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若见过眼前人这样的存在,白雪惜绝不可能忘记。
她穿书这么久,第一次见到真正意义上的神仙风姿,竟然是在魔界之中,还是原书里写的魔君闭关之所。
他来这里做什么?为何像是知道她的样子?
不过知道她也不奇怪,她是蜀山掌门疼爱的小弟子,是蓬莱金家新任的继承人,在修界美名远博,有些见识的人都该知道她的存在。
他是在听见她自报家门之后才表情变化,可见也只是听过名字,不曾见过她本人。
唯一有些说不过去的,便是他对她的反应怎么会是负面的。
白雪惜又不是傻子,旁人看不看得上她,她还会感受不到吗?
也许他听过一些风言风语。
眼下她身上的负面消息皆来自金仙瑶,可见此人也是受其影响。
这位三师姐可真是不简单,无愧于是原女主,活着叫人烦恼,死了也不叫人安生——现在甚至可能还没死。
白雪惜头疼欲裂,她谨慎地后退一步,不敢冒然靠近眼前人。
“不知是哪位仙宗的前辈,晚辈白雪惜见过前辈。”
她礼貌地行礼,一举一动都挑不出错处。
发觉自己被讨厌,马上就能调整状态,不卑不亢波澜不惊地与人交际,她在这方面确实有一套。
沈惊尘已经辟谷很久,肚腹中常年无物,便也不会有正常人的生理反应,诸如饥饿或者恶心。
可面对白雪惜的恭维和谨慎,他不受控制地感觉到恶心。
想来这里的空间波动就
是来自眼前这个人了。
也可以理解,她和他一个来处,不属于这个世界,会带有空间波动再正常不过了。
如果想要回到现世去,从白雪惜身上下手当然是最好的,可沈惊尘不觉得她想回去。
原书里她穿书后很从容就接受了,完全没提过她对现世有什么惦念。
全文看下来,沈惊尘甚至不知道她在现世还有没有家人。
她可能不想回去,乐于留在此处,人各有志,他不理解但尊重,唯一担心的是她不但不想回去,还要因为他们相同的来处与他斗争,惹来无尽的麻烦。
当这个世界独特的人不单你一个的时候,你就显得不那么特殊了。
还会因为对方带来身份暴露的麻烦而想着除掉对方。
为了万无一失,沈惊尘放弃了靠近白雪惜这条路,选择自己研究,尽量避开剧情。
避开剧情就意味着见到女主要绕道走。
沈惊尘转身就走,一个多余的字都不想和她说。
这样彻底的无视和惊艳的出场,反而挑起了白雪惜的征服欲。
她瞪大眼睛望着他逐渐化光的背影,灵光缠绕他的身躯,令他看上去仿佛天上飘扬万年的仙雾,美丽而不可捉摸。
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白雪惜潜意识里这样想。
想到就去做,她手握灵剑,疾步追上他,与他短暂地兵戎相见。
一动手,白雪惜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不是仙术。
他回击她毫不客气,抬手落手的瞬间指尖凝着的霜气炸开细碎星火,那是——
“你不是修士!”白雪惜错愕惊骇道,“你是魔?!”
怎么可能!
从衣着打扮到气质,从行为举止到姿态,眼前人简直就是仙人的典范,他居然是个魔?!
白雪惜的三观都被推翻重建了。
她好难接受,可脑子灵活的她瞬间想到自己来这里是找谁,一下子就将眼前人和魔君对上了号。
若他真是魔修,那这一身的气势和修为,别说魔界,修界都不一定有人能超越他。
她离宗之前和楚千度几乎朝夕相处,见识过那样的渡劫大能,还有什么是判断不准的?
此人威压远超楚千度,若魔界有这样的大能存在,那只有一个人选。
“魔君!”
白雪惜记得自己冒险走这一趟的目的,必须在蜀山来找她之前做出点成绩来。
算算日子,魔君现在的状态不会太好,就算已经出关也只是外表上的正常,内里他仍在经脉逆行。
她必须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就算不能杀了他,伤到他也足够了。
至于她自己会如何,白雪惜已经无暇顾及了。
她在蜀山已经被青执素打得半死,还会怕魔君吗?
来魔界这一趟倒是比蜀山还安全,这一路风景都不错,完全颠覆她对魔界的想象。
“站住——”
白雪惜持剑而上,几次阻拦沈惊尘离开。
沈惊尘是成长在红旗下遵纪守法的好青年,哪怕穿书到了仙侠世界也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尽量不要手染鲜血的准则。
是以处理从前那些恶劣魔族的时候,他宁愿将他们放逐大荒,任他们自生自灭,也不想亲自动手。
前任魔尊的陨灭,也是因为两人神魂斗争,对方失败之后自己慢慢没了生息。
沈惊尘不愿脏了手,因为他一定会离开这里,真染了血,他难以想象回到现世之后自己还能不能睡安稳觉。
他是教授,不是杀手。
因着这些,面对白雪惜的百般纠缠,沈惊尘竟还真的一时有些脱不开身。
但也只是一时。
修为高到一定程度,即便面对满身女主光环的存在,也有足够的力量远离。
沈惊尘双指并拢,夹住对方刺来的灵剑,剑光泛蓝,威风凛凛,骇得他微微眯眼。
他忍不住道:“这剑倒是比你那双眼睛干净许多。”
忽然想到仙瑶,他不受控制地观察这把灵剑,发散思维想着,这会不会也是从仙瑶手中抢走的灵剑?这会不会是仙瑶本来想要的剑?
若是,岂不该物归原主。
沈惊尘微微眯眼,周身罡风骤然变强。
白雪惜不可置信地看着,明白自己还是错估了他的实力,他比她想象中还要强大,动起真格她根本就近不了身。
手中灵剑脱手,白雪惜不免有些着急,这可是原书里唯一会生出剑灵的仙剑,它虽然灰扑扑很不起眼,被收服之后却展现出比楚千度佩剑还要强大的力量。
那是真正破碎虚空大能留下的遗物,是原书描写属于金仙瑶的本命剑。
白雪惜一开始也不想抢她的剑,是师尊先反悔,将选剑的机会给了她,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既然让她先选,她当然要去试试最好的,这是人之常情。
如果这把剑真的非金仙瑶不可,那她绝不多留一秒,立刻去找别的。
但这剑被她拿到了,并无抗拒,虽不见剑灵在哪,可还是对她顺服的,足见不是非金仙瑶不可。
如此,也无怪她将它拿下。
现今她还没用明白,不曾将剑灵逼出,岂能让剑被夺走?
白雪惜身有旧伤,但满身法宝,为了护住身为剑修最重要的本命剑,她将所有手段都使了出来。
沈惊尘早有防备,但她到底是穿书文学的女主,光环闪瞎了他的眼睛,一堆法宝丢出来,还真让他有些无处下脚手足无措之感。
那场景有些奇妙,白雪惜看着竟忍不住笑了一下,她脑子里不合时宜地想,魔君身上不但没有邪气和变态,还仙姿玉骨,可爱得很,让她忍不住心生好奇和亲近。
“把我的剑还我。”
她笑得眉眼弯弯,仰起下巴得意喊道:“还给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来之前打算要他的命,看见了忽然改变主意。白雪惜想着,她确实不该乘人之危,沈惊尘正是身体不好的时候,她身为正道修士,若这个时候动手,和魔修有什么区别?
她要堂堂正正地赢他,就算杀他也不该是现在。
思及此,白雪惜飞身而至,手抓住本命剑的剑柄,目光灼灼地望向控制着剑尖那一端的沈惊尘。
视线碰撞的刹那间,无形的火花飞溅而出,他们谁都没说话,只静静地凝视对方。
白雪惜志在必得。
沈惊尘胃里翻江倒海。
长安宫内,绚星寻到蛊雅,听到了她带来的消息。
“她走了?还真走了?”
绚星不可思议道:“就因为知道君上是魔君,居然走了?”
“不对啊,这个反应完全不对。”
他无法理解:“她自己不是都入魔了吗?知道君上是魔君,被魔君亲自收为弟子,她不应该感到高兴吗?怎么还走了?”
早在君上吩咐不要阻拦仙瑶的时候,绚星就不明白了。
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为何君上会觉得对方会走啊?
当时仙瑶头也不回地离开,周身气息冰冷无比,也不像激动高兴的样子。
绚星不解,只是一味地听从安排罢了。
“女子的心思你别猜,你猜不透的。”蛊雅淡淡道,“总之安定军心,别被修界的人骚扰,等着君上回来就是。”
仙瑶最后还是走了,其实蛊雅也不太明白。
但总归有了结果,回来之后也对君上有个交代。
君上提到要护她周全,所以蛊雅在仙瑶身边留了蝴蝶,保证她不被魔界不长眼的叛贼伤害。
若不小心撞到修界的人,也能确保蛊雅第一时间赶过去营救。
不过偶然感知到蝴蝶的位置,蛊雅忽然一怔。
“怎么了?”绚星看她表情不对,问了一嘴。
蛊雅沉默半晌道:“那姑娘走是走了,可没离开魔界,去的地方似乎也不太安全。”
“君上说要护她周全,你我谁追上去看看比较好?”她回眸询问。
绚星道:“我去吧,外面太乱,你留在宫中。她现在在
哪?”
蛊雅道:“往大荒的位置去了,很接近君上从前的闭关之处。”
——仙瑶离开了长安宫,但不是为了彻底和沈惊尘割裂,反而是为了找到对方。
没什么比母亲和她自己的生命更重要,她必须保证自己的处境安全。
而安全的前提在于,沈惊尘最好别和白雪惜认识。她记忆里每一个亲人朋友见了对方,都会很快变得无比陌生,她想不出理性至极的沈先生会变成那样。
可他都是魔君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没什么不可能,所以她再不情愿也要拼尽全力去阻止。
她想了很多办法找他,最后还是用上了他给的玉佩。
这玉佩他一看就一直戴在身上,沾染了他的气息,用寻踪术该会给一点指引。
仙瑶跟着这一点指引艰难地找到了大荒边这个尸骸遍野的地方。
她灵力动用过多,刚入魔的身体还有些不适应,不禁汗如雨下。
可天不遂人愿,纵然她将自己逼到这个地步,心口窝着一口浊气难以吐出,仍然拼不过天道的青睐和天书的魔力。
她终于找到了沈惊尘,看到的却是他已经和白雪惜相遇。
两人各执剑刃一段,四目相交,看似敌对,却好像天地间没有任何人可以插入他们之间。
还是来晚了吗?
仙瑶缓缓落地,步伐轻盈,带不起一丝重量。
她脸上没有任何懊悔和伤心。
毕竟这样无力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她习惯了。
第22章
大荒干旱荒芜,尸骸遍野,连风都带着血腥味。
仙瑶赤手空拳站在崖边,刚过肩头的长发比一身素白鲛绡更灼人眼。
她在云海翻涌前静静望着对峙的两人,广袖灌满了山风,发尾沈惊尘送她的凤凰发扣流苏随风摇曳撞击,发出细微的响声,不仔细听完全听不到。
沈惊尘对她的一切都敏感而熟悉,几乎她到了这里的一瞬间他就发现了她。
他目光倏地紧绷,迅速转向她所在的位置,这样的变化自然吸引了白雪惜的注意。
她跟着沈惊尘目光流转,也看见了山崖边孤身而立的女子。
那女子所有暴露在外的皮肤都布满了伤疤,看起来丑陋骇人,但眼睛却干净得可怕。
那疤痕之下的五官也熟悉得可怕。
“三师姐!?”
白雪惜惊呼出声,她想过金仙瑶也许真的还活着,女主角就是那么命大能活,但她私心不想一切发生,更不敢相信是自己先遇见她。
视线掠过仙瑶毁掉的容貌,她心里滚烫,像被填满了地渊火。
“我不是在做梦吧?真的是你吗三师姐?”白雪惜眼睛泛红,激动道,“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可是——”白雪惜情绪到达巅峰突然急转直下,满脸哀婉道,“可是你的脸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而且你身上那是什么气息?”白雪惜错愕道,“你入魔了?三师姐你怎能入魔?师尊和师兄们知道该多伤心多生气啊!”
她咬着唇瓣恨恨说道:“你忘了蜀山多年的教导吗?你忘了蜀山的宗规吗?你忘了师祖多么厌恶魔族吗?你出事这段日子师祖伤心难安彻夜难眠,你活着却不回去找他,甚至还入了魔,若让他看到你现在的模样该多绝望啊!”
白雪惜话说得义愤填膺,伤痛难忍,甚至还带一些自责:“都怪我,我当时也是逼不得已,若不是你险些害得我们活不成,我亦无法做到大义灭亲,毕竟我们也算是——”
同父异母的姐妹。
这样的话白雪惜没能说出来,因为她分神面对仙瑶的时候手中本命剑瞬间脱离,被沈惊尘抢走了。
剑刃脱手的一瞬间,沈惊尘骤然离她极远,轻飘飘地落在了……金仙瑶的身边?
白雪惜对男女之间某种特别的联系异常敏锐。
她管这个叫暧昧雷达。
现在她的雷达启动了。
她表情变幻莫测地望着仙瑶和沈惊尘,心底那些隐秘的高兴渐渐消散了。
必须要承认的是,看见仙瑶毁容至此的时候,她心底有些高兴,甚至有些如释重负。
任凭过去多么美好,任凭你是什么身份,在一本言情小说里面失去了美丽的外表,就意味着你失去了所有的竞争力。
她可以不漂亮,却不能丑成这个样子,她变成如此模样,楚千度和师尊他们来了也无法对着这样一张脸表达什么情怀,他们固然会更怜惜她,但也只剩下可怜了。
金仙瑶于她彻底没了竞争力,在注意到沈惊尘的态度之前白雪惜是这样认为的。
可当她看见那人眼底亘古不化的霜雪为面目全非的金仙瑶融化时,她的心又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
她有把握的蜀山的人做不到对现在的金仙瑶呵护备至,但她对魔君没把握。
魔君的强大超乎她的想象,她也是第一次有机会接触到修界以外的世界,不确定自己对未来的计划之中魔君要占据什么地位,总归是不能敌对的。
若与他敌对甚至被他针对,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手中空空如也,这让白雪惜很没安全感,她咬咬唇,目带恼恨道:“魔君,将我的本命剑还来,那是我的东西,你拿着我的东西是要做什么?”
那种女孩子最私密紧要之物被人抢走的羞愤,伴随无端的暧昧气息漫延开来。
到了这里就一直没有说话的仙瑶慢慢转头,看着沈惊尘手里那把剑。
很熟悉的一把剑,让她的记忆立刻回到了从前。
那时她已经把白雪惜带到了蜀山,拜师之后白雪惜很快获得了所有人的喜欢和在意,仙瑶备受冷落,但她酷爱修炼,忙起来也没什么时间顾及那些。
当时师尊答应她,等她结了金丹就让她去剑冢选剑。蜀山历来的规矩是元婴才能选剑,师尊为她破例,仙瑶开心又惶恐,一开始是拒绝的。但师尊说她年纪小,这个岁数就能结丹,可比别人的百年元婴有含金量,去选剑无可厚非。
这样想想也对,仙瑶是真心想有一把自己的本命剑,最终还是接受了。
她努力修炼,日日闭泡在剑阁内,就是为了不辜负师尊的期待。
可当她终于渡劫成功,被雷劈得浑身焦黑,狼狈虚弱的时候,却看见剑冢大开的天光,听到旁人说师尊今日带白雪惜去选了剑。
剑冢十年开一次,一次只接待一人,错过这一次她就要再等十年。
仙瑶不愿相信,亲自追过去查看,在剑冢外见到了大师兄和二师兄。
他们瞧见她的样子有些担心,但更多是嫌弃,二师兄还说今天是小师妹选剑大好的日子,她怎么不收拾一下就来了。
仙瑶解释自己刚出关,来不及收拾,话到这里也就不必再说下去了。
因为一切都得到了证实,再不敢相信也得相信,师尊真的把这次选剑的机会给了别人。
大师兄看出她情绪不对,安抚地祝贺她进阶,说回去之后送她个宝物庆贺,但仙瑶一点都笑不出来。
她永远不会忘记师尊带着白雪惜高高兴兴从剑冢出来的时候,对方手里拿着的那把剑。
就是眼前这把。
虽然它灰扑扑,看起来毫不起眼,但仙瑶一见到它就知道这是属于她的剑。
本命剑与神魂灵台之间的契合叫嚣着她去抢夺,良好的教养让她克制了下来。
她努力维持着平静,先祝贺了不断炫耀本命剑的小师妹,然后问师尊:“师尊带小师妹选了剑,什么时候带我去选呢?”
“您答应过我,待我结丹就为我开剑冢选剑,现在我结丹了,这许诺还作数吗?”
仙瑶对师尊当时的表情记忆犹新。
他错愕一瞬,显然是忘记了这个
承诺,随后自然而然地说:“看我这记性,近日繁忙,我都给忘了,剑冢十年一开,为师今日给你小师妹选了剑,怕是暂时不能给你开剑冢了。但无妨,十年时间一到,师尊马上为你开剑冢选剑,到时候你肯定超过元婴了,不是更名正言顺?”
好一个名正言顺。
白雪惜入宗才多久,修为都不如仙瑶,她不是更名不正言不顺?
想起这些仙瑶就头疼欲裂,她眼眶发红,后撤几步,与那把剑拉开距离。
当初强求不得的东西现在到了身边她也不敢靠近。
稍稍离近一些便觉得浑身疼。
沈惊尘见此直接将剑反手塞给了她。
剑柄与手相触的一瞬间,仙瑶触电般颤抖了一下。
她不可思议地望向沈惊尘,看到他云淡风轻的脸上浮现出几分满意之色。
“物归原主。”
简简单单四个字,让仙瑶和白雪惜都沉默下来。
好一个物归原主。
看来她的三师姐没少跟魔君说过去的事,连选剑的矛盾他都知道。
金仙瑶跟魔君说这把剑本该是她的吗?这也不奇怪,她在蜀山也说过这些话,可还是那句话,先来后到,她先拿到了,剑在她手里,那就是她的,别人也都这样想。
看来金仙瑶入了魔,归属到了魔君一派,仍然对已经属于她的东西心心念念。
这就有些麻烦了。
若沈惊尘真的被金仙瑶收服,那将是她天大的绊脚石。
白雪惜今日能不能活着离开都成问题。
想到这里,她悄无声息地掐断了腕间的赤金镯子,那是叶清澄送给她的生辰礼。
镯子断了,叶清澄一定知道她出事了,若他来了魔界,定能很快赶到这里。
另一边,始终沉默的仙瑶也在想“物归原主”这四个字。
她从不曾对沈惊尘说过自己的身份,他隐瞒她,她也瞒了他,其实这也公平。
可他今日初见白雪惜,也是初见这把剑,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说这是她的,为什么?
明明在蜀山她与多少自以为交心的好友说到这些,都会被对方异样的神色看待。
明明所有人都觉得是她贪心和异想天开。
为何沈惊尘这个素未谋面的魔君会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给对她说“物归原主”?
她忍不住问出口:“为什么?”
“为什么你觉得它是我的?”
她想了那么多不过也是电光火石之间。
沈惊尘回应得比她想得更快:“需要理由吗?”
“不需要吧。”沈惊尘直接道,“看见它就知道它该是你的。”
这是大实话。
哪怕没有原剧情在,看见这把剑的那刹那,与仙瑶极为契合的气息已经让他认定这该是她的剑。
纵然被人抢夺,也迟早会回到她身边。
“我来这里找些东西,恰见到这女修,看她手里剑像你的东西,听她名字叫白雪惜,便想着帮你拿回来。”
沈惊尘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说话很有一番解释的味道:“你方才到这里看见的正是这件事。”
……所以没有她以为的火花四溅。
对峙是真的对峙,无人能插入他们之间也是纯纯的敌对,毫无暧昧。
仙瑶颤抖着手握住剑柄,颇有些哑口无言。
她不知如何形容心底复杂的感受。
对剧情的畏惧仍在,从前身边每一个人都被白雪惜吸引,也许一开始痕迹不明,之后也会彻底被收服,她紧绷着一颗心无法放松自己。
沈惊尘就在这个时候回击了白雪惜对仙瑶那些指责。
“仙瑶还活着,你真的高兴?”沈惊尘的语声里带着神龛金铃相撞的清冷,“若你真为她还活着高兴,便不会那么快去指责她入魔的事。”
“你亲手将她打下地渊火,地渊火毁骨碎魂,为了活下去,何止是入魔,她做什么都是可以被接受的。”
“你有什么资格她入魔?”
“你是杀人凶手,居然还怪受害者想法子自救?”
杀人凶手四个字对来自现代人的杀伤力极大。
白雪惜瞬间面色苍白,喃喃着“我不是”,勉强道:“不,不是这样,我是逼不得已,当时——”
“别拿那套糊弄别人的说辞来糊弄我,没用。金仙瑶刚入魔便铸了魔台,修为直逼修士的元婴,可见她出事时修为绝不低于金丹。那样的修为面对地渊火的侵袭,要救一个人不见得没有把握,你四处嚷嚷她阻人逃生,焉知她不是自信所有人都能活下来,才执意要停下去救坠入火海的同门?”
沈惊尘是看过原书的,也听过绚星的禀报,对事情掌握得比较彻底。
没穿书的时候就觉得作者安排的这段矛盾站不住脚,纯粹就是为了让原女主给穿书女主让位置罢了。
现在将这些话说出来,注意到白雪惜明显诡异的脸色,就知道她恐怕心里也有数。
沈惊尘言尽于此,懒得再与她纠缠,准备将人赶出魔界就回长安宫去。
和主角有太多瓜葛违背他的准则,与他的回家大计并不相合。
奈何穿书女主还是太小强了,主角光环在她头上不断闪烁,她很快调整好自己,怨念地望向沈惊尘身边的仙瑶。
“三师姐,这就是你对魔君的解释吗?你是觉得你能保全丁师姐,也不至于拖累我们才阻路的?可你那时为何不说?你若说了,难不成我们还会不容你吗?你什么都不说,一味耍你领道师姐的威风,叫我们如何相信你?”
仙瑶瞠目结舌地望着她,都不用开口,沈惊尘就能解读她的表情。
让她说,给她说话的机会了吗就让她说?
沈惊尘微微颦眉,手腕翻转,动手的瞬间白雪惜还在说:“三师姐,你想美化自己,想得到旁人认可,我都能理解,但你不能颠倒黑白,撒谎骗人。”
她目光转向沈惊尘:“若魔君知道你从前在蜀山的劣迹,知道你曾几次为了一些微不足道精怪灵植乱发好心,险些害了同道的性命,你牵强的解释他还会相信吗?”
仙瑶嘴唇动了动,什么都不必说,沈惊尘已经先道:“你所有的问题我都可以直接告诉你答案——金仙瑶说什么我都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哪怕她今天告诉我,明日太阳会从西边出来我也相信,够了吗?”
白雪惜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很快身子不受控制地被甩开很远。
“够了就滚。”
素来礼貌自持端肃高贵的沈教授第一次说了脏话。
第23章
仙瑶不可思议地望着飞出去的白雪惜,几乎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真的会有人能无视白雪惜的魔力吗?
真的有人会在她和白雪惜之间选择她吗?
这一切真的发生了吗?
在蜀山的时候,哪怕朝夕相处十几年的师尊都能厚此薄彼,仙瑶真的对自己和这个世道没信心了。
现在真的不一样了吗?
是天道对她的试探吗?
叫她生了希望再狠狠绝望?
这样戏耍她会更好玩一点吗?
仙瑶紧抿唇瓣,浑身战栗,目光很快注意到白雪惜虽然飞出去了,却并未摔下受伤。
有人及时赶到救下了她。
“魔气。”
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仙瑶不受控制地抓住了沈惊尘的衣袖。
做完这个动作意识到对方是谁,她又倏地松开手和对方保持着距离。
这是魔君这是魔君这是魔君。
重要的事情在心里复述三遍,才能让自己不至于对他寄予厚望。
这是在天书话本里会为了白雪惜虐杀她娘亲的人,哪怕现在他看起来还是正常的,甚
至是偏向她的,但也只是现在,谁知道未来会怎样?
他们才刚认识,天书里说他和白雪惜是不打不相识,一“剑”钟情,如今有了她的打断,虽然方向好像走偏了,但谁知后面会不会被找补回来了?
他们已经认识了,今后便会有很多接触,每多一次接触她和娘亲就多一份危险。
要对这个人设下防备。
仙瑶挺直了脊背,抵御着沈惊尘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的气息。
作为当事人之一,沈惊尘怎会感受不到仙瑶对他态度的改变。
想来魔修和魔君两个身份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她能接受他是个普通的魔修,却不能接受他是作恶多端风评极差的魔君。
现在也不是跟她解释他真实身份的时候,说了她可能也会当做是狡辩,看她如今眼底的防备就知道了。
沈惊尘以为自己可以很好地接受仙瑶的离开,也确实没有任何阻拦对方的意思。
他很冷静地继续他的研究,离开长安宫寻找回家的契机,他以为自己已经从容接受了所有。
可他发现仙瑶看他的眼神透露着防备,再不像从前那样万分依赖和完全信任的时候,沈惊尘心如霾雾,灰暗丛生,再透不出一点儿霞光。
“师祖!”
远处传来白雪惜悲怆且痛苦的呼唤。
“您怎么会来?”
她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人靠在楚千度怀里,发间摇曳的星陨铁步摇刺目闪耀。
仙瑶静静看着,想起那是二师兄答应她的及笄礼。
因为她从小就在蜀山,对凡人礼节也没那么在意,所以他选择将它给了与她及笄年岁差一些的白雪惜。
刚上山离开母亲的女孩日日垂泪闷闷不乐,一支发钗终于逗得她喜笑颜开。
仙瑶漠然地垂下眼睫,想着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才行。
她目前的状况不太好和这些人硬碰硬,更不想再跟人解释自己“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要休养生息,在必要的时候一击即中。
只是她想走,楚千度却不想让她走。
他发现了白雪惜身上一些细小伤口,以为是眼前两个魔族做的,当即出手阻拦。
“还想跑?”
楚千度冷哼一声,强大的剑气冲赤而来,直奔仙瑶的脊背。
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转回头去,看见了那张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
眉若远山,气息如兰,是极静谧俊美的长相。
若无白雪惜的干涉,也许未来他们真的会走到一起。
可惜也只是也许,这样的事情绝对不会真实发生。
仙瑶如今对这个人满心厌恶,她也不得不认清一个现实,楚千度甚至不如白雪惜,至少她没费什么功夫就看出了面目全非的她是谁,而楚千度,他没有认出她来。
他脸上的神色是冷的,是带着诛魔的杀意的,不单是对仙瑶,更是对沈惊尘。
“魔君竟然也在。”他冷冷清清道,“那就一起死在这里吧。”
“仙魔大战的时候你就该死,让你逃了,也不过是再苟延残喘百年罢了。”
剑气擦着仙瑶的耳畔过去,斩断她一根发丝。
楚千度正想再对沈惊尘提剑,面对仙瑶这样的“小魔”他不必拔剑,但面对沈惊尘是必须的。
可忽然之间,楚千度心头一疼,眼睛变得异常酸涩。
白雪惜急急忙忙地抱住他的手臂,亲密且娇憨道:“师祖师祖,别!别动手!那是仙瑶师姐!”
说完话又看向后方的叶清澄,语气里颇为怪罪道:“二师兄,和魔君站在一起的女魔修是三师姐啊!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你怎么也认不出她来呢?!”
叶清澄一开始还在担心白雪惜的伤势,半个眼风都没施舍给那两个魔族。
是在听到师祖提到其中之一居然是魔君的时候才看过去。
经白雪惜这么一说,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叶清澄错愕地望着迎风而立的姑娘,她身上魔气做不得假,是真的入了魔。
她露在外面的皮肤布满疤痕,如山崖边枯焦抽搐的兰草。
不可能。
怎么可能。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金仙瑶?
叶清澄永远记得第一次见仙瑶那天。
他们俩差了三岁,仙瑶入门的时候还小,他已经是亭亭小少年,记得很多事情。
他记得那日风和日丽,天气极好,蜀山万花盛开,蝶舞翩翩。
梳着双髻的小女孩被师尊抱回来,眼神明亮地四处打量。
他怔怔地看着她可爱漂亮的眉眼说不出话来,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只能将视线定在她双髻上雪白的毛球上。
这一看不要紧,蝴蝶落在毛球上,可爱得摇摇晃晃,成了叶清澄这辈子都难以忘却的画面。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有了强烈的男女有别的概念。
大师兄那个木头人从来没有这么好看的毛球。
他以后做了这小丫头的师兄,就每天都有毛球可以揉了。
后来那些日子里他也确实总揉她发间的毛球,这都成了他的习惯性动作,直到仙瑶长大不再戴那样的首饰,他也没改掉这个习惯,只是从揉毛球换做摸她的头。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很久没摸过她的发顶,没再看到她明明不高兴却因为他是师兄而无奈纵容的神情。
好像是从他因为白雪惜一句“二师兄这样摸三师姐,我会误会你喜欢她”,紧张兮兮地改变了这个习惯开始。
至今他也说不清,他是怕白雪惜误会多一点,还是怕仙瑶误会多一些。
那又到底是不是误会呢?
叶清澄嗓子沙哑,人有些激动地发抖。他现在已经可以确定那面容可怖的女魔修确实是仙瑶,因为人的面容可以毁坏,气质和眼神却换不掉,他和楚千度被白雪惜一提醒,顷刻间都认出了仙瑶。
楚千度已经拔出的本命剑无意识落回剑鞘,他怔怔望着冷漠看他的姑娘,反应过来她是谁,自己又对她做了什么之后,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摆放。
“……仙瑶。”他努力维持着音色的平静,言语里没有对她活着这件事的惊讶,只有对她如今模样的无尽心疼,“怎么会这样?”
他很聪明,立刻猜到发生了什么
“是地渊火?”楚千度雪衣乌发,疾步往前,“过来,我带你回去疗伤,我一定会治好你。”
他周身迸发极强的罡风:“是魔君做得对不对?低阶秘境突然转为天阶,我早知一定有人从总作梗,若是他做的,一切就说得通了。”
是魔君在秘境设下陷阱,也是他害仙瑶变成这个样子,还令她入魔。
他是为了报复他吧,一定是的,这个疯魔的手下败将为了复仇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他必然从何处探查到了他与仙瑶的关系,所以这次从仙瑶身上下了手。
还真是被他算计对了一次。
楚千度面露阴霾,冰冷地望向沈惊尘,一字一顿道:“沈惊尘,我今日必杀你。”
他的狠话自信冷静,可见是真的认为能杀了沈惊尘,也是真的想要决一死战。
沈惊尘觉得很快可笑,今日出门真是倒了大霉,不但恶心自己也恶心了仙瑶。
仙瑶确实很恶心,从被白雪惜点出叶清澄和楚千度居然认不出她的时候就恶心,被楚千度这样呼唤更是恶心至极。
她没忘记楚千度方才对她出手,更没忽略他对白雪惜的维护。
白雪惜亲手将她推下地渊火,她因她死伤,楚千度却轻描淡写地将一切责任都推给了魔君。
沈惊尘明明什么都没做。
仙瑶回忆着卷籍和传言中魔君的无恶不作,忽然开始怀疑那其中到底有几分是真的。
不管未来会发生什么,至少一切都还没发生。
沈惊尘还没做对不住她的事,娘亲还活着,一切都还安好。
他仍然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做不到为了未来还没发生的事,任由无关紧要的人如此污蔑她的救命恩人。
仙瑶走出一步,挡在沈惊尘面前,对楚千度毫不
客气地冰冷说道:“想杀他,先问过我的剑。”
她手中的剑是本该属于她那把仙剑。
蜀山的人谁都不认识这把剑?
为了这把剑,仙瑶被蜀山众人议论纷纷,叶清澄和楚千度不止一次觉得她无理取闹,夺人所爱。
然而,当他们真的看见她拿到这把剑的时候,也意识到从前是他们想错了。
他们也有了和沈惊尘一样的感受。
这把剑属于仙瑶。
它刻着仙瑶的印记,哪怕她修了魔,它在她手中所发挥出来的灵威也远超白雪惜千百倍。
甚至在剑锋绽开的刹那间,他们隐约嗅到了白刃剑灵的气息。
这把剑生了剑灵,就在仙瑶真的握住它的这一刹那。
它本该属于她,她从未说错过。
楚千度如鲠在喉,不知是从前错误的判断让他更难受,还是仙瑶竟然维护魔君这件事让他痛彻心扉。
他哀痛惊愕地望着她,所有的反应都落在白雪惜眼中。
他的反应比白雪惜想象中更坏一点,他好像并未因仙瑶的面容更改什么感情。
甚至在看见仙瑶的一瞬间立刻忘记了她的存在。
这不行。
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切,不能随着原女主的死而复生崩塌。
若任由一切发展下去,她非但完成不了她的宏伟蓝图,甚至还可能死于非命。
白雪惜跑到楚千度身边,仙瑶居然选择当着楚千度的面维护魔君,这可是她自己找死,怪不得她了。
“三师姐在说什么傻话?快放下剑,你可知你维护的是谁?那是魔君啊!生灵涂炭无恶不作的魔君!百年前仙魔大战,他是如何伤害修界中人,如何杀害百姓的你都忘了吗?你入了魔,难道就不记得你在蜀山受到的教诲读过的书,要做和魔君一样的怪物吗?”
白雪惜咬唇道;“师祖素来痛恨魔族,他被魔君害成如今这个样子,他的伤痛你比我看到得更多啊!那彻夜难眠的宿疾,日日不灭的头疼,你难道都忘了吗?你竟然为了一个满身杀孽的魔君对师祖拔剑相向?”
“面目全非的不单是你的脸,还有你的心,你再不是我的师姐了!”
她带着怨念指责,一字一句戳在楚千度心头最软弱的地方、
他面色一点点从沉痛变得冷厉,身为蜀山师祖修界大能的责任感令他坚定起来。
他对着仙瑶,一点点拔出了他的剑。
仙瑶被仙剑的光芒晃了眼,似乎也想起了楚千度被病痛折磨的样子。
但她的反应极度冷淡,不见半点动容,一针见血地指出:“我本来就不是你的师姐了。我和谢扶苏的师徒契约已经解除,不再是他的弟子。我入了魔,也不再是修士,和蜀山的关系也自动切断。我现在是魔族金仙瑶,与你们所有人都没有任何关系。”
“至于你提到的‘那彻夜难眠的宿疾,日日不灭的头疼’,看起来你比我熟悉得多,还是由你自己去心疼铭记吧。”
“我还是那句话,要动沈惊尘,先问过我手中的剑。”
“过去的金仙瑶已经死在白雪惜手下,死在地渊火之中。如今站在你们面前的只是一个抛却前尘重新活过的魔修。”
“别再与我扯什么从前,弃我者我弃,我与蜀山的一切皆如流水,半滴不留,丁点不遗。”
仙瑶握剑而立,苍白的脸上是无尽的凉薄。
作为被保护的那个,自始至终没机会开口的沈惊尘觉得自己有必要发言了。
他清了清嗓子,手落在仙瑶紧绷的肩头,侧身为她挡住山崖边猛烈的风。
他望着她,眼底的神色像神像被香火烫出裂痕,又像是月轮坠进了滚烫的春泉。
“这就是你从前的同门?”
仙瑶阖了阖眼,算是回应。
沈惊尘拍了拍她的肩膀,动作轻柔,如同安抚,仙瑶本能地身体舒缓下来。
冷漠收束后,她哪怕面容毁去,仍然可见过往明艳大气风姿。
楚千度看着她在沈惊尘手中这样软和,与面对自己截然不同,更是无法接受地喷出一口血来。
沈惊尘就看着那一地鲜血淡淡道:“很遗憾以这样的方式认识你们。”
“但必须要说的是,你凭什么觉得,你能杀我?”
沈惊尘指间金雾流转,泛起极淡的绀青。
刹那间,楚千度眼花缭乱,再清醒过来时已被击出很远。
“再回去修炼三千年,你或许可以摸到我的门槛。”
低调内敛的沈教授生平鲜有地炫耀他的成就,牵住仙瑶的手化光离开。
这些人真是吵死了,他又不能真的杀人,还是少见他们为妙。
多留片刻都怕维持不了良好的教养,犯下杀戒。
楚千度眼睁睁看着仙瑶跟魔君走了,目龇欲裂地冲上去,可他连她的一片衣角都没摸到。
“——仙瑶!回来!”
她不会再回来了。
再也不会了。
有一个声音在心里这样告诉他。
楚千度胸中一痛,瞬间昏死过去。
白雪惜将他抱住,面上看似紧张,不断呼喊着师祖,心底却在权衡楚千度被魔君这样轻而易举地打败,究竟是真的实力相差至此,还是受制于身伤和精神状态不好被乘人之危了。
她需要的是最强,这个人不特定是谁。
当楚千度不再是的时候,也就该换人了。
第24章
仙瑶再次回到了长安宫。
这次回来和初来乍到的心态完全不同了,知晓这里就是传闻中的戮尽宫,只是更名换姓很久之后,再看此处的一切都抱着怀疑的心情。
高山流水是真的吗?流下来的真是泉水不是血水吗?
寒玉云桥是真的吗?难道不该是白骨建桥,血沼为湖吗?
这里的一切都和它名字的改变一样,变得和传闻中完全不同。
天书话本的无往不利在此刻出现了差错,仙瑶真的没办法将眼前的沈惊尘和书里那个对上。
“跟我走。”
一回宫,沈惊尘就抓住她的手,不知要带她去哪里。
仙瑶挣扎了一下,抽回手低声道:“我自己可以走,你不要拉我。”
还好说的是“不要拉我”,这要是说“不要碰我”,沈惊尘可能直接傻在原地。
即便如此,他的情况也不太好。
他习惯了她的信任和依赖,何曾被这样对待过?
落差感令他满心闷酸困苦,他舌尖都泛着酸意,半阖长眸道:“好,我不拉你,你跟我来。”
仙瑶僵在原地,看着他走出一段距离才慢吞吞跟上去。
她指尖发麻,被他紧握的地方充斥着暖意,令她流连忘返,近乎失去理智。
如果可以,她现在甚至想要抱一抱他。
见过楚千度和二师兄之后,她面上看似平静,心底其实翻江倒海。
真心相对的人辜负了她,她不甘绝望地死去,身后名还被抹黑。任凭如何解释,白雪惜都有话等着怼回来,对着沈惊尘她都没含糊,可以想见对着蜀山的人会如何。
想要为自己澄清污名,必须有确凿的证据。可当时那么多人在场,至今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她说话,就连被她救上去的丁妍都没有消息,她还能指望什么?
自己再用一遍心剑第七重,让他们明白她确实有能力把人全都保住吗?
可她已经入了魔,怎么用心剑?
即便可以用,白雪惜也有方法还击,她完全可以说她的解释都是马后炮,事发至此,黑白颠倒,仙瑶从前所有的“失误”成了她致命的错误,唯一可以令一切扭转回来的,便是拆穿白雪惜异世来客的身份,揭露天书的存在。
可未曾经历过生死,有几个人会相信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们宁
可相信她是恶劣卑贱的人,也不会相信自己只是书中的“纸片人”。
仙瑶将一切想得透彻,心底的怨念与恨意只增不减。
无力感席卷了她,她突然停下脚步,叫住了领路的沈惊尘。
“君上,我该这样叫你吗?”
沈惊尘脚步顿住,缓缓转过身来,静静望着她道:“你不是我的属下,不必这样叫我。”
仙瑶定定看着他:“那我该怎么叫你?”
稍停,她话锋一转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叫什么都无所谓了,不是我不叫你君上你便不是魔君的。”
仙瑶继续往前走,慢慢来到沈惊尘面前,仰头看着他如云似月的一张脸,喃喃道:“是因为入了魔吗?”
她声音极低地询问:“我想杀了他们,这样的念头是因为入了魔吗?”
“他们只是辜负我,除了白雪惜外,蜀山的其他人该是‘罪不至死’。可我想把他们全都杀了,这样的心情很强烈,是因为入了魔吗?”
仙瑶眼中流露出丝丝迷惘,音色却果断又坚定:“我想,既然我可能没办法为自己沉冤昭雪洗脱污名,那便不去管所谓的名声了。我便做个惊天地骇人闻的魔女,随性而为取人性命。当冤枉我的人都死光了,也就不需要再想法子费心解释,不会再听到不顺耳的话。”
“君上看我这样是不是得了魔修的真传,真的像个魔了。”
仙瑶说到这里浅浅地笑了一下,她的面容还没恢复,笑起来有些吓人,可沈惊尘看在眼中只觉口干舌燥,心脏绞痛。
“我不懂天下人到底是如何分辨魔修与人修的。”
沈惊尘头疼欲裂,几步跨到她面前,低头与她极近地对视。
“在我看来,他们那些人才是不正经不入流的魔修。他们自诩成功高贵,我倒想知道一下,他们发过多少期刊,获得过什么奖项,有什么研究成果?”
沈惊尘把内心的吐槽一股脑倒了出来:“什么资质都没有也配谈道统?看得懂标准差吗?”
他看了看周围,见此地无人,也懒得再磨蹭,直言道:“我想了很久,有些事还是要告诉你,信与不信由你自己决定。”
沈惊尘望着仙瑶缓缓收缩的瞳孔,一字一顿认真说道:“我不是从前的沈惊尘,我没杀过一个人,甚至没伤过一只灵兽。我这个人爱护花草,爱护动物,爱护全人类。”
“但我确实也是沈惊尘。”他指着自己道,“记得我提到的多维宇宙吗?”
仙瑶顿了顿,点头。
沈惊尘笑了一下,紧绷的眉眼瞬间松弛,像是蔚蓝海上迎来了日出,拨不开的浓雾逐渐散去。
“你可以这样理解——我从其他维度误入此地,成了魔君。他做过的事情,不管是以前的还是未来的,都不该算在我头上。”
沈惊尘不知仙瑶看过天书话本,他只是尽可能通俗易懂地表达自己的来历,不想再在她这里给大反派背锅。
谁误会他都无所谓,反正他总归是要回家的,留不了多久,但仙瑶不能一直误会他。
她是他选定的承继者,是他的得意门生,谁都可以觉得他不好,她不行。
沈惊尘定定看她,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至于你心底那些念头——污蔑你的人自该承受他们该承受的结果。”
“对于杀身仇人,更是做什么回击都不过分。为自己报仇的时候遇到任何阻力,为了自保,如何还击也都不过分。”
白雪惜是她一定会讨回公道的杀身仇人,庇护白雪惜的蜀山修士们就是她复仇的阻力。
早晚有一天这些人会为了白雪惜和仙瑶动手,届时她反击多狠都不算错。
沈惊尘是现代人,他成长在现代,会用现代的道德和法律约束自己,但他不会拿这些强求在修仙世界土生土长的仙瑶,甚至很理解她所有的负面念头。
他保持着独有的理性和客观:“哪怕在我的维度里,也是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仙瑶听着听着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多维宇宙,她早从课本上明白它的意思了,天书世界的存在其实也算多维宇宙。
沈惊尘解释他不是原来的魔君,他没做过那些坏事,未来魔君要犯下的错也不该怪在他身上。
这意思难不成是说,他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他和白雪惜一样是异世来客吗?
仙瑶脑子转得飞快,天书之中描写了许多白雪惜新奇的用词,古怪的习惯,那些好像都和沈惊尘有些类似。
她缓缓睁大眼睛,尽量保持着平静问道:“……你的维度是什么样的?”
这个问题问出来,近乎于相信了沈惊尘的解释。
沈惊尘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这么快接受,他毕竟不清楚仙瑶的具体情况,无从得知她此刻的具体心情,只是稍顿片刻,简短回答了她的问题。
“我的世界与这里截然不同。从衣着打扮到时代风俗、学习方式,都截然不同。”
“你们在修仙,而我的维度在科研。”
仙瑶闻言,彻底确定了心里的猜想。
眼前的沈惊尘竟然和白雪惜来自相似的世界。
那他知道白雪惜的来历吗?
就算他真的不是书里未来会为了白雪惜如痴如狂、虐杀她母亲的魔君,那他若是知道了他和白雪惜是“同乡”,还会那样对待她吗?
毕竟修界之大,只有他们两人来自相似的世界。
他又有没有看过同一本书?
仙瑶不太喜欢自己这样思虑太多的状态,她拂开所有烦恼,镇定地问:“你一开始要带我走,是想去做什么?”
沈惊尘回过神来,白皙清冷的侧脸微微转开:“险些忘了正事。”
他并未仔细解释,只是再次牵住仙瑶的手。
仙瑶静静看着他青玉般的手,他这次用的力气很小,虚虚握着,若她还不愿意,可以轻而易举甩开。
她阖了阖眼,目光越过他紧绷的脊背,感受着他压抑的呼吸,终究是放松了自己的身体,任他牵着,亦步亦趋地跟上去。
察觉她不再抗拒他的接触,沈惊尘如释重负。
拉紧的神经终于得到舒缓,他几个转弯带她来到一处独特的密室。
“我一直在想办法消除你身上的疤痕。”
“虽然你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但女子肯定都不希望留疤,能去掉还是要为你去掉。”
他很喜欢仙瑶现在的状态,一点都不介意她永远如此,可他不想再看见旁人对她戴有色眼镜。
尤其是白雪惜,她因仙瑶毁容而产生了莫名其妙的优越感,一再刻意提起仙瑶的面目全非,实在令他倒尽胃口。
鎏金殿门轰然洞开,沈惊尘雪色长袍上的银河暗纹流淌起康普顿波长般的幽蓝。
“进来,帮你疗伤。”
沈惊尘站在殿内,捏碎手中紫金丹药,澎湃的药力化为万千符文将二人包裹其中。
仙瑶只觉周身舒适柔软,带着丝丝温凉,耳畔传来暖意,她微微偏头,看见了熟悉的指尖。
沈惊尘的指腹轻触她的脸颊,将符文药力送入其中,这样的疗伤方式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凡他手指所到之处,白骨生肌,血沼化玉,枯焦的兰草也抽出琉璃般的新芽。
仙瑶只觉灭顶的快感袭来,沈惊尘清冷的眼眸中映出她颤抖的轮廓。
“嗯……”
一丝情不自禁地低吟传出,法阵符文里的两人瞬间浑身僵硬。
沈惊尘在阵光里忽明忽暗神色变幻。
现在的情况不太对。
是他把药阵的能量损耗公式算错了吗?
不对。
他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可仙瑶现在的状态分明是因药阵神魂波动,不自觉与他相交,沈惊尘脑中亦是不断闪过白光。
他哪里感受过这个,立时脚步不稳地摇晃起来,在阵风地推移中与仙瑶混乱地重叠倒下。
倒下的瞬间,他终于弄清楚了问题出在哪里。
果然不是他算错了公式。
而是仙瑶入了魔,不再是修士,这给修士体系准备的药阵因她灵气改变,产生了与他的魔息共鸣。
简而言之,他们被强行神交且共感了。
好消息是,这样更方便帮她疗伤,她一定可以消除全身的疤痕,将地渊火留下的伤势如数清除。
坏消息是,这等于是让她和他双修。
救命。
沈惊尘抓紧仙瑶的手腕,语声破碎道:“快出去……”
仙瑶面色绯红,懵懵懂懂地眨了眨眼,意识到他的反抗和紧张,好像明白这是
在干什么。
她艰难地回头看了看那扇紧闭的殿门,好像有力气开门出去又好像没有。
手碰到他的脸,一路无力垂下,经过他滑动的喉结和因为用力而肌肉紧绷的手臂,她胸中气息闷痛,周身疤痕散发金光,驱使着她与他更为亲近。
“来不及了。”
她喃喃说道。
第25章
鎏金的偏殿内,监测法阵在沈惊尘识海炸开红光。
他被仙瑶一句“来不及了”给吓傻了,脑海中出现无数可能会发生的画面,明明从未接触过这些,可它们竟然栩栩如生信手捏来,实在不可思议。
转念想想,他不止一次为给她疗伤而看到不该看的,清醒的时候不会冒犯作想,这样的时刻却不受控制地联想起来。
他清冷的双目含着水光,失魂落魄地望着缓缓靠近的姑娘。
两人跌倒在地,药阵驱使着她靠近他,她应该也是不情愿发生这样的事,可因为他的疏漏和一时情急,她在还没完全接受他身份的时候被迫与他如此,事后不知会如何怨恨他。
沈惊尘紧咬下唇,唇瓣几乎被咬出血来。
他克制着神魂上过电般的反应,强行将仙瑶拉开,气喘吁吁地爬起来,步履不稳地朝殿门走去。
“来得及。”
他音色极度沙哑低沉,纵然不受法阵影响的人听见都会心猿意马,别说是已经颠三倒四的仙瑶了。
她抬眸望着他的背影,他白绸软靴踏过满地冷玉,广袖翻飞间惊散漫天流金。
真是好看的一个人。
哪怕不看脸,只看身形姿态,也是她生平见过最好看的人。
仙瑶一点点站起来,跟着他走到殿门边,低头看他尽力开门。
汗水顺着他优越的脸庞线条落下,她瞥见他染血的唇瓣,那如同胭脂一样的艳色瞬间浇灭了她的理智。
她不知哪来的冲动,也不明白这种情绪代表什么,只情不自禁地从后抱住了他的腰,紧紧勒着他。
是失去理智了吗?
扪心自问,仙瑶还是比较清醒的。
因为知晓天书话本的存在,所以明白沈惊尘没有骗人。
他超出此间维度的修炼见解,各种奇妙绚丽的学识都是骗不了人的。
他不是那个作恶多端的大魔头,只是无辜误入此处。
他曾说过他有一个妹妹,只是很久没见过了,说的应该就是在他世界的妹妹吧?
沈惊尘和仙瑶说的每句话她都记忆犹新,随时可以串联起来,于是她也明白,这个人哪怕不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也只会是她人生中的过客。
他应该来这里很久了,仙瑶在蜀山那些年天下太平,无论修界攻打魔界多少次都不见魔界反击,平日里也很少见到魔族作乱,最大的一次意外就是地渊火的出现。
这样的和平应该就是沈惊尘到来之后开始的。
他改变了魔界,与世无争,坚信可以再次见到他的家人,自然是一心想要回去的。
“我一定会回到她身边,再次见到她。”
他那时候是这样说的。
仙瑶当时回答他:“我相信先生,你一定能做到。”
现在她也是这样想。
他一定可以回到亲人身边,回到他自己的世界。
他留在这里这么多年,不为自己谋取利益,不为自己在修界的恶名洗白,是因为没有归属感,注定要走的人也没必要经营世俗。
他只是这世间一个过客,一个对她有救命之恩的过客。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再也见不到了。
他不是坏人,不会虐杀她的母亲,也不会伤害她。
说不定哪天就会与她彻底说再见,回到那个她想都不敢想的维度里去。
仙瑶抱着沈惊尘的力道越来越大,脑子里七拐八拐地想了许多,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
她要留下点什么。
他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上天入地都找不到,那她总得留下点什么。
法阵将此刻的两人共感,仙瑶澎湃激动的心情感染到了沈惊尘。
沈惊尘不受控制地喘息起来,他努力想要将她的手臂拉开,可她用的力气极大,他目前的状态根本无法将她挣开。
沈惊尘头晕眼花,身体过电的反应不曾停止,他将身后人当做自己离开之后的承继者,她是他留在这个时代最绚烂的痕迹,沈惊尘从没想过要和她发生什么。
之前几次意外还可以假装无碍,可现在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仙瑶。”
沈惊尘开口,一手按在她的手上,一手扶着殿门。
“放开我,你别怕,不会有问题的,你只要按我说得做。”
沈惊尘还试图挽回一切:“我知道你听得见,你跟着我的声音做,别放弃。”
仙瑶的脸埋在他宽阔的脊背上,不断收紧的手臂明摆着告诉他,她弃疗了。
沈惊尘愣住了,眼神恍惚地看着殿门,殿门的金色比不过他脑海中分毫,他想,超新星爆炸也不过这般刺目了,量子纠缠的预警在他识海疯狂闪烁,沈惊尘的指甲一点点陷入殿门,额头青筋凸起,忍耐到了极点,终于熬不住低吼一声,跟着身后的人再次倒了下去。
药阵愈发强大,整个偏殿内明光烁熠,沈惊尘如躺在满地残花之上,仙瑶趴在他身上,身体没有任何重量。他们的识海相交,天地碰撞,她乌黑的发丝缠上他衣襟的银绡,仿佛天地万物都在撕扯他端严的皮囊。
沈惊尘很痛苦,相应的,他也前所未有的快活。
她在他怀中逐渐往上,在神魂相交的过程中身体也不断靠近,他的鼻尖距离她唇角的结痂不过寸余。
这个时候他所想的已经不再是结束这一切了,他只想着,她这里还没好。
沈惊尘抬起手,颤抖着落在她唇角,视线对上她的眼睛,正看见她缓缓睁开双眸。
那样璀璨美丽的一双眼睛,令沈惊尘自惭形秽到了极点。
“你清醒之后一定会恨我。”
是他带她来到这里,没有好端端把她带出去,她醒来一定会恨死他。
自语般的一句话,未曾希冀任何回应,但仙瑶凑近了一些,在他耳边呢喃着给了她的回应。
“不会。”
沈惊尘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指腹所落之处带起滚烫焦灼的一片,也将她唇角的疤痕如数消除。
“无论清醒还是不清醒,我都不会恨你。”
沈惊尘浑身一震,眼前画面模糊了一瞬。
光线暗了又明,他看见了仙瑶已经完好无损恢复如初的脸。
从相遇开始,沈惊尘就没有想象过仙瑶如果没毁容该是怎样的美丽。
他觉得她后来的样子已经很好,并不为她惋惜。
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当他看见从未想象过的、她最初的模样时,神思不可控制地凝滞。
沈惊尘目光定在那张脸上,所有暗潮涌动情绪纠葛都在此刻归于沉寂。
地渊火将金仙瑶彻底毁灭,但她没死,她活下来了,满身疤痕,遍体鳞伤。
她接受了这翻天覆地的改变,努力活到今天,便如他送她的那支凤凰流苏发扣一般,渡了一场凤凰劫。
地渊火如同凤凰火,她浴火重生,此刻伤疤尽褪,眼尾那抹天生的胭脂色被涅槃火淬得愈发浓丽,抬眼时双瞳流转,竟比他见过的万年优昙还要灼目。
沈惊尘忽然想起古卷记载,凤凰历劫重生那刻,翎羽便是这般焚尽浊尘、艳绝三界。
千万道流光织成纱幔,仙瑶脸上最后一道疤痕化作赤蝶振翅而去,露出其下月华凝脂的肌肤。
沈惊尘的掌心还贴着她唇角,指尖感受到某种震颤,他倏地收手,本能地想要闪躲逃避,莫名的危机感席卷了他,心底有个声音在催促他快逃,若是现在不逃,就再也没机会逃走了。
脚步无法挪动,身躯无法转移,想逃的心在这一刻上升到顶峰,却没有半点执行的机会。
沈惊尘倒在仙瑶身下,看着她俯下身来,贴着他的耳畔,似懂非懂朦朦胧胧地说了一声——
“好舒服。”
咔,偏殿的穹顶轰然碎裂,露出魔界布满瘴气的夜空。
沈惊尘好希望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蜀山剑派,楚千度陷入昏梦之中,内心的想法和沈惊尘截然不同。
他希望自己所梦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仙瑶对他态度冷漠如陌生人,不闻不问漠不关心,甚至当着他的面与魔君亲密接触,维护对方性命,这一桩桩一件件令他心神大创,回宗便昏迷不醒,沉入梦中。
梦里他还能看见熟悉的红衣少女在药圃栽下雪见草时,对他轻笑着说:“你的伤要用曼陀罗汁液作引,千万别因为苦再偷着倒汤药了。”
她那个时候怎么会明白,他倒药汁不是因为苦,只是因为不想好得太快,怕好起来她就不会再来了。
她和别人不一样,不知他的身份,对他没有隔阂与尊崇,将他当做最平等的普通人对待,楚千度从没有过这样的感受,不想失去与她朝夕相处的机会。
蜀山后山的雪松簌簌作响,积雪压断枝桠的脆响,恰似当年仙瑶捧来汤药时腕间银镯的叮当。
因为楚千度的伤梦,蜀山下了一场大雪,本来这里气候就不好,适合苦修,今日的大雪又格外不寻常,不过半日便将大殿和道场半数掩埋。
弟子们外出用法术清理积雪,谢扶苏站在玉宵宫大殿外仰头看雪,听着叶清澄的禀报。
“……仙瑶确实没死,她还活着。”叶清澄脸色难看至极,将所见所闻如数告知师尊,“她毁了容貌,满身伤疤,还入了魔,与魔君在一起。”
白雪惜正站在叶清澄身边,适当地开口补充:“三师姐是被地渊火所伤,周身上下无一处好肉,全身都是疤痕,观之极为可怖。师祖昏迷之前曾说,当日秘境忽然变为天级,地渊火无故出现都和魔君有关,一切都是魔君的计谋。他为寻师祖复仇筹划了一切。至于三师姐知不知情,是否与魔君早有联系,我们都不清楚,我们只知道她为了维护魔君对师祖刀剑相向,令师祖身心受创昏迷不醒。”
叶清澄闻言错愕地望向白雪惜,想反驳什么又一时不知如何说。
他总觉得白雪惜这么说不对,但她目光清正地看回来,又让他挑不出任何错处来。
她说的也没什么错,师祖之前确实这么说过,她这样禀报也算客观,可是……可是……他还是觉得不太舒服。
白雪惜懒得管他那么多,转眸望着谢扶苏道:“师尊,三师姐……不对,现在该叫她金仙瑶了。她说她与师尊断了师徒契约,不再是我们的同门。她入了魔,也不再是蜀山弟子,我们与她再无瓜葛。”
“她是什么时候和您断了师徒契约,您知道她入了魔道,与魔族为伍这件事吗?”
白雪惜微微抿唇,眼底都是对宗门未来的忧虑:“她如今和魔君关系甚密,这绝对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这些年她在您身边可露出过什么破绽?蜀山可有什么紧要秘辛被她得知?”
“师尊昏迷不醒,若魔君趁机攻入修界,手中有金仙瑶这张王牌,我们只怕难以抵抗!”
白雪惜紧张道:“师尊,您当时未在,有所不知,魔君只一招便打败了师祖,这些年魔族闭门不出,恐怕不是惧怕修界不敢出来,而是蛰伏伺机!您得想想法子应对啊!”
谢扶苏缓缓转身,视线落在她身上,给出的回答完全慢半拍:“你说仙瑶真的还活着?”
“她还活着却不回宗,还入了魔,说与我断了师徒契约,不再是我的弟子?”
谢扶苏恍惚说道:“不,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在意的完全不是她所希望的那些。
白雪惜表情瞬变。
第26章
谢扶苏根本无心去想什么魔族修界。
他满心都是仙瑶自己切断了与他的师徒契约。
自从心头血寻不到仙瑶开始,谢扶苏一心只认定仙瑶是真的死了,所以云海外的师徒石上才没了他们的姓名,所以他才寻不到她。
她若活着,怎么会不来看望她的师尊,怎么会不回应将她养大的师父?
谢扶苏无法面对现实。
可两个弟子都这么说,楚千度也是真的陷入梦魇昏迷不醒,他好像没办法不相信这些。
为了求证,谢扶苏扔下白雪惜和叶清澄,急匆匆地赶到蜀山云海,在这里找到了闪烁着神圣光辉的师徒石。
作为蜀山这一届的掌门,谢扶苏的名字在师徒石上很靠前,他轻而易举就找到了。
他抬手抚上自己的名字,刻痕清晰,光泽明亮,紧随他名讳之下的是厉微澜,好端端留在那里没有问题,再往下就是叶清澄和一片污浊焦黑的痕迹。
那痕迹本该是仙瑶的名字。
现在白雪惜的名字在那焦黑下面莹莹闪烁,如日中天,仙瑶的名字却化为乌有,如同被人硬生生扣下去了。
谢扶苏驱动灵力,面如沉木地将在那痕迹上转了一圈。待意识到师徒契约确实是被一方强行切断,以逆转天道认下反噬为代价也要抛开他这个师父的时候,他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仙瑶真的活着。
心头血找不到,师徒契约毁了,不是因为她死了,是因为她不要他了。
她不要他这个师父了。
谢扶苏收了四个徒弟,这在历代蜀山掌门中算是极少的。
他觉得自己精力有限,本来只打算收一个,是底下长老觉得这样门丁不够兴旺,他才不得不收了三个。
第四个白雪惜是因着仙瑶的面子才收下来的。
可因为这个人,仙瑶死了一次,不要他了。
无论是厉微澜还是叶清澄,亦或是白雪惜,他们对谢扶苏来说都只是徒弟,他对他们来说都只是师尊。
可仙瑶不一样。
年纪那么小就跟着他的小丫头,一手被他养大,他对她来说是真正的师父,如师如父。
可现在这个孩子不要他了。
谢扶苏终于明白楚千度沉入梦境不愿醒来的悲哀。
他捂住心口,强忍着胸腔的气血翻涌,昏昏沉沉地倒在了师徒石上。
玉宵宫中,谢扶苏无法主事,久去不归,鉴于金仙瑶的情况紧急,白雪惜催促叶清澄寻来了几位长老。
执法长老和素芜长老都在宗内,两人听闻他们在魔界的所见所闻,反应要比谢扶苏正常得多。
“竟有此事!”持法长老震惊道,“原来地渊火是魔头所为,那金仙瑶若真和魔头有关,师祖和掌门因为她一蹶不振,蜀山岂不是大难临头!”
叶清澄想说什么,被白雪惜抓住手臂按了回去。
她走上前道:“正是如此,还望长老想想办法,尽快解决这件事。如若真给魔界反攻的机会,师尊和师祖现在恐怕都是顶不住的。”
持法长老沉吟不语,素芜长老看了他一眼开口道:“本座也是看着仙瑶长大的,总觉得她就算性子急了些,心比天高了一些,却不是什么坏孩子。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叶清澄终于找到机会说话:“是啊是啊,瑶瑶不会和魔族勾结的,她和魔君之间肯定是被迫的,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师祖当时不是说了吗?是魔君看他和仙瑶关系密切,才故意劫走仙瑶想挟持她威逼师祖和蜀山,咱们现在该想法子把仙瑶救回来才是!”
叶清澄急切地看向白雪惜:“小师妹你当时也听见了啊,不是吗?”
白雪惜面色淡淡地看过来,沉默了一会才说:“师祖昏迷不醒
,未尽之言我们都不知是什么。总之可以确定的是,地渊火的异变是魔君所为,他有所图谋,又手握金仙瑶,想在这个时候颠覆修界易如反掌。”
“孰轻孰重,还望长老们定夺。”
素芜长老犹豫地望向持法长老,持法长老出了一头的汗,犹豫半晌还是说:“掌门不在,本座也不敢随便做主,还是等着掌门回来再说吧?”
“那恐怕就完了。”
完了,不是晚了,白雪惜用词直接,令两位长老也感受到一股危机。
持法长老想起被金仙瑶母亲打成废物的弟子齐轩,一时也是气上心头,觉得这母女俩都是祸害,实在惹人厌烦。
思索再三,他拧眉道:“就算要动手,我们也不好直接前往魔界做什么,他们怕是早有防备,不如从蓬莱金家入手。”
白雪惜微微抬眉看着他。
持法长老道:“金仙瑶的父母都在蓬莱金家,听你们说,她居然当着师祖的面维护魔头,可见她若不是被迫也是入魔很深。这个时候除了她的父母,怕是谁都不会被她放在眼里。”
“命人前去蓬莱金家,传讯给金家主和金夫人,告知他们寻到金仙瑶的踪迹,就在魔界,让他们去将人叫回来。”他沉思道,“暂时不要告知金家金仙瑶入魔的事,金夫人可是青氏出身,青氏全族都死在仙魔大战里,她平生最恨的就是魔族,若是知道女儿入了魔,怕是会大义灭亲,斩断亲缘,再不去管。”
“到时候她不肯去魔界找人会很麻烦。”
叶清澄忙道:“对,不能说瑶瑶入魔的事,千万不能让伯母知道这件事,别人传信我不放心,让我去吧。”
他说着转身就走,都不给两个长老反驳的机会。
白雪惜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能感觉到叶清澄心底隐秘的喜悦和担忧。
喜悦自然是因为金仙瑶真的还活着。
担心自然是为他们母女关系忧心了。
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经过这样大的变故,会为对方担心挂怀十分正常,若无这样的心情,反而是真的凉薄不可相交了。
白雪惜从容接受了这些,安静地退出大殿。
走出大殿仰头望着骄阳如火,她心底并不认同长老们的决定。
将金仙瑶叫回来?隐藏她入魔的事?那岂是想藏就藏得了的?
青执素上次将她打成那个样子,至今她身上仍有旧疾日夜作痛。
如今回头看,她并无罪责,一切都是沈惊尘做的,金仙瑶搞不好早就和魔君有了瓜葛,就等着做局陷害她。
她挺过来了,没死,便不能让金仙瑶如愿以偿。
白雪惜冷静地走下台阶,按动手镯里的传讯按钮,给远在蓬莱的母亲发了传音。
长安宫内,仙瑶已经痊愈了。
从偏殿出来她就恢复如初,从里到外焕然一新。
唯一与过去不同的是灵气转为魔气,剑骨变成了魔骨。
她坐在妆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本是看了十几年的熟悉容貌,现在却有些不习惯了。
身后空空荡荡,不见沈惊尘踪迹,他出来之后就不见了,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她也没出去寻找。
他应该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在偏殿里发生的事。
仙瑶也需要一点时间来解决些棘手的麻烦。
刚回来就被沈惊尘带进偏殿疗伤,都来不及思索被蜀山撞见的后续。
故人相逢,哪怕全身而退也不会给她好果子吃。
当着她的面楚千度都能胡乱揣测乱扣帽子,回去之后秘境突然转为天级的事该是会直接背在沈惊尘身上。
看白雪惜那时的反应,她怕是会连仙瑶一起交代进去。
在他们口中她会成为辅佐魔君的魔女,本就糟糕的名声会更加不堪入耳。
她自己不在意,可她还有重要的人无法接受这些消息。
阿娘若知道她入魔的事一定会很失望。
其实母亲很少跟仙瑶提起父兄死去的事,大部分都是她从别人口中听到的。
外祖父和舅舅本是修界说一不二搅动风云的大能,他们还在的时候,别说蜀山掌门,天下共主来了都要赔笑三分。
青氏一族也是修界最贵重的世家大族,青氏双骄无人不艳羡推崇。
能越大责任越大,仙魔大战的时候,外祖父和舅舅身为至强,自然要走在最前面。
以多敌少,哪怕是对上魔君沈惊尘他们也是有把握的,大家都信心百倍他们能得胜归来。
可最后青氏满门,连带着随行的族人都死在大战里。
是金家的金遗风跌跌撞撞抱着外祖父的断剑归来,给镇守营地的母亲带回了唯一的念想。
这是母亲最后决定嫁给金遗风最大的原因。
金遗风就是仙瑶的父亲。
父亲总说娘恨魔族,恨之入骨,绝对不要在母亲面前提起魔族,更不要提起外祖父和舅舅,不要勾起母亲的伤心事。
仙瑶很小就拜师蜀山,离家的时间远超陪伴在母亲身边的时间,她每次回去看到的都是父母恩爱,父亲为母亲鞍前马后,若非天书话本在,她绝对想不到这样的父亲会背叛母亲。
白雪惜的母亲白双菱是金家好几层之外的旁支孤女,没死之前,仙瑶对她唯一的了解就是所嫁非人的寡妇,一个人带着女儿长大,过得很不容易。
现在想来,她哪里会不容易,她过得恐怕比很多人都好。
仙瑶起身离开妆镜前,走到窗边望着魔界白日风和日丽宛若仙境的画面。
她拿不准蜀山的人之后会如何对付她,但她可以确定,他们不会为她保守身份,更不会放弃捉拿她这个“叛徒”。
既然不久的将来,母亲必然还是会知道她入魔的事,便也不必再让她从旁人口中得知了。
有些事情她亲自告诉她,总比她从别人那里知道好许多。
仙瑶驱动熟悉的咒文,心中虽有决断,却仍如巨石压下,支离破碎,火意难平。
她也会害怕。
怕母亲失望,怕她质疑,怕她问罪。
怕她……不要她。
她已经失去了所有,不能再失去唯一的亲人了。
捏诀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眼泪无声地顺着脸颊滑落,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滴打在窗棂上。
温暖的手抚上面颊,轻巧快速地为她拭去泪珠,仙瑶愣了愣,眼睫带泪地抬眸望去,看见消失了半日的沈惊尘立在窗外,药香混着他袖间杏香漫过来。
“别哭了。”他嗓音浸着罕见的哑,视线仓促别开,清雅如莲的一个人,局促紧张得像快要凋零似的,“还说醒来不会恨我,那在这里偷偷哭什么?”
仙瑶恍惚了一下,不禁失笑。
“……不是因为那个。”
仙瑶已经将沈惊尘的一切了如指掌,但沈惊尘还不知道她全部的事。
她斟酌了一下,垂眼说道:“是因为我娘。遇见了故人,他们回去必然黑白颠倒,将我说得更加不堪。我入魔的事情也藏不住,我娘一定会知道。”
“我娘是青氏后人,青氏全族除了我娘全都战死在仙魔大战里,死在魔君手中。”
意识到自己就是眼前人说到的“魔君”,沈惊尘张张嘴,颇有些手足无措。
“不是我……”他想解释,但仙瑶也不需要他解释什么。
她径自道:“我娘对魔族恨之入骨,若是被别人告知她我入了魔,她肯定会不相信,必要求一个真相。届时她亲自见到我,看见我现在这个样子,怕是会无法接受。”
仙瑶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所以我想,有些事还是得我亲自告诉她。”
“我的满身污名已经给她惹来无尽麻烦,现在还要再加上一条入了魔。我现在暂时还不能为自己洗脱冤屈,若她要因这些与我断绝母女关系,从此不受流言纷扰,我也是可以接受的。”
嘴上说着可以接受,眼底的敏感和倔强却在诉说着不行。
她其实一点都接受不了。
沈惊尘隔着窗棂与仙瑶对望,他渐
渐沉下脸来,倾身靠近她,一字一顿道:“瑶瑶。”
仙瑶怔忪地望着他。
沈惊尘认真说道:“不要陷入自证的怪圈。”
“有人冤枉你,你要做的不是剖腹取粉,自证清白。你要做的是挖掉那些人的眼睛,让他们到你的肚子里自己去看清楚。”
“你之前说想杀了那些人,杀到无人敢再污蔑你为止,这是你所在世界的处事法则,我非此间人,但我尊重你的选择,认可你的想法。”
“也不要怀疑你母亲对你的信任和感情。”
“对生下你的人来说,没什么是比你活着更重要的。”
仙瑶紧绷的心防瞬间崩塌,整个人越过窗棂,扑进了窗外的人怀里。
“我能抱你吗?”她头埋在他怀里,闷闷地问。
“……”沈惊尘沉默半晌,叹息道,“你都已经这么做了。”
仙瑶靠在他怀里不说话,沈惊尘思想斗争了良久,未曾泯灭的良知驱使他不得不主动道:“瑶瑶,我们这样不对。”
“我是你的老师,你是我的学生,我们不该这样。”
第27章
老师和学生,师父和弟子,人伦在前,违背人伦便是不对的,是与世俗作对。
可她都入魔了,做了魔修,为什么还要遵守“人”伦?
遵守人伦的前提不得先是人族才行吗?
仙瑶睁大眼睛,瞳孔微微收缩,眼底倒映着沈惊尘白玉微光的脸庞,将自己的心里话在脸上表达得清清楚楚。
“我没想到君上会介意这些。”她无比诚实道,“严格来说,我与君上不曾行过拜师礼,算不上师徒关系。我入了魔,与其说是君上的学生,不如说是你的下属。”
做下属就可以随便摸上司腹肌了吗?
沈惊尘低头看着腹部作乱的手,神色审慎。
仙瑶愣了一下,猛地意识到自己不自觉在做些什么,迅速将手收了回来。
关系到他们俩的事,她看起来反而没什么尴尬和窘迫,自然而然地解释了句:“对不起,习惯了。”
“……”好一个习惯了,这三个字直接搞得沈惊尘没话说了。
他很是冷静了一下,才平声平气道::“你不是我的下属,我永远不会将你当做下属。在我的世界师生之间不需要行拜师礼,我将你当做学生,对你倾囊相授,你就是我的学生。”
“可你现在不在那个世界。”
仙瑶脱口而出的反驳让沈惊尘缄默下来。
他当然知道自己不在原来的世界,他已经被迫来到这个莫名其妙的书中世界很多年了。
他很少回忆现代回忆家人,因为那实在是件残忍的事。
他关心的家人,在意的朋友,搁置的研究,一切都令他无比遗憾。
每在这里多呆一天就距离过去更远一些,他甚至不确定自己真的回去之后,看到的是时间凝滞的一切,还是随此间时光流速一样往前的未来。
他怕回去太晚,看到父母老去,看到妹妹一个人负担家人,送父母离开。
他怕回不去,他的科研团队解散,项目被死对头夺走,他所有的功绩都无法书写下去。
他怕带着最先进的技术回归祖国、为国家效力的愿望再也无法实现。
沈惊尘长久沉默,神色虽然没什么太大变化,但仙瑶明显感觉到他周身气息冷淡下来。
她张口想要道歉,也明白自己也许触到了他的逆鳞。
可话还来不及出口,他已经回应了她。
“我现在在这里,但不会永远在这里。”沈惊尘并没生气,他很快调节好自己的情绪,并不迁怒说出事实的仙瑶,甚至要感谢她,“我要多谢你提醒我这一点,虽然我现在仍在此处,但我总有一天会回到我的世界。”
“我一定会走,所以不管我目前身处何地,都不该与会永远留在这里的你扯上任何关系。”
“无论怎样,你我之间都该保持距离。”
他垂眸看了看他们之间此刻的距离,示意道:“就像现在这样。”
仙瑶怔怔望着他。
她长这么大没喜欢过谁,也不懂喜欢这种感情,但她明白自己被拒绝了。
一切甚至都还没开始,她还没意识到过分依赖和过渡依恋代表什么,就被拒绝了。
她张张嘴,明明身体痊愈了,相貌恢复了,她又变成了过去那个才貌双绝的天之骄女,可愿意在她满脸疤痕时对她温柔如水的人,突然就疏远了。
仙瑶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来,艰难地指出:“……君上觉得,我对你有什么想法是吗?”
沈惊尘一顿。
“我不明白。”仙瑶微微垂眸,低声说道,“君上介意我与你不曾保持距离,可若为师徒,我们本就可以比旁人亲密,这有什么不对吗?”
“君上又何必介意这些?”仙瑶抬起头,直接地对上他的眼睛,“是因为我们神交过吗?还是因为我碰过你那里,你看过我全身?”
她直白得过分,每个字都戳得沈惊尘浑身发颤。
他身躯僵硬,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仙瑶便继续道:“可那都是无心之举,都是被迫的,只要我们心里清清白白堂堂正正,何必介意什么距离。我们之间本就比旁人亲近,难道不是这样吗?”
“你会把你的真实来处,将你世界的一切,分享给别的人吗?”
沈惊尘喉结滑动,音色虽低但极为肯定道:“不会。”
仙瑶缓缓露出一个笑容:“那不就好了?君上实在不必在意那些,只要我们行得端做得正,就算亲近一些也不会有什么。我当然不会阻止君上追寻归去的脚步,更不会成为君上的妨碍。”
“不明白你为何突然与我说起这些。”她歪了歪头,试探性道,“我当我们是密友,难不成你不是这样想?你觉得我对你有心吗?”
“你害怕了?还是,你心虚了?”
再一次的,沈惊尘在仙瑶面前落荒而逃。
仙瑶安静地看着他的背影,面上近乎平静的疑惑渐渐消失。
她表现得理所应当,甚至还反过来质疑对方心虚,不过都是先声夺人。
要说今日之前她不明白这些感情代表什么,确实不算撒谎。
但在被拒绝的那一刹那,她突然就明白了自己的感情。
原来她喜欢上了他。
原来所有情不自禁地接近和抚摸,所有本能地偏向和依赖,都是因为她喜欢上了他。
她竟然还有心去喜欢谁,这对一个遍体鳞伤,哪怕外伤痊愈依然心伤难疗的人来说,实在是太难得了。
还有能力去喜欢一个人,即便还没真的开始就被拒绝了,仙瑶伤心的同时也感到非常高兴。
真好。
她还没有凉薄冷性到自己都害怕的地步。
仙瑶抬手关了窗,从正门回了殿内。
走到寝殿最里面的位置,她拉上了纱帐,光线瞬间暗下来许多。
她坐在角落中重新捏诀,完成自己之前要做的事情。
这一次她有了勇气面对,可私密传音发出去却几次不得联系。
不对劲。
仙瑶紧锁眉头,满心不安。
青氏一族独门的传音术,不会因为外界的干扰而中断。
联系不上的原因只有一个——另一方动用了极大的灵力,已经无力再接收传音。
娘出事了?!
蓬莱金家,青执素其实并没出事。
出事的是别人。
在蜀山大闹一场后,青执素回到了蓬莱。
她当然没那么好糊弄,不会等着蜀山的消息,她要自己寻找女儿。
她确定仙瑶还
活着,就要比其他人更早找到她。
带着这样的心情,她来不及打任何招呼,轻车简装地回到府邸。
青执素还没想好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金氏族人,便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她的丈夫,金家的家主金遗风,没有乖乖按照她的吩咐去祠堂里跪着反省,反而和那个矛盾源头之一的白双菱在一起。
白双菱,白雪惜的寡妇娘,她女儿杀了她的女儿,而她本人在她经营多年的府邸里面,和她的丈夫卿卿我我。
这真是太可笑了。
青执素很少管金遗风。
在她看来金遗风就是一条忠诚的狗,永远会乖乖匍匐在她裙边。
她也愿意为了乖巧的狗劳累辛苦一些。
可她没想到,金遗风放着好狗不当,非要去别人那里当人。
青执素这次离开金家长了个心眼,在金遗风身上留下了她的灵息,怕的就是自己走了,他不老实跪着赎罪,还要出去乱来,真将女儿的族谱换成别人。
如今这道灵息仍在府中,可笑的却不是在他该跪的祠堂里,而是在白双菱之前的住处。
不清楚白双菱来意之前,青执素给她安排过下榻之处。
知道她所图之后,青执素就直接将人丢了出去。
现在那个地方住了人,金遗风也在那里,青执素悄无声息地来到这里,未曾惊动一草一木。
她安静地站在淡淡的结界之外,忍不住勾起嘴角讽刺地笑了笑。
还知道布下结界,也不是嚣张得无所顾忌。
但这种结界最多在她回来之前稍微遮掩片刻,等她真的入府是什么都藏不住的。
青执素得感谢自己这次回来得着急,若非如此,怕是什么都发现不了。
她随意地进入结界,没掀动一点痕迹,轻飘飘地来到门前。
不用进去,无需动用神识,不凡的耳力已经将里面发生着什么听得清清楚楚。
女子说话声与往常截然不同,带着入骨的媚意和压抑,描述的内容更是令青执素难以接受。
“家主,仙瑶不但没死,还与魔君勾结,意图残害蜀山修士,陷害雪惜!她如今入了魔,面目全非,骇人无比,这样的人如何还能与金家扯上关系?”
白双菱软声软语:“我们的女儿才是金家未来唯一的出路,家主唯一也是最好的继承人。青执素不肯承认雪惜,但雪惜有蜀山做靠山,她一个人也翻不出什么风浪。雪惜已经传音给我,马上就会回来助你我行事,等一切尘埃落定,青执素有一个入了魔的女儿,不必我们做什么,她自己就得接受不了崩溃了,家主到时便能真正掌控金家,不再被她打压控制了!”
“我早说咱们的女儿有天道相助,只会给我们带来福泽和顺遂,如今家主可算是相信了?”
金遗风会如何回答这些话,青执素半点不好奇。
她面上没有任何神色波动,平平静静地推开了那扇紧闭的房门,冷冷望向床榻上的两个人。
一个衣衫不整,媚态横生,是正在费力吹枕边风的白双菱。
另一个衣着完好,还没来得及干什么,表情麻木紧锁眉头,那是她的丈夫金遗风。
青执素的突然出现令两人错愕不已,难以置信。
金遗风反应过来猛地推开白双菱,白双菱撞在床围上磕得满头是血,忍不住惨叫一声。
青执素注视着这对恶心的男女,一字一顿,措词清晰道:“白雪惜是你们生的?”
“金遗风。”她盯住自己的丈夫,“你知不知道仙瑶死在谁手里?”
金遗风嘴唇动了动,紧张地握着拳,不敢真的发出声音。
青执素恍然:“你知道,你全都知道。”
“你背叛了我,与白双菱苟且多年,生下孩子,还纵容她的孩子害死我的女儿。”
“现在还任由她污蔑我的女儿入了魔?”
青执素冷笑一声:“金遗风,你真是好大的狗胆啊!”
第28章
“狗”这个字令金遗风应激地抬起了头。
他恨恨地盯着自己的妻子,这个被他小心翼翼恭维多年的妻子,她修为高他许多,在金家为所欲为无人可挡,作威作福的同时也为金家带来了无尽的荣耀。
她还和成亲的时候一样美丽冰冷,如那年初见时荼蘼山上终年不化的积雪。
她现在看他的眼神也和当年一样冷漠,仿佛他在她眼中连一条狗都算不上了。
金遗风缓缓挺直脊背,俊美的脸庞上浮现出几分自嘲:“素素,你很聪明,说得基本都对,只一点我要解释一下,我不曾纵容谁害死我们的女儿,仙瑶的死我也很意外,但那是情急之举,是意外。现在仙瑶入魔,和魔君为伍,为魔君与蜀山作对,可见当初的‘死’另有蹊跷。她走了弯路,是她自己的选择,与我无关。”
入魔。
又是入魔。
青执素怒极反笑,当即就要出手,金遗风浑身颤抖,但没有闪躲,他习惯性地等待妻子的惩罚,但这次有人挡在他面前。
白双菱以肉身挡在他之前,为他承受了青执素的怒火。
“你?”
金遗风错愕地望着倒在身前的女子,喉结动了动,跟着一点点倒下去。
白双菱痛苦地蜷缩成一团,依偎在金遗风怀中,满面泪痕地望着他。
“家主,这不是你的错,你为何要承受旁人的伤害?青执素的女儿入魔背叛了她,她该去找她的女儿算账,怎么还能欺负你呢!”
欺负。
真是一个好词。
这对男女当着青执素的面你侬我侬,彼此动容,青执素看得直为他们鼓掌。
“你们一个两个口口声声说我女儿入了魔,我倒要问问,这消息从何而来?”
青执素已经平静下来,拉了把椅子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
金遗风仰头看她,房门外来了许多金氏族人,可他们都进不来,金家从前虽然也算望族,但并无今日的繁荣。金家有现在都靠青执素一手经营,底下的人畏惧她远超金遗风,有时走在蓬莱金家,金遗风都觉得这里是姓青的。
他想过一切会有东窗事发的一天,设想了无数种可能的结果,但没有一种是眼前这样。
青执素好像一点都不在意他的背叛,动了一次手就坐下来,摆出了促膝长谈的架势。
这是女子被丈夫背叛后该有的反应吗?
不是。
但这令他想不到的反应,好像才是符合青执素这个人的。
在她心里,与她血脉相连,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金仙瑶才是她唯一在意的人,而他金遗风只是一条狗罢了。
金遗风心冷得浑身哆嗦,他说不出话,只不断地低笑,状若癫狂。
青执素烦了,直接命令白双菱:“你来说。”
白双菱得到机会立刻开口:“你不是才从蜀山回来?蜀山的人难道没告诉你吗?蜀山掌门二弟子马上就要到蓬莱了,为的就是告诉你这件事,让你去魔界将你女儿带回来!”
“蜀山师祖因你女儿昏迷不醒,你女儿与魔族里应外合陷害同门,和魔君成双成对做那等腌臜事,简直不堪入目,罪无可赦!”
“这样的人蜀山不会要,金家也不会要,难道你青氏一族会允许她入青氏吗?”
“青氏满门都因魔君而死,她却和魔君勾结,你父兄在九泉之下也会死不瞑目!”
青执素倏地站起来,弯腰掐住了白双菱的下巴。
话说到这个地步,白双菱也不害怕,她瞪大眼睛,眼带笑意道:“我女儿马上就要回蓬莱了,她是金家未来的继承人,是金家唯一的希望,我是她娘,是她的血亲,她不会容许你伤害我的,金家也不会任由你这样对我!”
像是为了印证她是对的,身后房门最终还是被外面的人打开了。
数名金氏族老闯
入,想要阻拦青执素。
青执素回眸望去,几位族老平日对她毕恭毕敬,现在完全变了脸。
“执素,差不多了。”
最德高望重的金阊手持法杖道:“你将他们打成这样也该消气了,他们虽然对不起你,但现在仙瑶入魔是真,金家缺少继承人也是真。雪惜是遗风亲生的孩子,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之选,你要面对现实,顾全大局。”
面对现实?顾全大局?
仙瑶入魔是真?
青执素甩开白双菱,直起身看过密密麻麻站了一圈的族人,知道他们这次是打算和她拼了。
修为高又如何,还不是金家的儿媳妇?
他们这么多人在这里,她一个人难道能翻出天不成?
她女儿入了魔,她现在是最不该挣扎吵闹的人,怎么还好意思继续兴师问罪呢?
“瑶瑶不可能入魔。”青执素倨傲道,“你们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那我说的话你会信吗?”
一个年轻娇俏的声音传来,金氏族老缓缓分开,给归家的白雪惜留出一条路来。
“姑姑……哦不对,你不让我这样叫你,那我该叫你什么?金夫人吗?你眼下应该也不是了。”
白雪惜一身蜀山亲传弟子服,一手捻着发辫,一手负在身后,面带微笑望着青执素。
“二师兄应该也快到了,我刚从蜀山出来,师祖还躺在玉清宫,师尊也因金仙瑶入魔的事大受打击卧床不起。持法长老和素芜长老让二师兄来将这个消息告知你,请你去将金仙瑶带回来赎罪。若她还有一点良知在,还在意你这个做母亲的,就别再和魔族勾结,背弃修界。”
白雪惜歪了歪头:“但我想这样的事情,你应该也不愿意去做,做了也没有结果。”
“你们母女俩一个比一个执拗,她与魔族为伍,用地渊火陷害我,险些令我与师兄师尊产生嫌隙。而你侮辱压迫我父亲,不把他当人看。你们这样的人不愧是一对母女,一样的卑鄙无耻,轻贱他人。”
青执素微微颦眉,上下扫了扫白雪惜,不懂她哪来的自信在这里和她大呼小叫。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和我说这些话?”
白雪惜长篇大论,青执素只一句轻蔑反驳回来,那自然凛然的态度令白雪惜冷下脸来。
“我算什么东西?”白雪惜扬起手,留影石放送了蓬莱金鳞台的画面。
“我是金家少主,金氏未来的继承人,我姓金,你又算什么东西?”
“我爹若休妻,你便会被赶出金家,你姓青,是金氏唯一的外姓人,你又算什么东西,也配和我说这些话?”
白雪惜将闷在心里数日的怒火俱发泄出来,一字一顿,铿锵有力。
青执素静静望着留影石里的画面,她看见了金鳞台,看到了金遗风。
金遗风一袭淡金锦衣,乌发飞舞,俊美的脸庞只让她厌恶恶心。
他颤抖着手将白雪惜的名字刻入了族谱,玉笔落下的刹那,镇守祖祠八百年的青鸾玉像轰然坍塌,那是她嫁给金遗风时挪进金家的青氏神像。
青执素发间木簪迸裂,碎片落在地上,露出内里封印的婚契血书。
当年那男人跪在金氏祠堂发誓“此生唯仙瑶一脉承嗣”的字迹,正被白雪惜三字蚕食殆尽。
金遗风看着地面上的婚书,想要去捡,直接被青执素踩住了手。
他痛得浑身痉挛,却没发出任何呼声,倒是白双菱心疼地上前帮忙拉扯。
“够了。”
金阊不得不再次开口:“执素,你在金家这么多年,为金家费心筹谋,我们都是看得见的,也不会因为仙瑶入魔叛族的事情牵连怪罪你。你便交出权柄,往后安安生生做你的金夫人,金家保证不会让修界的任何人伤害和连带你。”
“金家需要一个有出息的继承人,雪惜是遗风的血脉,她是最合适最名正言顺的。你要有容人之量,留下她和她母亲。这对你也没什么损失,不是吗?”
“遗风心底最喜欢的人肯定还是你,这些我们都看得出来,你素来是最顾全大局的,你父兄还在的时候你也是明事理的人,怎么今日为了一个入魔的女儿,如此咄咄逼人了呢?”
“好。”青执素不由道,“好一个咄咄逼人,好一个没有损失。”
她转眼望着众人,微微笑道:“让我交出权柄?安安生生做金夫人?想得可真美啊。”
“这些年是我将亏空的金家经营到如日中天的地步,是我将你们一家子盘活了,现在你们一个个都说我女儿入了魔,给她扣上叛族通敌的帽子,且不说我女儿是不是真的入了魔,就算入了魔那又如何?”
“我自己生的孩子,我明白她是怎样的人,她绝不会做出你们说的那些事。就算她入了魔,只要她还活着,那又如何呢?”
“你们将仙瑶的族谱下了,换上了这个人的名字。”
青执素指着白雪惜:“我为我女儿经营的一切到了开花结果的时候,她跳出来要摘桃子,我怎么可能允许呢?”
“金阊,你口口声声说我咄咄逼人,叫我要有容人之量,安知我还在这里听你们说这些,看那对狗男女卿卿我我,就已经够有容人之量了,竟还说我咄咄逼人?”
“那我就叫你们都擦亮狗眼看看,我青执素咄咄逼人起来,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青执素朗笑一声,在所有人措手不及的情况下唤出本命剑,一剑将白双菱捅了个对穿。
鲜血顺着仙剑剑刃滴落下来,啪嗒啪嗒,将所有人都惊呆吓傻了。
白雪惜第一个反应过来,尖叫着“娘”扑过去,青执素直接拔出剑来,当着她的面喟叹道:“真痛快啊,耳朵安静了。”
白双菱倒在白雪惜怀里不断翻着白眼,大能的一剑穿心岂是她这个修为能受得了的?她浑身被剑气冰封,血都无法流出来,全都淤堵在经脉里,很快整个人就变得焦黑肿胀,命在旦夕。
“你杀我娘,我杀了你!”
白雪惜是穿书来的,与这个身体的母亲没什么太大感情。
但这样的场合这样的身份,青执素做了这样的事,她不给出这种反应于理不合。
她算着时间叶清澄差不多到了,他到这里刚好可以看到白双菱死在青执素手中,青执素又要伤害为母报仇的她,时机拿捏得刚刚好。
只是一剑东来,紫气漫天,被阻止的不是青执素,而是白雪惜。
漫天金红洒下,屋外天色骤变,众人屏息望去,看见有人银靴踩过浮空仙台的鎏金砖,每步落下便绽开丈许红莲,烧得金家百年护族大阵寸寸龟裂。
她的脸在业火中明灭,昔日焦痕化为乌有,新生的肌肤泛着冷月浸霜般的光泽,顾盼间似将焚天业火与昆仑雪顶都敛入方寸。
是金仙瑶。
先到的不是叶清澄,是金仙瑶。
她居然来了!
白雪惜不可置信地望着她,看见金仙瑶手中握着沈惊尘从她这里夺走的本命剑,振开其中剑灵的剑鸣,那样轻易那样从容。
“想动我娘,问过我了吗?”
第29章
仙瑶联系不上母亲的第一时间就离开了魔界。
她和沈惊尘神交过,且是在不久之前,彼此气息融存,谁有什么大动作另一方都能感觉到。
她要离开,按以前沈惊尘会放任。
她本来就是自由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没资格过问。
可今日他们不欢而散,她当时情绪不太好,现在走是不是因为生气了?
外面如今不太安全,蜀山的人才刚来找过麻烦,说不好会不会留人埋伏将她抓走。
沈惊尘擅长他的研究,他的学术,唯独不擅长哄生气的女孩。
说到底还是怪他这张死嘴,非要说那些讨人厌的话做什么,人家分明没那个意思,他自己讲出来,尴尬又无礼,反显得他心虚胡闹。
不行,不能让仙瑶就这么离开,哪怕她要走,也不该是这个时候。
沈惊尘头脑风暴了半天,得出这样的结论后,本着保证她安全的原则,放下手头的一切追上了她。
仙瑶走得果断,御剑速度极快,若非沈惊尘修为足够高,都有些追不上她。
这么急,似乎不是负气离开,
她一路飞驰,目的明显,显然是有事在身。
出什么事了?
这个方向是往修界去的,修界还有什么人值得仙瑶这样牵挂急切?
肯定不是她那些同门,那应该是家人?
她的家人出事了?
也对,蜀山的人得知她入魔之后定会牵连她的家人,甚至试图用她的家人逼她回去。
沈惊尘微微拧眉,一路跟在仙瑶身后,看她入了修界直奔蓬莱,更确定心中猜想。
他不得不加快速度,绕到仙瑶前面,挡住了她的去路。
仙瑶下意识一剑刺来,剑刃被人空手接住,她顺着那人青玉般的手指看见了他深海般的眼。
是他。
仙瑶满身的戒备松懈下来,收剑回身,目光不着痕迹地划过他的手指,确定他没受伤才安下心来。
“你这样去蓬莱岂不是羊入虎口,送上门了?”
沈惊尘张开就知她要做什么,仙瑶并不意外。
以他的头脑,只要是他想知道的事,就没有不知道的。
“我娘出事了,我努力活下来最大的愿望就是保护我娘,哪怕羊入虎口我也得去。”
仙瑶语气平静坚定,明摆着知道这趟蓬莱不好走,仍义无返顾要去。
沈惊尘望着她决绝的眉眼,似乎叹了口气,又似乎没有。
“一定要去的话,那就去吧。”
就像不意外他能猜到她要去哪一样,仙瑶也不意外他会放她走。
静静地凝视他片刻后,仙瑶不敢再浪费时间,越过他继续御剑飞驰。
沈惊尘在原地待了片刻,按理说他该回去,正如他从前说的那样,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原女主既然活下来了,必然会和主角团牵扯不断,今日只是一次,以后会有无数次。
沈惊尘是不想和主角有任何瓜葛的,他想避开所有剧情,一心回家。
以他这样的原则,现在回长安宫去,封闭大阵,及时止损,两耳不闻窗外事,这才是对的。
可他也是个男人。
既是师长,也是男人。
对教过的学生,不能不顾她的输赢。
对……过的姑娘,不能不顾她的生死。
沈惊尘是绝对理性的人,理性与感性冲突的情况下,他当然知道聪明的决定是什么。
但人有时就是不得不服从感性,受其驱使行事。
他从前最讨厌这样的人,觉得情绪不稳定,难成大事。
但现在他也变成了这样的人。
穿书多年,除了最初那几年,沈惊尘几乎从不离开魔界。
但为了仙瑶,他再次犯禁,踏入了剧情发展的核心位置。
更是直奔穿书女主的主场,蓬莱金家。
此时此刻的蓬莱金家,仙瑶缓步走入屋门,一眼就看见了留影石上自己被白雪惜替代的名讳。
“改得好。”
她非但不生气,还很高兴,嘴角带着愉悦的弧度:“省了我的事。”
仙瑶朝四周淡淡一扫,目光定在父亲满目错愕的脸上,平静说道:“这样的父亲,这样的金家,哪怕给我,我也不会要。”
金遗风倏地站起,听别人说自己女儿入魔和亲眼看到她入魔完全是两回事。
“阿瑶?”金遗风指着仙瑶,手指颤抖道,“你真的入了魔,还变成现在这副目无尊长的样子,你怎能如此?!”
白雪惜惊愕不定地观察仙瑶,今日见她,她身上全部的疤痕都不见了,是障眼法吗?
明明毁容了,怎么又恢复如初了?一定是障眼法。
是怕回了金家被人看见相貌毁去丢脸吗?
白雪惜微微握拳,无声地唤出法器,想要揭开她身上的伪装。
可法器打开半天没有反应,一点变化都没有。
白雪惜神色阴晴不定,直到仙瑶望过来淡淡道:“又在对我做什么?想看我变成什么样子?面目全非的样子?”
“我被地渊火烧得满身伤疤的样子,令你很得意很开心吗?”
白雪惜抱着奄奄一息的生母愤恨道:“休得污蔑我!地渊火之事分明是你对我抢走了师尊和师祖的关爱心存不满,故意和魔君合谋陷害于我,陷害蜀山!”
“你身上发生的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你与魔族为伍就要知道会遭报应!伤疤是你的报应,被火烧也是你的报应,跟我有什么干系?!”
“我唯一的错便是不该一再容忍你对我的污蔑和欺辱,你嫉妒我,几次三番陷害我,若我不那么大度,早让师尊罚了你,也能早些看出你的入魔之心!”
“颠倒黑白的功夫比以前更强了。”
仙瑶不紧不慢地回应了一句,态度平和淡然,与在蜀山时截然不同。
从前被白雪惜这样指责和污蔑,她总是据理力争,激动愤慨,紧绷的样子令白雪惜觉得可笑。
眼下她变了,变得轻忽飘渺,令人捉摸不定,白雪惜忌惮地皱起了眉。
“是不是颠倒黑白,大家有眼睛都会看,你入魔难不成还是我逼迫的?”
仙瑶闻言一笑,清浅说道:“我入魔怎么不是被你逼的呢?这可是你自己承认的。”
白雪惜一愣,再要开口,但仙瑶比她更快。
“诸位族老。”雪衣乌发的姑娘转过身来,刻意没去看见了她就一直沉默不语的母亲,只望着金阊等金家人,“今日是你们主动选择了白雪惜作为继承人,是你们选择扶持这个人,准许她将她的母亲带进金家,与我娘平起平坐,侮辱我娘,胁迫我娘。”
“白雪惜在蜀山几次夺我机缘,从本命剑到各路法器灵药,她一样不漏地从我这里抢走。尽管如此,到了地渊火秘境内,我依然修至蜀山心剑第七重,有足够的能力保下所有蜀山弟子。可白雪惜从背后偷袭我,我对同门不曾设防,叫她得了手,身陷火海,十死无生。”
“我是入了魔。入魔令我看清过往所有的虚情假意,看清你们的道貌岸然。入魔令我心域开阔,再不受世俗压抑捆缚。入魔让我能活下来。若我不入魔,今日满身伤疤,剑骨破毁,灵根枯竭地站在你们面前,只会成为你们逼迫我娘就范的筹码和笑柄。”
仙瑶一步步走到金阊面前,提剑点着他的头,速度快得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刚才就是你让我娘要面对现实顾全大局,是吗?”
金阊汗如雨下地望着满身魔气的仙瑶,很奇妙的是,明明大家都看得出来她是魔族,她用的也是魔气,但她却能驱动仙剑,甚至催生出剑中剑灵。
白刃剑灵的气息将金阊迫得不敢呼吸,遑论回应仙瑶的话了。
“现在我将这句话原封不动地送还给你。”
仙瑶的剑刃抵住金阊的喉咙,鲜血沁出来,她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轻飘飘道:“金仙瑶今日抛却金姓,与金家恩断义绝。所谓养育之恩,我在地渊火内死了一次,已尽数还给了你们。现在我要杀父救母,希望你们也能面对现实,顾全大局。”
“毕竟死金遗风和白双菱两个人,还是整个金家都死在这里,哪笔买卖更划算,你们都该心中有数。”
“你疯了!”
喊出这句话的不是吓破胆的金阊,是抱着白双菱的白雪惜。
仙瑶缓缓回身,偏了偏头道:“哦,对了,还有你,差点忘了,你也活不成。”
她恶劣地弯起嘴角,笑出声来,露出洁白的牙齿,轻飘飘地说:“把你们全都杀了。”
那姿态那语气,真是切切实实的魔女,不拆一点水分。
从前令整个金家为之骄傲的名门天女随着一场地渊火烧得干干净
净,再也不见了。
白雪惜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忍不住道:“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自己看到不觉得可怕和恶心吗?金仙瑶,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哪怕不是为了你自己,不是为了教你养你的蜀山,只为了你在意的母亲,你如今的模样,她就看得下去吗?!”
“你甚至要杀自己的亲生父亲!你简直大逆不道逆天而为!青执素也不会同意你这样做的!看看你自己的样子吧!你这样走火入魔,怎么对得起你体内的青氏血脉!”
白雪惜这些话可算是说到了点子上。
她突然发现金仙瑶是真的变了。
入魔令她脱胎换骨,她再也不在意她的师尊师兄师祖更喜爱谁,再也不在乎父亲更看重谁,甚至不在乎金家和金这个姓氏。
她站在那里,任何风雨都侵扰不到她,她已经不再是需要别人来为她撑伞遮挡风雨的小女孩,她已经变成了努力为别人遮风挡雨的人。
可也要她为之遮风挡雨的人稀罕才行。
青氏一族都死在魔族手里,现在她自己入了魔,青执素亲眼看见,至今没有说话,可见大受打击。
白雪惜冷笑一声,等着看她们母女反目的好戏,怀中白双菱气息越来越微弱,看起来撑不了多久,她也不得不悄悄给叶清澄传讯,催促他来得快一些,别错过了好戏。
只是现实再一次让她失望了。
好像自从地渊火出现,金仙瑶死在里面又复生之后,她的一切就变成很不顺利。
金仙瑶的确被她的话说到身体僵硬,姿态不自然。
可青执素并未如她所愿与金仙瑶大打出手,清理门户。
她缓缓走到了金仙瑶身边,目光从金仙瑶现身到此刻从未移开过。
她抬起手,却不是伤害和扇金仙瑶巴掌,斥责她怎么可以入魔。
她的手落在金仙瑶的脸上,抚过她新生的娇嫩肌肤,用面对所有人都没有出现过的脆弱嗓音,微微颤抖地问:“满身伤疤,剑骨破毁,灵根枯竭……”
“乖女,你受了这样的苦,怎么不早点回来找娘?”
“瑶瑶,你让娘如何是好,娘没保护好你,娘让你受了这样的委屈,娘有罪啊!”
青执素确实崩溃了。
所有人都期待她倨傲的面具崩塌,她现在确实崩塌了。
但不是因为丈夫的背叛,不是因为金家的抛弃,不是因为仙瑶入魔。
只是因为没有保护好她的女儿。
青执素气血翻涌,吐出一口血来,摇摇欲坠。
仙瑶立刻将她接住,抱在怀中,心疼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金遗风见到这一幕,本能地要上前照料,却被仙瑶一剑劈开很远。
剑气侵入金遗风体内,他瞬间吐血跌倒在地,若再晚躲开一步,他必死在仙瑶剑下。
金遗风听见了仙瑶要杀了他和白双菱的话,可他并不当真。
他只当这是小女孩的气话,是仙瑶带着抱怨的傻话,完全没放在心上。
但这一剑让他清醒明悟了。
“你要杀我?”金遗风震惊到无以复加,“阿瑶,你真要杀了爹!?”
仙瑶冷漠地望过去,一字一顿道:“你在说什么?”
“爹?”她嘲弄地勾起嘴角,状似观察了一下四周,奇怪地问,“这里有我爹吗?”
“没有。”仙瑶自问自答道,“这里只有白双菱的丈夫,白雪惜的父亲。”
“这里没有青执素的丈夫,没有我的父亲。”
“要杀了你不过是杀一条狗罢了,值得什么大惊小怪吗?”
第30章
金遗风做梦都没想到,有一日会被自己的女儿拿剑指着命门,会被她也当做一条狗。
人人都知道他是青执素的狗,可他和青执素成亲多年,从来没人敢当着他面挑明一切。
他尊严扫地,浑身痉挛,手指着这个要弑父的逆女说不出话来。
白雪惜英勇地挡在他面前,对着看傻了的金家族老喊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动手啊!你们要看着我爹被这个魔女杀了吗?!”
金阊等人如梦初醒,从仙瑶的弑父宣言里面反应过来,指责的目光全都落在她身上。
“阿瑶,我们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家主是你的亲生父亲!没有家主何来的你!你居然敢弑父!天道难容!”
“不必对她拘什么礼了,她入了魔,已经丧心病狂,别让她靠近家主!”
一句句斥责落入耳中,仙瑶抱着母亲,感觉到她强撑着要起身为她说话,仙瑶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不必担心。
她早就不是那个会在乎族人看法的金仙瑶了。
从决心抛弃金姓和入魔开始,仙瑶就已经彻底和过去说再见了。
犹记得当初被父亲要求带白雪惜去蜀山拜师的时候,她也是有些不太愿意的。
师尊不爱收徒,常常念叨有他们三个徒弟已经足够,不想再劳累了。
她知道师尊疼爱她,若她请求,师尊一定会应允。
金遗风就是看在这一点上,才让仙瑶带人进蜀山。
若白雪惜自己凭本事考入蜀山,怕是还没见到谢扶苏的面就被刷下去了。
仙瑶永远记得那次下山回家探亲,好不容易见到娘和爹,爹的眼里却只有白雪惜和她母亲。
白双菱身体不好,总是十分虚弱,咳嗽不止。
每当父亲的注意力落到她和母亲身上,白双菱就会剧烈咳嗽,吸引走金遗风全部的在意。
现在回忆起来,仙瑶那个时候已经发现了父亲的情绪不对劲,可她和母亲都太骄傲了,不敢相信也不愿意面对现实,导致今日走到这个地步。
仙瑶想起自己笨拙地为抢夺父亲的注意力,找了许多牵强的理由叫他过来,甚至使了一套绝学剑法让他赞叹瞩目,这在过去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
她生平最讨厌的就是给人表演剑术,这让她觉得玷污了剑道,对手中剑毫无尊重。
可她做了自己最讨厌的事情,等来的却是父亲赞叹之后的一句:“阿瑶现在这样厉害,若带了雪惜去,我们金家便会出第二个如阿瑶一样的人物了!”
仙瑶静静地放下剑,观察父亲口中的白雪惜。
她灵根驳杂,入门的资格都没有,父亲到底是怎么看出她可以像她一样成为“人物”的?
不过白雪惜也确实算个人物。
仙瑶带她入门,她反将仙瑶的一切搅得天翻地覆。
怎么不算本事呢?
时值此刻,金家族人说什么,金遗风说什么在乎什么,仙瑶已经完全不放在心上。
她扶稳母亲,在母亲担忧犹豫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向金遗风。
无数金家人挡在她面前,都被她悉数击退。
白雪惜眼见情况不妙,不断望着窗外的天空,希望叶清澄快一点到。
金仙瑶入魔之后实力不明,看起来金家本家的人倾巢而动也不是对手,这还是青执素没出手,若她也出手,后果不堪设想。
蜀山的人必须快一点到才可以!
“站住!”白雪惜努力拖延时间,“金仙瑶,你真要弑父不成?父亲不曾伤害过你半分,你怎么做得出弑父这种天理难容的事情!”
仙瑶不得不分神纠正她:“叫错了,我不叫金仙瑶,我不姓金。”
金遗风闻言忍受不了:“你是我的女儿,是我金家的人,你不姓金,你要姓什么?!”
不等仙瑶回答,青执素已经冷淡说道:“自然是随我姓青,做我青氏族人。”
她一说话,金遗风就浑身一颤。他还是无法相信仙瑶要杀了他的事,没代入到濒死的绝境内,妻子冷漠的声音也比生死更让他刻
骨铭心。
“怎么可以……”
他颤抖着说话,被青执素轻飘飘反驳回来。
“怎么不可以?婚契已断,我青执素与你金遗风再无半点瓜葛,这金家所有我带来的一切,我都会原封不动地带走,包括我的女儿。”
金遗风呆住了,忍不住推开白雪惜,在白雪惜恨铁不成钢地注视下爬向青执素。
“不行!我不同意!婚契岂是你说断就能断的,我对你有恩,我帮你带回了父兄的遗物,你怎么可以忘恩负义——”
“你有什么资格不同意?”
青执素居高临下地望着这条狗,淡淡说道:“你和别的女人颠鸾倒凤生下孩子的时候,想过我的处境吗?”
金遗风浑身激灵一下,嘶吼道:“我、我是被迫的!白双菱设计我,给我下了药!我醒来已经回不了头了!”
他指着快死的白双菱愤怒道:“她给我下了千日醉,为的就是得到我的子嗣。她拿这件事数次要挟我,我怕你知道,不得不就范!我也是受害者!”
他这个样子只让青执素发笑,连白雪惜都听不下去了。
“若说第一次是被迫,后面几次父亲主动来找我娘,难道也是被迫吗?孩子不是一次就来的,更何况你与娘生下我的时候,金仙瑶也才出生不久!”白雪惜紧皱眉头道,“这次我和娘来到金家,父亲不也主动邀我母亲夜里相见?这难道也是我娘对你下药了吗?”
“爹,我娘为你快死了,你竟还这样说她?这个时候你怎么可以如此对她?!”
金遗风不耐烦道:“她已经要死了,难道还能活下来不成?将死之人不如多创造一些价值,我是不可能和青氏分开的,你仍是我的女儿,但白双菱不可能嫁给我。”
“我金遗风此生只能和青氏骄女生同床,死同穴!”
金遗风说这话的时候,眼底有对青执素的向往和爱意,那作不得假。
但此刻看到这些不过更让人恶心罢了。
全场的人都被恶心坏了,青执素,仙瑶,乃至于白雪惜都恶心坏了。
她们厌恶地看着这个男人,白双菱朝他伸手,似乎想指责,但发不出声音。
最后是青执素将金遗风一脚踹开,再次给他看清了那断裂的发钗。
“在你违背诺言,祠堂里的青鸾玉像坍塌的时候,这婚契就已经毁了。”
强行单方面毁掉婚契,青执素受了反噬,识海波动,情况不太妙。
好在仙瑶来得及时,否则她很难在金家的围攻中全身而退,或许还会被囚禁也说不定。
毕竟在原书之中,她就是因为这个受到了第一次虐待。
想到天书话本的内容,仙瑶将母亲推到身后,独自面对一切。
她没死,还活着,话本从一开始就不成立了。
其中书写的属于母亲的结局,也绝对不会再出现。
仙瑶盯着金遗风,一字一顿道:“人人都觉得我要弑父是大逆不道,天理难容。”
“我却觉得你是万恶的根源,是一切变故的来处,你不死难消我心头之恨。”
“若非你背叛妻女,引狼入室,我焉会有后来的遭遇?”
一切罪恶的源头就是金遗风。
如果金遗风管住自己,就不会和别的女人有孩子,白雪惜都不会存在。
他竟还好意思说白双菱设计他,蓬莱金氏有多少险恶手段,仙瑶会不清楚吗?
金遗风会没本事到被一个孤女要挟吗?
不可能的。
如果他真的没有那个意思,白双菱不会成功。
如果他真不想要这个外室和孩子,白双菱和孩子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暗地里反抗自己强势的妻子,在青执素被隐瞒的无数个日夜里,用这种隐秘兴奋的背叛来报复她的高傲和冷淡。
他阴暗病态的心理造就了今日的一切,自然该由他的死来开启结束这一切的号角。
“是你带回了白雪惜,逼我带她进蜀山。是你将这个人送到我身边,令我受尽屈辱折磨,惨死地渊火之中。”
“金遗风,我身上曾有三千二百一十道伤疤,皮肤破毁又愈合反复九次,灵根烧焦,剑骨被毁。这种种痛苦,死去活来,我都会向你们每一个人讨回来。”
“谁也别想逃掉。”
仙瑶受够了眼前的闹剧,周身迸发强大的魔气,魔气升入天空,将金氏本家完全笼罩。
黑沉沉的雷云不断降下闪电,仙瑶一剑刺出,蛮横的剑气灭除万物,别说金氏本家人,白雪惜这个满身主角光环的存在都被推出很远。
“不要——”
有人阻拦了仙瑶,不是被人,是一直站在她身后的青执素。
仙瑶愣了愣,不可思议地望向母亲,手足无措起来。
娘会觉得她恶毒了吗?
毕竟是亲生父亲,犯下再恶劣的错误又如何呢?生恩在身,难不成还真要杀了吗?
别人肯定都这样想,他们不知道仙瑶到底遭遇了什么,那过程多么痛苦,更不会明白看过天书话本后的忌惮与恐惧。
她必须消除一切会对她们母女安危造成危机的隐患,否则永远无法真正的安下心来。
可如果这些并不是母亲需要的呢?
仙瑶慌张地乱了剑招,但也无碍,金遗风还是死了。
死在青执素的剑下。
仙瑶错愕地望着被一剑毙命的父亲,握剑的手微微颤抖。
“生下孩子的是我,怀胎十月的是我,你做了什么,也敢以生恩自居?”
青执素望着金遗风死不瞑目的神色,他创伤极大,怕是断气那一刻都没料到自己会是这样的结局,白双菱都比他活得更长一些。
青执素收了剑,看都懒得看金遗风一眼,只望着仙瑶道:“到底是姓金的,你曾与金氏是那样的关系,若真的亲手杀了他,免不得要有一些烦扰,这样的事情还是由娘来做最合适。”
她稍稍抬手,袖中掠出当初金氏签下的婚契,婚契虽然毁了,但上面清清楚楚写着——
【金氏遗风执雁为聘,欲结青氏执素秦晋之盟。
立誓时焚香歃血,指天为证:此生此世,绝无贰心;碧落黄泉,永不相负。
若违此誓,愿受天罚,身殒魂消,万劫不复。
言毕以刀断发,掷于香炉,青丝为凭,血契已立,天地共鉴,日月同昭。】
“血契毁,青丝断,天地共鉴,日月同昭。金氏遗风对不起我,我手刃其性命,替天行道,诸位可有什么要说的吗?”
青执素冷厉的目光划过所有金家人,他们自然满腹愤怒,有许多话要说。
可金遗风死了,婚书就在那里,上面写明的一切令他们哑口无言。
金遗风为了成亲,居然签下了这样的婚书?
这也太疯了。
若是仙瑶做的这件事,他们有无数的指责等着她,可有这婚书在,青执素做这件事,让清楚知道金遗风背叛的金家人无法反驳。
“别人都处理完了,现在该轮到你了。”
“往我女儿身上泼脏水,混淆概念,诬陷她早与魔族有勾结,白雪惜,你也该为你的谎言付出代价。”
白雪惜瞪大眼睛看着走来的青执素,金家人回过神来都围上来保护白雪惜。
这可是金遗风唯一的血脉了,金仙瑶是用不了了,青执素也不可能再为金家卖命,他们现在必须保住白雪惜。
白雪惜可不是一般人,她是被天道眷顾的人,他们都是亲眼见过的,她手中无数天级法宝,甚至有来自上古梧桐树的神顾,说不定就是传闻中的凤凰真神,岂能任由青执素处置?
白雪惜也早有准备,她倒在死去的金遗风和快要死掉的白双菱中间,绝望地望着门外。
看见天光异象,她崩溃大哭道:“二师兄!你怎么才来!金仙瑶母女杀了我爹和我娘!”
“杀母弑父,此仇不共戴天,如今还要杀我灭口,我纵然是死,也要和你们拼了!”
叶清澄带着蜀山的人将将赶到,便看见金氏本家满地鲜血。
金家主惨死,白双菱只剩下一口气,金氏族人挡在白雪惜面前,保护她不被仙瑶母女杀死,各个情态难绷。
反观仙瑶母女,一个满身魔气冷漠平静,一个云淡风轻衣袂翩跹,再一听白雪惜的哭喊,叶清澄的心理下意识就做出了判断。
仙瑶入了魔
,要屠尽金氏满门,她的母亲还助纣为虐!
若他没能及时赶到,她怕是要铸成大错了!
叶清澄瞠目结舌,不可置信地望着仙瑶,厉声道:“阿瑶!住手!”【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