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不是单纯为了夺宝,更是为你。
廖忱的头发乌黑亮丽, 每一下都能直接梳到底,颜惊玉看着看着就又有点嫉妒,但很快便发现发丝划过指尖的微凉触感格外舒服, 让人有些爱不释手。
若是长在自己身上, 倒是不好这么摸了。
遂又释然。
他耐心地给廖忱梳了半天, 连续换了好几个玉冠,每次不是不能扣紧, 就是哪里没有梳理整齐,最后只能换了一个发簪, 直接挽了个半发。
还是手残,那头发挽得松松垮垮,衬得往日冷厉的男人多了几分居家的温和。
颜惊玉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弯起, 故意道:“这些从死人身上扒来的东西,还是你自己用合适。”
从镜子里看,他的情绪明显好了很多,廖忱嗯了一声, 又将他拉到身前,颜惊玉乖乖在他面前蹲下,看他重新取出了一根发带, 通体赤红,中间以金缕编织, 上方还用红玉做了些许的点缀。
“这个我知道来历。”廖忱的手穿过他的两鬓, 握住一半的发量, 仔仔细细地将手上的发带缠上去:“是母亲亲手为我编的。”
颜惊玉下意识想去看他的表情, 可只是微微偏头之后, 又停了下来。
他用手指在膝盖上抠了抠,有些不自在:“其他的……就没有你知道来历的了吗?”
“记不住了。”
“你这个人怎么连这些东西都乱捡啊, 这些多多少少也算遗物了,而且对修行也没什么用。”
“都是镶金嵌玉的,若是哪天跌境成了凡人,都可以拿去换钱。”
“你这一天天的……”颜惊玉没好气的刚想说什么,想到自己,又把话吞了下去。道:“你倒是挺居安思危。”
廖忱不再答话,起身同样去接水洗脸净手,颜惊玉抬步走过去,将手巾拿起来递过去,道:“那个,今日议事,是因为我吗?”
廖忱捧起水洗脸,直起身体的时候脸庞已经湿漉漉一片,他接过颜惊玉递来的手巾,道:“怎么这样说?”
“昨天殷蚀……对黯泷说的那些话,是你的意思吧?”颜惊玉道:“五大部落,是不是要对你施压?”
所谓五大部落,指的其实是妖、魔、修罗、尸魁、还有幽影。
妖便是狼族,狐族、蛇族、鼠族等,魔则是不被仙门接纳的魔修,这些人又自成一派,而修罗、尸魁、幽影、都是魔域土生土长的原住民。修罗是炼狱之主,诞生于血煞之地,好勇斗狠;尸魁生于毒瘴之地,其族类以没有痛觉而闻名;而幽影则是怨魔的进化体,出于万魔渊,是有灵识的魔障,和邪祟一样,难以杀死,但能驱散。
这些让仙门避之唯恐不及的族群,使整个魔域成了一个硕大的养蛊场,无论是当年的赤渊,还是如今的廖忱,都是最终的蛊王。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只是普普通通的小角色。
“不是他们找我。”看出他的担忧,廖忱露出安抚的神色:“是我要召见他们。”
“你要见他们?”颜惊玉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试探道:“是要商讨攻占仙门的事情吗?”
廖忱将手巾放在他手里,并不掩饰,道:“是。”
他转身朝外走去,颜惊玉下意识跟上去,廖忱停下脚步,偏头再望过来的时候,已经染上了一缕冷意:“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我。”颜惊玉当然清楚,自己没有立场阻止他,他稳稳上前一步,顿了顿,道:“我想请你帮我查一些事情。”
“说。”
“我想知道,左丘家的一切。”不等廖忱开口,颜惊玉已经快速地道:“那天在客栈阮其溪用了避祸的法宝,我不确定,但,我总是忍不住胡思乱想,还有,还有昨天,我从余秋叶那里得到了一些消息,我担心左丘家接近秦仲游会有阴谋……你放心!”
他又一次加快语速,道:“如果真的能找到天命瞳,全部都是你的,我知道你想要的东西不需要我给,到时候我可以告诉你所有使用它的方法……我,我父亲的天魄,也可以给你……还有母亲的鸿蒙诀,就是,只要在我死之前,让他陪我一段时间就好……”
“我,我说的这些,只是假如,假如左丘家真的有什么问题的话……若一切只是我多想,我一样可以将鸿蒙诀双手奉上,只要你帮我查一下就好。”
廖忱静静望着他。
“流云飞絮的第三阶,那个心法可以治愈伤势,流云飞絮,我也给你……我现在就写给你……”
他转身就要去拿纸笔,手腕却忽然再次被人抓住,廖忱用力将他拉了过去,颜惊玉被迫对上他的眼睛,听他一字一句:“我召集魔域众人,便是为了找到天命瞳,夺取渡方剑。”
“不是单纯为了夺宝,更是为你。”
颜惊玉怔怔望着他,直到对方的手指擦过他的眼角,廖忱的拇指抚过食指上的湿润,再次转身朝外走去。
几息后,他又一次停下,摘下腰间的乾坤袋,反手扔了过来,道:“若是闲来无事,帮我整理一下里面的东西。”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视线之中,颜惊玉低头看向乾坤袋,刚一打开,就看到一把闪着兴奋的光芒窜出来的剑。
人剑相对,剑身上的光缓缓散去,颜惊玉一笑,道:“去跟着他。”
乾坤袋的封印被轻易破除,敛锋当即窜出,穿过长廊,追上了廖忱。
这厢,颜惊玉又取来了几株幽冥草,打上印记喂给血兽,轻声道:“你也去。”
他直接在血兽身上拍了一个飞行符,廖忱刚迈出碎星殿,肩膀上便落了一个东西,血兽在他肩头活动了一下软绵绵的前肢,懒洋洋地趴了下去。
颜惊玉钻进乾坤袋里,将里面坏掉的丹药全部分类出来,放在另外一个小一些的储物袋,因为始终有些心不在焉,到底还是从里面爬了出来。
虽然廖忱看上去胜券在握的样子,可颜惊玉清楚他的伤势还需要几日才能完全恢复,若是当真起了冲突,自己虽然身体成了废物,可脑子转的还算快,或许能提前发现一切对方的阴谋。
他裹了一个大氅,正要出门的时候,才发现外面已经一片大亮。
极夜,真的过去了。
入目所及一片雪白,到处亮堂堂的,气势巍峨的魔宫屋廊与墙头都堆满了积雪,想必是天亮的突然,到处都没有任何被踩踏的迹象,积雪白莹莹胖乎乎的,看上去温柔极了。
颜惊玉的心情当即大好。
魔宫的议事厅在弑神殿,颜惊玉循着灵力指引找到那边的时候,一看到上面三个大字,就忍不住撇嘴。所有的魔族都想弑神,但哪有那么多神给他们弑啊。
他从后方曲折的回廊之间绕了一下,扒着柱子透过侧门朝里面看。
血兽已经恢复本来的面貌,正伏在廖忱身边呼呼大睡,下方站着的各族首领交头接耳,廖忱高坐在上方,身体斜倾,指尖把玩着一团猩红带黑的火焰,那团火焰在他指尖跳跃,时而轻轻滚过他的手腕,再于翻掌之时重新落在掌心,挑在指尖。
神色专注而又懒散,显然耐心十足。
终于,有一个老者缓缓上前,开口道:“天命瞳乃世间至宝,寻找此物我等自然是义不容辞,可渡方剑……似乎是颜惊玉的东西,有必要拿回来吗?”
“本尊要拿回来,还给颜祈。”
众人显然没想到他如此坦然,短暂的安静之后,又是一阵交头接耳,接着,一个女子开口道:“魔主行事自然有自己的计较,无论是夺天命瞳还是渡方剑,我幽影族肯定第一个先上!”
“轰”地一声,整个殿中顿时炸开,颜惊玉隐约听到几声:“这跟说好的不太一样!”
“魅莲你是什么意思?那可是颜惊玉!”
“你他娘的怎么又突然叛变?!”
“不是说好了今日一定要让颜惊玉死在魔宫吗?!”
“蛇英你听错了吧,我何时说过要杀颜惊玉?就算幽影族曾经跟他有仇,那也是一百多年前的事儿了,我都没跟他见过面,无冤无仇的,干嘛要逼死他?”
“我,我觉得魅莲说的对,魔主不杀他,肯定是有魔主的道理……”
“我干你大爷的黯泷,昨天晚上你怎么跟我们说的?”
“我说什么了?你不要血口喷人!”
“我就说了吧,你们蛇族是最阴险的,最想杀颜惊玉的是你吧?”
“怎么就成我想杀他了?魔主要保的人我敢随便杀吗?!”
“……”
一片争执之中,廖忱始终似笑非笑,颜惊玉本来悬着的心也无声放了下来,他无言地望着那群乌合之众,忽然觉得自己还真是高估了魔界这群家伙,这根本就是一群墙头草。
廖忱甚至都不需要开口,他们就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即便是最阴险的蛇族,也只能被推着走。
颜惊玉缩回了脑袋,一路往外面跑去,耳畔忽然传来廖忱的传音:“去哪儿?”
“去给老朋友们准备见面礼。”
或许是天亮驱散了他心中的阴霾,颜惊玉的眼睛又变得亮晶晶的,廖忱在神识中追逐着他的背影,看到他一路吭哧吭哧地跑到了入口的传送阵前。
一本正经地折了根树枝画起什么来。
他一路疯跑,脸颊变得红扑扑,鼻头也溢出了些许的汗珠,但眼眸专注而微弯,明显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颜惊玉!”耳畔忽然传来声音,颜惊玉吓了一跳,立马站起来把手藏在身后,瞪圆眼睛看过去,便见莫冬正拉着莫夏,一脸警惕地望着他:“你在干什么?”
“我……我在加固传送阵!”颜惊玉终于又看到了莫夏,立刻对她招了招手,莫夏兴奋地朝这边冲,又被莫冬一把拉住:“之前你说他长得不像颜惊玉,现在像了,你还敢去!”
“可是他收服了血兽。”莫夏两只腿原地踏着,一脸跃跃欲试:“我想跟血兽比比哪个更厉害!”
“来来来来。”颜惊玉道:“你过来帮我画这个,晚点我就让你们比试一场。”
有他许诺,莫夏马上挣开了莫冬的手,蹬蹬跑了过来,颜惊玉正要把手里的树枝递给她,就忽然被她一把捧住了脸,少女一脸惊喜地望着他,不断地揉他的脸:“哎呀这真是人能长出来的脸吗,你居然真的长这样啊……真不是余秋叶的画皮吗?”
议事厅的廖忱忽然皱起了眉,他微微坐直,台下争吵的声音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齐齐垂下视线,但仍然用神识悄悄窥探。
“事情就这么定了。”廖忱淡淡开口:“各族即刻回去准备,极夜已去,大家也该去仙门活动活动手脚了,除了天命瞳和渡方剑,其余抢到什么东西都可以自己留着,可还有其他异议?”
说了半天都抵不上一句好东西可以自己留着,各族顿时精神抖擞,齐声道:“属下定不辱命!”
另一边,颜惊玉终于把少女的手从自己脸上扒下来:“好好好,先不说这个,快点画阵,他们马上就要出来了。”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莫夏听话地开始在地上画了起来,颜惊玉不忘指点:“要注入灵力,不得分心,好,现在站在里面,看我手势。”
莫冬站在一旁,目光落在地上的阵图上,看着他的手势,悄悄跟着模仿。
地上的阵法陡然微微一亮,颜惊玉立刻朝这边跑了过来,莫冬赶紧将手放下去,一下子被他抓住手腕,他试探地挣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同样兴奋莫名的莫夏,只好跟着两人躲到了一旁的墙角后面。
弑神殿里面很快出来了一批人,一边走一边谈论着什么。
“这次魔主很大方啊!居然让我们把好东西都留着?”
“以往回来都是先紧着他挑,总归天命瞳肯定是不可能落在我们手里的,先说好啊,秦仲游的天一剑我狼族拿定了!”
“你,你拿天一剑?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那张毛脸褪干净了没……”
“你说什么!!”
雪团里面的两人立刻滚了起来,其他人一边指指点点地嘲笑,一边继续往传送阵走去。
颜惊玉探头探脑,有些稀罕地看着抱在一起狼穹和黯泷,眼看着黯泷忽然变成了女体,狼穹脸色爆红,刚要放开他,就被他一拳砸在了脸上,狼穹便又怒吼着跟他滚在了一起,拿头去砸他的脸。
这边两人打的热闹纷呈,那边众人已经一起有说有笑地走入了传送阵。
莫夏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那里先是亮起熟悉的红光,接着,传送阵上方的晴空忽然塌缩,阴云聚集——
莫冬猛地心头一缩:“引雷阵……”
“轰!!”
雷电轰隆而下,所有人齐齐抬头,却发现那雷直直奔着脚下的阵中心而去,并没有直接劈在人的身上。
“什么情况……”
莫冬也歪了歪头,神色带着不确定。雷电之力从阵中心扩散,沿着刻痕飞速游走,直到整个传送阵又一次亮起,开始轻轻震颤,阵中的人终于发现了什么一般,喊了一声:“快跑!”
“轰!”地一声。一阵接二连三的惨叫,所有人同时被炸出了传送阵,一个老者直接爬了起来,顶着冒烟的衣服大怒:“谁?!是谁在传送阵上动了手脚?!”
莫夏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正在扭打的黯泷和狼穹同时停了下来。
没有人出声,颜惊玉也一本正经地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廖忱出现在三人身后,将掌心托举着的血兽丢在了他的脚下。
下一瞬,血兽倏地变大,一下子将颜惊玉顶了起来,他猝不及防地左右晃了一下,差点一头栽下去,也毫无预料地暴露在了众人面前。
廖忱弯唇。
颜惊玉却是完全笑不出来了,他看着下方几十双吃人的眼睛,下意识抿了抿嘴,道:“大家,好久不见……?”
“颜惊玉——”老者脸色狰狞,手下的拐杖当即旋转了起来,周围的风雪被卷起聚集,颜惊玉急忙道:“别啊蛇英,咱们也是老朋友了……”
“谁他娘的跟你老朋友!”罡气汇成一股风暴,朝着颜惊玉冲击而来,他不得不调动灵力准备格挡,却忽闻“哈——”的一声,血兽张开了巨大的嘴巴,咕嘟一声,将那风暴吞了下去。
它前肢矮了下去,有些困倦地眨了眨眼睛,迷茫又平静地望着面前渺小的众人。
老者呼吸急促,脸色铁青。
几息后,不知是谁先开始,大家陆续取出了自带的传送符,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在了魔宫之中。
黯泷一把推开了狼穹还缠在他脖子上的手,同样也抛了个传送符遁离。
唯有狼穹,默默地站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颜惊玉。
颜惊玉慢慢松了口气,脸上浮出做了错事的尴尬。廖忱从后方走出,狼穹也朝这边走近,道:“喂,颜惊玉。”
颜惊玉:“啊?”
“……我把咱俩的事儿跟我爹说了。”
“……啊?”
“我爹说,要是你还愿意嫁给我,狼主之位就还是我的。”
莫夏蹭地跳近了一些,莫冬也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
廖忱轻笑一声,忽然重重拍了一下血兽的肚子,它当即呕了一声,方才吞下的风暴猛地喷出,直接击在狼穹身上,将其钉在了远处的宫墙上。
血兽重新缩小,被廖忱收入袖中,他转脸看向颜神色尴尬的颜惊玉,道:“要嫁吗?”
莫冬的眼珠一下子落在他身上,无声地转了转。
莫夏则高兴道:“嫁啊嫁啊!妖族没有那么多规矩的!我支持你们!这狼族新主迎娶前仙门天骄,传出去也是一桩佳话啊!”
“有理。”廖忱道:“不如本尊便做主将你许配给狼族,如何?”
第32章 他们,不是宿敌吗?
颜惊玉垂头丧气地跟在廖忱身后。
他当然清楚魔域那些人恨不得将自己除之而后快, 毕竟当年被他坏了好事的不只是廖忱,赤渊惩罚廖忱,不知道会不会也问罪那些人。
非要说的话, 他跟魔界其实没有什么直接的仇恨, 可是双方为了各自的立场, 势必发生过不少争端,自己是否因此害死了谁……那可真是太正常不过了。
就像他摧毁了天魔鼎, 救了那些被囚禁的花季少女,避免了更多人为炼丹而死, 可却为魔域留下了一个可怕的邪祟,这百年里因他而死了那么多人……愧疚吗?谈不上,但的确有些遗憾, 可若问他是否后悔,那他的回答一定是不。
他是仙门之人,修苍生道,有自己的道义要守, 人只要表现出立场,就势必会损害到另外一方的立场,这一点当他入世的时候母亲就亲自与他讲过。
“在这世上, 每一方都有苦难,每一方都有坚守, 众生皆可恨, 皆可怜, 皆可惧, 皆可杀, 皆可救。”他至今都还记得那双落在他肩头的纤白手指,温柔, 但有力:“阿玉,你入世要多修心,可常怀慈悲,但不可优柔寡断。”
颜惊玉打小就是个通透的孩子,他有时候甚至会想,我修苍生道,修得当真是苍生道吗?若归根结底只是为了自己踏仙,那我这众生之道,又哪里来的平等呢?我欲渡一方人,可一方人更在渡我。
我于世间留下无尽清名,常坐高台,静望疾苦,说到底,也不过是个自私自利、道貌岸然的伪仙。
可真仙何为呢?
那些年里,他咬着果糕,靠在颜府的墙头,半睁着迷离的眼眸,腮帮子鼓鼓地咀嚼,试图辨别空中的骄阳,找寻所谓的真仙之道。
如今百年已过,他仍未明白,到底什么才是真仙。
修为高便是仙了吗?上了坐忘台便是仙了吗?玄祖登上坐忘台已经千年,只偶尔降临壶天留下只言片语,世间皆是美名。
我日后,也要做那样的仙吗?
颜惊玉的心思跳的快,很快又想到,没有日后了,自己连世人眼中的真仙都达不到,更不要说自己探索的那一条迷蒙之道。
“你没什么好说的?”前方的人忽然停下脚步,若非颜惊玉本身就跟的不够紧,只怕要直接撞上去了,他稍微后退一步,廖忱已经转过了身,眼中一片冰冷。
“……嗯?”
颜惊玉有点没反应过来,他意识到廖忱又在动怒,但还没完全明白对方到底在怒个什么。
“你自己当年惹下的风流债,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狼穹依然在等你,甚至都知道你并非女儿身,还想要与你履行婚约,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颜惊玉挠了挠头,犹豫了一下,道:“你不是说要把我许配给他?”
“所以呢?!”
廖忱在瞪他。
颜惊玉又后退了一步,他抿了抿嘴,道:“没关系啊,反正在哪都一样,狼穹也挺好拿捏的,我去狼族也不会过得很差。”
廖忱一步上前,颜惊玉下意识又后退一步,他发现廖忱的脸色非常难看。一时有点莫名其妙……
那天廖忱骂他的话他其实都听进去了,说到底,他的确是因为廖忱对他好而生出了一些情意,加上九嶷山的事情,他也对廖忱有愧,总想着可以弥补他,也希望可以跟他稍微拉近一些关系。
可他却差点忘记了,两个人本身是宿敌,而廖忱已经是魔神,无论在任何时候,他都是这段关系的主控者,自己没必要对他有愧,他也不需要……
“你,你想去狼族,和狼穹成婚?!”
廖忱再次开口,颜惊玉下意识摇头,又点头道:“我都听你安排。”
“你自己就一点主见都没有吗?!”
“你也不需要我有主见啊。”颜惊玉道:“我自作主张帮你收服血兽,你不是不喜欢吗?不是你说的,我如今只能在你手下苟延残喘,你若是要安排我去狼族,我去就是了,反正狼族也是你的手下,有什么区别吗?”
“你……”廖忱艰难道:“我说送你去成婚。”
“成婚就成婚嘛。”颜惊玉道:“就当是我当年骗人的报应了,一切全凭你做主。”
他看着廖忱,后者眸色闪烁,欲言又止,“你若是不喜欢他,也可以拒绝。”
颜惊玉怔了一下,然后坦然一笑,道:“我不喜欢他。”
廖忱的神色似乎缓和了一些,他嗯了一声,转身继续向前,道:“我就是故意惹你生气的,你怎么一点都不上钩……”
颜惊玉乖乖跟在他身边,看着他放松下来的侧颜,微微笑了一下。
廖忱马上又转过来,“你笑什么?”
“没有。”
“说清楚。”
“……”颜惊玉只好道:“你到底希望我逆来顺受,还是希望我继续跟你作对啊?”
“我……”他眼眸游移,半晌才道:“我希望你跟以前一样,自由随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真的?”
“当然是真的。”廖忱说罢,又再次转身,道:“我想看到真正的你。”
颜惊玉静静跟在他身边,又确认一般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忽然咧嘴一笑,伸出双手来回戳他的腰 ,廖忱猝不及防地让开,扭脸瞪他。
颜惊玉立刻停下动作,小心翼翼地将双手背在身后,眸子里的笑意也犹疑着收了回去。
“……”廖忱放缓表情,继续往碎星殿走。
颜惊玉轻巧地跟上来,又戳了他一下,廖忱拍了一下他的手,颜惊玉观察他的表情,然后再戳了他一下,廖忱没好气地投来一眼:“你什么能老实一点?”
颜惊玉彻底放下心来,眼底陡然漫出了盈盈的笑意,追着他来回猛戳——
“颜惊玉——!”
“你居然也会叫我这个名字?!”两人的脚印在雪地上踩出凌乱的痕迹,颜惊玉道:“你就喜欢我跟你对着干,早说嘛!我也喜欢跟你对着干啊!”
“你再这样我可要反击了……”
“你反你反你反你反……啊廖小美你作弊!”
颜惊玉脖子里猝不及防被他用灵力卷起一把碎雪,冰得浑身一颤,一边抓起雪来朝他身上砸一边大声道:“有本事别用灵力。”
“灵力就是我的本事。”
两人在雪地上追逐互砸,廖忱半点都不给他留情面,颜惊玉被劈头盖脸砸了好几下,一点反击的余地都没有,逐渐怒从心起,一下子朝他扑了过去:“我要杀了你——!”
廖忱可以用雪砸他,却拿他肉搏没有办法,他一边去把颜惊玉的手,颜惊玉却忽然抬脚用力扫了他一下,没把他扫倒倒是自己一下子倒了下去,在倒下之前不死心地抓了一把廖忱的头发,后者头上的发簪当即坠落,人也因吃痛而朝他砸了下来。
条件反射地将手撑在了他的两侧,这才险而又险地避开了脸砸脸的惨剧。
颜惊玉脑袋上,睫毛上,脖领子里面几乎全部都是碎雪,整个人像是被人用雪埋过一样。今日有暖阳,他躺在雪地里,被太阳照得有些睁不开眼,睫毛不断地颤抖着,完全无法看清身上的廖忱。
廖忱却能够清晰看到他脸上的每一寸。
浓黑的睫毛,微张的嘴唇,温润瓷白若羊脂一般的肌肤,还有因被阳光碎片撒入,而不断闪烁、波光粼粼的眼眸。
拇指轻轻拨开了他鬓角的长发,轻捏他柔嫩的耳垂。
颜惊玉偏头群调整视线,躲避阳光的照射,颈侧拉长,露出了精致的锁骨。
半眯着眼睛去看廖忱。
初始的照射让他眼前有些隐隐的光圈,等他终于可以看清对方的时候,却只见到他轻笑了一声:“站都站不稳,笨死了。”
“你给我起开!”
他们胸膛相贴,廖忱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因运动而不断跳跃的心脏,他凝望着身下的人,眸色暗了暗,克制地撑起身体,道:“没用的东西。”
刚站起来,颜惊玉便忽然用双脚绞住了他的一只脚,然后猛地拧腰,碎雪翻飞之中,他用双掌撑在地上,直接将刚才站起来的廖忱拧倒在地,自己则翻身而起,挥手卷起一大片积雪,朝着廖忱埋了过去。
廖忱闭上了眼睛。
冰凉的积雪砸在脸上,钻入他的脖颈,似乎短暂浇退了身体的温度,他偏头去看,阳光下,他的眼眸也被照的有些睁不开,却只见到那人背对骄阳,笑的前俯后仰:“笨蛋!廖忱,就算我成了废物,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不远处,莫冬和莫夏双手环胸,朝这边看着。
莫夏神色疑惑:“他俩,不是宿敌吗?”
莫冬:“……是啊。”
狼穹抚着胸口气喘吁吁地跟他们站在一起,呆滞地道:“尊上刚才是不是说要将他许配给我了?”
莫夏朝他看,嘴巴微张,但没找到词。
莫冬也朝他看,缓缓道:“我觉得你可以歇歇了。”
他很快转身朝着学堂走去,脚步越来越轻快:“今日那阵法有点意思,照理说,引雷阵是引雷阵,雷爆阵是雷爆阵,怎么又能引雷又能雷爆呢?雷爆应该是以高强度灵力注入淬炼才能发挥出极强的威力……可那阵法却用了极少了灵力,发挥出了与普通雷爆符相同的力量!”
莫夏匆匆地跟在他身后,取出留音珠把他的叨啵叨全都记了下来,同时聚精会神地道:“你又发现了什么?说好了我是最后一只饕餮你是最后一只九尾大家要互帮互助的,你不许瞒着我自己偷偷晋级啊!”
“我只是发现……”莫冬朝她看了一眼,意味深长道:“也许接下来尊上会允许我们接近颜惊玉。”
“啊?”莫夏道:“我不是一直在接近他吗?”
“你不懂。”莫夏加快了脚步,很快化为一只九尾朝前面奔跑而去:“我要去拿书了,稍后去碎星殿找颜惊玉问清楚,那阵法里到底藏了什么玄机。”
莫夏也立刻化为原形跟上,道:“我也要去!”
狼穹本来就受了伤,实在追不上两人了,只能大声追问:“为什么让我歇歇啊?!”
两人在后殿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碎雪,颜惊玉还要往他领子里扒拉,却被他挡开了手:“已经全化了。”
“好吧。”颜惊玉便又拍了拍自己身上,廖忱的目光忽然落在一旁的饭盒上,道:“饭怎么没吃?”
“哦,忘了吃,这不是有点担心五大部落欺负你嘛……我现在就吃了。”
他来到桌前,未料廖忱也跟了过来,静静坐在了对面。
颜惊玉弯起眼睛,很快把饭菜摆好,又取出了文君绿蚁,道:“来一杯。”
“不饮。”
“为什么?”颜惊玉道:“就一口,一口也不行吗?”
“不行。”
“……”颜惊玉只好自己倒了一杯,廖忱给自己倒了杯水,与他碰杯,道:“这样总行了吧?”
颜惊玉便又开心了起来,道:“以后每顿饭我们都一起吃?”
廖忱:“……嗯。”
“待会儿我帮你把乾坤袋整理一下,分个类,以后你找东西就方便了。”
“好。”
“还有这个屋子,你总要生活的,不要什么都收在袋子里,害我平时找什么东西都找不到……不过那些尸体上捡来的发饰该扔还是扔了吧,放抽屉里实在不太好。”
“你还怕死人?”
颜惊玉把酒杯从唇边移开,一本正经:“私人领地,死人免进。”
廖忱想了想,挥手将仪容台抽屉里面的东西重新收入乾坤袋,又取出了一个白玉描金,内部刻着阵法图纹的储物戒:“这个给你。”
颜惊玉一愣:“嗯?”
“我这里的东西太杂,你看看有什么平时生活能用得上的,可以放在这个玉戒里,稍后我陪你出去再买一些干净的东西。”
颜惊玉歪头,直接把手伸了过来,随口道:“空间怎么样?若是哪天忘记带羽玉了还能开吗?”
“够你用的,我在上面做了特殊印记,只要是你就能开。”
他看了一眼对方伸过来的手指,顿了顿,道:“戴哪根?”
“哪个合适就戴哪个。”
“这个是可以跟随手指大小调整的。”
颜惊玉笑了一下,将其余手指缩起,只留食指,道:“这个。”
廖忱将储物戒戴上去,道:“你想去哪儿逛?”
“魔域有什么好东西吗?”
“自然是比不上壶天的。”廖忱道:“若你想去的话,我们也可以传送过去。”
“不用,就家门口随便逛逛吧,我还得帮你整理乾坤袋呢。”
“……嗯。”
第33章 仙君,确实很香。
摇光谷。
秦子轩强撑着身体来到听林院的时候, 秦仲游正坐在石椅上仔仔细细地擦拭着一把剑。
剑身修长而锋利,连接剑柄的附近呈水波状,两面皆镌刻着漂亮的篆文, 一面写:渡世锋芒, 方心浩荡。另一面写:剑鸣霄汉, 气贯八荒。
渡方剑……
秦子轩缓缓走过去,秦仲游正在把上方的剑穗小心翼翼地取下来, 再拿过新的仔细换上。
“颜少主最爱漂亮。”他在对面的桌前坐下,道:“当年剑穗便时常换个不停, 若是能看到这剑保养的如此之好,定然开心。”
秦仲游嗯了一声,伸手轻轻抚过那些字迹, 道:“这是他用魂火所刻,如今浸满福泽,假以时日,定是一把与可天一比肩的传世之剑。”
就在这时, 那字迹忽然再次滚过了一段流动的金光,秦子轩怔了一下:“颜少主都走了那么久了,为何这剑身上的福泽仍然在增加?”
“想是他当年救过的人在开枝散叶, 其中有品格良好者,亦有此剑之志。”
那金光来回滚动了好一阵, 字迹的刻痕也深了许多, 两人都静静看着, 直到秦子轩轻笑:“看来是做了造福百世之举, 才会有这般多的福泽涌动。”
秦仲游不再答话, 取过剑鞘将剑收回,却依旧依依不舍。
“这般浸润着福泽的济世之剑, 怕是再万年也再难出一把……如今,到处都在传言您要将这把剑赐给阮小主……他真的合适吗?”
秦仲游摇头:“非我要赠剑,而是渡方选中了他,也许……这些年是我过分执着,他真的是惊玉的转世……”
阮其溪一路跑来,一眼看到院中的两人,忽然又闪身退了回去,小心翼翼地探出神识。
秦仲游察觉到了他的存在,却并未朝这边望,依旧是专注地凝望着剑身上的刻痕,仿佛在透过那些字迹探索刻字之人的面容。
“可阮小主,和颜少主的性子,相差极大……”
“也许是因为他当年过于耀眼,才会招致如此灾祸,这一生做个普通人,任性一点,糊涂一些,也好。”
“也是。”秦子轩放松了下来,道:“左丘门主和阮院主那般宠他,会娇惯成这般性子也是情有可原。”
他们都没有再说话。
当年的颜惊玉也是极其受宠的孩子,别的孩子七八岁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自己独立的院子,可颜惊玉却直到十二岁还经常与爹娘住在一处,后来还是因为颜庭轩嫌弃他太过黏人,强逼着他搬到了听林院。
他倒是怎么着都行,有爹娘的时候黏的要死要活,乍然离了也过得有滋有味,搞得颜家夫妇二人弄不懂他究竟是什么心思,也不知道是该多关心一点,还是该多放任一些。
总体来说,他是个打蛇棍上的人,哪儿由着他他便也顺着哪儿,倒是格外的不拘一格。
阮其溪悄悄握拳,眼睛有些闪闪发亮,他转身飞快地跑开,一路回到了左丘家,兴高采烈地宣告:“师父真的答应把渡方剑给我了!!”
“当真?!”阮清婉快步走了上来,一旁的左丘翰也投来视线,笑道:“看来他当真入了假仙境,终于要放下了颜惊玉了。”
“当真当真!“阮其溪迫不及待地道:“之前他晚上总是要枕着渡方剑才能入睡,如今已经将其放在剑台,不再时常把玩,真不知道这趟魔域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让他心态发生了如此的变化。”
“不必管他究竟发生了什么。”阮清婉弯唇一笑,她用有些着迷的眼眸看着自己的孩子,就像在看着一件无比精致的艺术品,温和道:“只要我儿能拿到渡方剑,日后便是真正的渡方仙君,无人再敢小瞧你。”
“可是……”阮其溪再次取出了那枚珠子,疑惑道:“为什么我只要拿着珠子靠近渡方剑,它就会对我有感觉呢?”
“因为你是天命之人。”左丘翰抬步走了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等你拿到渡方剑之时,爹娘便合力为你融了此珠,我左丘家,也要出一位真仙了。”
阮其溪微微睁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我,只要拿到渡方剑,就能成真仙?”
“只是时间问题罢了。”阮清婉将万象珠取回,道:“现在先回去吧,要好好练功,成人礼之前,务必将流云飞絮突破第四阶。”
“切记,没有此珠的时候,不要靠近渡方剑。”
阮其溪点了点头,又兴高采烈地跑了出去,满心开怀。
若当真能成为真仙,师父定会高看他一眼……届时同上坐忘台,该是何等畅快肆意!
一道身影与他擦肩,他微微偏头,霍地停剑躬身,恭敬道:“凌姑父。”
男子目缠白纱,只是微微颌首,脚下轻巧地落在殿门前,稍作停留,还未走入,便闻里面传来一声轻笑:“阿尘来了。”
阿尘脚步再次停下,手指微微捏紧,抬步走入,道:“不知阮院主唤我何事?”
“今日让你来,是为了多谢你。”阮清婉走过来握住他的手腕,阿尘不得不跟着她朝里面走,低声道:“即便没有你,既然天命术透露了他在魔域有机缘,我也一定会指引他前去。”
“好弟弟,你与丹南相处的如何啊?”
阮清尘脸色冰冷,蓦地想要抽手,却被她死死握住,阮清婉微微一笑,道:“纸是包不住火的,无论你是否真心与我站在一起,只要事情败露,你都跑不掉,因为你是我阮清婉的亲弟弟,即便你再不肯认,你都是元凶之一。”
一股巨力传来,阮清尘蓦地被甩了出去,直接跌倒在一旁的矮榻上,身影撞翻了茶几,破碎的茶盏割破了他的手背。
左丘翰微微一笑,道:“我还有事,先去忙了。”
“站住。”
他停下脚步,无奈地转过身来。阮清婉冷淡地望着一旁的瞎子弟弟,道:“为我起卦,我要知道,廖忱身边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颜惊玉。”
左丘翰站在一旁,微微叹息,道:“此前不是起过卦,颜惊玉早就死了……你,都将他灯芯挖出来了……”
“也许没挖干净呢。”阮清婉抬手,倒下的茶几当即恢复如初,连碎掉的茶盏和洒落的茶水都一如方才。阮清尘将袖口拉下,挡住手腕的划伤,道:“丹南已经找我卜过,廖忱身边的人不是颜惊玉。”
“现在,重新卜。”
阮清尘拧起眉,左丘翰也宽慰道:“那可是廖忱,若真的颜惊玉,他在廖忱身边能活?!”
“你懂什么。”阮清婉冷冷道:“颜惊玉若还活着,必是已经成了废物,廖忱当年总渴望与他光明正大战上一场,此人是个武痴,沉迷修炼不分场合,这种人为了跟颜惊玉决出胜负,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说不定还会想着帮他恢复修为呢!”
阮清尘一言不发,左丘翰则是一脸迷惑:“廖忱,帮颜惊玉恢复修为?他们不是宿敌吗?他不是对颜惊玉恨之入骨吗?”
“我还爱他入骨呢。”阮清婉微微抬了抬下颌,似笑非笑:“可我不也亲手剜了他的眼睛。”
左丘翰只能再次微笑。
阮清婉已经转向阮清尘:“给我卜。”
她侧身坐在一旁,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手中的卜具,看着男人修长的手指一点点地轻摇,缓缓在桌上铺开,其中一枚铜钱在不断旋转。
阮清婉眉头紧锁,道:“什么意思?”
“是廖忱的权柄。”阮清尘道:“我连接不了身在魔域的人。”
“魔神期的权柄……竟有如此之威力?”
“你上次不是说,你已经卜过?”
阮清尘面不改色:“上次有一个陌生人擅闯摇光谷,廖忱唤那人颜祈,丹南虽然阻止了他,可还是不放心,特来找我问卜,那日,他们都在壶天。”
“难道,我要再去一趟魔域?”
左丘翰立刻道:“还是算了吧,秦仲游等人都未能逃过廖忱的视线,你又如何能去?”
“若用万象珠呢?”阮清婉托起那只闪烁着淡淡银光的宝珠,道:“有它在,足够避开廖忱的权柄么?”
“即便你去了又如何?”阮清尘道:“你不可能从廖忱手下带他出来,反而可能打草惊蛇,被他察觉万象珠的特性。”
左丘翰连连点头,道:“上次小溪已经不慎在他们面前用了此珠,幸好廖忱愚钝,没有察觉异样,若当真是颜惊玉在,只怕早就追上来了。”
“也罢。”阮清婉收起珠子,道:“尽快准备溪儿的成人礼吧,我儿的生辰,要比当年的颜惊玉更加盛大!”
—
刚刚经历过极夜的煎熬,魔域明显还未缓过神来,魔宫外面市场寥落,果然比不得仙门。
最重要的是,这里绝大部分的摊贩卖的都是一些生存用的东西,或者一些采摘起来费时费力的材料,几乎很难见到颜惊玉想要购买的精美饰物,这里的成衣店也只有一些用来抵御寒冷的黑纹草制品,五花八门的东西几乎没有。
入目所及,绝大部分人都是斗篷遮体,甚至不敢露面,四周完好的屋舍接近于无,充满着打斗的痕迹,显然没有人胆敢在这种地方常住,并且随时准备跑路。
廖忱似乎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路走一路沉默,在颜惊玉的视线中,不自然地负起手来,东张西望,道:“想是因为极夜之时发生过几起斗殴,嗯……不然我们还是去壶天吧,那边的花样比较多,在这边用不着那些。”
“我瞧着这里也有些屋舍。”颜惊玉提着衣摆跨过废墟,将房门推开,一抬头便看到头顶有个大洞,忍俊不禁,道:“修士们打起架来确实容易没轻没重,可我看这些屋舍并排而立,小楼高低错落,显然你们也曾经想过在这里建城,后来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吗?“”没什么。“廖忱道:“赤渊在的时候确实想过在魔域建一座城,还抓了不少工匠过来日日劳作,可惜魔域太乱,时不时就有人打进来,还有自家人内讧的,这城试着营业了没两年,各族便为了争地盘打的乱七八糟,经常要闹到他面前去,后来他觉得扯来扯去、评个公正实在麻烦,干脆便将所有闹事的人杀了了事,久而久之,这城里便空了,也没人再来。”
“……不愧是他。”颜惊玉点点头,“那你接手魔域之后,没想过重启此城?”
“没空。”廖忱道:“我还要修炼呢。”
“……也不愧是你。”颜惊玉重新跨过废墟,廖忱伸手接住他的手,看他踩在乱砖上面跳到自己面前,道:“你若不想去壶天,我们一起去别的城里逛逛?”
“太远了。”颜惊玉道:“你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还是好好养伤吧。”
白白出来一趟什么都没买到,不过也算是领略了魔域别样的风情,颜惊玉倒是也不觉得失望。
两人慢慢散步走回魔宫,廖忱忽然拉了一下他的袖口,“颜祈。”
“嗯?”
“若要重启此城,会很麻烦吗?”
颜惊玉一怔,下意识道:“应该也不会太麻烦,你可以将此地划成安全区,找值得信任的聪明人来登记管理,再找修为高强的来负责监管,防止有人在此打斗,至于其他地方,魔域这么大,也不可能完全管得着……不过呢,最重要的是不得将这里分给五大部落,若是给他们,那肯定是要乱了套的。”
廖忱眉梢微扬:“不给他们,要给谁?”
“当然是给普通散户啊。”颜惊玉理所当然地道:“新城刚开始只要招揽散户便可,愿意进入安全区的人必定都是不喜欢打打杀杀的人,只有这些人才会愿意为了长期的安稳而自愿建设安全区,前期一定不能给五大部落插手的机会,这样你只需要保障住在城中的人的安全即可。
“这个多简单啊,一个安全禁制就能搞定。五大部落那边呢,会觉得这个城是你私人所建,你是此城之主,看在你的面子上,大家也不敢来这里胡乱打闹,若他们想要插手,就要拿出条件来跟你交换,但他们前期应当不会愿意投入,只会等着看你笑话。“
“可是呢。”颜惊玉慢慢朝前走着,道:“魔域生存环境艰难,若是你许诺安全,大家自然会毫不犹豫地投入你的门下……”
“若是我。”廖忱道:“定会怀疑魔主是否有那么好心。”
“怀疑是肯定的。”颜惊玉道:“但怀疑只是一颗种子,能不能发芽还要看时间,可生存的问题却是刻不容缓,若你振臂一呼,便等于给那些没有靠山的人指了一条明路,是真是假,走进来才知道。”
颜惊玉再次转向他,道:“这些暂时没有靠山的人,有了你做靠山,他日更可能成为你的左膀右臂,等这群人成了气候,五大部落也就不敢再起歹心。”
“到那时,你就不怕身边无人了。”
他还记得这件事……廖忱避开视线,道:“哪有那么容易。”
“哪有那么难啊。”颜惊玉道:“你可是魔主,有不服者,杀了就是。”
“……你竟能说出这种话。”
“我什么话都能说。”颜惊玉顺势踩上旁边的石阶,偏头来看廖忱,笑得肆意:“只看我要站在何处。”
几息后,廖忱才重新追上他,轻嗤:“倒也不愧是你。”
两人回了魔宫,在碎星殿前,廖忱忽然道:“给我一点时间。”
“嗯?”
“我会建一座城。”
一座,什么都有的城。
—
迈入碎星殿的时候,廖忱忽然偏头朝一侧看了看,颜惊玉跟着歪了歪头。
自打廖忱把所有的明珠都放回原位之后,魔宫终于再也不用经历夜晚,此刻琉璃灯下,两个小妖怪正脑袋抵着脑袋在睡觉,他有点意外:“他们怎么……”
“应当是来找你的。”廖忱挥去一股冷风,两人当即惊醒,齐齐坐直,莫夏快速抹了一把嘴角,听莫冬道:“尊,尊上。”
“何事?”
“想,想请教颜仙君关于阵法之事……”
莫冬神色呐呐,颜惊玉十分惊讶,“你,请教我?!”
他可一直记得,这小子有多听廖忱的话,这九尾狐族确实是真聪明啊,估计比廖忱得聪明上一百个小饕餮那样,无论之前颜惊玉如何跟他搭话,他可是半点都不带上钩的。
“嗯……”莫冬鼓起勇气,道:“可以吗?”
一边说,一边悄悄去看廖忱,莫夏也老老实实跟他站在一起,偷偷去看廖忱的表情。
她总觉得小九尾有点自作聪明了,虽然她是不排斥接近现在的颜惊玉啦,毕竟他现在又好看又废物,高兴的时候可以多看几眼,不高兴了可以直接一脑袋砸死,完全不用担心会被对方挖走内丹。
可是这种事当着尊上的面提……那不是找着挨骂么……
“你不想是跟他们玩吗?”廖忱转向颜惊玉,道:“不要太晚。”
颜惊玉同时扬起两边眉毛,一直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后方长廊,才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实——
“他,他竟然不防着我了?”颜惊玉一边惊讶,一边朝两个小妖怪跑,道:“什么情况啊,居然愿意让你们跟我这个大坏蛋待在一起?”
话虽这么说,手上却已经直接拿起了莫冬带来的手书,随手翻看了起来。
莫夏跟着点头,莫冬则道:“你不明白他为何不再防你?”
“为何……”颜惊玉认真想了想,道:“应该是因为我最近一直在真心对他吧,这真心果然是要拿真心来换的啊。”
“嗯。”莫冬赞同,道:“真心要拿真心来换。”
难得终于可以和廖忱之外的人交流,颜惊玉毫不藏私地将莫冬想了解的问题全都解答了,只有莫夏因为实在太笨被他卷起书本敲了好几下脑袋。
这小饕餮也是个暴脾气的,好几次都把脑袋变成兽头要把他吃了,被小九尾揉着脑袋给安抚了下去,但颜惊玉岂是个会怕她的,每次都比上次敲得更重一点,显然就是故意在作死。
直到少女忍无可忍地用兽脑袋咚咚咚把桌子砸成了碎片,学习的和教学的都无法再持续下去。
颜惊玉举着书僵在一旁,看着那颗狰狞的兽脑袋一点点抬起来,双目赤红地盯着他,慢慢抬手按在胸口,虚弱地咳了起来。
他脸色本来就有些苍白,一阵激烈的猛咳之后,脸颊浮上一朵病态的红晕,看上去有种随时会把自己咳死的感觉。
莫夏瞪了他一会儿,迟疑着变回去,道:“你,你没事吧。”
“我,我魂灯微弱,不太禁吓……”颜惊玉可怜兮兮,眼眶都红了起来。莫夏又揉了揉自己的脑袋,皱眉道:“算了算了,不跟你计较了,反正我脑壳很硬。”
颜惊玉点点头,道:“我撑不住了,想先去休息。”
他晃晃悠悠地撑起身体,刚要离开,就闻后面传来声音:“等一下。”
颜惊玉又咳了两声,虽然他不怕饕餮真的会把自己吃掉,但真被她那脑壳砸两下肯定也不是人能受的。
“你把血兽放出来,我俩练练呗。”
这小家伙还真是找死。颜惊玉无奈地投去视线,轻声细语:“这么晚了,它该睡了,改日吧。”
他捂着胸口,一路扶着门框走向长廊,确定后面人看不到才揉了揉假咳的生疼的嗓子,蹬蹬跑回去,一进门就道:“那个小丫头怎么这么凶?!是不是你亲自带大的?”
廖忱正在专注地对着什么输入灵力,颜惊玉的眼睛刚移过去,就见他直接收了起来,他有点疑惑,一路走过去道:“什么东西?”
“没什么。”廖忱道:“要不要洗个澡,早点休息?”
“不想洗澡。”
廖忱没有多言,直接抛给他一颗净尘珠,颜惊玉将自己清洁了一番,又跑去喝了口莲花花露,忽然又过来廖忱身边,对他哈了口气。
“……”清新的莲花味道扑面而来,廖忱眼皮跳了一下:“干什么?”
“好闻吧。”颜惊玉递过杯子,好心分享:“你也来点儿?”
“不要。”
“嘴巴里香香的不好吗,哈,哈,哈,唔——”
廖忱直接捏住了他的脸,正在哈气的颜惊玉被迫停止,嘴巴嘟起。廖忱直接捏着他朝一边掰去,目光落在他脖颈上一块与其他部位不同的肌肤,道:“木纹又出现了。”
“……”颜惊玉当即扒开他的手,转身想往床上跑,却给他一把抓住,直接拽到了怀里,他挣扎了一下,廖忱已经伸手拉开了他的衣领,道:“你身上肯定也有。”
“没有……”颜惊玉自己合上,却再次被他拉开,廖忱的目光从他的锁骨一路看下去,又托了一下他的腰,手继续下滑。
“等,等等!”颜惊玉急忙按住,神色复杂:“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这个廖奇美怎么好像一点教训都不长啊……上次在九嶷山的教训是没吃够亏吗?还敢亲手扒他衣服……
廖忱忽然也反应过来,他顿了顿,道:“我闭着眼睛,你让我摸一下。”
他的眼睛是闭上了,颜惊玉的眼珠子却差点没瞪出来,他再次抓住廖忱的手,道:“不是,廖奇美,你是不是嫌自己命长啊?”
虽然他现在对廖奇美是没有其他意思了……可自己到底是个男子,万一给他摸出火来怎么办?
他是一点都不知道避嫌啊……
更何况,对方闭眼又怎么样,神识还不是能看到自己。
颜惊玉又想坐起来,却再次被他按了下来,廖忱不得不看向他,道:“那你就老老实实告诉我,身上还有多少?”
“你又看不到,也碍不了你的眼,干嘛要管那么多。”
“……”廖忱不再跟他废话,直接将人抱了起来,钻入床帏,道:“我想知道就知道,还需征求你的意见?!”
“哈哈,你,你别乱弄啊……廖小美你哈哈哈……不行了,你手好冰……”
“找到了没啊……哈哈,不行,真的好痒……”
却如他所想的那样,廖忱即便闭着眼睛,也能清晰地看到他身上的草花树果,掌心皆是温润的触感,偏生面前的家伙敏感的不行,一碰就笑得两眼泛泪。
一通检查结束,廖忱终于收手,看着两颊绯红,衣衫凌乱的家伙。
颜惊玉喘着气,眼里的笑意还未完全散去,潋滟的眼眸对上他幽深的双目,逐渐意识到有些不对:“干,干嘛这样看我。”
一边说,一边拉了拉身下的衣服,盖住露在外面的长腿,却因为手不够长而只盖到了大腿。
两条小腿交叠并拢,又下意识拉了拉肩膀的衣服,道:“快点,下去。”
他的目光旁去,只不断地扯着衣服想要盖住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可惜早已被廖忱扯得乱七八糟,拉到这边,那边又露了出来。
几次之后,他不得不朝廖忱瞪去:“你到底在看什么!!”
他神色已经有些恼怒,廖忱的目光与他对上,越发幽邃。又朝他欺近一些,鼻尖停在他的唇畔,喟叹一般:“嗯——”
“仙君,确实很香。”
第34章 我万千魔众,也去与壶天同乐。
接下来的日子里, 颜惊玉开始躲着廖忱走,每天不是和小妖怪们传师授……打打闹闹,就是在乾坤袋里面爬来爬去。
廖忱那堆垃圾终于还是被他挑了出来, 放在一起准备抽时间慢慢打上印记, 等到这些坏掉的丹药全部投喂进去, 应当就再也不用担心血兽会再次狂暴了。
不过还是要嘱咐廖忱,不可以让它吃脏东西……
想到廖忱, 颜惊玉陡然又是一阵头皮发麻。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廖忱受了那么大的侮辱, 都没有马上杀了他了。
因为他想报仇啊!
想必是两人之间宿敌的积怨实在太深,他一时半会儿下不去手,可最近, 廖忱看他的眼神明显不对。
绝不能给他机会翻盘,要是他真要来硬的,就……就把他骂醒!就当自己什么都不记得!
乾坤袋里面确实有一些可以克制木纹的丹药,颜惊玉吃了之后效果不错, 反正比廖忱那几颗寿元丹要管用多了。
敛锋挑了一瓶又不知哪里来的丹药出现在他面前,这次是布袋子装的,颜惊玉一边取下来一起丢掉, 一边道:“廖忱这家伙真是拾荒长大的啊。”
除了丹药垃圾,他还为廖忱整出来了一些木头垃圾, 竹片垃圾, 甚至不知道哪里抢来的小木剑垃圾。
敛锋近来对他态度也是大变, 听罢点了点自己的剑尖。
眼看着今天收拾的差不多, 颜惊玉正准备直接出去, 忽闻外面传来声音:“我族根据魔主给出的消息,探听到了左丘家的法宝品类。”
是蛇族之人。
颜惊玉站在乾坤袋的入口处, 静静听着。
“左丘家有一个过去镜,这个镜子只有和左丘家亲近一些人才知道,偶尔会借去用做审问或者为谁验明正身。”说话的是蛇英,他声音苍老而有力,并且带着几分洋洋得意:“还有一点,魔主说过,雷系天魄可能也留在左丘家,我族确实未曾探听到关于天魄,或者圣级雷系法宝的下落,但是——!”
他的声音抑扬顿挫,仿佛在发表什么获奖感言,“左丘门主本身就是雷系灵根,这天魄,有没有可能被他温养在灵府,借着往日施法在使用呢?”
颜惊玉瞳孔微缩,安静地悬停在乾坤袋内。
“我族,我族也有些消息!”黯泷挤了上来,道:“我们整理了一下左丘族的发家史……”
“这个我也知道!”蛇英一把将他扫开,道:“此前壶天只有颜秦曾吴是大家族……”
“可左丘家,是从颜家满门被灭之后才开始崛起的!”黯泷再次接口,道:“魔主,我觉得他就是当年害颜家满门被灭的真凶!”
“是啊是啊,我们也探到,左丘家门口的那块石头,和摇光谷的很像!他们家的松树,也像是从摇光谷挖过去的!这左丘家肯定是就是杀害颜府满门的真凶!”
“我同意!我看到阮清婉院子里的那株海棠,和杜仙姑家的也十分相似!那杜仙姑往日除了驭兽,最爱的就是海棠,她肯定是在学杜仙姑!”
“是啊,她还养了个阮其溪,那么像渡方仙君,这不是直接开始表演渡方仙君她娘了吗?这个女人肯定不简单!当年的事情她肯定也有份!”
“咱们也去灭了他们满门!为渡方仙君报仇!”
“灭了他们,灭了他们!!!”
这群人的重点很快跑偏,颜惊玉一时有些无奈,其实他隐隐听得出来,在廖忱说出让调查左丘家的时候,这群人已经先入为主地将左丘家当做了必死之人,后面什么树也像花也像……都是凑数来的。
想来他们往日给其他仙门定罪也是这样的。
但蛇英的话倒确实有几分道理……
“一群蠢货。”这群魔道们互相讥讽,一个矮小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他拄着一根长杖子,留着两根小胡须,笑容看上去无比奸诈而轻蔑:“什么过去镜雷灵根,都比不上我鼠族的消息最能给左丘家定罪。”
廖忱仿佛早已习惯了他们的说话习惯,开口道:“哦?”
“我鼠族探到,那阮清婉有一颗万象珠,就跟眼珠子这么大。”他骄傲地站在一种巨大的族类面前,胡须跟着嘴角一起上扬:“这万象珠,可让使用者提前经历未来三息会发生的事情,阮其溪上次在魔主面前,便是因此珠而勉强逃过一劫,此珠有些副作用,便是使用者若在三息内会被杀死,那么,他也会真实的经历那种死亡,不过,比起预知来的这三息,假死一次也伤不了什么筋骨,顶多就是被吓一吓,神魂受些损伤罢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明显都对这万象珠一无所知。
“过去镜,万象珠。”蛇英再次上前,道:“当年渡方仙君一眼过去,一眼未来,这两个法宝……会不会就是……”
他没有再说下去,廖忱的脸色已经冰冷至极。
这时,幽影族也缓缓走了出来,道:“虽然我族未能混入左丘家,但我们打听到,渡方剑即将易主,就在阮其溪的成人礼上,秦仲游会在摇光谷正式为友收徒,传其渡方剑,从此之后,阮其溪不光可以继承渡方剑,甚至还有摇光谷,哼,别的不说,光这一条,都足够咱们去闹个痛快了。”
“就是就是!”马上有人道:“那左丘家为阮其溪准备的成人礼规模,可比当年的渡方仙君还要盛大,而且因为他要拜的是渡方仙君,现在全天下都在传他是未来的小渡方君,都赶着无论如何都要去热闹一番!现在壶天已经人满为患了!”
“魔主,咱们不去杀个痛快?”
“要想想怎么让他们大失颜面才好!到时候魔主直接撕裂空间,咱们一起钻出去,哈哈哈哈哈……吓死他们!”
“好!!!到时候我来对付凌仙姑,其他的你们自己分了吧!”
“曾家,放着我来!”
廖忱基本不用开口,他们已经开始在脑子里想着大闹壶天的场景了,直到有人出声:“秦仲游谁来对付?”
大殿无声,所有人齐齐看向了上方的男人。
廖忱的手指来回划过扶手上的花纹,一个字都没有说。
重新回到碎星殿,颜惊玉的身影从袋中出来,微微垂着眼眸,直到廖忱开口:“你去吗?”
颜惊玉安静了一下,道:“我若是去了。会不会给你添乱?”
廖忱微怔,道:“为何是添乱?”
“我,没有修为……到时候你们打起来,还要看顾我……”
廖忱朝他伸出了手,颜惊玉顿了顿,将手放在他的掌心,直接被他拉到了床畔,四目相对。
“你若去,便从乾坤袋里拿几件法宝,护身肯定没问题。”廖忱道:“我现在担心的是,如何逼左丘家拿出万象珠……”
颜惊玉一笑,道:“好办。”
余秋叶正在作画的时候,忽然感觉禁制之中有什么探了进来,他心中一紧,猛地转脸,便见虚空后面忽然伸出了一只手,下一瞬,他整个人已经跌坐在碎星殿的内殿。
他左右看了看,又战战兢兢地望向廖忱,还有坐在旁边神色淡然的颜惊玉:“魔主,仙君……不知,秋叶做错了什么?”
一边说,乱糟糟的头发已经一边利落地在头顶竖了起来,身上的衣服也很快变得干干净净。
颜惊玉一笑,还未开口——
余秋叶忽然整个人被提起,脖颈上当即出现了一条缠绕的猩红带黑的魔气,他当即挣扎了起来,脸庞当时被烈焰灼烧一般,开始出现灰化的痕迹:“魔,魔主,魔主,敢问秋叶到底做错了什么……”
“那日殷蚀问你,阮其溪到底是不是你的手笔,你是如何回答的?”
“……是,是,是我的手笔!”余秋叶惨叫了起来,灵魂直接被魔气灼穿,他神色狰狞:“仙君,仙君救我,我全部都说,全部都说!!”
颜惊玉扯了扯他的袖口。
廖忱隐忍着火气,缓缓收手,余秋叶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他不断地拍打着自己的全身,仿佛还有火星在身上不断烧灼,廖忱已经十分不耐:“你觉得我是非用你不可吗?”
“不!”余秋叶急忙停下,道:“是,当年渡方仙君全府被灭之后,我的确面见了一个女子,他让我为一个婴儿画魂……我,我那时刚刚入画骨境没多久,哪里能会画魂啊!”
“那女子说……”
“画道早已覆灭多年,你阴差阳错悟了此道,如今是天底下唯一的画骨师,我只能靠你,才能实现此愿望。”
余秋叶当时望着那婴儿的魂魄,神色古怪:“我为何要助你?”
“因为你也在渴望画魂。”那女子轻轻挥手,更多的魂魄从她袖中溢出:“我找了很多与他相似的魂魄,你若能画成,我便送他们去投胎,这些孩子啊,死得惨……都是孤魂野鬼,你每画一只,我便送一只去投胎,也算是功德一件。”
“功德?”余秋叶拨了一下自己的乱发,嗤道:“我可是魔界疯医,要功德做什么?”
“你随是魔界之人,可到底是以医入道,即便临时改投画道,救死扶伤也是你的道心所在,或者,你忍心看着他们,就这样……死去?”
她纤指摇动,魂魄们顿时哭成一团,吵闹不休,似在承受什么巨大的折磨。
余秋叶半点都不上当:“我看你的灵力,似乎是仙门之人,你若不怕断了仙根,爱杀就杀吧。”
他头也不回地准备离开,那女子却忽然道:“难道你不想画出一个颜惊玉吗?!”
这句话让余秋叶停下了脚步,他颤巍巍地道:“那女子如此故弄玄虚,但凡她一开始说想要画出颜惊玉,我肯定直接就应下了……”
“她到底为何要画出一个我?”颜惊玉忍不住开口,他感觉自己是不是真的死了太久,要看不清这个世界了,余秋叶朝他偷看一眼,道:“我也不知道到底为何,只是偶尔听上去,她对仙君似乎执念颇深……”
“疯女人。”廖忱嗓音低沉,微微欺身,寒声道:“你呢,你又为何如此执着要画出颜惊玉?”
“这,这如今的仙门,哪个学堂里不挂着仙君的画像,又不止我一个人爱画……”余秋叶瑟瑟缩缩,颜惊玉只好又拉了廖忱一下,道:“阮其溪是你练笔百年才画出来的吗?”
余秋叶点了点头。
“好。”颜惊玉道:“三月十五,他的成人礼上,你便站出来,将这些事情全盘托出,先以舆论将左丘家架起来,如此,我们才好逼他拿出万象珠。”
三月十五,壶天积雪已化,树叶抽出嫩芽,院子里一片生机勃勃。
凌丹南一大早醒来,便发现身旁已经空空如也,伸手去碰,一片冰凉,显然早已起身很久。
她拨了一下长发,走出内室,一眼便看到了目缠白纱的男子,当即露出笑容:“阿尘。”
阮清尘脸色惨白,听到她的声音,这才抬手将桌上的卦象收起,动作有些慌乱,道:“嗯。”
“今日小溪生辰,更是惊玉衣钵传承之日,壶天已经很久没有如此热闹了。”她放出神识,看着万人空巷的壶天城,忍俊不禁,道:“一百三十多年了,还是有这么多人记得他,只要有他的地方,总是人潮拥挤,一片盛景。”
她站了一阵,目光缅怀,好一阵,才微不可察地轻叹了一声,转身走来的时候,终于留意到了丈夫的不对,“阿尘,你怎么了?脸色如此难看……”
“没。”阮清尘躲开她的手,又将她抓在手中,道:“丹南,我今日身体不适,你能不能,在家陪我?”
“你哪里不适?”凌丹南急忙道:“我即刻传仙医来诊。”
“别去……”阮清尘再次拉住了她,半晌才道:“我只是太累了,我们晚一点再去。”
凌丹南摸了摸他的额头,又重新坐回来,道:“你是不是坐了太久?近日还是有些凉,你应该多穿一些……”
凌丹南忽然看到了他袖中跌出的铜钱,微微怔了一下,道:“你打了晨卦,可是,今日有什么变故?”
“我不知道……”阮清尘唇瓣干裂,他攥着凌丹南的手,指骨同样微微发白:“我觉得,壶天,要出大事。”
碎星殿,颜惊玉也同样一大早便起了,他望了一眼魔宫逐渐化掉的积雪,趴在窗前接住屋檐的落水,神色平静。
身后投来阴影,颜惊玉道:“你伤势如何了?”
“杀秦仲游,绰绰有余。”
颜惊玉无奈朝他看来,廖忱撩袍在他身边坐下,道:“在怕?”
颜惊玉摇头,又朝外面看了一眼,道:“只是心里有些空。”
“别空了。”廖忱直接将他拉了起来,道:“收拾一下,准备出发了。”
颜惊玉从未见过魔域有那么多人,当他跟随廖忱一同登上宫城高楼,魔域冰雪依旧未融。可被冰雪覆盖的黑色土地上,却已经聚集了一望无际的人群。
他们有的身躯佝偻,手拿尖叉;有的渺如幻影,面覆薄纱;有的通体惨白,体型巨大;有的雌雄莫辩,跃跃欲试,还有各种妖族,形形色色……
这便是,魔域的万千魔军。
“五大部落已经集结完毕。”这群人,固然在其他事情上总是吵得焦头烂额,互相倾轧,可在对抗仙门之事上,却是格外的众志成城:“只等魔主一声令下,我们便可,直取壶天。”
后方传来风声,莫听和余秋叶御剑而来,身侧却有两道身影比他们更快,一浑身雪白,九尾张扬,亦獠牙突出,巨爪狰狞,九尾先一步落在廖忱身侧,凶兽饕餮却稳稳跳到了颜惊玉身畔。
他偏头去看,饕餮用湿漉漉的鼻子顶了顶他的脸。
莫听和余秋叶同时落地,缓缓来到二人身后。
天空被聚集的魔气笼罩成一团灰黑,廖忱微微抬眸,凝望着鉴天镜中,热闹非凡,喜气洋洋的壶天城。
“好。”他开口,道:“今日,我万千魔众,便也去与壶天同乐。”
颜惊玉的腰被他一把勾起,直接跃向了空间缝隙。
在他后方,九尾饕餮一跃而上。
万千魔族,蓄势待发。
第35章 都出来,杀。
凌丹南匆匆来到摇光谷的时候, 阮清婉正在笑着给阮其溪穿衣服。
“我儿真是松姿雪色,可比渡方。”
“日后我就是渡方!”阮其溪不高兴地截断她的话,阮清婉笑的更加开心, 宠溺地揉了揉他的脸, 道:“来, 把这个戴上,这是娘亲手为你制的护身玉, 日后你晋升真仙,它或能为你挡一道雷劫。”
“谢谢娘。”
阮清婉含笑为他戴上玉佩, 神识忽然扫到了凌丹南的身影,不由侧目。
凌丹南一路来到秦仲游的院子,左右没有找到人, 又飞速冲去了祠堂,果见他正跪在颜家父母的灵堂之前,堂上还摆着银光流淌的渡方剑。
“仲游。”凌丹南道:“阿尘说今日日子不好,不然, 还是不要传渡方剑了。”
“凌仙姑说的这是哪里话?”阮清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凌丹南愣了一下,道:“我夫君习的是惊玉留下的天命术, 卦象从不出错。”
“这渡方剑可是福泽之剑。”阮清婉并未直接进入祠堂,而是远远站着, 双手环胸, 微笑道:“听凌仙姑的说法, 好像这灾祸, 将会由它而起?”
秦仲游已经直起身体, 道:“你之前不是一直想要我交出渡方剑,为何今日……”
“我那是看你执念太深!”凌丹南道:“但今日, 却不宜授剑……”
“仙姑也知道秦尊主执念颇深。”阮清婉叹息,道:“好不容易他要放下了,你是又要让他深陷魔障吗?”
凌丹南拧起眉,她和阮清婉打交道很少,只是在涉及阮其溪的事情时,才偶尔会相互客套一番,左丘家的大部分事情她并不出面,但这一刻,她忽然感觉对方似乎有些咄咄逼人,远远不似往日那副温柔体贴的样子。
她不欲与外人多说,转脸再去看秦仲游,却闻他道:“我早就该忘了他,放下与他有关的一切。”
他与凌丹南擦肩而过,嗓音平静:“此事之后,我便踏仙,再不问凡尘之事。”
“仲游……”
凌丹南再次想要追上,阮清婉却将她拦了下来,温和道:“仙姑也不必那么相信天命术,倘若天命术真的那么有用,那渡方仙君……”
她没有说下去,只是露出了些许悲伤的表情,凌丹南眉头皱起,眼神探寻,想说什么,她已经转身离开。
一只手拉住了她,她偏头去看,正是阮清尘,不由询问:“今日之事,当真如此重大?”
阮清尘没有答话 ,只是微微用力捏了一下她的手掌。
他从未告诉过她自己和阮清婉是姐弟,他占卜了无数次,一次比一次更清楚,这一天终会到来。
……希望她能念着当年的姐弟情意,放过自己。
壶天城内人满为患,所有人都已经提前挤到了摇光谷,齐慕方也努力在里面挤着,他贴着前面人的背,后面的人贴着他的背,绝大部分人都开始抱怨了起来,但又舍不得离开。
直到曾华采登上高台,掐诀起阵,开了摇光谷的空间阵法,将谷中空间放大了一倍。齐慕方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道:“果然是渡方剑的传承之日,今日这壶天,可比去年的修真大会还要热闹。”
“这左丘家的孩子过生辰,为何也要在摇光谷?”
“好像是要在这边授剑拜师之后,再回左丘那边继续生辰宴。”齐慕方道:“无论如何,秦尊主到底还是挂念着些挚友之情,不可能带着剑去左丘家传授的,那就太不把渡方仙君放在眼里了。”
“那咱们上次见到的那个……”
“我也看不懂了。”齐慕方有些纳闷,道:“前段时间壶天放出消息,说秦尊主已经杀了廖忱身边的画皮鬼……哎,若真是画皮鬼,杀了也就杀了,若是渡方仙君,我相信他一定吉人自有天相!”
“你还真是豁达……”
“快看!”耳畔忽然传来惊呼:“是渡方剑,渡方剑!”
银光萦绕的长剑在众目睽睽之下浮出高台,周围灵光四溢,隐有祥瑞萦绕。
“是,是福泽……”
不需要周围人提醒,当渡方剑被解除所有禁制,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整个谷中都似乎变得静谧了起来,周围的气也变的格外纯粹,有若春风拂面。齐慕方一脸感慨,道:“有生之年,我竟能亲眼看到渡方剑……它果真是福泽之剑,你看,它身上还在不断涌动着福泽,那定是当年仙君济世之延续!”
“阮其溪的命可真好啊……即便不是仙君转世,定也是福报之人。”
周围一片赞同,齐慕方却闭紧了嘴巴,只顾着盯着那把济世之剑。
“今日有幸,能劳烦这么多同道一起来参加我儿的拜师大典。”左丘翰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笑容堆满了整张脸:“众所周知,我儿当年本应拜秦尊主为师,可因他与渡方仙君极像,又能无师自通的领悟仙君剑法,故而这么多年里,一直学的都是流云飞絮,十八年来,秦尊主代友考察,代友授业,终于,我儿前两日刚刚突破了流云飞絮第四阶!”
在一片叫好之中,左丘翰继续道:“秦尊主的考察终于结束,决定在今日,正式将我儿收入仙君门下,并传以此剑!”
他让开身体,让所有人都能更加清晰地看到那把熠熠生辉的济世之剑,调整了一下呼吸,目光灼灼地望着那把剑,道:“这是,渡方剑,仙君济世之福泽至今仍在流动,我儿真是,三生有幸。”
阮其溪穿着华丽而精致,一身描金白袍,发上金镶玉的羽冠垂着素雅的缎带,缓缓走上高台,情绪激动地跪在了渡方剑前。
当他靠近的时候,渡方剑上面的福泽忽然颤动了起来,台下更多人惊呼出声:“渡方剑,在呼唤他!”
齐慕方也瞪大了眼睛。
几乎不敢置信地看着轻轻颤抖的长剑。
“他真的是渡方仙君的转世!!”整个摇光谷都沸腾了起来,有人高呼:“仙君!魂归来兮!!”
“仙君……”不知何人领头,周围开始陆陆续续有人跪下,“魂归来兮——!”
阮清婉凝望着这提前安排好的一幕,唇角上扬。
有了这个造势,他日,阮其溪就是彻彻底底的渡方转世,无人能够再捍卫他的地位。
“这些人疯了吧……”齐慕方也被拉着单膝跪下,低声道:“怎么跟魔教似的……”
“嘘。”明泽林低声道:“渡方剑为他而鸣,看来他的确与仙君有些渊源。”
“可……”明泽林再次按住了他的脑袋,上方已经传来左丘翰的声音:“大家,大家不必多礼,我儿年幼,只是幸运之故,可不是真的仙君转世,大家快快请起,他可担不得如此大礼。”
“请,秦尊主,代友收徒。”曾华采开口,目光微红。秦仲游沉默地走上前去,阮其溪缓缓端起茶水,恭恭敬敬地敬向渡方剑,渡方始终在轻轻地震颤,分不清究竟是悲痛旧主的逝去,还是在欢喜新主的到来。
秦仲游将酒杯拿起,正要浇在剑前,方才晴朗的天空忽然阴云密布,空间被魔气生生撕裂,几根祭奠的白幡从里面飞了出来,重重插在了高台两侧,碎石飞溅。
接着,大量的黄纸钱从缝隙之中飘出,糊了无数人一脸。
齐慕方也被飓风逼得后退,阮清婉脸色微变,凌丹南的手再次被人握住,阮清尘立在她身畔,目上的白纱被风吹得飘动不休,他嘴唇紧抿,神色是死寂一般的泰然。
“什么人?!”左丘翰蓦地上前一步,直到那缝隙被撕得越来越大,黑衣男人迈步行出,罡气以他的脚底为中心像四周扩散,修为低的连头都抬不起来。
翻飞的黄纸钱中,他嗓音冰冷:“本尊是来,祭奠颜府满门英魂的。”
在他身后,白衣男子缓步行出,他裹着斗篷,身上的衣袍被吹得猎猎,发上玉冠高盘,羽带纷飞,目光扫过下方拥挤的人潮,翻飞的纸钱,迎风摆动的白幡,神色哀伤。
齐慕方低声:“是他……”
秦仲游瞳孔微缩:“你还没死。”
颜惊玉与他对视,还未开口,廖忱便朝余秋叶看去一眼,后者当即上前,大声道:“秦仲游,你这个瞎眼昏头的蠢货!阮其溪是我余秋叶的手笔!这百年里,阮清婉一直与我合作,让我画魂,我画了一百年,才终于画出阮其溪这个小颜仙君!!”
阮清婉腾空而起,冷声道:“妖魔所言,岂能相信?!”
余秋叶也清楚自己风评不好,正焦急怎么接话,却见旁侧的颜惊玉也上前一步,嗓音平静:“今日我来,只为问清一件事,当年颜府满门被灭,是否左丘家所为?”
他长着一张与各家学堂画像相似的面孔,但画像到底只能形似神不似,下方从未见过他的人一时有些茫然,倒是齐慕方大声喊了一声:“渡方仙君!他是真的渡方仙君!!”
阮清婉猛地拂袖,一股劲气挥出,直扫的齐慕方身边的人都遭了殃,但她到底不敢在此杀人,只厉声道:“渡方仙君早就死了!!”
接着,她又转向阮清尘,语带威胁:“好弟弟,用渡方仙君编撰的天命术在此卜算一卦,让大家都看看,这到底是画皮鬼,还是真的渡方仙君?”
凌丹南当即道:“什么弟弟……”
阮清尘又一次拉住了她的手,唇角的笑容有些无力:“事已至此,你还是不肯放过我。”
“你在说什么呢。”阮清婉道:“你是整个仙门最厉害的天命师,若你愿意在此卜卦,所有人都会相信你!”
阮清尘摇头,后方的莫听却轻笑了一声:“瞧瞧左丘家的好算盘,自己的儿子送给了秦尊主当徒弟,又把弟弟送给凌仙姑做夫君,这怎么就如此之巧,这两人,都是仙君当年的挚友?”
人群中已经有人开始交头接耳:“到底什么情况?”
“是啊……那难道真的是渡方仙君?”
“好好的为何会问罪左丘家……”
凌丹南脸色惨白地盯着阮清尘,耳畔却又传来左丘翰大怒的声音:“你这妖女,血口喷人!秦尊主,廖忱当年此地做下那等恶事,难道你就任由他继续踩着颜府满门的尸体,如此张狂吗?!”
周围的场景仿佛在一瞬间穿越到了一百三十三年前,遍地的尸体,横流的鲜血。
秦仲游呼吸急促,灰发舞动,他盯着廖忱的面孔,又一次想起留影珠中那个少年人的身影。倏地腾空,与此同时,昏沉的天空忽然被一道金光撕裂,重剑疾驰而来,稳稳被他抓在手中,一字一句地道:“死战吧。”
左丘翰和阮清婉对视了一眼,前者缓缓后退。
廖忱轻嗤一声,抬步上前,却有一只手将他挡住,颜惊玉盯着秦仲游的眼睛,道:“我今日来,只想求看一眼万象珠,若此事与左丘家毫无瓜葛,我即刻就走。”
“凭你?”秦仲游神色讥讽:“你以为你顶着这张脸,我就永远会被你牵着鼻子走吗?”
“你不是也一直想要查明颜府被灭的真相?”颜惊玉依旧耐心,道:“秦仲游,帮我,我只想看一眼万象珠。”
“真相就在这。”秦仲游直接祭出了一枚留影珠,颜惊玉浑身一震,他再次看到了家中散落的尸体,还有,一个将剑从一旁的人身上拔下来的少年,鲜血飞溅之中,他的面孔清晰可见,秦仲游道:“杀你满门之人,就在你身边,你若真是颜惊玉,就该杀了他。”
颜惊玉眉心蹙了一下,怔怔望着他冰冷的眼睛。
即便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亲手造就,可还是难免感到了一阵心凉。
后方的左丘翰伸手去抓渡方剑,乾坤袋中却忽然窜出一把猩红魔剑,猛地冲着渡方而去,两把剑很快交叠碰撞,变成十字如胶似漆一般,自空中旋转一圈,一路回到了廖忱的面前。
左丘翰取了个空。
廖忱伸手,从敛锋上取回渡方剑,颜惊玉没有接,可渡方剑在靠近他的一瞬间,剑鞘里面忽然涌出了无尽福泽,在一瞬间钻入他的眉心,涌入他的魂灯,魂火爆燃了起来。
秦仲游瞪大了眼睛,凌丹南也瘫软在了地上,曾华采不敢置信地望着他,眸中一片赤红。
全场寂静。
廖忱的目光环视着面前的众人,冷冷道:“渡方是他魂火淬炼,只有他的魂灯才能引得渡方如此失态,不惜一切将福泽返还,秦仲游,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他到底是不是颜惊玉。”
秦仲游周身灵力凝滞,身影瞬间从空中跌落,重剑也重重砸在地上。
左丘翰脸色难看至极,颜惊玉却始终克制,并且坚持:“我只要看一眼万象珠。”
齐慕方还在咳血,听到这话却赶紧爬了起来,大声道:“万象珠咳咳咳!左丘家,交出万象珠!”
其他人也陆续回神,道:“万象珠在何处?快取出来,让仙君鉴明!”
“渡方仙君归来,只求看一眼万象珠,你们左丘家到底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居然连这么小的要求都不肯满足?!”
“他们当然不肯满足。”一个嘻嘻笑着的矮小鼠族迈着细长的小腿走出,道:“因为万象珠,就是当年被他们剜走的天命瞳。”
秦仲游依然在盯着颜惊玉,嘴唇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齐慕方怒骂道:“不要脸!”
“天命瞳被人剜了?”
很快,方才喊着要交出万象珠的人已经开始转换:“交出天命瞳!!”
“快把天命瞳交出来!!!”
群情激奋之中,阮清婉神色愤恨,阮其溪一脸懵懂,左丘翰下意识道:“不,不是……”
阮清婉当机立断地冲向了阮其溪,在拖着他消失之前,却有一道锁链缠上了他。
殷蚀不知何时出现,冷淡道:“看来,万象珠在他身上?”
阮清婉强行想要将阮其溪抢回,殷蚀却更快一步,直接将他夺了过去,阮其溪神色呆滞:“娘……”
“溪儿——”
一只手洞穿了他的灵府。
阮其溪猛地惨叫了起来,飘飞的黄纸之中,众人面面相觑。
“溪儿!!!”阮清婉霍地朝着殷蚀冲了过去,伸手想要抓住阮其溪的时候,张开的指缝间,中指侧方,露出了一颗红色的小痣。
廖忱目光一寒,牵魂锁直接将她抽了出去,殷蚀的手继续地在灵府之中翻找,阮其溪被他抓在手里,脸色惨白地对上那张可怖的鬼面,喃喃道:“我给你,给你,别,别找了……”
“不许,不许。”阮清婉再次聚拢灵力,第二次直冲向殷蚀:“那是你的东西,不许给他!”
左丘翰一把将她拉到身后,天空阴云更为密集,雷声轰轰聚拢,在转瞬间朝着殷蚀直劈而去,殷蚀及时旋身,顺势从阮其溪的手中拿过了万象珠,挥手扔向了颜惊玉。
但汹涌的雷爆还是击伤了他的手臂,他退到颜惊玉身边,道:“他只有无相之境,却有能与我一战之力。”
颜惊玉托起了染血的珠子,廖忱也抬眸去看,珠子上方银光缭绕,内里似有月光流转,恰似当年对方眸中的盈盈波光。
颜惊玉呆呆地看着,身体缓缓下滑,他浑身颤抖地握住那颗珠子,泪水滚滚而落——
“是,是天命瞳……左丘家,是左丘家,是左丘家……”他泣不成声,浑身不断抖动,廖忱身后的裂缝猛地撕的更大,汹涌的魔气之中,他一字一句:“都出来,杀。”
万魔汹涌——
他用力攥了一下手指,伸手去拉颜惊玉的手臂,嗓音发颤:“颜祈……”
“是左丘家……”他不断地重复,好半天,才发出最终的声音:“左丘家,灭我满门。”
“颜祈……”
“是左丘家灭我满门!!”他用力抓住了廖忱,霍地将眉心抵住他的额头:“你上次说可以给齐慕方太清之力,现在,给我。”
他的神色之间有种克制的疯癫,廖忱下意识道:“不行,你魂灯刚吸收了福泽,身体承受不了魔气……”
“给我。”颜惊玉道:“我要亲手,杀了他们。”
“你受不了……”
“给我!求你,廖忱,求你——”
“你好不容易……”他闭上眼睛,将额头贴紧颜惊玉的额头,浩瀚魔气疯狂地涌入他的灵台,刚刚明亮的魂灯被魔气萦绕,变得漆黑一片。
风哭嚎着。
白幡猎猎。
猩红的烟云之中,雷声爆闪。
颜惊玉脸色惨白,眉头紧锁。浑身每一寸皮肤都在渗出血点,每一根毛细血管都在爆裂,口鼻和耳朵也皆有鲜血渗出。
“你好不容易……才重燃魂灯……”
颜惊玉握起渡方剑,身影凌空而去,廖忱仍然在失神地望着自己的掌心。
阮清婉抱着阮其溪,左丘翰抓着她一路窜逃,嗓音快速地道:“你带小溪先走,回到门中即刻开启护山大阵,从后面的密室,逃!”
“我的小溪,我的小仙君……”
“没想到颜惊玉真的还活着,当初你是不是对他留了手?”
“我应该亲眼看着他死,可是,可是当时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身边,我感觉很不安……只能先一步离开……”
“左丘家名誉已毁。”左丘翰脸色难看,道:“我身上有雷系天魄,你先找个地方躲好,等我回去找你。”
昏暗的雷云之中,忽然出现一道身影,颜惊玉静静悬立,浑身魔气四溢,眉心透出一抹红色刻痕,他身上到处都是血口,手腕也在流着鲜血,若非知道那些血液都来自于他自己的身体,乍然看上去,就像是刚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魔神。
左丘翰瞳孔收缩,咬牙道:“原来你已经入魔……”
高台上,秦仲游忽然意识到什么,他催动灵力闪身到颜惊玉身边:“你,你这是什么,快把印记取下来……
他运起灵光试图抹除颜惊玉灵台的印记,颜惊玉却抬手狠狠砍了他一剑,秦仲游跌飞出去,狼狈地捂住手臂:“惊玉,你清醒一点,左丘家的仇我可以帮你报,你不能这样消耗魂灯……”
颜惊玉又一剑挥出,在他身上划出更长的痕迹,他瞪着秦仲游,嗓音沙哑:“滚。”
左丘翰趁机再次远遁,颜惊玉抬眸,飞身追了上去,不管不顾地对着他们的背影直劈而去,左丘翰一把将阮清婉母子推开,拧腰拔剑,刚好挡住他的剑身,颜惊玉盯着他的脸,道:“为什么,颜家跟你有什么仇,什么怨。”
“修真界宝物易主属于常事。”左丘翰冷笑,道:“何况,颜惊玉,你还不明白吗,我这种人之所以能够上位,归根结底,是因为你的天命瞳失效了。”
“天命瞳……”
“天命瞳非普通法宝,可你却滥用它已久,你当年是不是经常听到,有人告诉你,不要总是窥视天命,早晚有一天会得到天惩。”
“你的天命瞳理应可以勘破一切。”廖忱的话再次响在耳边,他盯着左丘翰的面孔,道:“你是说,天命,找上了你?”
“不错。”左丘翰道:“我是天道派来惩罚你之人,你肆意窥探天命,自己早已被天命盯上,你满门与其说是被我所杀,不如说是你自己自作自受!”
“原来真的是这样。”颜惊玉笑了一下,眼睛通红,道:“恰好,我也是你的天惩!”
长剑重重与格挡的剑身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颜惊玉旋身,再次横劈而下,衣袂飞扬,左丘翰毫不犹豫地激发了体内的天魄,那一瞬间的雷光直接将他弹飞出去,鲜血自唇间溢出,颜惊玉擦也不擦,脚后跟刚刚被灵力稳住,便毫不犹豫地再次弹射而来:“我就不信,天道能允许,你用我父亲的天魄,杀我——”
“父杀子,天经地义!!”
左丘翰再次召唤天雷,重重劈在他的身上,颜惊玉硬扛着雷光,神色狰狞地又一次扑来:“那你也尝尝雷魄的味道!”
长剑绞着雷光,直接洞穿了他的心脏,左丘翰的浑身顿时被雷光击透,颜惊玉毫不犹豫地拔了剑,一手掏出他灵府中的天魄,继续前行。
方才汹涌的魂火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缩,颜惊玉很清楚,自己撑不了太久。
阮清婉……
蛇鼠一窝的东西,一人屠他满门,一人剜他眼睛。
颜惊玉再次提气,魂灯当即又少了一截,眼看着两人即将遁入左丘门中,颜惊玉的剑锋已经擦着他们的后脑勺来到,阮清婉当即旋身,倏地从空中重重跌落,她抱着阮其溪,目光阴狠地瞪着颜惊玉,“颜祈,我当年那么爱你,你却屠我满门,我屠回来,又有什么不对?!”
颜惊玉脚步停下:“你说什么……”
“哈哈哈。”阮清婉在他愣神间再次抱着阮其溪遁离,道:“杀了这个魔头!!”
左丘门人纷纷冲出,虽有些愕然,但还是飞速朝着颜惊玉冲了过来。
颜惊玉不欲与他们纠缠,蹬地跃起再次冲着阮清婉追去,脑子里一片混沌,周围有人前来阻他,颜惊玉微微拧眉,下一瞬,那些人却猛地像是被抽干的水一般朝后飞去。
颜惊玉没有回头,他也不知道,廖忱正在凝望着他的背影。
他急速前行,在他后方,廖忱像清理垃圾一样,拦下了所有阻碍他前进的门中弟子。
阮清婉将阮其溪放在一旁,转身去催动阵法,颜惊玉的身影却转瞬来到,他望着阮清婉,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阮清婉盯着他,道:“你还记得黯明是怎么死的吗?”
“黯明……”颜惊玉想起了上一任的修罗主,自己剑锋指着他,可他还未下手之前对方便已经倒了下去,硕大的身体后面,露出了一个浑身颤抖的孩子。
他睫毛动了动:“你是当年,杀死黯明的孩子……”
“是我!”阮清婉目光恶毒,道:“黯明说我爹娘是奸夫□□,他杀了我爹娘,你来除恶,我便以为他当真是恶,我从后面捅了他一刀,可是后来我才知道,修罗主,才是我亲生父亲。”
他看着面前的女人,想起当年的那个男孩,缓缓道:“黯明,是你父亲……”
“是!”阮清婉道:“直到我身上血脉觉醒,我才知道,原来我身上有一半修罗血统,那两人当真是奸夫□□,他们背叛了我爹!!可是你,你的出现,你在外面正义无比的光环,让我以为他是大魔头,是你,你害我杀了自己的父亲!你给我信物,让我去投奔宋家,可是宋家被廖忱灭了!你说你会来看我,你没有来,我在尸山血海之中等你,你一直没有来!”
“你还答应可以做我师父,我去了颜府找你,他们一眼看出我身上的修罗血脉,直接要将我打杀……颜惊玉,我这一生坎坷,都是你造就的!如果那日你没有出现,黯明就不会将我挡在身后,我就不会为了讨你欢心而杀他!颜惊玉,你自以为除恶扬善,可却是非不分,黯明有什么错,你凭什么要杀他?!”
“竟然是这样……”颜惊玉望着她,道:“当年我告诉所有人,黯明是我杀的,我为了保你一命,你却如此恨我……”
“哈哈哈。”阮清婉道:“我一个小孩子,怎么敢杀黯明,你认不认,他都是你杀的。”
颜惊玉笑了下,道:“所以,你便剜我天命瞳,在我身上浇化骨水,如此,终于消气了?”
阮清婉瞪着他,缓缓道:“颜惊玉,你终于知道自己错了,你终于知道自己活该,我没有杀你全家,我不过就是报复你一下,你害我那么惨,我报复你一下,有错吗?”
颜惊玉摇头,道:“你说的对,我是非不分,黯明被背叛,即便杀了两个凡人又如何呢?”
阮清婉冷笑一声,缓缓走出来道:“一切都是左丘翰干的,我只是顺便报了个小仇而已,我没有错,溪儿也没有错。”
“你报仇没错,他被你塑造,也没有错。”
阮清婉又去抱阮其溪,依然在盯着他,道:“颜惊玉,你以后不要再多管闲事了,你的光环太重,总是让人分不清善恶……你这种人,就应该永远被锁在地牢里,永远不要再出来害人。”
她望着那张精致的容颜,想起那些年里从各处得到的留影珠,她收集了无数的留影珠,她以为自己真的可以成为渡方仙君的徒弟。
可惜,修罗血统,毁了一切。
她扯了扯唇,道:“你真该死,颜惊玉,左丘翰有没有告诉你,当年你的天命瞳之所以无法开启,是因为天道在惩罚你,看上去,是左丘家害了你满门,可事实上,这一切,都不过是你滥用天命瞳的反噬。”
颜惊玉只是笑,目光甚至十分温和。
他能感觉自己的魂火正在被魔气吞噬。
可这一刻,他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终于有人指出来了,终于有人指出来,我并非是一个真正的好人……
终于有人告诉我,渡方仙君,害人不浅。
当他在无尽个黑夜之中一次又一次地熬到天明,当他无数次引灵入体终究还是以失败告终,当他使用了成则仙途坦荡、败则一命呜呼的冲髓丹和剔脉刀来赌天命,却依旧不死不活的时候……
他便不止一次地想到当年那些人的话:“你滥用天命瞳,是要遭天惩的。”
每次失败,他都告诉自己,这是天惩,颜惊玉,这是你自以为是的代价。
每次遇到难以扛过去的坎坷,他都告诉自己,这是天惩,上天需要你为你自己的罪孽赎罪。
即便他有时候也会想起父亲的话:“什么天惩,骗小孩子的把戏罢了,你只管坚持自己的道义,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若有天惩,爹陪你一起承担。”
“是啊惊玉,师兄陪你一起承担!不要怕!”
“师姐也陪你,惊玉,不要怕——”
每逢夜半醒来,他呆呆地望着面前的黑暗,都会想,就这样就好了,颜惊玉,什么都不要在做了,若是你注定找不到害你满门之人,那也是天命……
不要再做任何事,不要再害任何人。
你的天惩,就让你自己来承受,不要再让别人受到牵连。
阮清婉似乎很满意他的态度,她抬了抬下巴,道:“颜惊玉,你应该知道吧,你会不得好死的。”
她清楚,以颜惊玉的道义,一定会放过自己。
可她依然恨,恨他身上所有的光环,恨自己年幼被他的光环蒙蔽,铸下大错。
她太清楚了,自己不过是他救过的万千人中的一个,可她就是要告诉他,不是所有人都感激你——
“颜惊玉,你根本就不是什么渡方仙君,你只是一个假装自己很干净的……”她抱着阮其溪走向密室,冷冷丢下一句:“刽子手。”
就在她步入密室的一瞬间,后方却忽然传来风声,她后心微微一凉,惊愕让她条件反射地转过去,怔怔看着颜惊玉。
她在颜惊玉面前倒了下去,颜惊玉静静望着她,从容握住飞回来的渡方剑,轻声道:“你都说了,我是个刽子手,怎么还敢将后背留给我呢?”
“你,你……”
阮清婉的唇间溢出大量的血液,呆呆凝望着他温柔的眼眸,她不敢相信,她年少之时努力追寻过的身影,竟然会变成这样……
他从不记得她,她若不提,他永远不会想起。
“那仙君……”她依然记得,她梦中最美的那副场景,对方蹲在尚未觉醒血统,依然还是男孩子的她面前,他小心翼翼地追问:“你真的会来看我?我真的,可以拜你为师?”
那人伸手摸他的头,眸中柔和,却难掩意气风发:“当然了!”
他一本正经,告诉他:“等我杀完廖忱,就去找你。”
后来她才知道,他跟所有人都说过这样的话,他说,杀完了廖忱就会去找他们,他说,杀完了廖忱就收他们为徒,把他们培养成像他一样清风霁月、修为高深之人。
他说,杀完了廖忱……
可是,廖忱总也杀不死,他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这不过是他留给他们的谎言。
傻傻信了的人,只有那些天真的孩子们。
她的眼神一点点地涣散了开。
最后的最后,她看到颜惊玉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他终于如她所愿,成了一个失去光环的坏人。
可她神色之间,却皆是不敢置信。
颜惊玉走出密室,每走一步,都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急速被抽走。
魂火被魔气惊扰的颤动不止,它的光芒越来越暗,越来越暗……
他清楚这是自己唯一的一次机会,渡方剑将所有的福泽都传给了他,也许廖忱正是因为料到了这一点,才坚持要为他拿回渡方剑。
手中的剑当啷坠落在地。
颜惊玉还在走,但眼前却逐渐发黑。
他回忆自己这一生是否有什么遗憾,但他发现到此刻,是当真没有半分遗憾了。
他年幼之时便是天骄,众星拱月,即便蹉跎百年,却仍旧有机会可以手刃仇人,这段天惩终于结束。
和廖忱成为了朋友……也不必再执着于杀他……但日后他若没了自己,想必是要苦闷许多。
可自己,却终于是要清静了……
他的眼前闪过了族中所有人的面孔,走马观花一般,宽敞的颜府正厅,窗台上母亲插过的花枝,被父亲打过的手板,院内盛开的海棠,屋檐下咋咋呼呼行过的族中兄妹,还有,几次眉心相抵,神情却完全不同的廖忱……
我渡一方人,一方人更在渡我。
今人无需我渡,而我,含笑赴星河。
一道黑影急速接近了他,猛地将他眉心中的魔气全部抽出,将熄的魂火只余灯芯一缕。
廖忱呼吸急促,一把将他抱起,前方却忽有人出现,秦仲游一字一句:“把他留下。”
廖忱紧咬的牙齿都在颤抖,他盯着秦仲游,后者手提重剑,神色愤怒:“渡方剑所有的福泽全部渡给了他,好不容易,终于重燃魂灯,你为何,要给他这种东西……”
廖忱还在盯着他,漆黑的眉目,唇角却止不住地上扬,他忍不住嗬嗬笑了起来,魔神期的威压犹如巨山一般朝四周倾轧,转瞬将一切实物粉碎。
天空被浓墨泼染,朱雀法相悬停空中,猩红与漆黑交融,赤红双目半开,阴森至极。
他一步迈出,身形在一瞬间穿透了秦仲游的身体。
一人直行,一人在身后支剑半跪。
“你不配。”
第36章 兽元香。
“铛——!”
余秋叶站在一旁缩着头, 听着殿中那刺耳的敲击声。
“锵!锵!锵!!!”
渡方悬停在空中,被敛锋一下又一下地砸着,两把剑都在一人狠狠的动作下而发出颤抖的嗡鸣。
“没有了吗?!”廖忱狂躁地抽打着渡方剑身, 每一次都用了极大的力气, 每一句话都伴随着更加用力的击打:“没有了吗?!没有了吗?!没有了吗?????”
渡方嗡嗡作响, 敛锋也在嗡嗡战栗,两把剑一次又一次地相撞, 直到渡方剑剑身上的刻字一点点地挤出一滴金色的福泽,小心翼翼地涌入床上人的眉心。
“还有吧?”廖忱还在击打:“全部拿出来!全部!!!”
渡方被抽了又好半天, 剑身上的灵光都暗淡了许多,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再次挤出一滴, 但能明显看出,这一滴比方才要淡了许多,也掺杂了不少的普通剑意。
廖忱仍不死心,两把剑频繁碰撞, 敛锋身上的剑芒也在缓缓暗淡,即便在主人狂暴的怒意下时不时亮起振作一下,往往不过两息就归于平静。
悬在床头的渡方终于在挤出一缕纯净的剑意涌入颜惊玉的眉心之后, 当啷一下掉落在地上,浑身银光彻底消失, 仿佛成了一把死剑。
廖忱瞪着它, 重重将敛锋丢在地上, 转脸去看向余秋叶。
余秋叶忙不迭地扑过来, 跪在颜惊玉床边, 伸手去给他把脉,呐呐道:“好, 好多了。”
“好多了?”廖忱盯着他,阴郁道:“那他为何还不醒?”
“他,他……这次魔气对他的魂灯和身体都造成了很大的损伤……”
“你也觉得本尊不该给他魔气?”
“不不不不不。”余秋叶连连摇头,道:“只是,只是……”
只是你既然想让他亲手报仇,自己就没想到魔气会把他的魂火全部蒸发吗?好不容易以福泽重燃魂火,这个时候就应该赶紧趁机引灵,你就不能劝劝他让他等个几年再报仇?
仇人在那里又不会跑!!
你既然这么惯着他这不是活该的吗?!
“啪!”廖忱一掌挥了上去,余秋叶一下子被从床边扇飞,撞到了一旁的屏风,不等他反应过来,廖忱已经闪身来到面前,手臂抬起。余秋叶还没爬起来就赶紧道:“只是他如今魂灯只余一缕,肉身又伤痕累累,若是实在找不到可以重燃魂火的方法,不若好好再修复一下他的肉身……”
廖奇美素来狂暴,他和颜惊玉不一样,颜惊玉在出手的时候很爱嘚啵嘚,可廖忱若要杀人,从不多言,不止自己不吭声,还经常会打断别人的话。
耐心约等于无。
余秋叶捂着脸,心里清楚自己这是活该,早知道他什么脾气,刚才就不该只在脑子里过……但那些话说出来,肯定就不止是抽一个巴掌那么简单了。
你娘的廖奇美……小王八羔子,等老子入了画心境……肯定躲着你走!
但不管怎么样,廖忱终于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目光落在床上的颜惊玉身上。
他掌心翻转,一颗透着盈盈绿光的丹药出现,余秋叶忙又道:“翠翠翠微丹不行……他的肉身是被魔气灼穿的,翠翠翠微丹救不了……”
“那你还有什么办法?”
余秋叶倒是还真有一计,但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脸已经在渐渐肿起来,话都有些说不清楚了。本着独挨打不如众挨打的精神,他轻声道:“我已入画道多年,医术荒废,暂时没什么好主意了,魔主,魔主不若,问问外面那些人?”
廖忱的身影遁出室内,外面各族正在轻声交谈,大战刚过,固然魔主答应了抢到的一切都是自己的,但他们也清楚,以廖奇美的性子,若是不知道他们到底抢了什么东西,心里也肯定放不下心。
是以,东西或许是真的可以拿走,但报备也是必不可少的。
乍然见到他出现,众人齐齐肃目,廖忱冷冷道:“都抢了什么好东西?”
面前马上一片大乱:“我,我从凌丹南那夫君身上抢了个玉佩,那小子倒是个痴情种,自己本来就是个废物,居然还站出来帮凌丹南挡爪,被我直接掏了内丹……”
“我我我,我抢了一个冰心玉莲甲!曾华采身上的,我们几个一起上的,他没打得过……”
“我这儿万转传音海螺……”
“我们拿到的是一个聚灵塔……”
喋喋不休之中,廖忱的脸色越来越阴郁,他眸中妖瞳开启,重瞳显现,阴森可怖,众人齐齐安静了下来——
廖忱压着怒意,克制地道:“把所有抢到的灵药全部拿出来。”
众人争先恐后地把自己身上所有的灵药都拿了出来,众多药瓶聚拢在面前,廖忱再次看向余秋叶,后者用袖子捂着自己被扇肿的脸,认认真真地分辨了一下,道:“都是没用的东西……”
这话也不知是在说灵药,还是在说人,但却成功点燃了廖忱,他蓦地挥袖,一干妖魔齐齐被扇飞出去,所有人爬起来的时候,脸上都带着清晰的红痕。
“废物——”
廖忱咬着牙,浑身魔气肆意,天空也因此聚起乌云,妖魔们摄于那可怖的威压,一边伏地臣服,一边不由自主地警惕了起来,唯恐自己会猝不及防地被碾成齑粉。
余秋叶也明显感觉到膝盖发软,他竭力稳住身体,做出一副刚刚想起来的样子,道:“他,他身躯不是神木所铸吗?或许,或许可以去九嶷山找栖梧花灵修复神木……应当会有些效果。”
廖忱不及思考,身影转瞬又回了室内,余秋叶刚松一口气,就闻他冷冷道:“即刻去召集仙门所有知名医修,本尊回来的时候,要在魔宫看到他们。”
“余秋叶,你随时与本尊保持联系。”
顾不得抱怨,余秋叶急忙道:“哎!”
幽静的密林内,栖梧花依旧匍匐在地上,花苞干瘪,依旧是永不盛开的状态。可当廖忱轻轻将颜惊玉放在花丛之后,它们却立刻争先恐后地爬了上来,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他的伤痕累累,动作逐渐有些放轻。
廖忱微微拧眉,沉声道:“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颜惊玉身上皆是魔气灼烧后的痕迹,这次,不仅仅只是身上的某一片肌肤,而是连脸上,脖子上,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块深色的木纹,这些木纹上还萦绕着缕缕魔气,仿佛随时都会将他腐蚀成为枯木。
他紧闭着眼睛,神色安然而放松,仿佛找到了真正沉眠的港湾。
余秋叶一边揉着已经恢复完好,但依旧有些神经痛的脸,一边透过小音容镜看着花丛里面的沉睡的男子,想了半天:“可能,衣服有点碍事?”
其实是假的,栖梧花灵若要修复神木,衣服自然不可能算得上遮挡,但这样说会显得他比较有细节,也能更加取得廖忱的信任。
“其实啊。”余秋叶随手开始翻书,道:“若是能找到凤妖就更好了,凤妖的体息能刺激到花灵的生长,而且凤妖本身全身都是宝,提取他们的兽元香也能抚慰他被魔气污染的肉身。”
“……兽元香?”
“就是妖兽发情时候爆发的强烈体息,不过凤族早就绝迹了……栖梧花灵嘛……他是神木铸躯,比旁人和花灵的联系要紧密很多,也是有用的。”
廖忱沉默了下去,余秋叶再朝小音容镜看去的时候,发现对方已经斩切断了与他的联系。
栖梧簌簌,廖忱的目光落在那张被魔气腐蚀的容颜,缓缓伸出手,解开了他的腰带。
巨大的羽翼撕裂背部的衣袍,栖梧花枝攀上了精致的脚踝,像是在探索什么隐秘一般,悄悄缠绕了上去。
颜惊玉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但很快,他便发现自己似乎重新诞生了意识,这种感觉像极了一百三十三年前,他被人从壶天城外的山脉上捡走,听不到,闻不到,看不到,触摸不到……五感皆无,可他却依旧残留着意识。
当年他以为那是死亡,但如今,他意识到,自己可能,还没死透……
不知过了多久,触感开始回归,他感觉自己被谁轻轻抱了起来,从触觉来看,身上似乎并无衣物遮掩,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东西在沿着他的脚缓缓上爬,窸窸窣窣的,有些麻痒。
随后,他的嗅觉似乎也恢复了,与其说是嗅觉,不如说是某种神经性的触觉,他感觉到了一股剧烈的野兽气息,浓郁的,饱含压迫感的,他不由自主地启唇调整呼吸,想要挣脱那些感觉。
这气息很危险……不知为何,他有这样一种预感,并且,很熟悉,他仿佛曾经被这股气息俘虏过,在对方的压迫下难以抵抗。
他拧起眉,双手抵在了妖兽胸前,廖忱垂眸看他,用一只手握住了他推拒的手腕。
颜惊玉呼吸急促,脚开始一通乱踢,廖忱微微拧眉,巨大的赤羽向前收拢,完全地将他护在了怀抱之中,掌心一下下地抚过他的背部。
他掌心粗糙,那背部却格外柔嫩,颜惊玉挣扎的更加厉害——
但他的力气实在太小了,廖忱因他的挣扎而生长出羽翎,呼吸逐渐有些粗重,他用力将颜惊玉搂在了怀里。人族在妖兽面前实在过于柔软,即便颜惊玉并不是一个特别柔软的人,但他的身体剐蹭在羽翎上的时候依旧软的让人心惊。
颜惊玉皱起了脸,腰肢不断地拧动,他感觉自己在抗拒一个可怕的东西,却又明显地意识到那东西似乎在自己拧动之间变得更加可怕。
“别,别动我……”他发出了声音:“放手,不要……”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对上了一双漫溢着妖气的重瞳,条件反射地退了退,背部却被一只大手托住,那只手的掌心明显不似人类,在接触他的背部之时隐隐有些刮人。
他瞳孔微张,呆呆看着那张越发妖异的面孔,反应了好半天……
“廖忱……?”
这是妖化的廖忱……他的目光落在对方颈侧的羽翎,眼珠诡异地转了转,他忽然觉得这一幕格外眼熟,还有,对方的胸口……没有伤,他似乎在克制着什么,并未完全妖化。
颜惊玉扭了扭脸,发现自己正被一双巨翅拢住,翅膀交叉,只有几根细小的羽翎自空中飘落,腿间忽然又是一阵悉悉索索,颜惊玉这时才发现腿上缠绕的花草,他急忙又用力去踢,廖忱皱了皱眉,一把按住了他的腿,哑声道:“别乱动。”
“……”颜惊玉头皮一阵发麻。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还能再醒,更没想过,醒来之后竟然要面对这样的自己和廖忱。
尘封的记忆随着被他抽走的印记而重新涌上,他全部想起来了。
不是他欺负了廖忱,而是……
他蜷起双腿,下意识用双手挡在胸前,脑子里空空一片。
那廖忱现在又在做什么……是,想再来一次?
耳畔忽然传来对方的气息,他留意到对方的脸上也开始浮现出羽翎,瞳孔不禁再次收缩。
这样下去,他肯定又要失去理智了啊!!!!!!
“廖,廖忱?”
他的声音在颤抖,廖忱将鼻头贴近他,不自觉地亲昵:“嗯?”
“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颜惊玉要尴尬死了,他算是看出来了,对方这会儿又在发情,他此前觉醒的部分记忆里,廖忱分明就是为了向他求偶才露出那种温顺的表情。
这次可千万不能再惹怒他了……
廖忱似乎反应了一下,单纯的妖化虽然不会影响他的理智,但栖梧花却会,很明显,此刻他的理智再次被挤到了本能之后,他迟钝地想了一阵,才低声道:“我在救你。”
“救,救我?”
“余秋叶说,凤妖的兽元香可以抚慰你被魔气灼穿的肉身。”
“……”兽元香?!
余老狗这是出的什么鬼主意啊!!兽元香是提取之后经过处理才能达到抚慰的作用,而不是这么明目张胆的在栖梧花丛之中释放……这只会让凤妖自己失控啊!!!!
妖兽发情很吓人的好吗!!!
这狗屎到底是想害他还是救他啊!!!!
但凡他今天没有醒来……说不定对方就会在花粉的影响下开始间·尸。
经过上次的教训,颜惊玉很清楚不能刺激他,毕竟自己实在太过弱小,自己的挣扎就像小猫爪子挠他一样,只能起到撩拨的作用……这样说好像有点丢人,但面对被栖梧花围绕的妖兽,他确实只能称得上一只猫。
他勉强笑了一下,竭力在对方怀里蜷起身体,手指将长发拨到胸前以做遮挡,他轻声道:“我现在好多了,你,你可以,那个,收敛一下。”
廖忱的目光落在他被手挡住的胸前,目光沿着腰腹下移,来到腿上,颜惊玉终于看到了那只环抱着自己的手。
手腕一样覆着羽翎,坚硬的黑色长甲微微勾起,不知道是对自己妖化的样子不习惯还是怎么样,廖忱应当只是想随意地放置一下手,可长长的利甲却轻轻地压在了颜惊玉的腿上,将腿肉戳的微微下陷。
他下意识动了一下,指甲在弹性的腿肉上面刮过,留下一道浅淡的红痕。
廖忱静静地望着,然后,又伸出爪子,轻轻在那柔嫩的腿上轻划了一下……
颜惊玉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急忙收腿,再次看向廖忱,软软道:“廖忱,你看,我,我好多了,你可以把翅膀,收起来……然后,我出去一下?找件衣服什么的……”
“怕?”廖忱开口,尖利的长甲浮现在他面前,颜惊玉很想说不,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能不怕吗……这玩意儿估计可以轻而易举地穿透他的心脏,把他挖心掏肝。
“怕这个……不怕魂火熄灭?”
那能一样吗!魂火灭了无非就是死,这虽然也是死,但多血淋淋啊。颜惊玉抿抿嘴,却见那利甲缓缓伸向了自己的心脏,他猛地将两只手都一起护在心口,死死盯着那只已经无法被成为手的爪子。
指甲划过他的锁骨,一样在上方留下红痕,然后缓缓收起,就在颜惊玉刚松一口气的时候,紧护的手腕忽然被他一把拉开。
廖忱盯着他的心口,慢慢垂头。
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脑袋。
颜惊玉从捂自己改成了捂他的眼睛,声音急切地道:“我真的好了,廖忱,你快醒醒,清醒一下……求你了……”
他掌心也是相当柔软,廖忱感受着眼睛上的触感,有些渴望地想用鼻尖也去触碰他的掌心,呼吸沉了沉。颜惊玉看了一眼他表现出享受的半张脸,又低头朝下面看了看,死死盯着,神色复杂。
不,不至于吧……
难道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恢复理智?
余秋叶,我跟你势不两立!!!
第37章 廖忱忽然朝他吻了过来。
颜惊玉又蹬了一下腿上的花枝, 固然他意识到这些花灵好像的确是在为了他好,但这种寸缕未著的情况下,被缠绕的感觉实在过于诡异。
廖忱的鼻头已经蹭到了他覆住对方双目的手掌, 当颜惊玉还在满脑子纠结到底应该怎么应付当下的情况时, 手掌已经因为他仰脸的动作而滑到了对方的鼻翼, 掌心充满了他的鼻息,接着, 便是一阵温热的湿润。
他:“……”
他猛地瞪过去一眼,却只看到了他覆盖着羽翎的脖颈, 喉结轻轻的滚动中,羽翎也在逐渐扩散。
颜惊玉的目光忽然落在自己指头的戒指上,他陡然想到了什么, 一把将手拿下来。
上次廖忱说过,这枚储物戒上有特殊的铭文,只要意识就可以驱动。
他意念微动,掌心很快多了一瓶小小的花露, 不给廖忱反应的时间,直接捏着他的嘴巴灌了进去。
这是他这段时间从小莲花那里采集的,从自己每日饮用来看, 这东西明显有洗涤心灵,净化浊念的作用。
倒完了,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廖忱。
眼睁睁看着对方鬼迷日眼的神色逐渐变得清澈, 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不等开心, 廖忱忽然又是双手一紧。
颜惊玉刚才已经强行与他拉开距离, 几乎要坐到他膝盖上去,乍然给他这么一搂, 又猛然坐回原位,他当即浑身一僵,条件反射地用手撑在他的手臂上,将臀部虚抬,眼睛瞪圆。
廖忱的目光毫无避让地上下打量着他,颜惊玉逐渐感到了一阵难堪,耐不住火气道:“看什么,还不放手!”
四目相对。
赤羽急速收回,两人同时起身,背对彼此开始整理衣服。
半刻钟后,廖忱轻轻吐出一口气,寒声道:“早知道你愿意用魂火换取修为,那天就该是我跟你打!”
颜惊玉低着头,扒拉自己的腰带,没有出声。
他不会忘记是自己求着廖忱才能在瞬息恢复力量的,他也不会忘记,自己之所以找到仇人,亲自手刃,都要多亏了廖忱。
廖忱再次开口,依旧冷厉,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哑:“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颜惊玉憋了一阵,直接转了过来,大声道:“谢谢你!”
廖忱:“……”
他背对着颜惊玉站了一阵,径直往外走去:“回去吧。”
颜惊玉踩过栖梧花丛,赤足依旧能感觉到花灵的亲昵,他抿了抿嘴,跟在对方身边,又轻声说:“对不起。”
廖忱的眼尾无声红了一下,又大步朝前走了两步,冷淡道:“你确实应该跟我道歉,差一点,我就杀不了你了。”
颜惊玉笑了一下,放软声音,道:“其实你没必要救我的,我大仇得报,已经了无遗憾,能去见父母……”
一双鞋忽然丢在了他的脚下,廖忱依然头也不回,甚至连话都不愿意跟他说了。
“……”颜惊玉只好蹲下来把鞋套好,抬眸的时候,对方已经走出去了十几尺,脚步却有明显放缓的痕迹。
他很快束好鞋袜,迈开脚步飞快地朝对方跑去,要拉他袖口的时候,对方却无声地躲开了,身形也朝前遁出几尺。
颜惊玉毫不气馁地追上去,廖忱又一次躲开他的手,依旧朝前遁出。
颜惊玉不光没有生气,反而在一次又一次的追逐中得了乐趣似的,笑出声来。锲而不舍地追着他,锲而不舍地来拉他,又几次之后,廖忱终于不再躲开,却投来了眉头紧锁的眼神。
颜惊玉稳稳拉住他的衣袖,有些气喘吁吁看着他,道:“我是不是很多天没吃饭了?”
“你还有脸吃饭……”
“知道了知道了。”颜惊玉道:“以后再也不这样了,带我去吃点东西吧。”
他这次说的是真话,这世上应该也没什么人能让他不顾一切只想取其性命了。
廖忱到底还是放轻了声音:“去哪儿吃?”
“回家呗。”颜惊玉道:“小饕餮别的不太行,但对美食的用心倒是无人能及。”
廖忱眸中轻嗤,眸中溢出笑意,道:“你不是总嫌她笨?”
“是嫌啊。”颜惊玉叹气,道:“那莫冬一个时辰能学三个阵法,她连半个都学不会,你说笨是不笨?”
“饕餮族的牙齿和四肢都要比九尾发达很多,脑子笨些也可以理解。”
“就像你吗?”
廖忱瞥他,道:“那你是觉得莫冬像你了?”
“我哪里能跟他比。”颜惊玉道:“他可是九尾狐族,血脉压制,真算计起来估计头发丝儿都是空的。”
“你头发丝也没实在过。”
“你怎么说话呢?”
……
碎星殿的空间里出现了一个烧灼出来的孔洞,廖忱很快迈出去,转身将颜惊玉也从里面拉出来,颜惊玉出来后却又对着那孔洞盯了半天,直到消失,他才反应过来:“你可以使用南明离火了?!”
凤族虽然也用火,但最高阶也不过三味真火,真火可以炼化万物,将一切有形之物摧毁,甚至可以将灵魂烧成灰烬,可离火却完全是另外一个等级的东西。
虽然世间最高阶的法器也不过就是圣级,但颜惊玉却觉得,南明离火已经超越了圣级。
关于廖忱告诉他的规律级法器之事,早已再次被隐匿。廖忱倒是显得有些意外:“你认得此火?”
“不认得。”颜惊玉很老实,“但我看过书啊,而且你这火焰与之前明显不同,竟然可以灼穿空间。”
之前每次移形换影,他都是靠蛮力撕开缝隙,但今日却直接用了此火,除了朱雀权柄才能启用的南明离火,就没别的了。
“你看得书还真是够杂。”廖忱放出传音符,命人将食物送来,道:“确是南明离火,我已经融了部分神性,可以慢慢掌控了,用这个方法移形换影,不会消耗灵力。”
“真让人羡慕。”颜惊玉两眼放光地望着他,道:“听说南明离火修到一定的程度,还可以灼穿时空,跨越因果,可是真的?”
廖忱很意外:“书上连这个都有?”
“这是朱雀神的权柄嘛。”颜惊玉道:“祂是天地四象之一,名声太响,已经是规则难以撼动之物,应当无法被隐匿。”
廖忱点了点头,道:“我确实在神台窥探过一些,但现在还无法做到,而且,除非能完全融了神性,真正成为朱雀,否则擅动因果,必有天惩,这种事我可不干。”
天惩……
颜惊玉叹了口气,道:“也是,天惩之重,非常人能够忍受。”
来送饭的不只是莫冬,还有莫夏,前者提着饭盒上上下下地望着颜惊玉的时候,莫夏已经扁了扁嘴:“你还真是个祸害,被魔气灼成那样都没死透。”
廖忱皱眉,颜惊玉已经笑眯眯道:“这不是还念着你做的好吃的吗?”
“哼。”莫夏扭头走了出去,在门口抱着胸瞪着他。莫冬上前把食盒送上,对廖忱道:“根据魔主的吩咐,已经把仙鸣录上所有看得到名字的医修都请来了,由血兽负责看管,目前没什么异动。”
颜惊玉一怔,廖忱已经接过饭盒,摆手示意莫冬离开。
他亲自打开饭盒,在桌子上将饭菜端出,道:“我请了诸位医仙过来,商讨为你续命之事。”
本想着拿到渡方剑,用剑中福泽,怎么也能让他再多活个几百年,这些年里可以慢慢带他寻找修炼之道,却未曾料到,颜惊玉会突然提出那样的要求。
他不该给……却还是给了。
不是没料到今日之困境,但这一次,他却无端感到了恐惧。
颜惊玉在桌子对面坐下,廖忱与他相对,拿起勺子盛了碗粥,道:“你多日未曾进食,先吃些清淡的。”
颜惊玉只好接过,道:“廖忱,你不要再为我做什么了,我这条命……”
“我不是在为你。”廖忱打断了他,低声道:“只是这世上若少了你……好似缺了点意思……“
颜惊玉再次怔了一下,慢慢扬起了笑容,道:“你也有这种感觉啊。”
廖忱朝他看来,颜惊玉认真道:“上次我以为秦仲游把你杀了,那一刻也觉得心里空空的……好像突然之间提不起力气做任何事了。”
四目相对,两人不自觉柔软的眼神逐渐恢复清明,廖忱毫不犹豫地道:“我是为了亲手杀你,你当然只能死在我的手上!”
“是的啊!”颜惊玉也当即快速地道:“差点就以为你这个废物居然要死在秦仲游手里,怎么想怎么不甘心啊,当年拼命破境想要追上你的人分明是我啊!凭什么轻轻松松被他杀了?”
“你拼命想追我?!”廖忱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恨声道:“你哪次不是随便跟我一战就破境了,你知不知道赤渊私下里怎么说我?他说你是天之骄子,我就是天道派来助你的磨刀石!他说我是废物,永远都杀不死你!你每次轻轻松松的破境,我呢?背地里被赤渊辱骂,被所有人瞧不起,只能咬着牙日以继夜地练!我不吃饭不喝水每日就呆在那暗无天日的石洞里,我有多难你体会得到吗?”
“你难?!”颜惊玉道:“你每日苦修至少你是在进步吧,你勤奋刻苦,总是看得到效果的吧?我呢?我除了跟你打架的时候,余下全部都是瓶颈期!你整晚整晚的睡不着,难道我就睡得着了?我每次都要冒着生命危险,明知道你修为在我之上,还要咬着牙硬扛 ,我每次跟你交手之前都在想,万一这次直接死在了你的剑下怎么办?万一我的幸运透支了怎么办?你觉得我轻轻松松,可我心里究竟有多煎熬你知道吗?”
“赤渊分给我的石洞什么都没有!”廖忱道:“没有灯没有火也没有任何助修的熏料,时不时还有不长眼的蜘蛛妖过来跟我抢地盘,我周天运转失衡多少次,你知道吗?你体会过修炼的时候被人打断是什么滋味吗?你体会过只差一步破境忽然之间重头再来是什么感觉吗?你没有!你是颜府少主,你金尊玉贵什么都有,身边的人只会害怕打扰你修炼,只会盼着你越来越好!”
“是!我什么都有!”颜惊玉愤怒地道:“可是我就是一直瓶颈期,什么都有却总是无法凭自己破境,所有人都盼着我好,可我就是好不了!所有人都劝我不要去跟你拼命,难道我就想跟你拼命吗?我惜命的很!我只想杀你,但不代表我要把自己的命赌上去!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我拥有一切可我却必须要去跟你赌命!你呢,你天天骂我,说我奸诈、说我狡猾、说我堂堂仙君玩的都是下三滥,你跟我嚷着光明正大,你每次再见都比我高那么一截,我跟你光明正大……我刮你个大嘴巴子!真那样搞的话我老早就死在你手上了!!”
廖忱气得不轻:“你终于承认你技不如人了?”
“杀个魔道有什么如不如的?保住小命才是最重要的!你脑长成个瓜子就见不得别人是个正常脑子?凭什么?!你这是自卑!得治!”
“我,我自卑……”廖忱话都说不利索了,伸手便来抓他,颜惊玉直接将酒泼了过去,廖忱侧身躲开,颜惊玉已经侧身倒下,顺势想要爬起,却给他直接从桌侧面抓住了脚,颜惊玉大惊,抬脚踢他,嘴上喋喋不休:“你就是自卑,你斗不过我就说我打不过你,你们魔道修的都是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瞬息杀死一万多人那是人干出来的事儿吗?傻子才跟你硬碰硬……你给我放……你,你乱摸什么!!”
廖忱抖着手在他身上一通乱摸,目光落在他推拒自己的手指时才意识到什么,直接探进去开始翻找,几息后,他瞪着颜惊玉:“哑药呢?!”
颜惊玉反应了一下,道:“说你是个瓜子你还真是个瓜子,我明知道你总想让我喝那玩意儿怎么可能还留在身边?”
“你……”廖忱伸手来掏他嘴巴:“我要拔了你的舌头——!!”
“唔唔唔……”颜惊玉几乎咬不动他的手指,舌头在嘴巴里一通乱躲,廖忱已经直接捏住了他的下巴,颜惊玉手脚一起上,用膝盖去顶他,“唔唔……你趁人唔唔危……”
廖忱拧着眉朝他嘴巴里伸手,颜惊玉慌乱至极,急忙别开脸:“我错了我错了是我错了!!”
廖忱勉强冷静了一些,呼吸依旧沉重,他瞪着颜惊玉精致的容颜,忽然一把将他的脸扳了过来。
颜惊玉眼泪汪汪,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委屈的,嘴巴扁了扁:“我知道……”
他忽然僵在原地。
因为廖忱朝他吻了过来。
这是一个相当粗暴的吻,廖忱的呼吸是乱的,颜惊玉的脑子也是乱的,嘴巴里面更是一片乱糟糟。
终于被放开的时候,他唇瓣已经被咬的红肿不堪,只呆呆地望着廖忱。
廖忱的呼吸沉重,并且急促,寒声道:“这是你那日渡我哑药的报应。”
第38章 弄成这样怎么见人啊。
颜惊玉恍惚明白了那天廖忱的屈辱。
想起对方湿润而愤恨的眼睛——
就在这刚刚被廖忱强吻过的间隙, 他忽然感觉想笑。但他心里到底还残留着被对方欺负的憋屈,下意识拿嘴唇用力挤压着牙齿,表情陡然变得很奇怪。
廖忱用诡异的眼神看着他, 颜惊玉的脸庞抽动了几下, 下意识扭过脸去, 却被他的大掌直接转回来,男人嗓音阴郁:“你觉得我很可笑?”
“……”颜惊玉竭力抑制住抽动的嘴角, 用力摇头,眼睛里面的泪水却越来越多了。
廖忱瞪着他, 咬牙道:“颜惊玉,你信不信我——”
“噗,不是, 我都说,噗,咳咳咳咳,我都说我错了!!!”
“你为什么要笑?!!!”
还能为什么……
当年他和廖忱无尽海大战, 均倒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不光是内丹碎裂灵府被捅的伤重,还有因为竭力制服对方之后的乏力。
但当有一个人开始动的时候, 另一个人也当即动了起来,他们伏在地上, 双臂都无法支撑, 脸庞和嘴里全部都是黄沙, 但互相瞪着对方的双目之中, 却仍旧带着刻骨的执念。
颜惊玉本身属于爱摆烂的人, 做事情的时候倒是容易专注,但很难长时间的钻研一件事情。但凡廖忱一动不动, 他也就躺着一动不动了,但廖忱每朝剑爬一寸,他咬着牙也要爬上两寸,就算两人都趴在地上,也要把脑袋高高扬起,用鼻孔对着对方。
廖忱就更离谱了,但凡他爬两寸,就得爬上前一尺,颜惊玉爬一尺,他甚至还能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直到他在颜惊玉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啪叽又倒下去。
颜惊玉惨吗?当然惨,因为他连咬着牙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但这并不防止他面对廖忱重新摔下来的时候笑得以拳捶地。
是的,他爬不动,但他还能笑得腹绞痛,还能拿拳头去捶地。
尽管笑不了两声,就气喘吁吁地趴在地上,眼睛都无力再睁开。
他这一辈子,没怎么针对过谁,但对廖忱,那是宁肯自损一千,也要伤其八百,看其脸砸泥土、看其气急败坏,人生嘛,高低处各有美景,赏之不尽。
“颜,惊,玉——”廖忱的怒意冲的眼睛都红了起来,忽然伸手来撕他的嘴:“你一个废物,魂灯都要灭了,引灵都无法做到,你还敢嘲笑我!!!”
“啊哇哇呜呜……”颜惊玉抓着他的手臂,廖忱自然不可能真的把他撕了,只气的不断揉他的脸,摇他的头,直把他摇的眼前发黑,眼冒金星,再也笑不出来。
其实归根结底,是廖忱太过顽固,好面子,而颜惊玉早些年就醒悟到要脸就别想杀廖忱,毕竟这家伙虽然要什么没什么,但在勤奋一途上却少有人及,而且心性坚定,耐力极佳。
照理说,颜惊玉全面发展,综合实力肯定是强过廖忱的,但无奈他没有廖忱那种随时与人搏命的狠劲儿,在打碾压局的时候可以说是游刃有余,多多少少还能维持着一点风度,但跟廖忱这种旗鼓相当,心性上比他狠上几百倍不止的对手来说,难免就显得左支右绌。
颜惊玉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比廖忱弱,但他其实很怕跟廖忱直面碰撞。
廖忱说他被赤渊辱骂,被魔族瞧不起,可他不知道,当颜惊玉意识到自己技不如人的时候,也曾经在夜晚崩溃多次。
他此生从未在任何人身上受挫,可独独廖忱,让他觉得自己分外无能。
他明明吃饭喝水都能进阶,他总想着,下次见面的时候一定要超越廖忱,在他面前得意地笑得意地笑,再手起刀落地将他脑袋砍了,从此一战成名,将廖忱的名字完全抛在脑后。
但每次见面,他都会发现,廖忱比他先行一步。
他也曾经畏惧过,当他发觉自己又要与他搏命的时候,也曾慌乱逃窜。
他在午夜间因为修为迟迟无法突破而将嘴唇咬出了血,他想着廖忱的进境,红着眼睛独自哽咽。
他想这世上怎么会有廖忱这种人……他凭什么与我并排,凭什么能做我的宿敌?难道他当真是我此生噩梦,难道我真的要困在他的梦魇之中永远如此吗?
那天晚上,一只温柔的手抚上了他的脑袋。
母亲杜绮云坐在他身边,耐心地听他讲他的愤怒,他的不甘,还有他难以向外人宣之于口的自卑。
他不是不在乎魔界人说他下三滥,他也不是真的一入世,就是如此的厚脸皮,能将一切都看的那么通透。
能在告诉所有人,杀魔道用计并不可耻的时候也能那么轻易的说服自己。
他的内心依旧会想要光明正大的与廖忱决一死战。
但他会怕,他觉得自己的胆子越来越小,刚下山的时候,他毫无预兆地对上了廖忱,毫无预兆地破了境,他在外面洋洋得意指着廖忱的鼻子说感谢,但他始终觉得,那只是幸运。
命悬一线,脖颈发凉的恐惧,只有他自己知道。
母亲听他说完了一切,轻轻环住了他的肩膀:“我儿与廖忱,也许当真是天生的冤家。”
“他也配?!”颜惊玉瞪起眼睛,脸庞被母亲温柔的手指划过,杜绮云刮他鼻子:“哪有什么配不配的,他也是人,你也是人,他为何不能当你对手?”
“我讨厌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下山的时候,他想杀廖忱是为了心中的道义,可逐渐,在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地方,这些事情悄悄变了味道。
廖忱是他道心之中的一道阻碍,他必须除了对方,如果想要踏仙的话,他必须要将他从心中铲除,那个时候,他无比清晰地知道着这一点。
“你觉得自己无法直面他而丢人,那你可知,他为何从不与你耍计谋?难道当真是因为他比你光明正大吗?”
颜惊玉想了想,吸着鼻子说:“难道不是吗?”
“他要与你光明正大的对决,恰恰是因为他在其他地方受你桎梏,他清楚,唯有正面与你对战,才可能完全将你击败,你若执念在此,岂不是叫他如了意?”
颜惊玉似懂非懂,母亲继续温柔劝慰:“而且啊,我们阿玉对谁不使小心思啊?怎么对他,就开始觉得自己过分了呢?你对门下的小师弟,不也爱使些花招吗?”
“你和廖忱不是同类的人,但同样有自己的骄傲,但廖忱的骄傲是对抗,他剑指沧溟,逢敌必战,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感觉到自己是在活着,是在积蓄自己的力量。而我们阿玉的骄傲……”她的手指轻轻点在他的心口:“在这里。”
“你天赋神资,光华内敛,无需藏拙,也不必刻意表现,你站在那里,就已经得到了一切。”
“你高闲逸韵,他悍勇锋芒,你柔怀蕴慧,他躁气凌狂……”母亲说着说着笑了起来,接收到他的视线,才继续道:“你在怕他,他又何尝不在怕你?”
他们各有各的道,也都知道对方最怕什么,故而廖忱在讥讽他的时候,总说他是个废物,而颜惊玉每次逮到机会,总要狠狠嘲笑回去,他心性自在,对自己的处境时常不以为意,可廖忱就不同了,他不允许自己摔跤,否则别人还没说什么,他自己就已经破了大防了。故而,每次他摔跟头的时候,颜惊玉才觉得尤其好笑。
颜惊玉醒来的时候,脸还在疼,他捂着脸取出小镜子照了照,脸颊上的淤青还在,活动一下嘴巴,感觉好像都被拉松了一点……
估计是真不知道要拿他怎么办,廖忱忍无可忍地居然真的把他摇晕了过去。
“真是的,气性这么大,哈哈嘶……”颜惊玉捂着脸,心知他是故意没给自己上药,即便脸不太方便,还是弯着眼睛笑了一阵。
不就是给他渡个毒,这么放不下呢,不知道还以为是个小处鸟……
嗯,虽然,虽然自己也是第一次,但廖忱难道也是……?
也,也不是没可能啊,上次九嶷山的事情其实自己也有责任,这事儿还是不要再提了,真吵起来就只能攻击廖忱的良心了,魔修能有几个良心?
“醒了?!”
外面传来声音,依然能听得出怒意,颜惊玉撇撇嘴,道:“干嘛。”
“把饭吃了,出去见人。”
“见谁啊……”
“我不是说了,找了医仙来给你看诊?”
语气里全部都是不耐烦,颜惊玉因为他的语气而不爽了一下,又因为言语的内容而抵消了,道:“都说没必要了。”
“快点!”
颜惊玉只好爬出来,道:“你把我脸弄成这样怎么见人啊!”
“活该。”廖忱冷道:“反正你丢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不去。”
他刚缩回去,床内便出现了一个被灼穿的空洞,来不及躲避,里面一只手伸出来,直接把他抓了出去,廖忱阴森森地盯着他:“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颜惊玉的脸青青紫紫像个被虐待过的花猫,他眼神怂了一瞬间,忽然又有点好奇:“那要是得说第二遍,你怎么样啊?”
“……”廖忱粗暴地勾住了他的腰,脸庞一下子欺近,颜惊玉盯着他没有动,两人僵持片刻,颜惊玉忽然又笑一下,道:“要亲我,作为惩罚吗?”
“……”廖忱嘴唇微抿,眉头也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你以为我不敢?”
“你敢啊。”颜惊玉想着他昨天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故意道:“我都敢给你渡哑药了,还能怕你亲我啊?这事儿还是我开的头呢。”
说到这里,他又扬起了胜利的表情。
廖忱盯他一阵,缓缓一笑,又一次收紧手臂,颜惊玉不得不将手抵在他胸前,可依旧在被迫拉近两人的距离,廖忱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道:“不错,此事确实是你挑的头,你当然不可能怕……”
他一边说,一边将手沿着他的腰线抚了下去,道:“你如此挑衅,是想让我亲你吧?”
颜惊玉挣扎了一下,道:“怎么,我想你就来啊?突然之间这么听话的啊?你是狗吗?”
“我是不是狗不重要。”廖忱的大掌抓住他身下一团托起,看着他收缩的瞳孔,道:“重要的是,你能忍几次……”
颜惊玉的嘴唇蓦地被又一次吻住,他猝不及防地缩了一下脖子,锁骨都深陷了下去。
不是吧,这家伙是不是昨天晚上悄悄找余秋叶去填脸皮了……怎么突然……
“唔。”颜惊玉伸手却推他的肩膀,廖忱的唇短暂与他分离,似乎笑了一声,又一次贴了上来,这吻肆无忌惮,手也毫不安分,颜惊玉用力缩了缩嘴巴,眉头都跟着缩了好几次,但廖忱仍然没有结束。
喘息交融,颜惊玉终于在他又一次拉开缝隙的时候开口:“我去唔……去……”
廖忱将他压在了玉床上,长发披散在两人身侧,颜惊玉瞪着眼睛,嘴巴已经通红一片,连嘴角都是被牙齿咬出来的红痕。
廖忱凝望着他,似在确认一般:“去……?”
“……去。”
颜惊玉扁了下嘴,一副受气包的样子。
廖忱似笑非笑地盯了他一阵,直起身体,先一步遁出,道:“快点。”
第39章 他们都清楚,那是徒劳。
诸位被请来的医修被安排在灵犀殿。
颜惊玉本以为一进去会听到大家咒骂的声音, 毕竟廖忱的名声在修真界的确称不上很好。
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灵犀殿中一派和睦,医修们甚至在廖忱进门的时候恭恭敬敬地起身, 拱手见礼。
众所周知, 医道是整个仙门最清高, 也最不好拿捏的人,就跟凡人总会有些头疼脑热一样, 修仙一道也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意外,故而绝大部分修仙者, 都不太想得罪医道。
而且,很多炼丹师也多出自医道,若一旦被他们抱团排挤, 连丹药都不好买了。
颜惊玉跟在廖忱身后,同样得到了他们的寒暄:“可算见到仙君了。”
“听说仙君身体抱恙,最近可有好些?”
“仙君身上的魔气似乎已被抽离,还好还好, 看上去似乎没有伤及根本。”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搞得颜惊玉十分莫名其妙。他可不认为江湖上自己的传言会全部都是正面,那日向廖忱讨来魔功复仇, 如今不定外面是怎么骂他呢……是以那日廖忱问他想去哪里吃饭,他当即选择了返回魔宫。
“行了, 诊脉吧。”
颜惊玉在椅子上坐下来, 众人开始挨个地给他诊脉, 并用神识刺探他的灵台, 颜惊玉颇有些不自在地接受了十几个人的观察, 拉了拉袖子,靠在一旁看着他们在一起交头接耳。
其实无需再多看,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体情况。
大概是连一年都撑不了了。
那天的魔气吞噬了魂灯所有的燃料,颜惊玉施展灵力稍探灵台,便发现魂灯里面只余灯芯上那一缕冷焰,紧贴着灯芯燃烧,不仔细去看,几乎瞧不出它的形状。
廖忱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保留了这一缕魂火,又借助了花灵之力,重新为他修复了神木,但即便双管齐下,自己也不可能再有活路。
很快便有一个老者走出,神色悲悯:“若我等所观不假,仙君的魂灯应当已然熄灭,灯芯此刻也该化为灰烬,是魔主及时镌刻神纹,将灰烬凝实,又以一滴福泽作为燃料,勉强将其唤醒?是也不是?”
老者摇了摇头:“可这到底是治标不治本啊,神纹虽能凝实灰烬,可却无法重塑灯芯,他灯芯已散,此刻固然还有意识,却也只是个活死人了。”
这倒是有些出乎颜惊玉的意料,他下意识去看廖忱,后者冷冷道:“本尊让你们过来,不是为了告诉我没有办法的。”
众人又轻声交谈了一番,老者再次开口:“烦劳魔主给我们一些时间,让我等好好商议一番。”
廖忱朝颜惊玉看去,冷淡道:“本尊不只是要他活着,还要他恢复如初,可以再次引灵,你等可要好好商量,想清楚下次见到本尊,要说什么。”
众人战战兢兢地答应了一阵,廖忱便大步走了出去。
颜惊玉也没有停留,他下意识跟了出去,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道:“廖忱。”
廖忱停下脚步,淡淡道:“若是要劝我放了他们,大可不必。”
“……”颜惊玉确实有这个想法,乍然被堵回来,只好道:“行吧,但我的事情已经是回天乏力,他们若是实在没有办法……”
“这是我与他们的事情,和你无关。”廖忱说罢,忽然反手将一把长剑递了过来,道:“没事就去练剑,尝试能不能与它建立连接,以剑入道。”
上次匆忙之下拾起这把剑去杀了人,颜惊玉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看过它了。
他长叹一声,上前两步将其接过,却忽然掌心一沉,手指一松。
当啷一声,‘渡方’重重砸落在地。
灵犀殿里,廖忱和颜惊玉刚走,医修们便低咒了起来:“这个廖忱到底是想干什么?若非他强行给仙君灌入魔功,他能变成这样吗?”
“这渡方仙君,到底是怎么跟廖忱混在一起的?”
“你们没听说啊?仙君本来只余两年寿命,想着回壶天落叶归根来着,但是秦仲游等人硬是把他给打了出来,说他是画皮鬼,这才导致他落在了廖忱手里!”
“秦仲游将他打了出来?”
“是啊,江湖上都传遍了,秦子轩还被派去杀他来着,说是他的出现会乱了秦仲游的道心。”
“没想到啊,昔日宿敌的两人,竟然会在百年之后如此惺惺相惜……”
“惺惺相惜?!”立刻有人道:“你们忘了昨天他来殿中是怎么给我们立威的?那素问谷主只说若要想让他救人就得拿出诚意来,他竟然直接把人脑袋捏碎了?还说什么……”
众人齐齐想到那张布满讥讽的脸:“想让本尊下跪?你们也配?”
“颜祈,你们能救便救,救不了,就一起给他陪葬。”男人捏着头发花白的医者的头,低声道:“凡人都说杀鸡儆猴,你便先去死一死吧。”
“何止啊……”又有人小声道:“你们忘了,那素问谷主及时保住了自己的魂魄,连连哀求……”
“我知道了,只要见到仙君,我马上就给他拟方子!”素问谷主没有去看自己被捏爆的肉身,仍被他捏住头颅的魂魄连连恳求:“魔主,再给我一次机会……”
“晚了。”
他目光冷淡,轻而易举地将对方的魂魄也捏的粉碎,翻掌之时,甚至还用净尘术净了手:“还有其他人,想跟本尊站着说话吗?”
那一瞬间,所有人齐齐跪了下去。
廖忱十分满意,道:“明日本尊会带他过来,届时该如何行事,你们该有底了。”
“所以。”有人道:“你觉得,他要救仙君,并不是因为他有多希望仙君活着?”
“他要真希望颜惊玉活着,就不会给他渡魔功了,那么多的福泽啊,眨眼就给烧干了……难道他没料到仙君的灯芯也会被魔气焚毁?”
大家很快明白过来:“所以他根本不在乎颜惊玉会不会死!”
“那还抓我们来干什么?这不是纯纯折腾人吗?”
“说对了。”有人用笃定的语气道:“他就是在变相的折腾我们,也在变相的折腾仙君!这明眼人一看仙君就活不了,那是真的一点生机都没可能了啊!就算是大罗金仙在世,也不可能让他活到明年春日!”
“他到底图什么啊……”
“他什么都不图!就是闲的!”众人气汹汹地吵闹了一阵,有人叹息道:“但他要我们给办法,我们总要给出一些办法来。”
“他给我们出难题,咱们也能给他出难题啊,要我说,咱们可以这样……”
众人絮絮叨叨的时候,廖忱已经静静地坐在了屋顶,他将神识收回,神色平静而冷漠。
另一边,颜惊玉正在学堂里面和小妖怪们一起踢毽子,他毽子也踢得极好,这会儿正在小妖怪们的聚精会神下耍着花样,嘴里念念有词:“看到了吗?这个叫五子登科!”
他连续用盘踢、磕踢、拐踢、绷踢、抹踢,以不同的踢法各踢一次,最后让毽子停在脚尖上,双手平举身体后倾,笑眯眯地道:“这在凡间象征着五福吉祥。”
接着,他勾脚再踢,用足内侧将毽子踢起,又迅速用足外侧接住毽子并让其落下,介绍道:“这个叫里接外落。”
“哇。”小妖怪们鼓着掌,他显然心情不错,又继续耍起宝来,同时用双脚内侧来回地踢着毽子,目光追着毽子而不断动着,长发也在空中轻轻飘逸,腰间的羽佩也一晃一晃,毽子在空中形成连续的轨迹,犹如扁担挑物,嘴上跟着忙活:“这个叫二郎担山!”
“我也要踢我也要踢!”有嫩嫩的声音传出,他又弯起眉眼来,轻巧地将毽子踢过去,道:“接着!”
“若非魔主救你,你都要死透了,还能笑得出来呢。”莫听拿了个苹果,靠在门口看他,颜惊玉鼻头已经出了不少汗,一边步伐轻松地走回来,一边喘息着去拿桌子上的苹果,道:“他说了,他救我是他的事,跟我没关系。”
莫听吞咽了一下,神色复杂地转过来看他,道:“你果然是个没良心的东西。”
“那你说我怎么办、”颜惊玉靠在另一边门框啃着苹果,道:“难道要我每天躺在床上庸人自扰,等着那群人拿出好方子来救我啊?”
“那你也不能说这是魔主的事儿啊?不是为了你,他有必要得罪那些医修吗?”
“行了行了,我们来玩叶子牌吧。”
“你还有心思玩牌?”莫听气得不轻:“你到底有没有心啊!”
“那你说我能怎么办?”颜惊玉道:“活又活不了,死又死不掉,不然我现在在你这儿撞死吧……”
他作势拿头去撞一旁的柱子,莫听急忙上去将他拦下,道:“你这个害人精,少给我惹事啊!”
颜惊玉弯了弯唇,啧一声,道:“逗你的。”
莫听没好气,后方忽然又传来一道女子的轻笑,颜惊玉偏头去看,意外道:“黎萧姑娘。”
这是一只大妖,赤渊在的时候曾经是护法之一,后来估计廖忱将她卸了职,颜惊玉本以为她已经离开,倒是没想到她竟然留在了魔宫,和莫听一起带起孩子来了。
“不是要玩叶子牌吗?”黎萧道:“莫冬,你也来,四个人更有意思。”
颜惊玉一直呆在学堂到晚上才回去,他走的时候,莫听立在门口,眉头紧锁:“这个颜惊玉,当真是没有一点良心。”
黎萧摇了摇头,道:“你觉得魔主在想什么?”
“当然是想着怎么救他。”莫听道:“近日他还让人去江湖散播消息,一味地说颜惊玉落入他的魔掌,还说什么颜惊玉在魔宫生存艰难,说他一直不杀颜惊玉是为了折磨他,甚至还有传言,说颜惊玉被渡魔功,落得如此下场全部都是他逼得!真是倒反天罡……固然咱们往日也时常背黑锅,可那至少称得上是功绩!多几条可以让外面的人更怕我们……可这事儿怎么听着那么憋屈呢。”
“是不是还说,颜惊玉被秦仲游几人打了出来,为了给家里人报仇不得不拿出天命瞳和雷系天魄与他交换半日巅峰?”
“你最近也出去了?”
“你还听不出来吗。”黎萧望着外面,道:“他不希望颜惊玉在外人眼里与他牵扯不清,不希望颜惊玉晚节不保,他想要颜惊玉在死前,留住所有清名。”
莫听下意识道:“颜惊玉根本就不配!”
“你错了。”黎萧道:“他才是最理解魔主的那个人。”
“他招猫逗狗,是因为清楚有人想让他高兴,他放任魔主所为,是因为他清楚魔主还想在最后的时间里再做些什么……”
“即便他们都清楚,那是徒劳。”
第40章 你最好趁现在使劲作。
颜惊玉一路溜溜达达地回到了碎星殿, 一眼便看到了廖忱身上萦绕的灵光。
都这境界了还修呢,修死你得了。
颜惊玉撇撇嘴,倒也不打扰他, 轻手轻脚地上了床, 抬手看向食指的玉戒, 微微一翻掌,一块蕴含着无穷雷光的天魄出现在掌心。
……廖忱没有收走他身上的东西。
真不太符合他的性格, 颜惊玉本来还以为自己死后身上的一切都会被他搜刮殆尽呢……
他想了想,从玉戒里面取出了一枚流转着月光的珠子, 缓缓将它送出了床帏。
他没有神识,难以看到外面的动静,只凭着直觉, 慢慢靠近廖忱,直到对方开口:“远了。”
颜惊玉只好把头探出床帏,珠子果然已经快要飞到莲花池那边,他将珠子拉回, 停在廖忱面前,道:“说好了,给你的报酬。”
廖忱没客气地收下了, 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天魄,颜惊玉立刻用袖子藏了藏, 道:“谁让你把我救活的, 等我死了再拿吧。”
“……”廖忱道:“我帮你加一个禁制, 免得你到处跑的时候被人察觉, 怀璧其罪。”
颜惊玉晃了晃自己的食指, 道:“这个不是有禁制吗?”
“有,再加一个会多一层保险。”廖忱没再多说, 直接将一道禁制打在戒指上,目光再次穿越他的灵台,望入他的魂灯。
灯芯之中,两道篆文印记层叠,其中一道因为打的极深,而若隐若现。
“谢谢你。”颜惊玉道:“你真好。”
他正要缩回去,又听廖忱道:“想哭?”
“……?”颜惊玉重新钻出来,道:“什么?”
“你不是要抱着天魄回被窝里哭吧。”廖忱道:“想你爹的音容笑貌,还是想你娘坐在床头给你讲哄小孩故事的日子?想想现在没人把你当宝贝宠了,要哭了吧?”
“……”颜惊玉眼睛差点没瞪出来:“当年赤渊就没想过叫你廖臭嘴吗?”
廖忱扯唇:“被我猜中了?”
“说真的。”颜惊玉道:“既然廖奇美这名字是赤渊给你起的 ,你怎么还当真用上了呢?”
廖忱呼吸微沉:“你觉得自己名字很好听吗?”
“我跟你可不一样,我的名字是壶天玄祖,金仙下凡亲自取的!我对他的敬仰滔滔不绝,难道你也无比敬仰赤渊?”
“哼。”廖忱的眼神里不知为何充满了讥讽,颜惊玉看着他的口型,发现自己又什么都听不到了,廖忱说了一半,仿佛也意识到了什么,挥手把他扇回了床帏里面,道:“想哭就哭吧。”
颜惊玉当然不可能哭。
他抱着天魄气鼓鼓,道:“怕不是自己经常想娘,才会觉得别人都在想爹!”
廖忱没有再回答他。
颜惊玉气了一阵,很快就枕着天魄睡着了。醒来的时候,盯着空荡荡的玉床看了好一阵,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廖忱居然没在。
他平时不都是长在玉床上的吗?
今日竟然不修炼了?
另一边,廖忱正在灵犀殿中面无表情地望着手上的药方,老医修抚着胡须,一本正经地道:“这个是至寒冰心莲,生长在极北之地的万丈玄冰之下,玄冰中蕴含着上古寒力,周围还有大量的冰系妖兽守护,冰洞内部空间错综复杂,稍有不慎就会陷入死路,被永远困在其中。”
“这个当真可以救他?”
“只能一试。”医修们绞尽脑汁,道:“此莲花心之中有一颗犹如心脏一般跳动的冰晶,取其冰晶或许可以重新凝聚他的灯芯,但这等神物获取难度极大,至今都没有人见过它的真正模样,我们也只能根据医书所言,推测有此功效。”
廖忱颔首,道:“这个呢?”
“嗯,混沌紫炎果,孕育于幽冥混沌的空间裂缝中,就是九嶷山当年沉没之地,但幽冥混沌空间极大,裂缝也极多,紫炎果究竟生长在哪个裂缝也不清楚,周围充斥着混沌之气,这种地方,稍有不慎就是九死一生……”
他们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灵药生长的艰苦环境,廖忱耐心地听着,道:“作用呢?”
“紫炎果和下方的九叶玲珑参一起炼化,可代替福泽作为催生魂火的燃料,但效果不如福泽,也许能为他多延续几年,甚至可能只是几个月的性命。”这些人道:“九叶玲珑参也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它在一处上古遗迹的核心区域,你若要进去,可能会无意间卷入当年的诸神之战留影,轻则重伤濒死,重则……魂飞魄散呐。”
为了防止廖忱到了地方之后临阵脱逃,回来把大家都宰了,他们一致决定把丑话说在前头。反正事已至此,效果和艰难都告诉你了,你还要去,到时候事情办不成,就不是我们的错了……
“余下的这些呢?”廖忱再次开口,众人探头看了一眼,道:“都是辅助类药材,可以让仙君在魂火燃尽之前,一直保持五感,若魔主觉得有必要,便一并取来就是。”
廖忱不再多言,径直走了出去。
另一边,颜惊玉在桌前吃完了早膳,慢悠悠地走出门的时候,就听到了廖忱的声音:“我要出去一段时间,你在家里老实待着,出门带上血兽。”
颜惊玉下意识道:“去哪儿?!”
廖忱没有回应,颜惊玉不由自主地跑了出去,道:“你去哪儿?!”
那边又安静了一阵,才道:“去找药。”
“什么药?”
颜惊玉明确了方位,一路朝灵犀殿跑去。廖忱站在殿门前,从神识中凝望着他奔来的身影,嗓音平静:“能救你之药。”
不等颜惊玉从殿后墙根处拐出,他已经灼穿空间,消失无踪。
颜惊玉一路跑到他消失的地方,双手叉腰不断喘气,却只看到了被灼穿的空间缓缓复原的残影。他站在空荡荡的殿门前,好半晌才抬头看了一眼灵犀殿的门匾,提着沉重的脚步往上走,还未跨上台阶,就被看不到的屏障挡在外面。
他拍了拍,里面走出了余秋叶的身影,神色好奇:“仙君何事?”
“廖忱去找什么药了?”
颜惊玉多少也称得上饱读诗书、见多识广,他反复在脑子里思索,都想不到还有什么药能解决自己当前的困境,尽管廖忱说了不让他多管闲事,可他还是有些担忧。
总觉得这些人和廖忱相处的格外诡异,不知道会不会使什么阴招对付他……虽然他是相信廖忱不可能为了自己搭上性命了……
反正他就是想知道!
“这件事是魔主和一众医修的事儿,仙君就不要过问了。”
“余秋叶你是不是想死啊?”颜惊玉顺手召唤出血兽,想起九嶷山兽元香的事情就气不打一处来,“你信不信我冲进去第一个撕了你?!”
“仙君何故如此生气?”余秋叶纳闷道:“难道你是担心魔主为了给你找药搭上性命?”
“我……我当然是担心他压榨别人!”
“哦。”余秋叶点点头,道:“可是魔主也说了,若让你进来,你肯定会和那些医修亢壑一气,说不准等他回来的时候,这殿里的人就都跑光了,所以绝对不能让你跟他们接触。”
“……”颜惊玉没好气,道:“好吧,可是他不在了,这魔宫好无聊啊,余秋叶,我们去你院里喝酒好不好?”
余秋叶警惕:“你又要跟我一起喝酒?”
他可没忘记,那天喝着喝着对方忽然冒出来的一句话,后来这厮跑去跟廖小子告状,对方差点没把他直接弄死。
颜惊玉点点头,道:“那天我去你那喝酒也不是冲着阮其溪去的啊,何况现在一切尘埃落定,我跟你没仇没怨的,喝个酒怎么了?难不成……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廖奇美?”
“胡说八道!”余秋叶急忙道:“我早就说了,我对廖奇……廖魔主忠心可鉴!你少给我乱吹枕边风!”
枕边风……颜惊玉眼皮抽了一下,心里又狠狠记了他一笔,嘴上笑道:“我知道,你不说那件事是因为那件事跟廖忱本来就没关系,他其实是能理解的,毕竟我跟他有仇嘛。”
余秋叶摸了摸下巴,道:“我跟你喝酒,我有什么好处?”
“好处……你可以偷偷画我,我不告诉廖忱。”
余秋叶将额头靠近屏障,半眯着眼睛观察他的表情,颜惊玉笑得分外无害,余秋叶思索了一阵,道:“那他毁我画作的时候,你会帮我吗?”
“都说不告诉他了,他又不会知道。”颜惊玉道:“你最大的梦想不就是效仿女娲吗?如今也不用对着留影珠在那琢磨了,我就坐那儿,不比留影珠清楚啊?”
余秋叶搓了搓手,还是有点犹豫:“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
“……”颜惊玉翻了个白眼:“你爱来不来。”
他领着血兽走人,下一秒,余秋叶已经快步追了上来,呵呵笑道:“别走嘛,其实我觉得你现在跟以前不太一样了,百年不见,嗯……更有气韵了,这样吧,待会儿你去我那儿把衣服脱了,我将你从头到脚拓印下来,你也不必瞧我作画的过程,怕你会啊啊啊……”
颜惊玉忽然揪住了他的耳朵,表情狰狞:“脱衣服,余秋叶,上次在九嶷山,是不是你让廖忱脱了我的衣服,嗯?!”
余秋叶终于意识到了他的真正动机,当即甩头想跑,血兽忽然长大了嘴巴,一口咬住了他的腰,余秋叶像根筷子一样横在它嘴里,挣扎着去推它的牙齿,道:“颜惊玉,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
颜惊玉一巴掌抽在了他脑袋上,“说!!”
“不就是脱个衣服!”余秋叶挣扎着,大声道:“你一个大男人干嘛要怕魔主脱你衣服?!就你俩那关系,难道他还能对你把持不住?颜惊玉,你是不是对自己太自信了!!!”
空气里一片安静,余秋叶骂完了,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他想了想近来廖忱奇奇怪怪的做法,又看了看颜惊玉青红不定的脸,忽然张了张嘴巴,这一次,不等他出声,颜惊玉直接一巴掌把他抽得闭了嘴。
等颜惊玉带着血兽离开,余秋叶捂着脸坐在地上,又活动了一下脸皮……
真相就在眼前。
他摸了摸另一半被廖忱抽过的脸,无比笃定。
连打人都要打的如此对称,还能是什么?!
接下来的时间里,颜惊玉开始喝大量的草药,吃大量的丹药,他虽然懂一些药理,但到底不是专门修的医道,很多送来的药丸他也分不清到底有什么效用,但医修们让他吃,一天三顿地吃,除此之外连他的食谱都给换了,什么紫参莲藕汤,玉露蟠桃酥,小鸡炖灵菇……
连续半个月下来,颜惊玉整个人还真是大变样。
头发变得光亮柔顺,持续生长的银丝也变得乌黑,按照颜惊玉自己的想法,这个时候自己应该要失去五感了才对,可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自己看上去始终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廖忱回来的时候,颜惊玉正蹲在地上教血兽走路,他在尝试训练对方的前肢,让它开始用力,同时还给对方取了个名字。
“小怪,对对对,就这样,用点力气,哎呀不要泄气,相信我,你可以的!再走两步,对对对站起来,好厉害啊小怪……”
廖忱将草药交到灵犀阁,忽然顿了顿。
学堂里面传来嫩生嫩气的声音:“最近妖快跑正在教小怪宝宝走路,这样魔主回来就不会再看到一个残疾宝宝了。”
“妖快跑真是个好娘娘。”
魔域深处,各族也在嘟囔:“听说了吗?颜惊玉和咱魔主睡了!”
“真假的啊?”
“当然是真的了,颜惊玉自己亲口说的!那血兽知道吧,那么凶恶的邪祟,愣是只听他俩的,要说他俩没猫腻,你们信?”
“我就说吧!宿敌哪有这样的啊!处处为他着想,那是真宿敌吗?!谁家宿敌快死了自己四处奔波找药的啊?”
“嘘,这事儿不要乱传啊,私下里说说就行了,到时候万一坏了颜惊玉的名声,廖奇美肯定撕了我们。”
“可你们不觉得……这事儿既然是颜惊玉亲口说的,那就肯定不能信吗?”
莫听和黎萧也在嘟囔:“什么情况啊,余秋叶哪里得到的这些消息啊?也太炸裂了。”
黎萧道:“可你不觉得,若事情当真如此,那魔主为他做的这一切,就能说得清楚了吗?”
……
廖忱将取来的冰心莲等物送入灵犀殿,传音道:“尽快准备为他修复魂灯。”
接着,他转身来到了颜惊玉身边,看着他乌黑亮丽的长发,柔顺地在肩头披散而下,那长发柔顺到什么程度,甚至在因为他的一举一动而堆叠错落,毫无黏连的痕迹。
廖忱眸中软了软,冷淡道:“你跟余秋叶说了什么?”
颜惊玉吓了一跳,猝不及防地扭脸看他,然后猛地站了起来,眼睛和嘴角一起弯起:“廖忱,你回来了。”
廖忱微微负手,道:“看来本尊这段时间的心血没有白废,你这张脸……吃肥了吧?”
“……”颜惊玉给了他一个白眼,道:“是你让他们把我吃的东西都安排好的?”
“你吃的东西本身就是我在安排。”廖忱挑眉,道:“那群老东西,还说没有希望,这不是挺好的。”
他又一次探入颜惊玉的魂灯,即便那里的火焰依旧看不清晰,可他却丝毫不以为意,眸色流转之间,皆是对眼前祸害的自信:“我就知道,你颜惊玉,没那么容易死。”
“是是是。”颜惊玉指了指地上的血兽,道:“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小怪,好听吗?”
血兽仰起了脸,鳄鱼一样的眼睛波光粼粼的。
廖忱点点头,道:“是丑八怪的怪吗?”
“……”血兽把头垂了下去,颜惊玉急忙道:“胡说八道什么!是天生怪力的怪!”
他过去哄了对方好一阵,血兽却是越缩越小,颜惊玉只好将他收入戒指,走回殿中的时候气鼓鼓地撞了廖忱一下,擦肩而过之时,廖忱却顺势朝一侧避了一下肩膀,神色依然平静,可颜惊玉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转脸看向廖忱,后者淡淡道:“怎么?”
“……”颜惊玉上前,廖忱微微后退一步,拧眉道:“干嘛?”
颜惊玉伸手,廖忱再次躲过,直到对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重重掐了一下,廖忱望着他,甚至脸色也没有任何变化。
“把障眼法解了。”
廖忱从容将手臂抽回,道:“什么障眼法……”
“你受伤了。”颜惊玉道:“你到底去找的什么药?”
“自然是修复魂灯之药。”
“什么药可以修复魂灯?”
廖忱看向他柔润光亮的面孔,若说他在出发之前毫无信心,可此刻看到颜惊玉之后,却已经明白自己的坚持是对的:“至寒冰心莲,可以将你的灯芯恢复如初。”
颜惊玉眉心跳了一下,道:“还有呢?”
廖忱不以为然地转身,一边慢吞吞地走,一边悠悠然地道:“混沌紫炎果,还有,九叶玲珑参,这二者炼化,可以作为魂灯重燃的染料。”
你是不是疯了——
颜惊玉强行把这句话吞了下去。
至寒冰心莲就不说了,廖忱的身体里有南明离火,足以克制寒冰之力,可是紫炎果和玲珑参生长的地方却极其险恶,稍有不慎就会迷失在幽冥混沌之中,而玲珑参更是险之又险。
即便他已经是魔神之躯,也可能在诸神之战的留影之中魂飞魄散。
颜惊玉抓住了他的手腕,廖忱拧眉,颜惊玉又看了他一眼,那一眼让他诡异地安静下来,颜惊玉抓着他,直接回到了碎星殿,将他按坐在玉床上,道:“别装了。”
“伤你的是混沌之力,还是战场留影?”颜惊玉道:“是幽冥荒兽,还是上古神器?”
廖忱盘膝坐在玉床上,神色不以为意,还未开口,颜惊玉忽然一巴掌抽他脑袋上。
他猛地瞪了过去,颜惊玉再次开口,嗓音冰冷至极:“我说,别装了。”
廖忱移开视线,手指攥紧,好一阵,才缓缓撤去了障眼法。
高束的长发披散了下来,乱蓬蓬地搭在肩头,干净的脸庞变得脏污,光洁的脸上也出现了一道又一道的伤痕,左额残留着混沌之力的腐蚀,此刻正在缓缓溢出灰雾般的灼烧痕迹。
胸前的衣服不知被什么利爪抓裂,胸腹处也有神力烧灼的痕迹,尤以腰间的伤口最为渗人,他显然仓促处理过,但普通灵药怎么可能治得了那种地方带出的伤痕。
腰部的伤口深约半尺,这会儿一块皮肉正黏合一团,皱巴巴的,使得半边腰侧以完全不规则的曲线凹陷下去,像是硬生生被扒下过一块肉。
从端严矜美,到遍体鳞伤,只是寥寥几息。
他显然很不习惯被人这样盯着,视线始终落在一旁,冷淡道:“小伤而已,不致命。”
颜惊玉没有说话,而是直接钻入了乾坤袋,很快取了几株灵药和灵丹出来,用杵臼捣碎成汁,又将灵丹一并加入,他默不作声,廖忱却逐渐有些不自在:“颜惊玉,你是要感动哭了吗?”
颜惊玉没出声,走过来将捣好的药抓在手里,道:“幽冥混沌的妖兽,以及混沌之力的腐蚀可以用光明属性的草药,比如净灵草和清风灵叶,再加一些焕生复魂丹,可以加快疗愈的速度。”
“上古神迹那种地方,留下的伤痕则可以用太古星辰草,鸿蒙造化丹……我母亲的鸿蒙诀也能清理掉这两种遗留的灼烧之感,一直说写给你,都忘记了。”
他将抓着草汁的手,轻轻覆在了对方的腹侧的伤处,廖忱拧了下眉,看向他温和的眉眼,道:“不用急着教我。”
“流云飞絮你也学一下吧,第三阶也有疗伤的作用。”颜惊玉语气很轻,用灵力一点点地帮助对方的伤口吸收,道:“从左丘家拿到的过去镜和万象珠你也炼了吧,万象珠之所以几乎还保留着原来的形状,应该是他们的能力不够,但你有南明离火,想要炼化应该不难。”
“以后再出去,就可以借用天命瞳,先看清楚那些东西的弱点……不知道你使用天命瞳会不会有副作用,但即便只是预知三息,也能为你扭转乾坤,不至于丢了性命。”
“至于我父亲的天魄……”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颜惊玉垂着头,因为要为他上药,脑袋几乎抵在他的胸口:“我只是告诉你一些生存方法,算是感谢你为我复仇,还帮我找药。”
“你若要报答我,就应该尽快拿起渡方剑,继续尝试引灵入体。”
“……是是是。”颜惊玉没好气,道:“我会的,等我魂灯修复好了,我就继续引灵,行了吧?”
廖忱扬了下唇,道:“等你我再战之时,你不会因为这些事情而舍不得杀我吧?”
“你就这么想我杀你?”
廖忱明显因为他光彩照人的样子而乐观许多,懒懒道:“即便你让我,我也不会让……”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颜惊玉故意按了一下伤口,四目相对,他脸色因为疼痛而苍白,但愣是嘶都没嘶一声,反而扯了扯嘴角,发狠一般,用力按了一下颜惊玉的脑袋。
咬牙切齿:“你最好趁现在使劲作。”【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