帝和大将军投武,她就感到事情脱离了掌控。
回过神来之后,她第一时间想做的是质疑对方话语的真实性, 然而父亲已经抢先一步说出了质疑,她站起来的双腿又坐了下去。
口说无凭,对方会拿出什么样的证据?直到谭国公谭桢的国书送到, 元慈终于明白自己还是小瞧了商悯的能量——她以为对方顶多会用言语来解释,结果她直接拉来一国君主为自己作证。
闪闪发光的骆驼图腾印就在眼前, 扎得她眼睛生疼。
紧接着元慈想到,或许可以证明这封国书是伪造的, 是对方的权宜之计。然而宗亲大臣接连站起来配合赵素尘的言语,父亲提前联络好的左相大人,竟然也在震惊之下对赵素尘发出了追问。
对方是赵素尘派过来的探子, 还是真的被赵素尘的话慑住了?
元慈不知道。
她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 如果他们一家人真的站起来质疑谭国国书是假的、质疑皇帝为假,满朝的文武大臣就能将他们一家生吞活吃了。
她瘫在位置上, 看着司礼一部的官员满头大汗, 听从赵素尘的命令开始抽调车撵,布置仪仗。
他们在一刻钟之内就安排好文武大臣去了城外之后见礼该说什么样的吉祥话,又该叩拜几次,连拉车的马用什么颜色都商量好了。
虽然仓促, 但是该有的都不缺。
唯独一样,产生了一点小小的争议。
“可以临时将仪仗车撵改成六驾马并骑,应付一下,应当够用了……”
天子六驾, 诸侯五驾,不可逾越。
“临时改的车驾是否牢固, 有些难以保证,万一惊扰圣驾,该当何罪?”赵素尘笑道,“稳妥起见,还是用五驾马吧,为表敬重,武王车马可减去一驾……即刻传司礼一部官员随黑甲军前往城郊驿站,通禀此事,交由陛下王上亲自定夺。”
“是,臣这就派人去办。”
元慈心脏疯狂跳动,和在场的所有官员一样,都品出了一个令人心惊肉跳的事实。
赵素尘并不打算给堂堂天子留面子,她甚至,打算给天子一个下马威。
天子五驾,武王四驾,明面上是顾全了礼节又保障了安全,可是她明明可以临时改车驾,却直接拒绝了。
这实际上是在告诉所有人——皇帝又如何?皇帝只是皇帝,皇帝来了武国也要乘五驾车,顶多与武王平等,却绝无可能越过武王。
新王商悯四驾马车,这其实是她本该就有的规格,因为她还没有举行即位大典参拜天地,名义上是武王,实际上仍然是公主,四驾马符合身份。
一个是降礼迎接,一个是遵礼迎接……
赵素尘是在说,在燕皇陛下和武王之间,武王才是占据主导的那个,连皇帝都要借武王的势!
这简直……这简直让满朝所有具备横扫天下开疆拓土之心的文武大臣狂喜!
就连孟永春,也在权衡利弊之后跪倒在了殿上。
他不得不跪,因为半数的人已经跪下了。
元慈混混沌沌,握住了身旁母亲的手……母亲好像侧过头回望她了。母亲现在是什么表情?元慈没有去看,大抵母亲的表情是和她一样的。
元慈看向父亲,却见父亲呆立当场,直挺挺的,没有如其他人一样附和赵素尘的提议。
大殿上甚至称得上热火朝天,许多事情都需要赵素尘指示……在一片喧闹声中,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忠顺公一家陷入了诡异的死寂。
直到他们随着大流出城迎接,父亲还是那副表情,脸上仿佛带了一层铁面,情绪都从身上流走了。
她挨在父亲身边,脸色苍白地看着他,正要开口说话,可是左将孟永春走了过来,嘴唇微动说了一句什么,只有父亲听到了,他一下子就僵住了。
不待元慈询问,父亲就转头对元慈道:“待会儿,你和你的母亲,包括我,都要恭恭敬敬地对着外面的皇帝行礼,懂了吗?”
已经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了。
元慈眼前一黑,脚下步伐错乱,结结实实地崴了一下,父亲和母亲扶住了她,几乎是把她给架到郊外的。
很快皇帝的车马来了,后方跟着的则是商悯的车马。
武王,商悯。
此时此刻,元慈的内心依然抱有一点点的希望。
皇帝变成了傀儡,言行会不会泄露出点什么?他会说什么样的场面话,又会对身边的武王说出什么样的话?
大庭广众之下……这是对方翻身的机会。
正因为众目睽睽,皇帝说的任何话都会被放大解读,每一字每一句都会让人细细品味,如果他当众说些什么不利于商悯的话,武国其实并不能拿他怎么样,照样会把他好好地供起来。
武国需要皇帝,皇帝需要武王,这个武王却不一定要是商悯啊。
行完了三拜九叩大礼,元慈看向那位年轻的帝王,对方身材瘦削,但周身气质平和,一身朴素衣装也无法掩盖华贵从容之气。
可是紧接着皇帝姬子翼的话无情地打碎了元慈的幻想。
“新王才略非凡,朕愿信之用之。”
一股血腥味涌了上来,又被元慈生生咽下。
没有可能了……没有可能了……一败涂地,再无翻身的机会。
他们一家就像被摁住了壳的王八,怎么努力挣扎也翻不了身。
父亲和母亲,一个死死地攥紧了拳头,一个浑身上下都在细微地颤抖。
父亲失神地看向商悯所在的位置,元慈也忍不住抬头看去。
商悯脸庞同样消瘦,她长高了不少,身上的气势同样让人心惊,这样的气势元慈只在武王身上见到过,哪怕她身量矮年龄又小,可是哪怕身边站着皇帝,她也不逊色分毫。
商悯目视着前方,似乎在看迎接他们的群臣,可实则眼中没有在看任何人。
她眼里根本没有忠顺公一家。
商悯身边不远处还有一个陌生的男人,看上去极为年轻,好像才二十出头的样子,他神情就如北方的雪一样冷漠。
他视线扫过武国群臣,居然定格在了忠顺公身上。元慈立刻注意到父亲浑身一颤,脸色涨红,双腿居然发起抖来,好像有山岳压到了肩膀上,被巨人的手摁着,险些跪倒在地。
这样的注视只持续了一瞬,元慈还没来得及去扶父亲,那个男人就挪开了视线,父亲浑身大汗淋漓,大口喘气,恢复了正常。
“苏归……”父亲惊惧地喃喃。
注意到妻子和女儿担心的表情,他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
元慈失魂落魄,跟着燕皇陛下和新武王的仪仗队,一步一步挪回了王宫。
不过是几个时辰,他们又回到了王宫。
几个时辰前忠顺公在大殿上主持宴会,仿佛这座宫殿真正的主人,几个时辰后,王宫真正的主人回来了,于是代主人举办宴会的忠顺公只能退居一旁,俯首称臣。
待两位君主归位,新武王主动落后一步,请对方先入大殿,坐在了那象征着权力的宝座上。
从前那个位置上只会坐着武王,现在那个位置上坐了皇帝。武国从此与任何诸侯国都不同了,他们脚下踩的这片土地有龙气笼罩,身处的这个国家占据天下大义、人族正统。
武国从此在道义上一飞冲天。
皇帝道:“一路凶险,车马劳顿,朕委实身体疲乏,诸位爱卿一路来到城外相迎,此等忠心令朕深感动容。虽事务繁多,然不必急于此刻。尔等可各自退去,朕明日将召集群臣共商大计,诸卿耐心等候即可。”
直到离开了王宫,元慈还是神思恍惚。
他们一家人都做了什么,商悯肯定是知情的。
这一出大戏一定是好几天前就安排好的,他们可能不是今天才到朝鹿,可能早就来了,只是压着点让赵素尘发作,好打他们的脸。
谭国国君的国书也不可能是今天才送到的,那根本就是赵素尘安排的人故意在那个时间送上大殿。
他们的所有行动,都在商悯的掌控之中。
对方万分从容,回到了王宫之后没有即刻给他们安上罪名快刀斩乱麻,而是让他们各自退去。
她凭什么这么平静?她居然大胆到这种地步,甚至满不在乎地放虎归山?!
回到公府后,一家人坐在正堂,听着炭炉燃烧的噼啪声,陷入了奇异的静默。
他们就像在等待死期来临。
郑显华再也无法忍受这样恐怖的静了,她颤抖着说:“还有机会,我先前曾经在皇宫安插过一名宫女,我们可以在酒中下毒,谁说一定要兵变?只要她死了,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行……”
“母亲糊涂了。”元慈绝望地闭上眼睛,“父亲曾经送给商悯一枚雪幽丹,一般毒奈何不了她,就算是世所罕见的剧毒,也能延长发作时间,而要延长发作时间,就不能选毒性太烈的毒,不然尝膳太监一下子就死了,那毒根本就进不到她的嘴里……”
郑显华尖叫:“商泓,你瞧瞧你干的好事!现在最后的机会也没有了!”
商泓满心苦涩,“现在后悔也晚了。”
郑显华尖叫怒骂了一阵,差一点一口气提不上来晕过去。
她扶着墙喘了一阵,仍然不想死心:“那么刺杀呢?对方总要在人前露脸的,我们可以杀了她……哪怕背负弑君之名又怎样?你可以去面见商悯,现在就进宫,以你的武力……”
“不可能。”商泓木然道,“苏归能轻而易举地杀了我,大哥若活着能跟他过一两招,但大哥也必然不是他的对手。苏归一定站在商悯那边,他与赵素尘和大哥都是旧友,不然怎么会投武?”
前前后后所有的路都被堵死,郑显华委顿在地,痛哭了起来。
商泓走过去将她扶起,语气柔和下来:“显华,不要哭了……此是我一人之过,商悯杀我一人就好,我这就进宫,向她请罪。”
“不行!”元慈眼睛红了,“父亲,你不能抛下我们!我们全家一起进宫请罪,你那么疼爱商悯,还曾经赠给她保命的丹药,感情做不得假,她会顾念亲情的!更何况我们的兵变还没开始,孟将军那边也没有动……商悯不会杀我们的!我们是她的血脉亲人!”
她最后一句话说的又重又急。
“不行,你们留下。”商泓不容置疑道,“我们举家进宫,她才会觉得我们是在逼迫她,她让文武百官散去……怕是在给我们认错的机会吧。”
作者有话说:
第262章 天地可鉴[VIP]
孟永春回到自己的府中时手还在发抖。
一半是畏惧, 一半是激动。
他知道自己看走眼了。
他原以为武国上下但凡是明眼人,都知道一位年长的王比一位年幼的王更适合成为武国的掌舵者。天下大乱,武国的选择只要错一次, 便会遭受重大打击。
如果十二岁的商悯继承王位,武国会变成什么样子?大战一触即发,局部已经有了战争, 武国并没有时间等待一位年幼的王成长。
要等待商悯长大成熟需要多久?哪怕她不是十二岁,是十八岁……不, 哪怕只是十五岁呢?哪怕只有十五岁,围绕在她身上的质疑也不会这么多, 忠顺公商泓继位的呼声也不会那么高。
谁知他竟然真的看走眼了。
商悯不是还未长成的公主,不是托身于父亲庇佑的幼虎,她是潜龙, 虽然依然在成长, 依然在蛰伏,但足以将任何敢觊觎她的虎豹统统撕碎。
孟永春怀疑这是武王临死前安排好的, 以武王的手腕, 主导这些大事并不奇怪,但是还有一些细节无法自圆其说——苏归对商悯的态度,以及皇帝对于商悯的信重。
无论如何商溯确实已经死了,被他镇压的人会抬头, 他们愿意听商溯的,但不一定会愿意听商悯的。
然而苏归在护佑车驾时表现得顺从低调,皇帝也是万分配合,给足了新王面子。
孟永春眼光毒辣, 看出这些配合和顺从虽然有逢场作戏的成分在,但也有几分真, 甚至大部分都是真。
商悯,有能力收复苏归为自己所用。
不管她用的是什么手段,凭借的是旧日交情还是做了什么交易,做到了就是做到了,过程不需要深究。
商悯还有能力劝服皇帝继续配合她,在那样的大场面下,该说的该做的皇帝都做了。
这是非常不同寻常的。
商悯并不是他以为的稚子,而是一个有手腕的人,他因为她的年龄而轻视了她的手段,导致了决策失误。
作为孟家的掌舵人之一,孟永春和自己的几位长辈商量过推举谁继位,他们几乎是全部选择了商泓。
世事难料啊。
不过,还有机会……并不是全无余地了,孟家屹立三朝不倒,凭的是一鱼多吃常留后手。
孟永春思及此处,对着自己的侍者道:“去把孟晦叫来。”
很快,孟晦就被带了过来。
他惊恐地看到自己的父亲脸上竟然出现了和颜悦色的表情,这样的表情,父亲从来没有对他显露过。作为不受宠的家中庶子,他总是被父亲责骂心机深沉投机取巧。
孟晦困于家中,不知道外头已经改天换日了。他战战兢兢:“拜见父亲,父亲找儿子有何事?”
“我听人说,你前几天在小学宫被二公子套了麻袋,是吗?”孟永春语气温和。
孟晦更加惊恐,没想到连这件事情父亲都知道了。
“是……”他就要磕头认错,没想到父亲有力的大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眼中出现了只有在看大哥时才会有的期盼之情。
“他都问了什么,你都说了什么?”
孟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出情况似乎不像他想的那么糟糕,不敢有丝毫隐瞒,“二公子问我大哥为什么不去奉承他了,我最开始想要瞒过去,但是二公子很敏锐,说要去问我大哥,我见瞒不过去,就说我父亲交代大哥要好好读书……二公子瞧着对这个说辞仍有怀疑,但放过我了。”
孟永春一听,哈哈大笑,大掌猛拍孟晦的肩膀,差点把他给拍得跪在地上。
孟晦心想肩膀肯定要被爹给拍紫了,但与之相比,还是父亲的喜悦和夸赞让他更在意。
“你做了一件很好的事,下去吧。”孟永春道。
孟晦茫然地离开了书房。
孟永春一身衣服都没换,还是在大殿参加宴席时穿的官服,他骑上马也没带人,直接在大街上狂奔,一路奔到了王宫,向侍卫拱手道:“劳烦通禀!左将孟永春求见王上,有要事相告!”
没一刻钟,他就进了宫。
年轻的武王正在用膳,桌子旁一共五个人。
一位是商悯本人,一位是武国的右相大人赵素尘,正中间坐着的是皇帝姬子翼,苏归坐在武王另一侧。二公子商谦没坐椅子上,他是站椅子上的,表情欢天喜地,黏着商悯不撒手,还探着身子帮商悯夹菜。
孟永春下跪叩拜,随后下意识觉得这样的组合好像有点奇怪,又说不出来奇怪在哪儿。
他又感觉有点意外,因为武王和皇帝的关系似乎出乎意料的好,两个人甚至好得能同桌吃饭。商谦也在不奇怪,赵素尘坐在那儿也能说通,可苏归怎么也坐桌子边?他们这五个人都不像是君臣了,像是一家人。
他还没开口,听见武王对皇帝道:“表哥,这就是我武国的左将,叫孟永春。”
“原来是孟将军。”皇帝礼貌地点头。
哦,他们真是亲戚,而且血缘关系还挺近的,都没出五服,先王后出身皇族。孟永春想明白了。
他们吃完了饭,将桌子上的饭食撤去。
赵素尘和苏归起身站在一侧。
“表哥先去休息吧,不好让一些污糟之事打扰表哥清静,待我理清来龙去脉再禀报表哥,请您定夺。”武王做足了表面功夫,“恭送表哥。”
皇帝好像也对武王非常放心,颔首说了几句关心她身体的话,就在宫女的指引下离开了宫殿,临走的时候甚至还主动对商谦招了招手,把这小孩给带走了。
商谦嘴撅着很不情愿的样子,皇帝也不生气。
孟永春低眉顺眼,见商悯没有屏退左右之意,便道:“拜见王上,王上平安归来,臣不胜欣喜……”
他看商悯脸上不辨喜怒,却隐约察觉对方有点不耐烦了,于是直入正题。
“臣启奏王上,忠顺公商泓有谋反之心,并以臣妻子、儿女、亲族相胁,迫使臣配合他篡夺王位……”
商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静静地看着他。
孟永春暗道对方真是沉得住气,又摸不准她是不是真的想杀了忠顺公,连忙住嘴,没继续罗列证据,转而开始表忠心。
“臣被其逼迫,为保亲人性命,不得不听其调遣。臣担心王上的安危,然您迟迟未归,臣心无主,失了方寸,怕商泓夺位成功……右相大人素来远见多谋,臣便想方设法将消息通传给右相大人,命小儿孟晦在小学宫将消息隐晦地透露给二公子,希望能挽救危局……”
孟永春说完,抬头看着商悯的脸色:“孟家世代为将,对武王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商悯看了他一眼,简简单单一句反问:“是吗?”
孟永春一顿,深深垂头:“是!臣对武国忠心不二!”
商悯没有答话。
有一名宫女走入殿中,将一本薄薄的册子递交到了商悯手中。商悯扫了一眼,没有理会孟永春,直接翻看了起来。
纸叶翻动的声音在孟永春耳边响起。他颇感恼怒,觉得自己的动作还是很快的,他是第一个抛弃商泓前来投诚的,是来得最早做得最果断的。
武王应该对他的投诚见好就收,他堂堂武国左将,商溯对他也是客客气气,商悯凭什么如此神气?
有他孟永春开一个好头,朝堂上剩下正在观望的人也会更快地投靠新王,商悯怎么不明白这个道理?
大约过了一刻钟,纸页翻动的声音停了。
商悯盯着最后一页纸上的字,指着它,问道:“我叔父,真的这么说?”
孟永春后背窜起一股凉意。
他突然明白了,不管是先王还是商悯,他们都对忠顺公的心思明白得透透的,甚至提前许久就已经布下了局。忠顺公商泓的府内有先王安插的细作,他们对他的一言一行了如指掌,连说了什么话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那么……孟家呢?
“是。”宫女低声道,“一字一句,不差分毫。”
“‘后悔也晚了’……”商悯沉默下来,把手中的册子扔在了桌面上。
“啪”的一声,仿佛砸在了孟永春心底。
“臣愿带兵缉拿忠顺公。”孟永春道。
“不必。”商悯笑了笑,“我叔父应该过一会儿就会来见我了。”
孟永春察觉到了一个小细节。
这位年轻的武王还没有习惯于自称“本王”。她已经掌握了这个国家的权柄,有许许多多的人在背后支持着她,她也已经做好了当王的准备,可是她还没有蜕变成完完全全的忠于权力的机器。
武王所说的果然没错。
忠顺公商泓来了。
是对方对商泓太过了解,还是她连对方什么时候出府来皇宫都能知道?
宫女将商泓引入殿内,他的目光先是定格在孟永春身上,好似预料到了什么,接着又看向商悯,跪在地上行了臣子之礼,再无一丝一毫的骄傲与野心。
他熊熊燃烧的野心已经被风雪冻毙了。
“罪臣商泓,前来请罪。”商泓闭目,“臣确有夺取王位之心,此为我一人之私,妻子儿女皆不知情……千刀万剐之刑也不足以弥补臣之罪。臣应去镇守王陵,请王上成全。”
作者有话说:
第263章 时势二字[VIP]
“叔父坦诚。”
商悯神情与所有人预料不同, 话语中没有彻骨的寒。
可是她眼神中有着痛惜,这种痛惜是不加掩饰的,直直地落到商泓身上, 压得他抬不起头来。
他的头脑似乎一片空白,心脏咚咚地跳着,血在血管中奔涌着, 震动着他的耳膜和大脑。他好像浑身炽热,又好像如坠冰窖。
“叔父把该说的话都说了, 把该做的事情做绝了,甚至连道歉和请罪也都完成了, 我还能再说些什么呢?”
商悯语气平平。
商泓宁愿她疾言厉色向他倾泻怒火,也不想像现在这样,看她坐在那里平静地诉说着自己的失望, 审视着他的失败。
商泓不敢去看商悯的眼神, 他低下了头,想要等待商悯的审判, 可是她的目光就落在他头上, 却始终不言不语。
“悯儿,我……”商泓从喉咙里挤出来这些字,想要求情,不是为自己, 是为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叔父是关爱你的。”他无力地说出这句话。
“我知道。”商悯道,“我不怀疑这一点。”
可同时她也知道婶婶对她只有表面的关爱,也知道元慈姐姐并不把她完全当做妹妹,在她心中, 她君的身份远大于妹妹的身份。
但是商悯并不在意。
她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到这一点了。
人无完人,商悯前世也有着众多亲戚, 关系近些的亲戚确实会真心关爱她,但大多数亲戚都是逢年过节才会提着礼品果篮走动一下。
她和婶婶又没有血缘关系,对方已经做得很到位了,礼物什么的都不缺,不管在任何场合,婶婶都是周到的温柔的。元慈姐姐从小受着君臣礼节教导,心思重很正常,商悯有心想让对方和她相处时别那么有包袱,可是姐姐固执,不改。商悯渐渐熄了和她交心的心思,反而跟商允玩得多。
至于元慈的嫉妒之心和想要向上走的野心,商悯并不是没有发觉。
她同样能体谅这种心情。
野心是人的本能,哪怕是关系很好的姐妹和朋友,也很难摒弃人的劣根性,做到不羡不嫉,商悯与人交往的时候秉持着论迹不论心的准则。
既然对方已经尽到了这个身份该尽的责任,那么商悯也要承担起自己的义务,敬爱着长辈,和亲人维持良好的关系。
商悯生来站于山巅,这个身份与前世不同,由于身份错位,她需要寻找合适的相处方式。
她在把他们当做亲人,也时刻提醒着自己保持边界。
“如果我继承王位,叔父会杀我吗?他的慈爱和关心是不是伪装的呢?”
得益于心智早熟,商悯在一两岁的时候就抱着这样的心思进行了观察。
多年过去,商悯确定叔父对她的爱是真的。
她只是不清楚在亲人和权力之间,叔父会选择哪一个。
现在,商悯知道了。
叔父会犹豫,可是仍然会选择权力。
而婶婶和姐姐,她们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权力。
他们做出了他们的选择,也要承担这么选择的后果。
他们挑战王权,而商悯持有王权,她想捍卫自己的权威,维护自己的利益,就只能将他们杀掉。
“悯儿,叔父知错了……”商泓颤抖着,仿佛被打断了脊梁,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骄傲,再也不敢表露年长者的傲慢。
在绝对的铁腕面前尊严不值一提,任人有千般本事也会被碾成齑粉。
“叔父错在何处?”商悯问。
“罔顾亲情,篡权夺位。”商泓眼中只有死寂的灰。
“错了。”商悯道。
商泓惊愕抬头,看到了她年少的脸庞。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侄女早就不是个孩子了,她身上没有属于孩子的青涩气质,也不完全是手握重权的君主,如果说她是久经沙场的少年将军,则万分贴切。
如一柄剑,出鞘必见血。
“叔父错了。”商悯道,“你不是错在想拿到权力,也不是错在想要对抗自己的侄女,你是没有认清自己的实力,也太不了解我的实力。”
“是这样吗……”
一股甜腥味从喉咙涌了上来,鲜血喷洒而出,染红了大殿的地毯和商泓的衣襟。
“王上……求王上饶我家人一命。”商泓发出最后的祈求,“看在我为武国流血流汗的份上,看在我过往军功的份上,杀了我,饶恕我的妻子和孩子。事到如今再谈昔日亲情已十分可笑,罪臣商泓并非有挟恩之心,只是想告诉王上我的真心。”
“我一直约束着我的妻子,没有给她任何权力,我的女儿性情偏激,仅有诡谋而无手段,幼子一心忠于王上,劝诫我不要谋反,而我没有听从……余下三人均不足以成事,请皇上将他们贬为庶人发配边城日夜劳作,赎此大罪!”
商悯没有理会。
她沉声道:“司律与宗人院宗令何在?”
“禀王上,正在偏殿听候宣召。”宫女道。
很快,司律崔焕与宗令商磐匆匆而至。
二人叩拜,起身后便听商悯道:“商泓意图谋反,即刻押入大牢听候调查!谋反之事涉及宗亲,着令司律一部与宗令院一同审讯,该怎么审就怎么审。全部的证据必要一字不落白纸黑字地写在卷宗上,本王要亲自过目。”
“是,臣遵旨。”商磐道。
“左将孟永春。”商悯眼帘一垂,“自称被忠顺公胁迫……”
孟永春心里打了个突,连忙主动配合挽回自己的尊严,“臣自请进入大牢,配合调查,直到还臣清白……”
“准。”商悯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
这笑声不加掩饰,让孟永春老脸火辣辣的。
很快有黑甲军入殿,铁黑色的手铐和枷被套在了忠顺公和孟永春的头上。
商泓被黑甲军扯着锁链押走的时候下意识回头,看到商悯神色平静到漠然。
很像商溯,但是又与商溯截然不同。
她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长大了。
“派兵围住忠顺公府和孟府,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外出。”商悯道,“全城宵禁,违反禁令者杀无赦!”
“遵命!”黑甲军领命。
待文臣武将退走,室内只剩下商悯,赵素尘和苏归了。
赵素尘柔和道:“悯儿,你做得很好。”
商悯看向姑姑,对她露出一个笑。
“今后你作为王,杀的每一人,都要仔细斟酌。”赵素尘走到她身侧坐下,“你有三个问题需要问自己:我为何要杀此人?此人死了对我有何好处,活着又对我有什么坏处?他,非死不可吗?”
杀人三问。
成为了王,反而不能由着性子来了。
杀人需要师出有名,商泓所做的事情必须成为呈堂供状,依照武律安上罪名,先让司律和宗令给出量刑建议,最终由商悯定夺。
如果商泓仍然在聚集叛乱,那么可以一杀了之,对方行动停止,商悯则需要考虑如何利用他的事情威慑朝堂。
忠顺公商泓,必须当众处决。
不杀商泓,则说明新王优柔寡断,难以服众。
他非死不可。
“来人。”商悯叫来宫女,“替我给商泓传个话,让他不要想着在牢狱中自杀,他活着,他的家人有活路,他若死了,我一定会将他们一家都送走。”
“是。”宫女离开去传信了。
“你打算怎么处理元慈和允儿。”赵素尘慢慢问。
“全部羁押起来。郑显华先留着,我怀疑她和郑国那边还有联络,她是宗室女。”商悯道,“商元慈能不能活,取决于商泓会怎么配合我。商允……他留着。”
留着,可是他们再回不到从前了。
商允不能接受他们杀商悯,也不能接受商悯杀他们。他不接受的事情,一个都办不到。
商悯看向苏归。
苏归轻轻道:“抱歉,悯儿,世事终究是变了。”
“老师又没有做错什么,不必道歉。”商悯叹了一声。
她知道苏归为什么道歉,他在路上也细细解释过了。
前世的商泓,没有反叛。
她回到武国的时候已经十八岁了,她十五岁的时候才去大学宫,十二岁开始参政辅政,朝野内外对她认可的人不少,支持商泓的呼声并不大。
但是商泓确实试图从她手中拿到更大的权力,只不过手腕要怀柔很多,那时国家内忧外患,遭受重大打击,情况比今生要糟。后来她应该是使商泓顺服了,关系也缓和了,她打算继续用他,可是他死了。
元慈和商允也一直活着,只不过商悯压制了他们,元慈是没法从她手中要到更多的权力,顶多负责内政,商允则是跟在她旁边打下手。
苏归和他们打过照面,但是不熟。
商悯早已知晓,继承王位必然会面临比较大的阻力,也知道前世今生会发生重大变动。
时势二字,难以参透。
前世不会反叛的人,今世反了。尽管这场反叛有一个滑稽的结尾,可是也不能掩盖他试图杀亲夺位的举动。
揽权和夺位,二者意义不同。
哪怕是父亲初登王位,面对奶奶留下来的老臣,也颇感吃力。
商溯专门对她讲过他以前经历的事情。
如果要推行新的政令,让利于民,则会动那些世家大族的利益,而朝堂上的臣子大多出身于世家,关系盘根错节。但凡是新的政令,就必然会面临阻力,所以父亲需要培植自己的班底,也需要斗倒旧臣集团。
前世她十八岁继承王位,这个年龄不算大,但好歹已经成年,也已经通晓事理参与政事。
她会面临阻力,但是阻力会小上非常多。
商悯小时候曾经专门查找过各国继承人的登位时间。有六成诸侯国,君主的继位年龄是在二十五岁到三十五岁之间,像谭桢就有三十岁了。
剩下也有一些比较极端的例子,比如说王太后带几岁稚子垂帘听政,还有郑国的新郑王郑潇,她好像不久前满五十岁了。
五十岁才成为王,老郑王实在是太能活又太能生,不怪郑潇被压制得□□焚身,她能忍到现在已经是个人才了。就像史书上曾经记一句话:“天下岂有四十年太子乎?”
“为什么不用蜃梦直接控制那些朝臣?蜃梦做不到,你的白小满化身如果来了这边也可以做到。”赵素尘淡淡问。
商悯失笑,“姑姑明明知道原因,怎么还故意问一遍?”
“想听你解释罢了。”赵素尘道,“你还在成长,而我要时不时看看你有没有走歪路。”
“‘妖魔几可杀任意一人,然杀不尽千万之众’,这句话我早就悟到了。”商悯道,“放在我的身上也是一样的。我几可控制任何一人,然控制不了千万之众!”
“如果我要靠迷惑心智的神通才能让诸臣顺服,那和靠我自己单打独斗又有何区别?如果我需要用魇雾在臣民脑子里面种下诛妖除魔救亡图存的念头,才能让他们为人族而奋斗,那我所为和妖所为又有什么区别?这简直可悲……”
“可迷惑一时,然迷不了一世,可迷惑一人十人乃至百人千人,但这九柱之下,生活着万万人。与我志同道合武力高强者是我的后盾,是我行救人之举的底气,但他们不是我手中的刀。”
“我不需要将那些心存奸邪之念的人用魇雾或蜃梦加以改造,那只是废物利用罢了,我只需要将他们清除,然后寻找真正的志同道合者,让他们汇聚到我们的身边。”
“悯儿既已明志,姑姑便放心了。”赵素尘欣慰赞叹。
作者有话说:
第264章 强权强兵[VIP]
商泓被押入大牢不久, 就收到了商悯的传话。
她不让他自杀。
商泓苦笑着,只得放下刚刚升起的心思。其实在来的路上,他就已经这么想了, 他那时打算的是直接在大殿上自杀。
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这就是在利用亲情和过往的功绩来逼迫她。
不过在见了商悯之后,他打消了这样的想法。商悯会成为一位强势的王, 强势的王无法忍受别人的逼迫,如果商泓真的那么做了, 只怕会适得其反。
司律一部掌管刑法和司法事务,同时还负责律法制定, 管理监狱和囚犯。
正司律崔焕在商泓被关进牢房后亲自过来瞧了他。
这是个外表干练神情严整的女人,今年有六十五岁,担任正司律一职已超过二十年, 人称铁面无私活阎王。
但凡是犯进她手里的贪官污吏, 很难全须全尾地离开大狱。
崔焕是商溯一手提拔,即便这些年来掌管司律一部因手段激烈得罪了许多人, 可是始终在朝堂上屹立不倒, 商溯非常信任她。
商悯也信任她,因为她有个闺女叫崔三娘。
“王上并未下令剥去您的爵位,下官仍称您为忠顺公大人。”崔焕干枯的脸庞露出一个微笑,这个微笑当然没能让她的面部表情变得柔和, 反而让人感觉毛骨悚然的。
“大人好好想想,都有谁参与了叛变,都有谁意图谋反,都有谁……想挡王上的路, 看不得武国在王上的手中日渐强盛。”
商泓沉默片刻,“我明白了, 请拿纸笔来。”
“忠顺公大人明白就好,王上给您最后的脸面,你得接着。”崔焕击掌,立刻有狱官将墨水和纸呈了上来,通过铁牢间的缝隙递了进去。
崔焕盯着他写字。
商泓恍悟了,他知道自己最后的作用就是这个——帮助商悯排除异己。
她要清肃朝堂,要使臣子一心,要武国上下再也没有反对的人挡她的路。忠顺公承认谋反,牵连甚大,波及上下,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可以将那些不听话的人连根拔起。
商泓哪里有不应的道理?
在生命的倒计时中,他学会了认命和听话。
武国在商悯手中会变成什么模样?他问自己,并且很快得出了一个让他自己都觉得无奈的答案。
武国在商悯的手中一定会变得更强。
商泓自嘲着,为自己曾经的狭隘和盲目感到无比可笑。
……
处置完紧急事项,商悯传召了司礼,和对方大致商量了一下继位祭天大典事宜。
虽然觉得很麻烦,但这件事情还是不得不去做。
司礼摸着胡子道:“自先王归去,司礼一部就在筹措了,所需要的各类器皿、牛羊牲畜、王冠冕服也都差不多了,只需要照着王上的身形改改就好,大约三日就能准备完毕。”
正在给身体量尺寸的时候,商悯发现自己长高了,她只差两三分就有五尺高,其中有几分好像是最近一个月才长的。
她松了口气,这具由化生土重塑身体还是会长大的,她不用永远维持小孩子的样貌。
商悯很好奇,不知这具身体还会不会有癸水,能够像正常人一样繁衍后代吗?不过有些事还是能确定的,用这个身体吃了饭喝了水还是免不了五谷轮回之事,而且她本体没有办法退回陶俑状态了,这就跟活人的身体没什么两样。
甚至吃了饭还会长肉……不过不吃饭也不会饿,她甚至能一直不吃饭。
敛雨客道:“你这身体和我的身体有所不同,也许是要一直吃饭才可以慢慢长大,要是不吃饭,说不定就一直维持小孩的样貌了。”
于是商悯不敢不吃饭了,赶回来的路上她一直在努力啃干粮。
“悯儿!我的乖孩子……”姥姥长阳君走进殿内,步伐矫健,一把把商悯揽进怀里,眼泛泪花,“你真是受大苦了!”
姥爷孟修贤也紧跟着奔过来,扯着她的手看了好一阵,“长高了,太瘦了,要多吃饭!”
姬令韬和姬言澈被挤得插不进去。
姬言澈脑子抽筋,说了句十分没眼色的话:“奶奶,再抱悯儿就呼吸不过来了……”
等商悯挣扎出来,姬令韬又是好一阵嘘寒问暖,问她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又看了两眼沉默寡言的苏归。
仇敌突然变自己人,长阳君一家表情都很有意思,个个打量了他第几眼,但不说话。
苏归妥帖行礼:“君上,孟大人,先前这种种都是误会,今后我会尽好职责,与悯儿站在一起。”
长阳君欲言又止,还看了看赵素尘,赵素尘微笑颔首,长阳君才叹了一声,她最后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就点了点头。
商悯愧疚道:“竟然还劳烦姥姥来跑一趟,应该我去府里头见你们的……”
“什么你见我我见你的,姥姥想来就来了,你不许说这话,咱家没那么多礼法。”长阳君道。
“不如姥姥直接住宫里吧,反正那么多宫殿空着。”商悯道,“府外的宅子也留着,想住哪里住哪里,反正以后这里都是我做主了。”
长阳君也不见外,能经常见到外孙女当然是好事,她痛快答应:“好。”
她没提那些让人糟心的事,因为商悯心中必定已经有了成算。
商悯看向姬言澈,“表哥,今后你可以继续在司灵一部任职。”
姬言澈表情瞬间变得窘迫了,“都说我没什么天分……”
“不是几个月过去已经可以洞观五行风水了吗?这修炼速度挺快的。”商悯道。
她那样的修行速度才是不合常理。姬言澈之前修炼的一直是子邺修改过的阉割版观气术,能修出门道就有鬼了。
“好,那我尽全力便是。”姬言澈道。
赵素尘道:“谭国送过来的捉妖全策我已经命司典尽全力印刷,一个月可成书十万册,随后就发往武国上下。”
“传我命令,请捉妖全策下发至武国各地的小学宫和书院、武院,任何人都要研读修习,凡有资质者,即可入朝鹿司灵一部为灵官。”
“是,臣遵命。”
商悯猛然听到姑姑说遵命,还有点不习惯。
她强迫自己适应了一下,然后对姬令韬道:“舅舅,等我把司吏给捋下来,会提拔副司吏上任,你去顶副司吏的缺,等熟悉了武国的各种事务,我再继续提拔你。”
姬令韬一愣,“好。”
这么安排他并不意外,让他意外的是商悯在大局观上优秀,整治官场居然似模似样。
这事儿要循序渐进地来,武国官吏已经成气候,姬令韬如果一上来就身居要职,恐怕会被官场排挤打压。
强龙压倒地头蛇,这还得了?地头蛇们未必肯与他分利,可能会采取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反抗又不算反抗,但肯定会暗中使绊子。商悯不打算一口气吃成胖子,必要的时候手段需要柔和一些,抓大放小。
她一口气安排了很多事情,包括给姥姥姥爷都封了一个清闲但是地位品阶颇高的官职。他们毕竟年龄大了,但是名声好用,封一个没坏处。
“孟家有些麻烦,他们姓孟的确实人才并济,四品以上武将官职,孟家就有三位,一位在西南边境,一位在北方边境,孟家的老祖宗更是持有奶奶赐予的黑铁王令,可保他们家五代无虞,不得不给孟家个面子。”商悯冷笑,“且看看商泓和孟永春识相不识相,要是他们识相……”
“左将之位给苏归?”长阳君问。
“可以是可以,但是划不来,还是按上别人吧。”商悯随意道,“何必要拘泥于旧制?不如干脆另起炉灶,另设一品将军职,苏归仍然是镇国大将军,统领左将右将,一应事物都要由他定夺。”
悯儿打算大干一场啊。长阳君明白了她的打算——集权。
商悯嫌目前武国的权力还是太过分散,遂施以手段,刚柔并济,本质目的是为了进一步聚拢权力,把整个武国转变为足以碾压一切的机器。
强权,强兵,强民。
燕皇曾经想撤分封,商悯如今想拢权。
前者因为天柱封印不能实施,而商悯掌管一国,在一番运作之后却不是不能做到“上下一声”。
非常时期非常手段,为了打败妖族,她要先把手中的刀磨利。
……
武国祭天大典开始前的三日,朝鹿满城风雨,没有一日得闲。
黑甲军穿梭大街小巷,封锁达官贵人的府邸,没有任何官员敢于抵抗,任由军队冲入家中贴上封条,将人带走。
左将、左相、司吏、司马……牵扯官员至少有上百人之数,有许多人进去被审问了之后又被放了出来,也有很多人至此被关押再也出不来了。
如果再算上被牵连的官员亲眷,数量更是要翻上几倍。许多人瑟瑟发抖,不知在这场风波中会有多少人被贬官杀头,又会有多少人被流放。
商悯的登基大典举行得万分顺利。
因为有子翼这个皇帝在,排场可谓是足足的,他亲自宣读继位书,还御笔写下了燕皇诏书,言武王正统云云……上面连御印都有。
这印玺是商悯在离开宿阳的时候从书房里顺的,和子翼一起塞在箱子里,是个真家伙。
白珠儿一来到武国,便隐藏行迹,直奔朝鹿。
她来的这天正好是上面举行祭天大典的日子。
她在城外观望,脸色苍白,几番犹豫,仍然不敢进城。
因为朝鹿被人族的气运笼罩了,仿佛被施加了无形的结界,她光是接近就会感觉到内脏扭成了一团,浑身妖气躁动。
子翼、商悯……她在路上得知了新王即位的消息。
这位新的武王刚一登位,北地气运就有重聚之势,这是大大的不妙。也不知子翼在其中起到了多少作用,属于皇帝的气运被一分为二,一份归属姬麟,一份归属子翼。
二人的气运在无形之中互相掠夺,相互较劲。
如今,好像是子翼所在的武国占据上风。
白珠儿收敛思绪,联络孔朔。
“……竟有如此情况?有趣,有趣。”
口中虽说着有趣,可是孔朔的声音却变得低沉了。
“应当是因为祭天大典而凝聚了气运,就像宿阳皇帝登基那次一样,气运是有所起伏的。过一段时间应该就会渐渐散去,不会一直保持那个状态。”
白珠儿松了口气。
“珠儿暂且不必去朝鹿了,直接越过边境,去往鬼方的地盘吧。”孔朔道,“天柱的位置我告诉过你了,那处天门已经坍塌了,不过仔细寻找一番应该是能找到的。”
“是。”白珠儿道。
她收起那根羽毛,恢复原形一路向北疾驰。
作者有话说:
第265章 不足为虑[VIP]
一摞一摞罪证以及从众多官员口中收集的证词, 被分门别类地整理好,摆放在了商悯的桌案上。
宗亲谋反案武王亲审,谁都能看出她这是下了狠心。武王需要在内政上提升威望, 忠顺公正好撞在了刀刃上,不拿他开刀,该拿谁开刀呢?
只是这桩谋反案不仅牵扯到了忠顺公一位宗亲, 还牵扯到了其他的王族宗亲,所有支持忠顺公商泓的人, 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跑不了。
一时间朝野内外风声鹤唳, 每天都有人下狱,每天都有新的供状被送上武王的桌案。
武王商悯登位后第七日,忠顺公谋反一案的全部罪证已经罗列完毕, 相关人马也尽数落网。
商悯一页页过目, 随后下令,明日上朝时, 她要亲自公审此案, 文武百官与宗亲都需要旁听。
第二天,早晨下了一会儿的雪,很快雪便停了,天上见晴, 可是有许多人的心情一片阴霾。
商悯端坐在王座上,看着黑甲军将忠顺公一家全部压上朝堂。
她没有去看叔父婶婶,还有她的堂姐,而是在看商允……
商悯和他感情最深。她注意到哥哥瘦了很多, 好像几天几夜没有合眼,眼下一片青黑, 他躲闪着她的目光,不敢看她。
也许只是觉得他们对不住她,又或者是出于畏惧。
她的目光又依次划过叔父婶婶还有堂姐的脸,他们一家人皆是形容狼狈,商悯从来没见过他们是这副模样,这不由让她感到微微的错乱。
叔父垂着头不肯看她,婶婶飞快地看了她一眼,也低下了头,但这是为了掩去她眼中的愤怒与仇恨。至于元慈,她从进殿起就面无表情,眼中没有仇恨,也没有愤怒,好像死了一样。
商悯想,她终究是不忍心的,尤其是对堂兄,他什么都没做,却必须一起承担后果。可是这一丝的不忍心不能阻止她要做的事情。
如果他们是生在普通人家,亲人之间的矛盾只会局限于小吵小闹,然而他们出生于王族,但凡有矛盾就要致对方于死地。
文武大臣分列左右,所有人都沉默着,目光落在这曾经显贵的一家四口身上。
曾经他们可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现在只能沦为阶下囚。
“忠顺公商泓,你首罪在于谋反,试图篡夺王位,你可认罪?”商悯问。
“罪臣认罪。”商泓卑微道。
“你第二罪在于勾结党羽,结成奸党,以图霍乱朝政揽权独尊,你认罪否?”
商泓头埋得更低:“臣认罪。”
“你所结交党羽都有何人,报上名来。”
“左相段天华,左将孟永春,司吏汪巍,副司马李历……承恩侯商瑰,以及商阳、商渊……”
听到商泓将一个个人攀扯出来,在场官员的头部有埋得更低了,一步错步步错。
很快商悯传召了左相段天华,左相巧舌如簧,直接把锅甩了出去,说是想暂时稳住忠顺公,他在知道忠顺公意图谋反的第一时间,就已经把这件事情告诉右相赵素尘了。
紧接着赵素尘出列说左相所说之言属实。
商泓心道果然,死到临头,总算能做个明白鬼了。他以为对方被利益所动,实际上被利益所动的是他自己。
随后左将孟永春也上殿,也是差不多的说辞,甩锅的同时说自己是被忠顺公给威胁了,他有罪,罪在没有以死明志表达对于武王的忠诚,他愿交出左将之位,求王上赐死谢罪。同时又不着痕迹地点出,他们家有黑铁王令,愧对于先王信任……
这一听就是做戏的话……孟家一定是在这短短的几天跟商悯达成了什么协议,直接交出了兵权,商悯兵不见血刃地完成了兵权交割。
她随意安抚了两句孟永春,将此事轻轻放过,接着传召下一人……
越是听,元慈的表情就越是空洞。
那些人支持他们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如今他们倒了,所有聚集在他们身边的人一个个都急着脱罪。
眼看事情已经分明,牵扯到的小官商悯并没有传召入殿,但是凡是高官重臣以及宗亲,她都在殿上审问过。
最后,她开始判罪了。
“承恩侯商瑰,除去爵位,剥离宗籍,废为庶人。念在没有参与叛乱,只是对其子结交奸党瞒而不报的份上,可免除一死,然活罪难逃,发配边地,服役十年,永不得归。”
商悯声音清冷。
“商瑰之子商渊,结交奸党,意图帮助忠顺公谋反,证据确凿,无可抵赖!依照《武律》,判‘守王陵’……”
元慈深呼吸一口气,恐惧后知后觉地从心底攀了上来。连从犯都守王陵了,主犯想必更逃不了,她以为……她以为商悯会给人一个体面的死法。
因为商悯人如其名,是个充满怜悯之心的人,她小的时候就偶尔会说一些在元慈看来悲天悯人的话,什么断手断脚的刑罚太过酷烈,什么守王陵把人弄死了封进铜俑模具里也就罢了,怎么还活封,真是吓死个人了……
直到被押上了大殿,元慈心中依然是这种想法,她当然相信商悯会杀人,可是她真的不信商悯会用这么残酷的死法杀人。
到最后终于轮到了商泓。
“忠顺公商泓,有弑亲篡权之意,条条罪状皆已罗列,对罪行供认不讳……念在其曾为我武国流血牺牲的份上……”
元慈一愣,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有那么一瞬间,几乎以为商悯要放过他们了,可是欣喜还没来得及蔓延,就被她接下来的话冲击的支离破碎。
“……加之其长女次子,皆未成年,免二人一死,流放边地,至死不得归。”
“其妻郑显华,鼓动谋反,不可饶恕,择日押送刑场,斩首示众。商泓剥离爵位,开除宗籍,发配‘守王陵’。”
尘埃落定。
郑显华呆在原地,似乎已经变成了一具木偶,没有任何反应。
商允跪在地上,泪终究是忍不住落了下来,他看向父亲,又看着母亲,最后嚎啕大哭,边哭边道:“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啊!父亲母亲!你们告诉我,你们到底是在图什么……”
商泓语气无一丝一毫的颤抖,他重重地磕头,甚至还道:“王上仁慈,商泓感激不尽。”
商悯点了两人:“司律崔焕,宗令商磐。”
“臣在!”
“将本王所述之判罚记下来,即刻执行。相关卷宗及判罚密封存档,忠顺公谋反之事,字字句句不得有漏,当编史成文载入《武国策》警示后人。”
商磐恭恭敬敬行礼:“臣等遵……”
一句话还没说完,殿内便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
商允嚎啕大哭的声音为之一顿,他呆滞地看向自己的姐姐,他反应过来伸手想要阻拦,要捂住她的嘴,元慈却发了疯,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指,发了狠,恨不得把他的手指给咬断。
商允痛呼出声,郑显华连忙去拦,元慈一把推开了商允,无视母亲伸来的手,狠狠擦掉了嘴角的血,她弟弟的血。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眼睛红得骇人,颤抖地指着商允道:“我早就告诉过你为什么,事到如今你还要问!你这个……你这个蠢货!”
商允惊呆了,他捂着手,什么话都忘记说了,分立两侧的群臣也惊呆了,他们用匪夷所思的目光看着这个女孩。
“我们在图什么?我们在图武国的王座!要做王有错吗?有错吗?!你自己不争,是你不争气,我争!你凭什么要指责我?!”
元慈不跪了,她就那么站着,怒视着商悯:“你不过是投了一个好胎,有了一个好父亲,如果我处在和你一样的位置上,如果我也会武,受着和你一样的教育,我只会比你强!”
商泓惊怒交加,连日以来的审讯让他身体亏空,他起身一掌掴在长女的脸上,绝望中带着哀求道:“你疯了,你跪下向王上请罪!”
他伸手去按着元慈的肩膀,要让她弯下双膝,元慈却尖叫挣扎着,无论如何也不肯跪下,嘴里叫嚷着一些颠三倒四的话。
“商悯!你最好杀了我!”她被压在地上,也不曾闭上嘴,“你要是不杀我,他日我必会杀你!”
“你做了这场戏,所有人便都配合你演戏,有罪者和我一样有罪,你凭什么要放过他们?他们也该死!”
这句话被说出口的一瞬,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都冷了下来。
商泓缓缓转头,去看王座上商悯的反应。
殿下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扭过头,注视着坐在最上方的少年武王。
武王一言不发,好像陷入了短暂的愣神状态。
“扑通……”刚刚被宣判无罪的左相跪下了。
被放过一马的孟永春把头压得更低,额头有冷汗滑了下来。
文武百官回过神,看到殿内情况,便接二连三地跪了下来,仿佛被割倒的麦子,很快殿内就没有一个人站着了。
商悯站起身了。
她一步一步走到殿下,离被黑甲军压制在地上的元慈只有三步之遥,她蹲了下来。
商悯定定地问:“姐姐,你说什么?刚才我没有听清,请你再说一遍。”
商允惊恐万状,要去捂元慈的嘴。
可商悯一个眼神扫来,立刻有一位黑甲军将商允拉走……她微微抬手,于是呼吸不畅快要被压制到昏厥的元慈终于能发出声音了。
商悯给了她一次机会,让她重新组织语言。
但元慈并不领情,惨然笑道:“你最好杀我……商悯。不过成王败寇罢了,你赢了,你坐在那个位置上,我赢了就是我坐。你为何不杀了我呢?你不怕留我一命,而我再度谋反,让你寝食难安吗?”
商允绝望地闭上双眼,心中只剩下死寂。
郑显华瘫倒在地,商泓脸色白得恍若幽魂。
“让我寝食难安?”商悯低低地笑了,“就凭你?”
“我为什么敢放你一命?”她面色古怪,“你居然能问出这个问题……罢了,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告诉你。因为你,不足为虑。”
不足……为虑?
元慈心神失守,如同遭受重击,猛然吐出一口血。
作者有话说:
第266章 全家皆死[VIP]
不足为虑……不足为虑……这四个字在她脑海中盘旋。
每盘旋一次那些字就好像化作了刀子, 将她割得鲜血淋漓。
元慈忽然大笑出声,好像要把自己的不甘、愤怒,以及对王座的执着都通过这笑宣泄出来。
商悯起身, 就站在她面前,没有走。
“你难道是在等着我向你摇尾乞怜吗?”元慈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我告诉你, 绝无可能!”
她嘲讽地看着孟永春和其他靠污蔑他们来脱罪的官员、宗亲,笑着道:“你们也是, 你们以为商悯会放过你们吗?背叛就是背叛,她在心中狠狠记了你们一笔, 就算现在放过,将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要掉脑袋了。你们都会后悔的!”
孟永春汗如泉涌,高声呼喊:“武王仁慈宽宏, 商元慈存心诬蔑!此人野心勃勃难以驯服, 王上饶她一命,却被好心当做驴肝肺, 她竟不心怀感恩!臣……草民奏请王上, 即刻处死商元慈!”
其余被她牵连的官员也是恨得咬牙切齿,生怕武王念头一转来了个狠的,把他们从头到尾都捋掉。
不继续谋反是他们不想吗?而是不能啊!他们何尝不知以后可能会遭到清算,可是大势已去, 武王以雷霆之势坐稳了王位,千百光环加诸一身。
商元慈从头到尾,考虑的都是一地一国之事,谋取的也是一地一国之权。
商悯所驾驭的是天下大势, 搅动的是多国风云。
武王之位只能由这样的人来坐。
如果商元慈的确为武王之女,从小也受到了那样的培养, 确实有可能变得更优秀,但是商悯的优秀是不可预测的,前途不可限量,而商元慈,她或许会是贤王,但绝不会是乱世英主!
“臣等奏请王上,处死商元慈!”又有臣子附和。
元慈冷笑着看着那些人,面上居然毫无畏惧。
“商元慈言行无状,当庭口出悖逆之语,本王顾念往日亲情留其一命,但其不知悔改。”商悯神情冷漠,“亲人不亲,留之何用?允其请求,发配守王陵。”
一句话落成,司律对宗令使了个眼神,宗令大汗淋漓,将其记在了卷宗之上。
最后一笔落下,就差往上盖一个印了,这下商元慈必得死了。
商悯转过身要回到殿上,忽然间有个人朝她扑了过来,商悯侧身一躲,看到黑甲军已经摁住了商允。
“王上,求王上饶恕姐姐。”商允痛苦地乞求,“父亲有罪,该死,然而姐姐太过敬爱父亲,一时间失去了分寸,并非有意的!还请您饶恕她吧。”
“不行。”商悯只说了简短的两个字。
不行。她已经给过元慈机会了,是对方没有接着。
这是她最后一次叫她姐姐,可是元慈没把自己当她姐姐了,亲情好像真的在她心中消磨殆尽了,商悯确实愿意顾着那一份情,如果不是那样,在她说出那些话的一瞬间,她就已经将她定了罪,根本不会有什么第二次的机会。
商允失声痛哭,嗓子哑得说不成话。
“王上……如果要杀姐姐,请王上将我也一起杀了吧!全家皆死,我一人独活,这有何意思?请王上成全!”
商悯的心都凉了。
这次她没有回身,没有说任何话,无视这句话就是她能做到的最大的宽容。
商元慈当众挑衅,她必须杀她,不然武王的威严就会被任人践踏。他们想杀她在先,商悯当然也可反杀,可是商允……商悯认为自己可以做到将商允和元慈分开看待,不管是叔叔婶婶还是堂姐的杀心,都不会影响她对商允的感情。
可是商允看不开,商悯杀了他的家人,他的家人要杀商悯,他简直要发狂了……为什么事情就会走到这个地步?
“都押下去,择日行刑。”商悯坐回王座上。
商允还在磕头,额头鲜血淋漓,说着请王上成全,请皇上成全……
他这是在拿自己来逼迫她,商悯知道,但是她也没法生他的气。只是他们都有必须要做的事情罢了……元慈想要权力,而且是最高的权力,商悯要守护自己的权力。
商泓已经和一具尸体没什么差别了,魂魄好像已经从他身体里面消失,留下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郑显华被黑甲卫拉下去的那一刻终于回过神来,她看向商悯,高声大喊:“你不能杀我们!你不能!”
孟永春简直要被这神经的一家人折磨得没脾气,生怕他们又跳出来说什么指认的话……服从审判不好吗?王上她给你们一家留了活路啊!人不能既要又要,既然做错了事,就要承担代价,你们一家人犯下谋反大罪只用死两个人已经够好了!没见前面全家砍头,举族流放的都有吗?
郑显华面孔狰狞:“我在你弟弟商谦身上施展了蛊术,只要我心念一动,他就会死!”
商悯一顿。
她以为她怕了,脸扭曲着,“放我们走,不然你弟弟就等着给我们陪葬吧!”
群臣哗然。
郑显华堪称手段阴毒,巫蛊需要商谦的头发才可施展,对方以婶母的身份靠近他,却施展这种手段,为人不齿。当然这也可以叫做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足以见得忠顺公夫妇有反心不是一日两日了。
“本王还以为,你不会拿出这一招了。”商悯嘲讽,“看来还是高估了你。”
郑显华一愣,脸上显露恐惧。
商悯居然早就知道这件事,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她一点都不慌张,难道她有手段解开她施展的巫蛊?
她原本的确不打算施展,哪怕她和商泓死了,只要保住女儿和儿子的命就好,可是元慈……元慈她坏了大事……不,她是原本就不打算活下去了。被发配边疆充当苦役,这样的日子在她看来还不如死了,省得日日夜夜受煎熬之苦。
郑显华闭上眼,浑身瘫软了。
“婶婶不打算施展一下试试吗?布置这个蛊,应当挺麻烦的。”商悯平淡道。
郑显华已经试了,可是没有传来任何反应。
商悯既然已经猜到郑显华和郑国宗室有联系,当然不肯放过任何线索。
她早就让苏归对郑显华用了蜃梦,从中知晓了她做的事。父王刚一死,她就趁着进宫的机会拿走了商谦的头发,施展了巫蛊之术。
商悯根据她记忆中的方法将蛊术解开,避开了这一场灾厄。
她抬眼:“愣着干什么,押下去。”
寂静的大殿中传来的拖拽声,商允被人捂住了嘴,挣扎着被拖走。
商悯就那样一直看着他们。
曾经的亲人,落了那么一个狼狈的下场……
人实在是太复杂。
该宣判的罪名已经宣判完了,该贬官的贬官,该解职的解职,该砍头的也已经在卷宗上面写下了行斩首之刑这几个字。
商悯疲惫万分,道:“散朝。”
众臣这才纷纷退去。
任反贼如何挣扎,都只能显露出自身的无知和虚弱。新任武王年龄虽小,但却不是那种沉不住气的人,对方胸有成竹,任何手段和计谋都没有办法撼动她的心……就连所有人预想中的软弱和不忍,也未曾出现。
她的确是不忍的,可是这种程度的不忍,也可以被称作为真正的仁慈。如果她将忠顺公一家全部赶尽杀绝,那这种狠绝,恐怕会让众臣胆寒了。
商悯回到后殿后叫来宫女,揉了揉额头道:“准备毒酒,给我叔父送去,给元慈也送去。”
郑显华不送,留着当众处决吧。
对外就说忠顺公和商元慈畏罪自杀了。
事实证明元慈还算了解商悯的性情,她在人前说守王陵,但私心里确实是想给他们一个痛快的。她杀人不爱折磨,需要刑讯人获取情报的时候除外。
商悯主要是想给叔父一个痛快,元慈是顺带的,既然叔父在最后帮了她一把,按照交易原则,商悯就要对他少计较点东西。他所求就是让自己的孩子活着,可是这个愿望没办法全部实现了。
宫女很快取了毒酒,送去了监牢之中。
忠顺公一看到顺着牢笼递过来的酒,就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
他拿起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对着宫女道:“帮我传个话吧……就说,叔父谢谢她,是我对不住她。”
他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是。”宫女一板一眼道。
然后她又将酒送给商元慈,商元慈站在牢房里,看到宫女端酒过来愣了一下,当即道:“我不喝!”
“王上的意思,给您一个痛快。”
元慈发出冷笑,“有种就把我放进铜俑里面活封,我看她敢不敢做!”
宫女沉思片刻,礼貌道:“得罪了。”
她召来两个侍卫,两个彪形大汉一左一右压着元慈,宫女将毒酒灌到了她的嘴里,看着她愤怒大骂,最后吐血倒地,渐渐失去了生息。
没多久,商悯就等到宫女回来复命了。
可是这宫女面色沉重,一进殿就向她请罪,头埋得低低的:“王上……商允触墙自尽,当场没了声息。”
商悯站在那儿,站了许久许久,眼神略有怔愣。
这个时候应该是要流泪的吧……可是她微微仰了一下头,没有眼泪流出来。
“依照祖训,没有办法入王陵,将其火化吧……撒在朝鹿长城外,看着这座城。”
作者有话说:
第267章 各方反应[VIP]
这个时代车马交通缓慢, 传递个消息起码要数日,不是所有的消息都需要八百里加急,也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用信鹰传递。
商悯举行祭天大典数日以后, 各国才逐渐收到消息。
武国周边小国受大国庇护,纷纷送上国书表示庆贺和顺服,这几天商悯的桌案都被这些小国的国书塞满了。
六强国中最先得知消息的是梁国, 因为距离比较近,一道送去的还有武国的国书。
梁王姬桓愣愣地看着这国书, 暗道一声好家伙。
连忙让内侍去请来幕僚吴英。
“吴大师,你看这国书……”周围没有旁人, 梁王便也不装了,直接摆出了恭顺谦虚的样子。
吴英接过国书瞅了两眼,感觉这个国书好像有点长, 以往新王登基送来的国书大概也就四五行字, 字儿越短事儿越大。
他扫了一眼开头,看到新王登基也不怎么意外。
梁国前段时间就已经收到武王商溯离世的消息, 这消息已经通传各国, 连宿阳也已经知道了,对方推举新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让他有点意外的是继承王位的人是商悯,这位公主不是在西北战场失踪了吗?也许是又回到了武国……可惜了,还以为最后登位的会是商泓。
国书上前半部分内容是很平常的, 大意就是讲我们武国的新王已经正式举行祭天大典登基了,希望能够和两国继续保持良好的邦交关系。
然而看到后半部分内容,吴英打了个激灵……什么燕皇归武,什么武国正统, 最后还大言不惭写所有的诸侯国应当向燕皇陛下纳贡,宿阳那个姬麟是乱臣贼子, 妖党扶持,是彻头彻尾的伪皇……
吴英无法保持镇定了,看到最后已经眼角抽搐,惊恐万分。
然而他刚想放下国书,梁王就提醒:“吴大师,后面还有一折你没看。”
吴英震惊地低下头,将国书向后展开,果然还有一折。
看完最后一折上的内容,他两眼一翻,差一点就晕过去了。
上面竟然直接写皇太后谭闻秋是妖!
吴英猛抬头看向梁王,梁王一看到他目光移过来,不禁垂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因为梁王在之前一直不知道皇太后是妖,不过他确实知道有妖藏在皇帝身边,只是不确定是哪一个。
……其实也还好。吴英深呼吸一口气。
皇太后身份曝光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殿下已经转移了巢穴。
这件事情吴英其实并没有接到直接的通知,他只是接到殿下传讯,让他稍安勿躁,然后没两天他就收到了皇太后离世,姬麟众望所归登基的消息。
那时吴英就知道,殿下似乎在和敌人的争锋中处于劣势,不得不舍弃身份重新谋划了。
不过吴英并不慌张,在他看来,能杀了殿下的人根本就不存在。既然他们杀不了殿下,那么殿下就立于不败之地。
殿下没有告诉吴英她会转移到哪里,吴英也很识趣,并不追问。
反正殿下想让他知道的话,他自然会知道的。
但是皇太后身份曝光,这会产生十分重大的影响。
姬麟已经是短短半年内换的第三个皇帝了……大燕风雨飘摇,随着姬麟的登基,皇帝的威信彻底降到了谷底。
除了占据名义之外,姬麟这个皇帝一无所有,今后诸侯国是否还会朝拜他,是否还会向大燕纳贡?不得而知。
不过诸侯们不向大燕纳贡,更不可能向武国纳贡。
他们内心的野心已经像野火一样滋长了起来,再也无法压制,无法掩饰。
天下二主,标志着这座王朝已经彻底走向分裂,从此诸侯们找到了借口,他们既可以不用再对上头的皇帝称臣,也可以指责武国挟天子令诸侯。
各自为战,就在今朝。
……
“你说新武王已经顺利登位了,当真?”谭桢欣喜转身。
“是,国书还未送到,是武国送来了武王亲笔的书信。”
谭桢匆忙拿过书信,一打开便露出微笑,上面的字迹很是熟悉,确实是商悯的字迹。上面没写什么文绉绉的话,只是非常简短地讲了一下大致情况,末了写了一句大白话:“今后我就是武王了。你也要保重身体。”
信的末尾居然还画了个笑脸。
谭桢笑出声,心情愉悦。商悯一向成熟,很少显露孩子心性,这封信与其说是什么武王亲笔,倒不如说是朋友间的书信,对方的确把她当成朋友。
近日接二连三传来好消息,先是西北燕军哗变,说是底下的士兵粮食不够吃,顶头的将军却天天大口吃肉,宰杀抢到的牛羊和马匹骆驼,吃也就罢了,居然不向下施恩,于是士兵们产生了不满。
营地中先是爆发了口角争端,接着产生了聚众斗殴,又过了一日,就变成了大规模械斗,最后演变为兵变。
那位将军竟然被手底下的将士围堵起来乱枪戳死了,尸体被遗弃在荒野用马踏成了一摊肉泥。
发生了如此大的事情,很快有就近的燕军率兵前来镇压叛乱,两拨人马交战激烈。由于事发突然,叛乱的士兵中没有领头的,全是凭意气行事,叛乱轻而易举地被镇压。
可即便如此,也死了好些人。
事后清点伤亡,至少有五千兵死于大军内乱,这个数字是否有瞒报,谁也不清楚。
现如今燕军的执掌者是苏归手下曾经的头号副将——大燕建威将军袁遥。
没了苏归镇压,他手下副将们并没有想着如何重整军队夺取胜利,而是各自为战。他们一个个心高气傲,都想着让对方听自己的安排,在何处排兵布阵,又去攻打哪个城池,意见始终无法统一。
而且还有人怀疑苏归是死了,是被亲信暗害了,不过更多的人不愿相信这个噩耗,他们怀疑苏归是在西北水土不服突发恶疾养病,这才被封锁了消息。
但是这么长时间过去,消息终于封锁不住了。
袁遥传信回宿阳后收到那边指示,不得不站出来主持大局,说谭国狡诈,竟然派高手潜入大营之中,驱使毒虫毒蛇对苏归下毒,导致大将军身死。
实际上大将军到底是如何死的,根本无人在意,大将军死了这个事实,才是对燕军产生巨大冲击的根源。
燕军气势衰落之际,谭国将军亲率两万兵马突袭大营,杀得燕军猝不及防,士兵丢盔弃甲,谭军并未死磕,而是从容退去。
经此一战,燕军士气更加低迷。
“禀谭公!燕军正在向东南撤去,这许是退兵之兆!”
有传令将送上战报。
谭桢刚开始读的时候还克制着情绪,怕又是空欢喜一场,等读到宿阳探子通传的“赵国边境正在聚集兵马,似乎想要对大燕用兵,宿阳朝堂一片惊恐”这段话时,谭桢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浑身上下由内而外散发着欣喜。
看到最后她抚掌大笑,却没有得意忘形,吩咐下去:“等完全确定对方撤兵,再将这消息通传各方,燕军撤退之时,谭军当慎而又慎,不要轻易追击,以免这是对方诱敌之计!”
“是!”传令将也是欢欣鼓舞地退去。
赵国兵马压境,大燕倍感压力,于是便有了撤军。
谁是敌人谁是盟友,都有谁想要让人族复起,大多都分明了。
……
武国使臣商珩抵达郑国时才接到了母国送来的重要信件。
山高路远,道路崎岖,路上又有流民匪贼冲击,他们这一走,结结实实走了近俩月。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从武国到宿阳,正常走都要两个月呢,郑国比宿阳还远,他们紧赶慢赶,可算是赶到了。
商珩看着信件,心情万分复杂。
商溯过世时,朝鹿的信鹰已经将这个消息带给了他。
他和商溯关系还算不错,平时走动得很少,但是他办起事来一向尽心,不然出使郑国这么重要的事情也不会交给他办。
当初得到那个消息时,商珩就觉得忠顺公可能会搞点动作,王位更替,胜负难料,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
商珩从不参与这些事情,只是静等结果。
现在结果出来了——商悯胜了。
看着信纸上刺目的几行字,商珩心头一片炽热。
天命归武。他默念。
今后武国就改天换日了。
信的末端,是新武王商悯对他下达的指示,让他把这则消息通报给郑王郑潇,看看郑潇会是何等反应,她还提醒商珩,郑国恐有妖踪。
商珩平稳心绪看到最后,周围也没个烛火让他把信烧掉,便将纸揉成一团塞进嘴里嚼了嚼咽下去。
很快,有郑王派遣的臣子来官驿中拜会,道:“特使大人,王上现下已经抽出了空闲,请您随在下前往宫中拜会。”
“有劳了。”商珩客气守礼道。
一路行至宫殿,商珩不着痕迹地打量四周。
来到郑国的路上,他也遇到过因为水患灾害流离失所的百姓,到了国都倒是还好,并没有多少流民,应当是被尽数驱赶了……
然而从外城的平民居住之地踏入到内城达官贵人居住之地,商珩就吃了一惊,等他进入王宫,更是眼皮子直跳,不着痕迹地摸着胡子来掩饰着内心的震惊。
这座宫殿,可以用穷奢极侈来形容。
远处的宫殿还架着手脚架,有工匠在房顶劳作修缮,从建筑形制来看,又是一座高大壮丽的楼阁,这王宫还在往外扩建?
连过往宫女身上穿的衣裳,都是用看上去很华贵的布料制成的,即便颜色并不招摇,也无法掩盖制作精细。
早听说南方富庶,怎么富成这样啊?
等一路走到宫殿,见到郑王郑潇的一瞬间,商珩什么都懂了。
郑王喜爱奢靡,尤其爱金玉华丽之物,她身上的丝绸华服刺绣精致,头上的珠钗冠冕光华闪耀。虽然非常华丽,但是并不堆砌,各种首饰主次有别,宫殿内部的布置也是雅致,每一样物品的摆放都很有讲究,显然郑王是一位非常有品位的人。
商珩又看了几眼,发现郑王不仅对吃穿用度有讲究,连她身边的人也必须是清秀俊美的,宫女打扮得漂漂亮亮,太监也是选皮相优秀的来伺候。
仔细一回想,刚才来叫他进宫的内臣好像也是一副好皮相。
“武国特使商珩,拜见郑王。”商珩道。
“免礼。”郑王打量着商珩,“郑武两国,倒是许久没有互派使臣了。”
必要的邦交是算在外的,王侯过寿辰互送礼物这种只能算例行来往,而且不是每年都来,还得是逢整数的大寿才行。王位更替也是大事,关系好的国家一般会派使节互送国书,把排场弄得很足,两国关系一般则是送过去就了事。
商珩笑道:“天下已不是往日之天下,武国也非往日之武国。好叫郑王知晓,今武国新王登位,继位者正是先王长女。”
“武国上下对郑王之英明才干深感敬佩,愿与郑国永缔盟好。故遣臣为使,前来觐见,望郑王鉴察武王诚意。”
郑王听到这话,面上恰到好处地闪出了一丝惊讶之色。
她看着商珩,道:“寡人有一亲人,年龄虽比寡人小,却是长辈姑姑,年少时我二人关系甚好,然而她远嫁武国,已二十年未见。她名郑显华,不知她在武国可安好?”
商珩暗道一声来着不善,心顿时沉了下去。
这种场合拿不出什么借口,既然对方开口发问,想必是早得知了消息,就是要拿此事当做筏子发难。
身在郑国的他接到了武国的传信,那么郑王接到密报也不稀奇。
“禀郑王,此事说来遗憾,忠顺公谋反,意图篡权夺位,今已被处死……其妻郑显华受其牵连,也已身故。”
郑王闻之大怒,竟然抬手怒斥:“荒唐!寡人的姑姑怎会参与谋反?还是说武王对郑国不满已久,这才拿寡人的姑姑开刀?!”
作者有话说:
第268章 心腹大患[VIP]
商珩面色不变, 道:“郑王此言差矣。两国素无过节,平时往来,邦交礼仪样样不缺。两国相处甚远, 难起兵戈,不似郑宋二国怨仇由来已久。武王对郑王的不满又从何而来?”
“寡人的姑姑,不可能参与谋反。”郑王冷冷道。
商珩早防着她这一手, 温和有礼道:“臣离开武国日久,对于具体情况并不清楚, 收到的信上,只写忠顺公谋反, 而郑显华受其牵连。显华夫人在这桩谋反案中是否为主犯,臣不得知,只是臣也想说, 忠顺公乃是王上的亲叔叔, 他膝下两子是王上的堂亲。他们之于武王,就如显华夫人之于郑王。”
郑王冷哼, 却并未继续反驳。
“忠顺公商泓谋反之事, 王上也未曾料到,然而对方犯下大错,王上不得不忍痛处决。显华夫人是否为主犯,臣不得而知, 料想郑王如此品格,显华夫人当然也不可能是那犯上作乱的小人。”商珩道,“还请郑王相信,不管是新王还是先王, 都对王上您十分敬重。否则,怎会派遣臣来郑国呢?”
郑王脸色稍霁, 眼神也缓和下来,轻而易举地将此事翻篇。
“郑国武国常有联姻,寡人自然信任武国,方才是骤然听闻亲人噩耗,一时间心神失守,还望特使见谅。”她轻声道,“武国新王,听闻年岁尚浅,且之前已去宿阳,后跟随大将军攻谭……”
商珩道:“正是如此。”
“寡人会关注这个消息,也是因为寡人的幼弟郑留同样在随大将军攻谭。”郑王突然慈眉善目了。
商珩太阳穴微跳,觉得对方话里有话,郑王应该是知道皇帝和苏归都已经投武的消息了。
如果没有皇帝投武,武国和郑国的联盟,商珩觉得大概率能成。可是现在事情有了变动,武国占据正统,武国和郑国结盟,郑国岂不是在向武国俯首称臣?武国可是占着名义上的皇帝啊。
郑王郑潇心高气傲,这从对方的衣食住行以及言谈举止就可发现。
商悯在西北失踪,然后又归国,在这期间并没有收到宿阳那边下发的旨意,准她归国。
这里头说头可大了,要是郑王不认子翼作为皇帝,说那皇帝是假的,反而扣一顶帽子,说武王是乱臣贼子,违抗圣意无故归国,那事情可就大了。
但是看看郑王慈眉善目的表情,商珩又觉得有点不对。
“没想到再听到她的消息时,她已经从公主变成了武王。”她笑道,“听闻武王年少,才不过十二岁,不知可有定婚?”
商珩:“……臣不知。”
原来对方就等在这儿了!什么世代联姻,都是幌子,郑王想继续借姻亲关系插手武国的事?商珩恨不得一口唾沫星子喷过去,我呸,你也配?
他又觉得自己方才的话说得太笼统,这不妥,就赶紧赶在郑潇再次开口之前缝补了一下。
“不过臣的确听闻王上曾经议亲,此事还是先王告诉臣的。”商珩笑呵呵道,“当年皇帝陛下还是太子,曾经与武王议亲,但是先王早将当今武王当做继承人培养,怎能送去宿阳当太子妃?此事便就此作罢。”
他停顿片刻,故意问,“郑王可知,燕皇陛下也在武国,先前陛下被妖魔桎梏,如今终于在各方帮助下挣脱枷锁。”
商珩点到为止。他无比清楚,任何一任武王都不可能被姻亲关系给控制住,但是对方琢磨的事情实在太恶心。
直接用皇帝当做挡箭牌,希望能把郑王的心思给挡回去。反正他也没说什么,只是把这么一段往事给说了出来而已……武王和皇帝陛下到底是什么关系,将来会不会结婚,郑王你自己想想看着办吧。
虽然没出五服的亲戚结婚不好,但也不是没有,明面上说得过去。
可谁知郑王当做听不懂,直接装糊涂道:“还有这样的往事?原来武王还差点做了太子妃……到底是姻亲未成,不然武国便不会有这样一位少年英主了。”
商珩恨不得把她嘴给封上。
郑王显然不可能照着商珩所想的来,她继续道:“寡人之弟郑留,行十九,名郑留,听闻在宿阳时与武王关系甚好,二人又年岁相当,不知能否成就好事啊?”
商珩拿出端方的笑脸,客客气气道:“这恐怕要看王上的意思,还有很多方面的考量……”
还有一句“王上年少”含在嘴里没说出来,因为这个年纪确实该议婚了,各国宗室都是这样。
“不如特使便在渠阳住下,多留些时日,将寡人的意思传回武国。”郑王表情真切,“十九弟郑留长相俊美,一表人才,颇通诗书,容貌才情样样不缺,若两国能成就好事,永结同盟,岂不妙极?”
商珩在心中长叹,知道对方这话既然说出来,便由不得他做主了,只能将这个消息传回朝鹿,由武王定夺。
他不再犹豫,“臣稍后便去拟信。”
商珩退出郑国王宫时暗自皱眉。
郑国有鬼,郑王也有鬼。
是否是妖党作乱,暂且不知,对方心中有暗鬼,盼着武国不好,这点是跑不了的。
倒不是对方非要结缔姻亲才引来商珩怀疑,想联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这是在为他们的盟友关系增添更多的保障。就算武王拒绝了联姻,他怀疑以郑王的热络劲儿还能说出别的方案,联姻不一定非要瞅准王,王的家族里还有很多人,都能联姻。
让商珩心生怀疑的,是对方让他留在郑都渠阳的举动。
这信传递来传递去,恐怕又要耗上半个月的时间。
郑王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这联姻能成,郑国就是武国盟友……要是联姻不成,反正对方话也没说死。
半个月,其实拖得太久了。
商珩怀疑郑国是有意阻拦他的脚步,不让他前往其他国家游说,她又不好直接杀他,所以想出了这么个损招。
但是商珩不得不传这个信,也不得不去办这个事儿。
他回到驿馆拟信,用很平常的话叙述了事情的经过和郑王的期盼,看着信鹰将信送走。
他相信武国的新王能做出正确的判断和选择。
商珩见过还是公主的商悯,她可是个有大主意的人。
……
燕都,宿阳。
登基时的喜悦,现在已经化为满腔的无能狂怒。
姬麟看着手中的密报,手背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
这个密报还是从梁国手中拿到的,武国根本没有将新王继位的消息传到宿阳这边,按照梁王给出的说法,武国认为宿阳的龙椅上如今坐着的是伪皇,根本不值得武国送国书。
这段时间是接二连三的噩耗。
从知道姬子翼没有死,而是被人劫走了开始,姬麟心中就有隐约的不安,可是即将登临皇位的喜悦压过了所有的不安。
他终究是坐上了梦寐以求的位置。
然而心中的隐忧成了真,子翼果然成了他的心腹大患。
这不是他姬麟的错,这是谭闻秋的错,是殿下的错,因为他们无知无觉、无能无为,这才让子翼逃了出去,现在他们饱受流言蜚语的质疑,连原本不可撼动的正统地位也在从手中溜走。
这都是那些妖的错。
姬麟表情扭曲着,叫来了柳怀信,又让人去请了新任的镇国将军楚卿。
他对楚卿是畏惧的,对方没有明说,但是姬麟在她身上发觉到了和苟忘凡类似的气息,这种手段让他非常忌惮。
可是楚卿没来,她非但没来,还把柳怀信给叫走了。
姬麟在书房的龙椅上端坐了半晌,终究是压不住怒火,气得浑身发抖。
然而他也知道他没资格生气,他的地位都是对方给的。
天下大事,容不得他姬麟参与,他坐上了这个位置,真就是工具了。
不过没关系,有一样东西他还是得到了的……不,也不能说得到,只是近在咫尺。他有了比常人更强壮的身体,也从来没有生过病,受了伤也能快速愈合……他摸着自己胸口的鳞片,觉得还是不够。
他能比正常人活得更久,但是无法像妖一样长生。
皇宫,柳怀信居住的偏殿之内,苟忘凡点燃了一截线香。
灰白色的香雾升起,在上方凝聚不散,竟逐渐幻化成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柳怀信躬身行礼,“殿下。”
苟忘凡道:“殿下,您可有得知武国的消息?”
“不久前知道了,正要去联络你。”白皎的声音有些虚幻。
“对方胆大包天。”苟忘凡咬牙切齿,“商悯不是死了吗?居然能够复活,人族那边有还魂的手段,这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还魂必得一命换一命,商溯死了,商悯活了。”白皎的虚影略有浮动。
柳怀信思索着道:“那会不会不是商悯,是苏蔼手下的某个妖假扮的?也许对方想模仿殿下,窃取武国的国运。”
他沉思,又觉得这说不通,“不过控制忠顺公也可以做到,不一定非要是商悯。这其中有很大的疑点。”
白皎发出了似有似无的轻哼。
柳怀信怔住,垂下了头。
“柳相又想到了什么?”白皎的虚影似乎瞥了他一眼。
柳怀信万般无奈道:“臣只是想到,忠顺公的妻子郑显华出身郑国……”
“然后呢?”苟忘凡也把目光投向了他,表情泛着冷意。
柳怀信实在是聪明过头了,太会察言观色了,一个表情一句话就能让他品出不对来。
“这郑显华,不会是殿下叫郑国派过去的吧?”柳怀信嘀咕,“忠顺公谋反,郑显华在其中出了大力?苏蔼知道他们可能是被殿下控制的,这才斩草除根?”
全中!
郑显华并不是妖党,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为妖办事,她只以为她是在为自己和郑国谋利,一举一动都是出自于本心,那熊熊燃烧的野心。
正因如此,所以才更加难以分辨,郑显华从始至终都不知道妖的存在,也从未往那方面去联想,还是燕皇剖心之事广传天下,妖这种诡异的存在才传到了她耳朵里。
柳怀信显然是从苟忘凡和殿下的沉默中知道自己猜到了正确答案,他很谦虚,强忍着没有夸耀自己,掩饰地咳了一声,但还是不免显露出了一丝得意。
“现在还有一些无法解释的问题。”他道,“商悯是否是被苏蔼直接控制的……以及苏蔼对武国,到底控制到了什么地步。”
“先前殿下曾道,苏归是苏蔼的外孙,苏归又和武王关系交好,商悯死了,苏归愤怒发狂,这苏归又曾经和商溯决裂,然后商溯极有可能是为商悯替命而死了,苏蔼又有可能已经控制了武国……”
柳怀信把这些说出来后不禁咂舌,为这些人的关系复杂程度感到无语。
他理清楚,提供了一个思路:“会不会苏蔼之前对武国的操控程度没有那么深?直到商溯身死,商悯登位,苏归带商悯投武,她才完成了对武国全方位的接管?”
作者有话说:
第269章 道破天机[VIP]
“不对。”苟忘凡冷冷看了柳怀信一眼, “苏归的情做不得假,如果苏蔼把商悯当做傀儡武王,苏归不可能愿意。”
柳怀信点点头, “理是这么个理,但是凡事也不能看得这么绝对。苟大人你想想,当成傀儡武王又不是要把他杀了, 就像子翼当皇帝,咱们还不是好吃好喝把他供着?分析苏归的想法, 得从他的过往经历下手。”
他沉吟片刻,看着面前那团凝聚不散的香雾道:“苏归此人我之前接触甚少, 但是对他的性情也有所耳闻,不过从未见过他上战场的样子。殿下,苏归可是杀了不少人, 杀得血流成河, 他在杀人之时,心中可有动摇, 神情可有异样?”
这个问题苟忘凡就能回答, “他杀人从无表情,处决战俘更是毫不手软。”
“是装得好,还是真没感觉?”柳怀信问。
苟忘凡道:“你这问的全是废话,要是能将一个人或妖的心彻底看透, 世上哪还有这么多谎言和背叛?”
“主要是想推断对方是爱人居多还是爱妖居多嘛。”柳怀信道,“殿下和苟大人认为他像人还是像妖?”
说实话,都不像。
因为苏归就是那种性情寡淡的半妖,和人不深交, 和妖也不深交,处于一种不上不下的位置。
当初他接近商溯等人还是受白皎指使, 不过苏归确实和这一帮子人产生了友情。
“殿下以为,如果要苏归牺牲他人的命换取商悯的命,他会愿意吗?”柳怀信道。
“那必然是愿意。”白皎这点把握还是有的。
“那不就结了。”柳怀信一拍手,“苏归本质上是个自私自利的妖啊,只要他关爱的几个人没事儿,他就不会去理会其他人到底会遭受什么样的后果。苏蔼不需要干什么,她留着商悯的小命就行了,苏归有什么理由不接受苏蔼把商悯当做傀儡武王呢?命都给留着了!”
苟忘凡一时间找不到词来反驳。
白皎沉思着,觉得还是有地方无法说通,还有一些东西没有理顺。她恍然有点疑惑为什么武国新王一登位就要实行强国强兵强民之策,似乎要下大决心把这个的国家治理好。
可是又一想,孔朔居然也是这么做的。
他在翟国,然而翟国的国君励精图治,人人称颂,团结翟国各方,无人不服。苏蔼掌控的武国同样如此……
苏蔼和孔朔都想夺取皇帝,借燕皇的势。
他们使自己所在的国家富强,是为了借这些国家的力量去对抗其他妖皇,这些国就是他们手中的刀,妖圣之间先是短兵相接,最后才是血肉相搏。
白皎下意识感到不安,好像有什么真相呼之欲出近在眼前,而她不能参透。
“慢着。”柳怀信突然拧着眉毛,慢白皎一拍才想到不对劲,“那苏蔼建设武国干什么?”
他反应迟了一拍是正常的,因为他不知道血屠大阵,只知道白皎在谭国峪州有一个能让几十万人丧命的强力后手。
“要是孔朔也控制了翟国,他把翟国建设那么好干嘛?”柳怀信百思不得其解,一个劲捋胡子,把胡子都给拽掉了几根,“借势?”他说到这儿笑了一下,“总不能是当口粮养的,为了把人养肥了吃吧!”
幻化为白皎身影的香雾剧烈地震颤了一下,几乎要有散去的征兆。
苟忘凡吓了一跳,“殿下?”
醍醐灌顶!
远在另一地的白皎大口喘气,可是窒息的感觉还是由内而外包围了她。
混乱的思绪得以清醒,柳怀信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凡人一语道破天机!
妖当然不可能对人的国有什么帮助,也不可能是真心想让这个国家富强。
凡此所为必有缘由!
如果只是为了强兵,好借势,那么只需征兵征粮征税,将举国精力投入军队之中就好了,可是孔朔不止如此,他的国策竟然还发展人口,竟然还接收各地难民,这可以说是大慈大悲贤王典范!
可问题是孔朔他是一个妖啊,他以什么立场什么身份去发展人的国?
是为了吃……只能是为了吃……这么多人,哪怕是妖圣也吃不下,会把肚子撑破,可是如果孔朔也布置了血屠大阵呢?有大阵转化人之精血,日积月累,他积攒的力量该强到什么地步?
白皎脑海中雷声翻滚,一切不理解之处都豁然贯通。
孔朔,孔朔……她就知道这只杂毛鸡蛰伏这么多年不可能什么都没干,先前太过忙乱,她居然没有发现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
孔朔本就是罕见的精通多道的妖圣,他存活已久,蛰伏得这么深,孔朔所做的准备必然要比她所做的准备多得多。
但凡是妖,就没有不想推翻天柱的。
那些生活在妖族式微时期的小妖没有这种概念,所以他们可以天然傻乐。可是孔朔是从上古时代走到今日的,他体会过众生畏惧不可一世的感觉,不可能心甘情愿活在天柱的阴影下。
向上爬是人和妖共同的本能,当人被限制,他们只能去爬名为权力的高山,当妖被限制,他们会想打碎被束缚的枷锁。
那苏蔼呢?苏蔼富国强兵是为了什么?
看不见的阴影包围了白皎。
她如果是为了模仿孔朔呢?
不管怎样都可以确定一个事实,苏蔼没有自信能胜过她或孔朔,所以她要借势皇帝,借势武国,武国不强,苏蔼就只能处于劣势,武国若强,苏蔼也能因此得利。
白皎思及此处,阴沉沉道:“以皇帝的名义向各国发下旨意,无论如何,都要咬死子翼那个皇帝是假的,还要告诉所有人,武王是被妖控制的,他们既然揭穿了我皇太后的身份,那直接指认苏归是妖又有何不可?”
“苏蔼到底是晚我一步,她把宿阳搅得天翻地覆又如何?还有很多国在我的控制之下……她只有武国,拿什么跟我争?”
她说到这里,忽然想到隔壁赵国的举动,心中骤然燃起了火。
“赵国要向大燕出兵,柳相在朝堂上应该知道此事了,你可有妙计?”
下下策就是直接去赵国杀了赵王。
赵王的态度同样让她不安,韩卢逃走了,他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身上又没有带传信灵物,费了好大的功夫跑到宿阳才联系上苟忘凡,又通过苟忘凡联系上她。
他说赵国来了两个很厉害的江湖客,眨眼的功夫就把郝舍君和郎奇杀了。
韩卢被吓破了胆,到了宿阳还窝着窝了好几天,天天睡觉都做噩梦,还在梦里呜呜哭着郝舍君死得惨,苟忘凡好劝歹劝,把他劝去了郑国,他今后就要在那里办差事。
那两个江湖客已经被赵王拜为司灵了,听韩卢描述,其中一人必然就是失踪已久的敛雨客。
不费吹灰之力杀小蛮也就罢了,连修为千年的郎奇也杀得那么容易,他的修为堪称圣境之下第一人,和苏归当是不分上下,可能还稍微胜过。
白皎伤势未愈,没法和这样的人硬碰硬。
柳怀信细细思量一番,给出了中肯的建议:“把赵王杀了,把他们朝中的重臣官员也全都杀了,把赵国给杀破胆,他们就不敢出兵了。”
白皎强行把怒气压了下去,可是翻涌的灰白色香雾还是暴露了她的情绪。
柳怀信脑袋一缩道:“其他办法都是治标不治本啊,大燕皇帝威信已失,各个诸侯皆可出兵……依老臣之见,赵国即便出兵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以消耗一下赵国的实力,就是怕其他诸侯趁势而动,一下子把大燕给打趴下……可话又说回来,如果打趴下好像也没有问题。”
他琢磨一会儿,越想越有道理。
“殿下您的目的不就是毁掉大燕的江山动摇人族的天柱吗?现在诸侯混战一触即发,所有国家都陷入战乱,这千载难逢的时机不就到来了吗?”
白皎沉默下来,“让我好好想想。”
灰白色的香雾渐渐淡了。
用于联络的线香短了一截,苟忘凡将它小心翼翼地收起来。
“你再好好想想。”苟忘凡看向柳怀信,“如果能想到什么新的办法就告诉我,我转告殿下。”
“好。”柳怀信一路沉思着走了,走到门口的时候还自己绊了一跤。
……
宋国国都,昌明城。
白皎站立在殿中,默不作声地凝望着琉璃窗外的炽日。
她曾经的家在南方,她也在南方长大。可是过去这么多年了,有些地方连地形都变了,人族的聚居地遍布大小山脉,占领了一条条河流,在山上开垦梯田种下果树,曾经只有妖生活的丛林与群山,如今全是人的身影。
父亲并不在宋国天柱下面,他已经死了,被圣人杀死。她吃了他的尸体,匆忙晋升圣境,然后一路躲避着追杀,但最后还是没能逃掉,天柱落成,她被镇压在了西北,远离家的地方。
“你该下令让我儿子回来了。”
有个不紧不慢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离开我快一年了,从来没有这么久过。”
白皎转过身审视着面前女人。
她身形纤瘦,脸上似有病容,气质和白皎有着奇异的相似。
“我有个问题,想要听你回答。”白皎道。
“想问就问,怎么这么郑重?”女人看着她。
白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如果你的孩子背叛了你的路,你会杀掉他吗?”
“怎么会呢?”她莞尔,“我会很高兴他找到了自己的路。”
“哪怕那条路是跟你作对?”
“那说明他已经摆脱了我的阴影,要活出自己的样子了,我只会为他高兴。”
“倘若他要杀你呢?”白皎又问。
“世上没有如果,他不会那么做。”
白皎漠然,“我羡慕你的自信,但不得不提醒,他也是作为人长大的。这是我的失误,也是你的失误。”
“咚咚咚……”敲门声传来。
白皎隐去身形。
内侍匆忙进殿,禀报道:“王上,武国的密报,事关重大,请您过目。”
宋王宋熙接过密报,象征性地看了两眼她早就知道的消息,露出凝重的表情。
“即刻传召众臣,入宫议事。”
作者有话说:
第270章 誓不为妖[VIP]
等处置完一批又一批的大臣, 又把空缺的位置安插上值得信任的人,商悯着实累得够呛。
父亲给她留下了信件,上面很详细地写了什么人可以相信, 什么人可以留着利用,还有一些有才的官员需要磨砺,某些官员有才, 但是心术不正,需要适当敲打……
父亲安排得面面俱到, 她捧着这些信心情酸涩,最后按照信上的内容和姑姑的建议一一处理了这些人。
每天都有堆积如山的文书需要商悯批改。
刚开始她准备大展拳脚, 效仿上历史上有名的勤政皇帝,比如著名的那谁谁和那谁谁……好好熟练一下政务。
赵素尘在诧异过后也非常支持她的决定,每天命令内臣将成车的文书和奏折搬到书房里, 监督商悯批改。
最开始商悯兴致勃勃, 然而她很快被残酷的现实打击,为什么事情那么多……为什么文书批完了还有……为什么姑姑看着她批改奏折的时候表情似笑非笑。
三天过后, 商悯被熬得够呛。
她是不怎么需要睡觉, 但是不需要睡觉也扛不住这枯燥的生活,她连练武的时间都没了!
怪不得皇帝需要设置辅政大臣的职位,丞相之职就是为此而生的,皇帝不给大臣分权, 就要自己累到死。
商悯熬不住了,从一开始的大包大揽到心如死灰,她只用了三天,主动对赵素尘道:“姑姑, 还是给你和左相大人先粗略地审一遍,然后再交给我吧。”
父亲在的时候, 商悯也经常进书房在旁边翻看奏折。
偶尔父亲累了,会在旁边念,让她在奏折上写字,然后她就获得了父亲的批评:“字要好好写啊,这是君主的门面,下面的大臣看你字写成这样,会对你这个君主有所轻视。”
一番话说得商悯十分羞愧,她发愤图强,夜以继日勤学苦练,终于练成了一手漂亮字,然后她就掉崖失忆了。
有肌肉记忆在,她花了几个月时间把字重新练好,然后她死了又活了,记忆回来了……那几个月的勤学苦练算什么?练心吗?从这个角度看,倒不是没有收获。
偶尔帮忙处理政务和每天处理政务,给商悯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她现在明白父亲把谦儿的教育任务交给她,不全是为了让她和弟弟培养感情,他是真的没空。
他教商悯的时候,商悯是很省事的,从来不需要他督促,到点了在殿外面一等,进去把书背完,他再随机提两个问题,一刻钟不到就能走人,每天都是这样省心。
然后商溯有了二儿子,突然发现不是所有的小孩都像商悯一样省心,于是他想出了一个一举两得的办法。
“我就知道你前几天是还在兴头上,不忍心打击你的上进心。”赵素尘道。
大部分事情商悯都处理得不错,小部分没法处理的事情赵素尘也都给她建议了。
“姑姑哪里是不忍心,分明是故意的。”商悯悻悻道。
“你要集中权力,让武国上下更好地传递你的政令,在这个特殊时期确实需要这样做,只是凡事都有个度罢了。”赵素尘微笑,“去歇会儿吧,这几天一定累坏了。”
商悯伸了个懒腰,道了一句“姑姑辛苦”,走出大殿,直奔苏归住处。
他也住王宫,不过商悯还是在名义上给他送了一座宅子,他想在哪儿住在哪儿住,住王宫主要是为了方便,反正这儿也没别人。
“老师,我想带你去一趟地宫。”商悯道。
苏归在熟悉军务,这几天已经差不多上手了,他想过一段时间就亲自去和鬼方接壤的边境,探探那里的情况。
“去地宫做什么?”他放下手中的卷宗,诧异地问。
“父亲说地宫的天柱下面压着一个大狐狸,有九条尾巴,我想带你去认认亲戚。”商悯道,“说不定是你姥姥呢?虽然你姥姥可能挺恨人族的,但我觉得还是见见为好。”
苏归没想到是这个理由,他哭笑不得,婉拒道:“不必了,以前看过一次,不是我姥姥,可能是某个修炼到九条尾巴的狐族,也可能是亲戚。等到你大约二十四岁的时候……那只九尾狐就会被天柱吸得魂飞魄散,再无踪迹。”
商悯一怔,“这样吗……”
十二年后……
前世苏蔼并没有出世,武国的天柱还算稳定,于是商悯想当然地以为,苏蔼没有出世,当然是被镇压在很稳固的武国天柱之下。
如果不是武国的天柱,那会是哪里的?北地……鬼方?
……
白珠儿被这破天气折磨得够呛,蜘蛛本来就不擅长御寒,她在冬天的时候就该找一个洞藏起来,更何况她白珠儿是一只南方出生的蜘蛛,从来没有体会过北地的极寒。
要不是修为高深,她早就抗拒不了自己的本能,就地挖个洞把自己给埋了,等睡到春天再继续赶路。
孔朔在催促她,她片刻不敢休息,一路避开人烟寻着山林小路,翻越群山峻岭,终于摸到了鬼方的地盘。
鬼方共有八大部,其中有六部都在白皎的控制之下,反而是负责镇守天柱的两部,白皎暂时还没控制住。
说是镇守,其实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地宫的入口已经变成废墟了,孔朔说他五百年前去过一次,那个时候就已经是废墟了,封印被大幅度削弱。
这么多年过去,不知道封印是摇摇欲坠还是依然能够坚持,孔朔需要白珠儿去确认一趟。
白珠儿想,孔朔一定是要搞清楚苏蔼的情况。
原本鬼方这个地方他是不在意的,白皎用鬼方来削弱武国,他乐见其成,但是白皎似乎把鬼方给搅和得太分裂了……分裂到封印难以维系,苏蔼极有可能借着这个时机出来了。
所以即便怀疑“苏蔼”身份,孔朔依然不会武断判定苏蔼就是假的,他确实非常怀疑那就是苏蔼本妖。
白皎真是短视,愚不可及。
每打响一次鬼方战争,固然可以削弱武国,可是鬼方的人口也会被削弱,如果吃了败仗,鬼方内部产生分歧和夺权,那么天柱就越发摇摇欲坠。
万一下面有圣境的妖跑出来,白皎难道要对它俯首称臣吗?
推翻所有天柱的理想更是可笑……一旦下面的大妖都跑出来,他们可不会遵循什么团结一心的教化,到时候受到冲击的会是白皎自己。
除非实力强到能够镇压所有的妖,否则就不要谈什么解放天柱。
作为一只谨慎的妖,不摸清楚鬼方的状况白珠儿是不会贸然行动的。
而且鬼方之中还有白皎安插的妖,她必须小心行事,连杀了人都要用毒处理好尸体,然后再将痕迹小心掩埋,确保没有任何气息残留。
在这待了几天,活捉了几个鬼方人审问之后,白珠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情报。
要想前往天柱所在之地,还要向北走,镇守在天柱周边的两个部族实力很强,加起来的总人数超过十五万。由于在武国那边吃了败仗,天气又实在是严寒,鬼方多部联军暂时退去,最近他们正在举行祭祀仪式,祭拜早已坍塌的天柱地宫。
白珠儿怒骂着北方的天气,不得不继续赶路。
没多久,她就找到了地方。
白珠儿缩小身形,变成一只小蜘蛛悄悄爬进鬼方的部落聚集地,部落之中满是篝火,稍微温暖了她冻僵的肢体。
鬼方人爱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也许是赶上节庆,部落之中满是祝酒声和叫嚷声。
她畅通无阻地爬到了天柱所在之地,顺着地表的裂隙爬到了地下,随后眼前豁然开朗,地底是一个巨大的空腔。
天柱是斜插在地下的,它表面布满了锈迹,似乎已经残损。
白珠儿按照孔朔的交代,取出五彩斑斓的孔雀羽毛。
虚幻的人影在她面前出现了,她震动口器发出声音,“你要我来地宫,我来了。”
“唔,做得不错,接下来就暂时没你的事儿了。”孔朔微微一笑。
“什么叫暂时没我的……”白珠儿的话戛然而止。
八颗无法闭合的蜘蛛眼中闪过五色光芒,她的身体突然不受控制了,神魂被拘禁在身体的某一个角落,有一道灵识降临在了他的躯体之中。
“白珠儿”举起自己的蜘蛛腿看了看,“你的身体还蛮有意思的,从来没用八条腿走过路……”
白珠儿的魂魄在角落发出冷静的质问:“这又是什么手段?你怎么控制了我的身体?”
“神降大法,只能用于实力弱于我且身上带着孔雀印的小妖,一共只有三次使用的机会,三次用完之后,妖会暴毙而亡。”
白珠儿深感惊悚。
“珠儿害怕了吗?”孔朔控制着蜘蛛腿向下爬去。
“怕有什么用,怕你就能放过我吗?”白珠儿冷笑。
“难道是接近苏蔼的地盘让你有了底气吗?你前段时间可不是这么跟我说话的。”孔朔的声音里带着笑。
白珠儿不再理会他,转而通过共享的视野观察着四周。
没过多久,孔朔就爬到了天柱下方。
这里是一片废墟,布满各种碎石和瓦片,还有青铜人俑横倒四周,周围的岩壁甚至在滴水,青铜人俑上长满了苔藓。
孔朔收敛了笑意,“看来封印确实已经非常残破了,但不是完全消失了……这样的强度,苏蔼确实有可能突破……可是……”
“可是什么?”白珠儿急忙问。
“对方把苏青送出天柱,应该消耗了不少的修为,越是强的妖,天柱的约束力越强,她还有余力逃出来吗?”孔朔慢吞吞地说。
这里实在太寂静了,好像只有死去的东西才会在这里停留,就连白珠儿也不禁心生畏惧。
“确认完了,那我们快走吧。”
“不急,等等看有没有妖魂浮现,这里的妖不会全都被吸干了吧?”孔朔思索。
忽然,警示在他心中闪现。
仿佛有一个无形的东西笼罩了上来,狠狠地撞在了这具身躯上,紧接着,孔朔的灵识就被强行挤出了白珠儿的身体。
翟国,孔朔的脸上闪过一丝茫然,他试图再度神降……可是失败了。
一个陌生且猖狂的笑声突然间出现在白珠儿的脑海中,她的身体全然不受控制,魂魄比孔朔神降时还要难受,被挤压到了边边角角的位置。
“两千年!整整两千年!压得住我一时,压不住我一世!”那道声音透着歇斯底里的疯狂,“我苏蔼今日得以重见天日,不杀光人族,誓不为妖!”
作者有话说:
第271章 不是傻子[VIP]
“苏蔼?!”白珠儿惊恐尖叫。
不全是因为害怕……而是她一瞬间想到的事情实在太多, 塞满了她的脑子,许许多多的记忆在她脑海中涌现,她发觉自己上当受骗了。
苏蔼?苏蔼?!如果占据她身体的才是苏蔼, 那白小满算什么?他效忠的是谁?
苏蔼笑声一顿,压力顿时从四面八方包围了白珠儿,她的魂魄被挤压到变形, 好像被一只大手给捏住了。
“你浑身上下都是那只杂毛鸡的鸡骚味。”她狠声道,“是他派你过来的?”
白珠儿凭借求生的本能连忙说出一句话, “我不是杂毛鸡的下属,我是被他胁迫的!我身上还有着他的孔雀印, 他一个念头就能要了我的命,还可以读取我的记忆,我没有办法, 只能听他的!”
“是吗?”苏蔼的声音阴恻恻的, “我也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既然如此, 那就来看看吧……”
无形的大手抓住了白珠儿。
紧接着撕心裂肺的痛苦笼罩了她的魂魄, 她想要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可是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声来。
从出生到成长再到现在的所有记忆在寥寥数息之内全部浮现了一遍,她的魂魄简直要被这些记忆撑得发胀,那只无形的大手好像在搅拌着她的脑浆, 把她的灵魂撕成一团再拼命揉碎……
也许过了有一秒,也许过了整整一千年。
白珠儿猛然清醒,眼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恐惧,惊恐地看着面前现形的九尾狐妖魂。
“醒了?”苏蔼冷漠地问。
白珠儿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是昏了过去, 不管怎么样,苏蔼没有直接拿掉她的小命。对方是绝对的强者, 饶她一命,作为弱者的她应该心怀感激。
“陛下……谢陛下饶命。”白珠儿诚惶诚恐。
“果然是个聪明识相的妖啊,白珠儿。”苏蔼轻轻笑了,一双棕黄色的眼睛中满是阴霾,“你身上的孔雀印,我暂时帮你封印住了,今后你为我做事,有意见吗?”
“没有。”白珠儿答得斩钉截铁。
“孔朔被我挤走的只是一缕灵识,所以我可以毫不费力,在神魂一道上,我是妖族最强。”苏蔼盯着白珠儿,“现在,我要你联络孔朔,告诉他,是有一只大妖夺舍了你的身体,所以把他给挤了出去。”
白珠儿福至心灵:“但不说这只妖是狐祖陛下,是吗?”
“是。”
“孔朔可以读取我的记忆……”
“傻孩子,读取记忆必须肢体接触才能生效,你是被他给哄傻了吧?”
白珠儿只感到心下恼怒,不得不卑微得说:“小命只有一条,珠儿很珍惜。可是我怕孔朔不信我,会直接发动我身上的孔雀印。”
“都说你是个聪明妖,为什么这个时候犯糊涂?该做什么,你和孔朔不是早就商量过一遍了吗?”苏蔼不耐道。
对方指的是她记忆里面,孔朔让她做双面间谍,苏蔼可以读取她的记忆,孔朔同样可以,她必须在两个大妖之间左右逢源。
既要适当的透露给苏蔼情报,也要适当透露给孔朔情报,还要让两只妖都相信自己……
白珠儿默默咽下一口逆血。
她思考了一会儿,柔顺地说:“狐祖陛下,珠儿有一个提议,想要告诉您。这个提议对于您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苏蔼诧异又古怪地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居然笑出声了。
“好啊。”她含笑道,“说吧,珠儿,让我来见识一下你的智慧。”
“陛下根本不必对孔朔隐瞒是您将他驱逐了我的身体。”白珠儿柔声细语,“反正孔朔不是本来也怀疑您是不是存在吗?现在他可以确定了,狐祖就是已经现世了,将这个事实告诉他,他会结合过往的推论,得出一个完全错误的结论。”
苏蔼愣住,思绪刹那贯通,“你是要我借那个白小满背后势力的势,借武国的势,假装他们真的是被我控制的……”
白珠儿颔首,“孔朔无法判断您的深浅,这正是您的优势啊。既然是优势,我们不妨将它放大,借助武国虚张声势也好,用它借力打力也罢……总归对我们都是有利的,不如直接认下来。”
“况且。”她微笑了一下,“白小满既然敢借您的势,就说明他用得十分放心,根本不知道您会脱困而出。”
“一来,可以壮一下白小满身后势力的声势,白小满这边越强,就越可以对孔朔和白皎造成重大打击。二来,我们可以在稳住孔朔和白皎之后在武国暗中调查,看看白小满到底是受谁驱使,和武国有什么关系……”
苏蔼细细打量了白珠儿几眼,意味深长,“不愧是白珠儿。如果你生在天柱尚未伫立的上古时代,妖族三皇怕是要变成四皇,以你的智慧,迟早会做出大成就!”
白珠儿不料竟然会得到对方如此盛赞,赶紧低下了头:“陛下夸赞,珠儿愧不敢当。”
“我说你当得起,你就当得起。”苏蔼道,“就按照你说的方法来,联络孔朔。不,等一会儿再联络孔朔……想来他不会那么急不可耐,他应当也会知道你在我这边面临的局面,如果你想权衡好两方,就必须取得‘苏蔼’的信任……这需要时间。”
白珠儿松了口气,为苏蔼的理解感到万分庆幸。
她非常久违地和妖产生了共鸣——这回她遇见的妖不是傻子。
说来有些诡异,和白珠儿产生共鸣的大多数是人,在许多事情的处理上,只有柳怀信可以跟上她的思路。
至于其他妖,那真是……一个赛一个蠢。
白皎不算蠢,但是她极其感情用事,而且不知是不是活太老的缘故,她的思维在很多时候会比较僵化,难以做到与时俱进。
孔朔也不蠢,他甚至还相当聪明,不仅可以跟上白珠儿思路,而且有的时候还可以反过来点醒她。
但是孔朔不爱正常地说话,每次开口必会挑战白珠儿的忍受极限,如果不是必要,白珠儿真的不想跟孔朔说一句话。
白小满也很聪明,是思维敏捷的妖,但是他习惯于说话藏三分,偶尔还会阴阳怪气,但是事儿办得还算厚道,白珠儿不算讨厌他,但是也不介意尝尝他是什么味道。
苏蔼读取过了她的记忆,对她万分了解,可是她还对苏蔼一无所知,更对那个冒充苏蔼手下行事的白小满一无所知。
谭国、武国、白小满……如果对方既不是白皎下属,也不是孔朔细作,甚至还不是苏蔼派过去的……那到底归属于哪方势力?
难道是……人?!
白珠儿脸颊都在抽搐,为这个荒唐的可能性感到扭曲。
可是这么一来,所有的事情都能说通了……
为什么要帮谭国?不是因为苏蔼和白皎有过节,对方就是要救亡图存。
为什么要帮助老皇帝寿宴剖心?
为什么要一再阻碍白皎在宿阳的事?为什么要夺取子翼?
因为对方就是心向人族。
白珠儿头晕目眩,试图寻找这一切大事件的罪魁祸首,很快她就想到了武国——商溯死了,商悯作为新王登基,还把皇帝拐了过来,苏归也听她的。
这些大事件的幕后推手,是武国?
她整只妖都懵了。
白小满是妖,可是也听武国的话?
正在此刻,苏蔼接管白珠儿的身体,向天柱之外走去。
她也不适应八条腿,走起路来的时候基本上只有四根腿在动,另外四条腿是翘着的,看着有点滑稽。
“陛下……今日才脱困?”白珠儿小心询问。
“还要谢谢白皎,为了阻挡武国让鬼方频频发起战争,也要谢谢孔朔,在这么恰到好处的时机恰到好处地把你派了过来。”苏蔼不含感情地说。
她已经虚弱到没有办法飞到上面,天柱封印上细微的压力都能把她给压制到地底。她已经肉身泯灭,神魂也离消失只有一步之遥,也许过一两年……不,可能只需要一两个月,她就会魂飞魄散了。
可事情就是那么巧,白珠儿来到了地下,离她那么近那么近,这种千载难逢的时机,苏蔼不会放过。
她神魂大受损伤,但是真灵和根基还在,对神魂之道的感悟也在,孔朔残留一缕的灵识不是她的对手,白珠儿这只小妖的灵魂要收拾一下当然也不在话下。
但同时苏蔼也是虚弱的。
她清楚地认识到,灵魂破损到这个地步,哪怕吃再多的补品,也绝对不可能突破圣境了。
白珠儿终究是忍不住试探了一句:“陛下,苏青大人被白皎杀掉了,她留下的唯一血脉叫做苏归,是个混血半妖。”
“我知道,不需要你再来说一遍。”苏蔼道。
白珠儿无法从她的话语中品出什么情绪,于是只能作罢。
“陛下接下来想做什么?”她问。
苏蔼发出刺骨的笑声,“杀一部分人,布置好阵法,准备血祭,彻底解开鬼方这边的天柱封印,解放下方的妖魂!”
作者有话说:
错别字改天再改
第272章 赐血剜肉[VIP]
“妖族到底是没落了, 你才几百年修为,竟然算得上白皎手下一员大将。”
苏蔼的语气中充斥着冷意和不屑,以及若有若无的嘲讽。
白珠儿暗恼, 不知该如何作答,沉默了半晌道:“殿下在筹谋覆灭大虞朝之时,好像遭受过重创, 是苏青大人联合人类做的……似乎是将不少妖一网打尽了,当然人也死了不少。”
然后, 那个盛极一时的人族王朝终究是撑不住了,在屹立了千百年后走向了崩塌。
白珠儿没有见过苏青。
她只知道殿下最后似乎把苏青吃进了肚子里, 然后又用什么神诡之法控制了苏归。苏归并不忠于殿下,殿下也不信任苏归,但是她可以放心地用苏归, 而不必担心苏归反叛, 她也可以不用在意苏归的内心想法。
要是苏归可以挣脱白皎的狗链子,他早就跑了, 何必等到这个时候?
也许是因为白珠儿提到了苏青, 苏蔼陷入了沉默。
白珠儿一向擅长分析和思考,这已经成为了她的本能。她飞速盘算着苏蔼的态度……苏归站在武国那边,也就是人族那边,可是苏蔼恨人族将她镇压了两千年。
苏蔼也一定无比憎恨白皎。
小女儿死在了白皎的手中, 她怎么会不想着报仇呢?
白珠儿有些拿不准自己在苏蔼这边的定位。
对方是把她当做好用的工具,还是一个智囊?
孔朔之所以控制白珠儿,当然两者兼有。而苏蔼,恐怕是因为她实在没有可用的下属。
一旦苏蔼解放了天柱下面的其他妖, 她在苏蔼身边是不是就会丧失价值?
而且对方的夺舍之术实在是恐怖,白珠儿对神魂一道一窍不通, 殿下或许了解一二,孔朔在此道上也绝对比不过苏蔼。
她身体在苏蔼的掌控之中,能不能拿回来全看苏蔼的意思。
白珠儿真怕对方利用完了自己就随手送她还灵了。
她是能利用她去蒙骗孔朔,但是白珠儿不确定苏蔼的性情,万一对方断定她背叛多方不可信,要杀了她,那她毫无还手之力。
“陛下,我能否问一句,在解放天柱之后,您接下来想要做什么?”白珠儿小心地试探。
“你脑袋瓜那么聪明,怎么还需要问我呢?”苏蔼的声音似笑非笑。
白珠儿一听她的声音,就产生了一种自己的想法已经被看透的感觉。她压下心中的寒意。
许多念头在她脑海中掠过,她意识到苏蔼是一位和孔朔白皎都不同的妖,虽然被压在天柱下千年性情似乎变得疯疯癫癫,可是智慧并没有折损多少。
白珠儿很快调整了战略,不再委婉和旁敲侧击,而是用更直白的方式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只是想要为陛下分忧解难罢了,如果陛下能留我一条小命,让我在您身边有一席之地,珠儿感激不尽。”
苏蔼没有作声,白珠儿想,对方这是想让她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时代已经变了,从前的妖可以利用强横无匹的力量使人类臣服,可是现在妖的实力被限制到了和人类差不多的地步,就连白皎和孔朔也是步步受限。陛下可以从我的记忆中看到,白皎曾经犯了很多错误,她根本不适应在人之中生活,珠儿不想陛下也犯和白皎一样的错。珠儿可以帮您避开这些错误。”
白珠儿说完有些紧张,等待着苏蔼的回应。
“在你心中我就是那种蠢妖?”苏蔼冷笑。
“珠儿不敢。”白珠儿马上认错。
“说说你的想法。”苏蔼没有拒绝智囊主动相帮。
白珠儿紧绷的心弦微微放松,“陛下何不将鬼方收入囊中?”
苏蔼操控蜘蛛身体行走,听闻此言步伐一顿,“嗯?”
“人需要借妖的势,妖也需要借人的势。”白珠儿道,“陛下将鬼方收入囊中就可借人生势,不再是手中没有一颗棋子的棋手了。”
“至于各方如何反应,这其实不是问题,只需要把这件事情推到天柱崩塌上就行了,难道孔朔和白皎会费尽心思再来收服鬼方吗?天柱倒塌下面镇压的妖魂逃窜出来,这其实也是好事,既可以冲击到武国,也可以让孔朔和白皎认为您能收拢那些妖,这样他们就更不敢轻易对您动手了……”
苏蔼思考了许久。
被愤怒和仇恨冲昏的大脑在短暂的时间里冷却了下来,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提议,她忍不住心动了。
白珠儿注意着苏蔼的动静,对方没有立刻答应她的提议,可是苏蔼的思考暴露了一个事实……她虽然聪明,但是脑子的活络程度也就那样吧……当然是比不上她白珠儿的。
不然对方早该想到控制鬼方这一步。
白珠儿还注意到,苏蔼很傲慢,这种傲慢比白皎还要重,起码白皎不会明白地说出来“那等蠢妖”这种话。
大概是上古时期别的妖拼脑子拼不过她,拼实力也拼不过她,所以让她养成了这种傲慢。
苏蔼想要立刻解放天柱,是因为天柱下方压着她的狐子狐孙。
两千年啊,整整两千年,她看着自己的孩子们一个接一个死去,先是肉身变成飞灰,然后魂魄也渐渐残损消散。
苏蔼在更早的时候就该支撑不下去了,但是为了活命,她吞噬了其他妖的妖魂,用以维护自己妖魂的稳固。
每隔一段时间察觉到自己妖魂动荡,她就会随机选取那些妖的魂魄吃,还给自己的孩子喂。久而久之,那些妖觉得自己都变成了苏蔼的储备粮,竟然在恐惧的驱使下齐心协力反抗她……她妖魂根基还在,那些妖奈何不了她,但是她那些修为弱小的孩子被群妖撕成了碎片。
在互相厮杀中,他们逐渐衰弱,灵魂的残损越来越大,不管吃多少妖魂,都弥补不过来了。
现在她只剩下三个孩子还活着,天柱下压的其他妖也有一些,但个个妖魂残缺,而且对她又恨又惧,恐怕不肯为她所用。
苏蔼不能因为忌惮这些妖就不把自己的孩子放出来,她只剩下那些孩子了。
“好。”苏蔼看向白珠儿的妖魂,“按照你说的来。”
白珠儿露出笑容,“掌控鬼方其中六部的妖,叫林天禄,本体是一只狍子,但是天赋神通是什么我并不知晓,他是食草类妖族,修为顶多有七百年,其实不算特别强。”
她做完介绍才想起读取过她记忆的苏蔼也已经知道了林天禄。
“陛下想要杀掉白皎吗?”白珠儿再度问,“在这件事情上,您完全可以相信珠儿。我也想杀了她,吃了她,做梦都想……”
“你不知道白皎藏在了哪里,她现在已经不在宿阳了,宋国赵国李国,那么多国可以选。”苏蔼提起白皎,咬牙切齿,“得想个法子,把她引出来,不然怎么杀她?”
“我猜,白皎有可能在赵国。”白珠儿刻意道,“那里离孔朔的翟国很近,可以更好的监视孔朔动向,同时又不利于离她太远……”
苏蔼听着,真的在细细思索这件事情的可能性。
白珠儿话锋一转,这才接着说了更进一步的推测,“宋国也很有可能,白皎经历了这些事情后应当性情大变了,我不知道她会求稳还是会鱼死网破……要是她求稳,那恐怕会选宋国。”
苏蔼显然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
白珠儿表面上跟她一起陷入了沉思,实则内心产生了微妙的情绪。
她又确认了一个有利于她的细节。
与孔朔不同,孔朔在读取记忆之后可以完全炼化记忆,就连记忆中的感情和各种神思感悟也可以知道得一清二楚,某种程度上更类似于读心。俪鎶
苏蔼虽然也看了她的记忆,可是这只是囫囵吞枣地看过,她没法从她的记忆中获得人类权谋的感悟,也没有办法融会贯通,更无法体会她的想法。
苏蔼的搜魂相当于看了别人演出的戏,知道戏演了什么,可她自己当不了戏子,除非她也经历过那些磨砺。
“陛下,珠儿其实一直有一个疑问,不知道该找谁解惑。”白珠儿突然道,“殿下其实一直对我们有所保留,不会说出她真正的性命隐秘。是以为仅凭李国的血脉,不足以将她的妖血播撒这么广的范围,过去这么多年,血脉再浓厚,也该被人血冲淡了,可是她似乎有本事让妖血反祖,姬麟就是这样。”
“果然是没见识的小妖啊,上古时期妖族的荣光一去不复返,你们本该知道学到的知识,都被埋葬了。”苏蔼感叹。
“陛下果然知道,还请陛下为我解惑。”
“赐血罢了。”苏蔼淡声道,“直接将精血赐给拥有一丝妖血的人类,就可激发返祖,要是剜下一大块肉给怀孕中的母亲吃,那么她生下的孩子也会携带一丝妖血,生下的孩子会变得不人不鬼。”
“赐血需要那个人本身就具有妖族血脉,剜肉赐肉则没那个限制,血脉只能传一代。”
白珠儿惊了一下,“还能这样?陛下是怎么……”
狐祖对于人妖混血好像研究颇深,难道上古有很多这样的例子吗?
“别想了。”苏蔼不耐道,“我生的小孩里就有混血。”
白珠儿:“……”
狐祖真是审美多元,爱好广泛。
“去干活吧。”苏蔼暂时把身体的控制权限还了回来,“先下毒让他们失去意识,然后再把他们拖到天柱下,布置血祭。”
“多少人够?”
苏蔼的语气中是刺骨的寒意:“至少三千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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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3章 灭鬼扫梁[VIP]
白珠儿自认为在大妖不出世的当今, 她的毒术无妖能及。
人族肉身本来就比妖族脆弱,许多在人身上见血封喉的剧毒,放到妖身上或许会使他们遭受重创, 但不一定能要了他们的命。
但是即便如此,她还是进行了更细致的准备。
这可是三千人,如果失踪的人过多, 她就会被鬼方发现,他们警惕起来, 那么她就不好动手了。
她在群山密林之中找到了正在休眠的毒物和一些罕见毒草,雪蟾白眉蛇狼毒草……各种配比精妙调和, 再混杂她的妖力和毒囊中的蛛毒。
然后这些毒就被投放在了他们储水的水车中,还有堆放粮食的谷仓中,牛羊也喂了一些。
这些并不是即刻发作的毒, 只有伴随着她的妖力才可以引爆。
接下来只需静等。
她毒囊中的毒液数量只有那么多, 一次顶多可以将毒传播上千人,如果人数太多, 毒就会被稀释, 反而起不到应有的效果。
白珠儿看出苏蔼非常焦躁。
“要是你修为再高上五百年,何至于这么麻烦?你的毒囊再蓄满一次毒需要多久?”
白珠儿也没有遇到过需要一次性把毒囊清空的情况,她估算了一下,刻意延长了时间, 往多里说:“十五日。”
也就是说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用毒把三千人给毒倒,至少需要一个半月。
苏蔼显然没有办法等那么久,想到被镇压在天柱之下的狐子狐孙,她的心如同被置于火堆上烧灼。然而急也没办法, 她只能把这些焦急生生吞下去。
“我来教你布阵,你按照我的方法来。”苏蔼道。
白珠儿依照她的指示, 在鬼方部落的营地四周刻画阵线,用的是鹿血,效果比人血差了很多,但是够用。每画完一段,她就用雪把这些线埋起来,防止被外出巡逻的鬼方人发现异样。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问题是她不得不考虑的。
“陛下可有打算给自己重塑一个身体?”白珠儿问得并不委婉,言辞透着一股迫切,“我的身体,陛下用着好像不怎么习惯。”
她差不多摸透了苏蔼的性格,知道对方就是喜欢直来直去。
“我自有打算。”苏蔼的声音十分冷漠,“收起你的小心思,在合适的时候,我当然会离开你的身体。”
白珠儿心提起来的同时又有了个底。
快别占据她的身躯了,给自己找个新身体吧,重新夺舍也好,给自己造一个身体也好,一个身体里面挤了两个灵魂的感觉实在是太惊悚。
知道苏蔼根本没有办法读心,白珠儿心中不无阴暗地想,也就是现在她的小命掌握在她的手里,若非如此……她一定要让她付出惨重的代价。
可是白珠儿恨的妖多了,个个都不是她能奈何得了的。
压抑自己越久,她越是狂躁愤怒,恨不得把那些妖都给杀了……
相比之下白小满甚至称得上可爱,就连那些人族也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孔朔在她身上下孔雀印,白皎曾在她身体里面放妖力结晶能炸死她,苏蔼也随时能把她的魂魄捏碎。
她当然也知道白小满不怀好意,说不定对方正想着用魇雾控制她,可是他还没得手,而且白小满威胁的话称得上柔风细雨……就这么一对比,差距就显出来了。
白珠儿忽然有所顿悟。
——白小满的处事方式,和所有的妖都不一样。
哪怕是聪明妖,他们用的威胁还是以前那一套“我强你得听我的”,观念高度相似。
可是白小满的手段更接近人,简直和人没什么两样,因为对方除了威逼之外,还会利诱,满口都是漂亮话,跟柳怀信一个样。
到底是柳怀信教出来的,白小满还是在他那儿学到了真本事。
实际上苏蔼也非常郁闷,她并不满意这具身体。
这身体她何止是不习惯,简直走路都费劲。
四条腿的兽类和八条腿的蜘蛛,种族都不一样,苏蔼没有完全夺舍白珠儿就是因为这个,这具身躯跟她根本就不适配。
然而如果要效仿白皎,制造出一副新的躯壳,接着用剔除血脉的方法重现妖躯,这对于苏蔼来说难如登天。
她的身体早就泯灭了,消失得连渣都不剩,她的狐子狐孙们也是这样。身体都没了,更枉论精血,没有自己的血,她上哪儿来制造出一个契合的躯壳?盖楼总需要地基的。
现在拥有她血脉的狐狸只剩下苏归,可是如果抽出苏归的血,制造出来的多半是男身……都到这份上了,别管是男身还是女身,能用就行,不能强求完美契合。
可关键是重新制造出来的躯壳也是脆弱的,她不像白皎,积攒了两千年的妖力。苏蔼现在一穷二白,也没有能快速提升修为的灵丹妙药。
血屠大阵是否可行?苏蔼一向视阵法为旁门左道,更不屑于使用外物来提升修为,只相信自身苦修,这个血祭之法还是她想了很久才从记忆里面扒出来的。
但是大阵她不是不会布置,不想用和不会用是两码事。
牺牲十五万人,应该能把她的修为给堆到七八百年,还是杯水车薪,打不赢白皎和孔朔,甚至不一定打得赢白皎手下的妖。
不过此身成为妖魂,倒是让她在神魂之道上的感悟得以融会贯通,可就连妖魂也是残损……除此之外,她一无所有。
得想个法子……得想个法子……不能让其他妖和人意识到她的虚弱……
或许可以从白皎身上吸取经验。
为什么非要有一个固定的身体呢?就是因为人族不知道白皎会转移到哪里,所以才放任她在皇太后的位置上待了那么长时间。
苏蔼想,她要发挥自己的长处,没有固定的身体又有什么大不了?只要他们杀不了她,也摸不到她在哪里就行了。
她完全可以给自己准备多个备用的躯壳,妖魂在这些身体上转移。
想明白了这些,苏蔼心神松懈下来,继续催促白珠儿完成眼前的大事。
……
商悯脸上写满了无语,念着商珩写给她的这封信,读两句就想把它给扔到一边,好不容易读完了,她把它扣在桌子上不想再看。
她想方设法把郑留送回郑国夺权,结果这位郑王想一出是一出,又想把郑留给送过来。
她有心拒掉,又怕郑王安排郑留跟其他商氏后代联姻。现在商珩正在渠阳那边等她回信,她不好把这件事情压太久,总要给郑王一个说法的。
商讨政事之时,商悯顺口把这件事说了出来,想让众人集思广益,想出一个好的借口。
苏归沉吟半晌,一时间没想出什么好办法,倒是说了一句:“要是郑留知道这个消息,恐怕还挺高兴的。”
这话也不知道是调侃还是陈述事实。
引得赵素尘侧目望来,眼神中罕见地充满了好奇,“他喜欢你?那你喜欢他吗?告诉姑姑吧,我们悯儿竟然也到这个年纪了。不过也是……你爹在这个年纪已经对你娘十分钟情了。”
商悯大窘,“不喜欢他,不是男女的喜欢,我把他当做好朋友和师弟。”
赵素尘长长的“哦”了一声,转眼陷入了沉思,也不知道她到底想了什么东西,结束思考后说的第一句话是:“你以后若有喜欢的人,记得告诉姑姑啊,要第一个告诉。对了,那郑留的生辰八字,你能不能告诉我?”
苏归扶额,“素尘,你这是老毛病又犯了吗?接下来是不是还要问悯儿收一钱银子?”
赵素尘微笑:“我现在不缺钱了,而且我也不会收晚辈的银子。”
苏归也被她算过命,还被强收了一钱银子,那时候他不信任她的本事,抱着很随意的心态隐去了年龄,将其余的告诉了他,她当时一算就说:“怎么感觉十分违和,你确定没有说错吗?你好像又老又小又死又活的……”
算完这次命之后,赵素尘就生了场大病,在床上躺了十天半个月才好。
“咳,不愿意让我算就罢了。”赵素尘把注意力放回到正事上,“其实我觉得联姻之事倒不是不可以。”
苏归看过去,用眼神克制地表达了自己的不赞同。
“先听我说来。”赵素尘道,“悯儿让郑留回到郑国,主要是想让他夺权,好帮助武国。你们现在都年少,郑留又不一定必须立刻来到武国,可以先稳住郑王,定下婚约,约定等你们二人成年之后再成婚。这样一举两得,郑留可以留在郑国,郑王也可以被我们笼络住。如果郑留将来真的成为了郑王,那这婚姻当然就自动作废了。”
商悯一听,笑了:“那就听姑姑的。”
“我刚才没有想到,主要觉得以郑王斩草除根的性格,肯定是想尽早的把郑留这个包袱甩出去,不过如果我们提出成年后再成婚,她总不能把郑留强送来吧?此计应当可行。”
几人谈话间,宫殿的门被轻微扣响。
苏归撤去结界,商悯说:“进!”
内侍来到了议事殿,手上是两封信。
从表面的字迹看,其中一封是杨靖之写的,另一封似乎是崔三娘所写,表面普普通通,但是书信上的名字并非是真名,而是她们约定的暗号。
商悯挥手让人退下,首先打开了崔三娘所写的信,信上所写的并不是真实内容,而是需要破译的密信。
她大略看了一遍,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宿阳那边反应很快,一得知我们武国这边的事情就在朝堂上污蔑我们是妖党,子翼是假皇帝,同时命令各国诸侯不得向武国朝贡,不得承认子翼身份。”她赞了一句,“不过他们倒是圆滑了,上次他们下发了攻谭令,这次却没有下发攻武令。”
因为姬麟知道,这个令就算发下去了,也不会有任何国家响应,反而会让大燕处于不上不下的境地,彻底暴露他们没有办法指挥诸侯国兵马的事实。
所以就算在朝堂上公开说了此事,也只是不痛不痒地斥责。除了指责他们是乱臣贼子之外,他们什么都做不到。
“料想梁国应该会响应,他们会不会对我们发兵呢?”商悯陷入沉思。
不久前,敛雨客收到了姬初寒的隐灵飞矢。
姬初寒已经回到了梁国,梁王暂时没有动她的打算。昔日她父亲在宫中安插的人还有一些,姬初寒回去后暗中接触了这些旧部,能探到几分消息。
她在信上说,梁王幕僚吴英形迹可疑,时常出入皇宫,梁王与他议事时,总是屏退左右,她有些怀疑对方的身份,还仔细描述了吴英的外貌。
吴英,与商悯在胡千面和涂玉安记忆中看到的那位“吴大人”重合在了一起。
他应当就是那只鹦鹉妖。
局势瞬息万变,赵国兵马在大燕边境聚集,只待触发一场大战。
其他国家也极有可能闻风而动。
商悯的武国处于北地,这实际上也是一个不逊于翟国的天险之地,虽然偏远,可是毗邻的强国只有梁国,而梁国如果想要攻打武国,还要越过几个作为屏障的小国才行,并且梁国是六强国中实力最弱的。
商悯知道自己要将武国这艘大船掌舵到何方。
除去强权强兵强民之外,有两件事情是她必须要做的。
其一,灭鬼方。扫除武国后顾之忧,免受前后夹击之痛。
其二,扫梁国。为直挺中原踏平各国灭白皎孔朔做准备。
“我刚继位,武国不宜陷入两方战场。得先稳住梁国,腾出手来,攻打鬼方。”商悯道,“往前数代武王,都没能覆灭鬼方,今日武国积累五百年,国力之强冠绝以往,更有大势、强援相助。此时不灭,更待何时?”
作者有话说:
第274章 革新之路[VIP]
商悯接着打开杨靖之的信, 信封上写着“武王亲启”。
她打开信封之后看到第一句话,脸色就变得复杂了。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 可是即将说出来的话又化作一声叹息。
她从头到尾把这封信看了一遍,眼中的复杂之色更浓。
“怎么了?难道是鬼方那边动向有什么不好?”苏归眉毛皱起来。
赵素尘看了商悯一眼,又对苏归摇了摇头。
商悯郁郁地把信翻过来, 拿在手里给赵素尘看了一眼,苏归也恰好看到了。
只见信上第一行字写的是:“末将杨靖之谨奏王上……”
这句话非常正常, 措辞严谨恭敬。先在信的开头表示了问候,然后又关怀了商悯的身体, 最后还对忠顺公一家谋反的事情做了一些评价,总体而言就是一些遗憾啊难过啊之类的话。末尾很严正地加上了“杨靖之敬上”,甚至连官印都有。
苏归这下明白商悯为什么会露出那副表情了。
太生疏了。杨靖之是商悯的义兄, 他们之间传信根本就不需要用这么谨小慎微的措辞, 如果是上奏的奏折,那么严谨一些无所谓, 可这就是一封私人信件。
私下里看, 还需要如此吗?
还是忠顺公一家四口横死的事传到他耳中,让他对商悯生出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疏远和敬畏?
“他写这信的时候可能不大清醒。”苏归评价。
“糊涂虫一个。”赵素尘也点评,转头安慰商悯,“这小子多半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了, 你原本是他的妹妹,可是现在成了武王,再加上你这段时间风行雷霆整顿上下,他以为自己需要转变身份, 把自己当成一个臣子,所以才会那么写信。”
“这我当然知道……我就是觉得, 这难道是必由之路吗?”商悯眼神闪动着。
从前就读多了帝王感叹高处不胜寒的故事,她当年觉得这些皇帝真是矫情,既要又要的。现在这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了,她才发现没那么简单——人的本能就是既要又要。
不光是身边的人要适应着她的身份转变,实际上商悯自己得适应。以前关心自己的家人每句开口不是妹妹,是王上,张嘴说的不是家长里短的关心的话,是“臣叩请王上安”……
可是商悯经历的事情多了,见识广了,对这个世界了解更深了……她知道,在这个时代这个体制下,有些事情不是她能决定的。
就连她也要适应这个时代,掌握这个时代的规则,如此才可以救人救世。
究其原因,是天柱伫立的法则和此世的王朝体制是结合在一起的。
如何使民心齐聚,气运凝聚?答案是借助皇权,借助诸侯治理,借助皇受命于天的“真理”。
没有皇权,没有受命于天,没有依托于皇权和天命的“道义”存在,那么民心就会顷刻被打散,无所依托。若民心被打散,则可以在他们心中播下新的概念,用新的意志和体制,来替代皇权与天命。
比如“共和”。
但是在这个时代做这样的事,根本就不可能。
原因只有一个——生产力达不到。
在生产力达到标准之前,封建王朝才是适应时代发展的主流。
商悯或许可以效仿穿越者前辈发展生产力,搞出来许多有用的东西。
实际上她早就这么干了,去年去往宿阳的路上,商悯就想到了这档子的事儿。当时还想,如果她自己没时间研究这些的话,可以让父亲交给司工。
她还曾经把水泥和火.药配方抄录到信里让父亲派人去研制呢,青霉素牛痘之类的东西她也给父亲说过,借口这是游太虚所得。
然后父亲就给了回信,说水泥配方如果试出来了确实有用,这就抓紧让研制出最佳配比然后量产,但是火.药这个东西各国现在都有,配比不比她提供的那个配方差。
至于青霉素、大蒜素什么的,有用,但是没什么大用。
因为这个世界是有一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存在的,不是很“科学”。
什么,这里有瘟疫?一个配方的药下去基本上就能消除了,如果消除不了,那就换配方。还消除不了,那一定是死人过多形成了死瘴之气,这才导致疾病久久未愈,或者是有妖气作乱,加强了瘟疫。
如果既不是死瘴之气,也不是妖邪所为,那就是此地阴阳五行不平衡,人心衰弱龙脉之气流走,导致灾难发生。
青霉素和大蒜素解决不了死瘴之气和妖气,也没法让人心回流,它们可以治愈疾病,但是效果不比这个玄奇世界的配方更强。
商悯不死心,又提出了改良农具。父亲很快又捎来了回信,回信还附带了几张图纸。
她一看,惊了。
武国竟然已经在推广播种农车了,纯机关驱动,结构精巧,各式犁车也不缺,甚至还有踩踏式的谷物脱壳机……就这么说吧,这些东西比不上那些烧油的工业机器,可是单论实用性来说,各个都比她知道的农耕器具好使,甚至可以说发展得登峰造极了。
现在各个诸侯国粮食减产主要是因为天灾和土地兼并,跟农具水平关系不大。
商悯刚失忆那会儿对这个世界缺乏认知,以为书上写的东西就跟前世的神话传说没啥差别。
谁知道这玩意儿是真的,就是真实存在的历史,所以她刚开始犯了不少想当然的错误。
生产力可以发展,但是需要上百年的积淀。
人族在和妖族赛跑,他们没有几十年上百年的时间可以挥霍,甚至连十年的时间都是奢侈。
圣人的眼光依然被时代局限,就算他们超脱了时代,那么剩下的其他人呢?
圣人圈定了此世的规则,明确了天命、皇权、人心、气运这几者之间的关联,让这方世界平稳地运转。商悯生于框架之内,与其他所有人一样因这套规则受益,也被它束缚着。
如果要更快取得胜利,她便只能选择目前的方式,按照封建王朝的规则行事,走向集权之路。
也许多年之后生产力发展,人们的观念出现变化,此世的格局会迎来再一次的洗牌。
商悯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可也知道这个洗牌的时机绝不是现在。
如果她心智再年轻一些,真的只有十几岁的年龄,心中可能会产生“何不废除跪拜礼”的想法。可是现在她知道不能了,跪拜是在向皇权、向天命跪拜,是无数代帝王摸索实践出来的巩固权力的必要仪式。
这也是顺应时代、顺应规则的必要选择。
商悯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亲近的人在私下里不要那么敬她畏她。
话又说回来,如果这个世界不是以封建王朝为根基的,那么商悯也不会想着当皇帝了。
野心根植于现实的土壤,这个世界必有她的一席之地。
要想斩蛟,商悯得先让自己成为一条龙。
恢复记忆后,商悯所思所想通透了许多。失忆之时曾经困惑的事情,现在也都知道了答案。有许多事情是她在十岁之前就已经尝试过并且寻找过答案的,她只是忘记了。
除非商悯能让武国跑步进入工业化,生产机械设备,否则她基本上没有发挥的空间。
她能参考的,只有前世各朝各代摸索出来的政治体制改革策略。
同时商悯在接触了一段时间的政事之后,终于明白姑姑为什么在朝堂上那么招人恨了。
她不但在潜移默化地推动着科举,还在想方设法用怀柔的手段抑制土地兼并。
邹国的例子就在前面,国君试图推行科举,结果他命就没了,后来国也没了,只有一本《科举法详解》留到现在。
这充分说明,什么样的人就该干什么样的事情,如果步子跨得太大,只会迎来反噬。
所以赵素尘始终很谨慎,没有去推行科举,而是强化了小学宫升学政策,广开书院,给了寒门学子入小学宫的机会,而进了小学宫学成之后是否能为官,依然主要靠“举荐”。
这么多年潜移默化,武国朝堂上平民出身的官员比例渐渐有了上升。
推行科举是在掘贵族世家的根,抑制土地兼并,这更是让他们难以容忍。
宗亲、孟家以及许许多多的大臣为什么会支持忠顺公?
仅仅是因为忠顺公根基深威望高吗?这样的答案未免太过浅显。
挖掘根本,忠顺公就是标标准准的王侯做派,相比商溯和赵素尘这样的强力革新组合,他们更适应忠顺公这样的老派做法,他们认为,忠顺公上位以后旧贵族可以像以前一样获利,得到的权也会更多。
可以预想的是,商悯如果当了王,也只会支持赵素尘的政策,这可让他们急眼了,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支持忠顺公搞政变。
商悯迟疑着,拿过纸和笔,考虑给杨靖之写什么样的回信。
她赌气似的写了一句:“本王已知悉……”
想了想觉得不妥,如果她这么写,以大哥的一根筋的性子,一定会迅速完成思想转变从此把她当做王来供着。
商悯把这张纸揉成一团换了一张纸,用潦草的丑如鳖爬的字迹写:“大哥这么讲,我很伤心……”
写完几行字,她把信折好,挥手让内侍送了出去。
赵素尘看在眼里,决定回去之后也写一封信给杨靖之,不为了别的,就为了让这傻子醒醒脑子。
……
“王上,这是探子在武国收集到的求贤令,求贤令还在向外扩散,而且借用的是燕皇的名义。看这架势,应当是要传遍四方。”
内侍呈上密报。
梁王拿过密报,一目十行地看了后愁眉不展,转头去问姬成墨:“吾儿可有妙计?眼看着武国势起,实在是让为父心中不安啊。出兵也不现实……赵国和大燕又要打仗,梁国不好不派兵援助。”
姬成墨这下真的沉默了。
其实他真正想劝的是让父亲别出兵了,不管是对武国出兵,还是对燕援兵,都很难落到好处。
他并不明白父亲的用意,先前攻谭还可以说是大势,可现在就算不承认宿阳那边的命令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后果,难道大燕就敢对梁国出兵了吗?这岂非陷自身于更大的不义之地?
可是他看出父亲似乎有自己的理由,必须要去做的理由。
姬成墨心中有一点不安。
宿阳那边有妖,这件事情已经传遍天下了,自从燕皇姬子翼流亡武国之后,流言更是不可抵挡。父亲要忠于这样一个深陷泥潭的王朝,这让他不解。
姬成墨皱眉思索片刻,梁王目光殷切地看着他。
梁王才能一般,他对自己心里有数,最大的优点就是会用人,并且果断。所以有这么一个优秀的儿子,他才会对他寄予厚望。
姬成墨确实有个法子,他不忍心让父亲失望,便道:“武王求贤……不仅是在求贤士,她自己也在求一个贤名。不如这样……既然她想做贤王,那就看她能贤到什么程度了。”
“郑国的流民也流窜到了梁国,梁国的流民数量本就多,我们无力安置……不如引导他们去往武国?若武王开仓济粮,可以消耗他们的实力,如果武王不接受流民,我们就可以以这为借口说她不仁不义,流民如此之多,看她怎么应对。”
他说到此处幸灾乐祸,“父王看贤明如翟王,若不是那场大地动夺去了那么多人的性命,恐怕他国内也够呛……安置流民自古以来都是难题,足够她手忙脚乱了!”
作者有话说:
第275章 明哲保身[VIP]
“此计可行, 但是需从长计议。”
幕僚吴英匆匆赶来,在人前对梁王和梁王公子行了礼。
姬成墨好奇地看了他两眼,道:“吴大师有何见解?”
吴英一副温和儒雅的学士作派, 虽然来得比较急,但是说话仍然不急不缓。
“流民固然可以冲击武国秩序,但是万一武王真的有本事聚拢流民呢?别忘了武国可是一个在众多流民之上建立起来的新国, 世上本没有武国人。他们处理流民的手段,比我们熟练的多。”
吴英对这一对父子内心是非常鄙视的。
梁王姬桓也就罢了, 他早知道对方是什么货色,手段刚猛有余, 而自身能力不足,做事缺乏远见。吴英本来以为姬成墨是个可以扶上墙的,结果现在再看, 也不知道是年轻还是被养得太何不食肉糜了, 表面上脑子灵活,实际上钻研的净是些蝇营狗苟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还总是犯想当然的错误。
他这些手段放在朝堂内斗上确实好用, 在大国之间也可夹缝求生,可如果是要与国争锋,那么他的短板就会彻底暴露出来。
你梁国君主无能,处理不好流民, 不代表人家武国也跟你们一样无能啊!这么简单的问题,姬成墨就没想明白。
他是以己度人,觉得自己国家处理不好,其他国家也一定处理不好……愚不可及!
“以吴大师的意思, 此事该如何筹办?”梁王不耻下问。
“可以派流民冲击武国,但不能给对方太多的人, 二十万左右够了。”吴英道,“王上可知,这二十万人是要用在何处的?”
梁王道:“大师不要卖关子了,一口气把话说完吧。”
姬成墨下意识对吴英觉得不喜,认为对方故弄玄虚,有卖弄之感,可父亲对吴大师如此态度,他不得不学着恭敬起来。
“这二十万流民其实只是幌子,王上可以派出得力助手,在流民之间散播谣言,让他们聚集生事,郑国和大燕那边已经出现了流民起义的事情,这种情况世所罕见。我们何不将人安插其中,效仿起义?流民光是人数多当然没什么用,可如果他们能凝聚起来呢?”
吴英笑道,“这二十万流民是试探,看他们能否起事,也看武国是否有能力应对。如果他们应对不来,我们可继续煽动流民向那边凝聚,壮其声势,把他们养成武国边境大患!”
“吴大师此法妙极!”梁王不住赞叹。
姬成墨也附和:“原是本公子见识短浅,受教了。”
吴英看了姬成墨一眼,接着道:“这武国的求贤令当然也是一个机会。武王求贤若渴,各国人员皆可前往,我们何不顺其心意,利用这个机会把探子安插进去?”
“这,对方求的是有才干的人,如果送进去几个混子,怕是不会得到重用。”梁王愁眉不展,“要是真把人才送过去,我也觉得可惜呀……”
“先送就是了,也是一样的道理,前几拨人先送去探探情况,如果方法不奏效,再考虑别的。”吴英道,“总不能试都不试,就直接舍弃这个办法。”
梁王连连点头:“好,好。本王这就命人去办!”
等从梁王宫出来的时候,吴英翻了个白眼。
不翻这个白眼,他恐怕没有办法抑制住内心的无语。
他是不爱争不爱抢的,这么多年在殿下面前不如白珠儿得脸,白珠儿是那种既爱掐尖冒头,冒头冒过了之后又要被打压下去的妖。他吴英就不一样,他一开始就不想给自己揽活儿。
木成舟说得太对了,明哲保身,才是为妖正道啊!想什么推翻天柱,吃力不讨好,这天柱不推翻对他的生活也没什么影响,他也没有成为一方霸主的野心,甚至在人之间生活得还挺开心的。
最近动脑子太多了,他想赶紧回府吃点花生米补补。
吴英想到这里加快了脚步。
……
越是靠近大燕,地貌植被就会越发翠绿,就连空气也从干燥变得温和湿润了起来。
宋兆雪骑着马,看到眼前出现茂密的绿树林的时候,甚至想感动地吟诗一首。但是他文采不怎么样,无数次被母亲批判为莽夫,于是就想从脑子里头挖出来几个前人写的诗句。
可是想来想去,曾经背过的东西好像都从脑子里溜走了,他已经有年把子没碰过诗词歌赋了……
宋兆雪只能想出来兵法书上面的解释,便脱口而出:“林草葱郁,可得水源,也便于藏锐匿行。”
话一说出口,他自己都嫌自己没文化,不像个读书的人。
郑留看向他,眼神充分表达着“你有病吧”的想法。
宋兆雪不理他。
哪怕他们当了几个月的表面师兄弟,现在又即将分别各归各家,他还是懒得跟他说一句话。
他们接下来会进入大燕地界与自己的侍从下属汇合,金甲卫会护送着他们,直到到达大燕和郑国、宋国的交界线,然后母国的军队就会来接,他们就能回家了。
眼看到了即将分别的时候,宋兆雪和郑留相看两厌,哪怕之前的很多事情都是误会,他也不想低头。
最好还是不要后会有期了,宋兆雪在心里嘀咕。
即将归家的喜悦转瞬间被阴霾覆盖,他想到了商悯夜晚深入军营时跟他说的话。他被莫名其妙叫醒,又莫名其妙睡去,甚至怀疑和商悯的对话是不是他的一个梦。
可是怀里的隐灵飞矢提醒着他,那并非梦境。商悯不会用这种事情开玩笑的,宋国里面可能真的有妖孽,那个妖孽甚至有可能是……
他打了个寒颤,拒绝着那种可能性。
宋兆雪和郑留是要归国的质子,不必跟着大军缓慢前进,他们是被士兵提前送走了。
就这样一路回到大燕腹地,两个表面师兄弟终于到了要分别的时候了。
宋兆雪已经看到了自己带到宿阳的侍从在前方,他去宿阳的时候可谓是前呼后拥的,人带了不少,他下意识看了一眼郑留的人,排场比起他小了很多。
宋兆雪心中产生了很微小的怜悯,“你又要回国去过苦日子了吧。”
郑留不咸不淡:“管好你自己吧。”
他驾马向自己的人行去,临去前宋兆雪几番犹豫还是叫住了他,“那件事是我误会你了……你……虽然你很讨厌,不过还是希望你在郑国过得好。”
郑留一愣,诧异地回过头,沉默下来。
如果放在以往,他不会把这句话放在心上,还会出言嘲讽宋兆雪,不过现在到底是与以往不同了。
郑留侧过身拱手道:“愿你家国无恙!”
宋兆雪紧绷的脸色缓和下来,也对他拱手抱拳,二人走向不同的队伍,奔向不同的方向。
晴天朗日,归家之时。
郑留的目光首先定格在了自己的其中一个随从身上,那随从气定神闲,还笑着对他道:“公子,许久未见,看您平安,再没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郑留勾起唇角微笑颔首。
转过身之时,他传音对这个“侍从”道:“原本那人你弄哪儿去了?”
“用幻术给他编了一段记忆,让他以为自己是被放出宫的太监,然后又给了他一笔银子让他去个安定点的地方谋生路,够他余生无忧了。”
这个侍从正是商悯。
准确地说是商悯的白小满化身。
潜藏一段时间后,她恢复化身探查了一下,确认周遭无虞,便按照约定找上了郑留安置在宿阳的侍从太监。
商悯觉得自己真是跟太监结下了不解之缘,扮太监这种事情,她很有经验的,根本就不会露馅。
一顿操作后她成功顶替对方的身份,变成了郑国十九公子身旁的太监“小魏子”。
这么做,主要是给自己找一个合适的身份,好在接近郑留的同时方便插手郑国事务。郑留回国后会住在王宫里,商悯正好可以跟着去,干什么事儿都会顺手些。
白小满化身的能力实在是太方便,魇雾妙用无穷,郑留归国,她可以出上大力。
现在五百年的修为还是有些捉襟见肘的,不过如何提升修为,商悯早有准备。
郑留在无人注意之时从怀里面掏出来两颗妖丹,放到了商悯手中。
这是胡千面和涂玉安的妖丹,是苏归带商悯去找郑留的时候她顺手交给他的。
妖丹是妖类修为的结晶,固然可以用来炼器,但是又有些浪费。胡千面本身就有至少五百年修为,涂玉安修为也不算太低。两个妖的修为没有办法完全炼化,不过白小满吃了,至少也可以增加三百年的修为。
这具身外化身接受过灌顶,本来就没有办法通过正常的修炼方式来提升修为了,这两个妖丹可以解燃眉之急。
商悯把妖丹吞入腹中存着,打算等夜深人静之时再炼化。
突然她想起一事,道:“郑留,你那当上了郑王的大姐想让你去武国联姻,我已经同意了……”
“啊?!”
郑留身形一晃,差点摔下马,引得几个侍从纷纷上前关怀询问。
他一边回答着无事,一边正了正身形,发热的大脑很快冷静了下来,连他自己都佩服自己恢复得这么快……
他语气也很冷静,回问:“这是权宜之计吧。”
“是的。”商悯爽快地承认。
郑留吭哧半晌,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许久憋出来一句话:“我听师姐的……”
商悯一看他好像真的很别扭的样子,赶紧转移话题:“回郑国之后你有什么打算,不如先告诉我,也让我有个底。”
郑留暗自运转功法平复自己的气息和心跳,把注意力转回到正事上来。
“我跟师姐不同,我不能年少登位,因为我身后既没有母族,也不占据正统,身后更没有几个人支持我,就连我身边的宫女和太监,也是父王分配给我的,他们并不听我的话,更别提大臣了。”他理智道,“如果要登上王位,正常情况下我至少需要用五年的时间经营朝堂,而我插手朝堂的基础是我有军功……这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根本就不可能。”
“师弟是想站在幕后?”商悯道。
“师姐一猜即中。”郑留笑道,“我不能做郑王,这太显眼,但我们可以做幕后的王,只要控制住郑潇,一切都好说。”
“还需要考虑一下郑国境内的妖族势力。”商悯道。
郑留前世夺位,并没有受到妖党的阻拦,那个时候妖族占据绝对的优势,而人族是劣势方。白皎对人族的分裂乐见其成,要是郑留想要夺位,她根本就没有必要阻拦。
郑国的妖藏匿何方,到目前还是一片未知啊。
作者有话说:
第276章 人皆可争[VIP]
在郑留公子归国之前, 商珩就接到了商悯的回信。
信上写武国和郑国一样,愿意成就好事,但是武王太过年少, 郑留公子也年岁尚浅,成婚的事情可以等到成年后再说。
郑王看到回信后表示满意,但试图再写信过去讨价还价, 把郑留提前送到武国去,美其名曰交流感情……
商珩背地里啐了一口, 又把信发回国。
这次郑王没有再为难他说什么要等回信,言语暗示他可以走了, 然后商珩带着使团离开了郑国这个让他感到晦气的地方,去往宋国。
不管怎么样,这次初始的目的算是基本上完成了。
即, 获得郑国的口头盟约, 以及郑国对武国正统的支持。
商珩离开的前一日,郑国召开朝会, 郑王也将自己的旨意通传上下, 他们已经派出了国书,表达了缔结盟好之意,也对燕皇表示了臣服和顺从。
能获得一个强国的支持,无论如何都是好事。
哪怕只是口头上的承认, 也对他们有利。
一路乘船南下,路上的天气让商珩这个纯正的北方人感觉有些吃不消,衣服一路走一路脱,穿着单衣长衫都有点嫌热。
等到了宋国, 已经是三月份了。
对于宋国之行,商珩觉得不容乐观。
这头一件的大事儿, 就是郑国和宋国是世仇的关系,干什么都爱唱反调。
郑国结交的盟友,宋国一定不结交,宋国欺压的几个小国,郑国国君一定会赏赐大把的东西运去送温暖。
可是他们这些出使的人使命就在这儿。
为不可为之事。利用这一张破嘴,上谈人族大义,下谈生意利益,无论如何都得试着把这事儿给办成了。
但是商珩一到宋国,看到满街的告示和张贴出来的王令诏书,倒吸一口凉气。
宋王你太过激进了!你怎么开始大举征兵了?怎么就要动兵戈了?
商珩定睛一看,又揉揉眼,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宋国为什么征兵?
为了攻打大燕!
商珩一行人失神之际,忽然有个人走到近侧拱手道:“打扰。见诸位打扮,可是武国来使?”
此地是宋国边境地带,商珩一行人到访当然通知了城主,通行文书也已经盖章,使者信函早已送到国都昌明。照理来说,除非到了都城,不然一般不会有人搭理他们,这时突然有人来问,引得商珩一阵惊讶。
“在下武国使臣商珩。”他拱手,打量着对面的人,“我等正要前去国都面见宋王,不知阁下是……”
“在下是宋国大公子宋兆雪身边的侍从,我家公子有请。”他客客气气地引他们去了一座驿馆。
侍从在宋兆雪身边小声说了几句话,宋兆雪便看向商珩,在他躬身行礼之前就说了一句免礼,随后好奇地打量他:“你也姓商?和商悯是什么关系?听你字辈,莫不是她的爷爷?”
商珩听出他语气中并无恶意,心一下子活泛开了,便露出笑容道:“论血缘,的确是武王舅爷爷辈的。”
宋兆雪一愣,对武王这个称呼感到有些不习惯,但是他很快调整了心态,笑道:“不如结伴同行?反正目的地都是昌明。”
商珩脸上笑容更浓,哪有不应的道理,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侍从踌躇着,到底是没有出言劝阻。
只是到人后才对宋兆雪传音道:“公子,这么做会不会不妥?到底是他国使者,贸然接触似乎不好。”
“怕什么?本公子有分寸。”宋兆雪自有这么做的底气。
他是唯一的公子,现在年龄也大了,母亲之前对他传信,说回来之后要让他试着接触政事。宋国的事都与他相关,武国使者来宋,宋兆雪自然想试着接触一二。
更何况商悯已经成王,他对这位“大师姐”要做的事就更加好奇了。
宋兆雪是个金饽饽,而且还是个主动送上门的金饽饽。
商珩面带微笑,认为这是个绝佳的时机,可从宋兆雪的性情试探出宋王的态度。
与宋兆雪同行的时候他谈吐文雅风趣幽默,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时不时还会发表一些对众多诸侯国的看法。
可是宋兆雪兴趣不大,反而对武王的事情旁敲侧击。
商珩抹了一把汗,假装不经意说武王小时候曾如何如何听闻武王曾怎么怎么……他当然也不能刻意提起,只是每次恰到好处就说那么一句。宋兆雪这才提起兴致,还时不时追问:“真的假的?”
商珩目光充满疑惑地望过去,见对方大大方方解释:“我、郑留、武王曾一起拜入苏归门下,武王是大师姐,我排行第三,郑留老二。”
他说得坦坦荡荡,毫无羞愧,明明他才是三人中年龄最长的一个。
宋兆雪是真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刚开始确实是羞耻了一阵,后来奋发图强,还是追不上,现在商悯都成武王了……那他有啥可丢人的?
虽然这话有自我安慰之嫌,不过他确实心气儿坦荡了。
商珩摸摸下巴,心中产生了个念头,他面带笑容地说:“前阵子臣正好出使郑国,郑王提议让郑留公子联姻武国……”
宋兆雪身子一歪,险些跌倒,惊悚地回望过来:“啊?!”
商珩一下子不确认对方这反应是什么意思了。
他故意没说联姻差不多要定下来了,就是为了试试宋兆雪这个宋国公子的想法。
武国郑国结盟,宋国是否会同武国交恶?这是个未知数。结果宋兆雪反应有点奇怪,让他拿不准主意了。
宋兆雪回神之后第一时间问:“那这联姻要成了吗?”
“王上还没有回信。”商珩挑了个模棱两可又不算说谎的答案。
他旁敲侧击道:“公子与郑国公子以及王上相处日久,不知在您看来,二人是否性格相合?我毕竟没有见过那位郑国公子……”
宋兆雪愣了一会儿,表情有点呆:“好像相合吧……”
商珩一下子确认了什么,笑了起来。
还以为武王在苏归门下时,与这两位公子都是表面关系,谁知看兆雪公子今日反应,这仨人好像交情并不差,哪怕宋国和郑国是敌国。
与其说宋兆雪是因担心郑国和武国结盟而呆愣,不如说他就是单纯的惊讶,没想到他们俩可能会联姻,不掺杂家国利益与喜恶。
商珩更加坚定了接下来的策略,和宋兆雪打好关系。
任何一个有利于结盟的因素都不可以放过,尤其是宋兆雪这种身份特殊的人,他的想法可能会直接影响宋王。
不过,此行不管结盟不结盟都不亏了。
武国派遣使者来到这些国家,是为了组成联盟抗燕,现在皇太后为妖的事大白于天下,赵国起兵,宋国也要起兵,大势可谓已经成型,无需推波助澜。
但是,一个疑惑盘旋在商珩脑海中——为什么?
为什么宋国要抗燕?
先前他们态度可不是这样的。
……
“为什么宋国突然要抗燕了?”赵王疑惑道。
一旁右相靳书廷道:“无论如何,这对于赵国来说是一件好事,让我们免于孤军奋斗,更何况宋国也向我们送来了结盟书。”
赵王沉思,“的确为好事,这结盟书就先应着吧。看探子报回来的消息,对方是要动真格的了,现在举国都在征兵,而且不是小打小闹的那种征兵。”
宋国一动,便是全国上下皆动。
宋国有五百万人口,若是临时动员,可在三月内征集二十万兵马。若是奔着灭亡大燕去的,尽举国之力至少可以动五十万兵马,如果强令十五岁以上的人都参军,这数量可以涨到八十万。
赵国人口四百万,稍逊宋国一筹。
一边筹集兵马,一边练兵备粮草,三月过去,赵王已征集十万兵聚集边城,剩下的六万兵正在赶去的路上,还有一些兵虽然已经筹集到,但是还需训练。
看宋国的架势,他们是想打一场灭国之战啊。
联合赵国挺进中原,直接覆灭大燕?
赵王想到这个可能性,心头一片火热。
她曾被囚于方寸之间,渴望一展双翼,现在有了这个机会,似乎也天时地利人和,何不放手一搏?
即便赵国筹备这场战争的本质,是为了缓解谭国和武国盟友的压力,可是这其中也掺杂着她个人的想法,以及赵国许多人。
开疆拓土,成就宏伟大业。
效仿燕皇,平定四海乾坤。
从此各国朝贡,无人不服。
但是心中虽然有如此想法,赵王在仔细思考后却冷静了下来。
这几个月太顺利了,她前些时日担惊受怕,担心那个大妖前来杀她,可是这么长时间过去,那个大妖也未曾动手。
政令推行顺畅,妖党清除干净,自身性命无虞,还有孟玉与敛雨客两大高手保驾护航,帮赵国培养灵官。
顺利过头了,她似乎脑子有些发热了。
“去请孟玉和敛雨客来,得和他们商量一下,他们了解妖,可能会从宋王的举动中品出不一样的深意。”赵王道。
“好。”靳书廷颔首,可却没有立刻去叫内侍,而是道,“王上,臣有一言,想要提醒您。”
“靳相请说。”赵王看过去。
“人都是有立场的,那两位自称江湖客,可是江湖客也有自己的国。王上不是已经知道,他们背后站的是武国吗?”
“是。”赵王敛眉。
靳书廷道:“如果那两位说,不建议您与宋国结盟,王上该当如何呢?”
她笑了笑,又道:“臣这只是打个比方。如果他们不希望王上与宋国结盟,必然是有他们的理由,王上当然也能分辨清楚他们的理由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两位均是忧国忧民之人,然而忧国忧民之人也有私欲,臣只是想请王上知道这一点罢了。”
赵王了悟。
靳相说这话,只是为了一点:把握好和那两位江湖客相处的度,不要让他们过多参与赵国上层决策。
赵国是赵王的赵国,赵国人的赵国,而不是孟玉和敛雨客的赵国。
他们可以帮助赵国,也可以对赵王提出意见,必要的时候当然也能是幕僚,可是他们绝不能主导赵王的想法,引导赵国的走向。
先前那两位江湖客让赵国出兵,这已经让靳书廷很不安了。
诚然出兵符合所有国的利益,可是赵国也会实打实地伤筋动骨。
靳书廷有十成的把握确定,如果赵王不答应出兵,孟玉和敛雨客根本不会留在赵国这么长时间,帮助他们培养捉妖人才也无从谈起。他们的确会杀掉郝舍君那几个妖,可是剩下的就要赵王自己来了。
要获得他们更多的帮助,赵王就只能付出点什么,比如出兵。
靳书廷和赵王一样,分得清何为大义。
但是她更想说,不要让他人利用大义,推动赵国来成全他们的私心。
“靳相所虑,本王知道了。您所言确有道理。”赵王肃容道,“今后我会把握好分寸的。”
靳书廷欣慰地点了点头。
赵王赵长绮有吞吐天下之志,靳书廷早已知晓。
武国那位年少登位的武王,同样有着足以燃烧一切的野心,光从对方登位后的动作就能看出,她虽年少,但可不是个花架子。
面对宿阳的指责,她稳如泰山,面对纷纷扰扰的流言,她毫不在意,冷静地拉拢盟友为自己站台。
谭国率先响应,接着赵国也响应,翟国态度暧昧,不明确承认自己效忠何人……宋国迟了些时日,没有宣称要效忠武国的燕皇,但用实际行动宣布他们已经不再效忠宿阳的燕皇。
前段时间,郑国也发去了国书,昭告一国上下,承认迁都朝鹿的子翼才是真皇。
商悯的武国已经赢得了过半数的强国明面或暗地里的支持,这支持流于表面,却让她免遭围攻,今后不管是发兵还是收拢人才都会更加顺利。
可同时武国也已经成了众矢之的。如果不是武国地理位置太过特殊,远离大多数强国,她现在必不可能如此安稳。
赵王大概也能推测出其他国家为什么会支持武国,准确地说,是支持燕皇。
他们在为燕皇造势。
承认皇帝为正统,那武王算什么?一个臣子罢了。臣子如果僭越登位,人人得而诛之,其中可大做文章。
承认燕皇地位,是为了掐死武王的成皇路。
即利用了天下正统与皇权道义,那么便要承担起正统和道义的反噬。
日后如果各国举兵征武,同样可以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发兵,进可攻,退可守。
商悯把持住燕皇是给自己找了一条捷径,可等着吧,走捷径是要付出代价的,她必须得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让武王的声威压过皇帝的声威,否则她就是乱臣贼子,污名加身。
一刻钟后,商悯进入王宫之中,与赵王议事。
她听完前因后果,道:“王上可与宋国结盟,利大于弊。”
“你不是怀疑对方是妖党吗?”赵王深深地望着她。
“是又如何?大燕倾颓之势不可阻挡,所有人都想添一把火,所有人都想追逐正统之名。王上想,宋王也想,六强国的王没有一个可以例外。”
商悯笑了,“谁会灭掉大燕?六强国皆可!谁会令碎玉重聚?此事未有定论。赵王可争,宋王可争,天下人皆可争。”
如果宋国之中藏着白皎,商悯大概能理解对方的想法。
无非是另起炉灶罢了。
对方大概是真的已经放弃本体了,丧失了碾压一切的可能性,可从此她所拥有的是无限悠长的寿命,有的是时间和人族的王朝慢慢耗。
白皎改变了策略。
从前她倾覆人的王朝,现在,她似乎要重新建立一个独属于她的王朝。
作者有话说:
第277章 解放天柱[VIP]
北方边地军营之中, 杨靖之又一次收到了商悯的来信。
自从上次被姑姑骂了一顿,又看了商悯写在纸上的那一行刻意放大的字:“我很伤心……”
这句话就不断在杨靖之心里面盘旋。
午夜梦回他辗转反侧,简直想扎到城外的雪窝子里头让自己醒醒脑子, 当时怎么就写了那样一封信呢?现在想想他恨不得把自己写字的手给剁了。
那次之后他再写家书,用词就是很平常的“为兄”,然后就得到了一封措辞也很平常的回信, 商悯信中依然称他为“大哥”。
杨靖之终于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过去的事情已然无可挽回,这不是悯儿的错, 这是忠顺公一家的错……他只能这么说服自己,并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件事。
杨靖之打开新的信件, 从头到尾读下来,随手扯过一张纸,写上了回信:“为兄已知晓, 会尽力帮苏归大将军统筹军务……”
苏归要来北地彻底接管军队了。
这恐怕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因为苏归在武国没有根基,只有一身可怕的名声和武王的信重, 武国的武将排挤这样的人, 也不想让一个外来者统领自己。
将士何以打胜仗?兵卒何以听从调遣?士兵对将领决策的信任占了相当大一部分。
且看看这位传说中的镇国大将军会如何应对。
冰雪很快就要化去,天气变得更寒了,白天坐在城中的军务要处,能听到屋外房檐小冰挂滴水的嗒嗒声。
顶多再有半月, 雪就会完全消融。
冰雪化去还意味着一件事——鬼方就要卷土重来。
每逢开春到入冬前,都是鬼方骚扰边境的时刻。
也因为有鬼方持续进犯武国,武国才有如此尚武的风气,才能够练出强兵锐卒, 若是那些南方诸侯或是中原诸侯,他们本就不容易起兵戈, 备军也不像武国军这般经受磨练。
各诸侯国都在征兵,武国也在征兵,更在练兵。要训练出一支几十万人的队伍,筹备时间是以半年为单位计算。
商悯眼睛看着鬼方,心却已经在为数年之后做准备。
杨靖之照例在信的末尾关怀了商悯的身体:“不知你有没有好好吃饭?现在有多高了?”
他吹干纸上的墨迹将之封入信封中,正要让身边的亲卫去送信,突然间身体一顿,室内忽然暗了下来,琉璃窗外一片阴沉……现在明明是白天,而且今天是个出太阳的大晴天。
杨靖之推门而出走到院内,此时天越发暗了,简直与夜晚没什么差别。
值守的士兵目瞪口呆,仰头看着天上,只见黑云遮日,天地晦黯,周遭狂风大作。
天象有异!
杨靖之面色狂变,首先想到的就是有人会拿这天象大做文章,当做攻击武王的借口。他还没来得及继续深想,便感觉脚下地面一颤,那震颤似乎从更遥远的北方传来。
天上一道霹雳划过,蓝紫色的电芒刺破黑暗,粗壮无比的雷电就这么劈了下去!所有看到这个天色异象的人都呆呆地面朝北边,鬼方部落的方向。
风在呼号,恍若妖鬼咆哮。
雷电过后,天色瞬息万变,黑云褪去,太阳重新出现,照耀着武国的疆土。
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杨靖之惊惧道:“快去通知聂大将军!出动士兵在城内巡逻镇压骚乱,控制一切流言!”
他吩咐到此处,忽然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事,心神一定,改口道:“安抚城中百姓,告诉他们是鬼方作恶多端遭了天谴,所以引来天雷!挑一只飞得最快的信鹰,将此事呈报给武王!”
……
上古之时,人族人口三千万。
妖族妖众五百万。
两千年后的今天,放眼世界有名有姓的妖族就算往多里数也大概只有几十位。
武国和北方所处的北疆,在古代属于人迹罕见的妖魔盘踞之地,妖的数量格外多。
再加上鬼方不事祭祀,部族分裂,下方镇压的妖族日积月累地冲击,封印格外衰弱,比其他的天柱更加脆弱。
鬼方境内的天柱,镇压了多少妖魂?
原本大小妖合在一起大概有上百万,圣境大妖仅有苏蔼一个。
天长日久,魂魄腐蚀,苏蔼也吞噬了一些,扛不住天柱吸取灵力的小妖都已经死去,被封印额外针对的大妖也都死了,只有不上不下的妖得以苟活。
“五十万妖……”苏蔼站在远处的山巅,望着大地上的裂隙喃喃。
方才天上有雷电劈下,仿佛上苍震怒。
“五十万妖!”白珠儿惊诧万分,“两千年过去还剩下五十万?!”
武国长期以来对北方进行封锁,既不和对方决一死战,也不会放任对方持续骚扰边境,而是用一种温水煮青蛙的策略,慢慢熬干他们的心志。
鬼方本有人口三百五十万,可是现在八大部加起来一共也只剩下九十万人口,中间镇守天柱的两部加起来,人口是十五万左右。
“再过十年,这五十万也没了。”苏蔼默然。
天柱的封印压在每一只妖身上,苏蔼能活下来是因为她修为高深,时不时通过噬魂来补充自身。
剩下的小妖因为根基不深,早就被吸干了,中层的妖身上的灵气大概百不存一,顶多再有十年,他们就会集体魂飞魄散。
苏蔼觉得终究是有上苍在眷顾他们的。
天道不可能只让人族得意,同为地上生灵,妖族凭什么不能被天眷顾?
白珠儿眼睛紧紧地盯着地上的大裂隙:“为什么还没有妖魂出来……”
“鸟被鸟笼关久了,就算解开了鸟笼,也不会立刻知道自己已经获得了自由。”苏蔼轻声道。
白珠儿没有等待多久,很快,她八只蜘蛛腿触碰的地面传来了细微的震颤,然后震颤越来越大,仿佛地龙翻身。
山脚下的鬼方部落人纷纷停下手中正在做的事,他们营地里面一瞬间死了三千人,此时正在手忙脚乱调查原因。
人们不曾意料到巨大的灾难即将降临。
“雪崩了!”有人在叫。
雪尘滚滚,宛若海啸。
何止是雪崩,山林也在倒下,他们紧接着听到的是巨大的嘈杂的噪音,无数兽类的嘶鸣纠结在一起,它们好像在大笑,也似乎是在咆哮。
所有人的目光汇聚到天柱祭坛的方向,下一秒他们就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一道灰色的瀑布如地热喷泉那样冲天而起,竟直接冲向了数百米高空。
看到这一幕的鬼方人都呆呆地仰着头,扑通跪在了地上,以为自己是看到了先祖降下的神迹。
可是很快有眼尖的人看到了不对劲——那根本不是灰色的光柱!
是纠结在一起的妖魂!
它们是白日里的星河,是逆飞的悬泉。
群妖冲上高空,然后像雨点一样降落,散向四方,灰色的“雨”倾盆而下,声势浩大。
有鬼方人当场被这妖魂之雨砸中,神情呆滞,然后转眼间就变了一副神情。
双目赤红,喘着粗气,好像饥饿到了极点。
他快若闪电地向周围的人扑了过去,人们不明所以,只能恐惧后退,可是他行动比正常人更加敏捷,力量也更恐怖。
很快他就摁倒了一个人,像野兽一样咬住了对方的咽喉,口中癫狂道:“饿了老子几千年,好饿好饿……肉……给我肉!”
然而这肉一咬到嘴里,他嚼巴了两下愣住,呸呸两声吐了:“草,人的身体吃人肉怎么是这个味儿,不好吃……”
被他扑倒的人喉咙淌着鲜血,已经没了声息。
同样的事情在鬼方部族各处发生,那些虚幻的妖魂急于寻找寄生的宿主,没有肉身凭依又不精通神魂之道的他们如果不及时找一个身体就会魂飞魄散,现在可不是在天柱里了!
有许多妖冲到了同一具身体中,然后他们努力争夺着人身的使用权。
“给我,这是我先抢到的!”
“谁厉害就是谁的!滚一边去,老子活撕了你!”
很多妖争夺了许久没有分出胜负,他们太虚弱了,夺舍这种行为会消耗他们多余的灵魂力量,实在没有余力进行争斗。
“……就这么先住在一块儿吧,别争了,过段时间你再给我找一具身体,我主动挪走,成吗?”
“……”
“都做了两千多年的邻居了,咱们俩一块儿对抗狐祖家族,怎么也能算个朋友了吧,你不会真的看着我死吧……”
最后连襁褓中的婴儿也被妖魂占据了身体,那女婴愤怒不满地看着自己的手,张嘴想要说句什么话,出口的却是咿咿呀呀的童音。
抱着女婴的“母亲”垂涎欲滴地看着怀里的小婴儿,似乎一个控制不住口水就要流下来。
群魔乱舞,一片乱象,恍若人间地狱。
可即便如此,几十万妖魂涌出来,这人口只有十五万的鬼方部族根本承受不住,还有许多妖魂没有找到身体,只得趁着自身还没有魂飞魄散向各处散去,飞向更遥远的地方寻找肉身。
灰色的流星分散着滑向天际,这片天地在一个时辰后才恢复了寂静。
白珠儿整只妖身体都僵硬着,用尽全力运转死眠秘法,生怕自己也被那些妖选中成为夺舍的对象。
妖族的身体可比人族的身体好用多了,不过她体内有苏蔼,应当不碍事。
“陛下,这么多妖……您的儿女……”
苏蔼不做声。她刚才用蜘蛛的六只眼睛仔细搜寻,竟然只找到了两个孩子,一位是长子苏丘,一位是次女苏紫。
她的乖孙孙苏卉呢?她去哪儿了?
在白珠儿惊恐的劝阻声中,苏蔼不顾阻拦驾驭着这只蜘蛛的躯体飞快地奔向了鬼方部落的营地。
八条腿的黑色巨蛛一现身营地,所有的“鬼方人”都对她行着注目礼。
有的性子比较急,瞬间眼前一亮,上前一步就要夺舍。
黑色蜘蛛眼中五彩斑斓的光芒闪过,那夺舍了人身的妖如遭雷击,声音都吓得变形了:“苏蔼!!”
所有听到这声嚎叫的“人”都停止了动作,吵架的不吵架了,打架的也不打架了,疯狂偷吃东西的也放下了手中的不知从哪个火堆上顺下来的烤串。
他们眼神中充斥着怨毒和忌惮。
一部分鬼方人在向外撤去,另一部分则慢慢靠近,眼中充斥着蠢蠢欲动的杀机。
很快有一男一女排众而出,跪在黑色巨蛛脚下大哭了起来。他们非常幸运,抢到了两具强壮年轻的身体。
苏蔼的次女苏紫哭诉:“母亲!小卉她没能扛过去,在昨日灵气耗尽魂飞魄散了……”
苏蔼心中苦意蔓延:“好阿紫,快别哭了……是我迟了一步。”
作者有话说:
第278章 亲赴北境[VIP]
“活该!太活该了!”一名年轻的鬼方人嘎嘎大笑, 满脸欣喜若狂的猴子样,“当初吃俺的猴子猴孙的时候就该料到有现在,按照人族的话, 你们这是遭报应了。”
另一名老太婆模样的人也露出缺了牙的嘴,发出愉悦的笑声,“可惜可惜, 怎么没把你仅剩的这一对儿女也给送走?你要是再晚那么几天,这俩小狐狸也保不住了。”
其余附魂在鬼方人身上的妖轰然大笑, 一时间营地中充满了欢声笑语,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在举行什么祭祀节日。
今日确实是个值得庆祝的大日子, 五十万妖脱困,两千年来首例。
白珠儿也非常遗憾,遗憾的同时她又忍不住得意。要是她把时间报的再长那么几天就好了, 再差那么几天, 苏蔼就变成了彻底的孤家寡人了,再没比这更让她感到快意的事情了。
“母亲解放天柱救了你们, 你们竟然不心怀感恩!”苏蔼长子勃然大怒, 一双大眼瞪得像铜铃。
“我啐她个老妖婆!当年我和这老妖婆也算是忘年交,她吃我熊崽子的时候可没有心软。这时候论起恩情了?还以为是你们狐祖陛下叱咤风云的时候吗?外头早就换了天了,现在是人的天下!”
“苏蔼附身的蜘蛛精才五百年修为,我们这么多妖一拥而上耗也能耗死她, 正是杀她的好时机,诸位还不快随我冲?”
那猴妖嗷嗷大叫,众妖群情激愤,可是难改欺软怕硬本色, 那猴妖光嗷嗷着不往前冲,贼眉鼠眼的四处看, 想让其他妖先冲。
其他妖一看这种情况,当即破口大骂:“你个老贼猴屁股一撅就知道放屁,光放屁有什么用,你倒是干事儿啊!”
白珠儿心提了起来,“陛下,我们最好带着两位殿下先撤,他们毕竟是人身,跑不过我的蜘蛛本体,我放一口毒雾……”
“跑什么,不要怕。”苏蔼低语。
她控制着这具身体,八颗黑漆漆的蜘蛛眼扫视着所有的妖。
“本座是变弱了,神魂受了创伤,可你们似乎忘了,你们同样受到了削弱,弱者就是弱者,终其一生都只配匍匐,你们对圣境一无所知。”
苏蔼发出沧桑的笑,瑰丽的光华从八颗蜘蛛眼中闪过,她竟然驾驭着白珠儿的身体,强行发动了本体才能驾驭魇雾神通。
神通本该铭刻在血脉之中,有肉身才能够完整施展,否则就会大受削弱,可是魇雾是与神魂相关的神通,有没有身体对苏蔼来说无关紧要。
然而她的神魂力量不足以发动一次大范围的魇雾,所以她向白珠儿“借”了肉身修为。
白珠儿身体颤抖,口器中发出惨叫,只感觉身体变成了一个沙漏,数百年修行得来的妖力飞速地流逝。
她腹部妖丹旋转,光滑的外表变得坑坑洼洼,体积还缩小了。
不过三四息的功夫,她的修为就从五百年倒退到了四百年,接着是三百五十年……三百年……二百年……
而与之相对的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扩张的魇雾。
苏蔼已经没有余力维持无色之雾的状态了,五彩斑斓的雾气像喷泉一样涌向四面八方,眨眼就包围了周围的数千人。
凡是被魇雾包围的人皆是神情呆滞,眼眶中的一双眼睛也变成了五彩之色,像柱子一样呆呆地立在原地。
白珠儿的修为仍然在溜走……直到最后她只剩下一百年修为,再降下去,连人身都维持不了了。
被消耗的何止是修为,还有白珠儿的生命力。她的身躯外骨骼原本散发着黝黑的光亮,可是现在她的身体正在黯淡,外骨骼变成灰白色,连八颗黑漆漆的蜘蛛眼也蒙上了一层阴翳的白。
她的灵魂对着苏蔼拼命地磕头哀求:“陛下,求求陛下,饶珠儿一命……求求陛下……”
好在苏蔼没有赶尽杀绝。
等她停止喷吐魇雾,五彩斑斓的雾气已经蔓延了整个鬼方营地。
以鬼方人肉身为依托的八万妖魂尽在她掌控之中。
放在以前何须如此费劲,只是一口气儿的事儿罢了,现在居然直接动摇神魂不说,还要借这只小蜘蛛的力。
苏蔼极力掩饰住自己的虚弱。
黑色巨蛛腹部的气肺激烈地扩张着,苏蔼大口喘气,感觉自己的妖魂都被动摇了。
如果借助白珠儿的妖力施展,必然达不到如此效果,可是直接燃烧白珠儿的修为却可以将魇雾效果扩大十倍。
这种办法直接折损了白珠儿的根基,她今后就算用尽一切办法,也不可能再恢复修为了。
白珠儿痛哭,妖魂在躯体之中翻滚挣扎,痛不欲生。
苏蔼留了她一命,因为她还需要继续占据她的身体,或许也需要她出谋划策。
她不甘心……不甘心!她怎么能甘心?
拥有远超其他妖的智慧,却在数位大妖之间卑微求生,颠沛流离,无法做主,只是想要释放天性,拥有自由自在想吃什么吃什么的日子,可是这么简单的愿望却比登天还难。
果然一开始就错了,从她被白皎带在身边的时候就错了,被她派去翟国的时候也错了,如果不是这样,她根本就不会遇见孔朔,后面也不会真的受控于苏蔼。
还有白小满……要不是白小满拿苏蔼当做幌子,孔朔又怎么会派她去鬼方亲自确认天柱的状况?
一个个都把她当成玩意儿,一个个都不把她放在眼里。
有个妖曾经把她放在眼里,不是因为她强,是因为她是她的师傅,可是她死了。
为什么会活得那么艰难?
因为她弱小,因为她不配!
凭什么?!
白珠儿在心底发出无声的呐喊,几乎要把自己逼到疯魔。
挣扎求生的心无比强烈,可是那足以将她灵魂焚毁的仇恨之火燃烧得更强。
几乎就在一息之间,白珠儿做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决定。
如果她能活着,她会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通通告诉人族。
告诉武王商悯。
不为别的,只是为了报复,哪怕损妖不利己!
……
商悯接到各国密报时表情平稳,一条一条看下去,只觉得每一条消息都在她意料之内,包括流言。
什么指责她杀亲寡恩薄义,指责武国挟天子令诸侯,还有一些角度就比较清奇了,说武国的右相赵素尘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奸臣,武王也是被赵素尘给控制的,朝政也是赵素尘把持的,武王年幼,武国臣子敢怒不敢言。
甚至还有说武王的死也和赵素尘脱不了干系,她就是想让稚子登位好把持更大的权力。
商悯把这几条密报收了起来,打算等闲暇时交给姑姑看看,感觉这是一些不错的笑话。
不过流传最广的流言还是关于皇帝以及先皇遗诏的。
皇帝姬子翼是假的,这条留言从死了把子翼带回武国开始就有了。
另一条流言是传遍天下的先皇遗诏也是假的,是武国杜撰的。说他们做下这一切不是为了挽天倾,而是为今后称皇做准备。
而各国对于这条流言态度模棱两可,放任这些言论传播,同时既不说那个皇帝是真的,也不说遗诏是假的。
他们在打什么算盘,商悯一眼就能看清。
无非是各诸侯也想称帝罢了,否认了那个遗诏,他们以后想称帝可能就要费点功夫。
商悯倒不在乎他们对待那个遗诏是什么态度。
她当时让武国传递这个遗诏的目的也很简单,头一点其实是为了问心无愧,帮助姬瑯达成最后的心愿,第二点才是为称帝扫平障碍。
正统不正统并不重要,如果手握民心,何须一个旧朝皇帝的承认?这正统也就说出去好听罢了。要是商悯最后真的要借助姬瑯的遗诏才能聚集民心,这也太可笑了。
“嗡……”
商悯桌面上放着的水杯忽然平移了一下,茶杯中的水荡漾着。
她眉心跳动,当即起身:“来人!外面发生了何事?!”
宫女满脸疑惑地进来,禀报说没有任何事情。
她感知力不如商悯,根本没有察觉到一瞬间的地颤。
商悯直觉事情没那么简单,她丢下奏折道:“你退下。”
“是。”宫女听话地离开了。
同一时间,商悯位于赵国的身外化身也感觉到了震动。
哪怕地震再强,也不可能这么快的时间就传到赵国……她想到了天柱。
商悯没有耽搁,拍了一下身后书架的机关,直接走入了密道内,这秘道通向王宫外面。她没有惊动任何人,直接在密道中换好备用的平民衣服,一路飞驰奔向地宫,来不及按照规矩给祖先上炷香,就绕过了祭祀大殿直奔地底感天门所在之地。
到了那巨大的圆形天井旁边,上面深吸一口气,向下看去,然后就和一只巨大的九尾狐望了个脸对脸。
商悯倒吸一口冷气,强忍着没有后退。
九尾狐目露讥诮,一双青碧色的竖瞳中凶气逸散,它张开了利齿丛生的大嘴,发出了诡异的嘤嘤声……那是狐狸的笑声。
“鬼方的天柱倒塌了又如何?你们是不可能逃出来的。”商悯平复下来,眼神没有一丝一毫的颤动。
九尾狐震惊地看着,口吐人言:“你竟然能听懂妖说话?”
她的声音是清澈的女声,可似乎是因为被镇压太久了,开口略有晦涩,更多的是冰冷的寒意。
父亲说每次天柱镇压的妖魂浮上来,都会被很快镇压下去,可是这次没有,狐狸竟然还跟她说了话。
这只毛色青灰的九尾狐打量着商悯,凭借敏锐的灵魂感知察觉到了她身上的异样,“你身上有好几种诡异的气息,你难不成是混血儿吗?”
她身躯在天柱四周游动着,足下踩着虚空,好像在水中游弋,身姿优美,然而眼中充满了杀意,“感受到了吗?封印越来越弱了……现在的我甚至能浮上来跟你说话,九柱齐破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商悯看了她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青灰色的狐妖一顿,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这是两千年来第一次有人类问她叫什么名字。
“有趣的小孩,你该先自报家门才对。”狐妖凝视着她。
“商悯。”
狐妖扫了她一眼,“胡冬。”
“胡前辈以为,这么多年过去,天柱下面的妖还能剩下多少?凭他们也想威胁人族,痴人说梦罢了。”
胡冬又一次愣住了,缓了一会儿,她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真有礼貌,还叫我前辈……哪有这样向敌人套情报的……不如我告诉你,你把我放出来,怎么样?看在你这么有礼貌还这么可爱的份上,我不杀你。”
“我觉得不行。”商悯礼貌谢绝。
她就是顺口一激,没指望对方真的上套。
天柱的约束力持续发挥着作用,胡冬的妖魂渐渐沉了下去,她不死心,看着商悯道:“我可以给你永生……你们人类不都想要这个吗……就连圣人也想,他们只能活四百年,而我出去可以教给你一种秘法,你能活几百上千年,不需要突破圣境也能比他们活得长。”
“我对这个不是很感兴趣。”商悯对她点点头。
一道人影从商悯身后出现,落后她半步,眼神静默地看向下方的胡冬。
胡冬看到他后眼神凝固,凝视了他许久,“长得真像青儿,身上的气息也像,一定是她的孩子吧……太可惜了……你选了人。”
她最终完全沉入了黑暗。
苏归对商悯道:“有大变故发生了。”
“敛雨客说,鬼方的天柱下,从前有着过百万的妖魂。”商悯原本稳如泰山的表情,这才显出了几分难看,“往多里数折损一半,也还剩下五十万……”
五十万妖魂流入人类之中,这该多么恐怖?
商悯眼神闪烁,走向地宫外面,几经权衡下定了决心:“老师,你先去西北,等我安顿好这边我也会过去。我必须亲赴北方边境安定民心,那些妖魂一定会夺舍普通人,他们会对武国和鬼方造成巨大的冲击,首当其冲的就是边境百姓,普通人根本防不了妖魂,捉妖需要我亲自指挥……”
如果只是普通的妖出世也就罢了。
商悯最怕的,是苏蔼这个妖圣也从底下爬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第279章 寄生之物[VIP]
三月末, 武王诏书以前所未有之势传遍天下。
诏书上所表达的消息只有一条:鬼方部落天柱已破,天柱之下曾经镇压百万妖魂,现在妖魂悉数逃窜, 恐对各国百姓产生巨大威胁,还请各国拿出最高规格应对此事。
此消息一出,举世哗然。
与诏书一同流传天下的, 还有几十万册《捉妖全策》。
它随着武国的商队走遍四海,撒遍各国。
众多百姓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开始尝试修炼。
而可笑的是, 诏书刚一开始流传,梁国便跳出来指责这一定是武国的阴谋诡计, 大家不要被骗了!如果鬼方的天柱倒塌,这也一定是武国的手笔,谁让他们这么多年来一直攻打鬼方?
《捉妖全策》更是被梁国定性为邪书邪法, 凡是私藏此书秘密修炼者, 以叛国罪论处。
郑国和宋国并未禁止此书传播,却张贴了一个布告, 凡是修炼捉妖全策有成者重赏, 可直接入司灵一部为官,食官府俸禄。
他们的政策是跟着武国来的。武国在商悯继承王位没多久的时候就已经下发了这个王令,只不过商悯规定得更细。
凡确定有资质者,免费入学宫深造, 享五等俸禄,全家免一年税收。学有所成者,四等俸禄,一村免一年税, 可上任灵官。大成者,三等俸禄, 免一县赋税,举家可迁入国都朝鹿,得官府赐宅。
商悯也不是冒冒然发下了这个王令,这事儿她是在赵国实验过的,重赏之下的确发现了一些人才,举国上下修炼捉妖术的人也多了。
彼时商悯在前往北地的路上,郑留刚也带着白小满化身回到了郑国的国都。
郑王对郑留爱搭不理,直接无视了他,就连他回宫也没有立刻召见,只说让他先休息几日,改日再召。
就连在郑国王宫当差的宫女太监也不大待见郑留。
一个公子在自己的国家能否得到重视,取决于王的态度。郑王这么做摆明了是在打郑留的脸,完全没把他放在心上,也不在乎他为质宿阳的功劳,跟随苏归奔波战场的劳苦,就连和武国联姻这件事情,也没有让他的地位上升半分。
“你大姐也太小家子气了,表面功夫都不做。”商悯不客气地评价她,“这王确实该做到头了,怪不得你当时能夺她的位。要是你夺不了她的位,我才要惊讶呢。”
“这话是在夸我吧?”郑留摸摸下巴,不确定地说。
商悯:“别怀疑,是在夸你。”
郑留把这话在心里品了几个来回,既感到舒爽又觉得郑潇作为对手确实太低级……就比方说她前几十年不夺父王的权,是因为不想吗?摆明了还是因为做不到啊。
朝堂上那些臣子见风使舵,投靠郑潇,郑潇自己的收买占一部分,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郑王老了,压制不住朝臣了,朝堂新贵想要崭露头角,然而跟随老郑王呼风唤雨的那群老臣也不愿意退下位,新的朝臣一看这没指望,他们得给自己找下家……
于是郑潇忍了几十年,在即将把自己忍成变态之际夺权成功。
五十岁才开始政变,这水平可见一斑。
而且她不觉得自己是手段不行,也不觉得自己之前没能夺权是因为自身的退缩,更不承认她之所以得势,本质是因为她父王老了,而下一代能当王的都被她用各种阴私手段杀干净了。
左看右看,众人只能推举她。
不可否认郑潇确实有能力,但是她现在是郑王了,她只能与他国的王作对比,而她相比其他诸侯王真的优秀吗?
“你大姐是靠什么方法让大臣投效她的?”商悯问。
郑留言简意赅:“钱,权,地位,美人。”
通俗易懂的四件套。
“那你那个时候是用什么手段说服大臣们,让他们投靠你的?”
郑留抹了把脸,低头小声道:“钱,权,地位,美人。”
商悯一言难尽地望着他。
这四样东西非常重要,而且非常通用,是所有人都会追求的,人们向往为官便是为了这四样“俗物”。
可若是人人眼中只有俗物,最后就会变成只看利益的野兽。
“说多了都是借口。我那个时候还年轻,本不必如此急功近利,可是我被迷花了眼。”郑留道,“一个王驯服下属,不应该用直白的利诱,以这种手段聚集起来的人心是最容易散的,所以那个时候,武国摧枯拉朽,一路攻破了国都。”
“我太想成王,以至于忽略了所有。根基、百姓、臣子、上下风气,我看到了,但我选择无视。”
那个时候的郑国已经成了一个糜烂的窝。
上层的奢靡是难以想象的,风气也早就坏掉了,享乐之风盛行。
郑留选择了最省事也最快捷的一种办法。
他没有试着改造这种风气,而是利用了郑国上下的堕落心理,用纯粹的利益驱动人心。
现在他已经知道自己败在了何处,今生他要做出改变。
郑留宫殿的门被叩响,郑王身边的太监来通传:“十九公子,王上命您明日去勤政殿觐见。”
商悯看了小太监,对他吹了口气儿。
小太监恍惚一瞬,安静地退走了。
商悯翻看他的记忆道:“郑王似乎要问你苏归和我的事儿。”
郑留颔首:“好。”
这个太监在郑王面前不是很得脸,脑海中的记忆非常有限,商悯大致翻找了一下他近期的记忆,没找出什么有用情报。
不过他私底下和自己的同僚们讨论道:“感觉王上对于捉妖似乎并不是很在意……”
“她当然不在意,只是要和其他国家保持步调罢了。”郑留对这个大姐很是了解,“只要别挡着她当王,别挡着她享受,别抢她手里的东西,其实很多事情她都不在意。要是她有机会得到更多的权,她当然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郑国和宋国,说要寻找捉妖人才,假设他们站在妖那一边,不得不说,这也是一步妙棋。”商悯苦笑,“借助家国诏书的影响力和信用,民间如果有这样的人才,面对如此重利,当然会主动投靠,到时候郑国就可以轻轻松松掌握所有拥有资质的捉妖师。而这些人是否有资质,是否能活着,当然也是掌控郑国的那位说了算。”
郑留认真道:“不会糟糕到那种地步的,师姐放心,如果掌控郑国的那位不站在人这边,那把她换掉就好了。”
第二日,小太监如约而至,来请郑留去勤政殿面见郑王。
商悯作为随行太监跟随,小心地隐藏着自己的气息,一路上她都开着观气术,然后也不出意料地发现周围一切正常。
实际上自从跟着郑留来郑国之后,她的观气术经常开启,然后很快遇到了和谭国一样棘手的情况——完全没有妖气。
谭国没有妖,是因为白皎布置了血屠大阵,不想让自己的妖靠近。
翟国没有妖气,是因为孔朔手段高超。
宿阳有妖气,但是不易察觉,白皎知道自身存在暴露之后也小心翼翼地隐藏了。
赵国是有妖气的,只需要把观气术修炼到大成就可以看见。
可是这个郑国,是什么情况?
她苦中作乐地想,这地方总不可能再有个血屠大阵吧?要是有个血屠大阵,白皎也不至于被逼那么狠。
一直到面见郑王,商悯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郑王已经五十岁了,但是保养得当,看得出她是一个非常爱美的人,对于美的追求深入了生活的方方面面,自己要美,周围的人要美,生活的环境更要美。
据郑留所说,他根本就没见过几次这个大姐,每次都是远远地看一眼。
而今天郑王一看见郑留就上下打量了他好几眼,表情都温和了。
……难道是郑留长相符合她的审美,让她一下子看这个异母弟弟看顺眼了?
总不可能是突然觉醒了亲情吧!
郑王对郑留也是例行询问,甚至没有屏退左右。
郑留也是对答如流,神色恭敬,回答:我们三人没有深交,但是表面关系处的比较融洽;苏归对他们爱搭不理,偶尔询问兵法倒是会认真解答;他们完全没有参与大军指挥,也不被允许知晓军机密报,苏归就算让他们跟在身边也管得很严,出门一趟就是相当于锻炼了一下身体,读了几本兵法书,旁的一概没学到。
郑王对郑留尊敬的态度非常满意,对他没学到真本事这件事也非常满意,大方地给他赏赐了一些吃的玩的用的。
甚至还示意身边的太监拿一个果盘递给郑留,让郑留尝尝。
郑留看了两眼果盘,强烈怀疑里面下了毒。商悯鼻子嗅嗅,又开启眉心灵窍扫了好几眼,这才对郑留使了个眼色。
他装作受宠若惊的样子,想要推辞,可是郑王神态温和,郑留推辞不过,只得吃了下去。
然后郑王就让他退下了。
郑留临走前,郑王还拉着郑留的手露出满意的表情,微笑地看着他,直把他给看得毛骨悚然。
一直到走出勤政殿,不仅郑留摸不着头脑,商悯也是脑袋懵懵的。
郑留两辈子加在一起,从来没被大姐如此对待过,他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师姐没有对她使用魇雾吗?”郑留传音。
“用了,进殿之前就控制雾飘过去了,可是她身上可能有什么护身的灵物,雾飘散四周,钻不进她的身体。”商悯眉毛拧成一团,“待我今晚夜探皇宫,魇雾飘不过去,那就试试物理办法。”
“什么叫做物理办法?”
“就是用最简单的方式,往她鼻孔里面吹迷魂药,那个法宝能隔绝妖气,但是不一定能隔绝药物……”
“啊,确实如此,师姐才思敏捷……”
走出了宫人汇集的大殿,到了人少的宫道上,商悯从怀里掏出手帕,望着四周:“把郑王刚刚让你吃的水果吐出来,总感觉她不怀好意。”
郑留拿过手帕逼出刚刚吃入腹中的东西,把手帕藏在了袖子里等回去处理掉。
一直到晚上,商悯准备好夜探皇宫了。
迷魂药这种东西她早在路上准备好了,各式的解毒丹和疗伤药她也准备了一些,如今正藏在肚子里,吐出来就能用。
但是她刚推开宫殿的窗户,就听到郑留发出了一声闷哼。
他脸色突然间变得煞白,捂住了腹部。
商悯眼神一变,急急询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感觉肚子……”他解开衣服,看着自己的腹部,可是没有什么异样,“感觉肚子里面,有东西在动!”
商悯大惊,她可是仔细查看过,那里面没有毒也没有蛊虫的,就怕郑留中招,吃下东西没五分钟郑留就把它给吐了,就连郑留吃的东西,她也会检查一遍,没想到防不胜防。
郑留已经倒在了地上,突然昏厥,除了脸色苍白之外没有任何反应,商悯又用观气术去看,却还是没有发现妖气。
她心一横,顾不得那么多了,食指弹出银白色的利爪,一下子捅入郑留的腹部,把握好深度和力度,轻轻地向下一划。
血呼哧冒了出来,染红了衣服,流到了地板上。
商悯收起利爪,伸手进郑留的胃里掏了掏,忽然摸到了一个奇怪的物体,她捏住它往外一拽,只见手中是一条细细长长的白色虫子。
它还在扭动,并试图咬商悯钻进她的皮肉里。
作者有话说:
第280章 虫子罢了[VIP]
一阵恶寒从心底泛了上来, 商悯强忍着恶心,从嘴里吐出一个瓶子,把虫子装到了里面。
虫子一离体, 郑留就眼皮一动,发出一声痛哼。
商悯赶紧给他点了止血的穴位。
但是胃上的伤口怎么处理?缝合倒是可以缝合,可这线怎么拆呢?拆线的时候难道又要把肚子破开, 然后再缝合……
商悯不知道该怎么做,她平常学的都是皮外伤处理, 这可相当于做了个体内手术了。
郑留毕竟已经秘密开始习武了,身子骨硬实, 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可是也不能这么拖着。
这儿的医生能做涉及内脏的手术吗?
商悯来不及多想,对昏迷的郑留说了一句, “师弟, 你一定得挺住啊,我这就带你去外头找医生。”
郑留死不了。商悯非常确定这一点。
除了常规的疗伤丹药, 她身上当然也有能够让这重伤顷刻痊愈的丹药……人丹。人丹是一种泛指, 凡是药物成分里面含人的都是人丹。
商悯身上的人丹是白皎给的,她没有吃,都藏在了肚子里,每次都是吞下去之后再吐出来, 用药瓶好好装着,从来不炼化。
她过不了心里那关。
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想给郑留用人丹,所以她要先带着郑留去找医者治病。
商悯用床铺上的被子把郑留一卷, 藏了进去,免得鲜血滴落。
商悯化为妖形一路风驰电掣, 只花了几分钟就跑到了外头的民间医馆,叫醒了睡着的老大夫,让他给郑留治病。
这位医者非常有医德,看见有人受伤也不问来历,二话不说就捋起袖子开干。
半夜医馆中人少,他指挥商悯打下手。
他找出了一个细细长长的钳子,先把钳子浸泡在烈酒中,然后取出,点燃了酒,用酒中燃烧的火将这钳子烧得通红,最后把郑留的胃掏出来,用指头将它上面的破口捏合在一起,烧红的钳子就这么烫了上去。
滋啦一声,破开的胃被高温粘合到了一起。
商悯被这高超的技巧和先进的医术整得瞪大了眼睛,直呼厉害,简直想给这位神医送一面锦旗。
这可是高温止血钳原理,利用高温封闭伤口,不但能止血,还能促进创口愈合。
神医又用泡好酒的线和针给郑留缝合了腹部的伤口,表情欣慰:“缝好了,感谢信任,要是寻常人看见我拿出烧红的钳子去烫,恐怕会打我一顿。要不是没人打下手,我是不会让你在旁边帮忙的……”
“寻常人看见我扛这么一个人进来,恐怕也会报官。”商悯感动地看着他,然后吐了一口魇雾,删掉了他的记忆,留了十倍的诊金。
商悯麻溜地扛着郑留飞奔回王宫。
她布置的结界并没有被触动,在他们离开的这小半个时辰内,一切正常。
郑留在昏迷中也感受到了不适,表情挣扎,眼皮颤动,挣扎了片刻,居然醒来了。
商悯欣喜道:“太好了,你醒了,我正要给你喂药呢。”
郑留还没缓过神来,嘴里就被塞了一颗药,他下意识把药丸吞了进去,虚弱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你肚子痛晕了过去,我在你胃里面剖出了一条虫子,然后带你去找医生,你受伤了需要调养。”商悯取出那条莹白如玉的虫子,它还在玉瓶里面四处探索,想要出去。
这不是普通的虫子……像是人体内的寄生虫……肉眼看上去没有任何妖气。
但是这是不正常的,连蛊虫在观气术下都是邪气涌动,这种诡异的虫子为什么没有?
郑留脸色苍白,“如果她想要借这个控制我,现在它没有生效,郑潇会不会已经知道了?”
商悯一直在侧耳聆听,她的结界范围布置得非常广,把郑留的宫殿和周边的一小片宫殿都围了进去。
现在白小满化身的修为已经飙升到了九百年左右,足以支撑她布置更大的结界。但是周围并没有多余的人员走动,有也是例行巡逻的侍卫以及宫女太监。
“目前应当是没有。稍等我一会儿。”商悯沉思,起身出去了一趟。
郑留静静看着她的背影,几乎没过几息她就回来了,手上抓着一只不知从哪儿逮到的大肥耗子。
他看着商悯把那只白虫子喂给了大肥耗子,大肥耗子很快倒在地上抽搐着,没了动静,不是死了,而是昏迷了。
郑留身子骨果然够硬,化开了疗伤丹药之后就已经能稍微支起身体了。
他探身看着地上的老鼠,可是老鼠一时半会没什么变化。商悯道:“你睡,我观察。”
郑留听话地躺回去闭上眼,没一会儿功夫,真的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例行来传膳的太监没有送来饭菜,小白鼠也在昏迷,郑留已经能下地走动了。
他道:“那只白虫子的作用不会是让人吃了之后昏迷那么简单。”
商悯运转观气术,已经看出了一点门道,她专注道:“妖气不是一开始就有,是随着那只虫子的寄生而逐步产生的,而且非常微弱,现在妖气又消失了……它有能力伪装自己。”
有少数几种蛊虫可以把中蛊的人变成施蛊者的傀儡,也有少数几种可以控制神智的妖术秘法。
郑王让郑留去和亲,郑留就相当于她安插在武国的一个有力的钉子,她下蛊的目的只能是为了控制住郑留。
这种虫子是会让郑留丧失意识,还是是会像蚀心蛊那样,借助这种寄生关系控制住他的神志?
到了第二天傍晚,商悯观察的事情有了结果。
大肥耗子醒来了,吃喝照旧,没有一丁点异常,就和一只正常的耗子一样。
与此同时,郑王寝殿内。
郑王脸色变了:“为什么我产下的寄生卵会在老鼠体内孵化?”
这个卵应该在郑留体内!她精心准备的又一个分.身,一年才能分裂出一颗的卵,居然出现在了一只肮脏的老鼠身体里!
一想到这只脏老鼠现在也已经成了她的一部分,郑王眼前一黑,几欲呕吐。她追求极致的美,现在却被一只老鼠破坏了,身上有了污点,完美的不再完美,她怒得想要发狂。
郑王眼神狂变,厉声呼喝:“来人!暗卫何在?给我包围十九公子的宫殿!将他捉拿起来,押到我面前!”
“是!”数道声音齐声应了。
郑王怒气仍然没有消失,她手哆嗦着,在大殿之中来回踱步。
郑潇一直认为自己是特殊的,幸运的,她就该拥有最好的东西,承受命运的眷顾。
她十二岁那年外出郊游,在溪流中嬉戏时突然有一只白色的虫爬上了她的身体,接着钻入她的皮肉中消失不见。
最开始郑潇惊慌失措,但是身体并没有什么不良反应,于是她就把这件事情抛之脑后了。
自从那诡异的虫子进入她的身体,她身上就发生了一系列变化,而且是好的变化。
郑潇力大无穷,哪怕是跟最强壮的侍卫比试,她也可以赢。不管受什么伤,她都可以快速愈合,恢复速度是肉眼可见的。有一次她甚至直接用刀捅了自己一下,伤口立刻合拢,她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
她没有办法修炼真气,这一直是她的一个遗憾,现在她发现没有真气她也不逊色任何武者。
她中了毒也不会丧命,有一次她在一场宴会上不小心喝下了毒酒,但只是吐血,躺了两三天就恢复了。
冥冥中一直有一个声音在提醒着她该怎么做,她遵循着那个声音的指导,渐渐沉醉其中。那个声音告诉她,只要她按照指示去做,就会获得意想不到的收获。
等年纪再大一些,郑潇忽然意识到自己不会变老。
她的身体永远年轻,永远富有活力。
然后郑潇发现自己身上出现了一个新的能力——寄生卵。这个能力一年才能用一次,她可以将制造出的卵缩小成人眼看不到的微粒,吃下那个卵的生物会变成她的一部分。
真正的一部分!
她可以控制他们,就像控制自己的手和脚。
有了这个能力,她做事更加方便了,但只有在最开始她在朝堂上没有站稳脚跟的时候,才会用这个能力控制手下的官员。
没多少年,郑潇就不愿意这么做了,因为被她控制的人虽然会成为她意志的延伸,但那只是相当于她一个人干很多个人的活儿,那些人就如“虫子”,只剩下生存的本能,而没有思考的能力。
所有的事情都要郑潇一个人去想,一个人去办,这显然不行。她开始不愿意委屈自己,在之后的日子里,她给自己挑选的分.身都是符合她审美的美人。
她男女不忌,每个都爱,当看到那些美丽的面孔成为她的一部分,她感到无比满足……
她的能力是否来自于妖?她是被一只诡异的虫妖给寄生了吗?还是共生……
郑潇曾经追寻过问题的答案,可是很快她被脑海里的声音提醒:“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会拥有悠长的生命,拥有世间一切美的事物,掌握更大的权力……”
如果她追寻答案,那么这些东西就会离她远去。如果她不听话,拥有的东西就会被夺走。
郑潇选择听从那个声音,继续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暗卫怎么还不回来?
郑潇突然从王座上坐了起来,内心忐忑不安。
现在天已经暗了下来,大殿中烛火摇曳。
她一个恍神,看到殿中披挂的薄纱和绸缎帘子被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吹起,一个陌生的人影站堆叠的帏帘之下。
郑潇一惊,手已经摸上了宝座扶手下方暗藏的刀。
对方歪了一下头,向她走了一步,郑潇唰的一下拔出了刀,雪亮的刀光映照出敌人的脸,她表情冷酷举刀挥砍,连空气都被刀刃划破。
但敌人只是侧身一避,轻而易举地躲过了银色的刀弧,然后对方的手中也出现了一抹银光,寒芒闪过——哐当一声!
郑潇握着的刀掉在了地上,一起掉在地上的,还有她握刀的手。
血泉从她的手腕断口处飙射出来,她呆呆地看了两秒,身体僵直,迟了片刻才后知后觉地惨叫出声。
“暗卫!暗卫何在!”她瘫倒在地上握紧手腕,连滚带爬,想要躲到王座背后。
“你不是让暗卫去杀郑留了吗?”商悯奇怪地问。
郑潇这才注意到对方的衣服虽然纤尘不染,但是鞋底的边缘却沾了血,似乎曾经淌过一片血洼。
“还以为你是个厉害角色。”商悯道。
力量很大,但是完全没经过训练,不懂武功招式,挥刀是一股子蛮劲儿。
连刻意重伤了对方肢体,对方也没有爆发出妖力,是寄生类虫妖的特性吗?只能改造宿主,生存能力强,可是战斗力极其差。
“快逃……快逃……我们可以在其他人的身体上重生……”
那个声音在郑潇脑海中说。
“怎么逃?”她崩溃出声。
“自杀就好了,被人杀死也可以,只要死掉就可以在任意一个分.身上重生……快自杀,自我了断,反正你感觉不到痛……”
郑潇张口就要咬舌自尽,商悯一眼看出对方打算,上前一掌把她给扇晕了。
商悯在她身上翻找了一下,找出了一件有驱逐妖气作用的灵物玉佩,没了这个玉佩,对方就挡不住魇雾了。
她轻轻对郑潇吹了口气儿,无色的雾气钻入她七窍。
看着昏倒在地上的郑王,商悯说出了一句带着黑色幽默的话:“时代变了,王上。”
要是群妖不出世,人族也不知道妖,郑王这种身份这种神通手段,放在朝堂上就是无往不利的大杀器,不仅可以收拢下属,而且还保证自身处于不败之地。
可是她的弱点同样明显,光有生存能力和操控分.身能力,战斗力不足就是大弱项。
有了弱项还不好好想想该怎么弥补,怎么藏起来……不对,也许是郑王觉得自己真的很强呢?力量都远超常人了,她认为自己很强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这是错误的。
现在已经不是光靠诡谋就可以战胜敌人的时代了,有神通和诡谋,却未拥有足以保护自身的力量,更对这个世界缺乏认知,那么必败无疑。
同时商悯还觉得有点可笑。
能力如此恐怖的妖,白皎却不会利用她的能力去控制皇帝之类的人物。
要么是因为这只妖真的不聪明,是那种大脑空空的虫子,能力全点在寄生上了。要么是因为白皎不信任她,不肯用她的能力去控制更多的关键人物。如果是用蚀心蛊,白皎可以拿着母蛊,如果是这只寄生虫妖喂给对方卵,则对方全由这只寄生虫来操控。
不过白皎是很信任白小满的,还让这小狐狸专门去学怎么控制人。
可能白皎不这么做的主要原因,还是妖不够聪明……
商悯发自内心地觉得,这能力让郑王得到真是浪费。
要是她像郑王似的有几十个化身,那还愁个什么劲儿啊,感觉扫平天下都近在咫尺了……
不过如果不是郑王,而是其他人,恐怕也没那么听话好操控。【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