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盯我盯得那么紧,没其他事干了吗?


    他伸手把药瓶接过来, 同时又在廖忱面前摇了摇勺子,道:“没想到魔宫里面也会有酥山,我以前可爱吃这个了, 这次的口味像是梅花, 你吃过吗?”


    或许是想到了他马上要喝下哑药, 廖忱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他道:“宫里的小孩子也都爱吃。”


    嘴唇凑近勺子, 张嘴——


    颜惊玉忽然收回,塞入了自己嘴里, 道:“突然想到你现在是病号,吃不得这些凉的,还是我咳咳咳咳……”


    廖忱的火气没来得及发出来就消失了, 颜惊玉掩着唇咳了一阵,遗憾地摇摇头,道:“年纪大了,见不得一点凉气儿, 先放一边吧,咱俩一起吃个饭?”


    廖忱终于拿过了筷子。


    颜惊玉又咳了两声,道:“我们俩好像还没怎么一起吃过饭吧……以前每次见面都打打杀杀的, 你倒是砸了我几回饭桌子。”


    “哪家仙君跟你一样爱吃。”廖忱道:“一日三餐,餐餐不落。”


    只要锁定了他的大概方位, 到饭点去蹲, 十次有八次都能逮到他。不过后来颜惊玉也学聪明了, 一旦又跟他结了新仇, 就闷在住处吃, 廖忱确实有一段时间拿他有些没办法。


    “所以你后来在外面蹲不到我,就派人去当地好吃的酒楼去打听, 瞅准了我一定会叫索唤,还偷偷在我的菜里下毒。”


    “谁让你贪吃。”廖忱不以为耻:“我还知道你隔两日就要吃一次烧鸡,只吃左边的鸡腿,每个中午都要喝一碗羹汤,最喜欢的是山海羹,但每个月都要吃一次排骨藕汤,早膳通常都是清粥小菜,晚上爱贪凉,就喜欢吃一些酥山、冰酪、冷元子……最喜欢红豆制品,最讨厌的食物是鱼,因为小时候很爱吃,但你娘不许你多吃,你便偷偷吃,被卡到很多次,就长教训了。”


    颜惊玉张了张嘴,几乎有些目瞪口呆:“……其他的就算了,只吃左边的鸡腿,这结论怎么得到的?”


    “本尊观察到你每次吃鸡的时候都会让鸡肚面对自己,同时伸出右手去撕,故而每次都是左边的鸡腿,有问题?”


    “……”那不是因为只吃左边,是因为只有左边的比较好撕啊!


    颜惊玉笑了下,然后抬了抬下巴,道:“我也知道你,你呢,很少吃东西,除非赤渊设宴的时候,不得不吃。但一个人在外面执行任务的时候,如果没有人跟着你,你会自己买一些食物,不太固定……一般会看路边有什么,有时候是红豆酥山,有时候是甜绿豆汤或者鲜肉烧饼……但你好像都不太爱吃,不会经常吃,你平时大部分时间都在修炼,从来都不睡觉,而且,你喜欢一个人行动,一旦身边有别人的时候,你就特别警觉,修炼的时候也难以静心……嗯,你剑术顶顶好,但你木雕的技艺比剑术还要好!架子上那些妖兽,都是已经绝迹的,还有你曾经捕杀过的,我说的对不对?”


    廖忱垂眸,道:“你会丹术,也会炼器,你对什么都好奇,什么都要尝试一番,凡是没有见过的东西,都要亲身去试……”


    “你对什么都不好奇,你就只会修炼,走累了坐下歇歇脚,也要修炼个半刻钟,哪怕连一个小周天都走不了,但若是有谁打断你的修炼,你也并不生气,就好像……早就习惯了被打断。”


    廖忱重新望向他:“你十七岁之前不饮酒,第一次喝的酒是九天仙,和秦仲游一起,在你们家后院,偷喝的,在你生辰前夕,后来九天仙便成了你最爱的酒。”


    “你……”颜惊玉顿了顿,想了半天,才道:“你从不饮酒……”


    “你喜欢赤足坐在云海垂钓,弄一根弯钩,挂上一些你爱吃的东西做饵,曾经钓上来一只青麟鹰,被啄的满身是伤,养了很久才好。”


    “……”


    “你有段时间想学唱戏,还跑去拜了师父,耍起杂技来一马当先,一到开嗓就状态百出,因为唱得实在太难听,师父觉得赚你的钱太昧良心,不得不把你请出了戏园。”


    “……”


    “都说鸿蒙国的公主是天下第一美人,你好奇人家到底有多美……”


    “好了好了好了。”颜惊玉打断了他,道:“你盯我盯得这么紧……是没其他事干了吗?”


    虽然说不再吃,颜惊玉还是又陆陆续续炫了几口酥山,都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廖忱端起粥喝了一口,抿抿唇,道:“你几次三番坏我行动,赤渊命我无论如何都要杀了你。”


    “如果杀不了呢?”


    廖忱没有回答。只是瞥了颜惊玉一眼:“哑药什么时候喝?”


    “等我吃完饭嘛。”颜惊玉转移话题:“你上次给我赔罪的文君绿蚁呢?端出来配菜啊。”


    廖忱取出一坛递给了他。颜惊玉捧过来闻了闻,道:“确也是好酒,不过比起九天仙还是差得远了。”


    廖忱含笑的神色收敛,冷道:“自然比不得你们的定情酒。”


    “……”颜惊玉倒了一杯,自己喝着,道:“你潜入我家后院,还有理了?”


    “颜府少主十七岁生辰,壶天人满为患,无数商户在云楼挂上红绸,天桥上摆满了你爱吃的酥酪,上百艘画舫悬停空中,整个修真界都慕名而来,那几日,壶天城内万人空巷,远盛百年一次的修真盛会……你们颜府招待了那么多客人,我混进去,又有什么稀奇?”


    “你都混进去了,却不杀我?”颜惊玉饮了几口酒,逐渐有些找不着北,身躯歪斜,姿态变得闲散起来:“竟然只是偷窥?”


    “我从未见过那般盛景。”廖忱道:“杀了你就没得看了。”


    颜惊玉转着酒杯,将手肘撑在桌上,笑吟吟的:“真是山窝窝里出来的小凤凰,没见过世面……如今你已成一界之主,掌握地域权柄,魔宫到你手下,却变成了一座孤城,极夜风雪,半点灯光也无,若是我,就把灯点满整个魔域,一直燃到极夜尽头……”


    他眼尾有些泛红,不知是酒意熏的,还是忆起往日荣光。


    “你这么喜欢热闹,应该要回壶天的。”


    “谁会不喜欢热闹?”颜惊玉斜着身子,用困惑的眼神看着他:“你若不喜欢,又怎么会在我生辰宴上流连不去?你这宫里只有傀儡,赤渊留下的那些妖仆去哪了?”


    “遣散了。”


    “嗯……干嘛要遣散呢?你留着他们,他们多一条谋生的手段,你身边也能有些人……妖气儿。”


    他似乎有些醉了,脸颊红红的,双手托着腮,认认真真地看着他,像在等待老师解答的某种无害的小妖怪。


    “我不喜欢有人在身边。”


    “为什么?”


    颜惊玉的脑袋像没骨头一样歪了歪,并眨巴眨巴眼睛。


    廖忱本来就没吃几口饭,此刻将筷子放了下来,淡淡道:“不安全。”


    颜惊玉睫毛动了动。


    他还想再问什么,但又觉得差不多了,这会儿状态刚好,有点微醺,但又没完全醉。他不想再出去睡冷得要死的前殿了,刚好可以趁机赖在这里,而且,哑药也还没喝。


    颜惊玉直接缩起身体,脑袋一歪,倒在了白玉床上。


    “酒量怎么变得这么差……”


    声音很轻,颜惊玉有点担心被他发现自己在装,于是皱着脸翻了翻身体,双手往前趴,顺势挡住了脸,咕哝了一声:“我没醉……”


    要是清醒的状态,廖忱肯定会逼着他把剩余的哑药喝下去,完了还会撵他滚蛋。


    他已经发现了,廖忱并非不能与他心平气和的交谈,前提是他老老实实的,别惹对方生气,两人针尖对麦芒,只能战火熊熊。


    廖忱是真的有点疑问,但考虑到他差点死在秦子轩手下的事情,又觉得很合理。听说人在难过的时候是会比往日更加容易喝醉的……


    颜惊玉还在为那种人难过。


    他忽然又怒上心头,骂了一声:“蠢材。”


    “……”颜惊玉憋着没动,仍然是一派神志不清的样子,可心里难免有点弯弯绕绕的莫名其妙,暗暗回骂:有病。


    身下忽然有什么东西爬了进来,颜惊玉忍着没动,直到上方也有什么东西压下来,身体变得更加温暖。


    他屈指轻轻抚摸了一下身下,触感从光滑的玉石,变成了绒绒的兽毛毯子。


    兽毛很长,手指按下去,指缝间都被温暖填满。


    颜惊玉将脸颊在上面蹭了蹭,很快沉沉睡了过去。


    壶天,摇光谷。


    雪花飒沓,秦仲游抚着胸口,步伐凌乱地穿梭在颜府的回廊上,阮其溪小跑在他旁边,几次想要扶他,都被他伸手推开。


    “仲游,你怎么……”


    “他伤得如何。”秦仲游摆摆手避开凌丹南的搀扶,一路来到床前,凝望着榻上的秦子轩,道:“发生了什么?”


    “他伤得很重。”凌丹南在一旁道:“整个灵府被牵魂锁洞穿,魂魄也受到了重创……是殷蚀干的。”


    秦子轩呼吸微弱,神色恍惚,一直到看到秦仲游才恍然回神一般,道:“不是,他不是……不是颜少主,”


    阮其溪立刻看向秦仲游,后者嘴唇微动,点头道:“我知道了。”


    “颜少主已经走了……你一定要,踏仙成功,不要被廖忱欺骗……”


    “好。”秦仲游将他的手放回去,拉过被子,道:“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


    秦子轩本就神魂不稳,很快又昏迷了过去。曾华采走上来扶起秦仲游,低声道:“内丹全碎,经脉尽毁……殷蚀,像是故意留他一命。”


    几人挪到外间坐下,秦仲游一肘压在桌沿,脸色苍白道:“留影珠呢。”


    “带回来的时候便全碎了。”凌丹南开口,几片细小的碎片出现在几人面前,里面浮光掠影,衣物和人的肢体被切割成了无数片,“什么都看不出。”


    秦仲游微微握拳,哑声道:“那日他助我击败廖忱,他知道廖忱的弱点,还知道我身上有水系天魄……他的声音,是变了一些,可还是……”


    曾华采道:“他知道你身上有天魄?”


    “是。”秦仲游道:“他直言让我用圣级水系法宝攻击廖忱,我身上只有母亲的遗留天魄是圣级水系……当年我母亲踏仙失败,遗留天魄被上层觊觎,他们希望我将母亲放入宝阁,是颜叔站出来为我保住了母亲……魔界之人,不可能知道。”


    遗留天魄,乃世间至宝。均是由踏仙失败的大能所化,威力无穷,千年都不一定能出现一枚,一旦入世便会引起浩然波动,但这种东西,对待旁人来说是至宝,可对于至亲之人来说,却依旧是骨肉相连。


    “颜叔在世之时你虽然从未启用过天魄,可他离世之后,你已经有足够的修为可以使出天魄之力……想是,有谁泄露了风声也说不定?”


    “可我觉得他是。”秦仲游道:“那日他找来摇光谷,说是渡方仙君故人……我便有一种感觉……”


    “你是魔怔了。”凌丹南不客气地道:“惊玉是何等风华绝代之人?那人与他哪有半分相似?!廖忱喊他一声颜祈,你还真当他是了,他就是在坏你道心!我看真的要找时间杀了这个冒牌货,否则你怕是也要步上秦姨和颜叔的后尘。”


    “可廖忱若是要造一个假的颜惊玉,为何要用一个废人?”秦仲游投来视线,道:“若是要毁掉惊玉的名声,找一个太清巅峰来画皮、再操纵他去祸乱仙门不是更好?”


    “廖忱的行事,我们又如何能够看透……”


    “惊玉说过,廖忱虽然手段残暴,可在算计人心上面却有很大剩余……若是无论如何都看不透他的行事,那他便是什么都没做,是我们自己把自己绕进去了。”


    凌丹南道:“那是百年前的廖忱,现在过了一百年,猪也要长脑子的!何况是人?!”


    “嚏——!”


    颜惊玉这一觉睡得还行,但这床到底不是专门用来睡觉的,他撑起身体爬起来,便发现身上和身下的衣物已经消失不见,仿佛昨晚垫在他身下的兽毛只是自己睡前的幻想。


    “怎么。”他揉揉眼睛,嗓音绵软而沙哑:“你已经虚弱到要感染风寒了?”


    “既然醒了,就把哑药喝了吧。”


    “……”颜惊玉掩唇打哈欠的手顺势拍了一下自己的嘴,他扭巴扭巴地坐起身体,仿佛还没睡醒一样、柔弱无骨地从玉床上滑下去,梦游似地拿起杯子,走向了门口散发着幽幽灵光的莲花。


    莲花旁边有一个竹子的流水器,颜惊玉一眼就看得出来,这是连接的不知哪一方的小灵泉,用来漱口洁齿再合适不过。


    再加一滴从莲花瓣上流落的花露……


    “这可是赤渊养了千年的莲花,若能等到它化精服下,能极大地提升体内灵力的纯净度,你莫要给弄坏了。”


    颜惊玉从上面取了一滴花露,道:“等它化精,可……”


    面前的莲花忽然轻轻地抖动了起来,同时有更多的花露渗出。颜惊玉忽然一顿,下意识偏头用余光看了一眼后方的魔头……


    已经化精了啊。


    但它显然已经有了灵识,始终让自己保持着含苞待放的状态,应当就是迷惑赤渊和廖忱这种知道宝物好,但不知道宝物怎么好的饲养人。


    这两个魔头加在一起养了千年,竟然都没意识到它已经是可以食用的了。


    颜惊玉伸手轻轻碰了一下它柔嫩的花瓣,花露顿时流的更多,纷纷浸润入他的指尖,将他本就莹白的指尖变得更加通透。


    颜惊玉只觉周身一轻,体内的污秽之气似乎都被清洁一空。


    这是贿赂。


    “嗯?”后方忽然传来廖忱的声音,空气中似乎有一张无形大网蔓延开来,莲花重新变得镇定安详,溢出的花露也恢复了往日慢条斯理的速度。


    廖忱在疗伤的时候收敛了神识,此刻乍然张开,就看到了颜惊玉正咕噜噜喝灵泉水,他略作审视,道:“你发现了什么?”


    “我发现。”颜惊玉直起身体,眼睛闪闪发光,道:“喝了这个水可以口齿生香!”


    廖忱挑眉,明显不太相信,依旧在观察那一支平静的莲花,道:“你觉得它何时能够化精?”


    “哈——”


    一口清新的莲花香气扑面而来,廖忱当即与他拉开距离,面无表情地道:“滚。”


    “香不香?”颜惊玉又把脸朝他面前凑,对他哈着气:“香不香香不香?”


    “……”廖忱不胜其烦,反手将他丢到了一边,道:“信不信我把你送去炼狱剐了?!”


    他已经恢复了不少,颜惊玉一下子被摔在地上,依然是柔弱无骨的样子,他横了廖忱一眼,翻身来到了桌前,道:“我饿了。”


    “你除了吃还能干什么。”


    颜惊玉撇嘴,拿起笔开始翻起从藏书阁拿来的书籍。


    廖忱放出神识流连在那些文字上,发现他拿的都是一些医药相关的书籍。他审视着上方的药草效用,唇瓣再次撕开一抹讥讽:“怎么,人都在魔宫了,还想着为你情郎炼丹疗伤呢?”


    颜惊玉感觉他自打重伤之后嘴比之前更碎了。看来对方这次折在自己手里,除非哪天狠狠讨回去,否则是不会消气的了。


    可惜自己现在实在太弱了,廖忱好像不想让他死,又没想好怎么折磨他……只能骂两句出出气。


    老实说,怪可怜的。


    颜惊玉决定原谅他,并好声好气:“我是在想如何用丹药助你疗伤。”


    耳畔安静了几息,颜惊玉继续翻着书,听他又哼一声,嗓音倒是不似方才那般饱含戾气:“你觉得我会用你的药吗?”


    “知道你不会。”颜惊玉继续在上面勾勾画画,道:“所以我专门去藏书阁找了古籍,现在我把所有需要用到的草药药性和副作用都勾出来,这些都是古籍原文,没有一个字是我杜撰的,你不信我,也可以根据我划的重点学习,自己亲自炼制。”


    “……”廖忱不知道是没能找到挑刺的角度,还是被他感动到了,半晌没再发声。


    “喏。”颜惊玉丢来了两本书,道:“这里面有几味可以助你疗伤的药材,如果你身上有的话,可以让傀儡直接炼制,或者煎服也行,若是有现成的丹丸,也可以对比一下药性,看我究竟有没有骗你。”


    说罢又埋首于书中。


    两本书悬在空中,同时翻开,旁边附赠了一张纸,是颜惊玉手写的丹丸炼制的火候和方法,还有加入药材的先后顺序,以及煎服的用量。


    “……你素来诡计多端,谁知道会不会又使出什么手段。”


    廖忱挥手将书送了回去,冷淡道:“我不信你。”


    书本重新飘回桌上,颜惊玉没有停下动作,他一直将手头剩余的书籍也勾画起来,这才将所有的书捧起来,来到了廖忱身边,第二次放在他面前,道:“我知道你无论如何都很难改变对我的印象,但用不用是你的事情,做不做是我的事情,既然你救了我,我就一定会记得你的恩。”


    “我看你是发现回不了壶天,没有了退路,只能来讨好本尊了。”


    “是。”颜惊玉坦然承认,对着他的眼睛道:“我已经活不了多久了,但接下来的时间我还是想要好好的活,既然我已经到了你的手下,除了尽心讨好还能做什么?”


    廖忱抿唇。


    颜惊玉接着道:“你说得对,我其实很怕回壶天,时间过去了太久,我不确定那里是否还有我的一席之地,我害怕他们同情我,更怕我的事情会影响到他们,你问我被秦子轩刺杀是什么滋味,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就像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他们不肯认我,真是太好了,这个世上不会有人再对我抱有希望,真是太好了……这样我就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死也可以死得轻轻松松,不用担心会辜负任何人。”


    “我知道你希望从我身上看到什么,你想看我咒骂,看我反抗,看我斥责他们背信弃义,你希望我一鼓作气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颜惊玉呼出一口气,嗓音变得很轻,却又很坚定:“但我不会。”


    “我没觉得他们做错了什么,我也没觉得他们要杀我有什么不对……本来就是快死的人了,早死晚死死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呢?”


    颜惊玉从怀里取出了那块羽玉,羽玉眷恋地漫出点点银光,轻轻缠绕着他的指尖。


    “可我还是很感激你救了我。”颜惊玉抚摸着那块羽玉,慢慢递到他面前,道:“因为就算我清楚自己已经成了废物,就算我知道我死了对所有人都好……但被杀掉,还是会有点难过。”


    廖忱没有接玉佩,颜惊玉只好拉开他的手放进去,道:“其实在你身边我反而觉得轻松,因为我知道,你永远不会被我影响……”


    “看着我慢慢死去,你只会觉得大快人心。”


    羽玉带着他身体的温度,落在廖忱的掌心。他抬眸朝颜惊玉看,漆黑的瞳孔,弥漫着赤金的涟漪。


    颜惊玉扬唇,道:”开心了啵啊——”


    廖忱一掌击在他的胸口,颜惊玉猝不及防地飘起,神色呆滞地望着他冰冷至极的表情。


    后方空间被撕裂,颜惊玉一屁股坠在温热的泉水之中,眼前当即出现了数不清的气泡,耳朵里也全是咕噜噜的声音。他屏住呼吸,憋着气摆动双臂,拼命把脑袋露出水面,噗噗吐了好几口水,扒着旁边的石头一边呛咳,一边眼睛圆睁地望着缝隙外的廖忱。


    “你像是被什么脏东西附体了。”廖忱神色平静:“把自己洗干净再出来吧。”


    第22章  你的尺寸我能穿吗?


    室内一片寂静。


    颜惊玉在温泉池里面坐了下去, 将身上湿透的衣服脱下来放在了旁边的石头上,背对着裂缝抹了把脸,然后深入了池中, 只露出了一个脑袋在外面飘着。


    乌发犹如海藻一边铺在水上, 飘荡在身侧, 根根分明。


    水下莹白一片。


    廖忱闭上眼睛,将神识专注自身, 专心疗伤。


    颜惊玉在里面拨弄着温水,好一阵才发出声音:“有皂珠吗?”


    廖忱没有回答, 乾坤袋里却飘出了折叠整齐的衣服,旁边跟着两个白玉瓶子。


    颜惊玉从水中走向边缘的石台,发现其中一个瓶子里面放着香泽, 他从裂缝朝外看,男人始终神色平静,姿态端正。


    “给我这个干什么。”


    “这个更香。”


    打开闻了闻,莲花的香气扑面而来, 沁人心脾,确实比他口中的花露还要浓郁几分。


    不就哈他几口气么,这也能记恨……


    衣服从里到外都有, 颜惊玉翻开看了看,发现有些眼熟:“那日在成衣店, 你也买了衣服?”


    衣服是月白色的, 颜惊玉有些好奇:“我从未见你穿过别的颜色……你的尺寸我能穿吗?”


    廖忱一言不发, 颜惊玉一边嘟囔, 一边一件件地把衣服穿在身上, 从里衣到亵裤,再到那件月白色夹棉的外衫, 竟然都十分合身。


    “哎?”颜惊玉眼睛亮了,看来他往日觉得廖忱肩比他宽个比他高都是错觉!他哒哒朝着裂缝跑去,发现不管哪个方向跑,裂缝始终都在那个距离,只好停下脚步。


    裂缝不是传送阵,相当于高阶修士强行撕开的一条通道,折叠于两个地域的中间态,非凡躯所能轻易跨越。


    “廖忱。”他老老实实:“我出不去。”


    廖忱没有理他,但脚下却很快有一股力量将他轻轻托起,颜惊玉顺势迈开脚步,赤足轻巧地落在了室内微凉的地板上。


    方才在温泉那边没觉得,回到室内才发现地面如此冰冷,他当即跳脚,喊:”鞋鞋鞋!”


    鞋底也是夹了棉的软底,颜惊玉趿拉在脚上,又是十分合脚。


    他忍不住叹了一声,扭脸去看廖忱。


    廖忱依旧闭着眼睛,一副十分专注的样子,但在他眼神投来的瞬间,已经张开神识开始戒备。


    就知道这东西没安好心……


    他盯着颜惊玉一本正经地慢慢靠近,然后忽然在他面前蹲了下去,拿起了他的……鞋。


    “?”


    颜惊玉拿着他的鞋,又脱掉了自己的鞋,将两个鞋底并在一起,从鞋头比到鞋尾——


    “哼。”廖忱毫不留情地嘲笑了一声。


    颜惊玉丢下比他大了一截的鞋,趿拉上自己的,冷道:“饿死了。”


    “外殿有饭,自己去拿。”


    颜惊玉忽然眼睛一弯,道:“这衣服不会是你专门给我买的吧?”


    “几件衣服就收买你了?”


    “饭也是专门帮我叫的吧。”


    “几顿饭就让你死心塌地了?”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啊?”


    “……”廖忱扯了扯唇,双目直勾勾地盯着他:“如果你想的话,我倒是可以满足你。”


    “……”颜惊玉扭脸走向了外殿,将出门的时候,一个厚重的黑袍忽然压了下来,“本尊不会风寒,但你会。”


    颜惊玉差点给压趴下去,扶着门框站起来,又有点没好气:“你就不能温柔一点!”


    走出屏障,湿发上的水汽一点点地蒸发,颜惊玉停下脚步,胸前垂着的长发已经变得干燥柔顺,他用手轻抚了一下,才重新迈开脚步。


    一路转过长廊,来到前殿,果然已经多了一个饭盒。但送饭的人却没有踪迹。


    重新走回去,颜惊玉还没进门就道:“你到底怎么跟底下人形容的我,如今那小九尾连面都不肯露了。”


    总不能整个极夜都跟廖忱待在一起吧,那不得烦死了。


    “讲了你当年斩妖除魔的丰功伟绩。”


    这在仙门属于丰功伟绩,落在那群妖怪眼中,妥妥就是无恶不作的大坏蛋啊。颜惊玉走向桌子,忽然又看了他一眼。一个展开的玉简出现在面前,廖忱正在上面专注地浏览着什么。


    “是浩瀚书?”颜惊玉有些心动,又是有些悲伤:“这东西果然落在了你们手里。”


    浩瀚书是仙门法器之一,其特质是可以广纳天下群书,只要投喂,书灵就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将知识消化,日后若有需要只需用意念检索。但它最好用的不是功能,而是它所储存的知识量,其中有很多早已绝迹千年的古籍,这都是世间至宝。


    浩瀚书曾经也是壶天藏宝之一,颜惊玉小时候经常跟着父亲去玩,元神一进入浩瀚书便能游荡几天几夜,但他八岁那年,藏宝阁的长老叛变,这书便从此没了踪迹。


    “不太好用。”廖忱淡淡道:“这玩意儿不听话。”


    颜惊玉后知后觉,那玉简上面绑了一个手掌大的垂髫小童,嘴巴也被捆得严严实实,正紧闭着眼睛,仿佛宁死不从。


    它不睁眼,这浩瀚书中的许多书籍便是封闭的状态,无法查阅。


    廖忱弹指朝他身上抛了一簇火苗,真火灼烧之下,小童猛然睁开了眼睛,拼命挣扎了起来,表情变得无比狰狞痛苦,可因为被塞住了嘴巴,只能疯狂哽咽落泪。


    廖忱若无其事地继续将意念探入,浏览起里面能看的书籍。


    颜惊玉下意识走了过去,道:“你别对他那么凶。”


    “怎么是凶?”廖忱轻描淡写地加大火势,道:“本尊就喜欢有风骨的人,如你这般踩两脚就软了骨头的,折磨起来太没意思。”


    那小童已经看到了颜惊玉,眼睛倏地瞪得更大,一边不敢置信,一边又挣扎了起来。


    “你你你你先放了他!”颜惊玉用力拍了一下廖忱的手,后者轻哼一声,缩起手指。小童猛地哇了一声,朝着颜惊玉扑了过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大声道:“小阿玉!你终于来救我了!”


    这书灵虽然看着年幼,可却已经活了几千年,这会抓在颜惊玉锁骨处的衣领上,像个小挂件,颜惊玉用手指抚了抚他的背部,指尖还能感到一片滚烫,看来被烧得不轻。


    “你准备找什么书?”颜惊玉开口,廖忱还没回答,小童便忽然转脸,一手依旧挂在他的衣领,一手指着廖忱,恨声道:“杀了这小狗贼!从此我就是你的了!”


    廖忱轻蔑一笑,手指又是一勾,颜惊玉急忙双手交缠,将他护在掌心,小声对小童说了一句:“我打不过他。”


    小童从他拢起的虎口缝隙里露出头,神色呆滞。颜惊玉又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们先帮帮他。”


    小童神色悲怆:“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颜惊玉劝慰:“留得五湖明月在,不愁无处下金钩。”


    小童坚持:“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颜惊玉坚信:“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


    小童犹豫:“多歧路,今安在?”


    颜惊玉揉他脑袋:“长风破浪会有时。”


    小童安静了一阵,蓦地朝着廖忱扑了过去,嘶声道:“杀他个片甲不留!!!”


    廖忱挑眉,颜惊玉忙又一把将他拉回来,连连道:“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卧薪尝胆……文人英你冷静一下!”


    终于把小童安抚下来之后,颜惊玉再次问廖忱:“你要找什么?”


    “你给的那几本书,我需要与所有古籍核对,确定其他书籍里面也没有记载任何副作用。”


    “……”你可真够狗的。


    颜惊玉捧着小童来到桌前,开始准备用早膳,文人英坐在一旁的笔挂上,皱着眉道:“你怎么会跟这个小狗贼在一起?”


    “赤渊都死了一百年了。”颜惊玉道:“如今啊,已经不是你所以为的那个当年了。”


    小童点头:“他死了我知道,就是后面这小狗贼杀的,可是你……”


    颜惊玉拿起勺子,语气温和:“一百三十三年前,我爹踏仙失败,遗留天魄遭人抢夺,我满门被灭,如今已经是一个废人。”


    小童怔怔看了他一会儿,才道:“小阿轩……你爹是那一代里最谨慎之人,他有世上最罕见的雷系灵根,还是天极!以他的修为资质,你还未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可以踏仙了!可是他一直在等,一直等到你年满二十,我听说你十九岁的时候就已经太清圆满……他如此珍视你母亲,若是没有万全的把握,他是不可能去踏仙的!他竟然踏仙失败了?!”


    或许是因为他的情绪起伏太大,廖忱也朝这边投来了视线。


    颜惊玉笑了下,道:“父亲确实谨慎,听说秦姨当年踏仙的时候,他还让她多做准备,可惜,秦姨失败了,多准备了十几年的他,也一样失败了。”


    小童从笔挂上站起,道:“你的天命瞳,也没有预测他的失败?”


    “天命瞳只能窥探凡间事,踏仙已是天道规律……”


    “天道规律……”文人英缓缓叹了口气,道:“未曾踏仙,难以窥探……那害你满门之人又是何人?可是后面这小狗贼?!”


    颜惊玉朝那边看了一眼,廖忱正全副身心地投入浩瀚书。他摇了摇头,道:“世人都说是魔界为夺天魄出手,在场也散落着一些魔族的武器,可我知道不是他。”


    小童噌地站起来,道:“你用天命瞳看过了?”


    “没有……”颜惊玉话还没出口,小童便立刻道:“那肯定就是他!当年我亲耳听到,他和赤渊许诺一定会取你首级!为了逼你与他决一死战,他许诺自己会过一城,屠一城,路一山,平一山……当时我就在赤渊的灵府里,绝对不可能听错!他绝对就是灭你满门的仇人!”


    颜惊玉再次朝廖忱看去。当年魔界行事太过残暴,如今仙门有任何风吹草动几乎全部都是他做的,而他似乎也完全没有要否认的意思。若非此事是颜惊玉亲身经历,他也一定会认为是廖忱所为。


    他再次摇头,道:“不是他。”


    “怎么可能不是他!”小童急得乱转,道:“如果是魔族所为,那肯定就跟他脱不了干系!他是赤渊首徒,修真界被灭过的每一个山门都有他的手笔!你忘记幻星殿的惨案了吗?就是他,他一个人,在弹指之间杀了一万三千人!人命如草芥啊!那年他才十岁!赤渊将他做的事情用留影珠告诉了整个魔界!你不可能没有听过!”


    颜惊玉怎么可能没听过,万人仙门,在修真界已经可以称得上三级宗派,幻星殿虽然远远比不上壶天,可也算是自行一派,其门人遍布天下,最鼎盛的时候曾有四万多弟子。


    他第一次见廖忱杀人,便是下山之前母亲给他看的那枚留影珠。


    也因此,他还未入世便已经发誓要铲除这个恶魔。


    “颜府灭门或有魔域参与。”颜惊玉语气平静,道:“但不是廖忱所为。”


    “你……”小童还是不太甘心:“你,你是用天命瞳看过了?”


    “我正想问你。”颜惊玉道:“我的天命瞳,虽然无法预测父亲陨落,可颜府被灭门之事,不涉及天道规律,我是不是理应可以窥测……还是说,事情涉及天魄和我本身……同样会被规则隐匿?”


    小童挠了挠头,“这个嘛……你的天命瞳已经很难用普通法宝来界定,照理说,你有天命瞳,即便未曾踏仙,也已然具备一定的仙格……但,它究竟有什么禁制……这个我无法得知,你只能去问可以接触规律之人……你身边可有金仙?”


    “你竟然也不知道……”


    “我虽然号称博览群书,可这规律之事,通常都是踏仙之后连接天道才能够获得的信息,书上是不可能记录的。”


    颜惊玉十分失望:“秦姨失败了,父亲失败了,我也成了废人,规律上的事情,我此生都无法……”


    他忽然一顿,因为文人英正在他面前用力地挤眉弄眼,眼珠子疯狂朝后甩。


    颜惊玉眼睛一亮。


    是他,他身边虽无金仙,却有魔神。廖忱已经破魔,可以与天道建立连接,关于规律之事,他可以问廖忱!


    文人英的身影忽然从面前消失,眨眼被卷回玉简。玉简里面当即传出声音:“小阿玉救我!!我不想再回乾坤袋了,那个魔剑在里面称王称霸,每天变着法的操练我们!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书童啊!!!”


    玉简重新被投入袋中,他的声音也消失不见。


    颜惊玉:“……敛锋,也是把勤快的剑啊。”


    乾坤袋闪烁了两下,仿佛对方鼓起的胸膛。


    “说起来,你怎么不把这些东西存在灵府?偏偏要放在身外?”


    所有的修仙之士到了晖阳之后,都无需再在体外储物,因为自己的修行体内会出现一方小空间,而廖忱已经魔神,自己的灵府估计都能无限大了,装成百上千个修行泽都没问题,偏偏还要随身带着乾坤袋,实在是多此一举。


    “因为灵府会被人捅穿。”廖忱的语气凉飕飕的,颜惊玉一下子低下了头,一会儿才嘟囔道:“你不也打碎了我的内丹……”


    “若不是你捅穿了本尊的灵府,我也不至于非要召回妖骨,因此被赤渊盯上,差点被生吞。”


    “如果不是被你打碎内丹,我父亲陨落之后我定能护好全家老小,非要说的话,我也是受害者好吗?”


    “嗯。”廖忱识趣让贤:“你惨。”


    “……”颜惊玉一阵心梗。


    第23章  你不会喜欢我吧?


    这让他怎么开口跟廖忱问那么重要的事情……他很清楚, 在壶天城里,所有人都对规律法则讳莫如深,颜惊玉小时候曾被父亲喝令, 未曾踏仙之前不得随意打听, 因为规律权柄有三不可, 不可说,不可听, 不可逆。


    所有人都有志一同地认为,泄密者、窥秘者、违逆者、必有天惩。


    但幼年时期的颜惊玉却总有逆天发言, 第一次被父亲警告的时候,年仅五岁的他便坦言:“规律之下人命如草芥,规律之上天命不可违, 这也算是修仙?!”


    他至今都还记得父亲勃然大变的脸色,抓起戒尺追着他从颜府打到了云海,直打的他哭爹喊娘,跪地求饶。


    这种涉及神境的事情, 廖忱又怎么可能会告诉他……


    换句话说,人家辛辛苦苦修魔成神才得到的知识点,你一个凡人就想随意窥探?你算老几?


    颜惊玉抿抿嘴唇, 一边吃饭,一边囊生囊气地道:“能不能把唔啊嘤咕哇。”


    廖忱已经自乾坤袋里取出了一枚丹药, 随口道:“说人话。”


    “能不能把文人英给我?”


    “不能。”


    就知道是这样。


    廖忱开始尝试调息。倒是有点意外, 颜惊玉这次似乎真的没有耍什么心机, 神性不稳的状态竟真的好了很多。三十六个小周天走过去, 颜惊玉已经又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廖忱唤出留影珠, 发现他吃饱饭之后围着自己转了几圈,还站在自己面前量了量两人的肩头, 完了又爬上床故意跟他坐在一起,来比两人的身高,估计有点受打击,又爬下去开始满屋子乱转。


    转累了窝在躺椅上左右翻腾,最后去了莲花那边,蹲着不知在做什么。


    在室内呼呼喝喝地打了一通拳。


    又跑出去拿了回餐,吃饱了之后看向自己,欲言又止的样子,大概实在是太无聊,开始来回数笔挂上的毛笔,数着数着就睡着了。


    廖忱取出了一个丹炉,轻轻悬在一旁,乾坤袋里很快飞出颜惊玉推荐过的药草。他再次看了一眼沉睡的滑头,仔细回忆了一番浩瀚书中的药性,思索了好一阵,才缓缓将药草放入丹炉。


    “本尊若死,定拉你一起。”


    颜惊玉爬起来的时候,手臂又有点发麻,他扭曲着脸甩了甩,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脚也麻了,低声呜呜着跳了一阵,发觉廖忱身上依旧环绕着灵光,不禁苦叹一声。


    魔界的极夜实在让人煎熬,分不清到底今夕何夕。


    丹炉悬在空中,颜惊玉围着转了转,若有所思地观察,直到耳边传来声音:“又想做什么手脚?”


    “我炉子都打不开,能做什么手脚啊。”


    “你可以撞死在上面,用自己的血毁我一炉好丹。”


    “……”颜惊玉站直,远离丹炉,来到他旁边,爬上玉床,道:“这次极夜要持续多久?”


    “自己去观天象。”


    “不会要跟你的命一样长吧?”


    “……”廖忱剜他一眼:“信不信我丢你出去喂怨魔。”


    怨魔是极夜里面会出现的一种特殊灵体,乃人世间最极端的贪嗔痴怨所化,会凭借本能寻找宿主,并腐蚀宿主的身体,被腐蚀之后的人会很快成为一具僵硬的尸体,除了修罗族之外,一切生物都无法与它共生。


    颜惊玉还只在书里看过,他当即好奇,道:“你都掌握了此间权柄,竟还是不能阻止它们?”


    廖忱不理他。


    颜惊玉道:“我知道了,因为你现在在重伤,所以让它们在外面游荡是最好的,如此就不会有人过来打扰你了,我猜得对不对?”


    话落,露出得意的笑容。


    廖忱颌首,道:“你去藏书阁,为何不告诉他们我重伤之事?”


    颜惊玉一怔,立刻又笑:“感动了?”


    “你去的时候,我派了殷蚀跟在你后面,若你胆敢开口,藏书阁所有人都要死。”


    笑容僵住。颜惊玉轻咳一声,道:“我都说了,我知恩图报的……那些小妖怪,难道不是你收养的吗?”


    “只是各族送来的人质。”廖忱轻笑一声,仿佛在嘲弄他的天真:“倘若各族胆敢异动,他们便是我的下酒菜。”


    “我还以为……”


    “以为本尊会好好培养他们成才,日后堪以大用?若是各族老老实实,倒也没错。”


    颜惊玉叹了口气,忽然道:“其实你的想法也没问题。”


    “你是凤妖之身,若让他们知道你的身世,魔域所有人肯定会一拥而上,将你分而食之……我听说,此间天灾不断,各族独立为营,妖魔又一向进阶困难,若能抽你生魂,以你血肉为祭,夺你权柄也未尝不是另一条出路。”


    他又看向廖忱,后者神色平静,颜惊玉再次笑了下,道:“你每次说话的时候,能不能不要总是把自己搞得好像无恶不作,其实你做很多事情也是迫不得已,只是为了自保呀。”


    廖忱睫毛微动,神色依然冷漠:“我养饕餮是为了让她为我冲锋陷阵,养九尾也是为了让他祸乱世间,等他们长成大妖,我必会剿灭所有仙门,直取壶天。”


    披散的长发挡住了他的侧脸,只露出高挺的鼻梁。颜惊玉不得不朝他膝前爬了爬,歪头去看他的表情,道:“你想取壶天没有错,没有人喜欢呆在这种天灾不断的地方,作为曾经的壶天人,虽然我不支持,但我理解你。”


    颜惊玉双手撑在他的身侧,脑袋探到他的面前,脑袋歪着,眼神干净而澄澈。


    廖忱怔怔看了他几息,手指蜷缩,脸色逐渐冰冷:“颜祈,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哎呀。”颜惊玉收回身体,“又被你看出来了。”


    廖忱眼神阴郁,下一瞬,瞳孔忽然一缩,他猛地僵直背部,颜惊玉已经懒懒地靠在了他的背上。或许是因为室内温暖,颜惊玉已经宽下了外衫,只除了两层薄薄的单衣,挪动身体的时候,可以让人清晰地感觉到他收缩的肩胛骨。


    颜惊玉靠稳当他,顺手将床沿没喝完的文君绿蚁拿在手里,道:“你说,咱俩斗了那么多年,谁也没能解决谁……如今竟然还能有一天坐在一起喝酒谈心,能不能称一句世事无常?”


    廖忱垂眸,略放松身体,道:“鬼才跟你谈心。”


    “好,是我跟你谈心。”颜惊玉很好脾气,拿起杯子倒了酒,道:“你啊,就是脾气太大了,有什么话也不会说,就憋着……连文人英都觉得你是个大坏蛋。”


    廖忱讥讽:“你莫不是开始觉得我是个好人了?”


    “我没觉得你是好人。”颜惊玉将杯子递过去,道:“我只是忽然发现,原来你也有很多不得已。”


    “你是想打听我是如何以凤妖之身在赤渊手下伪装了这么多年吧。”


    颜惊玉无奈:“我在你心里就没有半点好是吗?”


    “没有。”廖忱冷道:“你是正道楷模,阴谋诡计无一不精,你剿灭魔头之时,不惜用人海战术,因为别人是魔头,你做的一切都是正义,在你眼中,用任何方法杀死魔头都不为过,不是吗?”


    颜惊玉略挑眉,道:“就算不杀魔头,只要是我的敌人,我耍点诡计怎么了?难道就应该一个个的给你送菜?何况,你命硬的要死,哪回真弄死过你?”


    “是你每次都说要光明正大跟我决一死战!”


    “是啊!”颜惊玉道:“我们哪次打的时候不是死战,我对你留手了吗?”


    廖忱脸色一沉,身影蓦地从他背后消失,颜惊玉猝不及防地倚了个空,正要入口的酒泼了满脸。廖忱已经重新出现在旁边,阴森森道:”无耻。“


    颜惊玉闭了一下眼睛,翻身爬起来抹去脸上的酒液,恨道:“你真是命大啊,这次我和秦仲游联手居然都没能弄死你!”


    廖忱森然一笑:“要怪只能怪你识人不清,秦仲游为人不行,能力也不行,倒是与你这废物十分般配。”


    “……你。”颜惊玉啪地摔了酒杯,道:“你当时到底是怎么跑掉的?!”


    廖忱神色轻蔑:“你猜。”


    颜惊玉怒上心头,脑子也被热血冲的格外灵活,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道:“难道你有第二修行体?!”


    廖忱保持表情没动。


    颜惊玉又道:“是殷蚀救了你……殷蚀明显不是当年的那个殷蚀,可,可殷蚀都已经是太清之境了,哪个有脑疾的会把第二修行体练到太清?”


    所谓第二修行体,一般是比傀儡更高阶一点的次修行体,和主体享受同等意识,但却有独自的灵海。但绝大部分人的次修行体顶多到琴心就不可能再继续投喂了,一般会将次修行体作为主体陨落之后的备选存在,至少能保留一条命。


    毕竟,修一个身体就已经足够浪费时间和精力了,有这么多的材料和灵力,全部都集中在一个身体,肯定是比两个身体进阶更快。


    举例说一下,在修真界里,两个腾云可能需要十瓶灵药,但如果把十瓶灵药都投喂到一个身体,这具肉身就可能突破晖阳,而十个腾云,也不是一个晖阳的对手。


    撇去精力和时间不说,这也需要极大的运气和耐力,君不见多少人跌境之后难以重来,而哪怕是次修行体,一旦跌境,因为共享意识,对主修行体的心境也一定会造成极大影响,会影响到之后的进阶。


    假设从踏入仙途开始,一直到太清圆满,一个人需要经历二十一道瓶颈,而如果带上次修行体到太清的话,时间是翻倍的,苦难是翻倍的,天劫是翻倍的,运气也要翻倍的……总结来说,除非谁的脑子被驴踢了,绝对,绝对,不可能,也没有必要把次修行体练到太清!


    而廖忱如今刚破魔神,除非他从凤初的时候就开始练次修行体……


    但凤初的时候就搞次修行体?!


    就算廖忱再怎么热爱修炼,修如醉,修如痴,修如狂,修如牛,修如马……


    “不可能。”颜惊玉思来想去,又瞪向廖忱:“你不可能运气这么好,能将次修行体也修炼到太清!”


    廖忱始终没有给出任何明确的回应。


    连颜惊玉疯狂开动了这么久的脑筋都觉得此事不可能,魔域那些蠢货就更不可能想得到了。


    他的心情好了一点,目光扫过对方发间的银丝,道:“过来。”


    颜惊玉怎么可能听他的,他这会儿满脸酒气,胸口也淋上了一些,正气的找不着北,但他手无缚鸡之力,难以发泄的情况下直接抓起酒坛朝他扔了过去,廖忱随手接住放在一旁,看他气的通红的脸。


    顺手来一个净尘术:“好了,干净了。”


    “你就是仗着我现在打不过你是不是?!”


    “……我不是已经给你弄干净了。”


    “我好心好意找你说话,给你倒酒,跟你谈心,我还理解你!你讽刺我误会我好几次我都没跟你生气!我不就是靠你一下,靠你一下你还故意摔我,你故意摔我,泼我一身酒,你……”


    “你是因为寄人篱下,不得不讨好我。”廖忱纠正:“别搞得好像有多真心实感。”


    “……”颜惊玉安静了下去,眼睛却陡然红了一瞬间。他偏过头去,将小腿垂下玉床,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被人抓住。


    廖忱看着他逐渐被浸润的,漆黑的睫毛,神色微顿,道:“你刚才讨好我,是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颜惊玉的嗓子有些哑,将手从他掌心抽回,却又被他再次抓住:“你想知道踏仙后的规律权柄,还是想要我放你去和小妖怪一起玩。”


    颜惊玉睫毛颤动,泛红的眼睛朝他看来,下意识道:“你愿意……”


    “愿意。”


    话音刚落,颜惊玉便倏地绽开了一抹笑颜,手脚并用地爬上来跟他脸对脸,竭力压抑着张狂的喜悦,人畜无害地道:“那我两个都要。”


    “……”廖忱道:“你又耍花招。”


    “重点不是我耍不耍花招,而是这些花招对你管不管用。”颜惊玉认真纠正,又转眼珠,有点好奇,有点试探,还有点开心:“你怕我哭啊?”


    “……”廖忱眉心跳了一下,颜惊玉的笑容更加灿烂,再朝他靠近了一些,廖忱背部僵硬地后挺,带着同样僵直的脖子,沉声道:“你很希望我怕你哭吗?”


    “我当然希望啊。”颜惊玉理所当然,道:“这说明你很在乎我。”


    “你很在乎我在乎你?”


    “在乎啊。”颜惊玉道:“知道你心里有我,我呆在这里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所以你很怕啊。”


    “所以你心里真的有我?”


    “所以你准备以后有事没事就在我面前哭哭啼啼?”


    “所以以后只要我哭哭啼啼你就什么都愿意给我?”


    廖忱轻笑:“你可以试试。”


    “你不会喜欢我吧?”


    “放你狗屁!”


    颜惊玉的脑袋直接被他用力按了下去,正好一头扎在他的腿间,衣物布料蒙的他眼前一黑,廖忱已经直接拎住他的后腰将他像指针一样调了九十度,从正埋变成了侧趴,伸手在他头发里面扒拉了起来。


    “唔唔……”颜惊玉被迫趴在他的腿上,艰难地仰起脸,骂道 :“你个天杀的你又要……嘶啊啊你又拔我头发你个王八蛋!”


    廖忱按住他就像按住一个鹌鹑,颜惊玉呼吸都乱了起来,他伸手去够廖忱的头发,后者却仿佛早有所觉,长发似乎有了意识一样朝侧边飘起,颜惊玉纤白的手指弯成了利爪的状态,也没能抓到一根。


    还又被他狠狠按了一下脑袋,廖忱语气阴森:“我是为你好!”


    “疼啊啊呜呜呜……”颜惊玉忽然发狠,一口咬在了面前的大腿上,廖忱眉头拧了一下,将肉身稍作强化,颜惊玉顿时感觉自己好像咬在了石头上,他呸地吐出嘴里的衣服,又去咬廖忱的侧腰,后者终于低咒了一声:“定。”


    头皮上的疼痛和不断地挣扎让颜惊玉的脸变得通红。


    廖忱终于拔完了他的头发,托着他的肩膀将人翻过来,颜惊玉的手还保持着半抓的形状,手臂也摆成狰狞的姿态,可惜宽袖滑落一半,露出来的一截小臂莹白似玉,难以发挥出气势。


    他的乌发凌乱地糊在脸上,眼角的泪水已经流入了鬓角,整个人看上去又凶恶,又可怜。


    廖忱的眼睛弯了一下,将他的手臂放下去,拉下宽袖盖住手腕,又抬手将他脸上的头发拨开,看着那双饱含愤恨与泪光的眼睛,道:”身上可还有木纹?”


    颜惊玉嘴唇紧抿。


    廖忱轻捏了一下他的下巴,颜惊玉终于可以动嘴,“你最好直接杀了我,否则下次我再出手……”


    “你的天命瞳属于规律级法器。”


    颜惊玉神色呆滞:“什……”


    “身上可还有木纹?”


    颜惊玉的脑子一片混乱,努力想要整理出一个思绪,下意识道:“没……”


    “脖子上没有,其他地方呢?”


    “没有。”颜惊玉道:“规律级……”


    “我看看。”


    廖忱的手指修长,骨节略宽而微微凸出。食中二指骨节曲起,将他的衣领勾开,却在下一瞬间,又忽然停住。


    颜惊玉只有嘴巴能动,背部被他一掌托着,整个人几乎是陷在他的怀里。


    他没太在意廖忱的举动,发现他停下还愣了一下。


    手指曲起而收紧,廖忱缓缓将手指收回,道:“你自己有检查过吗?”


    “谁会没事翻自己身体看。”颜惊玉道:“那玩意儿不影响吃也不影响喝的……”


    廖忱终于解开了他的定身咒,颜惊玉当即从他怀里坐起,爬出去与他拉开距离,道:“你刚才说规律级法器是什么意思?”


    “防患于未然,把这个吃了。”廖忱又递出了一瓶寿元丹,颜惊玉表情复杂了一瞬,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在乎我身上的木纹?”


    “梧桐是我族神物,它的木纹长在你身上,多少有点不伦不类。”


    “……”颜惊玉没好气,道:“我说了这个东西不是治这个的!你可还有上次我提到的那些丹药?”


    廖忱挥手,乾坤袋里面的东西忽然有若潮水一般流泄而出,形形色色的瓶瓶罐罐如云压顶一般在颜惊玉面前铺满,一排,两排,三排……眼看着就要把整个室内都塞得满满当当,方才停下。


    颜惊玉看着面前密密麻麻的瓶子,下意识闭了一下眼睛。


    虽然想过魔族几代下来从仙门抢走的东西肯定不少,但当看到如此之多,几乎可以比肩壶天丹阁的时候,还是感觉到了一阵炫目。


    “这只些不过乾坤袋中的百分之一。”


    颜惊玉猛地睁开眼睛,朝他瞪了过来。


    要这样说的话,何止是比肩丹阁,简直秒杀丹阁!!


    他下意识从玉床上站起来,在里面挑挑拣拣,很快有点懵地再次看向廖忱,道:“这里面好多下品灵药……”


    甚至很多只具备强身健体的功效,连风初期的小修士都不一定看得上,最离谱的是,居然还有凡间的风寒丸什么的……


    你们历代魔主都是这么没追求的吗?


    “哦。”廖忱道:“这里面除了历代魔主的遗产,还有很多我的私藏。”


    “……”颜惊玉释然了。


    他拿了几瓶出来,看向廖忱,道:“这些牛黄解毒丸多久了?”


    “三四百年吧。”


    “凡人的东西保存不了那么久,你不知道吗?”


    “也许催化千年之后会有别的效用?”


    颜惊玉直接钻了进去,瓶瓶罐罐实在是太多,在灵力加持下,支撑着他在里面爬来爬去也完全不成问题,颜惊玉上面翻翻,下面翻翻,时不时从里面传出一声。


    “为什么还会有八珍益母丸啊!!”


    “你是经常牙疼吗?搞这么多冰硼散做什么?!”


    “六味地黄丸,乌鸡白凤丸,藿香正气丸……全都坏掉了你知不知道啊!!!”


    “居然还有坏掉的春药?!廖奇美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好东西啊!你是有什么奇怪的囤物癖吗?!”


    ……


    瓶身碰撞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又过了好一阵,颜惊玉似乎骂累了。


    终于爬出来的时候,他手里提着一个豁口的双耳粗瓷坛,里面是已经凝固的膏状物体,漆黑,表面光滑。


    颜惊玉心平气和:“这是什么?”


    廖忱投去视线,想了好一阵,才道:“黑狗血。”


    “为什么会有黑狗血?”


    “驱鬼。”


    “……有用吗?”


    “所以它被收起来了。”


    “……”


    第24章  你为他杀我一次,也必须为我杀他一次!


    秦仲游走出摇光谷的时候, 曾华采和凌丹南已经靠在石壁上等候多时。


    六目相对,秦仲游神色凝重。


    凌丹南已经笑开:“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他肯定憋不住吧。”


    曾华采也道:“那天听他提起那人的说话方式, 我就知道他绝对在想这事儿。”


    “其实听他那么描述, 我也觉得那人可能是惊玉了。”


    “是啊。”曾华采站直身体,“既然大家都这么觉得, 看来这一趟是非走不可了?”


    秦仲游眸色闪动,半晌才道:“你们要跟我一起去魔域?”


    “是, 也不是,”凌丹南稍微正色,道:“我理解你的想法, 我也支持你去验明他的身份,但我有一计,你必须要听。”


    多年老友,秦仲游没有犹豫:“你说。”


    “我们要跟修罗族合作, 击杀廖忱。”


    秦仲游沉默了一阵,道:“当年惊玉杀了黯泷的大哥,你要如何确定, 他在击杀廖忱之后不会伤害惊玉?”


    “我会跟他签订血契。”凌丹南道似乎早有打算,“我们将廖忱重伤的事情告诉他, 约定与他共同击杀廖忱, 条件便是将那个人给我们……无论那个人是不是惊玉, 这都是我们的一次机会, 杀了廖忱, 颜府这么多人也终于可以瞑目了。”


    “你们……”


    “在乎颜府的不只是你。”凌丹南凝望着他,道:“我们也一直在等待报仇的机会。”


    魔宫又一次飘起了落雪。


    颜惊玉在一堆罐子里面爬来爬去, 吭哧吭哧地把坏掉的药放在一堆,又把下品的灵药放在一堆,接着把又把上品的放在一堆……爬到实在累得不行的时候,才发现坏掉的远比上品下品的加在一起都多,更别说自己用得到的丹药了,简直可以说是海底捞针。


    他实在是翻腾不动了,往这瓶瓶罐罐组成的软床上一躺,看到另外一边还没翻过的地方,猛地眼前一黑。


    ……这药不吃也罢。


    这床着实有些特殊,轻轻一动,便传来叮叮当当的碰撞摩擦声,称不上好听,倒是格外新奇。


    颜惊玉歇了一阵,又翻了翻身,趴在里面朝廖忱看。


    一会儿才道:“你刚才说的,规律级法器……什么意思?”


    在他的记忆中,修真界最高品阶的法器也就是圣级,即便在壶天,他也从未听过规律级这个词汇,可当廖忱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恍惚自己好像拨开了重重迷雾,看到了更高更远的地方……


    “那是必须具有仙格之后才能操纵的法器,和规律绑定,但说天命瞳是法器,其实不如说是规律通过你的眼睛具象化了,你之所以可以修炼的这么迅速,便是因为天道选中了你。”廖忱看向他,道:“你天生仙格,是规律之子。”


    “那……”


    “你的天命瞳理应可以勘破一切。”廖忱语气平静:“随着你的……”


    他的嘴唇还在动,但颜惊玉却一个字都听不到了,他下意识又朝对方靠近了一些,廖忱发现了他的动静,停下了话语。


    颜惊玉道:“我刚才,忽然听不到了。”


    听不到,甚至也看不穿他的口型。


    “因为你丢失天命瞳太久,你的仙格也在消失。”廖忱道:“其实你能听到这些已经很让人惊讶,修真界对最高阶法宝的认知只停留在圣级,就是因为规则隐匿了相关的权柄,我刚才告诉你的那些话,你并非听不到,只是你位格不够,被规则屏蔽了。”


    颜惊玉一时不知道还能再问什么。


    有廖忱这句话在……即便没有直说,颜惊玉也清楚,以自己如今的状态,其实不配打听这些。


    “若你能够踏仙,就可以越过权柄,得到这段记忆。”廖忱再次开口,喊道:“颜祈。”


    他说:“规律还没有放弃你。”


    仿佛死寂的深渊落下碎石,没有声音,却轻轻搅动了黑暗。


    瓶瓶罐罐不知何时也形成了鸟巢的形状,颜惊玉坐在里面,左右后方都被形形色色的瓶子包裹的密不透风,因为组成的单位极小,在灵力波动之下轻轻地起伏,像野兽巨口,又像是会呼吸的港湾。


    一片安静之中,廖忱忽然侧目:“嗯?”


    鉴天镜从虚空之中浮现,颜惊玉偏头去看,发觉外面依旧是大雪纷飞,雪簇被风揉的细碎,在风中变得混沌,他无法认出这究竟是魔域的哪一处土地,也不确定廖忱到底在看什么。


    鉴天镜被放大,他才发现风雪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行动,雪上并没有出现痕迹,也没有影子,但是空中的风雪却似乎被什么挡住了一样无法穿透那些物体,如果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直到一团具有人形脸庞的扭曲雾气出现,一道灵力霍地将其粉碎,颜惊玉的呼吸一窒,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廖忱也弯了弯唇,道:“混沌灵符,颜祈,这是你的手笔啊。”


    颜惊玉警惕,情不自禁地绷紧皮肉,看到了他被阴霾填满的双目。


    “当年你便是靠混沌灵符,才躲过了赤渊的视线,可以成功混入魔宫,摧毁天魔鼎。”廖忱轻声:“如今,你的朋友也妄想借此躲过本尊的注视……”


    鉴天镜忽然荡起一圈水波,方才无形的三人瞬间露出了清晰的轮廓,两男一女,皆穿着魔域常见的兜帽大氅,下半张脸被兜帽里面竖起的面纱挡住,可露出来的眼睛却足够让颜惊玉分辨出他们的模样。


    “可惜,本尊早已在拿到权柄之后便改良了各地的留影珠,混沌灵符,在我这里,起不了作用。”


    颜惊玉下意识道:“我不知道他们要来做什么……”


    鉴天镜再次拉远视角,廖忱道:“这是咒墟山。”


    嶙峋而尖锐的黑色山石出现在眼前,耸起的不规则石柱冰冷而狰狞,雪簇都无法在那些过分尖利的山石上面站得住脚,只斜斜擦飞,积在山石脚下。


    咒墟山……是修罗一族的栖息地。


    “凛冬极夜,怨魔肆虐,你觉得,他们找修罗族,想做什么呢?”


    他周身已经有魔气溢出,杀机有若实形。颜惊玉心思急转,神色镇定道:“修罗是整个魔域唯一可以和怨魔共生的种族,他们雌雄同体,好战嗜杀,喜欢搞血腥崇拜,是群居部落……”


    在廖忱冰冷的眼神里,颜惊玉停止背诵,老老实实:“他们想和修罗族联手,趁你病要你命,但这跟我真的没关系,上次他们想杀我你也看到了,那之后我就被带来了这里陪你疗伤,根本不可能联系上他们……”


    廖忱显得有些意外:“哦?”


    “哦什么哦啊。”颜惊玉道:“你快点想办法阻止他们,不然你死了怎么办?”


    他的焦急半点不掺假,廖忱却依然有所怀疑:“你不想我死?”


    “本来是想的,但你不是救过我吗?”颜惊玉理所当然地道:“而且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当年杀了黯泷的大哥,和修罗族有不共戴天之仇,这几个家伙若是真的和他们联手,我肯定也会被杀的。”


    “……”廖忱略有迟疑,道:“你怕死?”


    “能活着谁会想死?”颜惊玉不假思索,廖忱安静了一下,颜惊玉又道:“你刚才说规律没有放弃我,言下之意,不就是希望我也不要放弃自己吗?”


    廖忱嘴唇微动,眼底渐渐漫开一抹笑意,道:“你倒是都听进去了……”


    “别废话了。”颜惊玉道:“你有魔域权柄,直接把他们驱逐出去不就行了?”


    “你怕我杀了他们吧 。”


    “是。”颜惊玉没有否认:“我不希望你们任何一个受伤。”


    “包括我?”


    “当然包括你。”颜惊玉道:“虽然你说话讨厌,脾气暴躁,喜怒无常,总想着把我养肥了好弄死我,可是你救我性命,给我买衣服,差点被我害死也只是想要给我喝杯哑药……而且你总是鼓励我,你还愿意把规律的事情告诉我……甚至会因为我哭而心软……”


    “放屁。”廖忱打断了他的话,颜惊玉忍俊不禁,道:“但其实你嘴毒是因为你不好意思承认,你喜怒无常是因为你总是怕别人伤害你,你脾气暴躁是因为你觉得委屈……对不对?”


    “……”廖忱眉心跳了一下,目光阴冷,颜惊玉又是一笑。


    他打小就是小团体里面的解语花,只要他在乎的人有了情绪,都能第一时间注意到,并且可以很快明白对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这段时间被迫跟廖忱呆在一起,他也把对方的脾气摸得八九不离十,虽然他冷冰冰的,可这恰恰代表了他内心有些不知所措。


    他清楚危机已经短暂解除,便尝试地抬腿从罐子床上下来,刚落回云床,便忽然见廖忱露出了一个笑容。


    “……”颜惊玉心中暗道不妙,只见他抬手,掌心里面出现了一把曲形的尖刀:“既然本尊对你这么好,相信你一定也不介意帮我做件事了。”


    颜惊玉一脸警惕:“什么事?”


    “你不是一直想跟秦仲游划开界限么。”廖忱好整以暇:“用这把刀,杀了他。”


    颜惊玉神色愣怔,愕然道:“我?”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去杀秦仲游?!”


    他又开始觉得廖忱脑子有病了,且不提他不可能对秦仲游下手这件事,对方可是天一剑主,太清大圆满,即将踏仙的仙门大能!且不说自己只是一个废物,就算是自己真的能够引灵入体,也完全不可能是秦仲游的对手啊!


    “怎么,你不愿意?”


    “我当然不愿意啊。”


    廖忱冷冷盯着他,颜惊玉抿了下嘴唇,道:“不是,我是觉得我会死在他手里。”


    “你长着这么一张脸,他不会舍得杀你的。”


    “……”颜惊玉道:“你觉得我能有机会接近他吗?就算我有机会接近他,你觉得我能在他的神识窥探下拔刀吗?就算我能拔刀,你真的觉得我能把这玩意儿送进他的身体?”


    廖忱又一次取出了那块玉佩,这一次,颜惊玉清晰地感觉到了玉佩上方的变化。那上面正散漫着缕缕灵光,朝着他的方向。


    玉佩朝他的身体飞来,半分灵光都没有留给廖忱,而是倦鸟归巢一般,所有的灵光都展现出飞扑的形状,稳稳垂挂在他腰间的时候,灵光甚至撒娇一般地朝他蹭了蹭,仿佛心满意足。


    颜惊玉有些迟疑:“我感觉从九嶷山出来之后,它就好像误会了什么……”


    “过来。”


    廖忱的声音打断了他,颜惊玉只好朝他挪了挪,廖忱嗓音平静,道:“本尊要在你魂灯的灯芯上放一个印记,这样你便可以将它当做体外灵海,获得灵力。”


    每次感觉他人还不错的时候都会突然搞事情!


    颜惊玉条件反射地想要远离,却被他一把钳住了腰,廖忱的手掌不容抗拒地将他压向自己,道:“怕了?”


    “……我魂灯由你烙印,日后性命不也就在你的一念之间了?”


    “但你可以获得灵力。”


    “灵力诚可贵,自由价更高。”


    “废物。”廖忱一手钳住他的腰,一手按住他的后脑勺,强行将他的额头抵上自己的前额,低声道:“只是一个标记,你若觉得不舒服,日后还可以拿掉……你觉得你现在的性命是由你自己掌控的吗?”


    颜惊玉伸手按在他的肩膀,努力想要将额头移开,道:“会疼……”


    “你如果没有灵力,如何能为本尊办事?”


    “那你就别让我去!”


    “你为秦仲游杀我一次,必须也要为我杀他一次!”


    “我凭什么为你杀他啊!!!”


    廖忱眼神一冷,一把将他按向自己,强悍的元神犹如尖锥一般猛地刺入了他的灵台。


    “嗯……”颜惊玉闭着眼睛,依然在不断地想要将额头移开,灵台被入侵的感觉实在太过难受,他哑声道:“廖忱,我跟你不共戴天……”


    “你我之间早就不共戴天了。”廖忱一字一句地道:“颜祈,你没有选择。”


    元神穿过灵台的重重屏障,终于找到了那台刻着生命符文的灯盏,灯火微弱,将灭未灭。灯芯已经干枯萎靡,仿佛一颗缺水的蚕豆,变得皱皱巴巴。


    猩红带黑的魔气穿透魂火,犹如恶鬼在窥视烛光。


    颜惊玉苍白着脸,似被魔气扰动的有些不安,魂灯也幽微地收缩了一下,仿佛想要逃避那饱含恶意的缠绕。


    廖忱眸色微暗。


    狰狞的魔气开始一寸寸地收缩,魂灯在对方的收缩下一寸寸地膨胀,魔气完全消失的时候,魂灯也重新恢复如初。


    纯净的神力赤红剔透,一点点靠近干瘪的灯芯,丝丝缕缕地在上方镌刻成型。


    颜惊玉一下子软在他怀里,身体蜷缩,嘴唇紧抿,直到廖忱的元神彻底抽离,他才颤抖着瞪向对方。


    眼尾绯红,剔透的眼珠覆着一层水膜。


    廖忱手指抬起,又克制地收回,抬手将他丢了出去。


    颜惊玉的身影在被缝隙吞噬之前,忽然挥手,一道灵力直接冲着他狠狠击来,正好打在了他的脸上。


    廖忱猝不及防,被打的偏过头去,又猛地朝他瞪来。


    颜惊玉已经转身扑入缝隙,转瞬出现在咒墟山漫天的风雪之中。


    啪叽一下跌在雪中,砸出一个大大的深坑。


    他爬起来之后头也不回,一直蹬蹬窜了老远,才回头去看缝隙里面脸色阴沉的廖忱。


    神色倔强,无声愤恨。


    在他发怒之前再次转身,笨拙地驾驭起体外的灵力,不甚利索地攀上了咒墟山的山崖。


    第25章  打你的时候可顺手了。


    咒墟山的山峰险恶, 山道也相当曲折。


    身上羽玉的力量并不足以驱散怨魔,但因为有羽玉保护,怨魔也很难进入他的身体。


    颜惊玉站在风雪之中, 看着下方缓缓走上来的三个人。


    就像廖忱一旦在云海使用空间法术就会触发禁制一样, 他们也不敢在魔域随便使用移形换影。但他们踏雪无痕, 身上又有混沌灵符,照理说真的和修罗族交上手了也不可能会被发现。


    可惜, 他们用的是百年前的灵符,对付的还是对颜惊玉了解至极的廖忱。有时候颜惊玉都怀疑廖忱当年花了多少时间来盯他, 怎么好像什么都清清楚楚……


    想到廖忱,他心中又是一阵气闷。


    “怎么,下不去手?”


    “不然呢?难道你忍心杀死自己的朋友吗?”


    “你竟然还在把他们当朋友。”廖忱的语气带着怒意:“他们已经背叛你了!”


    “我不觉得那是背叛。”颜惊玉道:“他们只是不想再徒增伤怀……”


    “所以他们就可以伤害你?害你这么难过?!”


    “你就这么在意我?”


    “我只是觉得你活的窝囊!”


    “哈……”颜惊玉忍不住想笑:“所以我就该杀了他们, 让你痛快?”


    “……”廖忱盯着鉴天镜,压抑了很久的呼吸,才缓缓道:“我说了,你没有选择, 除非你想死在秦仲游面前。”


    颜惊玉没有说话。


    廖忱再次把他逼到了一个两难的境地,他并不责怪,因为廖忱跟他是敌人, 他想让他痛苦是对的,他只是恨自己的无能, 难以逃离。


    知道自己只剩几年好活了的时候, 他开始珍惜每一天, 可他没有想到, 落在廖忱手里, 对方会一次又一次的将他逼入绝境,让他觉得死亡也无愧是一种解脱。


    “你那天帮了他, 秦仲游大抵已经认定你的身份,你觉得若他知道你又一次死在我手里,就在他眼前……他会怎么样?”


    ……也许他就不该杀廖忱。


    这是当年廖忱‘助’他破境的报应!


    当年廖忱每次想杀他都阴差阳错助他破境,被气的几乎要吐血。现在他每次想杀廖忱也总是会将自己逼入两难的境地……嗯?


    每次?


    不知是不是因为灯芯被廖忱的神力镌刻,他感觉自己被封印的记忆似乎有些隐隐的松动。


    在他的记忆中,他杀廖忱应该就只有秦仲游追来那日……那天等待九嶷山重归世间的时候,他似乎说过自己进入屏障是因为想要杀他……可是醒来之后,腰酸腿软,身上没有半点伤痕,却好像生生被什么东西掏干了一样。


    颜惊玉又一次尝试探寻那些记忆,这一次,他隐隐从灵台之中看到了纷乱的赤羽,大片的爬藤类花朵,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指,一个个摆在他面前的灵果,还有……


    记忆碎片一闪而过,颜惊玉嘶了一声。


    “颜祈。”廖忱再次开口:“本尊已让殷蚀通知黯泷,你若解决不了他们,只好让修罗族来了。”


    颜惊玉抿紧了嘴唇。


    廖忱如今处于重伤的状态,秦仲游的伤势也必然不可能好到哪儿去。秦仲游不爱管事,曾华采无法管事,如今三人里面做决定的定然只有凌丹南……


    他在脑中飞速地盘算了所有的可能。


    比如和秦仲游决裂,告诉他自己已经成为了廖忱的走狗,可是若今日是秦仲游真的入了魔,只要他还是秦仲游,颜惊玉都只会为他感到痛心,他会觉得对方一定是有什么苦衷才会这样……


    而秦仲游,当年秦睿踏仙失败,他的父亲因此而走火入魔,遭到灵力反噬,不久便与世长辞。


    当年藏宝阁的长老同时出动,要求他交出母亲的天魄,是父亲颜庭轩站了出来,将他护在了麾下,才得以保全天魄。


    他修无情道,对绝大部分事情都漠不关心,一心只想延续母亲的遗志坐忘成仙,以往他若遇到什么事情,颜惊玉都要绕着哄他很久,才愿意稍稍流泻出一丝情绪。


    ……后来却因为颜家满门被灭而走火入魔。


    对于秦仲游来说,只有告诉他真正的颜惊玉早就死了,这一切都是廖忱请君入瓮的骗局,他才可能完全放下。


    “你真的通知修罗族了?”


    “难道你认为我会手下留情?”


    “能不能给我一些东西?”


    —


    “难怪魔域的人总想离开这里。”挥手又驱散了一个怨魔之后,曾华采轻叹一声,道:“这风雪极夜,哪里是人呆的地方。”


    “他们可不是人。”凌丹南接口,道:“不是魔道就是畜生,呆在这里刚刚好,免得放出祸害人间。”


    秦仲游一如既往没有加入讨论,只是在看到前方荆棘一般的山峰时开口道:“前面便是咒墟山了。”


    风雪极夜绝大部分妖兽都窝在了自己的巢穴,四周只有肆虐的怨魔,三人都是法力高深的大能,倒是不怕这些东西,只是多少觉得有些恶心。


    怨魔为恶念所化,除之不尽,即便驱散之后也还是会重新凝聚成型。


    就在这时,秦仲游的脚步忽然停顿了一下。


    凌丹南循着他的视线望去,蜿蜒的山道悬崖旁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身着月白衣衫,却裹着黑色兽毛大氅,大氅偏大,一直垂到地上,拖出部分长度。


    他侧颜皎洁,鼻梁挺而微翘,嘴唇弧度柔和,温润无暇,美如翡玉。


    凌丹南瞳孔微张,曾华采神色呆滞,皆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直到秦仲游拨开兜帽,迈开脚步,神色急促地朝对方跑去。


    他们忘记了继续放轻脚步,瞬间在雪地上踩出一个又一个清晰的脚印,沙沙的声音之中,廖忱若有所思地坐在白玉床上。


    颜惊玉转过身来,神色平静,眸色剔透,仿佛能够容纳山川海色。


    他看着秦仲游赤红的眼睛,心中有些惆怅与无奈,只能微微一笑。秦仲游也顿时笑了,他一路停在颜惊玉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笑容聚起又放下,聚起又再次放下,终于哽咽:“对不起,阿玉……”


    颜惊玉怔在原地,他没想到秦仲游见到他的第一句话竟然会是这个,这句道歉就这样脱口而出,带着深切的悔恨与自责,仿佛早已在他喉间停留了千万个日夜。


    “我当年应该留在颜府,应该陪你一起等颜叔踏仙归来,我应该想到的,倘若他踏仙失败,雷系天魄必然会引来无数人的争夺,若是我能与你一起……”


    “都过去了。”颜惊玉嗓音温和。


    这件事怪不得秦仲游,当年父亲踏仙之时,正值千年难得一遇的大荒秘境开启,每个人都想要去寻一段机缘,秦仲游当时也想过要陪颜惊玉留守,但颜惊玉信誓旦旦地告诉他有自己在绝对没问题。


    那个时候,他虽然无法用天命瞳看清父亲的命运,可却动用天命术算出了上上签。


    说到底,是他对自己的天命术太过自信,自以为早就洞悉了天道。


    “在我心里,这件事从未过去……”


    “说点开心的吧。”颜惊玉打断了他,秦仲游安静了一下,道:“我,拿到了天一剑……你说此剑,坚渝金石,重如苍岳,你说我剑意雄浑,适合重剑,我取到了,我现在是……天一剑主……”


    颜惊玉凝望着他的面孔。一百三十三年,变得不只是他,还有一同长大的秦仲游。


    这是这么多年来颜惊玉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到他,听到他。他倔强的双目布满沧桑,漆黑的发丝也染上风霜,他的神色间毫不保留地流露出了无数种情绪,根系庞杂,却似乎难以表露内心的万分之一。


    他当然知道秦仲游拿到了天一剑,当他肉身终于重塑,双目还无法使用的时候,摸索着爬出玉棺,嘶哑着嗓音追问:“颜府可还有其他活人……”


    “只你一个。”


    “秦仲游可从大荒回来?”


    “他拿到了天一剑。”


    他在玉棺里面不断地尝试修炼,一次又一次失败的时候,唯一能让他感到慰藉的便是秦仲游又破镜了,秦仲游与天一剑融合的多么好,秦仲游将天一剑发挥出了多么大的威力,世人是如何称赞天一剑主。


    那人素来只挑好的与他讲,从不说秦仲游走火入魔一夜华发之事,他日以继夜地想要引灵入体,却一次又一次地卡在门口不得而入,终于万念俱灰决定离开的时候,才从世间传言,还有廖忱口中得知那些事情。


    “我也有好好听话。”秦仲游轻声道:“你说丹南是最有主见的,我有什么事都跟她商量,但我有时候也会惹她生气,华采还是老样子,每次有什么事都只会和稀泥……”


    凌丹南抿了抿唇,也在看着颜惊玉,曾华采则抬手蹭了一下眼角。


    “我……我们都很想你。”秦仲游说:“阿玉,我们,都以为你……”


    凌丹南仿佛刚刚回过神一般,红着的眼眶稍微清明,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不是廖忱发现了我们的计划?!”


    颜惊玉没有隐瞒,他道:“他什么都看得到。”


    凌丹南瞳孔收缩,猛地朝四周望去,警惕地看着颜惊玉,道:“所以,是他故意放你出来的?”


    颜惊玉垂眸,秦仲游已经道:“没关系,我们回去再说。”


    “先不说要不要带他回去。”凌丹南道:“他身上分明没有半分修为,可我却看不穿他了……”


    “没关系。”秦仲游再次开口,并拉起颜惊玉的手,道:“他愿意告诉我们的,总会告诉我们的。”


    颜惊玉看了他一眼,背在身后的手故意动了一下,凌丹南目光陡然锋利:“你手里是什么?!”


    “没……”


    曾华采忽然出手,拂尘朝着他的手腕卷来,颜惊玉没有躲避,却有一道金光猛地重重挥出,曾华采猝不及防地后退了一步,神色震惊:“仲游……”


    “够了。”秦仲游盯着他们,道:“我这次来就是为了找他,现在找到了,我要带他回家。”


    “哼。”灵台传来廖忱的冷笑:“他果然还没放弃你。”


    颜惊玉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上次在摇光谷,阮其溪想杀他的时候,他看到的也是这个背影。


    “修罗族就要赶到了。”廖忱提醒,颜惊玉再次抬眸,嘴唇抖了一下,蓦地将噬魂刀拔出,朝着他的背心刺去——


    “秦仲游!!!”凌丹南嘶声,秦仲游下意识回头,曾华采已经第二次出手,这一次,拂尘牢牢缠住了颜惊玉的手臂,秦仲游看向他手中的曲形尖刀,刀锋闪亮,刀背上镌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


    神色愣怔。


    “何人犯我咒墟山?!”


    一道怒气冲冲的声音传来,曾华采猛地用力,颜惊玉顺势翻转手腕,直接斩断了对方的拂尘,一脚点地倒翻出去,稳稳落在了赶来的黯泷跟前。


    黯泷的身影刚刚赶到,便陡然瞳孔收缩:“颜惊玉,你这个天杀的你还敢……”


    “啪——!”颜惊玉直接拂袖,一缕魔气直接抽在了黯泷的脸上,他眉目锋利,看也没看黯泷一眼,只冷冷盯着前方的秦仲游三人,道:“忘记魔主让你干嘛来的了?还不快杀了他们!!”


    “……”黯泷捂着脸转回来,呆呆看着他精致无双的面孔,又看了看对面或愣怔,或愤怒,或悲伤的仙门三人,半晌才道:“你……”


    “魔主说了,只要杀了他们便封我为左护法,若你肯助我一战,他日本座定与你同享富贵!”颜惊玉说完,便又抬手祭出了一个巨鼎,再次横目看向秦仲游,道:“本座近日正在为魔主炼丹,他们的内丹,刚好可以帮魔主巩固修为!”


    “九天焚世鼎……”凌丹南浑身发颤,道:“这与当年赤渊使用的天魔鼎同宗同源,他果真是只画皮鬼!”


    “为什么……”秦仲游朝他看了过来,道:“那日我追杀廖忱,为何帮我?”


    “我若不帮你,你会带着他们送上门来吗?”颜惊玉轻蔑一笑,道:“曾华采天生五灵根,本该止步于晖阳,可他却一步步修到无相大圆满,如今所有的灵根都已经淬炼成了天极吧?拿他入药,可谓极品!”


    秦仲游还在执着:“你告诉我廖忱刚融了朱雀神性,你说只要攻他神源三穴,就能神性打出,我用水系天魄将他重伤……”


    “哈哈哈。”颜惊玉笑的弯起眼睛,道:“看来魔主说的不错,颜惊玉死了,秦仲游已经成了一个耳聋眼瞎的蠢货,报仇总是找错人也就算了,都已经被刀刺到脸上了,竟然还在执迷不悟!”


    “我们魔主神威通天,法力无边,又刚刚吸收了火象权柄,你当真觉得,你能那么容易杀死他?!”


    “秦仲游!”颜惊玉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当年你们四人小队毁了魔主多少好事?害他多少次重伤濒死!他好不容易挺过来了,你真当他就那么宽容大度,不与你们计较?他当年被颜惊玉捅穿灵府闭关疗伤没能亲手杀死他,这些旧账,自然是是要全部算在你们三人身上!”


    秦仲游睫毛闪动,凌丹南攥紧手指,曾华采咬牙道:“卑鄙——”


    “你们耍手段是替天行道,我们耍手段就是卑鄙无耻?”颜惊玉轻嗤,道:“无所谓了,秦仲游,你既然如此在乎颜惊玉,那就下地狱去找他吧!今日,我会让你们,死的比颜惊玉还要惨——”


    “啪!”


    黯泷抬起另一只手捂住脸,眼睛瞪得更圆,颜惊玉已经恨道:“愣着干什么?还不杀了他们!!”


    颜惊玉飞身脱离战场,登上高处,假意驱动上方的九天焚世鼎,面无表情地看着下方乱成一团的战场。


    秦仲游依然在看着颜惊玉,双目之中泪珠滚落,唇瓣颤栗。


    颜惊玉只是冷冷望着他。


    “仲游!你先走!”凌丹南挥出鞭子,将他卷了起来,直接抛出战场:“先走!我们这就过来!”


    “黯泷。”颜惊玉骂道:“你们这群废物,来的时候是没吃饭吗?要不要我禀报魔主,让他亲自过来操练你们?!”


    黯泷啐了一声。


    他当然不想在这里拼尽性命,如今凛冬极夜,谁知道修罗族这边为魔主办了事情,那边会不会被哪个妖族一窝端了?


    “哼。”空中忽然传来一声轻笑,黯泷脸色陡然一遍,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画皮鬼刚刚出声,那边魔主竟然真的冒了出来:“若今日他们留不下,本尊就屠了咒墟山。”


    …… 你倒是自己上啊!!


    黯泷不敢再划水,咬着牙祭出了族中秘宝。


    凌丹南和曾华采且战且退,可修罗族却实在太多,伴随着怨魔的冲击,两人身上很快挂了不少彩。


    “噗——”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凌丹南猛地倒飞了出去,重重跌在了秦仲游脚下,她勃然大怒:“秦仲游,你真的想死在这里吗?他只是一只画皮鬼!”


    天空雷鸣阵阵,凌丹南忽然怔了一下。


    轰鸣的雷声从远处传来,逐渐在咒墟山上聚拢,密布的阴云之中,隐有金光闪烁。


    “假仙……”黯泷慌乱道:“他破假仙了!!”


    秦仲游依然在看着颜惊玉,神色却已经从混乱,到迷茫,到呆滞,到平静。


    “看来,他真的已经死了。”


    他闭上眼睛,任由天象雷云包裹自己:“既然死了,便死透吧。”


    雷劫轰然而下,却有一道巨型光刃饱含天威,从雷云之中,直冲而来。那光刃绞碎了漫天的风雪,将路过的巨石化为齑粉,稳稳地冲向了颜惊玉。


    假仙,是踏仙最关键的一环,弃诸般执念,脱尘世羁縻,心归淡泊,意返自然。秦仲游的心境能够突破假仙,那么接下来,只待一个合适的日子,便可以直通坐忘台,得到属于自己规律权柄。


    颜惊玉彻底放下了心:“我造的孽,终于还清了……”


    他翻身跃下山石,将九天焚世鼎收起,急速窜逃。


    但那光刃恰如秦仲游的那把重剑,又稳,又快,夹杂着雄浑杀气。


    颜惊玉呼吸急促,直到面前出现一个赤色的裂缝,他猛地一头扎了进去,直接滚入了后殿的室内。


    心跳的飞快,他克制了好一阵,却忽然有一股吸力将他抓了过去,他直接跌在云床之上,听廖忱道:“刚才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颜惊玉被摔了也不介意,直接爬起来,道:“秦仲游破假仙了,马上就要来杀你了,你说怎么回事?”


    “你早就知道他会破假仙……”


    颜惊玉看他,忽然没忍住,扑哧笑了。


    在廖忱青黑至极的面孔里,他道:“廖忱,你果然是个大善人,当年助我破境,如今又助……”


    他又一次被廖忱抓过去,对方直接掐住了他的脖子,恨声道:“你在故意点化他!”


    颜惊玉皱起眉,忽然也伸手去掐他的脖子,廖忱愣了一下,颜惊玉用力掐紧他的脖子,廖忱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脖子上的手指柔软,以颜惊玉的力道,根本不可能真的对他造成威胁。


    倒是他自己的脸在廖忱的抓握下逐渐憋的通红,嘴唇不受控制地在张开,额头的青筋都起来了,可还是在执着地想要掐死廖忱。


    他简直太努力了……


    廖忱深吸一口气,将他松了开。


    颜惊玉当即咳了一声,顾不得去摸自己的脖子,直接便扑过来将他压在了身下,也用方才的姿势用力去掐他的脖子,每一根头发丝都在使劲。


    廖忱躺在那里,眼神平静,甚至连一缕轻蔑都懒得露出。


    颜惊玉又咳了好几下,努力在手掌灌输灵力,可廖忱却依旧呼吸平顺。


    两人僵持……应该是颜惊玉单方僵持了快半刻钟,才终于松开他,气喘吁吁地瞪着他。


    双方安静了好一阵,颜惊玉又咳了一声,终于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脖子,翻身从他身上爬下来,并将九天焚世鼎和噬魂刀一起丢了过去,道:“你要我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敢问魔主可还有其他吩咐?”


    廖忱抬眸,鉴天镜里,修罗族已经跑光,秦仲游三人正飞速地朝着魔宫靠近,他淡淡道:“若我死了,你也活不长。”


    “你死得了再说吧!”颜惊玉可没忘记须弥芥子的事情。


    世间很少有人能找到魔宫的所在,听说它时而漂浮在空中,时而扎根于沙漠,时而悬浮于山巅,时而落地与雪原。所以魔界历来的魔主都很难杀。


    除非对方能够找到入口。


    若在之前也就算了,如今在所有人眼中廖忱根本就没有受伤,他们绝对不会在魔域浪费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来寻找魔宫的入口。


    鉴天镜里,魔宫果然在一点点地消失,直到完全被须弥芥子吞没。


    他倒也不是特别生气,不过区区假仙境罢了,即便秦仲游成了真仙,他也完全不会将对方放在心上。


    只是……


    “秦仲游如今已经完全将你放下。”廖忱道:“难过吗?”


    “有什么好难过的。”颜惊玉又跑去了荷花池边,蹲下来慢慢净手,道:“早该这样了,对大家都好。”


    “颜祈,你应当知道,本尊一开始是想让你们好好相认的,是你自己……”


    “你废话怎么这么多。”颜惊玉转了过来,道:“有那功夫不如把我灯芯上的符文解了。”


    “你日后在魔宫生活,有点灵力傍身会好过一点。”


    “确实。”颜惊玉十分赞同:“打你的时候可顺手了。”


    廖忱的脸先是一黑,又冷笑一声:“你如今痛失道侣,怎么样,要不要本尊在魔宫新给你找一个?狼穹似乎还在想娶你的事?”


    “……”颜惊玉没好气:“那都是我骗你的。”


    廖忱:“?”


    “我和秦仲游根本什么都没有,之前只是为了恶心你罢了。”


    此前不说这些,是因为廖忱好像真的认为秦仲游对他有情,倘若自己表现出对秦仲游无意,就等于给廖忱在自己面前挖苦秦仲游的机会。


    可现在不同了,秦仲游已经完全放下,廖忱怎么也嘲笑不了他了。


    廖忱看了他一阵。


    颜惊玉来到桌前,揉了揉被拂尘勒痛的手臂。


    好一会儿,才听他道:“所以……你,并未与他有过,什么?”


    “什么?”


    “……”廖忱冷冷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喝哑药?”


    “……”有病。


    第26章  廖忱,你现在,很想触碰我呀。


    廖忱这里始终只有一个白玉床, 但明显不是用来睡觉的,往日只在上面打坐修炼。


    因为和秦仲游决裂的事情,颜惊玉的心情不太好, 廖忱也完全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他支着额头在桌子上睡觉, 半夜因为手臂一歪而惊醒, 迷蒙着醒来的时候,便看到廖忱依旧在玉床上端坐。


    周围安静, 暴风雪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从半开的窗扇可以看到漫天星光。


    这还是颜惊玉来到魔宫之后看到的第一个晴夜, 虽然依旧时不时可以看到怨魔停在窗前,但失去了恶劣环境的衬托,它们看上去就像是黑暗中游荡的笨比精灵, 扭曲雾气形成的面孔左右张望,依旧带着不自知的恶意,龇牙咧嘴,可给人的冲击感却弱了很多。


    颜惊玉支着手臂坐在桌案前看着手中的羽佩, 时不时抬眸看一眼专心修炼的廖忱。


    丹药已经开炉,廖忱在吃前一脸怀疑,但从他身上流转的灵光来看, 明显如今已经尝到了甜头,终于也算是稍微报答了部分的救命之恩。


    指尖灵光盈盈。


    廖忱没有要把印记抹除的意思, 他毕竟也是修过仙的人, 如今只要稍动意念, 便可以调用里面的灵力, 这种感觉其实不坏, 但只要想到廖忱在他魂灯里面留了东西,就怎么都觉得很奇怪。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颜惊玉的手指一次又一次地触碰又离开, 那灵力藕断丝连一般地黏着他的手指。


    毫无疑问,这一切是从九嶷山出来之后发生的,可当他开始尝试探索那段记忆的时候,始终都只有几个简单的片段。


    比如廖忱的目光格外温和,甚至可以称得上乖顺……


    他看到了对方蹲在自己身边,小心翼翼地将灵果一个个的摆在上面。


    他看到了自己踩在对方的肩膀上,对方欺身朝他靠过来,用额头轻轻抵着他的。


    他看到了漫天遍野的爬藤类植物,还有里面怒放的烈焰一般的花朵。


    还看到了廖忱像乖宝宝咳,总之就是很乖很乖的样子,主动将乾坤袋分开,让他进去掏东西……


    再看一眼前面端坐的现任魔主。


    想想他往日欠打的那些言行……


    也太割裂了吧。


    颜惊玉都要怀疑自己的脑子出问题了。


    廖忱怎么可能是那个样子!颜惊玉一直以为在屏障内他肯定是相当凶恶的欺负了自己,可为什么好不容易扒拉出来的冰山一角竟然是自己欺负对方的样子?


    廖忱倒是一派体面温顺甚至包容……


    颜惊玉揉了揉自己的头发。


    他很想追问廖忱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想起当时廖忱透露出自己想杀他才会被掏空的事情,又忽然觉得大概率是自己错的更多……


    而且自己身上也没什么伤,倒是廖忱一路出来之后脸色分外可怕,好像在默默忍受着什么极大的屈辱。


    ……他为什么会觉得屈辱啊?


    颜惊玉在桌子上左右扭动,努力想要探索那片记忆,可始终都只有那么几个片段来回,头都要想痛了,忽然听到耳畔传来声音:“饿了?”


    颜惊玉仰起脸,才发现廖忱短暂结束了调息:“先吃点东西。”


    他循着对方的视线看去,便发现饭盒不知何时已经被提了进来,廖忱不愿意被人发现自己在疗伤,显然不会让人进入后殿,这应当是他亲自拿进来的。


    颜惊玉忍不住开心,一边伸手去端,一边道:“谢谢善人。”


    廖忱没出声,颜惊玉挨个把饭菜摆好,又是眼睛一亮:“红豆酥山!”


    上次端来的是梅花味的,这次居然换成了他最喜欢的红豆,他又看了廖忱一眼,仿佛已经把之前发生的不快全部忘记:“你要吃吗?”


    廖忱闭上了眼睛,周身再次出现灵光,明显不准备与他有太多交谈。


    颜惊玉便自己开始吃起饭来。


    他低着头,一口一口地吃,却忽然有一股奇怪的情绪在内心开始发酵。


    和秦仲游决裂,对他来说并不是完全没有影响,他清楚自己做了最对的事情,也清楚这样对所有人都好,可他没有想到,廖忱给他吃的第一餐会有他少年时期最喜欢的红豆口味冷品。


    他拿起筷子,嘴巴不断地蠕动着。


    廖忱不知何时再次朝他看了过来。


    一块帕子无声朝他飘了过来。


    颜惊玉停下动作,看了两息,伸手抓起来,用力擤了一下鼻涕,帕子拂过灵光,重新变得干净如新,稳稳停放在他的手边。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直到吃饱了饭,颜惊玉把盘子一个个地收回饭盒,只留下已经快要化掉的红豆酥山,小心翼翼地捧起来,轻轻含了一小口。


    和母亲亲手做的有些区别,她做的总是让颜惊玉觉得哪里不太对,不是太甜了,就是不够沙,每当这个时候,对方都会一点他的额头,骂他挑剔鬼,同时再将父亲也骂一通,让他多给他加点功课,免得一天天的就只会吹毛求疵。


    可此刻的酥山却味道极好,让他挑不出半点毛病。


    他甚至觉得这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酥山。


    无论是甜度,冰度,还是红豆沙沙划过舌尖的触感,都是他此生品尝过的最完美的。


    他一脸平静而餍足,认认真真把最后一口冰都完全吞了下去,看着空空的碗底,忽然有些怅然若失。


    事实上,他如今很少会挑剔什么,无论睡在哪里,都觉得安然,无论品尝什么,都觉得极好。


    羽玉忽然又轻轻地缠上了他的手指,连他胃里的冰意都似乎得到了缓解,颜惊玉忽然想到了什么,忍不住道:“这个……到底是什么东西?”


    之前他以为这是凤族圣物,所以有护身的效果,可这东西竟然可以作为体外灵海,甚至可以让他这个废物都调取里面的灵力,这已经不仅仅只是圣物这么简单了。


    倒不是说它比圣物更好,而是圣物的使用性一般会涵盖更广,若它只是一个体外的灵海,对于绝大部分修士来说其实都没什么作用,除非是专门为了某个没有修为的人创造出来的东西。


    那它便具有比较私人的特殊性,自然也称不上是圣物。


    “是我的胎玉。”


    廖忱的声音很平静,但颜惊玉却陡然感觉自己被烫到了一样,一瞬间瞪圆眼睛朝他看过来:“胎,胎玉?”


    胎玉也被称为伴生玉,也就是孩子还未出生的时候,便已经出现在它身边的护身之玉。


    这一般是父母爱子心切,才会特别准备的东西……可这玉佩最终的主要作用居然是体外灵海,凤族幼崽在出生的时候就拥有独特的天赋,根本用不到这个啊。


    “嗯。”廖忱道:“我并非纯血凤族,当年母亲与人族相恋,还为其孕子,因此而遭到凤族排挤,她担心我出生之后会受欺凌,便特意去昆仑山盗取孕灵玉,将其放入腹中,与我共存,以便在觉醒血脉之前作为体外灵海使用。”


    颜惊玉怔了一下,下意识道:“这竟是孕灵玉……”


    昆仑山的孕灵玉千年才会才能结出手掌大小,若是在孩子尚未出生之时制成法宝将其放在腹中,便可以与孩子的血脉相连,并且会随着时日渐久,越发能感受到主人的意志,总体来说,磨合期越长,越好用。


    所以根本就不是玉佩在亲近他,而是……


    颜惊玉看向对方,后者明显并不知道孕灵玉到底有什么特殊,只继续道:“九嶷山被攻破之时,我尚未觉醒血脉,母亲在仓促之下只能将我封入玉中,说好了,等到脱难之后,便回来放我出去。”


    颜惊玉嘴唇动了动。


    她做的很对。即便廖忱有人族血统,也不可能被放过。


    母亲提起凤族的时候经常唏嘘,说仙门有些修士着实不做人,为了那一缕血脉甚至可以让它们和其他种族杂交,即便不够纯正,可依然会带有凤族特性,无非就是作用稍小一些,卖价低上一些……


    而在三百多年后的今天,依旧有人在不断地寻觅着那一缕幽微的血脉。


    足可见人心之贪婪。


    “不过我并未等到她。”


    颜惊玉看着他平静的面孔。修真界曾经有一种极为残忍的配饰叫做无方石,便是将人或者动物封入矿石之中,透过不同材质的剔透矿石,看他们在微小的空间内挣扎,游动,里面封入的东西越美越是价值不菲,直到后来壶天颁布法令,从终于从明面上废除此物。


    可在私底下,它依旧作为酷刑,以及为了满足部分人特殊的嗜好而存在。


    颜惊玉根本不敢想象,那个愿意为孩子去昆仑山盗取孕灵玉的凤族女子,要有多么绝望才会忍心将孩子封入玉中。


    “你……”


    “我在玉中长不大。”廖忱嗓音很轻:“玉的空间限制了我的生长,我的骨头每天都在疼……”


    他被封入玉中的时候刚有三岁,从一开始老老实实地蜷缩在里面,乖乖等待母亲回归,慢慢开始因为疼痛而不得不呼唤她,他不知道外面究竟过了多少个日夜,他每一时每一刻都疼痛难忍,他年纪实在太小,不明白为何母亲还不回来找他。


    他在黑暗之中无数次地想要破玉而出,恐惧滋生了委屈,委屈滋生了怨恨,怨恨滋生了滔天的怒意,他不明白母亲为何要这样折磨他,他不断地思索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可玉不光禁锢了他的身体,还禁锢了他的血脉。


    母亲推测半妖的孩子多会在少年时期觉醒血脉,但他被困在玉中太久,直到他的妖骨逐渐显化,好不容易终于破玉而出的时候,他才知道世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两百年。


    他懵懵懂懂地在世间探索,懵懵懂懂地被人欺骗,懵懵懂懂地被封焱千棘刺穿身体,他才终于知道,原来母亲做这一切是为了保护他。


    他重新回到了玉中,但这一次,是自己封印了自己。


    “你一直想知道我究竟是如何在赤渊手下活下来的。”廖忱声音温和:“因为我挖出了自己的妖骨,撕去了一半的妖身,如此,才可用人族修士的身份在世间存活。”


    这是廖忱第一次跟他说自己的事情,颜惊玉之前想过他必然身世坎坷,可当这一切具象化的时候,他还是有些失神。


    “……没有了妖骨,你要入道,定十分不易。”


    廖忱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有对他的悲悯,还有其他不明的情绪,他沉默了一阵,道:“我知道,你这些年里一直在降低期待,从想要重回巅峰,到只能选择落叶归根……到如今,被我逼着何秦仲游决裂,我断了你和壶天的最后一丝联系。”


    颜惊玉没想到他会再次提到自己,他嘴唇张了张,廖忱已经继续道:“我知道你很想家。”


    颜惊玉下意识想反驳……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廖忱凝望着他,道:“我会找到天命瞳,拿回渡方剑,助你踏破金仙。”


    “……”颜惊玉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的眼神,下意识低头去看向羽玉,一会儿才道:“你口口声声说助我踏仙,肯定是为了在最后关头给我致命一击,如此一来,我便会陨落成为天魄,你将我做成玉饰挂在身上,这样所有人都会知道我是你的手下败将……”


    廖忱:“……”


    他冷冷道:“没想到这个都被你看透了,你既已对我心生戒备,看来此计是行不通了。”


    果然如此……颜惊玉抿唇,朝他瞪过去。


    面前忽然浮出数十块不同颜色不同材质,但同样剔透晶莹的玉石:“不如现在就将你炼成无方石,你自己挑一块,看更喜欢哪个?”


    “……”颜惊玉随手抓起一块晶石朝他扔了过去,廖忱直接抓住,扫了一眼,道:“夺魄天晶,封你一个废物,有些大材小用了。”


    “你……”颜惊玉又抓起面前的黄玉朝他扔了过去,廖忱再次接住,道:“倒是有点意思,但这个颜色不够透……如此模糊不清,我要怎么看清你被封之后的丑态?”


    “廖忱!”颜惊玉直接跳起来,一脚将一个透明如水的石头踢了过去。


    廖忱侧身,再次轻而易举地抓在手里,将其放在眼前,隔着水玉看着他气的通红的脸,唇角上扬:“这个不错,晶莹剔透,能把你看的清清楚楚……你说,本尊是将你剥光了放进去,还是先把你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不然这样吧,每天晚上把你剥光了放在床头,白天再将你拿出来打扮一番,如此日日不重样,旁人也知本尊对你之看重……”


    “看我撕了你的嘴!!”


    颜惊玉飞扑过去,拳头带着灵力擦着廖忱的鼻尖划过,廖忱反手去拨他的手臂,颜惊玉却好似早有预料,拧腰抬腿,直接鞭向了他的脸庞,逼得他不得不从床上翻身下来,旋身落在一旁,道:“果然不该给你灵力。”


    “后悔了?”颜惊玉冷哼,“那便将你那该死的印记给我拿下来!“


    “我让你三招,你还真当自己是根菜了?”


    “你都被打的挪窝了,我是不是根菜,你还不清楚?!”


    两人很快在后殿动起手来,你来我往好不热闹,角落半开的莲花时不时地抖上一阵,廖忱敏锐地投去视线之时,它又变得安详而淡雅。


    直到颜惊玉忽然感觉掌心一空,猝不及防地从腾空的状态中朝下跌落。


    廖忱歪头,颜惊玉重重砸在了地板上,半天都没爬起来。


    他一动不动,廖忱缓缓负手,意味深长道:“体外灵力有限,下次小心点。”


    颜惊玉觉得很丢人,而且也摔得很疼,他安静了一阵,闷声道:“你没提前说。”


    “跟你说了你还能摔给我看吗?”廖忱好心地递出脚来,道:“来,我扶你起来。”


    “……”


    颜惊玉强行压下心中的火焰,深吸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顺势盘膝坐下,心平气和地从腰间取下羽佩,道:“你不知道孕灵玉制成的伴生玉会和主人的意志相连吧?”


    廖忱:“?”


    颜惊玉拿着那块羽佩,上方的灵光虽然已经暗淡,但依旧还存在不少,他用指尖在上面一碰,一碰,一碰……


    微弱的灵光追逐着他的手指,像是被用骨头钓住的小狗一样,每次被他点一下,就马上迫不及待地卷上来。


    颜惊玉看着廖忱逐渐冷下来的面孔,唇角上扬,道:“廖忱,你现在,很想触碰我呀。”


    他的手指一下一下地点着羽玉,羽玉每次都恬不知耻地用灵光挽留着他,颜惊玉笑的温软而玩味,羽玉却毫无尊严地一次又一次地接受着他的戏弄。


    廖忱眉心突突直跳,缓缓道:“胡说八道。”


    伸手欲要来抢,颜惊玉却早有防备地翻身而起,顺势把羽佩塞入了衣领,转过身的同时直接环住了胸口,哼道:“你连自己的东西什么特性都不知道,还有脸嘲笑我呢。”


    “……它粘着你是因为你身上有神木,神木是凤族的守护……”


    “你当我傻啊?”颜惊玉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他:“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身上就有神木,它对我哪有那么好!”


    “那,就是因为你去九嶷山,沾染了一些凤族的气息……”


    “他是你的胎玉,除非我沾染了你的气息,否则它怎么可能对我这么特殊?”


    “……”廖忱眼皮也跳了起来,颜惊玉却蓦地意识到了什么,猛地一下子逼近了他。


    廖忱浑身僵硬,看着他精致而饱含探究的容颜,听他慢慢道:“九嶷山的屏障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你……”


    “你还有脸问!”廖忱的表情陡然变得狰狞,他一把抓住了颜惊玉的衣领,颜惊玉直接被他半提了起来,瞪圆眼睛看着他饱含怒意和屈辱的眼神。


    “颜祈,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那么想要,那段记忆吗?”


    “……”颜惊玉再次感觉到了缕缕的杀气,他看着对方眸中半开的妖瞳,慢慢道:“没有,不想,我一点都不好奇。”


    廖忱直接将他丢在了一旁,转身迈到了床畔,冷冷道:“滚出去。”


    “……”颜惊玉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又欣赏了一眼他破防的表情,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


    难得晴夜,他决定找人去打雪仗。


    颜惊玉刚走出前殿,便忽然停下了脚步。


    刚刚停了不久的暴雪,又一次飘飘摇摇地落了下来。


    伴随着呜咽的寒风,吹得他脖颈发凉。


    他呆呆站了一阵,蓦地转向后殿的方向……


    “不会吧……”


    第27章  神魂交融一般,让人食髓知味。


    难怪这段时间暴雪几乎就没停过, 这家伙如今掌握魔域权柄,本身状态与这片土地自然息息相关,伤重之后内心不定, 自然便暴雪肆虐。


    而自己和秦仲游决裂之后, 他似乎终于觉得扳回一成, 所以才会短暂放晴……


    哎。


    颜惊玉实在不想回去面对他那张臭脸,便在走廊上来回走动。


    整个碎星殿都设有屏障, 怨魔无法进入。这里是之前赤渊居住的地方,院子里建造的也是一步一景, 颜惊玉在走廊上溜溜达达,又重新将羽玉从胸口拿了出来。


    廖忱的胎玉……


    他本来确实觉得这应当是凤族的圣物,从九嶷山出来之后, 也一直觉得可能是自己是在里面不小心沾染上了凤族遗留的某种气息才会这样。


    固然书上有说孕灵玉的特质会让它连接主人的意志,可颜惊玉却觉得以廖忱对他的态度不太可能……廖忱虽然看上去还算重视他,但主要还是为了可以打败他,不可能会想要亲近他, 而透过那些一闪而过的记忆碎片,他开始觉得也许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自己沾染上了他的气息……


    什么事情, 能让他沾染上廖忱的气息呢?


    他再次想起了那个乖乖巧巧的廖忱……


    这一次,他还发现自己好像在围着对方转圈, 而且还在上上下下地打量对方。


    那个廖忱明显不太对劲啊……都被他拿脚踩着肩膀了, 居然也没有发怒。


    颜惊玉忽然停下了动作……


    等等, 我为什么要那样、那样……


    颜惊玉的脑袋跟着上下摇动, 神色呆滞。


    那样打量廖忱啊?!


    虽然记忆里他看不到自己丑恶的嘴脸, 可他却明显能够感觉到自己在打量廖忱的时候,充满了欣喜、玩味、不怀好意、甚至可能还是邪恶的。他又想起来自己酥软的手脚, 对方屈辱的表情,还有……


    他当时醒来的时候,好像是在一个很大的鸟巢里……


    颜惊玉下意识抱住了面前的柱子,将自己的脑袋磕了上去。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虽然廖忱长得不是不好看但又不是脾气不好惹!我怎么会对他做出那种事啊!我是不要命了吗?凭什么笃定他不会杀了我啊!!!!


    等等……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可能……


    颜惊玉安静了一会儿,又猛然再次把砸了上去。


    要真是这样的话廖忱为什么会封印他的记忆啊!很明显吃亏的受辱的是他他才会封印自己的记忆啊!!要是换成自己的话这么糟心的事情当然是要两个人一起承受啊!除非吃亏的是自己才不要被对方嘲笑呢!!!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他快要把自己砸晕的时候,忽然感觉面前覆盖了一层灵力,他又用力砸了一下,是真的感觉不到疼痛了。


    颜惊玉头晕眼花地晃了晃,脑子里短暂空白了一瞬。


    直到廖忱的声音传来:“你发什么疯?”


    颜惊玉直接转过了身,两息后,忽然迈开腿朝着前殿跑了过去,一路快要跑出碎星殿的时候,面前猝不及防地出现了一个缝隙,他一头扎了进去,正好扑倒在了白玉床前。


    颜惊玉看着面前的玉床,还有上方垂下来的衣摆,一动不动。


    廖忱从上面俯下身来,颜惊玉立刻把头埋得更低。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从来没那么乱过,老天奶啊,他竟然跟廖忱……老天姑啊,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他现在能不能直接去死啊!


    “颜祈。”廖忱缓缓道:“你做什么亏心事了?”


    “绝对没有!”颜惊玉立刻仰起了脸,眼睛瞪得圆溜溜,竭力表示自己的真诚。


    再次看到了廖忱的脸……


    ……虽然他确实是脾气不好惹,但又不是长得不好看,自己单身这么多年,突然之间觉得一只鸟眉清目秀也可以理解?


    不对不对不对!我肯定是有其他见不得人的心思才会对他做那种事的……当时廖忱正处于奇奇怪怪的状态,虽然目前无法得知他到底是怎么变成那样的,但自己的第一目标肯定不是想那什么……


    他对自己还是比较了解的……


    难道是想杀他不成,所以觊觎起了对方身上的宝贝?!


    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切就解释得通了,自己极有可能是发现杀不了他,又不得不继续在他手底下生活,意外得知了羽佩可以保住性命,所以就趁着他清清澈澈没有防备的时候就把他骗了……


    这何止是区区卑鄙无耻四字可以形容……


    廖忱皱起眉,“你到底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没有。”颜惊玉从地上爬起来,为了让自己心虚缩起的肩膀展开而用力叉起了腰,道:“我是觉得在这里住的实在太憋屈,我要搬出去住!”


    “理由。”


    “我,我都按你说的办了,你让我去杀秦仲游我去了,你让我跟壶天决裂我决了,是,我是不小心让他破了假仙,但,但那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啊!只能说他命该如此……”


    他在廖忱的注视下胡言乱语,眼珠不断乱飘,“反正,反正我不想跟你呆在一起了!你这里床都没有,我要床!铺褥子的那种软软的床!还要有可以遮光的床帏,我要每天香香软软的睡觉!”


    廖忱只是凝视着他,似在审视,又好似在沉思。


    “你,你没有道理不放我走啊.”颜惊玉心虚的要命,指了指旁边的丹炉,道:“我给你的丹方你也尝试了,不是很好用吗?”


    廖忱猛地醒悟,眉心狂跳:“你在我的丹药里动了什么手脚?”


    “……啊?”


    “你一脸奸猾之相,如此迫不及待想要逃脱本尊身边,显然是一副做了坏事的样子。”


    “……”颜惊玉下意识想去找个镜子照照,并同时调整了自己的表情,道:“我就是觉得你在这里修炼嘛,我怕打扰你。”


    廖忱脸色大变:“你没有否认。”


    他一把将颜惊玉抓了过去,颜惊玉急忙道:“不是,我没有否认我也没承认啊!难道你吃了丹药之后没觉得自己灵力流转畅快许多?没觉得自己修行泽里的灵力吸收起来更加容易?没觉得浑身猛然一轻,神源处的伤势都被抚慰到了?”


    廖忱揪着他的衣领,又反手抓出了浩瀚书,书被展开,正在里面蜷缩着身体睡的正香的小童顿时惨叫了一声,直接被从灼热的火焰生生烫醒,惊恐道:“你这小狗贼又要干什么!”


    “你们两个合谋骗我。”廖忱阴沉道:“立刻告诉我,你们在丹药里究竟动了什么手脚?!”


    “你这脑乱如麻的小狗贼!”小童道:“书是你自己找的,丹药是你自己炼的,我们能动什么手脚?!”


    “我不走了!”颜惊玉万万没想到他竟如此应激,急忙举起双手:“你给我弄个床来,我就睡在你身边,让你一直盯着我,可以了吧?”


    廖忱面无表情地盯了他一阵,终于将他丢在了地上,又驱散了小童身上燃烧的烈焰。


    文人英一能动就马上扑到了颜惊玉的怀里,哭哭啼啼:“慧根未启浑如梦,妄念频生乱似云。”


    颜惊玉安抚地抱着他:“你说的对。”


    “智浅偏矜多谬举,识愚却诩意朦胧。”


    “没错没错。”


    “固蔽灵根迷本性,颛愚偏作痴迷行。”


    颜惊玉叹了口气,廖忱冷冷道:“什么意思。”


    “……”廖忱目含威胁,颜惊玉只好道:“骂你脑疾。”


    廖忱直接将小童又绑在了书页上,双指从眉心勾出一缕元神,一个包子脸的小廖忱顿时冷冰冰地出现在颜惊玉面前,廖忱道:“跟我的元神一起进浩瀚书,把关于丹方没有任何副作用的结论全部找出来。”


    这可真是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颜惊玉的元神强行被他抽出来,直接丢入了浩瀚书,本来就魂灯微弱,元神也虚幻缥缈,全部抽出来都不及廖忱万分之一的凝练结实。


    颜惊玉没有灵力,无法将自己的神魂凝缩,进入浩瀚书的是成人魂魄的状态。他看了看身边的小廖忱,又看了看自己透明的手掌心,然后又看了看身边的小廖忱,忽然用两只手量了量他的身高,一手按他脑袋,一手托他的脚,将他上下挤了一下。


    在小廖忱杀人一样的视线里,嘿嘿一笑:“你没我高。”


    “……”下一瞬,廖忱的身形猛地壮大,一瞬间变成了成人体,居高临下地盯着颜惊玉。


    颜惊玉:”……“


    浩瀚书中书籍浩渺,漫如星河,颜惊玉被他抓着飞过去,每飞到一个光点搜索的时候,廖忱都如影随形地跟在他身边,高大的身躯与他仅仅留有半寸的缝隙,压迫感十足地垂眸盯他。


    颜惊玉终于忍无可忍:“你有完没完!”


    廖忱轻蔑地凝望着他,嗓音漫漫地重复他刚才的话:“你没我高。”


    颜惊玉瞪圆眼睛,忽然一头朝他钻了过去,魂魄犹如雾气一般穿过了他的元神。


    廖忱猝不及防地愣了一下,只觉得神魂之间似流水缓慢流过,激起层层的战栗。


    他扭脸去看颜惊玉,颜惊玉的魂魄在穿越他的一瞬间已经微微散漫,周围有星星点点地溢出,他一边挥手将对方散漫的魂魄重新聚回对方的身体,一边又拧着眉再次跟了过去。


    颜惊玉每次找完书都故意穿过他的身体。


    他的魂魄太过微弱,每次撞击廖忱的时候不光不能给对方带去任何伤害,反而像是一种微凉的抚慰,柔软的魂灵像雾又像水,丝丝缕缕地擦过他的骨缝,留下让人头皮发麻的触感。


    那触感实在太过奇怪,却莫名让人感到十分舒服。


    廖忱喉头滚动,感受莫名。转脸将他漫散的魂魄仔仔细细、一星半点都不放过地收集回去,一边又一次来到他的身畔,盯着他散着雾光的侧脸。


    那一瞬间层叠的触感仿佛神魂交融一般,让人有些食髓知味。


    直到他发现颜惊玉的魂魄似乎在一次又一次的穿过他的时候变得更加模糊。


    才终于意识到什么,一边在他身上加了一层咒印,一边在他再次想要穿过自己的时候冷冷道:“以卵击石,不要命了是吧?”


    “能让你不爽,我可以不要命。”


    廖忱一把按住了他的脑袋,道:“信不信我撞你一下就让你魂飞魄散?”


    “……”


    颜惊玉把找到的书全部丢给他,这一通实在耗费了他太多的精力,他的魂魄越发漫散,整个人像是被微小的砂砾组成一般,因为堆叠不齐而摇摇晃晃。只觉得大脑沉重无比,一路朝出口飞去的时候越发觉得灵台混沌,直到终于回到肉身,便立刻感觉自己爬都爬不起来了。


    他视线模糊地左右转动眼睛,忽然发现玉床旁边不知何时放了一个挂着床帏、铺着褥子的床。


    一路摇摇晃晃地走过去,却在到地方之前,直接朝地上趴去。


    一只手及时将他抓住,颜惊玉软软靠在对方怀里,眼皮沉重地动了动,终究还是沉入了黑暗。


    ……王八羔子廖奇美,又把本君掏空了。


    第28章  颜惊玉肯定会屠了整个魔界!


    颜惊玉在昏暗的床帏间翻了个身。


    脸埋在枕头上, 双手插在头发里,眉头和脸一样皱得紧巴巴。


    他觉得自己现在最好还是不要表现出对这件事的在意,毕竟廖忱已经封印了他的记忆, 他现在就应该表现的什么都不知道才对啊!而且他现在记忆也没完全恢复, 说不定是廖忱才是亏心的那个呢?!


    ……可那么清清澈澈的廖忱, 只可能会被他骗,怎么可能会骗他呢?


    而且那天喂他毒药的时候, 廖忱也是好委屈的样子……哎。


    怎么办啊……


    “醒了?”


    “你干嘛要偷看我!”


    “我只是听到了你翻身。”


    “……”


    颜惊玉在床帏内趺坐,脊背挺直了一瞬又放松下来, 将手肘压在了大腿上,托着腮。


    廖忱留意到了他的动作,朝床帏看来一眼。


    大概过了半刻钟, 颜惊玉才从里面爬出来,四目相对,他第一句话就是:“我要出去玩。”


    “外面有怨魔。”


    “难道你们每个极夜都是这样过来的吗?就因为有怨魔,大家都要失去正常的生活?”


    “这是魔域的生存法则。”


    “可是赤渊在的时候魔宫总是一片灯火……”


    “赤渊在的时候你并未踏足过魔域的极夜。”廖忱语气淡淡:“你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样子。”


    颜惊玉确实不知道, 他道:“你可以告诉我啊。”


    “你不会想知道的。”廖忱淡淡道:“老老实实等极夜过去吧。”


    “……”颜惊玉实在不想跟他在这里大眼瞪小眼,他又看了一眼廖忱,忽然觉得对方莫不是因为那次事情之后, 就开始离不开自己了吧?


    应该不是……他到底是为什么非要跟自己打上那么一架呢?那一架就这么重要,重要到他连被那什么都能忍得下去?


    就在这时, 魔宫猛然之间一阵地动山摇, 廖忱仿佛早有预料一般仰起了脸, 神色凝重而冰冷。


    颜惊玉不由自主地晃动, 下意识道:“什么东西?!”


    “幽冥血兽。”廖忱语气沉沉:“封印它的结界又松动了。”


    “幽冥血兽?!”血兽冲击结界的动作约持续了半刻钟, 然后又猛然冲击了一次,这一次, 颜惊玉甚至听到了那幽森的怒吼。


    与此同时,各族的首领也在摇晃之中猛地撑起了身体,黯泷也瞬间从男宠怀里坐起,同时变回男身,沉声道:“它又醒了。”


    说罢,他的目光扫过身畔纷纷屏住呼吸的侍者,看了一圈,最后落在身边含笑乖巧的俊俏男宠身上,男宠猛地脸色惨白,一下子从榻上扑了下来,慌乱地道:“首领饶命!不要让我去!”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我叫,陵光。”


    “倒是有些像仙门的名字。”黯泷道:“修罗族会记住你的大恩。”


    男宠一瞬间瘫软在地。


    同样的场景,在同一时间在各族发生,被选中的人有的生无可恋,有的神色麻木,有的干脆就是郑重地对首领扣一下头,仿佛一早就决定了自己的命运。


    余秋叶也丝竹作响的声音之中睁开眼睛,身畔跪着各色不同的美人,每一个都是按他的心思仔细画皮捏造,但此刻,这些方才还含笑轻松的画皮鬼们,也同样脸色苍白,僵掉的面孔正竭力保持着刚才的表情。


    他闭上眼睛,随手在众人面前点点点,然后随机停下,道:“你去。”


    那正在弹琴的男子猛地丢了琴便往外跑,却被余秋叶一指点破了后心,睁着眼睛倒在了极夜的积雪之中。他收回手指,重新闭上眼睛,在不停歇的乐声中轻轻地点着,喃喃道:“何必呢,平白再搭上一条人命。”


    学堂之中,莫听匆匆穿衣而起,身畔的女子朝她扫去一眼,道:“这次蛇族没有派人过来。”


    莫听拢着衣服,神色复杂,却终究是一言不发地朝外面走了出去。


    此刻,莫冬已经领着一些幼崽在里面站定,小家伙们睁着迷蒙的眼睛,有的已经兴奋地举起了爪子:“血兽又醒了!今年我也想去看!”


    “我还想去呢!”莫夏道:“听说它什么都吃,不知道跟我哪个更厉害。”


    “去血兽身边帮他洗尾巴,以后就可以成为魔主身边的人了!”嫩声嫩气的声音之中,莫听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她的目光从这些妖族的质子之中划过,最终缓缓落在了末尾一个安静无声的孩子身上。


    莫听从未告诉过他们,去找血兽意味着什么,只说去面对血兽,只要不被吓哭,便可以从此留在魔主身边。


    他们并不知道,去见血兽是有一定的踪迹可循的,倘若哪一族胆敢不主动送人,学堂里面的幼崽便会被选中。


    与他对视的孩子一身黑色短打,头发乌黑亮丽,瞳孔在灯光下微微竖起,正是蛇族质子。


    他眼睛微微亮了一下,又有些拘谨地攥了一下手指,似乎不敢置信,这种滔天的好事竟然会落在自己身上。


    但莫听缓缓朝他走了过来,周围的孩子立刻不满了起来:“凭什么是他去啊!”


    “师父,师父!莫离今年表现的不好吗?为什么不让莫离去?”


    “小雪团不想修炼,小雪团也想去测试勇气……”


    “都老实呆着。”她又看了一眼莫冬,莫冬点了点头,转身重新将所有的孩子带回了室内。倒是莫夏也撇了撇嘴,道:“我还想去呢。”


    莫冬叹了口气,将她推入了房间。


    魔宫的传送阵亮起一道又一道的光芒,十几个人影在里面出现,但来到魔宫的那一瞬间,他们还是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在血兽第三次撞击封印的时候,廖忱终于从玉床上起身,颜惊玉马上跟上,眼睛闪闪发光,道:“带我去。”


    “你知道血兽是什么吗?”


    “知道。”颜惊玉在听到幽冥血兽四字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一切,当即道:“当年赤渊为了炼丹在天魔鼎内投喂了无数生灵,童男八百,童女八百,还有五百各灵根的仙修,五百各灵根的魔修,五百各不同的妖修,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变化,又开始往里面投入大量豆蔻年华的少女,要极阴的八字,本来就差最后一步成丹,可却被我毁了。”


    “你说的不错。”廖忱道:“天魔鼎被毁之后,里面流出的东西在魔宫化为了一个硕大的血池,里面怨魂互相搏杀,最终养出了一个杀不死的邪祟,无所不吞。赤渊一开始以为因祸得福,欣喜不已,可后来却发现血兽根本难以驯化,便又想再次将它炼化成丹,结果被血兽重伤,这才给了我反杀的机会。”


    颜惊玉再次点头,道:“邪祟难炼,这可是天大的机缘,若能将它驯化……”


    “我说了它难以驯化!”廖忱寒声:“这些年里,本尊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定期把它喂饱,再及时封印,否则整个魔域都要被它吞了!”


    “你难道没有尝试过投喂他搭上自己灵性印记的东西?”


    “这个方法赤渊早就试过了!”


    廖忱大步朝外走去,颜惊玉却再次拦在了他面前,他眼神笃定,道:“把你身上那些坏掉的药全部给我,我有办法将它驯服。”


    “……”廖忱眉心紧锁,道:“我怎么知道哪些是坏掉的?“


    “就是那些你珍藏了几百年的凡药,肯定全部都坏了,给我给我,快点。”


    “你的时间可不多。”


    乾坤袋里面瞬间漫溢出海量的瓶瓶罐罐,颜惊玉飞身而起,悬在空中,双手结印,所有的药瓶忽然像是活了一样在他面前排队闪过。


    印记需要一个一个的镌刻,他的额头很快渗出汗珠,但眼眸明亮,显然聚精会神,心无旁骛。


    廖忱只是扫了他一眼,低声道:“无用之功。”


    随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血池明显不是专门建造的,边缘连接处还有许多倒塌的消融的建筑物,里面已经探出了一个小山一样的巨大兽头。


    莫听在出门的时候蹲下身,将斗篷轻轻裹在了黑衣孩子的身上,道:“怕吗?”


    孩子马上摇头,认真道:“阿烬不怕,阿烬愿意去为血兽洗尾巴,愿意永远效忠魔主。”


    莫听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道:“阿烬最乖了。”


    她重新牵起对方的手,小家伙有些受宠若惊地看了看她细长的手指,又小心翼翼地仰起脸来看她。他是整个学堂里面最不毛茸茸的哪个,大家都不喜欢跟他玩,他一直觉得师父也不喜欢他……没想到,竟然是自己得到这个机会。


    若能呆在魔主身边几年,再回族中,就再也不用害怕阿娘受欺负了。


    余秋叶带着众人缓缓来到,和莫听对视了一眼,阿烬的眼睛立刻睁大……他没想到去给血兽洗尾巴的人竟然这么多……自己能抢得过他们吗?


    两人互相点点头,余秋叶看着她凝重的神色,忽然一笑,道:“不过就是带几个人去见血兽而已,总比赤渊在的时候,极夜狂欢要好多了吧?”


    他说的是极夜大逃杀,这是赤渊酷爱玩的把戏,每逢极夜所有人都不许留在门中,门外之人逃过极夜可活下,门内之人唯有死路一条。


    莫听看了一眼这无尽风雪之中的魔宫,也跟着笑了一下:“他不爱点灯,倒是让我觉得安心很多。”


    风雪漫天,后方不知何人轻轻啜泣了一声,阿烬正要扭脸去看,却被余秋叶轻轻按住了脑袋,伴随着一道轻笑:“能来魔宫,是你们的福气,若是谁不想要,我这就送你们回去,找你们首领换一个人来。”


    后方安静了下来,耳畔只有风声呼啸而过。


    众人缓缓停在天魔殿前的时候,一道身影忽然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阿烬立刻朝莫听身后躲了躲,缩起脑袋小声道:“是妖快跑。”


    颜惊玉一路停在众人面前,脸色苍白,神色疑惑:“怎么这么多人?”


    余秋叶一看到他就眼皮狂跳,一股不好的预感扑面而来,下意识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可不信廖奇美会舍得让颜惊玉也当安抚血兽的口粮。


    “我啊。”颜惊玉抖了抖手里的乾坤袋,道:“我是来接这天大的机缘的!廖忱说里面有一个巨大的血兽,我是来收服它的……你们……”


    颜惊玉猛然意识到了什么,转身先一步狂奔了进去,道:“廖忱你这个蠢货!干嘛要叫那么多人——”


    里面再次传来冲击的吼声,莫听和余秋叶及时抬手聚起灵力罩,以防这些口粮还未发挥作用便直接死去。


    却见方才那个还扬言说要收服血兽的家伙直接因为地面的震动而站立不稳地摔倒在地,从阶梯上滚向了里面,爬起来的时候,明显能看到额角带伤。


    余秋叶冷笑了一声:“若是当年的颜惊玉说这话,我兴许还能信上几分……”


    莫听也轻嗤了一声:“他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可惜,血兽是邪祟之体,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打败的普通妖魔。”


    廖忱和殷蚀正在全力抵抗松动的结界,一眼看到颜惊玉,便寒声道:“你一个废物又来捣什么乱!余秋叶,把人带进来!”


    “等等!”颜惊玉道:“我已经在这些药上面全部打上了灵力印记,你帮我加固一下,这里有我就行了,别让他们来碍事。”


    “颜祈——”廖忱用吃人的眼神看向他,道:“即便你想死,可你一个人,根本不够它塞牙缝的!”


    “谁说要死啊!”颜惊玉道:“你快点下来,给我加固印记,我都说我有办法了!”


    廖忱看了一眼对面的殷蚀,等他全力对抗结界之后,这才不耐烦地落在颜惊玉身边,随手接过他手里的乾坤袋,道:“他要的是血肉之躯,你拿这些瓶瓶罐罐……”


    “闭嘴。”颜惊玉直接打断了他,道:“我让你怎么做就怎么做,现在,给我幽冥草。”


    幽冥草是邪祟最爱的东西,对于修炼尸魁道的修士也有极大作用,廖忱一边递出去,一边道:“给它幽冥草,只会把它的胃口养的更大!”


    颜惊玉再次飞身而起,道:“让你干的活干完了没?印记怎么样了?”


    “可以了。”


    “这些坏掉的丹药对它的吸引力不够,我现在用幽冥草诱惑它张开嘴,你把这些丹药全部喂进去,在它吞下之后立刻激发所有印记,一个都不许让它吐出来!”


    “……”廖忱没好气地又朝他腰间的羽玉灌输了一些灵力,确保他不会突然摔下来,道:“勉强信你一次。”


    幽冥草悬停在血池之上,这一次,颜惊玉也眼睁睁看到了那个巨型的怪物,他两眼放光,喃喃道:“极品啊……若能将它驯服,我在魔域就能横着走了……”


    它猛地一跃而起,张开鲶鱼一样的大嘴,朝着幽冥草吞去。


    大地一瞬间比刚才摇晃的更加厉害,若非整座魔宫都用了禁制加固,此刻只怕早已屋楼倒塌。


    余秋叶和莫听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竭力强撑着灵力罩,前者已经脸色难看:“这个颜惊玉到底想干什么!如果让它冲破结界死的人就不只是这些了!!!”


    莫听也咬牙,道:“这个天杀的,走哪儿祸害到哪儿……魔主就该直接弄死他!”


    “就是现在!”颜惊玉的话音刚落,一团被灵力捆绑的牢牢的垃圾丹药便若蹴鞠一般被人踢起,直直冲入了血兽的大嘴,廖忱在顷刻间掐诀凝目,落在它口中的丹药当即灵光闪烁,血兽的嘴巴立刻合拢,落回血池咕噜噜地朝外吐着,硕大的身体随着动作摆动不止,直到噗噗了好多次,一瓶垃圾都没能吐出来。


    又一株幽冥草出现在它面前,它再次张开嘴,廖忱猛地又是一踢。


    这一次,力道之大让它尾巴都在一瞬间蹬的笔直,灵光在它下腹部激发,它猛地一头扎进了血池里,一动不动了。


    颜惊玉从空中跌落,廖忱飞身将他接住,稳稳落回原地。


    不等过问,他已经迈开双腿朝着血池跑去,廖忱不得不跟过去,防止血兽突然窜出来把他吃了。


    这东西在极端狂暴的情况下所有的东西会入口即化,救都来不及救。


    “安静了……”余秋叶下意识道:“血兽把他吃了?”


    莫听依旧谨慎地支着防护罩,试探地朝里面探头探脑。


    “轰——!”


    又是一次地动山摇,血兽再次破池而出,身上粘稠的血水滚滚而落,颜惊玉仰起脸,看着它居高临下地低下头,俯视着自己。


    它真的很大……


    颜惊玉站在他面前,就像是狮子旁边的幼兔,廖忱目光微沉,看到颜惊玉抬起覆盖着隐隐灵光的手,朝着对方伸了过去。


    他克制地站着没有动。


    固然他觉得颜惊玉完全就是在找死,可却又本能地认为他不可能会做无准备之事。


    这只血兽长着鳄鱼一样前额,眼睛硕大如水桶,嘴巴宽的像鲶鱼,鼻子则如河马一般在嘴唇上方,它的两额长着牛一样后弓的弯角,角上却布满了丛生的毛发,长长的犹如辫子一样飘在身体两侧。


    它依然在盯着颜惊玉,却缓缓地俯下身来,轻轻用宽鼻触碰到了他的手掌。


    廖忱瞳孔微睁。


    在门外探头的莫听也一脸愣怔。


    “它的是无数人的含恨而终,它的身体承载着无尽的怨恨、愤怒、不甘、委屈……若一味将更多的活物投喂给它,只会无限滋养它更多的阴暗面,吃得这么杂,吸收了这么多的怨愤,你们若能驯服它就怪了。”


    廖忱缓缓负手,道:“不是只要在食物上打上自己的灵力印记,就可以成为它的主人吗?为何我和赤渊都不行。”


    “若你每日都在怨恨,都在愤怒,都在恐惧,你会心甘情愿的臣服吗?”颜惊玉偏头横了他一眼,道:“其实很简单,要用最纯净的灵力去接触它,而且要心无杂念,你若一心想着驯服它,它绝对不会让你如愿以偿。”


    他又一次去看那长相诡异的巨兽,轻声道:“八百童男,八百童女,五百仙修,五百魔修,五百妖修,还有那无尽的少女们……他们无力反抗地成为了血兽,被所有人避之唯恐不及,这不是他们的错,他们不该被镇压,不该被驱使,应该如所有万事万物一般,光明正大地走在世间。”


    “哼。”余秋叶双手环胸,眸子里隐隐带着几分嫉恨:“说的这么冠冕堂皇,你还不是为了驯化它,让它受你驱使?”


    “说的不错。”颜惊玉眼睛一弯,忽然翻身坐上了血兽的头顶,他盘着膝,双手轻轻扶着血兽两边长着赤色长须的角,道:“可是我能让它以为我视它为平等,你,能吗?”


    “轰——!”血兽猛地朝前窜了出去,在一瞬间停在了众人面前,硕大的鼻孔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前渺小的肉兔们,血腥的味道扑面而来,却没有人敢动。


    他们盯着坐在血兽头顶,似笑非笑的颜惊玉。


    分明还是那张精雕玉琢、翡翡如玉的无双容颜,身上的衣服也如月色一般皎洁圣明,可那似笑非笑地托着腮,看向他们的眼神,却让人觉得无比……魔鬼。


    余秋叶也一动不敢动,直到颜惊再次轻抚了抚血兽的弯角,血兽缓缓朝后退了两步,他才猛地伸手扶住了门框,防止自己因腿软摔倒。


    “……”完蛋了,颜惊玉驯服了血兽,日后整个魔域,都要完蛋了。


    “妖快跑成了血兽的主人……”一个小小的声音传出,带着些隐隐的紧张:“还需要我为它洗尾巴吗?”


    颜惊玉的目光落在那幼嫩的孩童身上,莫听已经急忙捂住了他的嘴。


    她屏息看向那丑陋凶兽身上,皎洁如玉的男子,心脏不由自主地收紧。


    颜惊玉……与魔主结怨甚久,会不会一怒之下,屠了魔宫?


    他身体虽是个废物,可仍然还是当年仙门最顶尖的天才,早该想到的,让他呆在魔宫,便是引狼入室。


    她下意识去看廖忱,后者也在冷冷地盯着上方的颜惊玉,目光同样阴沉。


    颜惊玉却只是笑了笑,洁白的手掌一下又一下地抚过血兽的弯角,让它再次朝后退了退,嗓音温和地道:“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诸位可愿意听我一言?”


    众人再次去看廖忱,屏住呼吸。


    廖忱嗓音散漫,语气里颇有几分微妙:“哦?”


    颜惊玉张开了双臂,那一瞬间,所有人都看到了他隐隐发绿的眼睛,听到那恶魔至极的话语——


    “让我们点亮长夜,来一场极夜狂欢吧!!”


    ……


    ……


    哎?大家的脸色怎么都这么难看?


    第29章  帮魔主哄人?


    “你刚才是什么意思啊?”


    魔宫众人松了口气离开之后, 颜惊玉从血兽的脑袋上跳了下来,他追上廖忱的脚步,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满:“为什么不许我点灯?”


    廖忱朝他身后看了一眼, 血兽拖着硕大的身体, 笨拙地跟在他身后, 像小山一样将身边的积雪全部平了,淡淡开口:“它太占空间了。”


    颜惊玉也扭脸去看, 血兽这么多年里面一直被困在血池之中,前后肢似乎退化了一些, 本来身躯就足够巨大,将它柔软的前肢压得软绵绵的,此刻与其说它是在走路, 不如说是完全在地上匍匐。


    “那你把它变小一点啊。”颜惊玉道:“它只怕是听不太懂人话的。”


    廖忱还没意识到他话中的深意,血兽的身影居然在一瞬间缩小,颜惊玉怔了一下,蓦地弯腰把它抱了起来, 高兴地举着它软绵绵的爪子,“它有灵识!它竟然有灵识!”


    他一直以为血兽早已被怨气和恨意吞噬失去了自己的理智,所以才会如此狂暴, 用坏掉的丹药主要是为了废物利用,因为丹药没有任何的特性, 携带大量灵力印记冲入它的身体, 激发的那一瞬间就相当于它吃下了无数个灵力球, 倒反而让印记更加纯净。


    毕竟方才仓促之间, 颜惊玉也只能想到那些丹药, 而不含特性的食物一时之间根本找不到那么多。


    那些印记由自己镌刻,又由廖忱的神力加深, 足够唤醒它灵台的片刻清明。


    “难怪,我方才动用鸿蒙诀的时候并未感觉吃力。”


    “鸿蒙诀?”


    “对呀。”颜惊玉仰起脸,道:“你忘了,我母亲是壶天最厉害的驭兽师,鸿蒙诀可以让自己的灵台和任何凶兽建立连接,那本来是我准备的最后一环,都想好了是一场苦战了,没想到……它有灵识。”


    “你刚才在那边说的玄乎其玄,原来也没什么把握啊。”


    “怎么没把握了。”颜惊玉反驳道:“母亲自幼便教导我如何与凶兽心意相通,如何站在它的角度去思考问题,对待怨气冲天的凶兽,绝对不能以暴制暴,因为它体内积累的怨气是普通人的很多倍,强行收服只会加深它的愤怒,让它更加狂暴。”


    廖忱沉思。


    这些年里,他一直在闭关修炼,根本没太多的时间去琢磨血兽的收服之道,只偶尔出关和殷蚀一起完成镇压,毕竟它一旦冲破结界,第一个毁掉的肯定是他好不容易得到的魔宫。


    也不是没在那些口粮身上打过自己的印记,本来是以为赤渊的灵力印记留下的太多,自己可能需要很久的时间才能压过他,故而每次都将印记打得很深,都在想着闲下来之后好好寻找一批优质口粮再行收服之道……倒的确可能适得其反。


    不过,说到底,他和赤渊的思路是一样的,认为血兽如此凶残,必然需要大量的活人血肉才能喂饱,当年赤渊也不断找大量的高灵力修士投喂它,却只是将他养得更加凶恶……


    这家伙还是跟以前一样,总有让人想不到的花招,居然想到拿坏掉的凡药投喂。


    “我以为你会想杀了他。”


    “不是都说邪祟杀不死吗?”


    “圣级和圣级以下的法器确实不行。”


    “圣级都不行?!”颜惊玉道:“那不正印证了邪祟杀不死吗。”


    他神色明澈,廖忱的瞳孔却猛地紧缩了一下。


    ……他忘记了。


    天命瞳离开太久,他的仙格也在被一寸寸的抽离,当规律完全放弃他的时候,他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颜惊玉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他懵了一瞬,道:“我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没什么。”廖忱开口,转身继续前行的时候,颜惊玉又脚步轻快地跟了上来:“怎么样,你是不是觉得好东西被我抢走,心里有点不舒服了?”


    廖忱没有回答,他阴沉着脸,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必须要尽快找到天命瞳,他脑中忽然闪过了客栈那日,阮其溪的一句:“小心——!”


    当时阮其溪说过秦仲游可能随时会到,而自己神性不稳,没有及时追上去问明情况……那会是天命瞳吗?


    “哎呀。”眼看着方才的晴夜又一次飘起落雪,颜惊玉急忙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口,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给你摸摸看。”


    就知道自己驯服血兽他会不舒服……毕竟他和廖忱之间一向是看不得彼此过得好的,就像他看到廖忱破魔神的时候能气到吐血,虽然也清楚那是人家的努力所得,可多年宿敌,哪能没有半分情绪……


    廖忱的手被他拿起来,轻轻放在了血兽的脑袋上,血兽闭着眼睛,下巴压在颜惊玉的手臂上,弯角的双马尾随意地堆叠在身上,廖忱的手触碰到了坚硬的鳞片,掌心有些微凉,其实并不舒服。


    “怎么样。”颜惊玉道:“以后让他来给你看门,你就再也不用害怕了。”


    整个碎星殿没有一个活人,那么好看的前殿,也只有干尸一样的傀儡在无意识地游走,廖忱身边只有殷蚀可以近身……还有那日,他刚和秦仲游决裂之时,廖忱主动讲起往事,最终的目的也只是为了安慰他。


    这些事情,颜惊玉都记在心里。


    “怎么样,是不是很感……”


    “你是想让我死得更快吗?”廖忱冷道:“它若是吃了我,只怕更加威力大涨。”


    “……”颜惊玉抿嘴,道:“不会的,他现在是你的灵兽了,身体里面都是你的印记,这段时间我会再多刻一些小印记,把你那些废弃丹药全部用掉,就没有人可以抢走他了。”


    “你打下的印记,与我何干?”


    廖忱抽回手,颜惊玉忍住想踢他一脚的冲动,已经很想对他发脾气,但还是软软道:“我用的是你的体外灵海呀,而且我魂灯上有你的烙印,刚才你还加深了那些印记,廖忱,这是我为你收服的呀。”


    “你,为我?”


    “是啊。”颜惊玉心情又好了一点,道:“我知道你一直养着他,没有放他出去祸害人间,心里还是想要的吧?现在我帮你收服了他……”


    “你凭什么认为我需要你帮?”


    雪似乎大了一些,颜惊玉又安静了一下,道:“因为你做不到心无杂念,无欲无求。”


    廖忱轻嗤:“就你能?”


    “我能。”颜惊玉望着他,道:“我是将死之人,所以我可以做到。”


    “你为我收服……”廖忱好像要被气笑了:“颜祈,你觉得你算什么东西,你一个废物,你为我收服血兽?你觉得我会感激是吗?你是觉得这样以后我就不会再杀你了是吗?你自己一身的烂摊子!你的天命瞳还没有下落,你的渡方剑马上就要被送给别人,秦仲游都已经跟你决裂了,你自己连家都回不了,只能在我手下苟且偷生,你还有功夫为我收服血兽?!”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做了相当了不起的事情?魔界终于再也不用让活人献祭了,你渡方仙君多能耐啊,你又救了那么多人,你什么都能理解,你连这种东西都能理解,你还要让它光明正大的走在世间……可你自己光明正大了吗?!”


    “你不敢透露自己的姓名,如今不光壶天,整个魔域都以为你是只画皮鬼……你把他送给我,你是觉得我是什么好人吗?你是认为我不会把它当做杀器来用吗?还是你觉得,如今这世上只有我对你稍微好一点点,你的情意就这么廉价,只是这样就能将你收买?那你日后是不是也要心甘情愿的死在我的手下?!”


    “我告诉你!”廖忱一字一句:“我只想光明正大的打败你,只想亲手将你斩在剑下,不想跟你有任何交情。”


    风雪更大了一些,廖忱头也不回地转身,前方雪地很快只剩下一连串的脚印。


    血兽仰起头来,轻轻用鼻子蹭颜惊玉的脸,颜惊玉安静地站了一阵,才缓缓迈开脚步,来到旁边的阶梯上坐下。


    “什么啊……”他嗓音沙哑,轻轻抚着血兽的马尾,“说的好像我想跟你有什么交情。”


    “如果不是……”他哽咽了一下,又用力眨了两下眼睛,仰起头来看着漫天的落雪,轻轻颤抖了一阵。


    罢了。


    跟他计较个什么,九嶷山的事情肯定让他窝火很久了,气死他得了。


    活该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不对,活该他身边只有殷蚀一个人,谁能忍得住他那烂脾气……


    “要是我真能踏仙,第一个先捅死他!”


    “有什么了不起的……呵,还觉得我多可怜呢,你自己又有什么得意的,破魔神又什么样,身边连一个知心人都没有,大半夜的灯都不敢点!扫灰都只敢用干尸!!你半夜睡觉的时候是不是都怕被人杀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重重吸了好几口风雪的寒气,连续咳嗽了好多下,才道:“亏心事做多了吧,总会见鬼的……虽然我是看不到了,但你肯定不得好死!说不定哪天就被人抓走,为人挡灾神魂俱灭……把你的血抽干,全部都做成凤血丸,咳咳咳咳咳——”


    一个怨魔缓缓来到旁边,血兽当即就要跳出去,颜惊玉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脏死了,不许吃。”


    怨魔依旧在他身边徘徊,颜惊玉挥手将它打开,却未能驱散。


    他看了一眼腰间的羽佩,意识到灵海又要空了。


    正要起身,忽然又有几只怨魔急促地朝他冲了过来,颜惊玉拧着眉,捏住了血兽想要张开的嘴巴。


    好不容易才让他恢复清明,如今再吞了怨魔极有可能再次进入狂暴状态,颜惊玉可没精力再一次性搞那么多灵力印记了。


    几道灵力重重击散了那些拥有扭曲面孔的雾气,一道身影出现在面前,长身玉立,乌发高盘,手持一节漆黑锁链。


    颜惊玉眸色暗了暗,道:“多谢护法救命之恩。”


    “你该回去了。”


    “嗯。”颜惊玉也清楚自己不该再麻烦别人,他沉默地往碎星殿走去,越靠近,脚步却越慢。


    “……把他送给我,你是觉得我是什么好人吗?你是认为我不会把它当做杀器来用吗?还是你觉得,如今这世上只有我对你稍微好一点点,你的情意就这么廉价,只是这样就能将你收买?”


    “颜祈,你觉得你算什么东西,你一个废物,你为我收服血兽?你觉得我会感激是吗?你是觉得这样以后我就不会再杀你了是吗?你自己一身的烂摊子!你的天命瞳还没有下落,你的渡方剑马上就要被送给别人,秦仲游都已经跟你决裂了,你自己连家都回不了,只能在我手下苟且偷生……”


    苟且偷生。


    他停下了脚步。


    鬼面朝他投来目光。


    鉴天镜里,廖忱也无声抬眸。


    苟且偷生……


    他看向碎星殿的大门,轻声道:“魔域的极夜,真长啊……”


    好像永远也没有尽头一样,风雪也如此的寒冷,冷的透入骨髓。


    殷蚀望着他苍白的面孔,手指攥了攥,半晌才道:“魔主方才的话有些重了……”


    “一点都不重。”颜惊玉低声道:“我如今留在魔域,的确是苟且偷生……在他手下偷生……”


    他没有说下去,微微垂着头,浓睫同样压得很低。


    他又转身,在长夜之中朝另一边走去。


    殷蚀不得不跟上去,道:“魔主让我来寻你。”


    颜惊玉沉默,他觉得自己有些漫无目的。每走一步都觉得迷茫,心里有些空空的,可他却清楚,谁也怪不得,这一切只是因为自己的无能……


    “颜祈,你回去吧,魔主在等你。”


    颜惊玉不断地往前走着,殷蚀不得不一步步地跟着他:“颜祈,你要去哪?”


    颜惊玉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但他清楚这里并非自己的归宿,他可以在廖忱手下死,却绝不能在他手下生。


    廖忱说的太对了,他如今的情意太廉价,差点以为对方是真心为他……明明当年无尽海的时候,他们都下了死手,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许是恨意消退,让他开始觉得自己和廖忱之间也许可以算得上故人……


    可廖忱怎么可能只是故人呢……


    “颜祈,你看。”殷蚀忽然拉住了他,颜惊玉抬眸。碎星殿里面忽然飞出了一连串的明珠,一个又一个地镶嵌在了屋檐下的凹槽之中。


    凹槽……?


    “哟。”余秋叶的声音忽然传来:“什么情况,咱魔主大人居然把当初扣掉的明珠全还回来了?”


    琉璃宫灯成串地穿过极夜的风雪,稳稳地悬挂在各方屋檐之上,一盏,两盏,三盏……


    高挑的飞檐之下,琉璃灯与明珠交映生辉,空中的飘雪在灯光下折射出迷离的微光,连四周的积雪都映出无数光辉。


    整个魔宫,一瞬间亮如白昼。


    “你看。”殷蚀轻声:“魔主跟你道歉呢。”


    余秋叶靠在门口,神识穿过偌大的明丽的魔宫,看向颜惊玉泛红的眼睛,又看向一旁态度温和的殷蚀,眉梢微扬:“我还以为护法只会干脏活儿,没想到还连带做哄人这种贴心业务啊?”


    殷蚀一锁链抽了上去,余秋叶及时躲过,那锁链落在小院上面,直接抽的禁制发出吱呀的裂痕,余秋叶后背发凉,讨好一笑:“二位阴差阳错走到我的小院,咱们也算有缘,怎么样,要不进来喝一杯?”


    “带着你的院子滚远点。”


    余秋叶笑了一下,转身翻了个白眼,正要将院子收起,便闻颜惊玉道:“好。”


    他当即将院子重新放下,两步跑了上来,恭敬地伸出双手:“渡方仙君,快进快进。”


    颜惊玉抬步走进去,后方传来锁链拖地的声音,殷蚀也跟了进来。


    几人刚刚坐下,余秋叶的小院便忽然又被人砸开,惊得刚准备上场的舞姬吓得连连退开,黯泷已经大步走来,张嘴便道:“余秋叶!我问你,那个颜惊玉到底是不是画皮鬼?他收服血兽是怎么一回事?!”


    一路跨进来,便对上了一张狰狞的鬼面,他脚下一顿,下意识收了声音,同时转换了女体,娇气道:“原来护法也在,是黯泷失态了。”


    几息后,牵魂锁再次暴起抽出,黯泷直接被击飞出去。


    殷蚀嗓音平静:“给我变回来。”


    第30章  这动作不对吧……


    余秋叶的小院里面站满了各种各样的美人, 男女皆有,笑颜如花,整个院中花开似锦, 灯火长明, 远比魔宫还要热闹繁华。


    但他到底是魔修, 固然身边摆了这么多的活人,也总给人一种诡怪妖异之感, 大部分人的笑也总给人一种僵硬不自然的感觉。


    最重要的是……


    颜惊玉一路看过去,眼皮跳了一下:“这些人……”


    “哎。”余秋叶道:“这些多多少少都融了一些仙君你的容貌, 仙君瞧着如何?”


    他来到一个男子身边,将他推了出来,道:“看这双眼睛, 是不是与你的一模一样?”


    又扯过另一个女子,道:“这里这里,你看她的侧脸,是不是与你极像?”


    “还有……”


    不等颜惊玉给出什么反应, 几团纯黑带紫的魔焰忽然击在几个神色明显有些涣散的人身上,转眼之间将其化为了灰烬。颜惊玉心头一紧,余秋叶也是噗通跪了下去, 慌乱地去捡那些空中散落的齑粉:“这都是我废了好大的功夫才画出来的!殷蚀——”


    他愤恨的眼神落在殷蚀身上,牵魂锁却倏地缠上了他的脖子, 那冰冷而邪恶的触感让余秋叶的眼神猛地清明了一些, 他一把抓住那锁链, 慌忙道:“护法, 护法饶命, 方才是属下失态,属下知罪了, 知罪了……”


    “以后不要让我看到你院中有任何和他相似的东西,否则,他们就是你的下场。”


    “是是是。”余秋叶连连点头:“以后再也不敢冒犯渡方仙君,属下谨记!谨记!”


    黯泷默默朝另一边拉了拉椅子,殷蚀却依旧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这些年里,你到底画了多少个颜惊玉?”


    “没,没有了,就只有这些了。”


    “外面呢?”


    “确,确实有……”虽然看不清他藏在鬼面下的表情,但余秋叶明显能感觉到他心情很差,他猜测这应当是廖忱逼着他不得不对颜惊玉做小伏低的原因,他暗骂自己今日嘴贱,早该看到这厮的时候就该赶紧带着院子撒丫子逃跑,也不至于此刻命悬一线,面上可怜道:“常有仰慕仙君者带着画像前来,属下也想精进技艺,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复刻出完美的渡方仙君,故而……”


    “阮其溪是不是你的手笔?”


    余秋叶瞳孔收缩,颜惊玉也蓦地朝他看了过来,黝黑狰狞的鬼面之下,他连对方的眼睛都看不到,只听到余秋叶颤声道:“绝对不是,众所周知,我魔界与壶天势不两立,我怎么可能会把生意做到左丘家去?!”


    “其他仙门你都能做,左丘也你也不见得不敢做。”


    “绝对不敢!”余秋叶浑身都颤抖了起来,他额头冷汗直冒,颤巍巍道:“护法,护法明鉴,那阮其溪又不是刚刚才改变样貌,他自幼就与渡方仙君长得极像,属下,属下再有本事,也不可能钻到阮清婉的肚子里去给他画皮啊!!!”


    殷蚀似在沉思,余秋叶再次看向颜惊玉,道:“仙君,仙君今日似乎心情不好,属下这里有些九天仙,仙君,可愿赏脸共饮?”


    他本意是想提醒殷蚀他的使命还未完成,颜惊玉明显情绪还有些低落,可这话一说,牵魂锁却猛地收得更紧了。


    他的面上当即暴起青筋,嘴唇张开,呼吸明显变得艰难了起来。


    ……什么鬼啊,怎么冒犯颜惊玉不行,讨好他也不行,这个殷蚀,简直比廖奇美还要喜怒无常……


    “多谢疯医割爱。”颜惊玉轻声开口,殷蚀安静了几息,倏地收手,牵魂锁有若毒蛇一般爬进了他的袖子里,余秋叶落在地上,顾不得去扶自己的脖子,就一边咳嗽,一边快速向外爬去。


    一眼扫到旁边安静如鸡的黯泷,忽地恶向胆边生。他扶着门框直起身体,边咳边道:“方才,黯泷首领好像是要来问仙君到底是不是画皮鬼?是要确认仙君的身份咳咳咳咳,好为大哥报仇吗?”


    殷蚀偏头,视线再次落在了黯泷身上,余秋叶已经脚底抹油,飞速地窜去了后方的酒窖。


    同时抛下了一颗留影珠,在后面揉着脖子掏出了一把小镜子,密切地关注着前方的动态。


    殷蚀缓缓:“嗯——?”


    “没,没有。”黯泷摇头:“也,也不是非报不可……”


    他大哥跟他并非是嫡亲,颜惊玉要不杀他自己也坐不上这个首领之位,但自己人被杀了,怎么都让人恨得牙痒痒,若在能力所及的范围之内,此仇自然是不共戴天,但此刻殷蚀如此护着颜惊玉,这明显代表着廖奇美的态度……


    “你的意思,若是能报,是肯定要报的,对吧?”


    “不不不。”黯泷连连摆手:“我跟仙君无冤无仇,绝对不会随意下杀手的。”


    殷蚀轻哼一声:“魔宫没有画皮鬼,颜惊玉就是颜惊玉,带着你的答案,滚吧。”


    这已经不需要再点破,刚才殷蚀处罚余秋叶的时候,表示的已经明明白白,黯泷连连点头,后退了几步之后,化为一缕黑气离开小院——


    绕了一圈后转入酒窖,正好看到余秋叶正一脸失望地收起小镜子。


    他心中怒意蒸腾,猛地一拳砸了上去:“你敢害我!!!”


    小院里面一片咣里咣当,颜惊玉无言地坐了一阵,等到响动渐渐消失,余秋叶已经一瘸一拐地走了回来,呵呵笑道:“九天仙来了,仙君多饮几杯。”


    颜惊玉忍俊不禁,想到廖忱,眸色又是一暗。


    难怪廖忱在魔界毫无安全感,在这里,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小九九,每个人都见不得别人比自己过得好,没有人愿意交付信任,他们早已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


    可是,他为何会这么相信殷蚀呢?


    “嘿嘿。我这些九天仙可是攒了很多年了,比如今浮生酒楼里卖的还要香醇许多,仙君,护法,快多尝尝。”


    “本座还有其他事情。”殷蚀起身,又看了一眼颜惊玉,道:“我稍后来接你回去。”


    经过方才一通打断,颜惊玉的情绪已经平复许多,他本也不习惯身边跟着一个关心自己情绪的外人,便对殷蚀点了点头。


    酒液刚刚倒出来就溢出了浓郁的酒香,入口之时更是馥郁至极,颜惊玉的舌头都要被香麻了,不由赞道:“这九天仙确实极品,放了估计得有一百年了吧?”


    “一百三十多年了。”余秋叶显然也是个酒君子,谈起年数颇为自得,颜惊玉看了他一眼,余秋叶又给他倒了一碗,道:“敢问仙君,您如今有了血兽,下一步是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颜惊玉道:“喝完酒,还回碎星殿去。”


    “您方才不是跟魔主吵架了?”


    颜惊玉轻笑:“我与他针锋相对这么多年,若是和睦相处才叫不正常吧?”


    “我倒是觉得,仙君与魔主颇有些惺惺相惜,倘若不是当年立场不同,想必早已是莫逆之交,不说别的啊……”余秋叶指了指被宫灯与明珠装饰的格外璀璨的魔宫,道:“他当年接手魔宫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的宝贝全都收进了自己的乾坤袋,墙上的夜明珠也一颗颗的全扣走了,那是一点好东西都不给别人留啊,今日为了哄仙君高兴,竟然全都拿出来了,估摸这会儿学堂的小家伙们要高兴坏了。”


    颜惊玉继续饮酒,道:“弄不懂他在想什么。”


    “其实我也弄不懂。”余秋叶摇摇头,道:“你说要是我吧,真看到自己的敌人成了废物,那不得上去狠狠踩两脚啊?他现在也不踩你,还放任你收了血兽,刚才又让殷蚀向五大部落宣战……到底是几个意思啊。”


    “……五大部落宣战?”


    “那还用说。”余秋叶一本正经地道:“黯泷今日来是干什么啊?那肯定是因为那些本该给血兽做口粮的人都回去了啊,你收服血兽的事情一瞬间传遍了整个魔域,到底是人是鬼,总要有一个人来问问清楚的,虽然不知道为何黯泷会当这个出头鸟,可今日殷护法那话,明明白白是告诉五大部落的,你当年跟这些人,多多少少都有些仇怨在吧?”


    颜惊玉想了想,端起酒坛来直接仰头灌了一阵,余秋叶惊异于他的酒量,直到颜惊玉气喘吁吁地放下酒坛,眼睛已经隐隐被酒气熏红,“让我在魔宫做个画皮鬼多好,这不是在给我惹麻烦吗?”


    “若是要给你惹麻烦,直接把你赶出魔宫不是更好?”


    颜惊玉安静了一阵,将一整坛全部干掉,又拍了一坛抱在怀里,道:“说说你吧,听说你当年以医入道,是素问医谷的大弟子,怎么也说得上是个风光无限,怎么就甘心沦为魔修,在这群魔道手下苟延残喘呢?我瞧着,你跟他们相处的也不怎么好啊。”


    “我?”余秋叶显然也有了几分醉意,哈哈笑道:“谁让我为世不容呢!素问医谷出了一个喜欢把人皮扒下来作画的大弟子,传出去多耸人听闻啊!”


    “这倒也是。”颜惊玉与他碰了一下,忽然道:“画道最高阶是什么?”


    余秋叶的表情猛地一僵。


    殷蚀再次过来的时候,颜惊玉已经喝的神志不清,血兽在桌子上翻着肚皮,两眼也是半睁半闭,醉醺醺的。


    余秋叶咕咕哝哝:“我还未与人如此畅饮,仙君,仙君再来……”


    颜惊玉倒在桌子上,脑袋压在自己的肩头,伸出去的手臂白莹莹地露出一截,看到有人过来,他笑了一下想要爬起,却再次软软地倒了下去。


    一只手揽在他的腋下,颜惊玉软软跌入对方的怀里,睁着迷蒙的眼睛看到了熟悉的鬼面:“殷,殷……”


    “殷蚀。”殷蚀低声,弯腰托起他的膝窝,将人抱起。转身要走的时候,后方忽然传来啪嗒一声,偏头去看,血兽似乎感觉到了主人即将远离,正挥舞着爪子努力想要爬起。不慎打落了旁边的玉杯。


    殷蚀用灵力将他捡起,收入袖中,抬步走了出去。


    雪如碎屑,每次还未落在身上就被什么东西挡下,颜惊玉用手扳住他的肩膀,不安分地动了一下,道:“殷蚀,殷蚀……来干什么?”


    “魔主在等你回去。”


    “魔主……廖忱,廖忱,让你来接我?”


    “嗯。”他看向颜惊玉陡然又红起来的眼睛,顿了顿,低声道:“别跟他生气。”


    “我没,没生气。”话虽然这么说,但他的眼睛却越来越红:“他说的都是对的,我确实,一身烂摊子,总是自以为是,也的确,在他手下,苟且偷生……”


    “你并非自愿。”殷蚀轻轻收紧手臂,道:“你本不愿留在魔宫,是他非要让你留下。”


    “我是不是自愿的不重要。”颜惊玉笑了一下,道:“身在敌营,却有好酒好菜,他没有直接将我丢入炼狱,已经是给了我很大的脸面。”


    殷蚀沉默,颜惊玉又扳了一下他的肩膀,他显然还没意识到自己是在被人抱着,努力想要坐直身体,殷蚀不得不调整姿势,单腿支起,让他暂时坐在自己的腿上,手臂下滑托住他的腰侧,让他半靠在自己胸前,继续往前。


    颜惊玉看着他的面具,眸中水光潋滟:“这么晚了,我在魔宫喝酒到半夜,还要劳烦护法来接……可以如此胡作非为,我还能说什么呢。”


    殷蚀安静了一下,再次垂下面具来看他,鬼面上画出来的瞳孔让人难以辨认情绪,嗓音却有些沙哑:“你可以怪。“


    “怪,怪谁……”颜惊玉的眼泪忽然滚了下来,他哽咽道:“我有何立场去怪,我和他是什么关系,我怪他什么,怪他,怪他说话难听?可他不是素来,素来如此?怪他,怪他不该对我这么好,可他对我好,能是错吗?我若要怪,就只能怪我自己,无力选择,只能听之任之,全盘接受……”


    即便喝醉了酒,他却依然看得通透。


    廖忱坐在玉床之上,手指紧攥,殷蚀轻轻低下头,用鬼面碰了碰他的额头,颜惊玉已经闭上了眼睛,酒气熏得他脸和脖子皆是一片通红,但嘴唇紧抿,眉心紧蹙,仿佛依旧有无尽的委屈未能宣泄。


    直到被轻轻放在床上,也仍然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似乎早已习惯了压抑自己的情绪,习惯了内化所有的不快,可此刻酒醉之后的身体却已经不再由他掌控。


    眼角溢出的泪珠染湿了长发,很快将枕头也染的湿漉漉的,他蜷起身体,细白的手指克制地收缩着,躯干呈现出不自然的僵硬状态。


    “你说的太多了。”


    廖忱来到床前,听到殷蚀开口:“是你说的太多了。”


    两人安静了一阵,殷蚀身上一缕神识重新回到廖忱的身体,殷蚀缓缓站直,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走了出去。


    廖忱在床边坐下,取出帕子擦着他湿漉漉的面颊,神色晦暗凝重。


    他再次不可控制地忆起了当年,那个无论什么时候见到他,都一派从容泰然,或挑眉轻笑,或讥讽挑衅,或面含愠色,或狡黠奸诈……每一个都栩栩如生,意气风发,浑身上下充满着鲜活的生命气息。


    少年肆意,俏美生动。


    “到底是谁将你害成这样……”他缓缓俯下身,将额头抵上对方,对方身上充满着酒气,还有因为哭泣而微烫的鼻尖,呼吸也有些烫人。他闭上眼睛,将元神刺入他的眉心,来到躁动的魂灯面前,小心翼翼地安抚着灵台。


    “为什么……百年不见,你的灵台,会有我的印记。”


    元神绕着魂灯而行,他缓缓握住了颜惊玉的手,灵力若涓涓细流一般滋润着他不安的身躯,颜惊玉的身体逐渐平静下来,躁动的烛火也缓缓变得安宁。


    他沉沉睡了过去。


    一夜好眠,醒来的时候,脑子清醒无比,没有半分头疼的感觉。


    床帏深深,里面只有自己一人,颜惊玉下意识趺坐而起,又再次垂头丧气。


    当年在玉棺里面睡了太久,每次见到密闭的空间都会想要打坐修行,可每当坐直的那一瞬间,心中又陡然像是被火烧灼一般,一阵剧烈的收缩。


    他已经有些畏惧那种感觉,失败,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一千次,一万次,两万次……


    逐渐连尝试都不再敢。


    他双手画圆合十,气沉丹田,将燥乱的情绪压制下去,然后,一脚蹬开了床帏,面无表情地从里面钻了出来。


    洗脸漱口哐哐当当,故意发出很大的声音,以宣泄心中的怒意。


    狗廖忱,我怎么样跟他有什么关系!有功夫管我,不如好好管好自己!


    “极夜就要过去了。”


    廖忱忽然开口,颜惊玉用力把擦脸的帕子甩上木架,顶着微湿的额发将水泼了出去,血兽已经趴到莲池旁边去喝水,吓得里面的莲花一动不动,不复之前的淡雅安详。


    颜惊玉走过去用手指戳了一下它的脑袋:“不许吃不属于你的东西。”


    血兽只顾伸出舌头去喝莲花池里面的水。


    “砰。”木盆被扔在一旁,颜惊玉抬手抓起满头长发,来到床边的仪容台旁,拿起木梳开始梳头,直到廖忱再次开口:“饭已经送来了,今日我要去一趟议事厅,你准备去做什么?”


    “啪!”梳子被扔在桌子上,颜惊玉随手去拉仪容台上的抽屉,连续拉开好几个抽屉,全部都是空的,于是又怒而关上,刚梳好的头发也不得不放了下来。


    就在他起身踢开椅子的时候,一枚玉冠已经飘到了面前,颜惊玉看也不看一眼,径直朝外走去。


    他每走一步,都有一个发饰飘在身边,白玉的,翡翠的,还有金镶玉的,金镶嵌宝珠的,不同颜色不同刺绣的发带还有材质不同雕工不同的簪子……


    颜惊玉就像躲什么脏东西一样走出去,这些发饰也跟着他走动的曲线而停留一路,直到他一脚快要迈出殿门,一只手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颜惊玉立刻想要甩开,廖忱却强行拉着他走回去,叮叮当当的金玉碰撞之声里,停留一路的发饰一个撞一个,纷纷回到了仪容台前,整整齐齐地摆在了同时拉开的抽屉里。


    颜惊玉又甩了一下手,难以挣脱,只气的咬牙切齿。


    重新回到仪容台,廖忱直接推了一下他的腰,将他按在了椅子上,又拿起梳子来给他梳头,然后,又看到了一根白发。


    颜惊玉猛地一僵,他瞪着镜子里廖忱的手,感觉头皮阵阵发麻。


    几息后,廖忱继续给他梳起头来,道:“等攒多了一起拔。”


    “……”颜惊玉忍无可忍:“我去你……”


    廖忱忽然弯腰,朝镜子里的他看了过来,男人的下巴虚虚压在他的肩头,目光与镜子里的自己对视,颜惊玉忽然诡异地停住了呼吸。


    ……感觉,好奇怪。


    这动作不对吧……


    他脑中忽然想起了当年父亲为母亲梳头的时候,梳完了之后,父亲也会轻轻地弯下腰来,将下颌压在母亲的肩头,笑着说些什么,母亲抿唇,若是看到了后方盯着两人看的颜惊玉,便会没好气地将他拍开。


    “还在生气?”


    廖忱的嗓音很轻,固然两人只是隔着镜子对视,可耳畔却清晰地传出了他的声音,离的那么近,颜惊玉不自在地动了一下肩膀。


    又想起了九嶷山中那个乖乖巧巧的家伙……


    反正,是自己欺负了他。


    他抿了抿嘴,到底还是道:“没有。“


    廖忱笑了一下,又直起身体来继续给他梳头,颜惊玉垂眸,指尖不自然地卷着衣角,哼声道:“还是有一点的……但看在你昨天为我大出血的份儿上,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了。”


    “多谢仙君。”


    廖忱握着他的长发,又弯下腰来,道:“想用哪个发饰?”


    “……”什么啊。颜惊玉越来越不自在了起来,他想起来是一回事,但被廖忱这么奇怪的对待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不是说好了两个人都把那些事情给忘了吗……虽然没明说,但廖忱始终不将记忆还给他,不就是这个意思么?


    现在又是怎样啊……这是宿敌该有的样子吗?


    颜惊玉犹犹豫豫地伸出手指:“那,那个发带吧,日常一点。”


    廖忱捕捉到了他的眼神,道:“若想戴那个金镶玉,我这里也有衣服可以配。”


    颜惊玉眼睛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矜持地道:“反正这个对你来说也没几个钱。”


    “嗯。”廖忱道:“本来就是不知道从哪来的了,你愿意用刚刚好。”


    “……”颜惊玉眉心顿时拧起:“又是你从尸体上捡的吧?”


    “也许……”


    颜惊玉一把将他的手拨了开,廖忱怔了一下,便听他恼火地道:“你自己用吧!”


    颜惊玉朝门口走,廖忱站在原地,看了看手里打开的金镶玉冠,后方忽然又传来动静,颜惊玉去而复返,直接将他按坐在了椅子上,抓起梳子道:“不让你吃亏!”


    以往都是爹给娘梳头,廖忱给他梳算什么,必须得梳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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