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unny Man
伊涵这几天每天都带着笑上班, 不是营业假笑,而是那种灿烂到能扼杀一切阴暗生物的阳光笑容。
她的状态甚至好得有点诡异。
实习生盯着她:“伊涵姐,你撞鬼了吗?”
伊涵弯眼:“你呢?需要用我的拳头撞一下你的脑袋吗?”
“好吧。”实习生说, “我觉得你在外面有狗了, 但是他们都不信。”
部门里的人大多数都是年轻人,她都把他们当成弟弟妹妹看待。她很擅长照顾人,哪怕不是出于真心。对她有好感的男生也不在少数,甚至半个部门都曾经红着脸结结巴巴约她出门。
伊涵当然都是一口回绝。
她的理想型绝对不是还没成熟的小鬼。
是更加强大的……也许拥有不是人类能达到的状态的, 另一个世界的生物。
伊涵笑着说:“有时候也可以相信一下。”
“好吧我也觉得可能是错觉……”实习生反应过来, 发出一声短促的“诶”。
伊涵耸耸肩, 带着咖啡走出茶水间。
身后的实习生跌跌撞撞跟上来:“等等我!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嘛!”
伊涵当然不会告诉别人兔子的事。说得越多, 越可能遇到危险。但有男友这件事是完全瞒不住的。遮遮掩掩也许会造成更加严重的后果, 杨总监就是前车之鉴。
况且,她不可能把兔子隐瞒一辈子。她出门的频率不高, 但要是有紧急情况, 和兔子出门也避免不了不被别人看到, 上次陆经理就已经见过他了。
兔子存在的真相是她最大的秘密。但至少,这个秘密的形状由她来确认。
于是,她只是微笑着给实习生分发了一堆工作, 强行将这件事敷衍过去,再温柔地送恍恍惚惚的实习生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离开之前还不忘用鸡汤激励:“加油,你一定行。”
实习生苦笑:“什么行不行的, 油费都涨到九块钱了,我加不起油了!”
说话间, 一缕灰色的如烟般的阴影没入了伊涵的影子之中,在进入的一刹那, 影子忽然胀大,剧烈地翻滚起来,形状硕大恐怖,仿佛下一秒就会有怪物翻出,实习生不可思议地张大嘴,哑然地看着伊涵身后的地面。
伊涵的影子没有任何异常,长发投下的阴影随着她的动作摇晃,仿佛一切只是她的错觉。
伊涵歪头,奇怪地问道:“那里有东西吗?”
她回头看去,脚边是光洁的地板,没有任何物品。
“没有。”实习生揉揉眼睛,“可能是我看错了吧。”
昨天熬夜修改论文,喝了杯咖啡,肝到了三点多,只睡了四个多小时。也许是用眼过度了,看到的东西是只是幻觉。人的影子怎么可能扭曲成那样子嘛……
她再次揉揉眼睛,全身心投入到了工作之中。
实习生因为眼花已经出过不少次洋相了。伊涵没有多想,转身去了陆经理的办公室。
陆经理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她含笑看着伊涵,目光是不加掩饰的欣赏,“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下个礼拜你就该请客了。”
伊涵意外地睁大眼睛:“是……”
陆经理笑着点头:“恭喜你。”
伊涵从未想过惊喜会降临得如此之快,她本以为升职的正式通知要等到年后才会下来。
杨总监虽然没用,又喜欢偷懒,但好歹是名校毕业,手里也有不少人脉,缺了他一个,公司不至于陷入瘫痪,但也带来了不少麻烦。老板为解释杨总监的突然失踪而感到头痛,于是便宜了伊涵。
成为总监有不少好处,比如说上涨一大截的薪水,这笔钱能够她付房租,还能养某只赚不到钱的兔子——
伊涵笑眯眯地说道:“也多谢陆姐,下礼拜我请客,到时候一定要赏脸啊。”
陆经理自然乐意:“也不用请客,仓库坏掉的门锁报销了就够了。我开玩笑了,到时候一定带着酒来。”
得到了肯定的回复,她一身轻松,到了下班的时间,又忍住想立马走人的冲动,留下多加了半个小时的班,在老板路过时还微笑着打了声招呼。
回家比平时要晚一点。她打开家门,只看到了坐在灯光下守着一桌已经冷掉了的菜的兔子。
粉色的毛绒在灯光下变成灰扑扑的颜色,如褪色的玩具一般,听到动静,他转过头来,又默不作声地转了回去,端起菜送去厨房加热。
伊涵换下鞋,将钥匙扣在桌子上,“我回来了,今天吃什么?”
“可乐鸡翅。”兔子郁闷地回答,“但是冷掉了。”
他的语气幽幽的,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酸味。
他打开燃气灶,将食物倒进去。已经凝固的酱汁散发出鲜甜的味道,深褐色的气泡滚动,像是刚倒进杯中的可乐。
伊涵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手指不老实地伸进他的衬衫之中。
“生气了?”
“没有。”
单薄的衬衫遮挡不住伤疤的轮廓,她的手指顺着起伏或凹陷的线条游走,肌肉上的青筋绷紧,他强撑住没有发出声音。
“你饿了吗?”
“没……没有。”
伊涵:“哦,忘了你不需要吃饭来着,不过下次可以不用等我。”
她后退了一步。
兔子转过身,“你不喜欢吗?”
他身上还穿着围裙。这是伊涵选的,上面有个可爱的兔头,尽管她已经选择了最大的码子,穿在兔子身上也依旧紧绷,胸肌的轮廓分明,一点也没有遮挡住。
他放下锅铲,反而上前一步,把伊涵圈在料理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什么?”伊涵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他的胸膛上。
“我等你回家。”他的语气堪称卑微,“你真的不喜欢吗?”
“嗯,喜欢。你呢?”伊涵将手放在他的胸膛上缓慢抚摸。兔子的心口位置比别的地方温暖一些,像是在里面塞了个暖宝宝,他的其他位置都是冰凉的,心口的温度特别突出。
“我喜欢等你回家。”兔子闷闷地回答,将她作乱的手捉住,“也……喜欢你。”
伊涵把脸贴在他的怀里,温声夸奖:“乖孩子。”
他已经不是孩子了。兔子想。
在伊涵眼中,他或许只是一个陪伴她睡觉的玩偶,老老实实呆在某个她能随时找到的角落,无条件地包容她的一切要求。这样也好,兔子咬住她再一次伸进来的手指,用唇角磨蹭着她的指腹,毫不顾忌地发出一串湿润的水声。
乖孩子总会得到奖励,不是吗?
胡闹了一通后,可乐鸡翅被重新放在盘子之中。
伊涵和他分享好消息:“我升职了,工资应该能涨不少,你有想要的东西吗?”
“我没有想要的。”兔子回答,“不过要是你能多在家里待会儿,我会很开心。”
除了在伊涵家睡觉做饭打扫卫生,他也只会去花园转一圈,检查有没有因赛特逃出花园,其余时间随时就位,等待伊涵推开家门的那一刻。
在处理完死在伊涵家门口的因赛特之后,兔子难得大发脾气,把花园地下埋藏的尸骨挖出来,重新剁碎。腐肉在空气中弥漫着可怕的气味,被他逮到的因赛特和同伴的尸体绑在一起,兔子将祂们剖开,在将养料和玫瑰种进体内。
花园弥漫了难以言喻的腥味,在这一批玫瑰成长起来之前,大概不会出现大胆到惦记伊涵的家伙了。
因赛特被他残暴冷酷的行为所镇压,老老实实潜伏在入口之下,不再趁着机会从间隙中溜出来,为他节省了不少时间。逃走的因赛特毫无疑问会集中在伊涵身边,兔子杀掉祂们也只是顺手的事。
可兔子并不想他们独处的时光被打扰。
一天只有二十四个小时,伊涵还需要上班,在一起的时间只有短短的十个小时,其中的八个小时是睡觉时间,真正留给兔子的只有这短短的两个小时。
而这两个小时,还有不长眼睛的东西过来,兔子是真的很暴躁。
伊涵将嘴角的酱汁擦掉,轻快地说:“周末我很空闲哦。”
公司是双休制,能够腾出完整的两天陪他。然而兔子并不觉得满足,伊涵也很无奈,每次看到生闷气坐在阴影中的兔子,t她都忍不住笑。
她伸手,将兔子叫到跟前。
“真的没有想要的东西吗?”
兔子单膝跪在地板上,紧紧挨着她的座位。
他的身高太高了,要是站着,伊涵只能看到圆润的毛绒兔子下巴。就算是跪在地上,也只是恰好将耳朵的中段送到伊涵眼前。向下一段距离,就能看到他的“眼睛”。
这个头套做得天衣无缝,伊涵无数次抚摸,都找不到眼睛的开孔。它被隐藏得很好,要是兔子不主动开口说出具体位置,也许她一辈子都找不到。
可就算被告知了,她也无法看到这之下的眼睛到底是带着怎样的目光在注视她。
伊涵勾住他的领带,缠绕在手指上,“我觉得你身上少了件什么。”
兔子:“?”
她勾起嘴角,笑容无比灿烂。伊涵靠近他的脸,端详着他鼻子逼真的线条,“我觉得你少了根链条。”
“是那种很长的,能够把你只限制在这个房间里的链条哦。”
“那样的事情……”兔子结结巴巴地说,“是犯法的。”
“哦,你居然还知道法律的事情呢。”伊涵有些意外地说,“我还一直以为你是法盲呢,毕竟之前你没有告诉我一声就进了我的家门,法律对你没有任何束缚不是吗?”
“不过我倒是想问,亲爱的兔子先生,我睡觉的样子好看吗?你偷看了很多次对吗?”
“……”
她的脚尖抵住他的膝盖:“怎么不说话了。”
拖鞋不知道被踢到哪里去了,黑色的丝袜透出一点肉色,踩在他的膝盖上,有种难言的让人热血贲张的诱惑感。她的脚顺着西装裤的走向往上,碰到了他的大腿。
兔子:“……我是说,不被别人发现,当然可以的。”
无论是将他困在身边,还是让他成为永远的囚犯,只要她想,都是可以的。他渴求伊涵的一切气息,这样的惩罚根本不痛不痒,甚至对他来说是件礼物。
伊涵笑着说:“嗯,可是我现在不想要了。只是困住你太没意思了。”
她伸手捧住兔子的面颊,上半身压在他的胸膛上:“不如,做点有意思的事情吧?”
难道是那种事情吗?兔子忍不住脸红。看来她是真的很喜欢……
在他胡思乱想的期间,伊涵已经打开手机,翻出做好的攻略:“看,周末的时候,超市这里恰好搞活动,买东西很便宜哦,不如一起去逛超市吧。”
兔子愣住:“诶?”
去超市??怎么跟想象的不太一样?
“嗯。”伊涵坐直身子,将脚收回来,“上次去超市买的东西都用光了。”
算上兔子就是两人份的生活用品,上次计算的能凑合过一个月的东西,大概只用了两个多礼拜就消耗得差不多了。而且毛巾浴衣拖鞋什么的都要再买一份。
伊涵每次摸着他的肌肉,都感觉兔子只有西装衬衫之类的衣服真的太可惜了,心里估摸着要给他再买几身。要是兔子愿意的话,她甚至还想给他买几个能换着戴的头套。
但是每次在床上看到的都是不同的头套,听上去有点——呃,异常的刺激感?
不过某人显然想到了别的地方去,伊涵笑意盈盈地问:“所以,你还有别的想要的吗?”
兔子摘下围裙,慢吞吞地手重新洗干净,用动作回答了伊涵。
湿漉漉的手指在腰窝处游动,戳得她痒痒的,一张口就是气息不稳的笑声。
“想要你。”他用气音答道-
周末,伊涵终于不用加班了。她拉着兔子去市区。
要采购的大头主要是生鲜,伊涵没空每天买菜,一般都专门的app送货上门,但种类并不算多,质量也只能说一般,兔子的能力在挑选食物的时候极为好用。他能马上反应过来那些是不新鲜的,哪些是刚送到货架上。
上次她出了超市才看到的兔子,不然多少也得让他帮忙掌掌眼。
伊涵买了很多东西。公司给了好几张代金券,打完折只花了两百多。
只是大包小包的终究是不方便。在等车的时候,她又开始思考要不要干脆买辆车。
人一多,兔子就会变成众人的焦点。
他的头套实在太特别的,显眼到一进门就有小孩子主动凑上来要气球。在逛超市的时候,就有好几个矮墩墩的豆丁摇摇晃晃过来扒拉兔子的裤腿,让伊涵笑得差点断气。
周末是家长带着小孩出行的高峰期,不管走到哪里都能看见推着婴儿车和牵着年纪不同的小朋友到处走的夫妻,像他们这样的组合才是异类。
尤其是在公交车上,像个大头玩偶一样被挤来挤去的兔子简直成为了众人的沙包,司机一踩刹车,站着的人就往他身上倒。
伊涵很讨厌他身上沾到别的味道。
在外面行走,他的衣服不可避免地会沾上别人身上的气息,女人的香水味、烟味,等等。而且毛绒头套非常吸味道,就算兔子身上的玫瑰香气能盖过一切,头套上的味道却像是洗不掉一样,很久才能散开。
像是属于她的东西沾上了别人的标记,总之就是很讨厌。
因为伊涵的在意,兔子不得不动用自己的能力,把头套扔进影子里,像是放入了滚筒洗衣机一样,让影子中的东西把头套清理干净。
还是得买车。
伊涵讨厌别人看兔子的眼神。他们的目光隐匿地在暗处打量,停留在他的宽阔的肩膀上,或是窄腰,有或者是胸膛处,都让她很不爽。
也许带他出门是个坏主意。她真的思考了一下把兔子锁在家里的可行性。
这样想着,她突然离开了兔子几分钟,回来看到乖乖等待的兔子,满意地伸手勾住他的小指,“回家。”
所有的购物袋都挂在兔子的手上,只留给她一袋不算重的苹果。
鲜红的苹果经过一个秋季的沉淀,已经变得甜脆可口。伊涵试吃了一块,觉得不错,于是多买了几个,午休的时候问问实习生和陆经理要不要。
“喂。”她拉着兔子的衣服,“最近,祂们没有来吗?”
好像最近确实没有见过因赛特了。自从得知祂们是为了杀掉自己,在她家附近徘徊之后,伊涵提起了心。
一瞬间,所有不能用科学解释的事情都得到了答案。
血脚印、出现在客厅的奇怪黑色黏液。包括前几年,一觉醒来发现像是遭遇洗劫的孤儿院大厅。想到那天狼狈的模样,她拧了一下兔子的手臂。
但在目睹杨总监的惨状之后,奇怪的是,本应该无休无止纠缠她的怪物,不知为何再也没有出现过了。她习惯性晚上早睡,最近有兔子陪伴,睡眠时间往后推了几个小时,也没有察觉到一点祂们来过的踪迹,像是蒸发了一样。
“不用担心。”兔子只是这样说。
伊涵处于他的视线之下,不可能出现任何问题。
况且,就算在不知道的时候出了什么事,他也有应对的措施。
伊涵若有所思:“好吧。看来你有办法。”
她打开购物袋,把苹果拿出来洗干净。
她并不喜欢苹果硬邦邦的口感,但偶尔吃一次感觉也还可以。
家里的削皮器不知放在了哪里,身边只有一把水果刀,伊涵不那么讲究地拿起来,卡在了苹果上。
她用刀的手法简直不堪入目,苹果上出现坑坑洼洼的痕迹,看上去像是另一个缩小版的月球,一块深一块浅。苹果并不是平面,因此在它的表皮上找到着力点变得艰难无比。
刀尖一滑,戳进了她的手指。幸好创口不大,薄薄的半层皮外翻,粉色的肉下只渗出了一点点血。兔子松了口气,拿出创口贴帮伊涵贴上,顺便抢过她手里的刀,三下五除二把苹果料理好,切成了兔子的样子。
伊涵看看手,又看看兔子,最后拿起一块,塞进嘴里,一下子咬断了可怜的兔子脑袋。
挺甜的。
她吃苹果,目光却放在了兔子身上,脑袋里有什么坏点子出现了。
伊涵假装出虚弱无力的样子,“可以帮我拿杯水吗?”
兔子支棱起耳朵,马上放下手中的鸡毛掸子,走进厨房,拿出了一杯温水。
水放在了她的手边,兔子再度拿起了鸡毛掸子。
伊涵咳嗽:“咳咳。”
兔子转身:“?”
伊涵无辜地示意:“我需要一根吸管。”
几秒后,一根粉色的吸管插在了她的杯子里。
兔子第三次拿起鸡毛掸子。他犹豫地回头看伊涵,却发现少女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他僵了一下,又乖顺回到伊涵面前。
“怎么了?”伊涵小口嘬着水,反问道。
兔子:“……没什么。”
他小心地t握住伊涵的手腕,小心地触碰了一下她的伤口。
“嘶。”伊涵轻皱眉头。
“痛吗?”他果然慌了手脚。
伊涵噗嗤笑出声:“哈哈哈哈哈。”
兔子沉默了半晌,无奈叹了口气,伸手将伊涵歪倒的身体扶正,往她怀里塞了个抱枕。
伊涵顺势勾住他的衣服:“你怎么这么好欺负啊。”
她的头发有点散乱了,蓬松的长发挂在毛衣之中,那张白皙的笑脸依旧精致明艳,望向兔子的眼神仿佛带了光。
兔子如同被蛊惑一般伸出了手,抚上了她的眼角。
“真的不痛了吗?”他有点不放心。
被弄破的地方已经没有感觉了。
痛感只有一瞬,在冲洗过后,很快变成了痒意。伤口凝结长出新肉之前,她要控制自己把注意力放在别的地方,不去抓挠伤痂。伊涵并不把这个伤口当一回事。
正如她之前所说,前二十多年的生活,她已经不知道受了多少次伤了。
但是她很乐意看到兔子担忧的姿态。明明拥有那样强大的力量,此刻的模样却堪称软弱。弓起的脊背将脆弱的咽喉送到她的眼前,微松的领口将其下的肌肤暴露出来,上面咬下的齿印深深浅浅。
第一个痕迹消失后,伊涵又沿着上次的位置留下新的。她喜欢这个地方。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似乎能证明什么,将他永远困在自己身边。
人的寿命只有短短的几十年。
她已经走过四分之一的人生了。这点时间对于兔子来说微不足道,他永远保持青春的□□,在她垂垂老矣之时,他依旧是青年的样貌。
每分每秒都有花凋谢枯萎,伊涵也将成为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员。死亡不过是必经的一环,她不愿意虚度光阴,但无法抗拒先天的诅咒,她会老去,然后死亡。
到了那时,他还会寻找新的还未盛放的玫瑰吗?
伊涵的动作一下子变得凶恶。
她的表情有点冷,虽然还是在笑,露出的尖尖虎牙却表现出袭击的欲望。
“有事,非常痛,痛得我要死掉了。”
兔子:“……”
他不是很喜欢伊涵说“死”这个词。明明是天生的刽子手,在对待爱人之时却非常慎重。
“再检查一遍?”兔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伊涵伸出手指,任由他解开胶布。手指周围的皮肤被勒得有点泛白,唯有伤口依旧吐出点点红色的液体。
血没止住。
伊涵有些意外。伤口不是很痛,她以为早就该愈合了。
抵在指尖的棉签轻轻蹭掉流出来的血。伊涵嘶了口气,手指一缩,又被兔子按住。
“很痛吗?”兔子问道,他已经用了自己最小的力气了。伊涵脸上疼痛的表情不似作假,他慌乱地把棉签放在一边,拿起水果刀抵在自己的掌心。
伊涵:“你在干什么?”
这个动作非常不妙,她不禁想到了某些糟糕的画面,脑中的神经忽然抽痛了一下,她疼痛得嘶气,“放下,你的血对我的伤口没用。”
兔子默默地把刀放了回去,辩解道:“会有用的。”
他的血对于人类来说是致命的东西,但是对于接受了他的心脏的伊涵来说则是上好的补药。
伊涵渴望在她变虚弱之前被他吃掉。
可实际是相反的。
他在给出心脏的那一刻,就做好了被她吃掉的准备。
他的血,他的皮肉,无所谓能接纳多少,像是合二为一那样,他真正地活在了伊涵的灵魂之中。
但是现在显然用不到这么血腥的治疗方式。只不过比起平常的伤口,现在的场景有点不对劲。
在棉签戳破的一瞬间,伊涵感觉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抵住了创面,即将刺破那一层薄薄的膜,蛮横地窄小的伤口中挤出来。
但她不信邪地又去触碰,却好像刚才的只是她的错觉,她什么都没能感受到。
可能是前段时间加班过度……伊涵皱着眉,吸了口兔子递过来的水。
接下来的包扎程序她没有让兔子插手,而是自己换了个新的创口贴,牢牢地贴了上去。创口贴的松紧程度绝对不适合长期这么包扎,紧绷得手指两侧的肉都泛着不正常的苍白,这么短暂的时间,血液就开始不流通了,整根手指都发麻。
兔子担忧无比,但碍于伊涵的脸色,他不敢多说些什么,只能默默地收拾了残局,但在看着她毫无顾忌地用那根手指敲键盘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
“这样不会康复的。”
伊涵无所谓地玩着他的手指:“没关系。很快就能止血了。”
她抬起头,稍微用了点力气敲了一下他的头套:“康复不了又怎么样。在我这个年纪死掉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我现在还年轻美貌,就能永远被你记住了。”
“我不需要!”兔子难得生气了,他的胸膛上下起伏,手背的青筋绷出狰狞的脉络,“我不想听见你说这样的话!”
第一次遇见的时候,伊涵就是濒死状态,那一幕成为了兔子永远的心魔。在接受了他的心脏之后,伊涵的身体也经历了很长一段康复时间,才成为了一个“健康”的普通人。
他在维系她的生命这件事上已经倾尽一切了,要是她轻易说死去这种字眼,并且付诸行动才是最糟糕的事情。
“所以呢,在我死了之后,你会找别的人吗?”
伊涵的表情很平静,“别的,像我一样的女孩,然后施舍你微不足道的怜悯,像是现在一样给她们做饭,打扫家务,成为她们的兔子?”
兔子似乎明白了伊涵的焦虑。
“不会的。”他说,“相信我。”
对于怪物来说,一生漫长得无法爱上第二个人。
伊涵终于笑了。
“嗯,我相信你。”
“所以,我死的时候,你和我一起走吧。”
这样,就真的完完全全独占她了。
伊涵其实很怕黑,也害怕怪物之类的东西。而与她而言,死亡是最可怕的事情。
病人永远恐惧不知何时到来的死亡,她战胜了病魔一次,却没有把战胜它第二次。
伊涵从来不做毫无准备的事。她明白自己的个性其实并不如外表表现的那样阳光明媚,甚至是自私冰冷的,兔子该发自内心地憎恶将他送到伊涵面前的命运。
兔子伸手接住她扑过来的身体。伊涵坐在他的手臂上,甜笑着问他:“好不好?”
作为怪物,一起死去吧。
她白发苍苍的时候,也一定牢牢地将这个约定记在心里。伊涵的心里住着一头贪婪无厌的怪物,她既想要作为普通人死去,有想要兔子的目光牢牢跟随。
她懦弱又胆小,谋求怪物的偏爱时,也需要他做出必定践行的诺言,恨不得将他用牢笼束缚。
“好。”
兔子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一秒都没有迟钝。
他的心口变得滚烫无比,这股热流温暖了他冰冷的身体,让他像个人,而不是尸体。
隐藏在伊涵看不到的阴影之中时,他明白了人类和怪物的鸿沟有多么巨大。他永远无法像个正常人一样和她牵手漫步在阳光下,因为那些充满着诧异的目光将会永远集中在他的头套上,毁掉整一天的约会,正如今天的出行一样。
从前他可以不在意。只要给他一沓传单,他可以很好地融入城市的每个角落。
但现在不一样了。得到之后就会越发索求无度,与之而来的是深深的挫败感。人类伴侣的身份不是一个只会做家务的玩偶能做到的。他没有合法的身份,只能藏在她的房子里,如同一只被她圈养的老鼠。
伊涵很优秀,并且很受欢迎。要是什么时候她玩腻了……会转过头吗?
或许如她所说,用锁链把他困在这里。她会更喜欢他一点吗?
兔子无法想象伊涵不喜欢他的场景,光是闪过这个念头都让他无法忍受。
到时候一定会把她杀掉的吧。他的身体其实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心脏是驱动身体的能源部分,现在能够勉强行动都是靠剩余的残渣,能够陪她一起离开是最好的结局,靠着这个念头,他能够撑到那个时候。但,他决不允许伊涵背叛。
伊涵发出的共赴死亡的邀约让他欣喜若狂,到了这个时候,他却觉得像是真正地被眼前的人当做了身体的一部分,随着她一起衰老腐坏,等到要溃散的时候一起变成无足轻重的沙尘。
只要他们就好。
伊涵突然笑了起来。她笑得很夸张,捂着发痛的肚子靠在兔子的肩膀上直不起腰:“这是在干什么啊。”
只是手指破了个小口子而已,搞得好像要t马上去死了一样。说出去,都会被别人笑话矫情吧。
她拍拍兔子的手臂,掌下的肌肉已经僵硬了,摸上去硬邦邦的。
他一紧张或者兴奋就会这样,碰到她的时候,明明很想做一些很过分的事情,却克制着自己的力气,动作轻柔无比,像在捧一团棉花。
世界上不会有人像兔子这样的了。
伊涵将脸埋进他的怀抱,又偷偷往上看的头套,缝隙中露出一点点苍白的皮肤,她好奇地伸手去碰,兔子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无奈地说:“我先帮你把伤口重新处理一下?”
伊涵:“不用,这样就好。”
两人默不作声地挨在一起,电视机的声音调到最低,画面花花绿绿,却听不见里面的人在说什么。
房间内安静无比,只有伊涵浅浅的呼吸声。
她看上去快睡着了,困倦地歪在一边。
兔子沉默地盯着她靠在沙发椅的靠手上的头,伸手把她揽过来,重新靠在他的肩膀上。
伊涵很顺从,手也跟着靠了过来,好似不经意地搭在了他的胸口处。
兔子感觉不对劲,低头一看,她的眼中没有任何睡意,清醒无比,眼睛亮亮的。
“明天是周日,也就是说我还有一天假。”
“不用再额外办公了吗?”
上个周末,伊涵就把工作带回来了。虽然最后还是让兔子瓜分了一部分时间。
“差不多都处理完了。在你眼里,我都快成加班狂魔了吧?”
兔子控诉:“可你昨天就加班了。”
他的身材绝对不能说娇小委屈,壮实得像一堵墙,声音听起来可怜兮兮的,倒真有那种我见犹怜的柔弱感。
伊涵忍笑:“嗯,是我不对。”
她在兔子的肩膀胡乱得蹭了一把,蹭得头发乱糟糟的,又像一只突然发嗲的坏脾气的猫:“以后加班的话一定会跟你说的,原谅我吧。”
兔子本来就没生气。他对伊涵的下限低得让人发指,看到她这个样子,还怎么硬下心肠,只能用力把她往怀里扣,一遍遍解释,自己没有因为她加班而不满。
这真是个宁静的夜晚,外面的夜空也很晴朗,风不是很大,气温虽然有些冷了,但屋子里很暖和,他不用担心冻到她。
但很快,他亲爱的玫瑰给了他一个大惊喜。
伊涵从抱枕下掏出链条,表情单纯无害:“那,试试这个?”
兔子:“……”
什么时候买的!
伊涵心虚地撕掉上面的门锁标识,把它试探性挂在兔子的手腕上,金属冰冷的色泽和他的肤色相呼应,有种致命的危险感。
苍白的手指勾住链锁,轻轻拉动,伊涵猝不及防被往前拽,跌进了他的怀里。
兔子被捆住的双手举过头顶,再把她圈进怀里。多出来的链条挂在他的手臂上,在伊涵的裙子旁边轻轻晃动。
“你想要这样?”
伊涵捏着链条,扣住他的喉咙,一圈圈缩紧,然后把末端捏在自己的手心,“是这样。”
喉咙处锁死的链条带来轻微的压迫感,喉结贴在金属上,吞咽都变得有些困难。
西装和它和合适,世界上找不出比它们更加相配的组合了。
过了眼瘾之后,她取下了链子。
兔子蹲在伊涵身边,“不是给我的?”
伊涵把它塞进塑料袋:“当然不是……你想到哪里去了。”
她张开塑料袋,让兔子看清里面装了什么。除了锁链之外,还有配套的锁和钥匙。
“陆姐说仓库的锁坏掉了。我顺手买了,反正财务会报销。”
伊涵将袋子放在一边,转头看他:“怎么?不是买给你的很失望吗?”
“没有。”兔子否认,“……稍微有点吧。”
“这点醋都要吃啊。”伊涵一推,把他推倒在沙发上,倾身靠近,“没有链条了,拿别的凑合一下?”
她咬住兔子的领带扯了下来。
修长的双手被布料包裹,不同于刚才还有能够活动的空间,如果不用蛮力,兔子无法挣脱。
伊涵点在他的喉结上,指甲在齿印上勾出痕迹,她笑着在上面问道:“喜欢吗?”
“喜欢。”
兔子的呼吸开始紊乱,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喘息。黑暗中,她的眼神像是狩猎中的野兽,闪闪发光。
“喜欢谁?”
“喜欢你。”
Bunny Man
伊涵醒来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
没有早班巴士, 没有成堆的工作。难得的休息日,她还没有想好要做点什么。但最好是什么都不干,放空大脑, 完美浪费这一天。
她进了浴室洗漱。
镜子明亮, 清楚地照出她有些苍白的脸。
伊涵撕开已经被血浸染的创口贴。
在接触空气的那一刻,模糊的伤口又吐出好几滴血。
不知为何,被刀子削开的伤口并没有愈合,而是血流不止。流淌的速度很缓慢, 血小板好像失去了工作能力, 丝毫没有办法阻止往外窜逃的鲜血。
就算兔子不了解人类的身体机能, 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伊涵淡定地把创口贴盖了上去, 指挥兔子去拿了新的。洁白的胶布在沾上伤口的那一刻迅速吸满鲜血。
出血有些厉害。
兔子有些手足无措:“都怪我……要是我早点注意到。”
“不怪你。”伊涵说道, “不过有点奇怪。”
她的凝血功能一向很好,身体健康无比, 就算是流血也会马上愈合, 更何况是这种算不上伤口的针眼大小的伤口。
要么是她忽然得了某种怪病, 要么是某些东西在作怪。伊涵比较倾向后一种。
“兔子,你有感觉到因赛特的气息吗?”她突然问道。
兔子倒是想。但是很可惜,他摇摇头:“没有。”
空气很安静, 他感受不到任何的不属于他的气息。他挤进伊涵的住所的时候,几乎是宣告主权地将自己的气息洒满了整个空间。影子无处不在,他也是如此。
他意识到自己在这件事情上帮不了伊涵的忙,耳朵沮丧地耷拉了下来。但他很快振作起来。
伊涵的情况有点严重, 经不起一点拖延。
“还是去医院吧。”兔子说,他心急如焚地查找去医院的路线, 打算立马打车去医院。
伊涵的备用机送给他了,最近他在学习怎么使用智能设备, 目前成效显著。
也许这不是医院能解决的。她明显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这个小小的孔里。
伊涵盯着手指看了几秒,忽然撕开了胶布。
昨晚只有针眼大小的伤口在经过一夜的发酵之后长到了起码有半厘米大小,她能感觉指尖钝钝的,有东西抵在伤口处,像是一块硬掉的老茧。
血肉模糊的伤痂在挤压下流出汩汩的污血,黑红色的血迹在她白皙肤色的衬托下显得无比惊心。
兔子失语:“怎么会这样?”
他刮掉伊涵手心的血。黑色的鲜血没有污臭味,反而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玫瑰香味,和他身上的一模一样。
这是……
他的心脏已经超出伊涵的负荷范围了。人类和怪物的身体有着根本的差别,尤其在他一次次不由自已地靠近后,钥匙感受到了他的存在,迫切地想要离开她的胸膛,回到这里。
但本不应该这样才对。就算伊涵的身体崩溃,也该是在几十年之后,在那之前他也会想尽办法延续她的生命。
忽然脚边的影子扭动了一下,化作一根长着狰狞倒刺的藤蔓,缠上兔子的双腿,尖锐的刺扎进他的小腿中,桎梏了他的行动。
伊涵不停流淌鲜血的手指在一瞬间冒出了更加尖锐的荆棘,它把她的伤口撑大,伸出了枝蔓往外延伸。狰狞的尖刺倒挂在她的手腕上,像一圈可怖的枷锁,有黑色的气体随之冒出,湿哒哒地凝成立起来的人形。
红色的眼睛霎时间睁开!
伊涵浑身发冷。
那种感觉又出现了。
猩红凶恶的眼睛熟悉无比,是她在酒店的玻璃窗上看到的那双眼睛!原来那并不是错觉。
在兔子赶来处理下一批因赛特之前,祂已经狡猾地做好了记号。碍于在午夜之前不能袭击人类的“规则”,祂并没有做出任何伤害伊涵的举动,而是藏进了伊涵的影子之中。
果然没有找错。兔子圈养食物,并且在这个人类上花了很多心思。
祂并不只是想要吃掉伊涵夺走心脏,还想趁这个机会把兔子一起干掉。
因赛特被花园压制太久了,久到身边只剩下同胞撕心裂t肺的哭嚎。祂不甘死在兔子手中,
红色的眼睛抖动着,开始旋转,雾气逐渐变得凝实,伊涵的影子痛苦地扭动着,被胀大的影子里钻出了更多的雾气,从她的脚边,黏滑的液体一直流淌到祂所在的位置。在祂的庇护下,卵鞘安安稳稳地躺在身体的深处。
只要能占据那个人类的身体,祂的孩子就有了世界上最好的温床。
想到这里,祂的眼神更加热切,期盼地看向伊涵。
无数疯狂的呓语钻入她的脑海,如虫鸣般嗡响。
杀掉他……吃掉他……为我们献上钥匙吧……
杀掉他……吃掉他……成为我们的同伴……
杀掉他……杀掉他……杀掉他……
放弃你的身体……什么都不重要了……睡吧……
她克制不住地发出□□,用力掐住手臂,竭力保持清醒。
像是脑袋里住了千万的人,不同的嗓音说着一样的话,轻柔无比,带着无法抗拒的诱惑力。她将脑袋抵住兔子的脊背,嗅着他的味道,才勉强保持几分清醒。
许久没有出现过问题的心脏又在钝痛了。
现在的场面糟糕透顶。昨天温存的沙发全部蒙上了一层看不出颜色的湿乎乎的水,地板也脏得要死,更可怕的是,还有个长得出奇丑陋的东西站在面前,用祂成百上千的眼睛盯着她。
她把自己挡在兔子身后。从伤口蔓延出的荆棘已经缠上了她的身体,伸出的尖端甚至已经抵在她的疤上,跃跃欲试想要将她开放剖腹。
兔子的手指硬生生卡住枝蔓,将它用力扯下,可不管怎样扯断,还是会有新的枝叶从她的伤口长出,蛇一样蜿蜒到心口的位置。
他的双手被刺划得不成样子,血淋淋的肉条挂在那些荆棘上,反倒喂饱了得寸进尺的藤蔓。
“先别管我。”伊涵面色苍白地靠在餐桌上,“把那个东西解决掉。”
柴刀已经被兔子握在手里,尖锐的刀尖划破缠绕小腿的荆棘和雾气,下一秒,它们又聚集在一起。
祂没有实体,光凭柴刀无法将它杀死。
玩偶兔哒哒地抱住他的脚踝,不知道该躲在那里。自从兔子和伊涵一起住以后,它被早就看它不顺眼的兔子扔进了影子里,现在才有机会出来溜达。它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主人杀气乱飙,伊涵虚弱地靠在他怀里,看上去马上要死了。
它伸出手,拽了一下兔子的裤腿,见他不答应,便顺着衣服的褶皱攀爬,直至他的肩头。
它是影子做成的生物,理论上没有实体,但硬生生被兔子塞进了棉花里,当做一只无害可爱的玩偶,陪在伊涵身边。
它从破开的口子里掏出一团破棉花,试探性地朝黑雾扔去,泛黄的棉花落在了身后的地板上。它抖了抖耳朵,又不舍地扔出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像是果冻一样弹弹的,捏在手里还会晃动。
玩偶兔用鼻子抵住黑色果冻,做了个简短的告别仪式,然后瞄准目标,用力一掷——
扔出去的果冻没有穿过雾气,而是在接触的瞬间,和雾气融为了一体,它是影子,在穿越雾的一刹那,长大了血腥的嘴,将怪物整个吞噬了下去。
包裹的两团漆黑宛如在困室中缠斗的凶兽,不舍你我地吞食着。
兔子冷眼旁观,等里面的动静停歇,柴刀勾破薄膜一般的影子,果冻一样的黑影泄了出来,滑到了兔子的鞋边,弹了好几下。
玩偶兔呲溜一下抓着兔子的衣服滑下来,努力将果冻怼进开线的破洞里,顾不上再用棉花堵掩饰,它啪嗒啪嗒跑到伊涵腿边,由于洞还露着风,被塞进去的黑影又漏了出来,被它拖着跑。
伊涵将伤口里的荆棘扯了出来。十指连心,痛得她脑子都空白了一瞬。但还没有松气,她就发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昏沉,心脏处痛得不行,她用力捂住心口,回忆一瞬间涌上心头,她伸手去掏口袋,却摸了个空。
那里没有放药片。她已经不用吃药了。
黑影自上而下包围祂,兔子的柴刀卡入之中,明明是没有实体的怪物,在柴刀的刺激下却发出了非人的尖叫。
“说,你做了什么?”兔子语气中的阴毒是即将喷出的毒汁,“不想变成花肥就老实点。”
祂呼呼地笑了起来,未展开的虫翅振动,卵鞘跟着起伏。
——你不是很强大吗?用你自己去换她啊。
——我和我的孩子并不害怕死亡,相反,你要是失去她的话,又会落得怎样的下场呢?
无数细小的红色眼睛顺着黑影爬出,一次次被碾碎,又有无数的眼睛涌过来,虫鞘微微颤抖,伸出了细弱的触须。
兔子的影子将祂们吃掉了。
除非用这种下作的手段,祂们的实力弱得可怕。
祂所言不假,只要用兔子剩余的力量,就能安抚在伊涵躁动的心脏。
只是——
原来,一辈子这么短,说的是他啊。
柴刀扔在了地上,他膝行向前,跪坐在伊涵身边。
她的状态很糟糕,和初见那次病发时好不到哪里去。兔子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生命再一次从她的身体中流逝。
他听到了“钥匙”呼唤他的声音。
兔子从他的上一代手里继承了花园,钥匙选择了他,所以他是兔子,而不是因赛特。强行将钥匙给予伊涵是要付出代价的,他已经失去了永恒的生命,也变得容易受伤,但他并不后悔。
爱促使他像是盲目扑火的蛾子一样奔向她所在的地方,这份感情曾经让他痛苦不堪。心里破了个大洞,风从里面灌进去,会听到某些类似恸哭发出的声音。那时候他还不太了解伊涵,发自内心地懊悔将钥匙赠出的举措。
她是个讨人厌的小女孩,只会一声不吭地忍受,不知道该怎么挥动拳头,争取养料。
然后,她长大了,用再多浮夸动人的词藻也形容不出兔子眼中的她。
见证一株玫瑰从病恹恹至完全绽放的模样是一件很让他触动的事情。起码他从未这么仔细地观察过种在花园里的吃人植物。
她喜欢穿三厘米跟的鞋,穿裙子的时候会搭一条披肩,有时候睡得晚了会来不及吃早餐——这不是个好习惯。
他知道她喜欢笑,也知道那双明媚的眼中投出的并非是专注的目光,也许她在温柔地回答,但心里绝对在想该怎么摆脱眼前的麻烦人物。
然后,他不动声色地靠近,帮她收拾杂乱的房屋,或者给加班的她提供一顿热乎乎的晚餐。
日积月累,兔子的胸膛里长出了一株玫瑰,浓烈的香气让他想到那日见到的她眼中的世界。比起只有和因赛特共度的无边黑夜,他更加渴望陪伴在她身边。
人类的身体是温暖的,他想知道拥抱她时,盛放着曾经待过他的胸膛的那颗心脏,到底是什么温度。
也许所有的故事都要有个结局,他还未实现曾经无数次幻想的未来,他们之间就要迎来终结。
花园会选择出新的代行者,但伊涵只有他一只兔子。
要是心脏没用了,那就再创造一个新的。
柴刀对准他的胸膛,尖锐的刀尖没入□□,像是撕开一团布料那么简单。
伊涵费力睁开眼睛,看到了满腔如血般鲜红的颜色。
花枝横斜,零落的花瓣洒出,遮盖了她衣服上的血迹。
馥郁的芳香盈满房间。
她伸手,触碰到了玫瑰。
“这……是什么?”
“是我的心脏。”
也是你埋在我心口的种子。经过不知多少个春秋的蛰伏,在他的剩余力量的催熟下,它终于开花了。
“我想听真话。”伊涵咳嗽几声,“你想做的事,会有什么后果?”
不会有任何后果。兔子想:只不过他要提前离场了而已。
“你看。”兔子的声音依旧温柔,“它是红色的。”
这颗心脏是一个小小的奇迹,因为兔子对一个人类的爱情而长出了花朵。怪物的身体并不能养出有生命的植物,可它慢吞吞地长出来了。
看,他也是有心脏的,并不比她的同类差。
“我看到了,”伊涵的手无力垂下,因失血过多,她的眼皮已经要睁不开了,“快点……把它塞回去。”
“不需要了。”
兔子将玫瑰摘下,胸膛中空洞一片,他能感到力量在逐渐流逝,影子已经快要撑不住了。玩偶兔软绵绵地趴下来,从洞口中流出的黑影一动不t动地趴在原地。
“等等……你要做什么?!”
兔子双手握住她的手,“不要难过,我是你的兔子。”
我的玫瑰是你的。
我的心脏也是你的。
他已经得到了她的回应,再次为她献出心脏也是理所当然。
黑影从兔子脚下慢慢迁移,伊涵的影子和他的交叠在了一起。
浑身上下都在痛。她新买的睡衣已经报废了,来不及惋惜打水漂的钱,她惊怒抓住兔子的手,“不要!”
不知是哪来的力气,她横跨在他身上,硬生生踩住他的手腕。
心几乎要跳到嗓子眼。因为先天性的心脏病,她很注意自己的情绪起伏,哪怕后来康复也养成了这个习惯。她从来没有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这么快过。
之前也不是没有想过谈恋爱。因为对的那个人没有出现,所以她从来都吝啬施舍自己的目光。
这么多年,她真的一点都不孤独吗?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学,能够自己做的事情绝对不麻烦别人,但是啊,在看到莫名其妙被收拾好的房间时,她忽然释然了。
就这样放弃挣扎吧。
黑暗给她熟悉的安全感。在医院的病床上,在孤儿院窄小的床位上,在回家下班的夜路上,在黑暗降临的那一刻,她听到了他的脚步声。
果然,他和想象的一样完美。
“现在不是——”兔子挣扎。
“你想逃走吗?”伊涵反问,“家里乱七八糟的你都还没有打扫,就这么一走了之?”
“可是……”
伊涵制止他即将出口的话,若有所思道:“不知道为什么,被你叫做“钥匙”的那个东西好像认可我了。我现在好多了。”
她单手朝外张开,霎时间柴刀飞至,她熟练地将刀柄抡了一圈,抵住兔子的喉咙,“现在我们来解决你的问题。”
刀尖在他的喉咙上留下一道浅浅的伤痕。
她用力将他的领带锁紧,直到兔子的呼吸变得急促,窒息感伴随着她的动作一点点降临。
她撒过很多谎,也并不是兔子看到的那样不懂得争取,但只有面对他时,她从来说的是真话。包括吃掉她的那番言论。
她怕死,但更加害怕没有人给她收尸。尸体会变成在屋内发出可怕臭气的肉块,她会带着所有对于死亡的可怕幻想陷入黑暗。她发自内心地憎恨死亡,直到现在都无法坦然接受。
……她不想看到兔子死在她的面前,正因为知道这是多么让人绝望的事情。
伊涵的侧脸沾着斑驳的血迹,笑容灿烂:“亲爱的,你刚才想做什么呢?”
“不会是耍赖不想做家务吧?”
兔子投降地举起了手,就在他以为会迎来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之时,忽然锁骨处印了一个冰凉的物体,伊涵将刚才留下的伤痕一点点吻去。她的动作很轻,像是怕不小心弄疼他。
血染上她的唇,有种妖异的艳色。
她疲惫地倒在他的身上,兔子伸手将她包裹住。
“别再离开我了。”
死也别想。
Bunny Man
兔子收拾了满地的狼藉。清理碎掉的花瓶花了他不少时间。
做完一切后, 他看向伊涵,终于下定决心:“有时间吗?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伊涵扔掉擦手的毛巾,干脆地站起身:“先等我换身衣服。”
要是就穿着破烂睡衣出门, 绝对会有人报警的。
报废的布料被扔到了一边, 她抚摸着□□的胸口,身体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面色也重新恢复红润,洁白的胴体几乎完美无缺, 除了胸膛上这一处。
要不是垃圾桶里还没处理的碎片, 她还真的会以为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
按照兔子所说, 她已经得到了他一半的力量。钥匙承认了她, 也就是说伊涵现在也能使用他的能力了。
最好别。伊涵对拥有超人的力量并不感兴趣, 她讨厌那些丑陋的东西。
她想着,套上了毛衣。
兔子要带她去的地方离这里很远, 他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五十块纸币打了个的。
付钱的时候, 司机师傅叮嘱:“别离那边太近, 那地方邪门得很!”
伊涵:“什么地方?”
“你们难道不是想去那座玫瑰园吗?那些小年轻都是去哪里拍照的,结果一个个生病受伤的,都上了报纸呢。”
闻言, 伊涵瞥了一眼兔子,后者心虚地转过了头,假装无事发生。
“谢谢您,不过我们不是去那里的。”
转身, 伊涵抱着手臂神情微妙地盯着兔子:“本事还挺大啊。”
兔子无法忽视她语气中的阴阳怪气,讨好地去勾她的手, 在触碰到指尖的那一刹,将她的整个手包裹进去。
“是他们自己闯进去的。”没碰到奇怪的东西才是应该庆幸的事情。
铁栅栏将里面与外面隔成了两个世界。他们站着的地方还是灰扑扑的石砖街道, 而里面被鲜红的玫瑰铺满,几乎克制不住不把视线放在盛放的玫瑰之上。
兔子微微鞠躬:“欢迎来到花园。”
伊涵将手放进他伸出的手掌中,跟着他的脚步探索这个神秘的地方。
鹅卵石被压成一条窄小的路,仅能供一人通过。玫瑰的枝叶野蛮地生长着,不加修剪,盘错的根节交缠在一起,稍不留心就会划伤路过的人。可它们像是有生命一样,感应到有人通过时,收缩了伸出的枝条,避开了他们的前进路线。
一望无际的红色,红到甚至有些发黑。
越到深处,玫瑰的味道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因赛特身上的腐臭味。
这里是花园,是处刑场。
尸骸裸露在地面上,硕大的虫足还在蠕动着。
“你会害怕吗?”兔子问道,“我不是人类,也完全学不会人类的规则,还看守着这样的怪物。”
伊涵反问:“这又是你想要逃跑的前摇吗?”
兔子无力:“我没有——”
“那就够了。”伊涵笑着说,“我不是怪物,就算接受了你的心脏,本质也是个庸俗的人类,喜欢钱和摆烂,而且还经常没空,加班调休是常有的事,你怕了吗?”
兔子:“……”
兔子:“没有。”
但会稍稍有点吃醋。她加班的时候,他无时不刻不想冲进公司把她扛回家。
这就够了。
兔子的小窝搭建在刑场附近。是一间破得几乎要散架的木屋,他对生活品质没有追求,只要能挡雨就行了,因为雨水会弄湿他的毛绒头套。
伊涵几乎一进去就想捏着鼻子跑路。
兔子很久没有回过这里,木屋里弥漫着一股发霉的臭味。
不过她觉得在这里造一栋新的房子不错。周围是玫瑰,空气也还算清新,主要是面积足够大,她想修个游泳池都够。
兔子听着她絮絮叨叨,等她有些干渴,递上水杯:“那按照你说的那样建个房子怎么样?”
伊涵早就等着他说这句话了,笑眯眯地回答:“好呀。”
兔子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耳朵,总感觉又跳进了伊涵的圈套。
于是他当真开始动手修建一座“人类能够居住”的房子。伊涵要求要有电线和wifi,他依旧搞不懂为什么现代社会的人会把这些管子当做生活的必需品,但还是照做了。
好在有些事情他不需要亲自动手,影子就能帮他完成。黑色的影子下沉,将木块一排排摆好,砖块条理分明地堆砌起来,不出半个月,房屋已经有了雏形。
原来除了杀虫之外,影子还能这么用。
兔子不禁陷入了沉思。
总感觉之前的几年全都白干了呢。
作为一名合格的家养兔子,在伊涵下班时,他已经做好了晚饭。透明的玻璃杯擦得反光,里面装了橙色的橘子汁。
晚上没事,两人坐在藤椅里晒月亮。
什么都不说是常有的事情。
伊涵却完全不会觉得乏味。
她玩着兔子的手。他的十指很修长,关节处是人偶般的瓷粉色,完美得不像是人类的产物,色气得有种想让人打破的冲动。她按住兔子的手腕根部,拇指顺着弧线压下,朦胧的血管在肌理下若隐若现。
他曲起手指,试图抓住她。
伊涵轻轻敲了一下他的手背:“别闹。”
兔子乖顺地放下所有的反抗,任由她折腾。
她的拇指滑到他的指根处,像是按下琴键那样轻敲着,指关节宛如真正的人偶一样维持着她摆出的动作。起初,她对这项游戏还有些兴趣,但很快,她的注意力集中到了他的头套上。
“你从一开始t就带着头套吗?”
“唔,大概吧。太久远的事情我已经记不清楚了。”
伊涵跃跃欲试拎住他的两只兔耳,“可以摘下来吗?”
兔子立马伸手,将头套固定在脑袋上,语气带着激烈的挣扎:“不行!”
“为什么不行?我身上你哪里没看过,公平一点。”伊涵直起身,手靠在他的肩膀上,夹着他的领带。
“那是因为……”
兔子说不出个所以然。
让他摘个头套好像要扒光他的衣服去游行一样,看他这副誓死捍卫贞洁的样子还怪有趣的。
之前兔子也不是没摘过,不过可惜的是,晚上黑灯瞎火的,她什么都看不到。好奇像是不停挠爪子的猫,她没有放弃这个念头,随着兔子的反抗愈演愈烈。
“看了你的脸我会死吗?”她问。
“……不会,”兔子吞吞吐吐地说,“但我……”
他话还没说完,伊涵唰得一下把头套摘下,他受惊地遮挡住面部,阻挡伊涵紧盯的视线。
“别看,不好看!”
伊涵勾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兔子只露出一个过分白皙的下巴,眼部的位置被牢牢挡住。然而他并不能将全部完全遮住,浓密湿润的睫毛在指缝后扇动,淡粉色的下唇有很明显的唇纹,看上去更加像人偶了。
伊涵拖着下巴,没有强迫他把手拿下。
他的唇形很好看,很适合接吻的样子。这么想着,她已经行动起来,将他的手按在脸上,干脆利落地吻了上去。
犬牙咬住他的舌尖,吮吸轻轻慢慢的,等到他开始放下心享受这个吻之时,又故意缠紧,逼迫他张嘴换气。
衣衫已经凌乱了。伊涵身上的温度点燃了他,直至黑暗重新将他们包裹,柔软的床铺向下凹陷,他开始主动回应这个吻。
还真是畏光呢……伊涵漫不经心地想。
身上的人不满于她的分心,故意发出明显的吞咽声。
“好看的。”她忽然说道,凭着感觉捧住他的脸,亲吻他湿漉漉的眼窝,“你很漂亮。”
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都是她钟意的模样。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满足于陷入这样一种关系,她不是某人的装饰品,而是他的主宰,能够掌握一切他的情感起伏。
品尝他迷乱的样子是会上瘾的。有时候又不禁埋怨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害得她心里的怪物被喂得饱饱的,渐渐长出了可怕的獠牙和利爪,永远都得不到满足。
他们的生命已经被完全捆绑在了一起,直到被当做心脏的钥匙脱落之时,他们会一起迎来终结。
她的手腕上圈着兔子的领带,绳结的末端在兔子的脖子上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她一伸手,兔子就不得不挺起背向前。
真听话。
她满足地笑了起来。
事实证明,那天听到的并不是错觉。
真的有心软的怪物降临在了她的面前,掏出了自己的心脏和一切,用生命为养料,将即将咽气的她救了回来。
她真的很过分。不仅想要他献上自己的一切,还要他的本身完完全全属于她。好在,她的目的达到了。
也许她是比怪物更加可怕的存在。
伊涵轻声问道:“你不会走了吧?”
“不会。”兔子追逐她的唇舌。
接吻的次数很少,有时候带着头套做也会觉得有点怪异,但伊涵没有异议,他也就闭口不言。他还挺喜欢接吻的。
她的舌头很软,汁液有股甜蜜的味道。她的一切都让他着迷。
伊涵按住他的头,加深了这个吻。
“那就好。”
她像是中世纪迷惑人心的恶魔,用着足够娴熟的勾引人的手段,捏着他的后颈说:“约好了哦。”
“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先离开。”
这份纠缠,死也不会罢休。
直到他彻底被她吞吃殆尽-
花园的房子在第二年来临之前装修完毕,他们在新家过了新年。大年三十那天,他们窝在温暖的木屋里厮混一整天,糜烂的香气被玫瑰遮掩,伊涵肩膀上挂着兔子的衬衫,她踮脚亲吻兔子的头套。
“喜欢你。”
兔子扶住她的腰部,低低回应:“我也是。”
他做了个决定。
新年过后,伊涵恢复了忙碌的状态。
陆经理帮忙介绍的房子没有退掉。木屋离公司着实有段距离。到手的薪水涨了一大截,她终于有底气考虑买房的事情了。
新房子要有足够的空间把兔子藏起来。
这算不算金屋藏娇?伊涵戳了戳水笔,开始发呆。
实习生路过看到她手指上的戒指,又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姐,别惦记你家那位了,现在还工作呢。”
新年过后,伊涵手上突然出现了戒指,明显是对戒的款式,连陆经理也被吓了一跳。好在大家都很有分寸地没去八卦,只在私下谈论伊涵那位从来没有见过身影的丈夫。
实习生却觉得是上次撞见的和伊涵一起出门的带着兔子头套的男人。
“要担心的是你。”伊涵微笑着将文件递给她,“虽然不是实习生了,还是要谨慎一点。”
“这不是学新的东西嘛。”实习生叹气,“我先去忙了。”
伊涵将人打发走,摩挲着硬邦邦的戒指。
款式是荆棘的模样,兔子那枚是玫瑰。
她还记得那天把戒指套他手指上,对方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嗯,哭得很性感,声音也很好听。
她有些可惜没有录下来。
今天她加班,回家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
小区周围安静无比,空气中只剩有气无力的蝉鸣。
她裹紧外套,匆匆地在光下行走。过了这么久,她还是害怕走夜路。
扑棱的蛾子在灯罩下发出滋滋的声音,在灯柱之下已经堆了一批死掉的尸体。
忽然电流窜动了一瞬,她如有所感地转头。
原本空无一人的身后,突兀地生出了一片阴影。
路灯将他的耳朵拉得很长,像是两轮尖尖的月亮。
他终于鼓起勇气,趁着夜色还未逃走,亲手将花束递给你。
带着兔头套的青年羞涩问道:“你愿意嫁给我吗?”
伊涵站定,等着他上前,欣然将手递给他。
“当然。”
和怪物结婚什么的……听上去也不错?
蛇面
最近心神不宁, 恐有大事发生。凌迩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三日后,她果然收到了一个坏消息。
老家托关系传话, 远房伯父去世了。
这本来跟凌迩没什么关系, 她和这位伯父只有几面之缘,不算相熟。可这位伯父亲手创立了学校,硬生生在封闭陈旧的山村中给予了凌迩往外伸展的桥梁,对她有再造之恩。就算再不情愿, 她也是要回去奔丧的。
老家的人也吃准了凌迩的性格, 这才想办法让人带话给她。
坐上回程的巴士, 凌迩还有些晃神。直到碧色宛如连天的枝叶, 将整个世界全部拉入含蓄而绵延的山峦之中, 她才有了几分实际感。
她回来了。
回到了逃离了七年的地方。
从山里逃出去后,前18年所经历的事情好像是一场梦。站在霓虹灯和光鲜亮丽的招牌中, 她拥有了在无限的勇气和热情, 也因此连回头都不肯。
大巴跌跌撞撞在山路上行驶, 这段路很不好开,因此每周只有一趟车,还只到达山脚。凌迩下车后还需走上三个小时山路才能抵达螣村。
螣村封闭落后, 不欢迎外来者。除了上学的孩子外,男女老少皆在本村落内生活,从不外出,就连每日的采购都有专人负责, 就好像要将所有人圈养起来埋在螣村这个坟墓里似的,说出来可能没人相信, 螣村至今还未通电。
小时候,凌迩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听挑着扁担采买的奶奶讲山下的人和事。据说螣村以外的世界里, 家家户户都亮着灯,流行一种叫做电视机的盒子,三寸的小人被关在盒子里面唱戏,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山下的世界从午后的阳光中跑进了她的梦里。
高中毕业后,她和家里大吵了一家。凌迩不愿意当农民或者是做女工,拿到录取通知书后,她偷偷逃走了。她不想一辈子被困在乡下,也幸亏她天性坚韧,靠着打工赚足了学费,随后在城里找了份体面的工作,再也没有回来过。
但到底是生活了多年的地方,说一点也不想念是不可能的。
还有那个人……
想起那双不含任何感情的眼眸,她的呼吸一滞,逼迫自己忘记脑海里的画面。
凌迩站在村口那块古朴的石碑旁,从外往里打量着。t
正在游戏的孩童不说话了,捏着手里的木质玩具悄悄看着她。许久,才鼓起勇气喊住她:“喂!你是什么人!”
这个女人是陌生面孔,眼睛很黑,也很幽深,像是见不着底的深渊,她白得不像话,唇角往上翘着,有着鬼魅的美丽。就算她带着亲切的微笑,小孩也不由自主地感到畏惧。
“我是凌家的。”凌迩笑着说,她把弄乱的头发往耳后别住,宽松的袖子落下,露出一截光滑细腻的手腕。
她的气定神闲让小孩有几分愣神,然后迅速跳下栏杆往后大喊:“凌迩回来啦!”
做完一切后,他继续爬上围墙,“你就是凌迩?”
“你知道?”
小孩撇撇嘴:“当然知道呀,他们说你吃人呢,让我们不要学。”
凌迩忍不住笑了起来。
出来迎接的年轻人气喘吁吁地停在凌迩面前,“姐,快走吧。”
他的领口别了一朵白色的布花,头上带了麻布帽,面容清秀,眼圈还红着。凌迩忍不住叹了口气,“怎么出来接人的是你?”
凌越华咧嘴:“就我最闲。我爸最喜欢的学生是你,怎么着也得出来接一下。”
他帮凌迩拎起了包:“本来以为你不回来了。孙老师打听了好久才知道你的消息。”
“伯伯病逝,不管怎样我都是要回来的。”
凌越华抿了抿唇角,望着凌迩的侧脸:“你……”
凌迩这些年越发好看了,跟十八岁的时候相比差别太大了,第一眼见的时候,他甚至有些畏惧认人。昨天在门外听到的消息让他有些不安,挣扎再三,他还是没能说出口。
也许是骗人的。
不管怎么说,凌迩姐是二表舅家唯一的孩子,怎么可能……
凌迩:“嗯?”
“没什么。”凌越华笑笑,不再言语。
家中空无一人,应该都去送葬了。她换上留下来的旧衣服,也随着人流去了葬礼。
尽管从侧门入内,凌迩的到来还是让宾客哑然,而后是止不住的窃窃私语。
“她怎么来了?”
“老三不是办了学校吗。死了总得来看看。”
“我看这学校还是不办的好,娃娃们一个个都想往外跑。都怪她带的坏头。”
“没关系,反正……”
反正如何?
凌迩没有听到下文,就被叫到了父亲凌明翰身边。
许久不见,他黑了不少,衣衫卷着边,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看着她。母亲孙金凤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来了。”他淡淡道。
凌迩应了一声。
屏风将堂前摆着的尸体遮掩住,花绿锦被盖过死者的额头,只留出一截干瘦布满暗疮的手指。天气炎热,蒲扇下流动的风带了一股腐坏的臭味。曾经多么意气风发,带着他们一遍遍读书的三伯,现在也是一具尸体了。
“跪下,给你三伯磕头。”
凌迩依言照做。
她这辈子最感激的人就是三伯。要不是三伯力排众议建立了学校,她只能随波逐流,被既定的命运推着走。干活、结婚、生子,被困在这个牢笼之中,当一具没有灵魂的玩偶。
她嗑了三个头。
凌明翰冷淡地看着她:“磕完了就起,去后边,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凌迩没有想跟他吵架的心思,左右已经送了三伯一程,应该要即刻离开了。她的沉默让父母再度投去目光,凌迩背对着他们,没有感受到目光中不同寻常的情感。
孙金凤想要拉住女儿,却被凌明翰拉住了。男人用力将即将哽咽的妻子拉回身后。
凌明翰的眼神是和凌迩如出一辙的黑:“不走这趟,他们是不会罢休的。”
想起昨天村长所说的话,凌明翰发出一声叹息。
他这个女儿,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凌迩丝毫不知阴谋逼近。
她挑了条小路走。这是儿时惯走的小路,她担心自己回村带来的风言风语会影响到学校的继续开办,特意避开了人群。
田埂吹过的风散了身上的烟味,她心神一空,不由开始想念在城里搭筑的小家。
身后传来草动声,她敏锐转头。那人先一步从背后捂住她的口鼻。
她睁大双眼,手指紧抠住粗糙的手腕,余光中,上面有狰狞的伤疤。
是谁……!
这时她才明白凌越明的欲言又止,堂前父亲不同寻常的眼神……她的出走已经超出太多人的底线了……
意识模糊下去。
“叮。”
“叮。”
“叮。”
三声铃响。
异香从四面八方涌入。熏软的香气钻入她的骨头,轻飘飘的,好像登顶了极乐。她在莫大的欢喜中无所适从,仿佛有神明鼓乐前来迎接,赤、裸的神女抛下彩缎,催促她向天路前行。
“叮。”
第四声铃响。
一切都湮灭成灰。漆黑的梦逐渐有了亮光。
凌迩挣扎着醒来。
地砖冰凉,唯有面前通往最高处座椅的台阶铺设了地毯。殿内墙壁铺设着彩绘,正是凌迩在梦中所见的景象。
烛火氤氲。
戴着蛇面具的少年在座上慢条斯理地玩弄着一方手绢,复杂繁琐的衣衫缀满铃铛,他的四肢均被红线束缚,将他装束成被困住的精致人偶,矫健的身材却像是一只蛰伏着等待时机的凶兽。
一张脸被面具盖了全,只露出鼻梁以下的部分。乌发松散垂下,宛如上好的缎面。他宽阔的臂膀已经有了雏形,一束窄窄的腰封将劲瘦的腰肢勾勒出来。衣衫无法覆盖的部分,画着扭曲的咒文,一直蔓延至下颔处。
过分年轻的外表和他与生俱来的桀骜矜贵形成鲜明对比。他高坐在上,支着手臂,目光却牢牢地锁住她,与常人不同的翠绿眼瞳藏着冰冷的眼神。
凌迩心头一跳。
蛇面诡谲,面颊上覆盖的鳞片用珠玉镶嵌,在灯火间起伏,散发泠泠的光彩,宛如一条真正的蛇,嘶嘶抖着鳞片,威吓猎物。凹陷的眼窝挖空,狭长的眼洞让那双清亮的眼显得阴鸷无比。
少年的视线慢条斯理地从她惊恐的面颊上滑过。
他走下台阶。衣衫下摆坠着的铃铛作响,红线越收越紧,在他的手腕上留下恐怖的勒痕,他却丝毫没有想要停下步伐的意思。
直到走到凌迩面前,红线已经卡入他的血肉,吸饱了他的血水,看上去有几分狰狞恐怖。
少年伸出手指,将她的面颊抬起来,唇角弯起,亲昵地蹭了蹭她的侧脸:“阿姐,山下好玩吗?”
他恶劣地在她脸上留下类似眼泪一般的血色痕迹。
凌迩慢了半拍,触碰自己的面颊,却被他捏住了指骨。他极为用力,像是要将那根手指捏断一样。
她吃痛地想要抽回,少年这才放轻动作,像是对待珍爱的宝贝一样放在唇边吻着,舔干净,上面不小心沾上的自己的血迹。
分叉的舌头像是蛇类的蛇信,蜷绕在她的手指上,又软又凉,还有几分即将要被咬破喉咙的恐怖感,舌尖淌下两滴涎液,渗入她的掌心。
等他玩够了,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张绣了歪歪扭扭合欢花的手帕,给她擦干净了手。
“是我不好,弄疼阿姐了。”
少年言笑晏晏,她却宛如陷入了最深的梦靥之中。
面具眼部的朱红将他的眼珠衬得黑而幽深,一如当年。
眼中是她,囚于这方寸之中的她。
蛇面
如果给凌迩一次机会, 她绝对不会在那个睡不着的夏夜偷偷跑入禁地,在推开那扇快要破碎的门之前切断好奇心,立马回家。
可说不定, 正值叛逆期的少女会把警告当成行动指南, 义无反顾地朝深渊行驶。
那个夏夜,空气是冰凉的。凌迩大着胆子站在门口,门后是辉煌灿烂的壁画,烛火盈盈, 墙壁上的金饰耀眼逼人。可坐在上首的人更加夺目, 凌迩在那一瞬晃了神, 竟出口搭话:“你睡不着吗?”
他抬起了脸, 玄色的面具涂着野蛮狂放的彩绘, 将上半张脸完全罩住,只留出漆黑如墨的双眼。烛火暖不了他的眼底, 冰冷的视线让凌迩瑟缩了一下。
他白玉一般的手指搭在扶手上, 宽大的袖子牢牢遮住了手腕, 浅色的唇忽然扬起了一抹笑。
宛如冰雪融化,刚才的寒冷一扫而空。
少年的声音低柔沙哑,宛如缠绵在一起的音节, 每个都极尽暧昧,他温柔回应:“对呀,你呢?”
他是安滕,居住在禁地的安滕。
没有朋友的安滕。
可怜的安滕。
他说自己从不被允许踏出这个地方一步。
凌迩听了很是同情, 此后经常偷偷跑来看望他。后来凌迩才知道,那也不过只是安滕为了骗取她的感情, 故意透露出来的消息。
温柔的模样只不过是他的t伪装。
可凌迩并不在乎。
那个暑假要结束了。
她计划了一场逃亡。在八月末的一个午后,她温声安慰少年, 许下终身约定,后脚义无反顾地乘上了通往城里的巴士。
时隔多年再次相见,凌迩竟然升不起一丝感触。也许是她已经长大了,而安滕依旧停留在久远的过去之中。
他仍然是少年模样。
在相处的过程中,她模模糊糊知道,安螣可能不是人类。他会找来一些对于现在来说匪夷所思的东西,依然用竹简写字,冬天会特别怕冷……
但远不如现在来得直观。
少年的背影在烛光中拉的很长,墙壁上庞大的黑影像是怪物般影影绰绰。
血滴从他的手腕和脖颈处滑下,滴在地砖上,很快在凹槽中积蓄起来。悬在房梁上的线将他变成了桎梏在此地的木偶。
血色染红了凌迩的衣角。
安螣低笑:“你在怕我吗?”
凌迩沉默不语。
从苏醒的那一刻,她就挣扎着将手腕上的锁链弄掉。她比较瘦,手铐宽松,也许可以强行挣脱出来。
“阿姐,”他的嗓音低哑温和,亲昵无比地将她的手指包在自己掌心,手指贴在她手腕留下的血痕上,“看,你都受伤了。”
凌迩抬眼。
“你要我怎样?”她说。
凌人的桃花眼中不见往日的柔情蜜意。
少女时的凌迩乖得不像话,每次见他都眼睛都亮得像星星。外面的世界打磨了这块宝石,她变成了他看不清的模样,依旧温柔随和,他的任何动作都像是往高得不见底的悬崖投下一块碎石,得不到任何回响。
安滕将她抱了起来,放进自己的怀里。
明明是神庙,却非要砌起石阶,台阶是九的倍数,整整十八层,放在上面的椅子也雕刻金龙,倒像是人间帝王的王座。
安螣不喜欢这个地方。
系在身上的红线放松,勒入皮肉的伤口仍然淌着鲜血。
他俯下身,捧着凌迩的手,放在了唇边,“我记得,你之前破了点皮都会哭。”
凌迩顿了一下,说:“那是八年前的事情了。”
时间对于安螣来说毫无用处。在他漫长的生命之中,也许早已经历过无数个凌迩。
可对于凌迩来说,八年又太过漫长,她熬过一个个月圆之夜,终于走出了阴影,返回了原来应有的人生。
她露出与以往别无二致的微笑,“让我离开这里,好吗?安螣,人要向前看。”
不知是谁将她绑到了神庙,但螣村总共也才几百人,去除没有能力作案的老人小孩,嫌疑人的范围一下子就缩小了。他一定有求于安螣。
凌迩知道,自己背叛了安螣,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来说,肯定免不了吃些苦头。
“嘘。”安螣将手指竖在她的唇间:“我不想听你说这个。”
他的双唇是冰凉的,贴在凌迩的伤口上,濡湿的舌尖沾满鲜血,一寸寸从磨破的软肉上滑过,被血液沾染的地方,恶毒地用舌尖碾压,迫使她发出破碎的痛呼声。
这是诅咒,阿姐。一定也要让你尝到被摧折心肝的滋味。
他的吻一寸寸往上,睫羽颤抖着,亲吻她的指尖。
古朴的面具贴合着他的轮廓,眼睑附近的金粉仿佛也掉入了他的眼中,一双幽深的眼闪动着盈盈的水光。
血是艳丽的红色,将他没有血色的唇角也染上绮丽的色泽。
他喟叹般用手指蹭着凌迩的面颊,被她打掉后,不在意地笑了笑:“既然回来了,这次就待在我的身边,哪里都不要去。”
“哪里都不要去。”他语气轻柔,带着一股执拗的疯狂。
凌迩的长发凌乱,与他的交织在一起,远观宛如一对亲密无间的恋人。她将手指从他的掌心抽出来,安螣随肩膀滑落的发丝掉进了她的手中,丝丝缕缕如蛛网般缠绕。
女人幽深的眼神像是含了一汪春水,纵容地任由他在身上捣乱,哪怕扯痛了她的头发,凌迩也只是发出类似猫叫一样的轻呼。
“我能去哪里?”她抬手将安螣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处。
感受到手下的起伏,少年的身躯有一瞬间的僵硬。
凌迩微微勾起嘴角:“我不就在这里吗?”
女人的神态从容无比,像是在包容一个吵闹的孩子:“我就在这里,我已经回来了。”
安螣抿住唇角,厌烦说道,“你心里没有想跑的意思?你已经不喜欢我了。”
凌迩是他颇为喜欢的一件玩具。爱情是他最嗤之以鼻的东西,而那个天真的少女居然还眼巴巴地期望能够得到他的回应。
安螣生来尊贵,从锦绣窝里长大,要什么有什么,多年的囚禁之中也有无数人争先恐后为他献上想要的东西。也许是傲慢惯了,当初发现凌迩居然还有胆子逃跑,让他恼火无比。
“对。”凌迩放缓了声音:“我已经对你毫无用处了。所以,放我走,好不好?”
安螣:“……”
他恨恨地看着凌迩:“你就是这样想的吗?”
“装可怜是没有用的,我不会放你走。阿姐,你打得真是好算盘。”他又放轻语调,“外面有什么好的,你以为那些人都是真心对你的吗?不要走了,留在这里吧。”
他将挣扎的凌迩按在自己怀里,像是要将她嵌入身体之中,他的下巴抵在凌迩的肩上,笑声诡谲,宛如蛇在耳边沙哑低语。
“你还走得掉吗?”
腥甜味从他的衣袖染上凌迩,仿佛吸入一口浓郁的血雾,潮湿的空气搅得她想咳嗽。
凌迩忽然发狠,攥住他的头发,听到安螣吃痛的嘶气声,才放轻了语气:“原来你也会痛呀。”
“阿弟,当初想把我生剖了做陪葬的人也是你,现在怎么还能说出这种软话?”
八月中,她听到族内有名望的人山祭事宜。山祭是螣村数一数二的大事,甚至比过年还要隆重。
以往的山祭都会选出装扮成神女的适龄少女,由四个脚夫抬轿送去神庙,效仿神女舍身镇压恶堕蛇神的壮举,这一年她刚满十八岁,不出所料,神女一职会由她担任。而那天,她却听到了有人说——蛇神想要活祭。
——是吗?那么得好好和凌二商量了,他们家就一个闺女。
——蛇神想要,他们还能反抗?死就死吧,那个丫头成天想往外跑……
“阿弟,我才是那个应该难过的人,应该现在就恨不得一刀捅死你的人。”
凌迩好声好气地和他讲道理:“……你现在还没出息地对我有反应,真的是还留恋我的身体呢。万一我想对你做点什么,那就糟糕了呀。”
安螣的眼中翻出几丝怒意。
他们凑得很近,凌迩甚至能一根根去数安螣的下睫毛。下手有些太狠,少年眼中的眸光破碎,浮上一层雾气,被衣衫挡住的蛇鳞如潮水般起伏着。
他没忍住,咬上了凌迩的唇。
明明凌迩才是被强迫留下的,却比他更像是这里的主人。
凌迩的唇瓣擦过安螣的下巴,温柔地回应他莽撞而青涩的吻,女人乌黑的眼眸停留在他喉咙处的伤口上,终于泄出一点残忍的笑意,将他推开。
“安螣,放我走吧。”
安螣紧紧地抿着唇,“你走不掉的。”
“从你回来的那一刻,已经太晚了。”
安螣的手指从面具上划过,指甲几乎扣入凹槽之中。
“阿姐,他们已经将你送给我了。又怎么会放你走呢。”他的语气恢复了那种不为所动的冷漠,一挥衣袖,重新将凌迩捆住。
轻薄的布料被他的手指撩起,腹部的肌肤起了鸡皮疙瘩,他看着蜷缩在脚边的凌迩,视线意义不明地从她曼妙的曲线上划过,深绿的瞳孔兴奋地放大,声音浅浅地带着笑:“你还不知道呢,真好。”
他站起来,修长的身躯投下可怕的阴影,石板上发出簌簌的声响,像是有鳞片刮过粗糙的地面,无数密密麻麻的声音将他们包围。
英姿勃发的少年人穿着满身珠玉,仿佛整装待发准备春猎的贵族穿越了前年的时光站在她面前,怜爱地把玩着她娇小的手。
“阿姐,你还是成为我的祭品了呢。”【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