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叶清澄来蓬莱本是为了帮仙瑶。


    他生怕别人传话说不清楚,将仙瑶入魔的事情透露出去,让仙瑶不好回头。


    他来这一趟特地带了很多人手,各个都是蜀山翘楚,怕的就是金家从别处得知仙瑶入魔的消息后不听安排,不想法子请仙瑶回来,甚至去伤害仙瑶。


    叶清澄带这么多人是给仙瑶撑场子,厉微澜看出他的心思,还特地请了几个好友来帮忙。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真到了金家,他带着这些人所做的却是围攻仙瑶。


    叶清澄想,自己也是无奈之举,仙瑶居然回来屠戮金家,是魔君给她下达的任务吗?做了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才算是向魔界彻底投诚吗?


    他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阿瑶,回头是岸!放下剑!”


    叶清澄隐忍地望着仙瑶,突然反应过来她身上的伤都好了,脸上没了疤痕,气息圆融,毫无亏空痕迹,其身上境界他竟然也分辨不清楚。


    叶清澄为此还有些高兴:“你的伤好了?没事了?真是太好了!”


    他这么一句话显然是还挂念着仙瑶,可仙瑶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站在白雪惜面前庇护着此人,却将她和母亲围了起来,这样的人会为她高兴?


    哪怕是真的她也只觉得晦气无比。


    白雪惜倒是比仙瑶反应迅速,她拽着叶清澄的衣袂哭喊道:“二师兄,我娘要死了!你快救救她!求你救救我娘!”


    叶清澄身子一僵,转身看着生机薄弱的白双菱,心底为仙瑶痊愈产生的高兴瞬间消失。


    “我爹已经死在她们手里了……”白雪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二师兄,我不能再失去娘了,我不能没有娘了。”


    叶清澄当然看见了断气的金家主。


    他死得很惨,血流了一地,身上的伤是剑伤,在场唯一剑上有血的就是仙瑶。


    他下意识当这一切是仙瑶做的,满脸错愕地睨向淡然而立的仙瑶。


    仙瑶看过来,不但没有惭愧和惧怕,甚至微勾嘴角,露出一点点渗人的笑意来。


    “是我做的又如何?”仙瑶目光越过叶清澄落在白雪惜身上,平和说道,“你明知你娘没救了,还对着蜀山的人这样哭哭啼啼,你可不像是这么‘圣母’和分不清形式的人。”


    只在心底出现过的用词突然被仙瑶说出来,白雪惜悚然一惊,瞪大眼睛望着她。


    “你是故意做给他们看的,不是吗?”仙瑶一针见血地戳中她的伪装,轻飘飘道,“这么久了,你的套路和演技还是老样子,未曾有任何精进。不过他们好像就是吃你这一套。”


    “那我也直说了。”


    仙瑶看向蜀山的人,不顾母亲的阻拦,一字一顿道:“人是我杀的又如何?”


    她特地盯住叶清澄,笑着道:“我不但要杀了背叛我娘背叛我的金遗风,我还要杀了与他合谋的白双菱,杀了害死我的白雪惜。”


    “我要把你们全都杀了,怎样?”


    “有本事就动手,没本事就闭嘴等死,哪来那么多弯弯绕绕。”


    仙瑶持剑而来,白刃剑灵迸发强大气势,叶清澄不得不和蜀山其他人一起摆起了剑阵。


    那是他们师兄妹三个曾一起修习过的剑阵,是用来对抗魔族大能的三绝剑阵。


    自从白雪惜出现,三绝剑阵的修习者就变成了她,他们给出的理由是仙瑶已经会了,白雪惜还不会,等白雪惜学会再带她一起精进。


    可这一等就是到死都没机会。


    也无所谓了。


    她不需要了。


    仙瑶手腕翻转,涅槃重塑的魔骨刺穿所有虚妄,她脚尖悬空,脚下鎏金地面被涅槃火蒸成血雾,叶清澄看得呆住,想起当年谢扶苏教他御剑时,说他永生够不到的境界。


    他永生够不到的境界,仙瑶够到了,在这样的年纪。


    是因为入魔吗?


    若入魔会有这样飞速的进益,也难怪仙瑶会把持不住。


    她一向追求修行的极道,做梦都想着进阶进阶再进阶,急功近利之心当真是和魔道非常契合。


    可叶清澄还是不愿意相信她真的会变成现在这个陌生的样子。


    她怎么会是和他一起长大的那个善良温和的小女孩呢?


    他试图给她找理由:“是魔君逼你的是不是?”


    他往前一步勉强说道:“一定是他逼你这么做的对不对?他最喜欢做这样的事!你是不愿意的对吗?你是被迫的对吗?阿瑶,告诉师兄,只要你说,我一定会帮你!”


    “我今天来这里就是帮你的,若是魔君逼你所为,只要你讲出来,今日金家主的死,我定能为你拆解开来!”


    叶清澄的许诺惊到了白雪惜,白雪惜不可置信道:“二师兄,我看你也是疯了!你竟然还在帮她想托词?你没听见她说的话吗?她要把我们全都杀了!”


    叶清澄冷面呵斥:“你住口!”


    白雪惜呆呆地望着他,这还是相识以来,叶清澄第一次对她这么凶。


    她一时忘了反应,她怀中的白双菱似乎也无法接受自己的女儿被如此对待。


    白双菱确实快要死了,但她一点都不害怕。


    她知道她的女儿是天选之女,是天道的宠儿,她身上那么多法宝,会没法子救她吗?


    不会的。


    雪惜肯定是在等一个合适的契机,眼下的情形她伤着对她们才是最有利的。


    她们毕竟是金遗风的外室和外室子,雪惜是上了族谱,替代了金仙瑶,但那也只是第一步,白双菱自己还没成为金夫人,金遗风现在死了,她更是难以登上那个位置,维持濒死的状态更能博得别人的怜惜,作为雪惜的母亲,蜀山不会亏待她的。


    带着这样的想法,白双菱气息奄奄却十分无畏,她撑起身子,一边吐血一边指责:“叶道君怎可这样呵斥我的女儿,你们蜀山便是如此行事的吗?为一个弑父叛族的魔女伤害自己失去至亲的小师妹?”


    叶清澄被濒死之人指责,果然说不出话来,无法再为仙瑶辩解。


    白双菱冷笑一声,觉得自己全都猜对了。


    她还得说点什么为女儿争取有利地位,让叶清澄再不能为金仙瑶粉饰太平。


    可眼前晃过一道剑光,她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耳边传来白雪惜的嘶吼,她绝望地喊着“娘”,那一刻她突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白双菱低下头去,看到胸口破了一个大洞,白刃剑灵穿过她的胸腔,她……好像死了。


    “好吵。”


    淡漠的声音传来,带着轻盈的跃动:“既然没人拦着,那我就动手了。”


    剑阵摆出来却不见对付她,那不是明摆着让她动手吗?


    仙瑶完全没有要客气的意思,一剑下去,世界安静了。


    她喜欢这样的安静。


    所有人都呆住了。


    他们怔怔望着不断吐血的白双菱,望着亲手杀了对方的金仙瑶。


    “你与金遗风苟且,一心想要取代我娘,私底下做了多少陷害我母亲的事,你心里该很清楚。”


    天书话本里写得明明白白,白双菱这些年借着金遗风的手,不知在金家讨走了多少好处。、


    她在蓬莱之外的地方过得风生水起,还不用自己劳心劳力。


    在母亲被囚禁之后,她如愿坐上了金家主母的位置,名正言顺享受母亲费心经营的一切。


    若只是贪财倒也罢了,在虐杀母亲这件事上,白双菱身为女子,手段并不比魔君好上多少。


    阿娘被金家囚禁的那段日子,白双菱无所不用其极地羞辱她,全靠阿娘存着一丝要为她复仇的心硬撑着,否则以她的心性,怕是早和他们同归于尽了。


    只可惜硬撑着逃出来也没什么好结果,魔君实在强大,他下手之后,阿娘再也没机会活下来。


    仙瑶轻描淡写地甩了甩手上的剑,剑开了剑灵,但还没名字,她也没要给它起名


    字的意思。


    “你一定很喜爱这把剑。”


    仙瑶主动开口打破沉默,对白雪惜道:“可惜它在你手上发挥不出半点作用,也开不出剑灵。”


    白雪惜瞳孔剧烈收缩,心底对眼前这个纸片人的恨意到达了巅峰。


    “它现在回到我手上,与我一起杀了你娘。”


    仙瑶垂眸看着她:“别人用过的东西,哪怕本该属于我,我也不想再要。”


    “尤其是你用过的。”


    “与你有关的,即便本该属于我,被你沾染了,我也不想再要。”


    “不管是人还是东西,被你惦记过,我都不想要。”


    “我觉得脏。”


    “我觉得脏”四个字让叶清澄浑身麻痹,难以呼吸。


    他想说话,可发不出声音,眼睁睁看着仙瑶将染了白双菱鲜血的剑扔给白雪惜。


    “我就把它给你好了,只不过染了你母亲血的剑,你还敢要吗?”


    “或者换一种说法。”仙瑶轻微地勾了勾嘴角,“你心里想要,也没有那么为你母亲的死难过,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不敢要也不能要了,是不是?”


    心事再次被戳中,白雪惜忽然有些害怕。


    金仙瑶是不是知道了吗?


    糟了,她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她能穿书,死而复生的金仙瑶说不定也能发现什么,这并不冲突。


    白雪惜警惕地观察仙瑶,仙瑶却没再露出半点痕迹给她。


    染血的剑刃就在身前,手臂忽然被人紧紧抓住,如同抓住救命稻草。


    “救、救我……”白双菱喘息着扑到白雪惜怀中,满身是血地爬到她身上,求生欲极强地摇晃她的身体,“雪惜,别、别管她那些话,快、快救娘啊!”


    她脸上半点不见之前的无畏,满眼都是对死亡的恐惧。


    “你肯定有办法对不对,你有那么多法宝,别拖着了,快点救娘啊!”


    她断断续续说话,音色沙哑模糊,但不妨碍近处的人听懂她的意思。


    “对。”仙瑶慢慢说着,“你肯定有很法子,你拿到了那么多法宝不是吗?其中肯定不是没有能救人一命的宝物。”


    她还真的想到一件:“凤凰蛊呢?凤凰蛊或许可以救她一命,为何不拿出来给你母亲续命?舍不得吗?还是觉得时机不到?”


    时机不到这四个字,再加上白双菱“别拖着了”那句话,可真是有些意味深长。


    叶清澄又不是傻子,当然听得出仙瑶的潜台词。


    她在说她们母女俩合起伙来做戏给人看。


    本来还无惧生死的人突然变成这个样子,可见之前的确是演戏和有恃无恐。


    有恃无恐的“恃”肯定就是她女儿的法宝。


    叶清澄表情复杂地望着白雪惜母女,白雪惜却并未慌张,她大眼睛里蓄着两汪春水,泫然欲泣道:“……凤凰蛊,我、我给了师祖。”


    “娘,对不起!我没有法宝救您,我离宗去魔界的时候将凤凰蛊留给师祖了!”


    白双菱闻言嗬哧嗬哧地翻起了白眼,她紧紧攀着白雪惜不撒手,白雪惜满面的愧疚,一副难以接受的样子。


    “娘你别死!都怪我!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将凤凰蛊留给师祖疗伤,我若带在身上你一定会没事的!娘——”


    白雪惜一把推开桎梏她的白双菱,拿起地上被金仙瑶丢弃的宝剑冲上去:“金仙瑶,我杀了你!”


    剑光朝着仙瑶奔袭而去,仙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双眸幽深地看着白雪惜。


    白雪惜刚从白双菱身边脱身的如释重负,因她这个表情而又一次压抑起来。


    很快她就明白仙瑶过于分明的眼神是为什么了。


    那已经被她拿走许久的本命剑不过被仙瑶夺走几日,竟然已经不认旧主,不听使唤,在她要刺向金仙瑶的时候反噬了她!


    白雪惜被剑刃反噬,胸口险些被洞穿,她倏地扔了剑,耳边响起仙瑶轻盈的声音。


    “看来不是所有东西都能‘先到先得’。”


    白雪惜冷汗津津地望向她。


    仙瑶弯腰望进她的眼睛,低声说道:“你不再是无往不利的了。”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仙瑶抬起手,想像当初被白雪惜推下地渊火那样杀了对方,为自己报仇雪恨。


    但失败了。


    她并不意外会失败,叶清澄久未开启的诛魔剑阵还是开启了,白双菱咽气前的嘶吼和呜咽,那不甘心伸出来的血手,还有白雪惜满身的痛苦,都深深刺激到了他。


    他必须承认仙瑶变了,再不是从前的她。


    若是从前的她,即便白双菱如何勾引金遗风,陷害金夫人,都有地方可以讲道理。她可以将对所有人的伤害最小化,她是最温柔善良大度从容的那个。


    可现在不一样了。


    她入了魔,行事极端,造下杀孽,难以回头。


    他也必须做出选择了。


    “蜀山弟子听令,起阵!”叶清澄咬唇道,“诛魔!”


    第32章


    叶清澄终究对仙瑶动了手,这样正面的冲突,生与死的较量,让白雪惜紧绷的情绪逐渐松懈下来。


    她望着被弃置一旁的本命剑,沈惊尘帮金仙瑶抢回去了,她自己却又送了回来,如今面对蜀山的诛魔大阵,她手无寸铁,又要如何是好?


    难不成她还能数月不见,强如当年的魔君一般,可以对抗蜀山的诛魔法阵吗?


    不可能的。


    即便是当年的魔君沈惊尘也是被诛魔阵限制,从而受了楚千度的致命一击。


    虽然当年组成三绝剑阵的是蜀山的长老和掌门,叶清澄和弟子们的修为低了许多,但金仙瑶才刚入魔,再强还能越过他们这么多人吗?


    青执素强行毁婚契受了反噬,杀一个金遗风已经不能再多动手,也是帮不上她什么忙的。


    无论如何,白雪惜都不觉得金仙瑶还有退路。


    她只怕叶清澄关键时刻手软,于是拼着最后一丝力气道:“我也来帮忙!”


    她是学过三绝剑阵的,进了蜀山之后没多久,她便央求着大师兄和二师兄教她这个,因为她记得这是原书中最厉害的剑阵,心向往之。


    若他们不同意,她也不会强求,可这些男人都太好对付了,你朝他们三言两语巧笑倩兮,他们便晕头转向,将本该与他们练剑的人丢在了一旁。


    白雪惜还记得他们三人在瀑布上练剑,金仙瑶一个人留在下面仰头看着的画面。


    那样子还真是好可怜。


    她一开始也希望和她搞好关系,毕竟大家都是女子,只要不涉及她的利益,她也不愿意与她为敌。可惜金仙瑶不识抬举,她的示好她当施舍,不屑一顾,那也别怪她无情了。


    今日无论如何必须解决金仙瑶,不单是他们已经走到了绝对敌对的位置上,更因为她似乎知晓了她的来处,几次说中她的心事,断不能再留着她。


    白雪惜从芥子内取出妖界至宝混元噬天链,绕在腕间,朝仙瑶投去强大的妖力。


    仙瑶一眼就看出其中妖力,哪怕隐藏得极好,似是仙法,却到底是伪装的。


    她如今入了魔,可以清晰感受到其与魔气接近的邪力。


    这法宝的来历也值得一提,那是她们第一次一起外出历练,带队的是厉微澜,他们在野外遇险,被无数冥骨阻挠去路,一点点寻找破解法子,耗费极大心力。


    可当他们好不容易出来了的时候,却发现白雪惜早就不见了。


    在他们努力自救的时候,白雪惜似乎早就知道怎么离开,悄无声息地不见了。


    当时仙瑶就觉得古怪,将这个猜想告知了厉微澜,担心有诈。


    可厉微澜思索片刻却说,白雪惜应该是被此地作乱的邪祟带走的,不可能明知如何脱身却不告诉他们,自己一个人离开。


    仙瑶当时觉得这话也有道理,白雪惜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即便她心底再不安也不太可能会发生这种事。


    白雪惜完全没理由那么做。


    死过一次她才


    明白,她的直觉都是对的。


    白雪惜的确知道如何脱身,如何为众人解围。


    可她一言不发自己先走了。


    为的就是得到混元噬天链。


    那场意外是冥界骨鬼抓了妖界少主,要将他吞吃补修为。妖界少主身上有一法宝,名唤混元噬天链,本可保他性命,但他当时中了毒,灵力全失,无法使用法宝,险些死在骨鬼腹中。


    按照天书话本里所写,这个时候本该是仙瑶意外出现,错将妖界少主当做无辜落入此地的凡人,他身上当时一点灵力没有,任骨鬼吞吃,怎么看都不会是其他族类。


    仙瑶为救他险些死在骨鬼手中,事后妖界少主为了报恩,将混元噬天链给了仙瑶,只说是家传宝物,普普通通的首饰罢了,若她不收他便跪在地上不起来。


    无奈之下仙瑶收了下来,在后面的故事发展中,此物会帮仙瑶扬名立万。


    白雪惜看了天书,对混元噬天链志在必得,早知如何脱困的她便先走一步,抢在仙瑶之前救了妖界少主,拿到了混元噬天链。


    看着对方手中的宝物,九万九千枚玄铁环与蜀山诛魔剑阵一起朝她奔来,仙瑶不为所动地站在那里。


    青执素抓住她的手,试图撑着身体将她带离这里,但仙瑶将母亲推开一些,自己仍留在原地。


    金家人错愕地望着这一幕,都觉得要看见金仙瑶葬身此地了。


    少主——前任少主大变样了,可她身上还有一个地方没有改变。


    那就是执拗。


    她的执拗令她不愿在仇敌面前退却,不肯在死亡之前却步。


    那她终将迎来她的结局。


    若她今日也死在这里,倒是可以为一切闹剧画上句点。


    千钧一发之刻,忽感一股强烈的空间扭曲感。


    怪异的声波震动将周围化为波浪形态,唯独金仙瑶所站的位置一片平静。


    仙瑶也察觉到了异变,她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这是谁的手笔。


    有人在暗处看着一切,在情况稳定的时候不露分毫,在情况不利于她的时候出手相助。


    这个人是谁,除了沈惊尘,不做其他设想。


    她以为之前那一别他会回到长安宫去,没想到他跟着她到了这里。


    为了什么,结合他的行动稍稍想想就明白。


    担心她吗?


    还没开始就被拒绝之后,她其实不愿意再这样自作多情,但事实好像就是这样。


    或者换一个沈惊尘更能接受一些的说法:作为老师,他担心自己的学生才跟到这里,在这个时候出手相助。


    嗯,这样好像确实更有逻辑了一些。


    既然老师在场,做弟子的也该向他展示一下她近期的学习成果,顺便做一些试探——若沈惊尘和白雪惜来自相似的空间,那他们是同一维度还是不同维度?


    她从沈惊尘这里学来的东西白雪惜又会不会懂?


    仙瑶手中无剑,周身却可见剑气流转,这在沈惊尘之外的人看来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无数电子云状的剑气倾泻而下,仙瑶身影在虚实叠加态中闪烁,将沈惊尘教过的康普顿散射原理融进剑阵,截流剑气,取他人之道还治他人之身。


    哪怕她手上无剑也没关系,他们不是有吗?还人手一把。


    仙瑶控制在场所有人手中本命剑,包括叶清澄的那一把。


    叶清澄控制不住地将剑送出,蜀山弟子们建立起来的诛魔剑阵瞬间崩塌。


    白雪惜从空中坠落,被叶清澄及时接住,两人不可思议地望向仙瑶,仙瑶当着他们的面做了一件非常古怪的事情。


    她双指并拢,指尖金屑在空中下写奇怪的字体,他们没一个人看得懂,但暗处的沈惊尘看得懂。


    仙瑶写的是:剑刃设计为分形超疏水表面(接触角>170°),采用剪切增稠流体(STF)与二硫化钨纳米片的复合涂层。当剑劈速度超过临界剪切率(γ_c≈10^4s),粘度瞬间提升8个数量级,配合碳炔纤维(抗拉强度7.5×10^10Pa)实现分子级切割。


    沈惊尘惊叹地望着她写下的文字,一种师长成就感悠然而生。


    他胸腔被填得涨满,“后继有人”的兴奋令他一时忘了隐藏身形,很快被人发现了。


    “是魔君!”


    跟随叶清澄来的人里面还有厉微澜的好友,他们并不是蜀山弟子,千里迢迢来帮忙,听厉微澜所说是尽力维护金仙瑶,可到了这里发现叶清澄所做的与厉微澜要求截然相反。


    他们顿时安静如鸡,想看看事情到底会走到什么地步,顺便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告知厉微澜。


    变故就发生在看见沈惊尘的刹那间。


    无论是哪个宗门的弟子,见了魔君都只能有一种反应。


    诛魔。


    这几名弟子都是宗门内的翘楚,都见过沈惊尘的画像。


    那般惊世骇俗的人物,虽然面相似乎有些改变,从疯魔偏执阴郁的样子变得理性平和许多,姿态仙灵俊美,但五官确实是魔君没错。


    刻在血脉之中的除魔卫道本能,令他们迅速围向沈惊尘所在之地。


    而魔君就在此地的消息也让在场的其余人吓破了胆子。


    楚千度那个级别都要喝一壶的对手出现在这个地方,他们怎能不害怕?


    金家人迅速反应,四散逃开,呼喊着开阵和开法宝。


    蜀山弟子对视一眼,背靠背聚集在一起,严阵以待。


    一片喧闹之中,仙瑶平静地测算完毕,将汇聚在自己手中的剑刃瞬间推出。


    刹那光华之中,剑刃触及万物皆化为碎片,速度之快,力道之强,令人无所遁形。


    他们很清楚,如若自己被这剑刃击中,必将与那些死物一样被千剑万剐。


    若说之前还只是害怕,那现在就是极度恐惧。


    惨叫声不绝于耳,呼救声响彻天空,蓬莱金家一团混乱。


    白雪惜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金仙瑶动手之前都做了什么。


    她没看错的话,她是在解题吗??


    搞什么鬼??那不是现代科学吗?


    为什么金仙瑶会这种东西?


    白雪惜是文科生,虽然能看出来仙瑶在干什么,可她看那些内容就跟看天书一样,压根不明白怎么就千剑为刃万剐众人了。


    她白着脸退后,看见金仙瑶在一片混乱中转过身去,身上佩戴的玄玉玉佩撞击出声。


    她掠向后方,那是沈惊尘所在的位置。


    沈惊尘并不对人下杀手,袭击他的弟子都被金仙瑶古怪的剑阵击退。金仙瑶随后到达他身边,将他护在身后,他不紧不慢地退后三步,心安理得地把一切交给她来解决。


    白雪惜看得牙酸,不期然地与沈惊尘对上视线,他眼底看破一切的坦然和平静令她毛骨悚然。


    她不能死在这种地方,不能死得如此草率。


    她必须做点什么。


    随着她这个念头产生,地面轰然开始下陷,叶清澄抓住她跳入地心,避开了仙瑶的剑阵。


    其他人见此立刻效仿,仙瑶到底法力有限,剑阵持续不久就停止,那些离开主人的本命剑如破铜烂铁一般掉落在地,有三人缓缓落下,将这些剑刃一一收集起来。


    是厉微澜、谢扶苏和楚千度。


    厉微澜得了此地消息后,立刻就要赶来帮忙。


    谢扶苏也顾不得宗门内的事务,与他一起离宗。


    两人走之前去加固了玉清宫的阵法,确保他们不在的时候没人来打扰楚千度。


    离开之前对话中提到了仙瑶,那看似永远不会醒过来的人便忽然睁开了眼睛。


    楚千度状态很差,但他到底是原书里的男主,美强惨的人设令他永远可以一边吐血一边打败对手。


    他也习惯了如此,并不将上次败给沈惊尘放在心上。


    于他看来,那都是迫于无奈和措手不及


    ,是因为他那时太无法接受仙瑶入魔的事情。


    现在不一样了。


    沉浸于梦魇之中终究没有结果,他必须直面一切。


    既然事情发展得不如他意,那就扭转乾坤,让一切回到它本该在的位置。


    只是他没想到来金家这一趟,看到的会是这样的画面。


    遍地剑气零散,死去的金家主和白双菱,泣不成声的白雪惜和咬牙隐忍的叶清澄,满面悲痛和恨意的蜀山弟子,还有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


    他不得不扪心自问,他还能将一切回归到原点吗?


    或许他需要仙瑶的答案。


    “阿瑶。”


    楚千度开口,音色沙哑到了极点。


    “你真的不愿回头了吗?”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楚千度伸出手,认真说道:“现在到我身边来,你还能回头。”


    “魔气入骨,滥杀无辜,弑父叛族。阿瑶,你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全因身边的魔头,你还要执迷不悟,继续站在他身边吗?”


    仙瑶远远望着那个人,搞不懂他怎么能理所当然说出这样的话。


    “我身上发生的所有事都是因为你和你身边那一群人,和沈惊尘无关。”


    仙瑶面无表情,一字一顿道:“我虽入魔,心却澄明。你身为修界大能,却糊涂独断,焉知谁是无辜,谁又真的造了杀孽?”


    “楚千度,我觉得你不如死了,你活着也不过是一个被人利用的蠢货。”


    “我偏要站在沈惊尘身边。”


    “他不是魔头,你才是。”


    第33章


    仙瑶说这些话时身姿飘渺,只影缭绕。


    沈惊尘安静地望着她,她的一切在他看来都镀上了柔柔的幻影。


    她说的话做的事此刻都变得轻盈飘渺,没有重量。唯有她只言片语里流露出来的维护与在意沉重得压人心房,令人不自觉屏住呼吸。


    楚千度安静许久,淡淡道:“你说我被人利用,无非是因为我不曾事事顺应你的心。”


    “忠言逆耳,金仙瑶,你到底知不知道谁才是真正对你好?”


    “一味依从和顺服你便是对你好,令你这样执迷不悟吗?”


    楚千度额头青筋直跳,看似反驳了仙瑶的话,却在众人悄声赞同他的话时语气一转道:“你最气的无非就是你坠入地渊火,蜀山却不曾处置推你下去的人。”


    “地渊火乃魔君所为,秘境升级也是他的谋划,雪惜所选本是无奈之举。”


    他说到这里白雪惜很是振奋了一下,她长出一口气,觉得虽然都是纸片人,但楚千度还是有一点脑子在,没有完全沉浸在与女主的感情里面失去脑子。


    但高兴了没一会儿,她就彻底呆住了。


    因为楚千度很快说道:“可若你真的如此介意这个,不处置她便不肯回头,不肯与我好好回去,那我便处置了她。”


    白雪惜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惊呼道:“师祖!”


    楚千度听到她的惊呼神色一顿,他微微拧眉,平声平气道:“无论原因是什么,你险些害死仙瑶是真。”


    “她非要你杀人偿命也不是不行。”


    白雪惜听着他一字字宣言,看着在场其余人虽有微词却不敢置喙的面容,庞大的危机感席卷了她。她本以为得救,没想到会迎来了另一个危机。她将目光转向谢扶苏,他盯着仙瑶不肯挪开视线,看都不看她,厉微澜本来就是个闷葫芦,这个时候别指望他能说句公道话。


    叶清澄倒是想说,可他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白雪惜抓住他的手,阻止了他要为她说话的意图。


    说了也没用,不如别说,留下这一份愧疚之心。


    白雪惜逼迫自己保持镇定,朗笑出声,一字一顿道:“原来这就是蜀山的大英雄。”


    “这便是人人崇拜仰慕的蜀山剑祖。”


    “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为了一己私情偏向入魔叛族滥杀无辜的罪人,你这样的人也配做蜀山的师祖?”


    白雪惜冷冷地望着楚千度:“楚千度,我怎么就将凤凰蛊给了你!?我怎么就将它给了你呢??我若不给你,我娘也不会就这么死了!”


    叶清澄不忍地望着她,在楚千度迟疑的时候低声说道:“白夫人濒死之时小师妹无法宝施救,本来凤凰蛊可以的,可她说她留给了师祖……”


    “白夫人含憾而终……”


    楚千度怔住,面露诧异和震惊。


    白雪惜见了立刻道:“二师兄,你别说了!”


    “不必再说了,都是我的错,我当初就该和其他弟子一起死在地渊火里,随了三师姐和魔君的愿。我就不该自救,不该救人!”


    白雪惜眼眶发红,怨恨地瞪着楚千度:“我何曾想过活着呢?从秘境出来的时候我就说了,我一个人换那么多人活下来,这买卖不亏。青执素找上蜀山,对我搜魂,折磨于我,我也没有反抗,更反抗不了!我全都承受了,如今仍然一身伤痛!”


    “我自始至终不曾反抗过你们的安排,一直尊重自己尊重他人,可师祖明知这一切与我无关,我并无差错,都是魔君和三师姐的阴谋,三师姐甚至杀了我娘和我爹!”


    “可你为了让她回到你身边,居然要我也死在这里。”


    白雪惜冷笑道:“你以为我愿意活着吗?我倒宁可自己死了,也不想看到人人称颂的大英雄,为了一个满腹心机的魔女鬼迷心窍,做出这等可笑的事情来!”


    “可我不能死。”白雪惜开始后退,扬起下巴道,“我娘死得冤枉,我爹也死得惨,这都是金仙瑶母女做的。我如今背负了父母的性命,岂能说死就死?我要活着,哪怕再难,哪怕与天争一争我也要活下来!活着才能为他们报仇!”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被这样对待?失去爹娘的是我,被设计陷害的也是我,金仙瑶如今好端端站在那里,什么损失都没有,还和杀人如麻的魔头双宿双栖,为何最后要死的居然是我?!”


    越说越痛心,白雪惜一开始很开心可以穿越,现代社会没什么可值得她留恋的存在。


    她希冀着可以在这本书里得到公正的待遇,建立自己的势力,真正强大起来。


    可到头来还不如留在自己的世界,至少在那里不会一身伤病,无处讲理。


    她委屈到了极点,泪如雨下,唇瓣咬出血来,姿态可怜而动人,但凡见到的人都无法不心疼不怜惜。


    叶清澄第一个受不了,上前抱住了她脆弱颤抖的身体。


    白雪惜承受不住地吐出一口血来,血迹乌黑,显然是郁结淤堵久矣。


    楚千度错愕地望着这一幕,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拳。


    若说之前真的存了杀白雪惜了事的心思,现在就是完全不再考虑了。


    他因为白雪惜的话开始审视自己,审视自己怎么变成如今这个样子,怎么做得出如此不分青红皂白的事情。


    或许这就是沈惊尘的目的,他俘获了仙瑶,利用她来摧毁他的道心,摧毁修界的一切。


    正面对敌他不是他的对手,败给了他,于是想出这等阴损无能的招式。


    楚千度目光划过在场众人,无人敢置喙他什么,但大家眼底的不赞成都写得清清楚楚。


    “……是我错。”


    他想,还好这次来得及,他醒悟得还不算晚。


    楚千度终于再次望向仙瑶,到了嘴边的话却因为没看到她而说不出去。


    原先她所站的位置早就换了人,沈惊尘高大的身影将她挡得严严实实,别说她的人影了,半片衣袖都看不到。


    莫名的酸涩拉扯着他的心,他沉下气来,看到沈惊尘淡漠且略带嘲弄的眼神落在他和他身后。


    白雪惜与蜀山的所有人都让沈惊尘觉得可笑。


    “我知道了。”沈惊尘现身之后第一次开口,微笑着说,“原来三言两语,红口白牙,便能抵得过一切证据,颠倒黑白。”


    原来穿书女主最大的主角光环不是知道剧


    情,而是降智啊。


    只要她一开口,所有角色都会平等地开始脑残。


    “首先,地渊火若真是我的所为,是我的东西,那你们现在早都死了。”


    沈惊尘一心回家,本懒得给自己辩解洗白什么,但现在不得不这么做了。


    他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始终沉默的青执素,意有所指道:“不是什么脏水泼在本君身上,本君都会照单全收。地渊火是上古神火,炼化吸纳可收回己用,提升修为。若运用得当,飞升指日可待。有这样的好东西,本君何必再去折腾一个小秘境,解决几个小弟子?”


    “本君何不直接用它将修界烧个干干净净?将你剥皮抽骨?”


    楚千度瞳孔收缩,白雪惜也跟着窒了一瞬。


    难不成地渊火真不在他手中?


    不可能的,魔族的话不能轻信,他肯定是另有所图,才没有像他说的那样做。


    “你修为进阶极快,今非昔比,肯定是用了地渊火。”白雪惜自以为找到了缘由,认定道,“上次你能打败师祖,便是因为炼化了地缘火吧?魔君,你不要将别人当做傻子!”


    “你才是真的是把别人当傻子,且真的可以让他们变成傻子。”


    沈惊尘眸光幽冷,似笑非笑道:“白雪惜,你最好别逼我,我不想杀人,我不像你,可以背弃从小到大所遵守的一切规则。”


    又来了,那种熟悉的后背发冷被看穿一切的感觉。


    白雪惜瞬间冷静不少,想起金仙瑶可能知道了她的来历,也许沈惊尘也知道?


    金仙瑶告诉他的?


    沈惊尘说不想杀人是什么意思?魔君还会不想杀人吗?


    什么不像她可以背弃从小到大遵守的规则……


    难不成——


    “不过,一味地退让逃避也不是我的行事风格。”


    沈惊尘忽然抓住仙瑶的手,在仙瑶惊愕地注视下,一字一顿道:“那日秘境的转变,地渊火的出现都与我无关。你们非要将我拉下水,硬说是我所为,我若不是真的做点什么,岂不是白白担了恶名。”


    “楚千度,蜀山和修界太平日子过久了,过得你们识人不清没了脑子,这都没关系。自今日起,我会让你们知道,我真要对你们做点什么的时候,这世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沈惊尘嗓音平静,如寻常讲课时的语调一样,没有丝毫改变。


    他的尾音仍然悦耳,带着理性与克制,但所有听见他说话的人都不寒而栗起来。


    他们恐惧地望着这位白衣翩跹乌发飞扬的魔君,他俊美得不像邪魔,比楚千度更像一位飞升真仙。


    他们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话细细思索,这些年天下太平,他们一直觉得是魔君被打败,不得不蛰伏,没本事反击什么。但眼下他的气势完全不像败者,周身罡风也不像是仍然伤着,他好像真的完全有能力毁灭一切,只是因为某种原因不入世不理会罢了。


    他们忽然意识到今日似乎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这可能完全改变他们的未来。


    一种阴冷的恐惧席卷了众人,楚千度都莫名不安起来。


    这不安在仙瑶将沈惊尘重新拉到背后时上升到了顶点。


    “你曾说过不要尝试自证。”


    仙瑶将他按在自己背后,他就那么老老实实站在那,方才诛灭一切的气势在她面前荡然无存。


    “不要为了我的事违背你的准则。”


    无论是不陷入自证的怪圈,还是一直以来奉行的避世原则,都不必为了她而违背。


    仙瑶心跳得很快,没人知道她现在站在这里平静地处置一切,冷静地看着金遗风和白双菱死去,内心到底是怎样的感受。


    她其实没有快慰,也不觉得自己这么做了就是赢家。


    白雪惜对楚千度的一顿输出她也都听见了,本可以一句句反驳回去,可她知道没用。


    她真的那么做了才是上了白雪惜的套,就像在蜀山时无数次因为争执而陷入更坏的境地。


    会反驳会解释是因为曾经很在乎,如今不在乎了,也就根本不在意那些人会怎么想她。


    “他们不配你违背你的准则,也不配看你我自证。”


    仙瑶平静说道:“吵吵闹闹烦得要死,全都杀了不就行了?死人的嘴是最安静的,死了就不能再混淆是非,颠倒黑白。你不想杀人不愿杀人,但我可以。”


    “便是人人责我入了魔,说我丧尽天良恶贯满盈又如何?”


    “何须向你们证明什么?”


    “杀了就行。”


    仙瑶发尾凤凰流苏发扣忽然绽放金色光芒,她所站之处雷云瞬至,紫雷轰鸣,透人心骨。


    她明明口出狂言,喊打喊杀,可所有人都看见了她头顶那来自化神修士才会有的雷劫。


    她竟然以魔族之身,渡起了修士的雷劫。


    天道是瞎了眼吗?!


    不,天道怎么会瞎了眼?


    所以瞎了眼的是他们!


    一切正如仙瑶所说,她无需自证什么,她在这个时候进阶,以魔躯受仙雷,已经说明了她本性未改,清清白白!


    第34章


    要承认他们错了吗?


    要承认一个魔族竟然可以渡仙雷劫,被他们逼上绝路的反而是正确的一方吗?


    那岂不是自打脸?


    金家无法接受,蜀山也不能接受,修士们都不太能接受。


    他们宁愿装聋作哑。


    魔君已经与修界宣战,之后恐怕不会轻易放过他们,他们已经没有退路。


    要说怪谁,好像也只能去怪造成这一切的白雪惜。


    是了,都怪她,若不是她,怎么会令他们陷入不义之地。


    他们一步步走到今日还不都是被她引导吗?


    不行,还是先走为妙。


    “事有蹊跷……还是容后再议。”


    “正是,她竟然以魔躯受仙雷,天道在这个时候允她顿悟破境,可见此事内有玄机。”


    “我们还是先避一避吧,这仙雷看着不简单。”


    随着议论声飘起,雷劫马上也要到了,修士们自以为找到了台阶下,各个都想尽快脱身。


    他们将责备的目光投向白雪惜,怨恨她挑起一切事端,致魔界与修界宣战,魔界还添了一个仙魔双修的劲敌,这怎么想都是一件亏到家底赔光的买卖。


    现在也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事情内情到底怎样都得容后再说,先离开雷劫范围是正题。


    在场的修士中,修为至化神的不过三人,谢扶苏是化神后期,青执素一样,楚千度则是渡劫期,但他受了伤,轻易动弹不得,也只能当个化神来看。


    这样的情形若真与仙瑶和沈惊尘动起手来绝非好事。


    金家更不希望本家成为战场,昔日蓬莱也受到了战乱波及,沿海一代百姓食不果腹,是这些年青执素经营有道,才换来蓬莱的生机勃勃,万象更新。


    他们绝不希望金家再回到从前。


    “快离开这里!将此地封锁起来,不要让雷劫波及到蓬莱!”


    化神的雷劫庞大恐怖,紫雷滚滚,电闪雷鸣。


    金家人汗如雨下,满脸的畏惧,唯有一人在看到这些时满脸的痛快。


    那是个姑娘,穿着金家普通族人的道袍,根本没资格到内城来,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但她看得见族人的慌乱,看得见雷劫的强大。


    若是姓白的那两人占了优,族人不会一脸惶恐惧怕,他们只会得意洋洋,觉得自己有先见之明,选对了的人。


    所以现在进阶渡劫一定是前任少主!


    姑娘欣喜不已,眼泪险些落下来,旁人都想逃开,唯有她不断靠近封锁大阵,想将一切看得更清楚。


    金家内城里,封锁大阵开启,众人想趁着下锁之前离开,他们来的时候是自己想来,走也是自己想走,自由自在,不觉得会有人来阻拦。


    魔君守着进阶的仙瑶,仙瑶要承受雷劫,分身乏术,青执素本身就没灵力再来阻止他们,还有蜀山渡劫大能断后,那还有谁能拦得住他们?没有了。


    可现实是,他们还没走到


    大阵出口,那封锁就被提前关闭了。


    金阊握着法杖,紧绷着脸道:“这是干什么!?谁提前关了大阵?人还没出去!”


    “族老,不是我们做的,我们怎敢提前关闭呢!”


    “不是你们还能是谁,这是金家的封锁大阵,不是你们难不成还是——”


    “是我。”


    一个令他们绝对想不到的声音传来,金阊浑身颤抖地望向身后,看见了那本该沉入雷劫之中无暇顾及他们的仙瑶。


    她一身冰雪鲛绡,腰束珠链,勾出纤细的腰身。


    她的身姿那样单薄,面色如霜,冷意如月,亭亭立在他们身前,却恍若一座无法翻越的高山,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阿瑶……”


    “叫什么呢?”惊雷和闪电伴随仙瑶而来,她站在雷云之下,周身尽是电光。


    沈惊尘紧蹙眉头望着她的背影,计算了一下她化神雷劫的威力,并不乐观她的选择。


    她眼神一变他就知道她想干什么了。


    还能渡修士雷劫,她自己也没想到,诚然她已经接受了做一个魔女这件事,但若有朝一日还能一并修仙,那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


    这样的好事发生了,她真的开始转运了。


    既然转运了,何不试试天道现在到底是真的开眼,还是给她一巴掌后再给个甜枣,后面还有更大的陷阱等着她去跳呢?


    她本身剩余灵力不多,都拿来承受雷劫勉强足够,但这样的结果就是渡劫之后她要休养生息好一阵子。


    仙瑶有很多事情要做,没有时间拿来浪费。


    她也不想因为渡劫就放这些人轻易离开。


    所以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看了一眼沈惊尘,只对视一瞬,她就知道他明白她要做什么。


    她要引雷劫而下,既顺利渡劫,也不让雷劫消耗她本身。


    雷劫为什么不能成为武器?


    雷劫当然可以成为武器,在物理学上,渡劫现象可以对应量子退相干过程。


    修士需在退相干时间内完成百万次量子纠错操作。


    科学修仙的本质,就是对极端物理条件的精准操控与法则的临界突破。


    仙瑶正在身体力行地完成沈惊尘对于科学修仙的认知与理念。


    这甚至都不是沈惊尘教过她的内容,都是她在日常之中从他身上领会到的。


    她真的是个好学生,物理学的天才,举一反三,见微知著。


    沈惊尘心跳如雷,心弦紧缩,他看见雷云之下,仙瑶的双眸化为异色,口中冗长的公式咒文,每个音节都炸开焦土。


    白雪惜和众人惊骇地望着她,无论之前彼此内心存了多少隔阂,现在也要合作应对仙瑶的发难。


    “她想将雷劫劈在我们身上。”白雪惜又不是蠢货,她只是灵根驳杂,但于修炼之上仍然是有智慧和天赋的,很快分辨出仙瑶要干什么。


    她拉起蜀山几人道:“我们得想法子抗住这雷劫,仙魔双修的化神雷劫不比寻常化神的雷劫,若不仔细应对,怕是全都得死在这里。”


    “蓬莱会被她夷为平地。”


    这次大家是真正认可白雪惜的话。


    谢扶苏上前几步,启唇唤仙瑶的名字,可刚出口“阿瑶”二字,人就被雷云裹来的狂风吹得不住后退。


    “别喊我的名字。”


    远远的,那个从始至终不曾看他一眼的姑娘淡淡道:“我觉得恶心。你们也配喊我的名字?”


    谢扶苏如鲠在喉,再也说不出话来。


    白雪惜无奈道:“师尊快些行动啊!金仙瑶不是从前的她了,你说什么都没有用,难不成你想大家一起死在这里吗?”


    她看了看一样痴痴望着仙瑶没动的厉微澜,咬唇说道:“师尊,大师兄,难不成你们真希望看金仙瑶造下这样大的杀孽,看她将我们劈死之后与魔君吞下整个修界,甚至牵连凡间的百姓,致世间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吗?”


    最后的话终于触动了他们,他们自己死在仙瑶手下确实没什么不能接受,可仙瑶会背上弑师的罪名,哪怕现在天道给了她仙魔双修的资格,证明了她的清白,可以后呢?


    真的弑师之后她还能继续仙魔双修吗?


    谢扶苏不愿意承认仙瑶已经不再是他徒弟这件事。


    他飞身而起,与楚千度对视一眼,扩大灵力,将所有人庇护在他们的法界之中。


    楚千度一马当先地站在最前,唤出本命剑刺入身前地面。


    他白衣猎猎,紧抿唇瓣,清冷的侧脸扬起,目光落在眼底明亮艳光四射、将雷云都照得明媚起来的姑娘身上,心底痛如刀绞。


    他们走到了真正的对立面,从今往后不死不休。


    可他后知后觉意识到,他真的很爱她。


    他唇边绽放苦涩笑意,鬓边青丝寸寸成雪,竟是一瞬白了头。


    众人错愕地望着这一幕,不免为之动容,白雪惜都看得呆了一呆。


    可仙瑶一点都不在意。


    她根本没将这些放在眼里。


    仙瑶左瞳熔着如地渊火一般的鎏金,右眸凝着冷冽的霜白,腰间环佩叮咚如泉,每声清响都在空中炸开金篆符文。


    她启唇轻笑,惊雷随着她的笑意落下,劈在蜀山的法界之上,刹那间刺目的白光射出,坍塌在金氏金鳞台的青鸾神像内发出穿透九霄的神鸟清啼,与她发尾凤凰流苏产生奇妙的共鸣。


    时刻注意着女儿的青执素见到这一幕,不禁想起关于青氏先祖的传说。


    据闻青氏先祖乃是青鸾神鸟,青鸾神鸟与凤凰通婚诞下神蛋,经过数万年的蕴养,集合天地之灵气,慢慢繁衍出了无数种后裔,青氏人族便是其中之一。


    可传说之所以称之为传说,便是因为它更接近于故事,真实度有待考证。


    哪怕是青执素本人也不太相信这种古老的传说,她少时甚至叛逆地认为,这只是先祖拿来自提身价的谣言。


    但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或许传说也有成真的那一刻。


    今时今日,凤凰与青鸾之色在仙瑶眼底闪现,蓬莱海域所有修士都看见,那位被宣告入魔叛族的天之骄女,正踩着家族图腾的残骸,要将金氏内宅里的所有人屠戮殆尽。


    金色与青色的光芒随着雷劫劈下来,法界内的修士们极力抵抗,奈何那包含着神力的力量让他们望而却步,楚千度还未曾调息好,拼尽全力法界仍是裂开了缝隙。


    白雪惜瞪大眼睛望着这一幕,心中开始计算继续留下来存活的机会有几成。


    她想来想去,居然觉得不到五成。


    她咬破嘴唇,让疼痛逼迫自己清醒,警惕地注意周围,防备有人这个时候跳出来要将她交给金仙瑶以求生路。


    她可不信这些人,楚千度之前做得出用她的死换金仙瑶回头,现在就做得出将她交出去。


    眼看着法界又被劈开一道裂缝,强大的杀意扑面而来,靠近缝隙的金阊已经先熬不住倒地不起,法界之内也快要乱作一团。


    白雪惜齿寒之际,忽然感觉到腕间噬天链发烫,她猛地提起精神,只见雷云里漫出霞光,一双红色的翅膀劈开了云层冲入法界之内,将白雪惜迅速带走,瞬行千里之外。


    “帝溟!”


    白雪惜不可置信地唤出来人的名字,正是受过她救命之恩的妖界少主帝溟。


    “你来了!”她泪如雨下,可怜至极地哭喊道,“你终于来了!”


    帝溟的双翼将她拥抱,无声地安抚她的情绪,白雪惜透过双翼的缝隙望向蓬莱的方向,在那里,雷劫爆开,黑云滚滚,让她想起现代电视上看过的核弹爆炸的画面。


    不身下其中的时候,倒有心情欣赏一下此景的美丽和震撼。


    白雪惜阖了阖眼,凉薄地勾了勾嘴角。


    希望这一场法爆之后,蜀山和金家还能有人苟延残喘吧。


    到了那个时候,看他们可还要继续宠他们的甜宠文女主。


    金家内城里,蜀山和金氏的情况确实不好。


    法爆最后还是摧毁了法界,法界内的所有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最轻的是修为最高的楚千度,最严重的是金阊。


    金阊死了。


    他倒在族人的血海中,所


    有围攻和伤害过青执素和仙瑶母女的族人全都死了。


    而蜀山这边更是东倒西歪,死伤无数。


    楚千度望着这一切,清楚地明白,这一战之后,魔界与修界会再次回到多年前的仙魔大战时期。


    而他和金仙瑶,彻底成为了背负血海深仇的敌人。


    他抬起头,抹去嘴角的鲜血,用最后的力量带着残存下来的人逃离此地。


    仙瑶从法爆后的硝烟里走出来,纤细的脊背挺得笔直。


    她静静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杰作,毫无预兆地闭眼倒了下去。


    在她真正倒下的前一瞬,沈惊尘及时抱住了她,将她揽在怀中。


    熟悉的怀抱令她安心,仙瑶在他怀里蹭了蹭,将他衣襟险些都蹭开了。


    沈惊尘拘束地看了看盯着他们俩的青执素,尴尬地拉了拉前襟。


    “注意点。”他在神志不清的人耳边低声警告道,“你娘还在这儿。”


    第35章


    鉴于自己大反派的身份,沈惊尘很有自知之明地将昏迷的仙瑶交给了青执素。


    青执素虽然受了反噬,身体不太舒服,但扶好自己的女儿还是做得到。


    她将仙瑶揽在怀中,确保她没什么大事只是精疲力尽之后,将目光缓缓移到了沈惊尘身上。


    时辰不早了,按照原计划沈惊尘应该立刻离开。


    仙瑶算是平安解决了金家的麻烦,往后要怎么做,想留下还是回魔界去,都由她自己选择。


    他也不习惯这种被人打量审视的感觉。


    可脚步挪动,靴尖已经朝外,人的身子仍面对着仙瑶母女。


    走啊,死腿。


    沈惊尘额头青筋直跳,在心里咒骂自己不争气的双腿。


    青执素看不出他内心在想什么,但能察觉到他不喜欢她的眼神。


    对于魔君,她很难控制自己的眼神里不带杀意和仇恨。


    青执素深呼吸了一下,想起自己女儿对魔君的维护和在意。


    她扛着对灭族仇人的愤恨,强迫自己冷静说道:“今日之事已了,你可以走了。”


    她眼下受伤,短时间内不适合与劲敌作战,想为家族报仇也得等好起来再说。


    小不忍则乱大谋,青执素一向分得清轻重。


    女儿几次为魔君辩驳,看起来似乎也内有隐情,不管要做什么也都得等女儿醒来再说。


    权衡之下,青执素开口赶人,沈惊尘停顿片刻,仍是没有离开。


    如果说之前不走,是因为长辈不曾开口,他不能就此失礼离开。


    那现在青执素让他走了,他为何还是迈不动步子?


    沈惊尘喉结上下动了动,修长的颈项微微偏转,侧脸望着金家满地狼藉,低声说道:“道君要和她留在金家疗伤?”


    青执素皱了皱眉,冷声道:“我与我女儿要留在何处或去往哪里,就不劳烦阁下操心了。”


    “阁下”二字已经是她本着对女儿的信任,勉强自己对魔君客气的称呼了。


    沈惊尘知道这已经是青执素的极限,邀请她们母女去长安宫休养的话到底是没说出口,他微微颔首算是拜别,转身乘风离开了蓬莱。


    青执素盯着他的背影,确定他不曾暗中折返才放下心来,长舒一口气。


    方才若沈惊尘强迫她接受什么,或者对她们做什么,她是完全没有能力反抗的。


    她修为高,当世能让她看不清内里的屈指可数,沈惊尘是其中最神秘难懂的那个。


    她根本看不到他身上的任何气息,他站在她面前恍若一个凡人,这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这说明沈惊尘的修为远超于她,甚至超过楚千度,已经达到超凡入圣返璞归真的地步。


    还好他没打算做什么,真的就这么走了,走之前甚至还客客气气道别。


    青执素满心都是费解和疑问,但现在也无法解开疑惑,只能先摆平身边的事。


    仙瑶昏迷不醒,暂时不宜移动,她也没有马上离开金家的打算。


    闹成这个样子,这地方当然不能继续住下去。


    她亲手杀了金遗风,跟他毁了婚契,她在金家留下的一切他们都得如数归还。


    别以为白雪惜此刻逃走了,她就会忘记这人的存在。


    若不将属于青氏的东西带走,等白雪惜回来岂不是都归了她?


    她们母女什么都没做,一心想着坐享其成,世上没有这样的好事。


    但在做这些之前,还是要先安置好仙瑶。


    青执素抱起女儿,将她送到少时在家住的院落。这些年来此地得她经营照料,一直保存得很好,就是想着女儿回家的时候可以有个熟悉温暖的地方留宿。


    可今日抱着女儿进屋,发现里面的一切都变了。


    仙瑶熟悉的陈设不见了,她最喜欢的小池塘被填,小时候她们一起种下的合欢树被砍,整个院子都面目全非。


    “谁做的?!”


    虽然满心怒意地质问了,却没想着有人能回答。


    金家活下来的人各个对她们母女避之不及,族老在仙瑶手下死绝,他们没有主心骨,正等着姓金的人回来带领族人抵抗她们这俩外姓人。


    意外的是,话音落下不久,就有个清脆的声音回应。


    “回禀道君,是家主命人做的,说这是新少主以后要住的地方,自然要按照新少主的喜好来安排。”


    青执素闻言回眸,在院落门口看见了个一身灰扑扑手脚带伤的年轻姑娘。


    她看着比仙瑶还小一些,穿着最普通的金氏族人衣裙,一瘸一拐地走进了院落。


    “见过道君。”


    她想要跪下,被青执素用灵力托住。


    青执素皱了皱眉,隐晦道:“你是哪支的子嗣,从前不曾在金家见过你。”


    姑娘虽然没有跪成功,却还是恭敬地弯着腰说:“道君没见过我很正常,我不是真正的金氏族人,只是个被赐予金姓的外人,一直在金家外城打杂,您当然不会见到我。”


    说到这里她抬起头,露出的眉眼竟让青执素有些熟悉。


    她忽然想起什么,讶异道:“是你?”


    仙瑶离家拜入蜀山之后,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她每次回家青执素都记忆犹新,对她做过什么清清楚楚。


    是以她不算困难地就想起来,五年前瑶瑶回家时,路上救了个被逼嫁的女孩。


    那年瑶瑶也不过才十三,被逼嫁的姑娘比她甚至还小,瑶瑶看不过去,将人救了下来,也没再送她回那个家,直接领进了金家。


    青执素看在女儿的面子上,心里也觉得她确实可怜,便允许她留在金家。


    后续她的去处,自有她手下的人去打点,青执素没再过问。


    倒是一年前阿瑶回来带走白雪惜那次,曾经问起过那姑娘,青执素还许诺打听一下就告诉她,哪成想后面等来的就是仙瑶的死讯。


    想起那时的心情,青执素内心沉重,她挥手毁掉了院内重新布置的一切,抱着女儿转身就走。


    那一瘸一拐的姑娘紧随其后,就这么艰难却执着地跟着她们走了很久。


    青执素曾经觉得自己看人很准,所以选择了对青氏算是有恩的金遗风。


    可后来她发现她还是太自负。


    她以为忠心的狗都能背叛,这让她再也不敢相信任何人。


    重新找了个安静干净的地方将仙瑶安置好,青执素将自己的本命结界留下,关好门走了出去。


    这次出来仍然在院外看见那姑娘,青执素静静注视她片刻,什么都没说便走了。


    那姑娘看看左右,拿出自己破破烂烂的剑抱着守在门口,为昏迷的仙瑶护法。


    青执素远远窥见这一幕,心里又是感慨又是无奈。


    沈惊尘现在的心情也有点无奈。


    他离开金家,一路马不停蹄地回到了长安宫,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了实验室里,想着做点正事转移一下翻涌的心情。


    可身边过于安静,少了仙瑶的存在,他竟然一直无法全身心投入。


    不能全心投入研究是沈惊尘最无法接受的事。


    他看着纸面上写下的内容,是关于魔族血祭方面的研究,


    血祭仪式本质是氘-氚等离子体约束实验,利用修士精血中的铁磁纳米粒子构建惯性静电约束装置。


    字写到“装置”两个字开始鬼画符,人不知道想什么去了。


    反正不在血祭研究上了。


    沈惊尘放下笔,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骄阳落下,望着暮色四合。


    熟悉的瘴气弥漫在周围,他放开呼吸将瘴气当做雾霾来“享受”,然后发现自己还是不太能平静下来。


    他心中七上八下,始终牵挂着一个人,不知道她醒了没有,是不是需要人照顾,又到底……还会不会回来。


    这样的心情很陌生,他这一生很少等待谁,只等待过实验结果,但等待实验结果的心情和现在又截然不同。


    他隐约意识到什么,眉眼压上了几分郁色,难以排解的幽冷注入他双眼,魔界瘴气弥漫的夜晚罕见地下起了雨。


    这场雨下得极大,大到蓬莱也被雨水覆盖,沿海之处海潮翻涌,渔民都躲到了远离海岸的位置,金家本家满地的血迹也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


    仙瑶在大雨的惊雷中醒来,以为自己仍然处于渡劫之中,一切还没有结束。


    周围安静得只能听到落雨声,仙瑶身上很冷,盖着的被子根本不能给她带来丝毫温暖,她下意识寻找沈惊尘所在,四周陌生的一切让她意识到自己不在长安宫。


    渡劫结束了,她到了化神期,杀了白双菱,死了父亲,也杀了蜀山和金家的人。


    她不确定自己在哪里,找不到沈惊尘,好像也看不见母亲。


    “娘……”


    因为担心母亲出什么事,仙瑶匆忙下了床,跌跌撞撞来到门前,推门而出。


    轰隆隆——


    又是一道惊雷落下,闪电照亮前路,让她看清楚自己还留在金家。


    这里应该是金家某个空了很久的偏房,院落很小,从屋门到院门只有几步之遥。


    她顶着雨水走到门口,开门后看见了母亲留下的本命结界,还有靠在结界边被雨水淋透瑟瑟发抖的姑娘。


    仙瑶愣了愣,那姑娘应该淋雨很久了,从里到外都湿透,她修为不高,最多不过练气,无法抵御寒冷和雨水,再加上身上有伤,已经发起了高热。


    仙瑶赶紧将人拉起来,半拖半抱地带回屋内,将她安置在床上。


    姑娘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错愕地望着仙瑶,急急忙忙要起来。


    “少主您醒了!太好了!”她慌张道,“我怎么能躺在这里,这是您休息的地方,您别担心,道君没事,她去收尾一些事,处理完了就会回来,我在这里守着您,不会让任何人来打扰您!”


    她还想去外面守着,仙瑶将她按回去,琢磨着“少主”这个称呼,仔细观察她的脸。


    然后想起来这个人是谁。


    “是你。”仙瑶有些恍惚道,“你还在金家。”


    几年前发生的一切,现在回忆起来就像上辈子一样。


    也确实算是上辈子的事了。


    “少主还记得我。”


    姑娘笑了一下,脸色苍白,满是雨水。


    仙瑶静静地凝视她许久,纠正道:“我已经不是金家人了,更不是这里的少主,你不该这样叫我。”


    姑娘皱起眉头,坚持道:“不管您是不是金家人,您都是我的少主。我留在金家不是因为金氏,只是因为您,您永远是我的少主。”


    仙瑶心中泛起无边的酸涩,微微抿唇道:“我记得你叫阿陌,对吗?”


    阿陌不想哭的,可还是不争气地掉了眼泪:“是,我叫阿陌,您还记得,谢谢您还记得。”


    谢谢这个世上还有人记得我叫阿陌。


    她嘴唇动了动,这样的话没有说出来,仙瑶却能从她眼底看到。


    她沉默许久,低声自语道:“我也要谢谢你,在这个地方也还有人这样记得我……”


    床榻上都是雨水,阿陌还发着热,仙瑶用灵力将床榻煨热,让阿陌安心躺着。


    她从长安宫走得匆忙,除了那把已经扔掉的剑外什么都没带,只能用灵气给她调息,让她身上舒服一些。


    后续的治疗还是寻些药材好些。


    阿陌不想劳烦仙瑶,可还是很快撑不住沉沉睡去。


    仙瑶坐在床榻边,想着母亲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她们之后又要去哪里。


    这样想着很难不去想她以为会是后半生归处的长安宫。


    入了魔自然是要时时刻刻待在魔界,这次回来之前,她没想过会和沈惊尘分开。


    但阿娘活下来了,平安无事,她们见了面,娘没怪她入魔,今后她也该和母亲在一起,不离开她半步。


    看沈惊尘不在这里,母亲将她安置在此处,便知道母亲和沈惊尘也是这样想。


    沈惊尘应该会很轻松。


    以后再也不用烦恼徒弟总是意图犯上了。


    他那样避世的人,为了她在金家与修界宣战,往后定然麻烦不断。


    他一心想要什么,没人比仙瑶更清楚,她不该成为他前路的阻碍,早日离开他身边也好。


    现在的安排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好的。


    可是不知为什么,心里头空空荡荡。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她的心便像被雨水不断冲刷,褪去一层又一层坚硬的外壳,留下脆弱敏感不堪一击的内里,针扎似的疼。


    第36章


    金家处处下着大雨,大雨里掩埋了隐秘的思念,也掩埋了污糟的算计。


    青执素强行开了金家的库房,从其中清点出她从青氏带来的一切。


    然后发现里面少了许多东西。


    大多是金银首饰,法宝之类动得很少,一想就知道是金遗风拿去给白双菱了。


    想起那条死了的狗,青执素表情没有半点变化,她利落地将金家库房清空,带着数枚储物戒离开。


    大雨与雷声令人心有余悸,总觉得回到了白日被化神雷劫笼罩的时候。


    金家群龙无首,没人敢站出来阻挠青执素,她顺顺利利离开库房,立刻回去寻找仙瑶。


    可回去之后,她只在床榻上看见高热昏迷的阿陌,仙瑶不见踪影。


    本命结界没有波动,可见不曾有外人来此伤害她,是她自己走出去的。


    她出去了?去做了什么?


    青执素犹豫片刻,担心两头走错,决定留在这里等等仙瑶。


    乖女已经是化神期,还是仙魔双修,哪怕仍然虚弱,目前的金家也无人是她的对手。


    金氏素来与九霄宗关系密切,九霄宗得到金遗风和族老出事的消息肯定会赶来相助,但蓬莱下大雨,海势不平,海妖作祟,他们要来也会等雨停再来,青执素并不那么担心。


    正如母亲所想那样,仙瑶现在很安全,她也的确是自己走出去的。


    一个人留在结界里固然可以休息,但听着雨声,看着雨中夜景,心中郁结难纾,很快她便坐不住,决定出去寻找母亲。


    因为不知母亲在哪,仙瑶在金家转了一圈。雨水在她周身自动分开,不曾沾染她一片衣角,金家所有人都躲在屋里不出来,漆黑的雨幕中只有她一人模糊不清的影子。


    化神的脚步和神识没几个人能感受到,金家唯一活下来的几个核心人物藏在密室里面,虽然发现不了仙瑶在附近,却也笃定她来了亦发现不了他们。


    他们在密室内疗伤密谋,说着一些尘封在百年前仙魔大战之中的内情。


    “家主死了,新少主不知所踪,求救信发到了九霄宗,也不知他们什么时候才到,他们不会不管咱们吧……”


    有年少的不安猜测,年老的立刻呵斥道:“说得什么话,这有什么好担心!新少主吉人自有天象,你难不成没看见将她带走的那道霞光?她定然安然无恙,我


    们耐心等她回来就是。”


    “至于九霄宗,那就更不用担心了,等雨过之后他们一定会到,届时青氏母女休想再在金家作威作福!”


    “听底下的人说青执素将金家库房洗劫一空,半点东西都没留下,金氏几百年的基业都被她抢走了,实在狂妄无度。九霄宗有长浩地仙坐阵,他若愿意出手相助,必能将咱们的东西抢回来,好好治一治那青氏。”


    话是这么说,可又有些拿不准:“可金家这次的事说到底家主也有错,蜀山的人都不管金氏,全都撤走了,九霄宗真的会不管蜀山的态度,帮我们拿下青氏吗?”


    老者冷静说道:“怕什么都不必怕九霄宗的态度,他们与金家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长浩地仙若还想好端端做他的地仙,就得乖乖派人过来,否则……”


    他的未尽之言令年少的十分好奇,央求着他说得再详细些。


    老者迟疑片刻,也觉得要以防万一,要是自己撑不到九霄宗来,总得有人知道这些事。


    他低声道:“你附耳过来——”


    年少的靠近附在老者身边,听到他压低声音道:“当年长浩渡劫失败,只能勉勉强强尊自己是个地仙,他的死对头青霑却顺顺利利进入了渡劫后期,成了修界最有可能飞升成仙的人。他那一双儿女也有出息,各个都到了化神期,尤其是他儿子青执焰,都快要到合体期了。”


    “死对头这样顺遂,长浩都可以想到未来青氏要如何踩在他头上。恰逢仙魔大战之际……你知道的,老天有眼,青氏死无葬身之地。若无当年,今日那青氏二女还不更嚣张!”


    年少的闻言低呼一声,不知族老话里不曾出口的是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眼神交汇之际,密室被人轰然击碎,有个雪白的影子在门外幽幽说道:“所以,九霄宗的长浩地仙与青氏满门战死有关?”


    密室里的人错愕地望着烟尘散去后那个纤细窈窕的影子,那是他们噩梦般的存在。


    “青仙瑶!”


    仙瑶静静地立在那里,一身的尘土无心去清理,只一步步逼近几人。


    她冰冷的声音一字一顿:“青氏满门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们真的全都死在魔君手下吗?”


    仙瑶直逼老者眉心,一刻不停地搜魂:“说清楚!青氏满门战死究竟是魔君所为,还是金氏与九霄宗合谋了什么!”


    一道闪电划过,在仙瑶眉眼上留下可怖的光痕。


    她走到这里是实属偶然,只是觉得此地灵力波动奇怪,为了以防万一还是仔细探查了一下。


    没想到就发现了这间密室,还听见了他们的话。


    那老者没将话说得太直白,可但凡听到的人都可以联想到他要表达的意思。


    只是即便被仙瑶直接搜魂逼问,老者给出的回答也有些令人失望。


    “青氏当然是死在魔君手下,死在沈惊尘手里!”


    老者额头青筋凸起,七窍流血,他极力反抗着想要,将她一把推开。


    “你们青氏行恶,天道都看不下去,让你们在如日中天之际死在仙魔大战之中,真是痛快!”


    仙瑶后撤几步,回忆着在老者记忆里看到的画面。


    青氏满门确实死在沈惊尘手里,那几张脸她虽然没见过,但一眼就知道那是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她和他们生得很像,对战的敌人面孔更是熟悉,来自救了她一命的沈惊尘。


    那惊人一致的五官却截然不同的气质,令仙瑶心惊胆战后怕无穷。


    她从回忆里反应过来,明白亲人的性命恐怕确实终结在魔君手里。


    但最终为何战败,从这金家族老话中的深意来看,必然和九霄宗、金氏脱不了干系。


    仙瑶不死心,还要上前再问,奈何金氏几人拼命阻拦,那老者一口气没捱住,就这么死了。


    大雨在那一刻停息,乌云散去,天光大亮,不是天真的亮了,是九霄宗的人终于到了。


    玉霄破晓,有人踏云阶而降,他发如墨瀑垂落腰间,鹤氅广袖翻涌,额嵌玉钿,眉眼间萦绕着清冷疏离之气。


    “在下九霄宗神使,顾弦生。”


    他脚尖及地,向众人执礼,谦逊周到,却让众人有些不敢领受的卑微。


    在他身后落下的是数名美貌男修,各个身姿高挑俊美无俦。


    但这些人比起顾弦生来,还是略输了一筹。


    顾弦生这个人仙瑶知道。


    他并未在她本该潦草短暂的人生中出现过,却在天书话本里与白雪惜有关的内容里出现过。


    天书里写顾弦生是长浩地仙的骄子,是他最得意的门生。青执素死去后,剧情进入收尾期间,大反派魔君输给楚千度,楚千度为获得白雪惜的芳心自卸剑祖之职,愿尊白雪惜为主,白雪惜受了他的拜,也将妖族冥族掌握在手中,风头无量。


    长浩地仙虽然飞升失败,却很有一份心气,从前与青氏做死对头,楚千度成为最强后,他又对此人颇有微词,待魔君沈惊尘陨落,他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新的反派。长浩命座下弟子顾弦生去给楚千度添绊子,顾弦生确实很强,足够与楚千度对上几招,也生得好看,令白雪惜都十分惊艳。


    他是剧情最后女主和男主之间感情的加速器,是楚千度又一次“醋王”人设的巩固,最后当然也被白雪惜收服,与师尊长浩反面,亲手弑师。


    对于这些白雪惜的裙下之臣,仙瑶并不想了解他们的感情和行事缘由,反正都是为了白雪惜。


    顾弦生最后杀了长浩,也自绝在九霄宗,这一点倒是让仙瑶至今疑惑。


    杀人她可以理解,自绝是为何?


    但也不重要。


    天书里的一切都不会再次发生,顾弦生今日来到这里也拦不住她要知道真相的决心。


    仙瑶冷冰冰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话都懒得和他说,直接就要动手。


    顾弦生眉头一皱,抬手要迎战后又放下了。


    因为仙瑶被阻止了。


    青执素及时赶到,扫了扫密室里的一片惨烈景象,轻描淡写道:“他们可是又冒犯了你?无妨,娘已经将一切都处理妥当,咱们这就可以离开了。”


    说到这里才像是刚发现九霄宗的人一样,意外道:“顾神使,一点小小的家事,怎么还惊动你了?”


    顾弦生淡淡道:“若真是小小的家事,师尊自然不必派我前来。”


    青执素勾了勾嘴角,在金氏族人之前抢先道:“金遗风毁约在先,背叛了我,还纵容他的外室和外室女害我女儿死里逃生入了魔,我杀他,清缴该属于我青氏的财产,这不是家事吗?”


    顾弦生来之前只听师尊说金家出了事,要他助金氏一臂之力。


    来之后看到金遗风死,又看到金氏族老被欺辱,并未想过在这里喊打喊杀的人会是受了委屈的人。


    顾弦生目下无尘,最看不起的就是三心二意贪心不足的人,金遗风恰好就是这样的人。


    他居然还有个外室?甚至还生了外室女?


    顾弦生脸色变得很难看,但以防这只是一面之词,他还是询问金氏族人:“此话当真?”


    金氏族人想反驳,可好像也没办法反驳什么,青执素说得都是真的。


    他们迟疑许久只能咬着牙道:“她清缴的何止是青氏的财产,她将整个金氏库房洗劫一空,将金氏几百年的基业都毁了!”


    青执素直接道:“金遗风窃取我的嫁妆,拿去给了白双菱,我不知白双菱将财宝放在哪来,无法取回,便拿你们金家的抵债,这又有什么不对?”


    ……


    也没有不对。


    顾弦生看金氏族人哑口无言的样子,只觉此地都恶臭起来。


    他懒得管他们,只想拂袖而去,却碍于师命在前勉强说了句:“既是道君有理,那便依道君所言,拿了你们母女该拿的便尽快离开,不要再添伤亡了。”


    这是他唯一可以为金家做的事了。


    青执素还没说什么,金家先不满意了,那抱着死去老者的年轻人急切道:“使不得!金家内城外城乃至整个蓬莱的财产


    都被她抢夺,日后要如何维持生计?决不能就这么放她们走!”


    青执素轻笑道:“金家和蓬莱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哪一样不是我辛辛苦苦赚来的?我现在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还轮得到你一个毛头小子喊使不得?”


    “便是顾弦生要拦我,也得真拦得住才行。”


    青执素懒得再浪费时间,她还算了解九霄宗这个神使,比起他师尊那个东西,顾弦生正常得多,她很多时候都会疑惑,长浩那个小肚鸡肠的人,怎么会有顾弦生这么目下无尘的弟子。


    她不担心顾弦生阻拦,带着仙瑶就要走,可仙瑶双腿如灌铅,她怎么拉都拉不动。


    青执素回眸,看见女儿目光阴冷地盯着顾弦生和金氏族人,眼底的杀意难以掩饰,也提醒了顾弦生她入魔这件事。


    “她入了魔,看起来状况不是很好,若如此任由道君带走,怕是会后患无穷。”


    顾弦生望着仙瑶的眼睛,满天星斗汇聚在她眼底,照亮她的面孔和双眼,那凌厉美丽的脸庞像是海面上升起的骄阳,明媚得刺痛他的眼睛。


    “道君可以离开,令千金恐怕还是先送到九霄宗,由我宗为她洗筋伐髓驱魔为好。”


    青执素皱起眉欲语,被仙瑶一把拉回。


    “让九霄宗为我洗筋伐髓驱魔?”仙瑶古怪地笑起来,“那还不如我跳入大荒的魔窟里,与里面魔兽怪物为伍来得干净痛快。”


    顾弦生不禁错愕,为仙瑶的无所畏惧,也为她话中竟然将九霄宗和魔界大荒相比,甚至觉得大荒比九霄宗干净。


    “你——”顾弦生斥道,“你真是不可理喻!”


    “不可理喻?”仙瑶凉薄地吐字,“这世上何曾有人真的与我,与我青氏满门讲过道理?”


    金家人听了她后半句话,心虚地紧绷了身体。


    第37章


    仙瑶将金氏余孽的心虚看在眼里。


    她嘴角缓缓勾起,心里已经将青氏全族战死的原因猜得七七八八。


    只是还没确凿的证据,眼前还站着金氏的同谋。


    她认真衡量了一下双方战力,拼死一搏不是没有胜算。


    但罪魁祸首不止目前这些人,还有守在宗门里不敢出来的长浩地仙。


    若今日死在与顾弦生的斗法里,岂不是便宜了长浩。


    她得活着,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青氏的冤屈,揭露金氏和长浩的假面具。


    她自己的委屈可以无人诉说,却不能让青氏的仇怨湮灭在尘埃之中。


    于是无需青执素劝说,仙瑶话音落下转身便走。


    一直担心女儿与顾弦生发生冲动,怕今日难以脱身的青执素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愣了愣才追上仙瑶,金氏的人眼看她们真的要走,想着满库房的财宝,实在是不甘心。


    如今活下来的金家人里,除了他们尊为新少主的白雪惜,就是得到老者通密的年轻人最受重视。他是金氏直系的后人,名唤金恪。


    金家的宝库听着似乎只是个库房,可此库房非彼库房,金氏的库房是用了空间延展法术的,在外看似只是个屋子,其内却是几座大殿相连。


    金恪有幸和祖辈进去过一次,一眼都望不到财宝的边缘。


    这样大的宝库被洗劫一空,叫他如何能忍得下来,待新少主回来又要如何和对方交代?


    退一万步说,假若新少主回不来,那他便是最有可能成为家主的人,这些财宝不就是属于他的吗?


    青执素拿走的东西便像是从他口袋里抢走的,他忍耐许久,终究是没忍住,想要跟顾弦生说话,让他将人拦住,哪怕无法全部讨回也得拿回来至少一半。


    顾弦生既然是九霄宗的人,听青仙瑶那些话应该也意识到她发现了什么,放走之后定是心腹大患,理应趁着今日解决了她。


    只是不等他向顾弦生开口,一道金光闪过,无数咒文交叠着看不懂的文字迎面而来,速度快到他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已经惨叫一声远远飞了出去。


    出事的还不只是他,连带着顾弦生也没能幸免。


    谁能想到一心要走的人会忽然折返,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顾弦生不愧是九霄宗神使,长浩地仙的得意门生,他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已经做了应对,只是他错估了仙瑶的实力,更没想到这姑娘居然还能使用仙法,被她的剑气刺入胸膛,闷声吐出一口血来。


    他错愕地望着仙瑶远去的身影,漫天流云中,她衣袖上点缀的玄冰珠撞出碎玉之声。


    美人驾云离去,衣剪雾霭,神若秋水,那双始终带着冰冷杀意的眼眸落在他身上,无需她张口,他也看出她要说的话——


    “等死吧。”


    顾弦生缓缓睁大眼睛,推开身旁的同门,不顾阻拦地追了上去。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非要这么追上来是为什么。


    是为那魔女满面的杀意,想要抓她回去驱魔吗?


    可能是。


    总之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这样的姑娘,脑海中根本无法抹去她最后那个杀意凛然却又清正无瑕的目光。


    明明入了魔,明明是要做恶事,却理所应当问心无愧,无所畏惧。


    这太奇怪了,太违和了。


    顾弦生马不停蹄地追踪,却没能追到母女二人的半片衣角。


    天空中突然升腾起无边的雾气,雾气浓得伸手难见五指。


    隐隐听得见其中有怪异呼声,雾中未知的存在令人心声恐惧。


    谨慎起见,顾弦生停下御剑,未再追踪。


    他细细思量青仙瑶最后那一道剑气,一个魔却能用仙法,天道怎能容她如此?


    除非她是特殊的那一个。


    怎样的特殊才能让她受如此殊荣?


    顾弦生回到金家,不等金家告诉他金恪被仙瑶一击毙命的消息,直截了当地问道:“金氏究竟对青氏母女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竟让那对母女连他这个奉命来相助的人一起恨上了?


    金家的人抱着金恪的尸体,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顾弦生皱了皱眉,看他们样子也知道事情该有多棘手。


    他也懒得再等,施展九霄宗再现法术,此术可将某地短时间内发生的事情尽数回放一遍,法术耗费灵力极大,对施法人的修为要求极高,哪怕是顾弦生也只能回放近十二个时辰之内的。


    十二个时辰已经足够他看清仙瑶的顿悟,和白家母女与金遗风的所作所为。


    看清之后顾弦生面色难看道:“脏了我的眼睛!”


    他拂袖便走,被同门拦住,眼神示意他师尊的指示,耳边传来金氏不满的申辩——该说是狡辩才对。


    他烦不胜烦,却无法真的再走,只能暂时留下,帮金氏度过难关。


    他仰头看着漫天大雾,远处的大雾弥漫到了金家,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散去。


    如此奇怪的雾气,仙瑶也被波及其中。


    她起初还以为是九霄宗法术,抓住母亲的手确保两人不会在大雾中遭受攻击。


    但片刻之后,她忽然察觉到了什么。


    紧绷的身体骤然松弛,空气中似有熟悉的杏香随风而来,仙瑶后仰欲探,发丝无意间勾住了什么,三千青丝逶迤垂落,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淡香的来源。


    “瑶瑶?”


    雾气中传来母亲的呼唤,仙瑶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一片白茫茫,右手掌心是母亲的温度,左右垂下却抓住了冰冷柔软的衣袂,那是男子锦袍的手感。


    有人在她附近,是这大雾的始作俑者。


    他阻止了顾弦生的追赶,也不现身,是不愿邀功还是不方便……或者兼而有之。


    仙瑶心里一直在想,见不到他就见不到,从此分道扬镳也好,对他对她都好。


    他心里想要什么希冀着什么,她一清二楚,想来她将麻烦带走,让俗世无法再牵扯到他,也算是对他的报恩了。


    这样的假设都是在再也见不到面的基础上。


    真的重逢,还是在这样隐秘又隐晦的情境之中,她心底有个声音在不断说着:不够的。


    仅仅是这样的报恩,远远不够的。


    还要有更多才行。


    得让救了她的人知道她的性命很珍贵才行。


    那还能做点什么呢。


    他好像什么都不缺,还一次次在她需要的时候妥帖周


    全地帮助她。


    仙瑶不禁开始回想古往今来的典故和话本里关于报恩的故事。


    想来想去,男女之间报恩的方式好像都逃脱不了一种。


    以身相许。


    口干舌燥,燥热难耐。


    仙瑶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她想起那次意外的神交,不禁联想如果真和沈惊尘在□□上发生什么,该是怎样的感受。


    合欢宗的法典里曾说,神交采补是最高效最痛快的,意在神交比□□之间更有感觉吗?


    可仙瑶稍微想象了一下,与沈惊尘□□之间的联系反倒比神交更让她受不住。


    她只要稍微想想就觉得脑子发热,鼻子也发热。


    温暖的热流缓缓落下,仙瑶闻到血腥味,突然发觉自己出了什么丑。


    她居然流鼻血了。


    仙瑶本能地松开了手里的衣袂,捂住了口鼻,担心被人看见。


    可当她清理干净再想碰一碰那人的时候,已经再也摸不到他的半点痕迹。


    大雾散去,视线重新变得清晰,身边除了母亲之外没有任何人。


    “没事就好!”


    母亲长舒一口气,挽住她的手臂带她赶路。


    仙瑶回眸望去,在身后的烟云里看不到熟悉的影子。


    心里空落落的,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可事实告诉她那不是梦。


    “你的发辫怎么散开了?”


    母亲的询问就在耳畔,仙瑶抬手摸了摸头发,摸到勉强戴在上面的凤凰流苏发扣,她哑声说道:“发扣松了。”


    母亲不疑有他,继续往前带路,仙瑶这次走没再回头。


    他没现身,也不合适现身,娘在这里,他的身份不方便。


    就算解释清楚一切,母亲也愿意相信他不是那个杀了青氏满门的魔君,那他就真的会现身吗?


    谁也说不准。


    也许他心底就不想现身,只是见她被顾弦生穷追不舍,出于短暂的“师徒之情”出手相助罢了。


    可仙瑶不知道的是,她昏迷之后,沈惊尘曾尝试留下。


    更不知道他被青执素赶走之后一夜的揪心难耐,彻夜未眠之后的去而复返,以及大雾之下掩藏的情难自禁。


    沈惊尘这一生从未有有过男女之心,不管是穿书前还是穿书后,多少人向他示好他都没有任何动容,无一例外地拒绝了。


    每一次拒绝别人他都态度谦逊,礼数有加,就像拒绝仙瑶的时候一样。


    可想起拒绝别人,他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想到拒绝仙瑶,他心里便像有无数剑刃刺下来,阵痛不断。


    沈惊尘躲在大雾散去的角落里仰头望天,之前管不住死腿不想走,现在也是管不住死腿,忍不住来看望她。


    身体和心脏不受控制的反应都在告诉他一件事。


    他初恋了。


    对象还是他的学生。


    师德失范,性质恶劣。


    “救命。”


    沈惊尘靠到身后的墙壁上,仰头闭眼,喃喃道:“杀了我吧。”


    妖界之中,亦有人一心求死。


    白雪惜衣裙染血,跌倒在帝溟身边,面如死灰道:“你救了我,可我心里只恨自己没和我爹娘一起死了。”


    她泪盈于睫地望着沉默的帝溟:“我如今自残并不是真心要死,你别担心。我只是恨自己无能为力,无法为他们报仇而已。”


    “青仙瑶现在有魔君做靠山,金家经此一战恐怕也毁于一旦,她将我的一切都毁了,我又要依靠谁呢?”


    白雪惜流下眼泪,咬牙说道:“我只能靠我自己了。”


    “谁都靠不住,只有自己靠得住。”


    她痛苦喘息,身体颤抖。


    有温暖的手将她扶住,她恍惚抬眸,望着帝溟的脸庞喃喃道:“你是想说,我可以依靠你吗?”


    口不能言的妖认真地看着她,用眼神告诉她他的答案。


    白雪惜动容地吸了口气,半晌又叹息道:“可她自己是化神,背后又有魔君,你又能帮我什么呢?”


    稍顿,她想,以帝溟妖界少主的身份,或许一时片刻不能做什么,但他哥哥妖界之主呢?


    帝江是个不错的选择。


    从青仙瑶的一言一行里可以看出,她死而复生恐怕也是有了奇遇。


    或许她已经知道了她是穿书而来。


    青仙瑶现在的法术和招式都带着异界的气息,甚至连带魔君也变得不同,是青仙瑶告知了他什么吗?


    无妨。


    如此也算是两人站在了同一个起跑点上。


    之前她占了先机,说到底确实不公平,那现在是公平的了吧?


    那就看看公平竞争,到底谁胜谁负。


    第38章


    仙瑶跟随母亲回到了一个不算陌生的地方。


    灵山青氏族地。


    灵山从前是修界灵气最充裕的地方,因此得名灵山。


    修界所有人都想要在灵山附近长居,都对灵山青氏无比向往。


    然时过境迁,灵山是仙魔大战的主战场之一,此地多年来只青执素一个族人看管照料,已然荒凉空旷,今非昔比。


    从前络绎不绝的门庭空寂无人,灵气四溢的山脉寸草不生,处处残垣断壁,经青执素大笔投入灵石修复,才勉强找回一丝从前的模样。


    青执素带着仙瑶落在灵山道场前,没再继续往里走。


    仙瑶停下脚步看着母亲的背影,知道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从金家到这里一路危机四伏,有些事情没时间详细去说,现在终于可以说一说了。


    青执素转过身来,迎风而立,不苟言笑的眉眼让仙瑶想起了在金家族老记忆里看见的外祖父。


    外祖父严肃起来也是这个模样,他死去的时候表情也是如此。


    他死得那样惨烈,满眼的不甘和遗憾,对儿女和青氏的未来满怀忧虑。


    作为他的女儿,母亲露出如出一辙的神情,是为了族人不甘,是为了她担心。


    不必母亲问出口,仙瑶已经主动道:“娘,若我说,现在的魔君不是杀了青氏满门的那个,你会信吗?”


    青执素仿佛早料到了她要说什么,表情没有丝毫波动。


    当然,出于对女儿的尊重,她也没直接反驳刺激她。


    青执素用一种客观且公正的语气平静说道:“魔君相貌俊美,当世少见,即便是我,也无法不承认他现今看起来和从前截然不同。若非记得他的五官,化成灰也不会忘记,我都要怀疑现在见到的人是不是他了。”


    将魔宫取名为戮尽宫的那个疯子,谈笑间可以将青氏满门诛杀的邪魔,怎么变成了现在那个彬彬有礼斯文儒雅的模样?


    青执素也记得他雪白清冷的侧脸,精致礼貌的模样。


    观他行事,极有一种君子守正念的风度。


    他比她见过的任何人都更清正端肃,只可惜他确实生着那个滥杀无辜的魔头的五官。


    青执素说“化成灰”也不会忘记,何尝不是说“化成灰也不会认错”?


    仙瑶早想过母亲不会那么轻易就接受,她完全理解她的心情,也不想逼迫她。


    “就算娘不信,现在我们也对魔君做不了什么。他如今的强大远超从前,可他从未生事。至少在我出事之前,他就有了得到一切的能力,可他没那么做。”


    “阿娘不愿相信这个人,却也暂时杀不了他。那在不能报仇的这段日子里,阿娘不妨多看一看他。”仙瑶认真说道,“亲自去看一看听一听,也许未来有一日,您会愿意改变心意。”


    女儿没逼着自己相信魔君换了人,青执素大大松了口气。


    说实话,她不想刺激仙瑶,仙瑶经历了那么多才走到今天,情绪很不稳定,她不希望她再经受任何苦难,更不希望这苦难是自己带来的。


    哪怕涉及世仇,可到底族人已经都过世很多年了,活着的女儿才是最重要的。


    母女连心,理智上她无法接受女儿的说法,但直觉里她总有种猜想。


    也


    许是真的呢?


    最关键的是——


    “他救了你的命。”


    青执素轻声开口,尾音都在颤抖:“他救了你的命,仅仅是这一件事,我便可以容他多活一阵子。”


    稍顿,她自嘲一笑:“娘也有自知之明,我孤身一人,哪里是他的对手?我不会主动对魔君发难,但若有机会置他于死地,我也不会缺席。”


    “在这之前,多看一看也没什么不行。”


    仙瑶的心随着母亲的话上下起伏,一会揪住一会放开。


    她嗓子干痒,有些沙哑道:“娘不觉得地渊火是魔君的计谋,我出事和得救都在他计划之中吗?”


    人心中一旦对某个人有了偏见,便不愿相信和听到任何关于对方的辩解。


    修界对魔君的固有印象太深,真正的魔君也确实做了很多恶事,是个大魔头,楚千度之前那些先入为主的怀疑也并非凭空而来。


    如果是从前那个魔君,确实可能做得出这样的事情来。


    青执素听了她的话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叹息很长,像是回忆了漫长的一生。


    “我可能看错了一个男人,但不会看错自己的女儿。”


    青执素喃喃道:“你是怎样的人,怎样的头脑,会不会认贼为亲,我会不知道吗?”


    仙瑶心酸不已,这种被坚定理解和信任的感受,除了在沈惊尘那里,只有在阿娘这里能感受到了。


    她忍不住扑进母亲怀中,青执素温柔地将她抱住,垂眸望着她身上价值连城的鲛绡和首饰,尤其是那枚发尾的凤凰发扣,语气复杂道:“这些都是他给你准备的?”


    仙瑶感觉母亲的手在她身上抚过,也知道她在问什么。


    她轻轻“嗯”了一声,听到母亲应声:“这么舍得给你花钱,倒不是个小家子气的。”


    仙瑶抿了抿唇,没说话。


    青执素放开她,母女俩牵着手朝灵山深处的青氏老宅走去。


    此地灵气稀薄荒凉空寂的模样,让仙瑶几次想起魔界的大荒。


    被真正的魔君肆虐过的地方都是如今这副样子。


    不管后世如何再打理修整都回不到从前的模样。


    看着寸草不生的枯竭地面,仙瑶的心也像是那干裂的地缝一样分成了好几瓣。


    “先祖曾说过,青氏祖先乃青鸾与凤凰的后裔,以前我觉得只是传说,但见你那日顿悟后的眼睛,娘才发现这一切可能都是真的。”


    青执素一边走一边说:“你头上那枚凤凰发扣来历不凡,我们在此地修整几日,去探一探它的来处,对你修炼有益。”


    仙瑶也发现了发扣的不寻常,沈惊尘随手给她的东西,没成想在顿悟渡劫里面有了独特的发现。其实她还想到了当初的凤凰蛊,那是本来该属于她被树神给了白雪惜的灵药。


    那时她在无数考验里艰难行进,几次面对火海深渊,虽然惊险,可她从未觉得害怕。


    就像被地渊火淹没时一样,疼是有的,痛苦也在,可她心底并无畏惧。


    她与火有许多解不开说不清的联系。


    仙瑶伸手捏紧了发扣,半晌才道:“这也是他给我的,我不知他从何处得来,若要知晓来处,恐怕得去问他。”


    青执素回了个头,淡淡说道:“那还不简单?你何须去找他,他自会来找你,等他来的时候问问就行了。”


    仙瑶一顿,错愕地望向母亲。


    接触到这个视线,青执素挑眉道:“你不信?不如我们打个赌,看他多久会忍不住来找你。”


    仙瑶张张嘴艰涩道:“娘,我觉得你好像误会什么了,我和他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


    青执素平声平气道:“我没想什么,更谈不上误会,只是觉得他会来而已,你以为我想了什么?”


    仙瑶彻底无言以对。


    青执素古怪地勾了勾嘴角,继续走在前面带路。


    两人走了一段路,仙瑶才再次开口,闷着头说:“娘,那你也别跟我赌了,你肯定会输。”


    青执素这辈子最听不得“输”这个字,她当即道:“不可能,我可是过来人,我怎么会输?我都看在眼里,他三日之内必来见你。”


    仙瑶长舒一口气,轻声说道:“娘,你真的别赌了,你已经输了。”


    她有些为难地说:“他刚刚已经来过了。”


    “就是那场大雾。”


    青执素瞬间变了脸色,想起大雾中的意象,低声咒骂道:“老奸巨猾的狗东西!”


    仙瑶闻言稍稍瞪大眼睛,“等等”两个字就在嘴角又有些说不出口。


    老奸巨猾……好吧,沈惊尘好像确实年纪不小了,具体多少她不知道,但面对她,他总有种长辈的慈和和宽容,确实也配得上“老”奸之称。


    那行吧。


    “娘你先进去。”仙瑶推了推母亲,叮嘱道,“你去寻住处,我一会儿去找你。”


    青执素皱着眉:“你要做什么?”


    “修界的人应该都猜到我们会来这里,我要做点准备,别让这些人脏了青氏的族地。”


    青执素道:“娘已经设了结界和阵法。”


    “还不够。”


    仙瑶心想,那些阵法或许可以挡住蜀山和九霄宗的人,却挡不住妖界的邪祟。


    她没忘记白雪惜是被谁救走的,很清楚对方到了妖界之后不会放弃对她出手。


    天书话本里白雪惜就做过类似的事,只是那时她没机会重生,白雪惜寻的对象是魔君,要解决的人是她母亲。


    现在她活着,沈惊尘不会被白雪惜左右,那她要利用的就会变成别人,要伤害的就会是仙瑶本人。


    她得提前防备妖界发难才行。


    妖界妖王名唤帝江,乃上古神鸟后裔,其族群本也算是仙族,受人族敬仰爱戴。


    只因族中前辈突然对人族出手,将一地百姓屠戮殆尽,自此修界彻底与其割席,两族对峙多年,神鸟一族只剩下寥寥可数的几个族人,维系着妖界的平安。


    帝江是这一代的妖王,他还有个孪生弟弟唤做帝溟,正是救走了白雪惜的妖界少主。


    帝溟从小体弱多病,口不能言,与之相比,他的哥哥却身体康健,法力高强。


    帝江对弟弟怀有愧疚之心,觉得是自己将弟弟的能力夺走了才会这样强大。


    他一直将帝溟保护得极好,帝溟成年后难得一个人出门便被冥界骨鬼给盯上,想要吞了他变强。


    救下帝溟的本该是仙瑶,如今变成了白雪惜,帝溟为了报恩,得白雪惜暗示和央求之后,一定会去寻他的兄长帮忙。


    帝江不会拒绝对弟弟有救命之恩的人,所以仙瑶得早做打算。


    青执素不知女儿心里在想什么,但看她神色严肃便知事情不简单。


    孩子长大了,有她自己的想法和秘密,做娘亲的也该放手。


    只有一点她很想知道:“别的我都不问了,只一件事我有些想不明白。”


    仙瑶回眸望来,看见母亲神色莫名紧绷,几乎有些小心翼翼地问她:“你与顾弦生素未谋面,不该有什么恩怨。当时在金家,你为何会对他那样憎恨?”


    “若只是因为九霄宗是为了助金氏而来,你不该那样生气。”


    “你是不是在金家的密室里听见了什么?”


    青执素声音有些细微的颤抖,不是熟悉的人根本发现不了。


    “金家与九霄宗素来交好,我一直很好奇长浩那种人为何会与金遗风成莫逆之交。”


    青执素轻声询问:“瑶瑶,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第39章


    母亲是仙瑶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是她坚持活下来的精神支柱。


    她不想隐瞒阿娘任何事,唯有这件事,她实在不知如何向她开口。


    她是母亲和金遗风生下的孩子,想到这个身份就恶心得浑身难受。


    仙瑶经历了生死,大梦一场,


    重生一次,心境早已在起起落落中练就了出来。


    饶是如此,依然对近在咫尺的真相不寒而栗,不敢戳破那层窗户纸。


    那母亲身为当事人,身为金遗风的妻子,她若知晓青氏满门很可能是被九霄宗和金氏合谋害死的,所谓带了外祖父本命剑回来的金遗风不是恩人,反是罪魁祸首,她不但所嫁非人,还给仇人生了孩子,为仇家操持一切,她真能承受得住吗?


    修行最忌讳生出心魔,仙瑶几乎想见了母亲知道一切会是怎样。


    无非是心魔丛生难以自渡。


    仙瑶心里像是压了巨石,呼吸都有些艰难。


    她想了那么多,每个念头都在叫嚣着绝对不能说。


    不能让母亲知道真相,让她一辈子糊涂着才好。


    可她真正做的却与所想截然相反。


    她张张嘴轻声说道:“我那日夜里出来找娘,路上神识探查到异常的灵力波动,想着宁可杀错不能放过,就过去看了看。”


    她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地说:“我找到了那间密室,看到那群人,听见他们说——”


    “算了。”


    话说到关键的地方突然被打断,仙瑶看见母亲突然转头望着族地深处,拧眉说道:“时辰不早了,也不急这一时片刻,还是先寻地方落脚。”


    她按了按额角,身子有些摇晃:“我这头好痛,实在是乏了,你也才渡完劫,先好好睡一觉。”


    仙瑶愣了愣,赶紧伸手将母亲扶住,两人继续往里面走。


    她按照母亲指引,将她带到一处族地正西的院落。


    院落设计精巧,处处蕴藏巧思,奈何灵山早没了从前的灵气,哪怕族地深处也是寸草不生,能看见的除了石头还是石头,便是再有设计也见不到任何风景了。


    “这是娘还在青氏时住的地方。”


    青执素指了指院门上的匾额笑着道:“这上面‘执素居’三个字是你外祖父亲手写的。”


    “你外祖父的字是修界出了名的好,千金难求,再好的朋友寻来他也吝啬落笔。但家中大到卷籍和心法,小到匾额与对联,都是他亲手所写。”


    回忆着往事,青执素脸上浮现出几分轻松和欢喜。


    仙瑶见到母亲这样心底稍稍放松一些。


    她想,拖两天再说也好,等娘身体好些,应该可以更好地接受真相。


    她抬起头看了看匾额,对母亲说:“书房里可有外祖父的字帖?我想学外祖父的字。”


    她现在的字是学的谢扶苏的,每次写下三言两语,都会勾起她不好的回忆,她早就想抛弃这些,如今正好。


    青执素说:“当然有,你外祖父写过的一切都收藏在书房里,里面还有关于青氏先祖的记载,没有我的令牌谁也进不去。”


    她从腰间解下一块青鸾玉牌交给仙瑶:“你拿着这个去书房就能进去了。”


    青执素怜爱地抚摸着女儿的头发,眼角有些泛红。


    她是个好强的女子,即便到了这种时候也不愿意露出自己柔弱的一面。


    “你有这个心娘很高兴,你便去安心学字,顺便查查青氏先祖的记载,看是否有什么与青鸾凤凰一族有关的线索。若有发现,只管去探查一番。”


    青执素用一种从容的语气道:“在这个地方谁也不能将你我如何,我们可以安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不用担心娘,娘也不会再时刻担心你。”


    仙瑶眨了眨眼,开口唤了一声“娘”。


    青执素拍拍她的脸柔声道:“去吧,记得要劳逸结合,看一会儿便歇一歇。娘就在这里,你若看够了,也可以到这里来寻我。”


    她轻轻推了推仙瑶的肩膀,仙瑶下意识走出两步。


    再回头看母亲的脸,看到她眼底的疲惫,仙瑶赶忙说道:“那娘你好好歇息,等我恢复一些就来帮你疗伤。”


    母亲体内的反噬伤势还得处理,她自己当然也可以治好,但那样太慢了,有仙瑶协助的话会更快一些。


    多事之秋,她们都能保持最佳状态才是最好的。


    青执素点点头,走进院落道:“去吧,不必挂心娘,娘一把年纪了,还照顾不好自己吗?”


    她说完话就先进了院子,仙瑶看着她的背影,她的脊背依然挺拔,不见任何被风雨摧残的痕迹,仙瑶心底稍稍安稳,听母亲的话将青鸾玉牌挂在腰间,朝族地书房走去。


    明明才下过大雨,但灵山空气依旧干燥,不见半点潮湿。


    仙瑶口干舌燥,唾液不断分泌,很想吃点解渴的东西。


    这个时候要是能吃到一颗又大又甜汁水饱满的杏子,那可就太好了。


    仙瑶仰头看着天空,虽然身处的地方不一样,但至少看到的天空是一样的。


    ——目前还是同一片天空。


    真不知道她想吃的到底是杏子,还是怀念和那个爱吃杏的人一起学习修炼的时光。


    娘说他会来,可他已经来过一次,不曾现身。


    这样还会有第二次吗?


    他还会来吗?


    长安宫,沈惊尘风尘仆仆地走到殿门口,撞上同样风尘仆仆归来的绚星。


    “君上!属下正好要去见您!”


    绚星行了个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沈惊尘似乎是要出去,他顺口问了句:“君上要离宫吗?去哪里?可要带些人手?”


    沈惊尘在金氏跟修界宣战的消息已经传遍天下,魔界众魔都非常激动,等着要去修界干一票大的。


    绚星是最兴奋的那一个,不想放过任何去一线的机会。


    可问题问出来,君上的反应有些奇怪。


    他收了要走的架势,转身就往回去,一回一边道:“谁说本君要出去?本君只是出来透透气,顺便看看我新栽的杏树今日长势如何。”


    绚星回眸,看见长安宫门口栽了一颗杏树苗,那是君上连夜搞出来的。


    君上这次回来之后就很奇怪,总是忙忙碌碌不闲着,时刻给自己找事做,生怕自己闲下来。


    连晚上他也不闲着,不修炼不就寝,反而跑去栽树,呵护小树苗的模样便像是对着心爱的女子,那眼神看得守夜的绚星浑身起鸡皮疙瘩。


    “君上。”绚星跟进宫内,追着沈惊尘道,“咱们什么时候攻打修界?您豪言壮语都发出去了,这都两天了,怎么还没点动静呢?整个长安宫的兄弟姐妹可都忘不了您说的那些话啊!”


    沈惊尘在金氏的发言被蜀山用天幕在修界不间断播放,为的是警戒众人。


    魔界的探子当然也看见了,将内容都用留影石录下带了回来,大家看过别提多兴奋了。


    沈惊尘头疼欲裂,他坐到御座上,揉着额角道:“忘不了就纹身上。寻我什么事,有事快说,没事就出去。”


    绚星失望地抿抿唇,看君上这意思,这两日是不会攻打修界了。


    好吧,君上有君上的打算,他们也不能着急。


    绚星正色,说起正事:“属下前来是要告知君上,妖界帝江来使。”


    帝江?


    沈惊尘看了看窗外暗下来的天色,心里想着就算想去哪里,也没有夜里拜访的道理,心中的情难自禁和蠢蠢欲动都被强压下去。


    “妖王?”他忍耐着去想正事,“他派人来干什么?”


    绚星理所应当道:“肯定是来找您商议攻打修界的事宜!”


    “妖界和修界也是世仇,这些年他们隐忍不发明哲保身,怕是也忍够了。”绚星觉得自己想得极为透彻,“这不是您要攻打修界,天下除了那群人修谁不是唯您马首是瞻?妖王自然要来给魔界添一把助力了!”


    真好。


    不亏是大反派座下的小反派啊。


    整天脑子里想的都是打打杀杀。


    沈惊尘静默地看绚星片刻,看得绚星心里毛毛的,才轻描淡写道:“没看见天黑了吗?”


    他冷冷淡淡地说:“下班时间不谈公事,叫人歇了吧,不见。”


    绚星还想说什么,可沈惊尘直接抬手赶人,做属下的也没别的办法,只能行礼退下。


    离开长安宫后绚星去见了妖界来


    使,告诉对方:“我们君上夜里不谈公事,等这几日君上抽出时间见你,我自会来通知你,你且安心在这里住下。”


    妖界来使犹豫道:“那不知魔君几时才能抽出时间?”


    绚星自己也不知道,但他不会让外人知道他不知道。


    作为魔君的心腹,居然不懂自己的上司在想什么,那实在太丢脸了。


    所以绚星捂住下巴,故作深沉道:“要见你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若是着急便是欠缺诚意,你很急吗?”


    妖界来使哪里还敢说什么,只能千恩万谢地将绚星送走了。


    人走了,妖界来使想到出发之前王上和少主的叮嘱,不禁面露悲戚。


    妖界那边很急着魔君的答复,若拖上几日才回恐怕是要被责罚的。


    他爹的,这种活怎么就找上他了,要死要死。


    夜深人静的时刻,有许多人在心梗难捱,沈惊尘作为导致旁人心梗的源头,他自己也不见得多好受。


    良好的修养让他清楚不能夜里拜访别人,可双腿不听使唤,他一个正经教授,大晚上跑到人家族地来,偷偷摸摸将人家的结界悄悄解开,进来之后还不忘帮忙加固。


    青执素是化神期,仙瑶现在也是,两个化神留下的结界,修界已经没几个人可以硬闯,更不可能像他这样悄无声息地进来。


    但沈惊尘还是不满意,站在族地之中对着结界就是狠狠一顿操作。


    直到天快凉了,结界被加固得神仙都进不来他才满意收手。


    他单手负在身后,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再观察一下天色,马上就要天亮了,这样就不算是大半夜偷偷潜入别人家的变态了吧。


    他可是白天来的。


    感谢修仙,感谢修魔,让他熬几个大夜也不带气喘劳累,仍然精神抖擞。


    沈惊尘利落地转了个身,打算寻着仙瑶的气息去看看,可刚转过身,他嘴角的弧度就僵住了。


    仙瑶正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他,不知道来了多久。


    沈惊尘尴尬了。


    他愣在原地半晌,如果说大雾里没被看见真面目还能粉饰太平的话,那现在就是彻底完蛋了。


    他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在清晨蕴着雾霭的月色下低语道:“啊,这不是瑶瑶吗。”


    “真奇怪,我这是不知不觉走到哪了?”


    他转了一圈,一副走错路巧遇的样子。


    然后想起如此牵强的话,只显得他更加狼狈。


    沈惊尘缄默下来,静静与仙瑶对视,脸上紧绷的神情渐渐消散。


    他和缓下来,慢慢说道:“我来看看你。”


    这是一段被省略过的话。


    “我想你了”这样简单的话本该在这句话之前说出来,可看着仙瑶澄澈清明的眼睛,作为冠冕堂皇拒绝过别人的家伙,他疯狂打脸之后,还有什么脸去表达这些呢。


    说出来只有可笑罢了。


    沈惊尘安静地站在原地等着仙瑶的驱赶,她和母亲一起住在这里,该是避讳他出现。


    她应该也不想见到他。


    正想到这里,仙瑶终于有了动作。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朝他迈起步子。


    沈惊尘浑身肌肉重新紧绷起来,月光自坍塌的族地观星台裂隙漏下,为他冠束的乌发镀了层流转的银辉。


    残垣间游荡着青磷鬼火,沈惊尘情不自禁地随着仙瑶的靠近而后退,银丝云履碾过满地碎玉。


    仙瑶步步紧逼,他渐渐退无可退,沈惊尘喉结滑动,呼吸紊乱,而仙瑶始终凝视他,看他站在青氏衰败的族地之中,周围一片狼藉,他却连衣褶都似昆山雪塑就。


    仙瑶最终停在他面前,在他复杂且有些莫名惧怕的眼神下缓缓牵起他的手,一点点环在自己腰间。


    她将自己投入他的怀抱,闭着眼睛感受深夜的寂静,唇瓣轻掀,喃喃说道:“我想你了。”


    沈惊尘心如雷击,猛地收紧了手臂。


    第40章


    沈惊尘穿书前加穿书后已经活了几十年。


    得益于修炼,他不曾衰老,但他的心境依然在向着年迈发展。


    他拒绝任何女子的示好,她们在他看来过于年少,他也完全没有男女之心。


    可现在的所作所为,每一次心跳每一次眨眼,都丑陋做作,矫情可笑。


    他抱了她,被她轻轻一声“我想你了”彻底击溃,一败涂地。


    沈惊尘屏住呼吸,不断收紧手臂,将怀中姑娘抱得更紧。


    仙瑶被他这样拥着,几乎有些不能呼吸。


    这个怀抱本意是强求他的安慰,削减自我的倦怠,是偷来的。


    她等着他听到她不自觉吐露的心声之后将她推开,从未想过自己会被紧紧拥住。


    她恍惚了一下立刻回抱了他,紧紧搂着他的腰,像是要就此将自己嵌入他的身体。


    如果真的可以和他合二为一就好了,那样不管上天入地他们都会在一起,他再也不能去任何没有她的地方。


    合二为一……


    仙瑶又想到了自己不曾画上圆满句点的报恩,想起那些话本里的报恩故事。


    落在他后腰的手忍不住一点点上移,顺着脊背一路攀上他的肩膀。


    她意识到自己轻轻踮起了脚尖,更贴近他的脸庞。


    两人呼吸交织,她轻轻开口:“大雾里面是你,对吗?”


    沈惊尘喉结上下一动,长睫低垂,眼底倒映仙瑶的身影。


    她人在上移,唇瓣距离他的脸越来越近,问出的话就像说在他耳畔,令他耳根发痒,心也跟着奇痒无比。


    最要命的还是仙瑶嘴上在问话,眼睛却没有看着他的脸或是眼睛。


    她盯着他的唇瓣,死死地盯着,让沈惊尘想要自欺欺人都难。


    他根本无法想不到她想做什么。


    沈惊尘身体更加僵硬,他手臂都僵得不成样子,整个人都陷入局促与被动。


    他极度克制,嗓音低哑道:“九霄宗的人很麻烦,不能让他们追上你。”


    仙瑶闻言,终于将视线稍稍挪开一些。


    沈惊尘刚要松口气,两人视线相交的那一刻,他心底再次拉响了警报。


    她还不如盯着他的唇看。


    这样明亮的一双眼,天地间所有的光芒都被收入其中,再没有比她的眼睛更璀璨的明星。


    他的身影在这双明星之中逐渐放大,她靠得更近了。


    柔软的发丝缠上他腰间螭纹禁步,她的头发不知何时这样长了,都过了臀线。


    是渡劫的时候吗?


    渡劫还会让人生发吗?


    不知道。


    现在好像也不是研究这些的时候。


    仙瑶发间的优昙香比魔界最毒的蛊毒还要灼人,沈惊尘手指蜷进掌心,忽然有些惊慌。


    这是不是不太妥当,这是不是发展太快了,他们之间是不是该——


    发间被她的手戳碰,摘下一片杏树叶子,她两指夹着叶片在他眼前摇晃,歪头看着他:“你来之前去做了什么,头发上落了叶子,没人告诉你吗?”


    沈惊尘整个人呆了呆,半晌才从方才暧昧难言的氛围里挣脱出来,语气牵强僵硬道:“就不能是在这里落下的叶子吗?”


    仙瑶缓缓踩实地面,和他拉开一些距离:“青氏族地寸草不生很多年了,怎么会有叶子?还是杏树的叶子。”


    沈惊尘垂眸看了看脚下,低声道:“……昨夜在长安宫外新种了一棵杏树,或许是那时落下了叶子,底下的人不敢提醒我。”


    看到顶头上司出丑,那还真是既不敢笑又不敢提醒,只能等对方自己发现。


    仙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接着便在沈惊尘终于有些缓过来的时候,突兀地说:“我刚才是要给先生摘叶子,先生以为我要做什么?”


    “你的表情有些失望,为什么失望?”


    “你很希望我刚才做什么吗?”


    仙瑶侧着身,双眼紧紧锁住他。


    沈惊尘被问得人再次紧绷,他时紧时松,简直被仙瑶完全玩弄于股掌之上。


    这感觉极差,他厌


    恶这感觉,愤恨自己的不受控制,可他好像没办法抵抗。


    他像个无能的懦夫,任由她用目光将他锁定。


    他的每一根神经,每一个敏锐的意识,都在清晰解读着仙瑶此刻的眼神。


    她在用眼神告诉他,只要他说出来,她就给他。


    他想要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沈惊尘是个男人。


    是个正常的、具备能力的男人。


    他从不觉得男女之间那些事能够将人如何,总是看不起为此费尽心力沉浸其中的同性。


    佛门常说红粉骷髅,再是风华绝代千娇百媚,最终也不过是一把骨灰,风吹即散。


    古人讲无欲则刚,断欲念,方可立于不败之地。


    沈惊尘满脑子道经佛法,可没用,没有办法。


    一点办法都没有。


    佛法和道经压不住心火,他便开始想公式,想研究,想跳动的数据,想宇宙中某个黑洞的量子纠缠。


    依然没用。


    欲念起,本为冬雪一样凛冽的人彻底融化,自内而外疯狂地燃烧起来。


    沈惊尘的眼睛有些泛红,那是极度克制的表现。


    他缓缓勾了一下嘴角,俊秀的眉眼间竟露出一丝迤逦。


    他伸出手,近乎粗鲁地抓住仙瑶的手。


    在他反应激烈的时候,仙瑶同样热烈回应着。


    她呼吸急促,胸口大幅度地起起伏伏,两人因他的牵拉再次靠在一起。


    在她以为今夜真的要发生什么的时候,沈惊尘一指地面,压低声音道:“为你恢复青氏族地往日的灵气如何?”


    仙瑶愣了愣,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沈惊尘气势汹汹地拉着她走出一段路,寻了个合适的位置,放开她的手狼狈地蹲下身来。


    一到这里他就看出青氏族地荒芜的原因,无非是受到仙魔大战波及毁坏了灵脉,土壤也染上了魔族瘴气。


    只要解决这些问题,灵山就能恢复往日的繁荣。


    可有些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很难,谁不知道灵山的问题出在哪里呢?可天下没人有这样的能力修复此地枯竭破碎的灵脉,清理无边无际的土壤。


    沈惊尘尽量让自己脑子里想这些正事,双指并拢用灵力在地面写下金色的公式。


    写了长长一串之后他才终于沉入其中,彻底平静下来。


    仙瑶静静看着他,看他从凌乱到规整,从神思不属到耐心专注。


    她没有生气,也没有失落,只是安静地等待和看着他。


    她喜欢看他专注于学术研究的样子,很迷恋他身上那种独特的理性之美与混沌之道的碰撞。


    他身上超越时代的学者风度,完全反传统的宗师气度,让她没办法割舍。


    符文一串串被书写完毕,公式飘到空中,他独特奇妙的法器在空中飘荡,夜空中的星图开始扭曲,观星塔檐角的铃铛泛起量子叠加态的嗡鸣。


    沈惊尘使用傅里叶变换解析青氏族地的能级跃迁,用土著修士难以想象的方式重新为枯竭的大地河流、凋零的植被花草赋予生命。


    夜色在万物复苏的那一刻彻底散去,金乌高升,天光大亮,仙瑶目光转移,看到满眼绿色。


    青氏族地从如魔界大荒一般的地方,重新变回了从前灵气四溢生机勃勃之地。


    仙瑶呆呆地站在那,几乎以为做了一场美梦。


    沈惊尘做完一切直起身来,灵力损耗令他有些疲惫,但这点疲惫于他而言算不得什么。


    他转过身想对仙瑶说一些注意事项,教她以后如何养护灵脉,可话不及出口,唇瓣已经被人吻住。


    那个迟到的、令他七上八下满腹酸楚的吻终于还是来了。


    沈惊尘瞳孔收缩,指尖战栗,清冷禁欲的双眼怔怔瞪着近在咫尺的仙瑶,唇齿间含糊地吐出“姑娘”二字是他仅能发出的声音。


    后面所有的话都被仙瑶的吻吞了下去。


    她在繁花绿柳之中将他紧紧拥住,环着他的脖颈重重亲吻他的唇瓣,用她的舌尖舔坻过他每一颗牙齿,将他所有的拒绝也好胆怯也罢尽数吞进她的腹中。


    其实很想连他的人也一起吞下。


    仙瑶亲他,狠狠亲他,掠夺他的呼吸,拉扯他的衣襟,全程清醒又沉溺。


    她双眸不曾紧闭,刻意睁着眼,将他所有的反应都看清楚。


    她喜欢看他挣扎,喜欢看他狼狈,喜欢看他在她的吻里慌乱无措,喘息难耐。


    喜欢到想要将这个人也吃下去。


    思及此,仙瑶发狠地咬了他一口,唇齿间立刻弥漫出血腥味。


    沈惊尘闷在喉中的低呼像渡劫的雷电一样,将仙瑶劈得七零八碎。


    她喘息着将手往下移动,扯开他的腰封,血腥味让她神智混乱,不知自己到底想在光天化日之下干什么,还好沈惊尘保持着理智,在擦枪走火之前按住了她。


    “这里不行。”


    他将她按住,拉开两人距离,三两下系好腰封,满面绯红道:“太阳那么大,还是在外面,这样你都敢乱来,真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是你不敢做的。”


    仙瑶气喘吁吁地站在那,看他慌乱里伪装自持,看他白皙的脸满是绯红,心中有些万事得逞的飘飘然。


    她沮丧的心情高涨起来,人像是踩在了云彩上,晕乎乎地飘得很高。


    可成也沈惊尘,败也沈惊尘,这个人就是有办法让她飞得最高,摔得最狠。


    他理好了衣衫却没转过身来,人维持着微微俯身的姿势,长发从肩膀滑落遮住他大半的脸庞。


    阳光从他身后照耀过来,他逆光站着,仙瑶没看清他的脸,但听得清他的话。


    他好像随口一问,又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终于有胆量问出口。


    “你想过离开这个世界,去其他世界看一看吗?”


    他的声音里充斥着包容与理解,好像被拒绝也没关系,他能全然接受。


    “也许你也厌倦了这个地方,想要试试新的世界?”


    说到这里他终于转过头来直视她。


    目光相交,他掩藏在平静之下的忐忑与不安全都被仙瑶捕捉到了。


    仙瑶愣住了,一瞬间就想到了他问这些是什么意思。


    若喜欢上一个人,自然希望时时刻刻与他相伴。


    可他们之间横亘着一个世界,要怎么长长久久相伴?


    沈惊尘表达心意的前提是要将一切都安排好,完全消除她的后顾之忧,她相信只要她点头,他一定可以想出办法,将本不属于那个世界的她也带回属于他的世界。


    仙瑶当然对现今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喜爱。


    可要她离开的前提是她已经了无牵挂。


    然而她站在青氏族地,守着青氏的一切,真的可以割舍下来去往别的地方吗?


    她张张嘴,逼着自己问了一句:“那我还能回来吗?”


    沈惊尘早想到她会问这个,也早就准备好了回答。


    可那么简单的话到了嘴边又那么难以说出口。


    就在他沉默不语的时候,仙瑶身后传来匆忙的脚步声,两人一起望去,看见了赶来的青执素。


    她错愕地望着灵山的变化,热泪盈眶。


    沈惊尘于是知道,自己再也没机会回答仙瑶的问题。


    即便不答,彼此也都知道了他们的答案。


    离开这里很难。


    难到沈惊尘这样的人也这样多年没有任何进展。


    若真有机会离开,想要再回来的难度只会比回去更大。


    他没办法承诺她百分百可以再回来,但他会努力完成这件事,会将此当做毕生的事业。


    可这样对仙瑶来说恐怕是不够的。


    她不是无牵无挂的人,


    就像他一样。


    他们在某些地方很相似,那就是永远不能抛弃自己的亲人。


    青执素在这里,不会离开,那青仙瑶也会永远在这里,不会离开。


    他们注定是不能相伴一生的。


    沈惊尘站在柔和下来的阳光里,深刻地明白了这一点。


    他没怎么伤心,也没什么特别大的表情变化,只是安静地看着仙瑶跑到母亲身边,安慰地抱住对方。


    他也转头去看灵山的变化,深觉自己做了一件好事。


    达则济亿兆,穷亦济毫厘,沈惊尘长这么大,在这一点上从未懈怠过。


    风和日丽,景明气清,灵山正是好山好水好时节,沈惊尘站在这里却只觉得彻骨寒凉。


    他真的不伤心。


    只是掩在衣袖里的手指颤抖,心里眼底冷到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