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面
凌迩错过了某些重要的讯息。
但她不知道到底是哪里被她忽视了个彻底。
葬礼上的人全都带着悲伤的表情, 穿着相同的黑色衣服,在回忆中重重叠叠的人影,逐渐变成模糊的面孔。
头疼。
她忍不住咳嗽起来, 雪白的双颊染上点点粉色。
春寒秋冻, 她贪凉,天气刚转暖就换上了轻t薄的春装。石砖比初春的冰面还冻人,她的身体有点吃不消,很快手脚就变得冰凉。
“在外面看起来也过得不怎么样啊。”安螣意义不明道。
“没办法的。”凌迩回答。
他嗤了一声, 解下自己的外袍, 扔到了她的身上。
他的身上是温凉的, 衣服内侧也被烘得没有半分温度, 凌迩不扭捏, 接过衣服,费力地用着被困在一起的双手, 把自己包进了衣服里。
安螣的神色有几分怔忪, 很快又笑了起来。少年清朗的声线好像在宏大的神庙之中响起了回声。
他声嘶力竭地宣泄着自己的快意, 又安静下来,一声声叫着她的名字:“阿姐。”
“阿姐、阿姐。”
“凌迩。”
“阿姐。”
他把人抵在了坐椅上,膝盖欺入她的双腿之内, 双臂的肌肉贲张,又控制着力道,恰好让她感受到疼痛。
细长的舌尖已经缠上了她的舌头,分叉的蛇信舔着她的上颚, 逼迫她专注于沉沦这个吻。他在她的口腔内肆意妄为,尖锐的牙齿咬得她的下唇又开始流血了。
他想要什么, 凌迩就给什么。
她被堵得几乎窒息,只能央求般扯着他的衣袖, 求他慢一点。
安螣身上有股淡漠缥缈的松香。常年待在庙内,香火的味道几乎浸透到了他的骨子里,传染力十足,凌迩只是披着他的衣服,身上已经染上了他的味道。
这个认知让安螣兴奋无比,手握住她的腰,想要她更加向前贴近他。
基于男女之间的体型差和悬殊的力量差距,凌迩敏感地感觉不妙。
安螣的吻更加迫切,躁动的因子随着逐渐沸腾的血液在体内流窜,衣衫下的鳞片密密麻麻,锁骨处敞露的咒文逐渐消退,衣衫下的鳞片很快覆盖了上去。
凌迩几乎快要忘记了敷衍安螣,手指碰到了他的鳞片之上。
“这是……”
安螣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厌恶地甩开她的手,“别碰我!”
明明刚才还亲得很动情,现在却翻脸不认人。
两人的嘴角还有银丝粘连,安螣一碰,啪嗒掉在了凌迩的大腿上,泅出一滴深色的水迹。
气氛骤然降至冰点。
安螣的紧紧抿着唇,并不想解释什么。
而恰好,凌迩也没有想要追问的意思。
她笃定自己会马上离开这里。
安螣的态度说不上友善,但也不是马上就要了她的性命。
她知道八年前可能只是他的一番气话,那时候他经常莫名其妙发脾气,凌迩纵容着,也觉得没什么。安螣和她的前程相比,根本无关紧要,所以她离开了。
说到底,安螣的脾气既天真又任性,尤其他还惦记着她,找个机会逃走,并不困难。
既然他并不想要她死,那么一定会有人给她送来食物和清水,甚至是别的生活用品。那时候,这座像是囚牢的神庙就一定会被外界打开。
到时候,她就能离开了,然后再也不回来。
可到底有些不一样了,现在的安螣更加暴躁易怒。
他躺在椅上,衣衫不知何时有几分凌乱了,呼吸深深的,像是即将喘不上气来一样,皮肤染上了一层漂亮的红色,连玉般洁白的下巴也沾了一点粉,他咬着牙,似乎忍受着莫大的痛苦,嘴唇被咬成了烂熟的红色。
凌迩送上虚假的关切问候:“你还好吗?要擦擦汗吗?”
她的视线在触及他手里紧攥着的那方手帕时,视线有几分惊疑不定:“你怎么还留着?”
这是她小时候的女红作品。她在刺绣上的天分只能算得上是马马虎虎,勉强绣出了一丛合欢,还没来得及拿出去卖,就不见了。没想到是丢在了这里。
安螣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失焦了,牙关紧紧地咬着。
他现在分心,没准会答应把她身上的绳子解开。
凌迩温柔地劝说:“你先把我放开,我帮你擦擦汗。”
安螣转过头,眼中映出她的身影,嘴角抽动了一下,勉强自己集中注意力:“你有这么好心啊。”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是啊,你要是不好心,怎么会愿意总是往我这里跑,一坐就是一个下午呢。”
他爱她,又恨她。
蛇的情绪总是阴冷的,就算他不想,现在也只想把她整个吞掉享用,从前的爱意化作污浊的欲望,只想把她缠绕绞死,做一对野鸳鸯才好。
安螣的语气恢复了轻快:“那我松开,你过来,帮我擦汗。别想着跑,你跑不掉的。”
束缚手脚的绳子松了。红色的线一圈圈掉在了地上,又很快飞至他的掌心。
安螣把玩着手里的线,冷眼看着她一步步走过来。
红线被她的体温温暖,这点暖意落在他的身上,又像是催命的沸水,烫得他□□出声。
甜到几乎能拉出蜜丝的□□让两人同时一僵。
凌迩握住手帕的手顿住了,不动声色地想要抽离。
安螣观察她的举动,握住她的手开始吻啄,唇角溢出些透明晶亮的液体,碧绿的瞳孔中满是恶意。他不再压抑自己上头般的热欲,放纵地发出那些让人脸热的喘息。
“阿姐,我记得你是爱干净的。”
“我……先帮你擦汗吧。”凌迩又收紧了手指,假意地抬起,想要蹭掉他额角的冷汗。
安螣:“不了,我嫌脏。”
他轻飘飘抽掉那张手帕,扔在了脚边。獠牙在猩红的唇瓣下闪过,他弯起眼睛,露出一个有些虚弱的笑。
“我现在很难受。”他又想要亲吻她了,“怎么办呢,阿姐。”
凌迩乖顺地用着自己的衣袖,一点点帮他擦汗。
她说不清安螣到底是什么物种,但肯定不是人类。他从来没有和她讲过关于他自己的事情。
不过,他居然会生病?
这点倒是让她真的感到惊讶了。
凌迩还在揣测着,忽然,一条碧色的蛇尾从他的袍脚下伸出,从她的脚踝处开始缠绕,勒进了大腿的软肉之中。
她失去重心,跌进他的怀里。
“投怀送抱啊。”
安螣的嗓音更哑了。
他的手指在凌迩的后颈处游移。凌迩整个人都被他粘得死死的,浑身使不上一点力气。双腿被蛇尾固定住,碧色的鳞片起伏,蛇尾兴奋地甩动着,像一条狗尾巴。
安螣的双腿已经消失不见了,那条硕壮的蛇尾取代它们的位置,盘在了凌迩身上。
凌迩不禁颤抖了一下。
大概人类面对未知的生物总会本能地感到恐惧,她也不例外。
可她还是张开了手臂,抚摸着安螣顺滑的长发,哄着他:“那你舒服吗?”
当然舒服。
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寸不是软的,真想叫他一点点亲自确认过去才好。
他们之前很少接吻,多是安螣一时兴起,勾着她咬。等亲够了,就兴致缺缺地去玩别的。算不上是情人,凌迩更像是他的陪玩,玩腻了就把她当成放在一边的装饰。
可安螣明白,他想要她,不是出于冲动。心里藏着的卑劣心思让他不齿。
他的脾气是很坏不错,但好歹接受过十几年的教育,还没这么快退化成野兽。
安螣眼中的神色闪过挣扎,猛然将她推开,拉过自己的衣服。
凌迩:“……”
她不在意地从地上站起来。长发有些凌乱,她抓着手腕上捆着的发圈,将长发束了起来。
她上前,没有贸然出手,只是问道:“……你还好吗?”
她言语中的关切不似作假。
安螣:“好得不能再好。”
他厌烦地挥手,将她又推远了一点。
凌迩慢吞吞地说:“以前你不是这个样子的。”
八年前,安螣的獠牙还只是稍微长了一点的犬牙,舌头也没有分叉,更别说从衣服里钻出的蛇尾巴,以前好歹还能看出个人的模样,现在是一点都不剩下了。
像是故事中的蛇妖。粗壮的蛇尾上闪着粼粼怪异的光,碧色是蝶羽上挥洒的鳞粉,闪着绮丽的色泽。它正在不安地扭动着。
“出了什么事吗?”她又表现得像个好姐姐,听话地站得远了一点,但目光还是忧虑地停留在他的身上。
“没你的事。”
安螣一反常态,暴躁地说。
他再次重重强调:“离我远点。”
每个潮湿拔干的春季,总是很艰难,今年尤其。
被关在这里的上百个春天,他的模样也逐渐变成了这个样子。而在凌迩走后,退化竟然发生得这样快,很快,他是否会变成一条没有神志的t野兽?缠着她求欢,逼迫她生下自己的孩子?
在无尽的情热中,他会沦丧理智的,然后成为一条真正的,被人操控着发情的蛇。
人和贱畜是有区别的。他憎恶那些剥去他的一切,将他当成垫脚石的畜生,也不会去做脸畜生都不如的事情。当了十几年的君子,那些本应该被抛弃的东西,他还在悲哀地坚持着。
但正人君子又怎么会用这样卑鄙的手段将她困住?
安螣的指甲抠破掌心,眼神几乎要撕碎凌迩的身体,他佝偻着背脊,清瘦的身体蜷缩在椅子中,看着有几分可怜。
没用的东西……他发自内心地厌恶自己的身体。
尽管他极力抵抗,可很快,他的理智被蒸干,身上缠绵着一阵又一阵的剧痛。
漫长而灼热的发情期,终于还是来了。
蛇面
神庙的规模看起来挺大。
凌迩以前只在主殿观赏过。安螣那些没地方放的供奉全都堆在主殿的周围, 金玉珠宝,闪得人眼睛疼。他似乎有和龙一样喜欢把宝藏堆起来,然后躺在这些硌人的东西上睡觉的习惯。
与之相对的, 用来休息的侧殿就显得空荡无比。锦被散发着一股发霉的味道, 屏风被敷衍地摆在了刚好挡住床的位置。按照安螣的说法,侧殿至少几百年没有用过了。
他几乎放弃了正常人的作息,自暴自弃地接受了现在的身份。
螣村的“螣”,来自于安螣的“螣”。
蛇尾在地上蜿蜒, 最后一角卷起的尾尖消失在了门后。凌迩止步, 看着屏风之后的人影躺在了床上。
他好像真的很痛。
她一直以为安螣无坚不摧。他像个没有心肝的小怪物, 长着一张漂亮的脸, 说着最残忍的话, 有时候又觉得,他还是太心软了。
如果是她, 绝对不会给当初的自己任何逃跑的机会。哪怕威逼利诱, 用动听却经不起推敲的情话, 也要将人留下。
凌迩的脚步一转,打算找找有没有能从这里出去的口子。
就算是禁地,也一定是有出风口的。安螣自顾不暇, 放松警惕的时候,她恰好可以出门转转。
可当她刚走出一步,脚踝上就绕上了冰凉的物体。
安螣强撑着站起来,赤足踩在地砖上, 声音森寒无比:“你要去哪儿?”
凌迩觉得,他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时时刻刻都要跟在她身后。
她也实话实说了:“我去给你找点止痛的草药。”
凌家是村内的巫医,她从小跟着父母学习, 也认得不少东西。
“不对……不对!你又想骗我!”安螣笑着,却放开了她。
“没关系。”他像是在用力说服自己。
“去吧。做你喜欢的事情。但要是被我发现你离开我十米远,你死定了。”
他的语气轻轻柔柔的,低哑中带着蛊惑,带着几分不安定的疯意:“阿姐,你喜欢什么死法呢?”
凌迩叹气,蹲下身抚摸着勾上脚踝的尾巴,尖端灵活地甩动着,她一触碰,就自然地圈着她的手指,用尾尖的鳞片去碰她。
“你乖乖待在这里。我马上就回来。”
蛇尾听话地松开了她,她当真马上就往外走。
凌迩从小的时候开始一直是所谓的别人家的孩子。除了高三读完书立马跑路之外,她没有做过一点叛道离经的事情。
她生性温柔,经常照顾别人。所有人都相信她,以后一定会接手凌明翰的事业,成为一名巫医。凌迩却有自己的主意。温柔更像是一层保护色,有人需要,她就站出来施舍自己廉价的关心,有时候,那些对别人来说“温暖无比”的帮助对她来说根本无关紧要。
村里很闭塞,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有任何娱乐设施,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出门采集草药的时候翻翻学校那基本已经泛黄的故事书。
她只不过是在打发时间。
庙宇的正门被关得严严实实,她用了全身的力气也没能将它推开,只好想了个办法,从侧面的小窗翻了出去。
她失踪了几个小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她无法根据昏沉到看不清云层的天色来判断时间。
一到了夜晚,山里就冷得可怕,她搂住了安螣的外袍,尽量将自己遮盖起来。
螣村的禁地在山的背阴面。老人常说,这是块上好的墓地,有人想用钱买下这块地做祖坟,被村长大骂了一顿。
尽管比较阴冷,还时常晒不到太阳,但这里有地势优势,从高处往下俯瞰,能清楚地看清整个螣村。黝黑的街道寂静无声。花白的纸钱洒在地上,有种别样的悚然感。
她看了一会儿,转头安心寻找安螣需要的草药。
五钱草是最有效的止痛药,她耐心搜寻了片刻,终于找到了几株,攥在手里。
不知道能不能止住安腾身上的疼痛。不过,他既然还保持着人的神志,多少还是有点作用的。
她又从来时的窗户里翻了进去。
她偏纤瘦,落地也轻飘飘的,几乎只剩下骨头的身体撞上地上零碎的宝石,留下深浅不一的印记。
凌迩顾不上检查身上的淤青,抓着草叶去了侧殿。
她越过了屏风,坐在了床前。
安螣靠在床头,在她到来的时候,就已经睁开了双眼。
他的耳目几乎遍布整个螣村,凌迩做的一切事情都逃不过他的视线。他自然也清楚她翻下窗户为他寻找草药的经过。
女人的模样狼狈不已。
送给她的衣服袍脚已经沾上了点点泥泞,指甲变得黑黢黢的,手指被草叶拉了几道细小的口子。她真的去帮他找止痛药了。
“试试吧,也许会有用呢。”凌迩劝说道。
她的手指一点点抚去叶子上的灰尘,“这里没有药炉,不然可以煎成药汤,效果会更好。”
五钱草的叶片硕大,肥美的断茎滴下黑紫色的汁液。
递到嘴边的叶片被他叼在嘴里,黏滑的舌从唇间吐出一点猩红。
“我不是让你离我远一点吗,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安螣的手指滑过她的侧脸,蹭掉沾着的灰尘。
凌迩的脸上适时地露出一点困扰的微笑:“可是你生病了。”
是啊,她怎么会抛下需要照顾的病人呢?那不是凌迩该做的事情,而且,她现在也出不去不是吗?
草药被嚼碎吞入腹中。安螣一点也没感觉身上的疼痛被遏制,反而觉得身体里跃动的那团火燃烧得更加旺盛了。
凌迩耐心地擦去他额角的细汗,“要是能洗个热水澡会舒服很多,睡一会儿吧,你现在太虚弱了。”
虚弱?几百年里,从来没有人敢对他说出这个词。安螣奇妙地没有生出一点怒意。
碧绿的光泽在眼瞳之中闪烁。面具冰凉,衬得那张白到发光的面孔更像是天上的仙人。
凌迩从前就觉得,如果安螣不是人的话,一定是传说故事中守护螣村的神仙吧,所以他才能居住在庙里享受着村民的供奉。
可逃出去后,她开始觉得,安螣像是圈养着村庄的邪神。
现在她又开始觉得他可怜。
被束缚住的四肢,和脸上的面具,他的枷锁从一开始就想一块供人羞辱的烙印,明晃晃地挂在脸上。
凌迩的动作更加小心。
只不过,在收手的时候,她的小指不小心刮到了安螣的面具。
懒散阖眼的安螣立马睁开了眼睛,刚才明明已经带上了几分困意,此刻的目光亮如剑刃,他抓住凌迩手腕的力道大得过分,凌迩甚至隐隐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阿姐,你也像看我面具下的脸吗?”安螣将她扣入怀中,少年的拥抱寒冷无比,“我丑陋的面目会吓坏你的。”
“乖乖的,不要做惹我生气的事情。”
他的声音像淬了毒。粘稠缠绵的毒液悬挂在她的耳畔,呼吸冰凉地扑在她的脖颈处,刺激出了一片鸡皮疙瘩。
凌迩拍着他的脊背,努力去安抚他的情绪。
“我是不小心碰到的,只是帮你擦汗而已,”凌迩说,“快松开我的手腕吧,不小心断了,我就没办法照顾你了。”
“那不是刚刚好吗,”安螣把玩着她的长发,“换我照顾你。”
温凉如水的长发,没有染烫过,残留着洗发水的香味,丝丝缕缕地和他的头发交织在一起。
古代婚仪中,男女双方需要剪下一缕长发,合而为一,象征着忠贞不渝,从此结为夫妻。
这八年里,他无时不刻都在幻想她回来时的景象。推开那扇门的女孩会胆怯地问候:“你睡不着吗?”
没有凌迩的梦境,他无法入眠。
村民的祈祷日夜不消停地在他的脑海中t盘旋,他听得到那些看上去淳朴无害的人,内心中最黑暗的想法。人类都是肮脏的,凌迩也一样。
身为出生在螣村的女儿,她当然也享受着他的庇护。
他知道她的伪善,也知道她温柔下的薄凉。
可他还是无可救药地,发疯似的想要她。
也许是他太过心急,在听到凌迩想要逃走后,他忍无可忍地想要提前完成婚礼。可她还是跑走了,只留他一个人守在这座荒凉的墓地。
她不知道,在看到她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刻,安螣到底有多欣喜若狂。
身上的种种迹象表明,他已经退化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八年的折磨让他完全疯掉了。所谓的道德伦理也逐渐从那具即将溃散的身体中脱落,化为在欲海中翻滚的蛇尾。
可笑的是,那些愚蠢的老头还以为能通过凌迩来拯救他,把他重新变回没有欲望,乖乖待在神庙里的吉祥物。
安螣的眼神中是深深的欲念,他蹭着凌迩的脸,冰凉的面具抵在她的鼻尖上,逼迫她注视着自己的眼睛。
“不要走了好不好,”少年的声音带着笑意,仿佛着了魔一般呢喃:“就留在这里,永永远远留在这里……”
像一对正常的夫妻一样生活。这里很安静,没有人能插入他们之中。凌迩的眼里有他,也只能有他。
凌迩没有说话,只是调整了姿势,方便他的脑袋枕在自己的肩膀上,温声回应:“没关系的,我就在这里。”
她本以为安螣发泄过情绪之后就会睡去。
但没想到的是,他的呼吸声反而越发粗重。他闭上眼睛,发出痛苦的喘息。
凌迩摸到了那块手帕,想给他再擦擦汗。
安螣打掉她的手,蛇信舔舐着她因为收紧而流下的生理性眼泪。
“别哭。”他慢吞吞地说,“很快就会好的。”
蛇面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而腥的味道。
周围安静得只能听到安螣的喘息声。粘稠的液体从他的鳞片上淌下, 被胡乱地用同样沾湿的衣衫擦去,粗暴地扔在地上。打湿的毛穗胡乱地往四周翘着,衣服上挂着的饰品更是没有幸免于难。
他慢条斯理地盯着凌迩的神情:“阿姐, 我好了。”
然后他伸出手, 堂而皇之地要求凌迩为他收拾。
凌迩的脸有些发烫,但神色依旧清明。明明被盯着做了那样的事情,她却好像只把安螣当成了一个需要照顾的病患,而不是不怀好意对她另有企图的男人, 耐心地为他清洁双手。
她避开衣服湿透的部分, 把掉在地上的衣服捡了起来。
“安螣, 这里有水吗?”
她还不清楚安螣的衣服到底是有替换的, 还是从之前到现在就只有这一件。要是后者是真的, 那也太可怕了。不过他身上并没有奇怪的味道,身体仿佛天生就是清洁的, 散发着檀香味, 宛如一尘不染的神明。
安螣撑着脸靠在榻上看她。
凌迩身上的衣服眼熟得过分, 他的神色暗了暗,笑意盈盈地开口:“有啊,需要我带你去吗?”
短暂纾解过后, 骨子里无法压抑的疼痛似乎好转了不少,也不知道是亢奋过了头得到从来没有过的满足感,还是凌迩摘下的草药起了效果。
他拖着长长的红线,带头走在了前面。
撩起悬挂的帘子, 他开口:“过来。”
蛇尾有意无意地碰了一下披在她肩头的衣袍下摆,尾端悬挂的小小金铃晃动着, 发出“叮”的清脆响声。
神庙不止只有上面的一层,下面的空间更加宽敞。只走过了短短几步路, 便来到一处宽阔的圆形水池,四壁用金玉镶嵌,华贵的地毯铺在地砖上。
水池的四周被打通,排列整齐的兵佣立在其中,手持已经生锈的武器和盾牌,有些还跨着战马,像是随时准备出阵。
池中续满了清水,腾着丝丝热气。凌迩蹲下撩起一捧,果然是温热的。
“想游水吗?”安螣问道。
他的衣衫不知何时只褪得只剩下一条寝衣,半掉不掉地挂着,胸膛处黑色的咒文极为惹眼。
再往下,就是那条蛇尾。
凌迩拒绝:“不了,我没有带衣服。”
这的确是个好借口,但安螣非要达成目的才肯罢休。
“我有很多衣服呢,大概十四岁左右的你能穿得上,”他真的拖来了一箱衣服,从里面拿出来一套,放在了凌迩的手边,“洗个热水澡吧,阿姐。你瞧,你现在的样子灰扑扑的。累了一天,也该好好放松一下了。”
他的模样单纯无害,好像真的在为凌迩考虑。但他逐渐变调的声线,和闪烁着的眼睛却暴露了一切。
蛇尾甩动着,卷上她的衣服,撩起,似乎跃跃欲试着要帮她脱掉。
凌迩叹气:“那好,你先离开这里。”
“嗯,我不要,”安螣拒绝,“这里是我的地方,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他又开始耍赖了。
“或者说,你想和我一起洗吗?”安螣游动上前,轻柔地将她往怀里带,“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你害怕什么。”
凌迩:“我没有害怕。”
她脱下外套,铃铛落地发出一声脆响。
紧接着,她脱下开衫。汗和泥土已经将这件旧衣服弄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里面是一件打底的紧身短袖,流畅的腹部线条被包裹得分明,敞开的领口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她踏入水中,白色的短袖很快吸附上她的身体。
安螣掐着自己的手忍耐。
简直是酷刑。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
他懊恼地发现,这个决定害了他自己。
清水沾湿了她的长发,那双修长柔韧的双腿浅浅地踩着水,双手攀在石壁上,柔若无骨的样子,让他幻视了她攀着他的肩膀的场面。
恨不得撕下他身上披着的人类壳子,马上把她黏在身上才好。
凌迩恍若未知。
安螣让她洗漱,她洗就对了。
她甚至还提出了需要沐浴用品的请求。
“没有这种东西。”安螣面无表情地回答,然后把毛巾扔在了她的头上。
凌迩擦着头发,带着一身水坐在了安螣身边。
他的尾巴放进了水池里,一搭没一搭地鞠水玩。
他没有侧过脸看她,尾尖却诚实地在地毯上蹭干了,拎着干净的衣服放在了她的身边。
总是藏着坏脾气的眼睛盯着水面,好像里面有金子似的。淡粉色的唇瓣紧紧抿着,面具折射着水光,恍若天上的云霞一般璀璨。
凌迩碰了碰他的手指,见他没有反抗,动作慢慢地将他的手牵住。
“还困吗?”
“不。”
他反握住凌迩,像以前做的那样。
凌迩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八年的时光在她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她从青涩的少女成为了一个女人。他却好像还留在原地。
那种熟悉的,被抛下的感觉又袭来了。
被关在这里时,当时的螣村村长还是一个中年人,过了不久,接班的人变成了他的儿子。他熟悉的亲人啊,也变成了一捧黄土。
他所书写过的王朝好像一片锦绣中微不足道的灰尘,吹一吹,就散了。只留下他这个不该存活的异类,还在狼狈地嚼咽着被背弃的痛苦。
凌迩也会走的。
往日为他配花,许诺永远会陪在他的身边的小姑娘,也会离开他,到很远的地方去。她已经没有任何信誉了,她从前做过,以后也一定会想着一走了之。
安螣的动作耐心无比,蛇尾已经绕上了她的身体。像是蟒蛇要绞杀猎物之前温和而不动声色的收紧着。
“和你分开的日子,我一直在想,万一你推开门,没有看到我,然后走了,我会有多难过,”安螣的手指摩挲着她的脸颊,“所以,我一直坐在那把椅子上等你,就像第一次你遇见我时那样。”
“好在你终于来了。”
“阿姐,就这样好不好,不要想着走了,”他委屈地说,“你脑袋里那些想法,吵得我有点头疼。”
“安螣,我告诉过你,不要随便听我的心声。”
“但你就在我的身边啊,”安螣说,“只要你向我发誓,我就当从来都没有听到过。阿姐,我可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你从来没有离开,好不好?”
“不行哦。”凌迩抚摸着他的面具。
面具遮挡住了他上半张脸,挖空的眼洞却将那双好看t的眼睛全部表现出来,睫毛现场,森绿的眼睛像是扭曲着巨大疯狂的漩涡。感受她的触碰,他不安地眨着眼睛。
这个动作让他很不舒服,甚至能说是冒犯。
但他硬生生忍下了。
“我是一定要走的。”
要是在别的地方遇见安螣,她一定会有不同的选择吧。他们不会在荒凉的禁地相见,各怀鬼胎地谋划着彼此的前程,不会在多年之后相遇,还是以这样不平等的方式。
她逃出了这里一次,也能走第二次。
安螣被她的心声刺伤,发怒着想要将她甩下水。
凌迩却抢先一步拉住他的衣袖,语气平静:“安螣,我饿了。算上被绑来的时间,我已经快十个小时没有进食了。”
在这十个小时钟,她没有合过眼,也没有喝过一口水,还要应付安螣无休无止的纠缠。
她素净的脸上已经挂下了两圈明显的黑色,神色疲惫。
安螣怔了一下,抿着唇说了声好。
……他已经快要忘记,一个正常的人是需要进食的了。凌迩并不是和他一样不需要进食的怪物。
他取来了几块酥饼和一碟葡萄。是把凌迩绑到这里的人提供的。
想到和那人的约定,安螣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的杀意。
一群披着狼皮的畜生!
目光转移到凌迩的身上,有变为了稍微有些复杂的柔和。
她狼吞虎咽地吞吃着酥饼,干巴巴的饼子把她噎得不轻,一直在咳嗽。
安螣适时地递上装满水的杯子,凌迩没有怀疑,匆匆喝下。辛辣的酒味顺着食道一路冲到了鼻腔。
她咳嗽得更加厉害了。
“十几年前的酒,还不错吧?”安螣抱着手臂问。
醉意朦胧地覆盖了她的眼睛,整个世界闪耀着曲折变换的水光,她满了半拍回答道:“你知道我不会喝酒。”
“我知道,”安螣笑着回答,声音充满了和年纪相符合的朝气,“你一喝酒就会变笨。”
他喜欢笨一点的凌迩。
要是没有那么多事情就好了。
要是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就好了。
够了,不要想那么多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放纵自己的欲望沉溺于当下。
他含住一颗葡萄,喂到凌迩的嘴里:“你还没有吃完这个。阿姐,浪费粮食是不好的。”
葡萄被碾碎成了汁,从两人相接的唇角中溢出。他的舌头很灵活,蛇舌轻而易举地将葡萄碧色的皮扒下,按住她的脑袋卷入,将葡萄皮的涩味尽数抹在她的舌尖。
空旷的地宫只剩下交织的人影,还有一条在水中翻滚的尾巴,像狗似的摇来晃去。
凌迩抗拒的力气越来越小,努力地用着动作也变得迟缓的舌去争夺已经开裂的葡萄。青涩的汁水从果皮中爆裂,流入她的口腔,然后再被蛇卷走。
也许是太困,又或者是他的怀抱有熟悉的味道,她越发困倦了,不知不觉合上了眼睛。
安螣将人往上扶了扶,稳稳地抱着,空出的手捻住一颗葡萄,撕开皮,放进了嘴里。指尖染上了一点莹润的水光。
他看着那张无知无觉的睡脸,又笑了起来,唇角拉开蜜一样粘稠的弧度,眼中只有更加晦暗的光亮。
蛇面
凌迩醒来后, 发现自己躺在安螣的床上。头发已经被擦干,身上换上了干燥的衣服。她摸着衣领,往上拽了一点。
安螣本人却不见踪影。
她摸索着找到自己的鞋子, 往外走, 在主殿发现了安螣。
他正在翻找放在正殿的珠宝,时不时往外甩出几枚,挂在自己的尾巴上。烛火静静地跳跃,分不清到底是他的鳞片还是那些首饰更加闪耀。
看到凌迩, 他献宝似的把它们捧到凌迩面前:“你看, 有没有喜欢的。我可以给你梳头。”
她的头发很柔顺, 缎子一样, 只可惜少了点装饰。安螣恨不得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堆上。
这里是他的私库, 珍藏了数十个王朝的珍宝。世界上大概很少会有比他更加富有的人了,哪怕这些东西他可能永远都无法换成白花花的钞票。
凌迩没有接受, 她的眼里含了诚恳的歉意:“我不需要。”
安螣握着发簪的手紧了紧, 红线牵动着, 被他狠狠砸在了地上。碎裂的声音传来,玉制的蝴蝶成了无数颗粒。
“你非要惹我生气吗?”
躁动之下,翻滚的疼痛又开始一节节往外蹿。
凌迩蹲下身, 试图收敛那些碎片,她的手捧着蝴蝶的尸体,长睫敛下,遮住了那双幽深的眼眸。
半晌, 她答道:“我只是不喜欢这里。”
安螣沉默不语。
他也不喜欢。
可他没有办法离开。
凌迩摩挲着刻在玉上小小的刻字。那是一个小小的安字,字体更加古朴厚重, 笔画繁琐。
安螣沉默不语。凌迩上前,抚摸他的长发, 耐心地将面具上挂在头发上的坠子理顺,“跟我走吧,我们想想办法,让你离开这里。”
“要不是没有办法,我不会抛下你的。对不对?现在我已经长大了,也比以前更加强大,或许有别的办法——”
她从来都不欠安螣的。
“正常人?”安螣嗤嗤地笑了起来,蛇尾卷住凌迩的腰肢,把她举高至和自己的视线平齐,五指掐住她的脸颊往上抬,“是说我这样的吗?”
蛇尾盘在一处,在光下绚烂狰狞得像一头巨大的怪物,他还维持着人形的半身耸立着,怪异无比。
“对着我这样的怪物,还能说出这种话。阿姐的胆子比以前大了不少啊。”
要是能出去,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凌迩,将在她身上受到的屈辱狠狠报复回去。尽管知道根本不是她的错,但谁让她先来招惹他的,被一条小心眼的蛇盯上也是自讨苦吃吧。
她说的对于美好未来的幻想,他根本一个字都不信。
这个骗子堂而皇之地站在他的面前,眼睛眨也不眨地说着甜言蜜语,心里却在想着在逃出去之后怎么把他抛下。
凌迩从来没有计划过他们共同的未来,也许她想的是把他带出这里就已经是仁至义尽。
想到这里,蛇尾猛得将人扔到了椅子上,他上前欺着她质问:“不是说从来不骗我的吗?你现在又在想什么,敢不敢告诉我?”
面具上的玉石贴着她的鼻尖。安螣捉住了她的唇,温柔地含着,“你不说,我就把你的舌头咬断。阿姐,我是说到做到的。”
“我想回家,阿弟。我没有做错什么,我的父母已经五十多了,他们身体不好,常年在野外采药,落下了一身病根。我在城里工作的钱全部都交给了他们,只想他们过得好一点。”凌迩艰难地说。
“骗子。”他的牙毫不留情地刺入她的嘴唇,凌迩呜咽着,含下腥甜的液体。
下唇留下了两个明显无比的血洞。
他咬破自己的舌头,血淋淋的蛇信去舔她的伤口。
他放轻声音,在她的耳边诱惑道:“别想那些难过的事情了。你的父母会好的,只要我们好好的,他们也会开心。现在想想快乐的事情吧,阿姐,你想到了什么?”
勾引不是蛇最擅长做的事情吗?
真诚的挽留无法让她改变主意,恶念又开始躁动着,诚实地响应身体的呼唤,撕碎她身上的衣服,对她做出一些过分的事情。
凌迩的手软踏踏地垂下来被他放在唇边亲吻,暧昧的水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好像在耳边。她的眼睛是望不到边的深渊,冷而清,在这种时候还挣扎着想要找回自己。
她按在他的舌上,在分叉的缺口处触碰,然后摸到了他的牙齿,獠牙中续满了毒液,顺着唾液一起滴在她的手指。他的下唇被按出一道明显的缝隙,那双浓绿的眼就这样看着她。
“这样是不对的。”她说话慢吞吞的,“我要回家。”
“这里就是你的家。”
“不对……”
“我是谁?”
“阿弟。”
“那就对了,我是你的阿弟,这里是我们的家。”
她出了一身密密的汗,安螣的血在她的肚子里翻腾,分裂出了无数条顺着血液流淌的毒蛇,在她的身体里用冰凉的腹部贴着血管滑行,强势地勾起她的欲望。
她抬起手,拨动面具上垂下的挂饰,垂挂的小蛇有幽深的碧色瞳孔,“可你从来没有对我说真话。”
手心攥住的碎片的落在了安螣的手心,上t面刻着的小字刺痛了他。
“你想听?”
“嗯。”她贴在他的面具上,小心地去吻他的眼睛,嗓音不带一丝攻击性,甚至没有说出那些让他不愉快的话。
“父母更喜欢我的弟弟,他们觉得不把我弄死就是恩赐,于是把我丢在了这里。”安螣笑着说,去拱凌迩的颈窝,他泄愤般玩弄着凌迩的耳垂,用牙齿将小小的耳洞拉出明显的黑孔,又用舌头绕着她的耳廓逡巡。
被驱逐到这里的时候,他也只有十八岁。那时候他才知道,原来父母赐予的宠爱全都是假的。他只不过是个被推到明面上的挡箭牌。太子安随着一场大火消失,取而代之继位的,是他并不出众的兄弟。
他曾经手把手教导功课的兄弟啊,竟然生出了那么阴暗的野心,想要他永远当一条伏地而行的蛇,命令道士将他封印在此。剁掉五爪和龙角的蛇,永远也无法威胁他的江山了。
憎恶像是毒液蔓延,很快污染了那颗生而纯净的心脏。
真可怜。
凌迩的双颊泛红,摸着他的头顶,“会好的。”
脖颈被吮得发红,留下鲜艳的痕迹,她低声喘息,无奈地提醒他:“轻一点。”
安螣抱着她的腰,几乎陷进了凌迩的身体里。
“我很丑吗?”
“没有,你很漂亮。”
“在你眼里是如此的。”安螣去咬她衣服上的结,“要是我真的变成了蛇怪,你还会喜欢我吗?”
像是喜欢一件漂亮的玩具那样喜欢他。
他渴求凌迩温暖的身体,她似乎带着迷恋的眼神,无论她的心是否在这里,他所满足的只是能够拥有她。
凌迩不会爱上别人。
所以,留在他身边也不是个很过分的请求对不对?
安螣低笑了一声,手掌抚上她的腹部:“为我生孩子吧,阿姐。”
发情是源自孕育后代的本能,他果然和野兽毫无二致,一想到凌迩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他的目光变得幽暗,瞳孔兴奋地收成细细的一根。
哪怕他并不需要一群非人非蛇的怪胎孩子。
只是想弄她,想看她哭。
蛇的呓语逐渐变得疯狂。嘶嘶的动静从地面传来,那些黑色的蛇影不知何时又冒了出来,跟着安螣的频率一起起伏。
凌迩没有说话。哪怕现在身上很不好受,她也依旧保持着惊人的冷静。
她只是想过得好一点而已,这个闭塞的山村无法满足她的需求,所以安螣永远也无法把她留下。
可她也舍不得安螣。
她喜欢他的眼睛,更爱他接吻时的样子。
数百年里,她可能是唯一一个走进这里的人,甚至胆大包天,把阴晴不定的“神明”拉下了神坛。
可他太不听话了。动不动就咬人,说话还夹刺,撕破脸之后完全就是个疯子,声嘶力竭质问她为什么要走。
他好像忘记了是他先想要杀了她的。
大概疯病都是会传染的吧。她也觉得自己变得不对劲了。
她可能没那么需要安螣,但缺一条听话的狗。
一条施舍一点甜头,就能把逆鳞送上来的狗。
这算是渎神吗?
凌迩第一次坚定地拒绝了他继续往下的举动。
安螣一滞,被强行打断的感觉让他的理智濒临崩溃。自己无法得到安慰,他只能寻求凌迩的爱抚。
“阿姐、阿姐……帮帮我……”他近乎哀求道,狼狈地将手指卡入她的指缝之中,“不是说喜欢我吗?”
凌迩的肌肤和许久没有晒过太阳的他相比起来更加白皙,女人的皮肤宛如牛奶般光滑细腻,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中带着一种鬼魅的艳色。
“要帮你,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凌迩的手往下,尾指卡入鳞片之中,“我想回家,只回去两个小时,和我父母报过平安就回来。放心,你的朋友也会监视我的。”
安螣用力忍耐怒火:“你还是想走。”
凌迩的手一握,他又失去了生气的理由,头脑被低俗的情欲充斥,蛇尾完全将她的缠绕起来,冰凉的鳞片刮着她的大腿肉,溢出一点醒目的乳白。
安螣重重地呼吸,狼狈地答应下来:“……只能一个小时,除了回家,哪里也不许去。”
要他做出这种让步,不把剩下的利息讨回来是不可能的。
他蹭着凌迩,磨得人也发出同样快乐的叫声,吻去她眼角的泪水。凌迩身上全部是他留下的印记,但这些还不够。
下一次,就不会这么简单了。
蛇面
凌迩是在傍晚时分回的家。
从禁地到家的路, 她熟得不能再熟。
父亲凌明翰看到她时,并没有表现得很意外。父女俩的话都不多,可凌明翰一句也没有过问凌迩在失踪的一天中究竟去了哪里, 就显得有些诡异。他似乎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一出。
家里一片狼藉, 放在橱柜里的东西东倒西歪,掉在了地上。有些罐子已经摔碎了,踩上去松软无比,发出酥脆的声音。他示意凌迩过来搭把手。
凌迩有满肚子的疑惑, 帮他把歪掉的木架抬起来, 重新放回原位。
等到把家里打扫得差不多了, 他才解释。
“地震了, ”凌明翰言简意赅道, “你妈妈去帮别人了。”
他们家住的地方不是受震最强烈的,地震像是有意避开了这块地方, 比起其他连房顶都塌掉的家庭要好得多。
“没事就好。”凌明翰说。也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凌迩沉默半晌, 接过他递过来擦手的毛巾, “我等下就回去。”
“他很喜欢你。”凌明翰这样说,他深深地看着凌迩,“过几天再走吧。”
他如何不知道女儿的志向, 要不是因为那些约定俗成的阴私,他和妻子都舍不得困她这么久。
“是村里的人?”凌迩想到了八年前不小心听到的事情。一些苍老的声音说着要去将她献给安螣,全然不顾她还是个活生生的、和他们一样的人,更像是任人宰割的牲畜。
她努力回想:“是村长吧, 可能还有二叔、大伯、陈叔……”
她提到的每个人都曾看着她长大,再次说起这些话题时, 惦记的却是她这条命。凌迩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
“这几年村里的收成很不好,大家都觉得是那年山祭出了问题, ”凌明翰说,“我们没有手机,去山下卖东西也被人盯着。”
凌迩是那次山祭唯一的败笔,她逃走之后,无奈的村长只能拉来另外一个女孩子,可她年纪还小,根本不符合神女的选拔标准。凌迩的失踪掀起了轩然大波,长辈痛斥她叛道离经,蠢蠢欲动想跟着她一起走的孩子被无情镇压下来,甚至连学校都没有再继续开下去了。
书本是个好东西,可愚昧的山人怕教坏了小孩。
再之后,稻谷颗粒无收。凌迩知道,因为温室效应,气温忽高忽低,收成持续走低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但在村民眼里,就是因为凌迩破坏了山祭,神明降下了惩罚。
针对凌家的报复持续了整整两年,直到第三年恢复了历年的产量才有所好转。
说到这里,凌明翰叹气:“非得把人关在这里……那位并不想这么做。”
安螣自己也是囚徒而已。可村民却利用信奉他的幌子,割断了通往山外的绳子。
凌迩:“我要把安螣接出来。”
凌明翰:“你想做就去做吧。”
开门的动静传来,他压低声音,嘱咐凌迩:“这里是他的陵墓,我们是守墓人的后代,他们已经忘记这件事了……地震也许是一个预兆,万事小心,我和你妈妈都陪着你。”
说完这些,他不再言语,坐在板凳上捣药。
目睹女儿被人掳走,送到非人非蛇的怪物,他的心里并不好受,但只有那样凌迩才是安全的。身为神明宠爱的“祭品”和普通“祭品”之间的差别巨大,要是安螣没有收留凌迩,等待她的只有被扔下山崖摔死以平息上天怒火这一条路可走。
他们已经完全丧失人性了。
凌明翰放下石磨,转头去看在门后相拥的母女,眼神充满忧虑。
孙金凤见到女儿,又惊又喜,抱着她,张嘴还没说什么,一串眼泪就掉了下来,哽咽着说不出来半个字。
和安螣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她只能和妈妈说了一会儿话。
“你陈叔给我们送来了一些葡萄,”她把手上那个包裹使劲往凌迩手里塞,“拿去吃,那里肯定没有什么能吃的东西。”
葡萄有着碧绿的皮,粒粒饱满,晶莹剔透。
“他这些年也不好过,女儿和老婆都生病了,”孙金凤叹气,“造孽啊。”
被推上去当凌迩的替代品的,是陈t叔的女儿。凌迩还记得她扎了两个麻花辫到处跑的样子。她跑得很快,谁也追不上她,笑声在田里洒下一串如同气泡般的脆响。
凌迩收拾了一些能穿的衣服,从家门后的小道悄悄回到了禁地。正门已经被锁上了,不知是谁挂了两把铜锁,鲜绿的铜锈如同青苔焊死在上面。
她先把包裹扔了进去,再撑着往上,坐在了窗台上,往下一跳,跃进了一个檀香味的怀抱。
安螣的手指有种古朴的韵味,应该抚琴弄墨的手,却勾着她的衣服,不客气地翻来翻去。安螣没有从凌迩身上找到除了药味之外的第二种味道,总算消停了,问:“阿姐有没有想我?”
“我才离开了两个小时。”
“可我想你想得快疯了。”
凌迩挂在他的腰上,勾住他的脖子才能保持平衡,艰难地应付他热情的索吻。
“等等、唔!”
发出一点水渍的声音。
相比于前两天安螣隐忍克制的状态,现在他只想胡作非为,闹够了,滚烫的脸颊贴在她的胸前,懒散地甩着蛇尾。
蛇尾立着,像是一根天线一样,不时又扭转一下,色气地勾着她的脚踝手腕,收缩间翻出雪白的腹鳞。
“我好难受。”他呼吸着凌迩身上清苦的药香,只想就这样睡过去。身体又在痛了,蛇疯狂的呓语不知从哪里钻出,绕着他的耳爬行,春天是疯狂的季节,他就也要和动物一般去交合,去放纵自己的情欲,才不算违背本能。
凌迩给他喂了一颗葡萄。
青色的果皮薄薄的一层,在獠牙刺入的瞬间皮开肉绽,果肉颤巍巍地流出来。在她的指尖留下一串甜腻的汁液。
安螣玩着她的头发,手指去碰她别的地方。
昨天在她身上的标记还没褪下,他又沿着它的边缘重新烙印一串碎碎的红色。
她的身体和他的不一样,充满着鲜活的气息。哪怕在他生活的那个年代,凌迩也绝对是被少年追捧的美人。
是不是他生错了年代?要是当一个普通的山民,也许已经和她组建家庭了。长命百岁,谁爱要谁拿走。
他平复着自己的心情。纤长的眼睫下,碧色的瞳孔不知何时染上了点点血色。
他身上烫得过分。
凌迩有些担忧他的身体。想让他发泄出来。
可安螣完全没有那个心思。尽管身体跃跃欲试想要把她弄脏,从里到外留下他的气息,但她越是靠近,安螣越是恐慌。
害怕一切都是幻觉,此刻的温存只不过是她匀出的一点闲散心思。
她还会走的。他比任何一个人都懂她。这样一副温柔可人的皮囊下,生出的却是鹰的翅膀。
凌迩任凭他拥着。
陈叔会是掳走她的人吗?她还记得,陈叔在上山捕猎的时候就瘸了一条腿,还要照顾病弱的妻女,恐怕没有那么好的体力将她捆到安螣面前。
她所有的唯一线索只有那人手腕处的疤痕。
尚且还不确定他和安螣做了什么交易。但恐怕,有人从她决定奔丧的时候起,就已经想用她来换取其他利益。
她将捆在安螣手腕间的红线一圈圈绕在自己的手指上。
他们真正想要的是安螣。
凌明翰说过,地震可能是某种征兆。凌迩将可能性放大,联想到了安螣身上,要是说,如果成功渡过发情期,安螣的诅咒会被削弱呢……?
科学无法解释所有发生在螣村发生的奇怪现象。村民对待安螣的态度既狂热又恐慌,像是神明一样供奉他,又如同惧怕瘟疫一样将他锁在神庙。人类妄图掌握不属于自己的力量,就会陷入疯狂之中。
一切都因安螣而起,但他同样只是棋局之中的一枚棋子。
那时候,她开始明白,螣村究竟藏着怎样的惊天秘密。
大概外人无法想象不能上学读书会是什么光景。出生在螣村这个地方的孩子已经注定了未来。凌迩是他们之中唯一一个幸运儿。
在看到安螣的一刹那,她仿佛抓住了那一束不属于凡尘的光。他漂亮得堕落而妖异,他们会拉手接吻,做一些大人绝对不会允许的事情。
她高中毕业,也许马上就要被逼着嫁人了。十八岁成年,在那些人眼中就是可以生小孩的年纪,就算父母阻拦,也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人上门劝说。
他在的地方从来不会被别人打扰。
和她接触的黄土朝天充满麻木的少年不同,他眼里的恨意燃烧了眼睛,让她看到了同样的火焰。
作为他的神女,也许是命中注定。
燥热的空气和他依旧年轻的身体,把所有的叛逆因子都激发了出来。
流连在身上的唇舌从来没有改变,湿润的双唇溢出破碎的□□。
长明的烛火跳动,映在女人幽深的眼瞳之中。
她温柔地回应着安螣的吻,手指插入他的发间,“没关系,我不害怕痛。”
蛇面
不痛是骗人的。
她的肌肤很柔软, 稍微用力就会在上面留下红印,稍不注意就会变成青紫,安螣时常想, 为什么会有人会嫩得像一块豆腐, 让他不忍心撞碎。
蛇尾勾缠着她的腰肢,绵绵的吞咽声传来。安螣小腹两侧的线条收缩,勒出明显的青筋,零碎的鳞片从肚脐之下连成一片, 蛇尾反射着碧色的水光。
“你确定?”安螣的第一反应是凌迩又在哄他。
他们没名没分厮混, 凌迩耍他也在情理之中。
可凌迩的动作不像是在拒绝, 而是在无声地引诱。
她喜欢安螣, 和喜欢的人贴贴做快乐的事再正常不过。比起安螣, 她没有那么多的道德包袱。
他的身体着实不像个被囚禁多年的犯人,尤其在凌迩点头之后, 他热情得让凌迩有些受不了。
蛇尾上端的沟孔扩大, 鼓胀着。
凌迩身体一僵, 生平第一次产生了迫不及待想逃的情绪,还没等她踉跄着走远,人已经被拖过来压在身下。
安滕的手指在她漂亮的蝴蝶骨上轻点, 少年的吐息冰凉,咬着她的后颈,蛇信滴下唾液,没入她的衣缝。
“阿姐, 晚了哦。”
在枷锁之下的清修让他习惯了把欲望压抑在骨子里,没有人踏足的禁地之中, 他不是没有需求。发情期让他难受得快要受不了。
凌迩尽量保持平静,“我会死的。”
“不会哦, ”安螣说,“我舍不得。”
他想起许久以前生辰时,采珠人献上了一枚粉色的小蚌,表面晕染鲜润如桃花的颜色,大约只有他半个手掌般的大小,里面却卡了一枚远在它容纳范围内的珍珠,在锦缎中艰难地吐着水,他用手指将那枚对它来说过于硕大的珍珠弄了出来,手指上滚了一圈糜亮的水光。
“够了……”
她突然有些后悔。
少年眼中藏满生机勃勃的笑意,“还不够呢。”
最后弄得整块地方全是水,湿漉漉的蛇尾翻滚,将滑下的液体蹭到地砖上,床上,甚至是水池里。烛火映出蛇人的身影,高大而怪异,兴奋地耸动着,间伴一两声微弱的啜泣声。
安螣满足地抱着她躺在床上,凌迩背对着他,他戳了她半天也没有得到理睬。
她有点生气,但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生气,最后还是无奈转过身,将他捣乱的手抓住:“我要睡觉了。”
“哦。”安螣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上,无聊地玩着她的头发。
凌迩睡意一点点升起,安螣忽然叫她:“阿姐。”
她打起精神,睁开眼睛,“怎么了?”
“没事。”他含住她的唇珠,烙下一个不带半分欲念的吻,含糊道:“睡吧。”
凌迩累得没力气,很快就睡过去了。
夜半,从来无人踏足的禁地忽然被人敲响。
凌迩惊醒,抓紧了安螣的衣襟。
安螣不快地拉着脸,将人塞进被子里,自己起身去了主殿。
神庙之外一片嘈杂。
村长眼神宛如鹰隼,他的身边站着两个高举火把的年轻人。凌二伯和陈叔拿着两把大钳子,咔嚓一下剪断了锁住大门的铜锁。
铁制的链锁应声断裂,落在了地上。
凌二伯下意识去看村长,脸上露出了迟疑的神情:“我们这么做,会触怒他的。”
村长啪嗒啪嗒抽着旱烟:“哼,笑话。神明失职,所以上天降下惩罚,把我们的田地变成这样!”
傍晚时分,山下又发生了震动,二次地震给村里带来了巨大的损失,几个年高望重的长辈聚在一起商量,决定去祈求居住在禁地的蛇神,提前每年八月才进行的山祭,让一切重新回到正轨。
既然凌迩已经回到了螣村,八年前那场失败的祭典也能够得到t补救,他们的村庄一定能恢复原本的样子。
古朴的门被缓缓推动。
在打开的一瞬间,黑暗的主殿被烛火点燃,漫天的红丝系在悬梁上,织出一方炽热的云彩,金玉珠宝如同石头一般堆在两边,墙壁上神女的彩绘千百年也没有褪色。
高坐在上首的是这座神庙的主人,他不耐烦地敲动指节,白衣上的装饰随之发出摇晃的叮当声,衣袖滑下,露出的一截手腕被红线捆绑着。
安螣没有开口。
村长一行人只得先入内,像是朝圣一样下跪,干巴巴地道明了自己的来意。
安螣总算来了点兴趣:“提前山祭?”
当初凌迩就是逃掉了山祭才有机会出去的。补上也许是个好主意,不过他的报复欲没有那么强烈了。凌迩不喜欢的事情,不做就不做了。
村长点头:“正是。山祭是把一切摆正的必要步骤,我们会准备好一切的。凌家的丫头侍奉您是她的荣幸。”
安螣想起脊背上的抓痕,不免有些好笑,他把玩着垂下的流苏,“要是她不愿意呢?”
“这……”村长迟疑了一秒,“凌家不止一个女儿。”
安螣瞬间撕破脸皮,手指抓住垂下的红线狠狠一甩,直冲着村长的面门而去,在他的鼻梁上留下一道深入见骨的血痕:“滚。”
村长吃痛发出惨叫,“请您息怒!”
他抽着气,断断续续地将下面的话补完:“螣村这几年的收成都算不上好,妇孺已经吃不上新米了,光靠着存粮根本我们根本撑不过今年了!我们势必要举行山祭,让上天收回惩罚!”
安螣被气笑。
当初凌迩失踪,他大发脾气,连续好几年都不让人踏足这里。以往的山祭他都躲在侧殿图个清净,现在干脆连门都不让开了。
还有几次他想诱导路过的樵夫给他呈上鲜血淋漓的鹿心和鹿角。蛇想拥有鹿角,那是有了成龙的野心,是违背伦理的。村长发现后果断将门锁了起来,山祭改为了在门口举行。
“既然吃不饱,为什么不去外面呢?”
“我们是您忠诚的信徒!怎么能抛下您呢?”
“我不在意,”安螣一点也不在意把他当成神明的凡人,他只在意凌迩会不会抛下他,“想去就去吧……”
村长错愕,顾不上捂住还在淌血的伤口,“怎么可能!我们不会出去的!祖宗都没走,怎么到了我们这辈就要去外面了!”
“原来是这样,”安螣有些厌烦地说,“你身上的衣服面料好得有些出奇呢,绣娘花了多少工夫在这条衣服上?你再看看你旁边的人,穿的是半个时辰都不用就能赶制出来的麻布衫,可真是一位和蔼可亲的好村长啊,就这么担心统治被推翻,接受自己只是一个可悲的老头的事实吗?”
村长:“你!”
“你接过上一任担子的时候只有十七岁,”安螣无视他慌乱的神情,继续说下去,蛇面映着冷冷的寒光,“你们这一家啊……似乎没有想过把这螣村让给除了子孙之外的人。”
这一串话说得他有些疲惫,挥挥衣袖,不客气地将一群人扇出了门。厚重的大门随之关上,阻隔了他们的视线。
等到烦人的家伙消失,他回到了侧殿,轻手轻脚上榻。
凌迩已经被吵醒了,乌发有些乱糟糟的,她伸手拉起被子,挡住身上的痕迹。
安螣把被子抢了过来,将自己塞进了凌迩的怀里,他无聊地绕着她的长发:“他们吵到你了。”
“稍微有点。”
凌迩手里是两根红线,“你的腿回来了。”
安螣忽然一顿,慢吞吞地说:“还会不见的。”
他讨好地亲亲凌迩的手。
“阿姐……”
“不行,”凌迩果断拒绝,把人推得远了点,“绝对不可以。”
安螣又追上来压住她,双臂撑在她的脸侧,厮磨她的颈窝。
凌迩费了点力气让他坐好。
“伸手。”
安螣乖乖地伸出手,凌迩把红线放进了他的掌心。
“这应该是原本捆住你的脚踝的,也许过不了多久,身上的红线都会松掉。”她的手指勾住安螣脖颈上的红色。
这是个好的征兆。无论如何,这几天她必须行动起来了。
红线是限制他外出的罪魁祸首。只要他跨出门口一步,蕴含着诅咒的红线就会把他拖回来,重重地摔在地上。在尝试无数次后,他只能接受了现实。
安螣散发坐在床上,心里没有那么多的感触,好像只是听到了一个与他无关的传闻,他对凌迩的兴趣远比手上的红线要大。
安螣跪在凌迩身侧,散开的衣襟露出紧实充满力量感的小腹,他遗憾道:“我还以为是阿姐想玩点别的花样呢。”
冰凉的蛇面贴在她的手腕上,他的手指竖在凌迩的唇间:“嘘。只是做点别的。”
蛇面
凌迩十分关注山下发生的异常, 这让安滕很不满。
“我的父母还在山下,”凌迩说着,眉头紧紧皱起, 神色中充斥着忧虑, “也不知道现在怎样了。”
安滕静心听了半晌:“他们没事。”
现在还离不开凌明翰,他是医生,对村长来说还有利用价值。
父亲的能力自然是毋庸置疑的,可村长的威望之大, 一个村庄都听他使唤, 防不住有人听他的教唆, 偷偷给他使绊子。
老人年纪已经高了, 她何尝不想把人接走。可这次回来她发现, 滕村的周围甚至修建了一人高的栅栏……
凌迩叹气。
不知最好的机会是否已经来临,让她能折断这根腐朽的枯木, 迎来新的生机。
“房子都塌了, 灾民被安置在祠堂, ”安滕继续说下去,有些幸灾乐祸,“有人发现了老头子藏在祠堂下面的金条。”
“啧, 不知是哪家的小鬼。总算做了件好事。”
被安滕热闹的当事者在焦头烂额。
祠堂摆放祖辈的牌位,最顶端是安滕的神龛,往下有当年第一批迁往这里的修墓人,等到稳定以后, 几乎全是历代村长和他亲眷的名字。
几百年过去,祠堂装不下死者的牌位了, 于是村里集资,重修了祠堂。
村长乘机将敛财集来的钱换成金子, 埋在了地板之下。
听到有人撞开了祠堂大门,他瞬间心肺骤停,抛下拐杖,快速冲到了祠堂,气急败坏就要把人赶出去。
木板被粗暴翻开,黄金的光芒闪瞎人的眼球。围观的人面上都有些惊疑不定。他们过惯了贫穷清苦的生活,突然发了横财,总让人有些迟疑。
村长暴怒道:“谁让你们进来的?都给我出去!老祖宗的祠堂只能过年开,你们难道不知道吗?”
凌二伯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拖长音调:“老哥,不要激动。外面都被震塌了,只不过进来避难,祖宗肯定会原谅我们的。只是这些金子……”
他作势要把它捡起来,被村长狠狠打了一下。
“这也是你能碰的?”
凌大伯:“哈,这话我不爱听。这肯定是神仙赐下来,供我们修房子的,见者有份,你还想独吞?照我说,不如给每家分一块,放在家里镇小鬼也是极好的。”
村长环顾一周。
期盼看着他的人都是些面黄肌瘦的灾民,村里吃不饱,首先遭殃的就是穷人。滕村的房屋使用泥土砂石堆砌,买不起砂石料,分家就只能睡在草屋。两场地动下来,家散了个遍。
他心软了片刻,但坚决地选择了黄金,“不管怎么样,这些金子先由我看管,之后再决定怎么分配。”
他的话让村民失望无比,但很快,他们又像忘记了这件事,反抗像是滴入湖心的水滴,掀起微微的波澜,很快消失不见。
金子在这种地方根本花不出去,他们只知道黄金贵重,但不清楚它具体价值几何。
陈叔冷眼看着对着村长点头哈腰恭送他离去的村民,冷哼一声,端着药喂给自己的女儿。
陈小小比凌迩只小了两岁,身材干瘦,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她小口小口吞咽着药水,喝得只剩下药渣,才把碗放进陈叔的手心。
“我困了。”
“刚喝完药,起来走两圈。”
凌越华身上还穿着麻衣,神色平静地在陈小小手心放下一枚山杏干。
陈叔起身和他寒暄:“身体如何了……你妈也还好吧?”
“您放心,一切都好。”
凌越华顺手把碗拿走洗干净,重新放在了凌明翰手边。
“二伯,还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凌明翰:“去休息吧,你差不多一t夜没合眼了。”
凌越华笑笑,那张清秀的脸上有着和凌迩相似的神情,“您不也是。”
父亲刚走,家又没了,压在他身上的担子一下子变沉了。
凌明翰对于晚辈一向是温和的。
“没事,去玩吧。”
凌越华只好无所事事地坐在门槛上发呆。
连绵的山起伏着,似乎一座翠色的牢笼,将他们堵在了兽口处,等待被麻木不变的生活吞入腹中。
有人煮了点粥,一碗碗端过来。叫到他名字,他回头去接,忽然发现放在牌位最上方的神龛,碎了一条缝,缝隙像一条疤痕,藏在了阴影之中。
他心里一惊,没有声张,悄悄带上两个馒头往山上走去。
山间的小路泥泞,还有枯枝挡道,他被绊了好几跤,好不容易才到达禁地。
他本想着和往常一样将东西放在窗口处,安滕看到了,自然会取走。
但没想到的是,他一靠近,就看到了站在窗边无所事事的凌迩。
她的目光从他手腕上的伤疤划过,表情没有丝毫意外。
“来送饭了。”
“……对。”凌越华咬牙承认,急忙收回手,将伤疤藏好,他有些头皮发麻。
“那就放下吧。”
对比来时单薄的春装,凌迩穿得厚了不少。
凌越华照做,他放下东西,刚想走,又被叫住:“等等。”
凌迩靠在窗台上:“山下有没有发生奇怪的事情?”
凌越华说不准这位许久未见又被他打昏塞给安滕的堂姐怀了什么心思,只是看到凌迩平静的表情,似乎并不记恨,他歉疚无比,将祠堂内的黄金和神龛都一并说了。
凌迩的表情没有半分波澜,“我知道了。”
安滕的事情她没有头绪,但关于人心,再好拿捏不过。
村里的油水一半都进了村长的荷包,现在让他吐出来怕是比要了他半条命还煎熬。
不过她还有事情需要凌越华去做。
“如果不按我说的办,陈小小会听到一个在她眼里截然不同的你。谋害堂姐,这样的罪名压下,你还能不能娶到她呢?”
凌越华目瞪口呆:“什么时候……”
“第一次送来的葡萄是陈叔家的,我又不是尝不出味道。”
凌迩的声音温柔无比:“只是一点小事。”
散播谣言手机世界上最简单的事情,煽动灾民情绪,把黄金的事情说成是村长贪污祭祀大典的费用,惹得神明降下罪责,这才屡次地震。既能混淆视听,又能给村长泼点脏水。
换个村长总比换下安滕简单。神和人之间的沟壑可不止一点。
凌越华神色艰难:“我尽量。”
他恍恍惚惚地走了,路上又被绊了好几跤。
等到他的身影消失,蛇尾蹭着凌迩的裙角,缓慢地将她的衣角往上撩起,钻入她的裙下。
凌迩关上窗,气息一些不稳,眼角已经发红湿润:“安滕。”
蛇面闪着冷光,安滕嘴角噙着笑意:“嗯?”
“现在还是白天。”她的呼吸越发急促
“我知道。”
在和凌迩亲密后,蛇尾的出现变得不稳定起来,只要一叫停,他的双腿马上化作硕大的尾巴,深入灵魂的疼痛几乎快烧穿他。
但同样的,愉悦被放大了好几倍。
“你和别人说话了,你还碰了他的手。阿姐,你不乖。”
凌迩:“……那是我弟!”
安滕才不管。
外衫掉在了地上,被蛇尾卷着,有些发潮。
少年贪欢,尝到甜头后更是食髓知味,不休地反反复复吻上她的双唇。
麝香的气息久久不散,蛇尾盘上神女像,汹涌地道尽自己的贪念。
和安滕在一起的时光仿佛被割裂成了两半,一半是温柔小意和她温存的少年,一半是在她身上驰骋的凶恶蛇怪。
象征着神明庇佑的白衣罩住她的身躯,不分昼夜,衣角的铃声响个不停。
安滕拾起一枚金铃,雪白的布料跟着被提起,牵动她手腕上系着的红线,蛇信沿着金属边滚动,留下一圈湿润的水渍。
这枚铃铛跟了他许久,已经从里到外染上了清净的檀香。小小的铃舌沾上唾液,艰难地晃动着,在他恶趣味的触碰下,撞上铃壁,发出汁水四溅的闷响。
他面孔上的表情天真而残忍。
蛇信合二为一,一起推着铃舌,涎液从小小的铃铛里满溢出来。玩够了,他才慢条斯理地用手指去拭擦。
凌迩的呼吸已经均匀。
他将被角往上拉了一点,脸颊贴在她的肚子上,像是一只取暖的猫,把自己盘在一处。
阿姐在计划着什么。他不敢去听。
在她和凌越华说话的时候,他只敢在角落看他们,生怕听到和自己有关的事。胡思乱想了半天,只敢胆怯地从她身上寻找答案。
凌迩是不一样的。他迷恋她冷静克制的眼神。她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了,也许这才是他回应她的关键,这种特质同样棘手无比。
安滕其实没有那么大的控制欲。只是他太渴望凌迩能留下了。人性的恶和蛇魔的残酷双双作用在他身上,驱使他着了魔一样想要凌迩,想要折断她的羽翼。
万一又被抛下了该怎么办?
安滕想听到凌迩亲自告诉他。明明他已经给了她那么多自由了。
无论天涯海角,背叛过他的人总会付出代价。
阿姐绝对不希望看到那种场面。安滕吻去她眼角的泪痕。
毕竟现在就已经快要受不了了呢。
蛇面
没人能想到凌越华会和凌迩达成交易。
就像没人相信他真的在等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张小小一样。
谣言的传播比想象的还要迅速。凌越华往常的表现和那张足以欺骗人的无辜脸起了大作用。
很少有人会强硬到把额头上绑着孝布的年轻人赶出去, 至少会耐心把他的话听完。而凌越华只是义愤填膺地抱怨了刚埋下去的棺材在地震之下翘了个边,他想用在祠堂发现的金子重新将父亲的坟重新填一填,但是被村长拒绝而已。
螣村人对死这件事很忌讳, 不由得担忧报应会遭在凌越华身上, 于是纷纷上门去劝说村长交出那些金子。
“够了!外面都在说钱的事!但这些钱也是我辛苦赚的,里面也有你的一份,你就打算袖手旁观吗?”
凌大伯抽了口旱烟:“我只是交出了一个侄女,至于你, 这钱, 你必须要给的。照我说, 应该在她回来的那一刻, 就把她扔下螣山, 就没有那么多事了。”
山祭还有另外一种更加粗暴的方式。神女祭山,舍生取义。只要螣山尝饱她的鲜血, 自然会平静下来。
年满十八岁的少女, 村中只剩下村长一家有了。他的孙女刚过完生日, 他打算送她出去求学。如今,外面和里面不一样了,自然不用在这个小村庄消磨时光。
螣村不是不能出去, 只不过下山的那条路被他们一家垄断了而已。靠着变卖绣品和手工制品,他们发了一笔横财,赚到的钱全部换成了保值的黄金,藏了起来。此外, 安螣的陪葬品也是他们的收入来源。
被凌大伯发现后,无奈只能答应分他两成今年的收入。
村长厌烦地挥手:“你真是个畜生。”
凌大伯笑地前仰后合, 露出一口发黄的牙齿:“怎么比得上你。老张,你怎么说?”
张叔沉默不语。他比所有人都希望得到那笔钱。要是没有八年前发生的那件事, 他一定双手高举支持凌大伯,可他们的决定之下,最终牺牲的却是他的女儿。
“随你们。”
“那,还是让凌迩去山上?”
“弄不出来,禁地那里不好应付。”
“换个新的,我记得你的孙女……”
村长一张脸憋得通红:“你敢!世界上根本没有神魔!”、
“小声点,真的被神听到了,我们都要遭天谴的。”
“得了吧,你对山祭的上心程度要比你那孙女高得多!要是我家有合适的丫头,我也愿意交出来,可惜,现在只有你家符合条件了。”凌大伯毫不介意。他的孙辈很多,全是男孩。
凌大伯浑浊的眼珠在眼眶中转动,贪婪地打量着村长家里的装潢。很平凡的一间屋子,但用来养花的花盆是上好的瓷器,果盘上蒙了一层灰色的氧化物,只要用擦银纸小心擦洗,下面会是一层亮堂的白银。
这个房间充斥着一股冰冷的贵气。
凌大伯嘎嘎地笑了起来:“你已经在遭天谴了!”
张叔听到这里,怒得站起来:“够了!说完没有,我要回去了!”
村长忙不迭地站起来,“你要回去祠堂对不对,我和你一起去。那可是我家祖祠!让那些人快点走开!”
一路走到祠堂,裤脚上已经都是泥水,村长抹了把脸上的汗:“避难t的草屋已经搭好了,快点走吧!祖宗要发怒的。”
分开坐在祠堂各处的人冷眼看着他,并不搭理。
有人嘘道:“什么时候变成你的地方了,让我们走就走?这上面也有我家祖宗呢。”
村长白胖的脸上浮现怒意:“够了没有!瞧瞧你们现在像什么样子!老祖宗定下的规矩,祠堂只能一年开一次!都听不懂人话是吗,快点给我起来!”
凌越华适时出现,踟躇问道:“四大爷,我爸的坟……”
“小华,这件事等会儿再说,你先帮我评评理。”
凌越华苦笑:“……乡亲们,村长都这么说了。”
他实在说不下去了,舀着药汤径直走向角落,给他娘喂了下去。
这一举动使得村民的怒火更加旺盛。
“我们已经受够你了!说不定神明就是因为你的无能才降下惩罚的!”
“就是,还有金子呢?你打算什么时候分?凌二都说了,我家婆娘的腿只有山下那个什么叫医院的地方才治得好,但得有钱,这几年我和我儿子累死累活种地,攒下的钱全都捐给了狗屁的祠堂,节衣缩食地供,现在脸看病的钱都没有了!”
村长连连后退好几步,直到他的肩膀被一根手指抵住。
在旁边看热闹的凌二伯的表情瞬间跟见了鬼一样,他瞪圆了双眼,伸出的手指颤抖:“你……怎么会……”
凌迩身上穿着失踪前穿的休闲服,幽幽叹气:“看到我没事,很震惊吗?”
她最终还是打算下来看一眼。
安螣这几天好说话了许多。因为他知道凌迩打算处理螣村这堆理不清的乱麻,在清理干净之前,她绝对不会跑路。对此,他乐见其成。凌迩满足过他之后,他很大方地将人送到了门口,虽然又说了些狠话,但凌迩全部当做耳旁风过了。
类似“要是你想逃跑我有千百种方法把你抓回来按在(消音)”、“这里全是我的眼线,为了取乐我他们应该会愿意再次把你献上——”
后面那句话被凌迩打断了。
安螣陷入了沉默。
凌迩和他都是被献祭的受害者。他赌气地亲了一下凌迩的嘴巴,压着脾气叮嘱:“天黑之前必须回来,他会帮我盯着你,不准过夜。”
凌迩揉着他低下的脑袋,安抚了依依不舍贴在她手腕上的蛇尾,失笑:“我会记住的。”
安螣放在她腰上的手挪开,眼里还有几分没睡醒的低气压,他面无表情道:“我认真的。”
“我知道。”凌迩穿上了外套,重新在他的脸上亲了一记,“马上就回来。”
尽管看上去柔弱得不堪一击,但实际上,她在健身房和拳击馆办的卡可不是白花的钱,在山林穿梭宛若一只优雅的猎豹。听了凌越华的转述,她还是想亲自来看一眼。
她到的时候刚好,恰好赶上这一幕。
凌迩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是自然地接过了小扇子,开始给药炉扇风。
村长一时失语,忘了要说什么。
“难道您是来看我有没有被吃掉吗?我现在很好,毕竟是您亲自送上去的呢,他不会对我怎样的。请您放心,”凌迩挑眉,“难道……不是为了这件事?”
村长:“当然不是!”
他有几分犹豫,挣扎了几分,终于什么都没有说,扭头走人。
村长还在顾忌安螣的身份,毕竟是真正活了几百年都保持年轻不死的怪物,一方面他满足于安螣的怠惰,能让他趁机敛财,另一方面,他担心安螣会为了凌迩做出其他过分的事情。
念头转瞬即逝,他背过身,给了凌二伯一个眼神。
电光火石间,后者明白了他的意图。
两人离开。
凌迩将扇子塞进了凌越华手里:“辛苦了。”
被强行安排了任务的凌越华:“……好。”
所有人都在紧紧盯着凌迩。所有的传闻都造谣是她触怒了神明,这才降下惩罚。要是一定要选择一个替罪羊,他们毫无疑问会选择凌迩。
凌迩并不关心别人如何看待她。
她抬头往上看,安螣的神龛上有两道明显的裂缝,木牌看上去摇摇欲坠。
是不是碎掉的话,就能把安螣放出来?
她试图找到一个东西,把神龛戳下来。但她的举动很快被人阻止。
愤怒的村民将她推搡至地,围着她叫喊:“你这个害人精,现在有想要做什么!”
凌迩没有反驳,任由他们发泄怒气,甚至在他们说累的时候,挨个给人递上了水。
“您歇歇气,”她的嗓音柔和,“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她心里很平静。
村民愤怒地打翻了水,滚水将她的手背烫红了。
凌越华心里一紧,连忙上前递上毛巾,“需要我把二叔喊过来吗?”
“不用。”
凌迩细密的睫毛低垂着,随着她的动作颤抖,像是振翅的蝶,给惹人怜爱的脸蛋笼上暧昧的阴影。她抬起头,温柔地笑着:“我没事。”
她的眼神确实足够坚定,真的是毫不在意。
凌越华一怔,松开了手,“好。”
她确实一点也没把别人的嘲讽和为难放在心上,她的眼神极为怜悯,甚至明显到能足够引起人的怒气,光是看着这样的眼神就能够认识到在她眼中,自己是何等的悲哀。
在凌迩看来,这些对她疯叫,还在神神叨叨认为她惹怒神明的人,才是真正不讲道理的疯子。因为眼界不同,所以她包容地原谅了一切冒犯。
凌迩有和外表截然不同的傲慢。
凌越华默默将毛巾捡了起来,不再说话。
周围发泄的人散去,她才有空继续观察神龛。
刚才的想法还是太过冒进,她得想个办法彻底把神龛拿下来检查。万一安螣真碎了就麻烦了。
她暂时还没有想换伴侣的打算。
“你在看什么?”她的父亲问。
顺着凌迩的视角看去,他看到了一排排乌压压的排位,上面的小字让人眼花缭乱,让人喘不过气。
凌迩说:“什么都没在看。只是在想家里的灶是不是冷了。”
凌明翰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这时候,身后传来了有人离去的声音。村长的那些话还是让村民升起了抵触的心情,谁也不想得罪死人,哪怕他们已经变成了没有行动能力的白骨。
凌明翰松了口气:“想好了?”
凌迩:“嗯。”
父女俩同时露出了默契的微笑。
蛇面
祠堂内留下的只剩下一些无家可归的村民。张叔一家也在其中。
凌迩主动在递过去几枚杏干。
张小小缓慢抬头, 看到了那张让她记恨了八年的脸。
从小时候起,凌迩就作为阴影一直压在她的头上。哪怕她知道,凌迩什么都没有做错, 唯一值得诟病的只是她的反抗。作为她的替补者, 张小小被抬上了山祭,然而神庙大门紧紧关闭,所有人都吃了闭门羹。
这是神明的错。
这是村长的错。
这是凌迩的错!
但被责备的却只有被剩下的她。
每当有人谈论凌迩,总要提起她, 仿佛她的不够完美是原罪。哪怕之后那些声音消失, 她也无法从痛苦和压抑中走出。自我厌弃像是烂疮长在身上, 怎么都刮不干净。
她生病了, 生了很严重的病。
然而凌迩却依旧漂漂亮亮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打碎了一切关于她孤独死去的妄想。张小小的指甲扣入掌心,舌尖尝出一点腥味, 眼神攻击性十足:“是你。”
她抬手打掉了她的手。
杏干掉在了地上, 沾上了灰尘。
凌迩毫不在意张小小仇视的眼神, 捡起了杏干,在她身边坐下,“好久不见。”
回应她的是一声冷哼。
凌迩叹气:“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 但我也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张小小提高了声音,“没想到我会软弱到任由他们摆布,变成这个鬼样子吗!”
她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眼睛大得出奇, 显得格外狰狞。正因为这副病恹恹的身体,她才一直没被嫁出去。
不是每户人家都有像是凌明翰和孙金凤一样无条件包容小孩的父母的。父亲一直叹气, 母亲每天以泪洗面。就好像只是因为嫁不出去,她的人生已经走到了尽头。
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凌迩为她拭去了眼泪, 在张小小脱力倒下的一瞬间,将人往自己身上靠。
“对不起。”她再度道歉。
张小小哭了一会儿,困得闭上了眼睛,凌迩将外套盖在了她的身上。
她走到凌明翰身边,把采摘的t草药交给他。
天色渐渐暗下,再晚一点,山路就该不好走了。
凌迩没有和任何人告别,只身离去。
孙金凤的目光跟随女儿的身影,凌明翰则看着掌心的五钱草,目光深沉。
半晌,他叹气:“她长大了。”
凌迩回来的时候,安螣正趴在坐椅上玩绳子。
红线在中间打了个结,修长白皙的手指翻飞,结出形状不同的绳结。
她伸手,食指勾起斜挑的线,将红线结了过来。
安螣明明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像是故意装作现在才看见她的样子,“回来了?”
他的目光警惕地在凌迩的长袖上逡巡,声音一下子变调:“你的外套呢?”
“可能是落下了,”凌迩的手腕一松,红线也垂了下来,“明天我还要出去一趟。”
“又要出去?”安螣气笑,架住凌迩的手指重新摆好,手指翻飞,在她的手上玩着花绳,“我是不是给了你太多和我谈条件的权力?”
“发现了有趣的事情,忍不住关注了一下,”凌迩放下手,缠绕在她手指上的线已经松散到再也无法组成一幅图案了,她勾着红线去贴合他的脸颊,“我不会逃跑的。”
安螣定定地看着她几秒,放弃了思考,躺在了她的怀里。
“我总感觉,留下你的不是我,而是山下的人,”他喃喃道,“看啊,你现在就能走。说着陪我,你的心却完全不在这里,为什么就不能多想着我一点呢。”
“我在你的眼前,”凌迩怜爱地遮住安螣的视线,“也在想着你。”
她想的东西很多,多到嘈杂,安螣只能听到很小一部分她在思考的事情。
他挫败地躺在她的腿上。
算了,等待是他最擅长做的事情。
总有一天,凌迩会对他全心全意的。
心思一动,尾间缠上了她的大腿,摩挲那块被布料遮得严严实实的肌肤。
他好像掌握了控制尾巴的技巧,能够随心所欲地转化人腿和尾巴。相比起人腿,他现在更喜欢用蛇尾,尤其在这种方面。
凌迩:“……”
她的语气无奈:“我很累了。”
安螣不满地坐起来,“你每次都这么说。”
“是真的。”
安螣定定地看了她几秒,最终还是挣扎着打败了欲念,将人扛在肩头放进了地宫的浴池。
“洗漱完就睡觉。”
蛇尾撬开箱子,从里面掏出一件里衣扔进他怀里。
安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我等你。”
性格恶劣的蛇总能想出折腾人的坏点子。
凌迩只能按照他的期许脱掉了身上的衣服。紧身的背心勾勒出她姣好的身材。她心无杂念,擦洗完之后自然地向他讨要衣服。
安螣给了。但在凌迩将衣服穿上那一刻,蛇信挤入她的口腔,讨要一个欲求不满的吻。
“阿姐,我已经足够忍耐了。”
凌迩气喘吁吁地趴在他的肩上,凌乱的发上还夹着潮热的水汽,粉色的唇被压出了殷红的色泽。
“我真的很困。”她努力让自己的话有可信度。
她成功了。
安螣把人像是卷饼一样卷进了被子,再压在怀里,恶狠狠地说:“睡觉。”
但凌迩觉得这个安全措施并没有任何用处,哪怕她被包得严严实实,安螣的蛇尾也紧紧地贴在她的肚子上。
忙了一天,她实在太困了,小小打了个哈欠就睡了过去。
安螣看着她的睡脸,不知不觉也涌上了困意。
真是奇怪,像是他这样的怪物,不应该怎么轻易困倦才对。睡眠是可有可无的东西,睡着了也像是没有睡一样,清楚周遭发生的一切。
闭上眼睛,他的意识忽然下坠。
视线从黑色逐渐过渡到血红的一片。火光滔天,从里到外开始燃烧,床铺却空荡荡的,凌迩不在这里。
他咳嗽着,眼睛被烟熏得发疼,生理性流出的泪水顺着面具向下渗入与面部紧贴的间隙。
“阿姐?阿姐!”
该死,她到底去了哪里!
无法阻挡的火焰烧穿了帷帐,上方支撑的悬梁倒下,掉在了床上。
安螣拖着蛇尾,无路可退。蛇不畏寒,只是害怕过于灼烫的气温,如此时般裹挟全身,火星子擦着鳞片落在皮肉上,湮灭的砂砾依旧滚烫无比,很快传来一阵被烧熟的味道,痛得他想翻滚。
不老不死的身躯失去了作用,他受的伤并没有马上好转,蛇尾已经变得伤痕累累,不自然地卷着避开那些让他感到不适的燃烧物。
“凌迩!?”
他绕路去了主殿。沿途走过的珍宝被火光照成亮堂堂的金色,璀璨得仿佛是不属于人间的繁星。视线上方,红线如团团怒放的火红牡丹,烧焦后坠落,脖颈上的束缚骤然一松,捆住安螣四肢、常年如尾巴般拖在身后的红线被烧成了灰散开。
身上的枷锁解开了。
大门敞开着,一个鲜红的身影站在门口。三千青丝被挽成华美的发髻,金灿灿的凤冠压在她的发上,耳边垂下一粒碧色的珠子。
红色的喜服下沿绣满花样,不是寻常的龙凤呈祥,而是合欢,满藤开在裙摆上,顺着裙沿爬上她的腰肢。
安螣的双腿不知何时恢复了,快步上前,想要拉住她的手。
“阿姐,你怎么在这里——”
“你怎么在这里?”
女人回头,眼珠冷冷的,唇角却带着温柔的微笑,她不说话,只是伸手直直指向他的身后。
鲜红的蔻丹衬着她过分苍白的肌肤,有种说不清的诡异感。
安螣往后看去。
九十九层台阶,金椅之上,是一具可怖的骷髅。蛇骨狰狞,搭在台阶之上,上半身还是人的样子。它的面上扣着一具金玉制成的面具,蛇样的小坠子垂挂,黑漆漆的眼洞看向他们所站的位置。
安螣忽然感到一阵深深的战栗,急忙去看凌迩。
凌迩身上的喜服不见了,转而是踏入螣村那身装扮,深灰色的风衣披在她的肩膀上,笑容中带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蛊惑。
她伸手去触摸安螣的面具,轻易地将其从安螣脸上拉起一指的缝隙。
安螣强行将面具扣了回去:“不行。”
她似乎没有理解这是什么意思,唇瓣贴在他的掌心,疑惑歪头。
很快,溢出的亲吻声破碎,她在安螣的视线中化为了一具同样的枯骨。
安螣呼吸一滞。
“阿姐?”
他的掌心颤抖,捧起了她的头骨,“阿姐——”
灰色的风衣被靠近的人捡了起来。
又一个凌迩出现,站在他身边奇怪问道:“你怎么了?”
她表情自然,掏出一个打火机,往前一扔,爆炸发出隆隆的回声。
她的唇角翘起,撩着发丝回头看山下蔓延的大火,感叹道:“我要离开这里了,安螣。”
安螣骤然清醒。
他坐了起来,汗黏在了身上,身上克制不住地发抖。
凌迩揉着眼睛起来,“怎么了?”
她被安螣带进了怀里。
他抱得很死,声音都是破碎的,但他竭力保持着冷静:“没事。”
凌迩摸摸他的脑袋,无声安慰他。
“让我抱一会儿就好。”
安螣深呼吸,把自己缩成一团钻进凌迩的怀抱,紧紧地贴着她。
凌迩哼出柔软的鼻音,双手环住他,放松地接纳了安螣。他因为做噩梦紧张到连尾巴都变成直愣愣的一根,模样让她觉得有点好笑。
只是个噩梦而已。
安螣呼吸着淡淡的檀香,仿佛忘却了大火中呛人的烟熏味。
可他忘记了,神明是不会做梦的。
蛇面
安螣从梦中醒来之后就一直出于惊恐状态。
就算凌迩耐心解释也毫无用处。
安螣相信, 只要他一放手,凌迩就会像是梦中的人影一样碎掉。
时至如今,他已经承担不了任何的风险。面具下的神情惊怒不定, 眼中浓绿宛如破碎的汁液晃荡, 不稳地溢出半杯。
凌迩有些好奇,他到底梦到了什么,才会是这副惴惴不安的样子。
她只能一遍遍地安抚,“我保证, 我会好好回来的。”
承诺对她来说像是喝水那样简单, 只要她愿意, 她随时能装出让安螣信服的样子。哪怕知晓安螣拥有听取心声的异能, 只要她垂下眼角, 不经意地露出一丝脆弱,他一定会答应下来。
不出预料, 凌迩这次也成功了。
好不容易回t到螣村时, 已经接近黄昏, 她能够活动的时间很短,真正到了晚上,所有的事情就会变得不太方便。
祠堂已经被清空, 乌压压的牌位立在上面。凌明翰搬来了梯子,凌迩得以取下了位居于最高处的神龛。
木牌已经被撕裂,狰狞的裂痕将“安”和“螣”分开,她小心翼翼捏住底部, 端在了怀里。
晚上还是有些冷的,山上风很大, 灰色的风衣挂在肩上,凌迩往下一探, 果然触碰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
她有些意外地挑眉,往四周望了一圈,果然没有看见父亲的身影。
村长站在祠堂面前絮絮叨叨:“我给大家伙准备了棉被和粮食,保管你们住得舒舒服服的。”
村民的识相让他满意无比,眼角眉梢都跳着喜悦二字,声音也越发大了起来:“祠堂怎么能随便开呢!今年的孝敬,咱可不能少了!”
他把“孝敬”看得比祖宗重要多了。
听他讲话的村民睁着麻木的眼睛点头应和,像是被屠宰前温驯的羊羔。
还是和以前一样呢。凌迩安心地微笑起来。
她捧着安螣的神位,小幅度地调整了一下姿势。
白天里,天气是晴朗的,祠堂里还晒着没有入药的草药,锅碗瓢盆像是垃圾一样堆在角落,地上铺着晒干的稻草,这是他们的床铺。
村长为了迫使他们迁地,咬牙拿出了白花花的棉被。相比之下,这里的条件简陋了许多,加上他的游说,村民竟然全部退了出去。
凌迩也不知道该称赞还是该为他们悲哀。
但至少,村长还是做了件好事的。
也许风向的角度有些偏转,未熄灭的火炉倒下,引燃了稻草,使得边上放着的棉布条也一并燃烧起来。
祠堂内的东西几乎全部木头做的,火苗一下子窜上桌子,舔舐着牌位。一瞬间,阴森压抑的祠堂从未见过如此明亮的光线,火焰一寸寸地将上面刻着的名字吞入腹中。
村长被骇得说不出话来,猛得怒推一把身边的人:“看什么,还不救火啊!”
凌迩站在边上一点的位置,凌越华迟迟赶来,手上还残留着灼烫的热度。
“照你说的做了,真的能……”
他还是有几分迟疑。
“也许吧。”
凌迩的神情有些散漫,“反正也不重要了。”
她还记得,她是在这里听到那些让人毛骨悚然的话的,他们说要剖去她的心脏,献给蛇神,要不然就是把她推下悬崖,以身殉山,祈求来年的丰收。没人能想到她在看到闪着光的弯刀时究竟是多么惊慌失措,然而那些大人物丝毫没有把她放在眼中,还在旁若无人地说着如何杀掉她。
那时候她才真正明白,这一切都是多么荒唐可笑,困住她的不仅是这座山,还有这些人和他们骨子里的祖训。
那时候的收成已经在下降了,村长“只能”出此下策,无奈地站在穿着神女装的她的面前告诉她:“凌迩,从了吧,大家的幸福全都指望你了。”
“凌迩,这是去享福。”
“祂喜欢你,只是一刀的事情,马上就能永登极乐了。”
红白相间的裙角边缘绣着热烈的合欢,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脚踢开他手里的刀,踩着夜色出逃。
凌迩明白她必须出去看看才能获得真正想要的东西。可一无所有地来到外界,她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地步。世界太过发达,她无法融入其中。没有文凭,没有任何证明,甚至还是个黑户,她屡屡碰壁,甚至绝望到觉得当初应该就那样结束才好。
浑浑噩噩过了许多年,才终于有所好转。
恐惧是使人上进的好东西,她在心里磨着一把刀,一把能够取人性命的尖刀。
凌迩开始思考当年的事情。
为什么都觉得她应该听话将自己交给安螣呢?的确,安螣的地位超凡,甚至还拥有特别的能力,说不定她也能跟着沾光。一旦作为神女献祭给安螣,完成婚仪,她将长眠在安螣的陵墓之中,她的父母将会受到神明的恩泽。
可为什么,不能是安螣在依附“凌迩”?
她喜欢安螣,像是爱着一条缠住手腕的毒蛇,在他咬向她之前,只要她先一步将他摔下就好。
她的喜爱远没有那么浓烈。
黝黑的眼中映照着火光,她弯起了一个略带嘲讽的弧度,无不可惜地说:“村长一定忙得焦头烂额吧。”
也许小时候的她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但是被迫在外艰难求生多年后,凌迩已经成为了一个无法无天的混乱主义者。
世界上没有非黑即白的东西,有的只是给予和索求。
捏紧了他们想要的东西,就像是卡住鸡的喉咙,让其变成案板上等待死亡的白肉。
见证着村长倒下痛哭流涕诉说自己不孝大罪的丑态,凌迩失去了兴趣,转身离开。
刻着安螣名字的木牌已经完全碎掉了。
她把它们塞进了口袋里。碎片撞着打火机,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安螣在听到动静时的一刹,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无数人的哭喊一起挤入他的脑海中,吵得他心烦意乱,拉着脸靠在窗边,想看那群吵闹的人类又闹出了什么幺蛾子。
映入眼帘的是冲天的火光。他意外地直起了身。
……怎么回事?
夜色被映照得通红,他烦躁地咬着手指,不断地在室内转来转去。意外的火情和昨晚梦到的事情联系在一起,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对了,凌迩呢?
安螣定定地站在窗前,似乎期望能看见凌迩归来的身影。
忽然,束缚手腕的红线脱落了,像是两条虫在地上扭曲爬行。
凌迩的承诺在耳边回响,他生出一丝微弱的期待,试探性推开了门,刚踏出门一步,喉间的线骤然间缩紧,一股从天而降的力气将他死死地往回拖,把他摔在了墙壁上。
安螣咳嗽着站起来,眼中的神情烦躁而厌弃。手指扣着地砖,直至十指布满血腥的伤口。
果然只是妄想……他不能走出这里半步。
自身的无能让他痛恨无比,安螣站起来,一脚踢翻脚边的宝石,碎裂的声音传来,他不稳地喘着粗气。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他们全都该死!短短的一分钟内,他将他祖上三代骂了个遍,如同匍匐在阴影处的毒蛇一般嚼咽着苦痛,应激性抖着鳞片。
外面传来微弱的声音,像是有人踩着枯败的树叶来到了这里。
安螣站起身,迫不及待前去迎接。
果然是凌迩,只不过她的肩膀上披着一件过分眼熟的外套。
安螣顿了一下,抿着嘴角,上前用力把她埋进自己怀里。
“现在才记得回来,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要忘了我。”
他的语气有些丧:“我不喜欢等你这么久。”
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他握住凌迩的手腕,想要把人往里带。
凌迩站住没有动,反而勾住绑在喉咙上的红线,弹了一下。
安螣想要遮住上面的伤痕,但是已经晚了。
雪白漂亮的脖颈上残留着一条深深的红印,甚至勒出了血。
凌迩叹气:“痛不痛?”
安螣:“怎么会。”
他的语气是全然的不在意:“再严重的伤我都受过。要是阿姐心疼,不如多疼疼我。”
凌迩将口袋里的木头碎片塞给了他,“我拿到了这个。”
掌心的木头拼在一起,写着他的名字。安螣在回忆中翻找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究竟是什么。当年他被压在地上放血,血潭之中正是这块木牌。
“想做什么都随便你,别让我看到这块东西。”安螣立马撒手,将木头还给了她。和过去相关的东西他一件也不想碰,看见了就会生理性反胃。
“那你低一下头。”
在安螣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凌迩已经捏着打火机上前,烧掉了他脖颈上的红线。
碎裂的红线末端燃烧着火星,像是有生命的活物一般抽痛着缩回上方的悬梁,火势一瞬间壮大,在上方燃烧起来,事态变得无法控制。
安螣的手指用力收紧,惊慌地去牵凌迩,然而她后退了好几步,拒绝了安螣的保护。
门槛将里面和外面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迷乱的大火落下,烧焦的红线在半空中化为了灰烬,洋t洋洒洒落下,像一场荒芜的大雪。安螣不可置信地抽动了一下手指:“阿姐?”
他又要被抛下了吗?
安螣跌跌撞撞地扑在门槛上,伸手想去抓她的衣角,又下意识缩回:“凌迩,你又要走了吗?”
像是八年之前一样。他喜悦地准备山祭需要的东西,打算在众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出现,宣布凌迩成为她的妻子,与他共享永生。他确实想要她的心脏,想要她永远地陪伴在自己身边,放弃那些念头,一辈子留在这里。
可他失败了。他没能挽留住她。
仅仅八年的孤独几乎快把他逼疯。不可思议,前几个百年他也从未体会到这种感觉。
“凌迩,回来。”
凌迩从兜里掏出了一根烟,她伸手,将烟头凑在燃烧的红线之上,面孔与他贴得很近,他想伸手去抓,只听见她轻轻一笑,呼了他满面烟气。
接着,她又往后退了好几步。
“出来。”
“我只等你十秒钟,过了我就要走了哦。”
她的眼神温柔无比,好像月色也臣服在她的目光之下,心甘情愿地送上作为陪衬的繁星。
“你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安螣嘶吼着,半晌又哑着声音哀求道:“……阿姐,我错了,以后你想去哪里都行,之前我只不过是在生气,原谅我好不好?”
“试试看。”凌迩放缓声音,“阿弟,我不喜欢待在笼子里的宠物。”
他才不是宠物!
安螣心里腾的升起了怒气,踉跄着走出一步。在成功迈出神殿的那一刻,瞳孔不可置信地收缩。
他成功了?!他居然走出了这个关押了他几百年的地方!
脑海忽然一空,他跌坐在了凌迩的脚边。不同于一尘不染的宫殿,外面的气息如此真实,赤脚行走,脚底板已经满是泥泞和擦伤。
安螣双手撑在地上喘息。
“我……”
凌迩微微俯下身,勾住他脖子上残留的红线末端,迫使他的脸朝向自己。
“我来接你了,安螣。”
她确实没有说谎。
安螣在前几天还将这句话当成一句空口承诺,在这时的感觉却无比真实。
他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凌迩。
她嘴角的猩红在夜色里明灭,呼出苹果味的白烟,他不受控制地咳嗽起来。
“不习惯吗?”
“……有点。”
“没关系,以后会习惯的。”
凌迩微笑着贴上他的唇瓣,渡过去一口烟。苹果的气息从两人相贴的唇角弥散。
“毕竟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还很长。”
她伸出手,把人拉了起来。
打火机翻开,一朵小小的火苗跳跃着出现,带着罪恶的香甜气息,在风中如此弱小,又是如此的坚韧。凌迩将碎掉的神龛递给了他,“想自己动手吗?”
安螣伸出手,又摇头:“你来吧。”
此刻他异常得安静。
凌迩笑了笑,没有拒绝:“好。”
她踢翻油桶,抛出打火机,旺盛的火苗瞬间蹿了起来,珍宝在火光中扭曲融化,化成一滩亮晶晶的水。
安螣主动勾住她的手指:“带我走吧。”
“阿姐。”
他的眼中是完全空白的茫然。像是一条被拔掉牙齿的毒蛇,乖顺地将自己扭成一条手环,盘在她的腕处。
这是他的牢笼,也是他唯一能够倚靠的栖身之所。凌迩打破了他的囚牢,同时也撕毁了他的所有。几百年弹指一挥间,在神庙之中装腔作势的日子散去,走出门外,是一个让他倍感惶恐的世界。
安螣不受控制地咳嗽起来。
凌迩爱怜地伸出指尖,从他的面具上滑过:“如你所愿。”
她要安螣完全地属于她,从心脏到灵魂,一点也不剩地为她燃烧殆尽。【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