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放入谷道,可节省一半药量。


    “这段时间哪里都不要去了, 就好好待在宫中养着吧。”颜惊玉一边收拾杵臼,还有剩下的灵草丹药,道:“你受伤的事情只有我知道, 但不保证会不会有人试探你, 鸿蒙诀能短期将身体恢复到最佳状态, 你若是想按住有些人躁动的心思,在找余秋叶把脉之前就多练几遍。”


    后面没有声音。


    颜惊玉回头去看, 发现他正双目紧闭,缓缓朝一旁倒下。


    他当即丢下了手里的一切, 快步上前几步,坐上玉床,伸出手臂, 稳稳接住了他倒下的身体。


    廖忱的脑袋压在他的肩膀,呼吸沉稳而绵长。


    颜惊玉从未见过他睡觉。


    他看着对方脸上深深浅浅的伤痕,心中一点点地绞紧。


    这家伙指定是仗着自己是凤族,使劲作来着, 是觉得只要魂魄不灭,即便肉身焚毁也无所谓吗?


    至寒冰心莲或许真的能够修复他的灯芯,但凝实灯芯又有什么意义呢?紫炎果和玲珑参就算真的能够给魂灯添置部分燃料, 也无非就是让他多活两年而已……但对于修士来说,两年实在太短了, 而且, 书上有记载, 重燃魂火根本不是主要作用, 换句话说, 概率极低。


    这家伙至今都还没死在没文化上,只能说修为还是太强了, 弥补了一切的短板……


    此刻的灵犀殿,众人看着面前的三株灵药,面面相觑。


    他们想过廖忱会退缩,也想过他也许每次只带回一株,等待休养之后再重新启程,更想过他不可能将三株全部带回,如此以来,他们便可以借此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但他们唯独没有想过,廖忱居然会一次性带回三株。


    “魔神期……竟能从幽冥混沌,与上古战场来去自如?”


    “先不要想这个了。”领头的老者拧眉道:“接下来要怎么办?如今他拼死取来了这些东西,我们到底要如何使用,才能真的为仙君修复好魂灯?”


    他们都很清楚,要把颜惊玉养得容光焕发不难,要让他躲开魂灯将要耗尽的反噬也不难,唯一难的是,那本该在一百三十三年前就熄灭的魂灯,究竟要如何点燃。


    “无论他究竟想利用仙君做什么,既然药已经找来了,我不想放过这个机会……我愿意全力以赴将这些神药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都是医道一途的佼佼者,都知道这般神药可遇而不可求,如今这么好的机会摆在面前,即便他们再看不惯廖忱,也本能地想要参悟神药,毕竟这关系到自己的道心是否坚定。


    “你全力以赴有什么用?”有人脸色难看:“紫炎果和玲珑参,在书中只有寥寥数语,到底要如何炼化,如何使用,火候如何先后顺序如何,即便是炼好了到底要如何作用于魂灯全部都是未知!廖忱能给我们多少时间?仙君又还能等多久?倘若我们就此误了此药……”


    “要我说,还是算了。”有人道:“我们不若告诉他,如今还缺少药引,让他再去寻……”


    “他连玲珑参都能取来!还有什么是他办不到的?”


    “有一样。”有人语气笃定,道:“新鲜的凤宝,他取不来。”


    此话一出,众人活像打通了任督二脉,立刻道:“对啊!我们便告诉他,仙君如今之症只有凤宝可解,那凤凰都已经绝迹几百年了,他到哪里去寻找新鲜的凤宝?”


    “他也不是傻子,又不是什么都信……”


    “我们也不骗他啊!那凤妖的确全身是宝!凤血滴入魂灯会短暂爆燃是真的吧?那凤唾制香能够安抚魂灯也是真的吧?还有那凤丹凤髓凤凰精元……若真能找到,说不定我们还真有一试之力。”


    颜惊玉一夜没怎么睡,因为廖忱午夜的时候发起了高热,他不得不又爬进乾坤袋里去找了些内服的丹药,得益于这人喜欢拾荒的习惯,袋子里的东西倒是不少,就是分类复杂,好在之前颜惊玉已经断断续续为他整理过,否则以他如今的灵力,想要在浩如烟海的乾坤袋里找到需要的东西还真挺难。


    守了他一整夜,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对方的体温才终于恢复如常。


    颜惊玉放下心来,伏在床边沉沉睡了一阵。


    廖忱在天亮的时候睁开了眼睛,身下铺着厚厚的褥子,身上也盖着厚厚的被子,他往日练功的地方,还从未如此温暖过。


    他看向身边的颜惊玉,后者这段时间真的被养的很好,脸颊嫩得仿佛能够掐出水来,即便忙碌了一整夜,也只是有些轻微的倦意,并不见很深的疲态。


    廖忱坐起身,先将神识投放到了灵犀殿,医修们翻书的翻书,炼丹的炼丹,交谈的交谈,来去的来去,看上去十分用心。


    他翻身下床,袖口忽然被扯了一下,这才发现颜惊玉刚才沉睡的时候压到了他的袖子,偏头去看,对方已经醒来,正困倦地揉着眼睛,喃喃道:“你醒了,好点了吗?”


    “嗯。”他将袖子收回,伸手抚摸袖口被他身体压出来的温度,道:“收拾好了,就随我去灵犀殿看诊吧。”


    颜惊玉皱了下脸,道:“再睡会儿。”


    一边说,一边爬进自己的床上,很快没了动静。


    廖忱的目光落在床边的纸张上,是颜惊玉加急写出来的鸿蒙诀,他没怎么客气地修习起来,果真有祛除外力灼烧的作用。


    两人一个打坐,一个睡觉,直到午后太阳偏西,颜惊玉才因为饥饿醒来,摸摸索索地在室内穿梭,收拾、顺便喂饱自己。


    廖忱一直耐心地等他吃完,才再次开口:“去灵犀殿。”


    颜惊玉蔫头耷脑,廖忱还嫌弃他慢,走出几步又来拉他,颜惊玉晃晃荡荡地跟着他,感觉心跳都要加快了:“他们又不急……”


    “你急。”


    “我也不急……”


    廖忱又用力拉了他一下,颜惊玉撞在他身上,闷闷皱了下鼻子,直接被他勾住了腰,脚尖离地地给他挟着,一路到了灵犀殿。


    到了地方,廖忱将他丢在椅子上,道:“如何了?”


    “冰晶已经在炼化,应当三五日便好。”医修们表示,同时暗戳戳地提起另一件事:“但紫炎果和玲珑参,还需要一味,药引。”


    廖忱皱眉,明显有些不快,见周围人畏惧,又勉强耐下性子:“什么药引?”


    “需要新鲜的凤宝。”


    所谓凤宝,指的是凤凰身上的物件,如凤血凤髓凤丹等统称为凤宝。颜惊玉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蹭地窜了过来,还未开口,就被廖忱直接捂住了嘴,他警告地看了颜惊玉一眼。


    颜惊玉:“……”


    他不会觉得自己是要跟这些人透露他的身份吧!


    他憋屈地望着廖忱,眼神里满是询问,廖忱已经道:“哪个宝?”


    “最好是刚抽取的鲜血。”一位医修试探地开口,观察着廖忱的表情,后者淡淡道:“只要凤血?”


    见他如此平静,周围人心中不禁狠狠一跳,不约而同地传递起了眼神——


    “他身边有一只凤妖?!”


    “完了完了……”


    “完什么完!若他身边当真有凤妖,我们就大胆尝试一下!”


    医修们重整旗鼓,深吸一口气,道:“若有凤唾,可制成香囊,给仙君佩在身上。”


    “若有凤丹……”


    “别,别直接取丹,可抽取部分生髓,让我等做成小粒丹丸,搭配饮食服用。”


    颜惊玉一把扒下了廖忱的手,张嘴刚要说什么,却忽然发现自己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廖忱给他下了封口咒!


    他瞪着眼睛,廖忱看上去依然耐心,直到一个医修轻咳一生:“若能能取到凤凰精元,炼制成丸,日常口服……”


    “不,那个不能口服,口服太浪费。”一个医修抢先道:“直接放入谷道,可节省一半的药量,长期使用,可以温养肉身,延缓魂灯燃烧速度。”


    “……”颜惊玉瞪圆了眼睛,廖忱却挑了挑眉:“放入谷道?”


    “正是,谷道,直肠也,比口服吸收要快许多。”


    颜惊玉:“……”


    他伸手抓住了廖忱的手腕,狠狠掐了下去,威胁的眼神恶狠狠地瞪着对方。


    廖忱由他掐着,道:“必须要炼制成丸?”


    “若是直接使用自然更好……”一个医修刚刚说完,便立刻得到了同道们的怒目,在得知廖忱身边居然养了一只凤妖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地都起了些不可见人的心思,若是能昧下几滴……说不准便能当传宗之宝了。


    其他医修道:“直接使用自然更加纯粹,但,那妖孽精元进入仙君谷道,岂不是,辱了仙君?”


    颜惊玉脸色青红不定地再次上前,廖忱却忽然反握住他的手腕,颜惊玉当即软绵绵地倒了下去,被他轻而易举地接住身体,廖忱道:“请诸位继续,细细与我说上一番,到底如何使用这些凤宝,才可发挥最大功效。”


    颜惊玉一个激灵坐直的时候,人已经重新回到了碎星殿。


    床帏被勾起一边,廖忱正坐在床边,神色平静地注视着他。


    “……”颜惊玉嘴角抽了一下,条件反射地朝里面挪去,道:“我都说了,没有用!你不要听他们胡说八道!!”


    廖忱微微拧了下眉,道:“说的好像我愿意进入你的谷道。”


    “……”颜惊玉抿了下嘴,道:“你不情,我不愿,这可真是太好了。”


    “看来你是想让本尊取血抽髓了?”


    “……”颜惊玉只好道:“廖忱,你还看不出来吗,他们让你取那些神药,归根结底是想让你死、或者主动放弃救我!”


    “我取到了。”廖忱道:“少量鲜血,我可以给,但要抽我骨髓,绝对不行,我不可能因为你搭上自己的半条命,明白吗?”


    颜惊玉当然清楚,他道:“所以你不要再想着救我了,他们根本就是在耍你……”


    “若是他们救不活你,就跟你一起陪葬。”廖忱很无所谓:“我只是有些不甘心,故而随便一试而已。”


    颜惊玉松了口气,点头道:“这样最……”


    “你之所以到现在都还没有出现五感缺失的情况,应当是因为九嶷山的那件事吧。”


    颜惊玉下意识不愿承认:“什么事?”


    廖忱似乎也在权衡,他看着颜惊玉,安静了一阵,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指尖抬起,颜惊玉心跳加速,一把将他的手推开,又躲远了一点,道:“干什么!”


    “把记忆还给你。”廖忱道:“也许这样你就不会再抗拒了。”


    颜惊玉表情诡异,廖忱被他盯得也有些不自在,他抿了一下舌尖,道:“不是害你的东西。”


    “我不需要!”颜惊玉道:“既然你觉得那段记忆无比恶心,还是你自己记着吧!”


    “……”廖忱呼吸沉了沉,神色克制了一阵,到底没忍住,霍地欺身进入床帏,强行将颜惊玉按住,恶狠狠地道:“你说不要就不要,你自己惹下的祸事自己两袖清风,你凭什么?!我这段时间的煎熬你也得好好体会一下!!”


    颜惊玉强行被他点住了眉心,那段记忆陡然变得清晰起来,他拼命抬腿去蹬,但却仿佛再次经历了一次鸟巢之内的无力。


    贯穿身体的利器和无论如何都难以推开的妖兽身体,无数次的抵抗却只是在手指和手臂上留下了无数细小的伤痕,他被迫承受一切,愤怒和屈辱在此刻再次爆发到了顶峰。


    他呼吸急促,双目泛红,蓦地将眉心的手指拨开,一巴掌抽了上去。


    廖忱猝不及防被他扇了一巴掌,拧眉沉声道:“想起来了?”


    颜惊玉浑身发抖,抬起另一只手又扇了上去,这一次,廖忱直接抓住了他的手,他冷笑一声,道:“你之谷道本尊早已探寻多次,再来几次,又有何妨?”


    颜惊玉嘴唇也在抖:“你敢——”


    “颜祈,你是不是忘了,当时本尊剥离魔性与神性对抗,肉身只余本能支撑,是你见我单纯好欺负,是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我的配偶,是你让我给你找果子,是你说要跟我一起筑巢……后来也是你自己,扯下了本尊用来保护你的羽玉,这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


    “我本意只想杀你!”颜惊玉怒道:“你嘴巴一张一合要为我恢复本相,你算什么东西?!你凭什么决定我的人生?!何况,我为何会去屏障,还不是因为你留给我的辟谷丹不够,你若给我留够了辟谷丹,我有必要进去找你吗?!你若是不想我进去,为何不加强密林的屏障?又为何忽然撤走留在太古源泉的屏障?廖忱,是你,是你给了我机会,你将自己置于险境,我凭什么不用?!”


    “你一个废物,我有必要对你设防吗?”廖忱阴森森地望着身下被牢牢按住,依然时不时想要逃离的人,道:“倒的确是我小瞧了你,自己都成那样了,还想着要杀我,你是想跟我同归于尽的吧?颜祈,我没想到,你这么爱我啊。”


    “到底是谁更爱谁。”颜惊玉也半点不让:“从遇到我开始就处处为我不平,如今还冒着生命危险到处为我找药,甚至因为几个医修随便说几句话就要对我以身相许,为了让我答应让你伺候还把这段拼命想要掩藏的不堪都放了出来,廖奇美,你才更爱吧。”


    廖忱磨着牙,道:“刚才在灵犀殿,听说他们要抽取凤髓,想要冲上去跟人拼命的人是谁?”


    “昨天晚上高烧一整夜,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的是谁?”


    “那守了我一整夜没合眼的又是谁?!”


    “廖忱你就是喜欢我吧,要是你直接承认这一点,我就勉为其难接受你的帮助,怎么样?”


    “……我只想亲手杀了你。”


    颜惊玉示意了一下自己被钳制的双腕,道:“这可不像是要亲手杀我的样子。”


    “……”廖深深吸了口气,道:“既然我觉得你爱我,你也觉得我爱你,那再来几次又如何呢?”


    “那你怎么不让我进入你的谷道呢。”


    “本尊的精元进入你的谷道,是为你疗伤。”


    “你到底是要为我疗伤,还是想念上次鸟巢里的滋味?”


    “我便是食髓知味又如何?!”廖忱道:“渡方仙君松姿雪色身若娇兰,我想多尝几次……很过分吗?”


    他偏了偏头,是挑衅,也是威胁。


    “……”颜惊玉憋了一阵,缓缓道:“你当时想杀死我。”


    廖忱微顿,颜惊玉的眼睛逐渐泛红,道:“你对我做了那样的事情,第一反应,是要杀了我。”


    廖忱眼角跳了一下,看着他眼中屈辱的泪水,下意识辩解:“我当时……”


    “咚——!”颜惊玉猛地将自己的头砸了上来,这一下是真的意料之外,廖忱的鼻子当即一阵剧痛,血直接滴落在了颜惊玉的身上,颜惊玉终于笑了起来,他任由廖忱抓着自己的双臂,结结实实笑了好一阵,才在他阴郁的目光下喘了喘,用无比笃定的声音道:“我就是死,也不可能接受你的精元。”


    半柱香后,两人一头一尾地坐着,廖忱的鼻子已经被他自己收拾妥当,他看着颜惊玉,颜惊玉也在看着他,神色间满是戒备。


    廖忱又碰了一下已经完好的鼻下,垂着眸子,道:“我还有一个办法。”


    “说。”


    “你若实在接受不了谷道,也可以口服。”廖忱想着医修的话,道:“无非就是浪费一点。


    “……”


    颜惊玉抄起枕头砸了过去。


    第42章  急切、慌乱、笨拙地亲吻。


    颜惊玉是坚决不可能使用这种方法救命的。


    当然, 最主要的是,他并不觉得这能救自己的命,廖忱也不知道是装傻还是真傻, 那群医修明显就是半桶水晃荡, 其实根本拿他的情况没办法, 可他还竟然还是当了真。


    他强行将廖忱赶出了床帏,躺下翻来覆去了一会儿, 好不容易把这件事放下的时候,廖忱的声音忽然幽幽传来:“你猜我在做什么?”


    颜惊玉一下子睁开眼睛。


    他没搭理廖忱, 廖忱也没了声音,颜惊玉皱着眉扒拉开床帏,发现他已经开始运行周天, 他稍微放下了心,迷迷瞪瞪又要睡过去的时候,廖忱再次传音而来:“我在看着你。”


    “……”颜惊玉忍不住骂了一声:“你是不是有病?!”


    他怒气冲冲地等待着廖忱的回应,外面却再次没了声音, 颜惊玉又翻来覆去了一会儿,不断默背清净诀:“平心静虑,气敛神归, 灵台空明,杂念尽催……”


    “你真不准备跟我试试?”


    催个锤子!


    颜惊玉直接拉开床帏, 跳下床捞起一侧的烛台, 气势汹汹地来到廖忱面前, 廖忱却直接消失在了玉床上, 颜惊玉扭身在自己的床上找到他, 刚追过去,他又回到了云床上, 慢慢地道:“你魂灯如今只剩几个月的时间,若是许我入你谷道……”


    他一边闪现,一边继续:“或许能多拖一段时间,能多一日,希望便大上一分……”


    “我知道你觉得做那种事很恶心,但是你我又不是没做过?之前的阴差阳错,或许就是为了铺垫今日……”


    “铺垫你个残简断章雾里看花水中捞月!”颜惊玉实在追不上他,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道:“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廖忱此刻正移动到他的床上,他神色认真,道:“颜祈,我只是想救你。”


    “就算能延缓魂灯消耗又如何?一次能延缓多久你有数吗?当时九嶷山出来之后我的魂灯不也一样在日渐衰败……”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这样可以助你,你为何从来不说?”


    “……”我凭什么要说啊!不对,你凭什么假定我什么都知道啊?!颜惊玉脑子乱糟糟的,还没找到合适回应的话语,便听他继续道:“若是一次无用,也可以两次,三次,做得多了,总有用的。”


    “好。”颜惊玉拿烛台敲着玉床,深吸一口气,道:“请问魔主大人,你一次要多久?”


    廖忱挑眉,道:“你心里没数?”


    “……”颜惊玉强笑了一下,道:“我记不清了,不行吗?”


    “本尊最短……”廖忱抬起手指,嗓音平静:“一次也要半个时辰。”


    颜惊玉嘴角再次抽了一下,一边用力拿烛台砸着玉床,一边骂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跟廖忱讨论这种尴尬并且意味不明的问题,他深吸一口气,道:“你也说了,你一次至少也要半个时辰,换句话说,半个时辰,你才能搞出那么……”


    他些微将食指和拇指张开一丢丢,微眯着眼睛道:“这么一点,我没说错吧?”


    廖忱脸色微沉。


    “医修们的意思呢,说的其实是你的精元可以延缓我的魂灯消耗,但是他们说的是你,的,精,元,也就是你最短也要半个时辰才能产出那么一丢丢的东西,而不是你我双修这件事情本身,我这样说没问题吧?”


    廖忱眉心跳了一下。


    颜惊玉弯起唇角,语带恶意,道:“还是说你想纠正一下,缩短一下自己产出的时间?”


    “即便半个时辰,那么一点点。”廖忱心平气和,“你的谷道都放不下吧,当时浪费了多少,你自己不记得了?”


    颜惊玉嘴唇抖了一下。廖忱继续道:“我觉得你与其要我缩短时间,不若好好想想,你到底能吃下多少,又能吸收多少,这才是最实际的事情,你觉得呢?”


    “……”颜惊玉再次吸气,哈哈笑了两声:“对,这也是实际要考虑到的问题……那么问题又来了,你凭什么觉得你产出的速度加上我肉身吸收的速度能够赶上魂灯燃烧的速度?若是你我专注于这件事一天其实只能延长一天半,哪怕是三天,那请问……”


    他铛地又敲了一下玉床,道:“如果我要多活一年我们要在这件事情上浪费多久?!””一年的三分之一。”廖忱回了一个相当讨巧的答案,同时延伸:“若我们能在这件事情上专注十年你便能多活三十年,一百年就是三百年……”


    “抗药性怎么说?!”颜惊玉道:“你真当自己是在做算术题吗?!你就能保证如此严谨一点差池都没有?!你能日以继夜的输出多久?!你确定三天、十天,一个月之后你不会全身空空?!”


    廖忱看向他,这一次,他安静了很久,道:“你的身体可能连三天都承受不了。”


    颜惊玉又气的笑了一下,点头道:“对,所以这件事只能断断续续的计划对吧?哪怕是一天,我也需要修生养息,所谓修生养息,就是像死了一样瘫在床上……”


    最后一句,他的语气变得阴森森:“拿做一休三来说,你我强忍着各种心里不适最后还是得到了一个让人更加不适的结局,你觉得这笔买卖真的合算吗?!”


    廖忱又沉默了很久,道:“若是加上体力劳动你确实不行,实在不行我给你放在瓶子里……”


    他看了一眼颜惊玉的脸色,有些犹疑:“你多少也用一点吧。”


    颜惊玉抬手捂住了脸。


    他的脸颊滚烫,脑子滚烫,周身的血液也是滚烫无比。


    他觉得自己跟廖忱是真的没话聊了。


    该死的医修,这群王八羔子。如果不是他们自己完全没有必要跟廖忱这种死心眼的人谈论这种让人尴尬的脚趾扣地的问题……


    这厮往日易暴易怒,脸皮薄的要死,可是一旦盯上了什么东西简直就像一只鬣犬,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他安静了一阵,道:“我们最好都冷静一下。”


    魔宫的春夜还有些残留的凉意,颜惊玉在屋顶上坐下来,看着漫天的星子,又抬手抚了抚自己发烫的面颊。


    双手捂着脸垂下头,深深吸了几口气,微凉的冷空气穿过了喉头,却在进入肺腑之后被内心的燥热同化。


    连续多次吸气,都未能将内心变得平静,皮肤温度的降低反而让他更加直观地感受到了内里的滚烫。


    他又开始默背清净诀:“嗔火炎炎,意马难拴,止念定意,心湖静澜,是非休问,恩怨皆删……”


    “颜祈。”


    颜惊玉吓了一跳,猛地站立起身,却忽然脚下一滑,廖忱及时伸手勾住了他的腰,并且用力一带,将他直接带到了怀里。


    几块瓦片从屋顶滑落,跌落下去,发出清晰的碎响。


    那一瞬间,颜惊玉的心脏跳得飞快。


    他其实并不比廖忱矮上很多,乍然被他搂紧,对方的面容几乎近在咫尺,他受惊一般嘴唇微启,神色呆滞地望着廖忱。


    直到对方轻轻放手,这才下意识后退一步,勉强在屋顶上站稳,道:“你能不能不要突然出现?”


    “我还是想试试。”


    “你试什么啊试,我都说了,他们自己估计都不知道自己在跟你说什么……”


    “我不想你死。”


    “……”颜惊玉转过身去,低头揪了一下手指,廖忱的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道:“只要有机会可以救你,我都想试一次。”


    颜惊玉再次看向他,嘴唇动了动,道:“九嶷山的事情是意外,可是我们之间,不该那样……”


    “我知道。”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活下来了,你到时候还能从容杀我吗?”


    “你已经不敢从容面对我了吗?”


    “是我在问你!”


    “我能。”


    颜惊玉跟他对视,廖忱的目光十分平静,并且坚定:“我只是想救你,只是想光明正大与你一战,我可以为此目的不择手段,颜祈,我完全可以放心,我绝对不会因为这些事情而放弃杀你。”


    颜惊玉没有说话。


    “你是怕无法面对我吗?”廖忱上前一步,颜惊玉的身体微微后倾了一下,要后退的脚步死死焊在了脚下,他顺势抬眸直视廖忱的眼睛,道:“我不想跟你有别的关系。”


    “什么关系?”廖忱道:“你觉得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一种很混乱的关系。”颜惊玉道:“不能更乱了。”


    他转身,廖忱却再次将他拉了回来,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倔!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我没有怕什么。”颜惊玉甩开了他的手,道:“廖忱,你真的不觉得,你管我管得太多了吗?”


    “可我一直在为你好……”


    “正是因为你在为我好。”颜惊玉语气笃定:“这才不对。”


    “那你要我怎么样?!”廖忱逐渐有了火气,道:“难道让我趁人之危,现在就把你杀了?!还是说,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你死?什么都不做?你之前不是也说了,你不想让我死,如果今日你我易地而处,你要怎么做?!”


    “我会杀了你。”


    廖忱一瞬间定在原地。


    颜惊玉终于有底气后退,他平静地与廖忱拉开距离,道:“如果我还是壶天的渡方仙君,如果你是那个不慎修为尽失的废物,我会毫不犹豫地取你性命。”


    “我建议你好好回忆一下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自从再遇以来,你为我做了多少事,我又为你做过什么?你若能好好理清楚,我究竟是在拿什么态度对待你,那么你就不会想要与我易地而处了。”


    廖忱的眉心无声跳动,颜惊玉已经再退一步,将视线移开,正要下去的时候,忽闻他道:“你既然这么想杀我,又为何要与我讲这些道义?”


    颜惊玉顿时转向他:“谁跟你讲道义了?”


    “你衡量你我之间到底谁付出的更多,不就是不希望欠我的吗?”廖忱逼近一步,道:“就像你在面对阮清婉的时候,明明你已经为她顶了罪,明明你已经为她安排好了去处,明明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可就是因为她少时经历的那些事情,你就觉得她恨你是对的,你认为这一切自己也有部分责任,我说的对不对?!”


    “……你提她做什么。”


    “我提她是想告诉你,我和她一样恨你欲死!只是她选择了下三滥,而我选择光明正大,所以你对我这种人根本没必要讲什么道义!因为这一切都是我想做,我是出于自己的目的在对你好,我知道你想死,你蹉跎百年一无所成,重返壶天却被拒之门外,你帮秦仲游杀我却换来秦子轩的刺杀,你在我手下苟延残喘不得不看我眼色行事,你很想质问我为何要将你放在这种两难的境地,可是你又觉得我这一切都是在为你好,所以你无法责怪……”


    颜惊玉后退,廖忱却步步紧逼:“这些年里,你不断反思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如果说你滥用天命瞳是错,那么被你用天命瞳救下的那些人难道就该死吗?可若滥用天命瞳无错,为何在灾难发生之前你的天命瞳无法看清他们的未来?你心中的道义壶天的教导都告诉你你没有做错,可是落在你身上的一切灾难却让你觉得难道你真的没有错吗?如果你没有错的话那么你为什么要经历这一切?”


    “可你思来想去,你都不认为自己有错,你无法否认你爹教导你正义良善是对,无法否认你娘教你温柔通透是对……于是你连自责都不敢,即便只是自苦,都会让你觉得自己是在无理取闹!”


    “你此前还活着,是因为你即便已知这是天惩,可你依旧放不下人子的责任,你想着万一呢,万一有朝一日真的能够找到那些人呢……直到你终于找到了他们,你明知道我的魔气会一瞬间抽干魂灯的所有力量,可你还是向我恳求,因为你知道我不在乎你的性命……所以,你已经准备好赴死。”


    颜惊玉盯着他,缓缓道:“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廖忱也在喘息,头顶天幕无垠,星子点缀漫天,廖忱克制地握紧了手指,道:“既然你想了一百年,想了这么久,你都不知道应该怪谁,那就让我来告诉你,做错的究竟是谁。”


    颜惊玉微微睁大眼睛,眼睁睁看着他抬起手,指向了天空:“错的是规则。”


    那一瞬间,天空忽然聚起厚重的乌云,颜惊玉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可他却下意识扬起了脸,被云层中翻涌的可怖紫雷骇的心惊肉跳,下意识走向廖忱:“你不要再说了……”


    医修们也蓦地跨出了灵犀殿,黎萧在听到动静的一瞬间便支起了防护罩,余秋叶也仓皇收起自己的小院,一路窜入了学堂,惊恐道:“为何魔宫会出现诛天神劫?!”


    黎萧脸色难看地望着天空,所有的小妖怪们都在好奇又畏惧地张望着。


    医修们也同时出手,加强了支撑在灵犀殿的屏障,这个东西此前是为了防止他们逃走,可此刻,却成了他们的救命稻草。


    “这是什么东西?”医修们面面相觑,却有人沉声道:“诛天神劫,必定是廖忱得罪了天道,这一道雷劈下来,只怕整个魔宫都要跟他一起魂飞魄散。”


    “诛天……”众人脸色惨白:“我有生之年,只听说千年前有一位仙人逆天而行,触怒天道,使其降下神威,廖忱到底做了什么……”


    “是,那应当是距今最近的一道天劫……”


    “不。”另一人道:“最近一次天劫出现,不是一千年前……那是一道未曾显形的天劫,我师父用探雷盘看见,足足劈了一百三十三道……”


    廖忱嘴唇抖了抖,他没有抬头,而是凝望着颜惊玉,道:“能破解规律级法宝的,只有同阶级的另一道规律,你的天命瞳之所以无法看清,是因为……”


    “轰隆隆——!”


    雷声发出威喝的吼声,仿佛万兽奔腾,颜惊玉大步上前,用力捂住了廖忱的嘴,仓皇道:“别说了,廖忱,不要再说了……”


    廖忱平静地将他的手拉下来,他牢牢钳制着颜惊玉的两只手,一字一句:“这些话你如今听不到,但没关系,等你踏仙之后,所有的隐匿权柄全部都会失效,你会想起我说的一切。”


    “颜祈,规则之上,有人……”


    颜惊玉蓦地吻住了他的嘴唇。


    他被钳制的手臂抬起,用力抱住了廖忱的脖子。


    他急切,又慌乱,笨拙地吻着对方的嘴唇。


    雷劫张狂地自云层中泄出一道粗重的身躯,在厚重的黑云掩映之下,仿佛窥视的巨目。


    廖忱终于伸出手,用力环住了颜惊玉的身体,凶狠又粗暴地吻了回去。


    颜惊玉被迫启唇,身体因为被抱的太紧而与他紧密相贴,他被吻得几乎要喘不过气,身后的空间被离火灼穿,廖忱直接将他压了进去。


    倒在了柔软的床帏之间。


    “我知道你不想跟我不清不楚。”他的嘴唇贴着颜惊玉的嘴唇,在间隙中低语:“我发誓,我想救你,绝不是因为对你有什么情意。”


    嘴唇再次重重地压上去,他的呼吸来到颜惊玉的耳畔,伴随着湿润的触感。


    “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


    第43章  可歌可赞,寸功未建。


    床帏深深, 无声摇晃。


    天空中的雷云逐渐消失,紫雷也隐藏不见,魔宫众人齐齐舒了一口气。


    面面相觑的同时, 还在犹疑:“廖忱到底在做什么……”


    踏仙之前, 世人所有的认知都在天道的掌控范围之内, 即便有些逆天的法器和规则,也都不为人知。换句话说, 普通人实在过于渺小,即便偶尔说了什么过天之言, 也断断不会被天威盯上。


    所以,整个魔宫,能引来诛天神劫的, 只有那位已经与规律建立连接的魔神。


    碎星殿内,莲花的花苞中间悄悄裂开一道缝隙,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从里面往外看。


    殿内,是间隙响起的交谈, 一人似乎在做什么发狠的事情一般,短促的气声之后,嗓音低哑:“这样如何?”


    “你要真有本事……”那声音被打断, 又恨恨地续起:“就一息吐一次,否则我便只当你是……实心的捣药杵!!”


    “你嘴是真硬啊。”


    “你也是真没本事啊……”


    莲花一下子合拢了花瓣的缝隙, 花苞无声摇曳, 宁静安详。


    不知过了多久, 颜惊玉满脸汗水, 廖忱躺在他身边, 单手支额,望入他的魂灯。


    魂灯依然幽暗, 只有冷焰残存,他皱了皱眉,道:“怎么还是老样子?”


    颜惊玉两眼发黑,还不忘冷笑:“你当药效吸收跟你解元一样?噗一下就完了?”


    廖忱咬了下后槽牙,伸手将他的脸拨向自己:“我噗了几下,你是没记清楚啊……”


    “我确实没记清楚。”颜惊玉道:“毕竟医修捣药的时候都懂得由着劲儿,可你廖奇美,一只活了几百年的大鸟,活的大鸟!就你爹的只会突突猛进!显你力气大是吗?!干嘛……瞪我啊,想吃了我是吗?你就是个废物,你上辈子铁定是个杵子,铁杵木杵石杵蠢笨无比的空心杵!!”


    廖忱脸色变幻,即便颜惊玉说的话他并非是完全听得懂,却也本能地感到了一股难堪。


    他霍地翻身而上,颜惊玉脸色微变,又哈了一声,喘息道:“怎么,药速不够,拿量来凑?廖奇美,你不会觉得自己现在很威风吧?你完全都没发现自己刚才是在献丑吗?还想再丢人现眼一次?或者说……你单纯就是想跟本君亲近啊?”


    廖忱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又看了颜惊玉一阵,忽然垂眸,颜惊玉猛地盯住他,听他缓缓道:“本尊的手,能学习一切仙法手势,想来让仙君满意也不会很难。”


    颜惊玉条件反射地拢紧下肢,制住了他的手臂,廖忱挑了挑眉,道:“想来是量大,仙君吸收不了,不若我帮你减少一些……”


    颜惊玉蓦地抄起脑袋下方的枕头,廖忱闪身躲过,抽身下床的时候,身上已经裹上了一个棉质长袍,他拨开床帏,扬唇道:“看来仙君很喜欢本尊的遗留,撑成这样……”他意味深长地朝一旁看了看,道:“还舍不得吐呢。”


    “……”颜惊玉决定与他休战,他拉过被子挡住身体,将微抖的双腿蜷缩起来,道:“你口口声声打着救我的幌子,该做的事情也都做了,如今要做的事情应当是静观其变吧,还是,你假公济私……想与我调情啊?”


    廖忱想了一阵,发现自己的确没理由再赖着他了,他颔首,道:“那仙君便好生休息,本尊就在旁边,若有什么事……”


    颜惊玉直接拉过被子躺了下去,并且用力蒙住了脑袋。


    他闭上眼睛,身体被疲倦笼罩,正待睡去的时候,床帏忽然再次被人拉开,颜惊玉睁开眼睛朝他瞪过去。


    廖忱伸出两根手指,指尖灵光莹莹:“突然想到,我可以用灵力帮你加速吸收啊。”


    “你给我——”


    “听话。”廖忱直接将他抱了起来,嗓音轻柔:“我觉得这个计划是可行的,我会一直观察你的魂灯,若是三日之内当真没有半分消耗,我们便成功了。”


    颜惊玉的眼睛忽然红了,廖忱顺势伸下去的手停了下来,呐呐道:“你哭什么……”


    “你是不是在故意欺负我?”


    他还在瞪着他,但眼中却被莹莹泪珠笼罩,廖忱慢慢缩手,很老实道:“没有。”


    “说实话。”


    “……”廖忱安静了一下。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看着他红红的眼睛红红的鼻头还有抿成曲线的嘴唇,嘴角无声上挑,又立刻按下,轻声说:“有一点……”


    “廖奇美——!”他眼中的泪珠立刻滚了出来,声音都变了调,廖忱条件反射地凑过去吻他的脸颊,却被他直接推住了脸,恶声恶气:“不许用你的臭嘴碰我!”


    廖忱由着他推着脸,眼睛又弯了弯,把自己的手递过去:“手可以吧,怪我把你弄哭,罚我给你擦擦总行吧。”


    颜惊玉看了一眼缓缓朝自己伸来的手,此刻他的两只手都在用力推着廖忱的脸,可廖忱的手却伸过来,准确无误地来到了他的面前——


    手背食中二指的骨节碰到了他湿润的脸颊。


    颜惊玉回神,用力把他的手拍了下去。


    半推半就的,还是接受了廖忱的帮忙,后者用一句话说服了他:“做都做了,若是吸收不了,你不是更亏?”


    两人就这样断断续续地在床上待了三日。这日醒来廖忱已经不在身边,拉开床帏,外面正放着一个木桶,里面热气萦绕,显然是廖忱准备好给他清洗的。


    颜惊玉心情复杂,磨磨蹭蹭地施法,将屏风移过来挡在浴桶旁边,这才撑起身体下了水。


    水温刚刚好,浴桶上还有一个头靠,明明刚醒,但颜惊玉有点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忽然传来声音:“好了就来灵犀殿,让医修看看你的状况。”


    颜惊玉困得难受,懒得理他,身边忽然投下阴影,颜惊玉撩起眼皮,便看他正在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你这体力不行啊,我都还没使出全力呢。”


    “……”颜惊玉重新闭上眼睛,把身体朝水里又浸了浸,廖忱的目光投在水下,道:“你哪儿我没看过?而且这水清澈见底的,有什么好躲的?”


    颜惊玉撩起水朝他泼了过去。


    廖忱抬手挡下,所有泼上去的水有若实质,在空中凝聚,稳稳地重新回到桶里,他又俯下身,看着颜惊玉温润的,靠近了甚至还能嗅到淡淡木香,以及感觉到细腻的温度的面孔,道:“你要实在不想动,我抱你去?”


    浓睫在他面前张开,眼珠里一片死气。


    颜惊玉自然不可能让他抱的,他吃了两颗回春丹,稍微感觉身体恢复了一些力气。廖忱也没真的让他走很长的路,直接熔穿空间,让他一步到了灵犀殿。


    颜惊玉懒洋洋地坐下去,将手腕放在脉枕上,廖忱则坐在另一边,好整以暇地为他将袖口卷起。


    医修们已经得到了新鲜的凤凰血,可惜廖忱不肯让他们见凤凰精元,只说已经私下给颜惊玉用过。


    固然有些遗憾,众人也多少能理解,廖忱愿意把凤宝泄露,给仙君用已经可以称得上十分大气,毕竟颜惊玉是仙门之人,人家都已经如此豪迈,自己一干人再盯着索要,若只为私心,实在也有些不要脸。


    颜惊玉也明显感觉到医修们不似前两日那般躁动,似乎严谨了许多。


    第一个把脉之后,面露迟疑地看了一眼廖忱,道:“看上去,确实已经用过精元。”


    廖忱颔首,唇角上扬,隐有得色:“本尊未能看出他的魂灯有什么变化,不知诸位可有什么见解?魂灯可有减缓消耗?”


    他可是专门实验了三日才带着颜惊玉来看的,按照颜惊玉的说法,三日的话至少也能延缓个九日,虽然自己看不出……但这祸害的魂灯本就已经只剩一团冷焰,看不出也是正常。


    仙医们与他道统不同,对修士体内各方关窍了解的更加精细,他们定能看出变动。


    第一个医修点点头,示意第二个医修上来,廖忱耐心地看着他的动作,道:“你看,本尊要不要为他,加大剂量?”


    医修看了他一眼,又笑着点点头,并不回应,也退了下去。


    廖忱摸了摸下巴,很快第三个,第四个,等到十几个医修全部诊过,又同时围成一圈讨论了起来。


    他们最近学聪明了一些,联合着搞了个印在彼此灵府中的传音阵,廖忱无法窃听。好在他近日心情不错,也懒得逼他们非要把一切都事无巨细的告诉自己。


    所以他也不知道,面色古井无波的医修门此刻到底在说什么——


    “魔鬼啊!我就说了不要让他直接用,他竟然让那妖孽……”


    “就知道这厮不是什么好东西!那凤妖只能用来入药的孽畜,竟然也敢……”


    “亏我之前觉得他竟然愿意去取那么难的药,肯定是拼了命的想救仙君,没想到一转眼就逼着仙君……”


    “难怪近日仙君都不见踪影,肯定是被他绑着和那妖孽……”


    “奇耻大辱啊!!”


    ……


    他们在传音阵中狠狠骂了一通,面上依旧是好好先生的样子,廖忱时不时看一眼一脸仿佛已经死了很久的颜惊玉,挑了挑眉,仍有些莫名。


    等到医修们终于整理好了语言和情绪,恭谨地回到他面前的时候,他便不自觉地又抬了抬下巴,道:“效果如何?”


    医修们也看了一眼颜惊玉,实在有些担心病人的状态,迟疑着道:“我们想,单独与魔主讨论一下,不若……”


    “无碍。”颜惊玉嗓音平静:“有什么直说。”


    众人再次整理了一下语言,你推推我,我推推你,好一阵,才有一个胆大的走上前来,道:“如魔主所言,那妖孽的精元的确有补元增气,延缓魂灯燃烧之效,可那凤妖毕竟是畜生,你怎么能让它之孽根直入仙君之谷道?!如此做法,简直肮脏,下作!卑鄙无耻!”


    廖忱脸色微沉,一旁立刻伸出一只手捂住了那医修的嘴,直接将他拉了下去,好声好气地道:“他的意思是,魔主的做法实在是过于简单粗暴,即是浪费了灵药,也是侮辱了仙君……”


    他也被捂着嘴巴捞了回去,又一人上前,轻咳一声,仔细整理了语言,开口道:“凤妖精元之所以可以达到延缓魂灯的功效是因为能够补全肉身之亏,而仙君魂灯之所以要熄灭,则是因为神木铸躯,神木虽有灵却毕竟是死物,想要在其中注入活性就必须抽取魂灯,从理论上来看,凤凰精元的存在是尽可能地代替了活性的存在,由此神木才不用抽取魂灯的燃料,也基于此,得到可以延缓魂灯消耗的结果。”


    后方的医修连连点头,廖忱的脸色稍微缓和,道:“本尊为他治了三日。”


    三日……医修们又看了一眼颜惊玉,同时在心里骂了一声。那说话有理有据的医修也克制了一下,深吸一口气,道:“魔主的确大德,竟愿意将凤凰那等至宝与仙君独处三日……”


    颜惊玉嘴角抽了抽,偏头去看,廖忱竟认真地点了点头,似乎在肯定他对自己德行的赞赏。


    “但那凤凰精元在进入仙君身体的同时,却也带走了仙君的阳精,可是不假?”


    颜惊玉已经意识到对方接下来要说什么,他扫了一眼廖忱依旧布满无知的脸,随手拿起茶盏做好了准备。


    廖忱似乎思索了一下,还在为自己找补:“可凤凰给的很多。”


    医修们又吸了口气,开口的医修也强笑了一下,决定干净利落地结束这次谈话,直接了当地道:“仙君的肉身都已经需要燃灵才能得到活性了,自然是因为他本身已经虚弱至极,另外再补已经是不断往沟壑之中填沙注石,能吸收多少都要看命,可您每纵容那孽畜凌辱仙君一次,都等于是在将沟壑变得更深,如今仙君明显已经是阳亏之相,魔主这三日的举动固然可歌可赞,但如今却也不过是两两相抵,约等于无。”


    “可以说是,寸功未建,反伤根本。”


    最后一句,明显带上了指责的意味。


    廖忱神色愣怔,下意识朝颜惊玉看了过去,后者已经无声地端起茶杯,用宽袖完全挡住了自己的脸。


    半柱香后,颜惊玉缩在床帏里,廖忱坐在玉床上。


    颜惊玉这会儿已经睡不着,悄悄地拨开床帏去看廖忱,后者正以手肘撑在膝盖上,神色迷蒙地发着呆。


    颜惊玉摇了摇头,决定让他好好冷静一下,拉起被子躺了一阵,迷迷瞪瞪快要睡去之前,又去看了一眼廖忱,后者正蹲在莲花池边,一动不动,莲花也努力做出安然的样子,一动不动。


    颜惊玉睡着了,再醒来之时,廖忱已经换了阵地,坐在桌前,静静地与血兽对视。


    就这样,直到夜晚来临,颜惊玉实在撑不住爬起来,喊他:“饿了。”


    廖忱不知何时拔了一片莲花妖的花瓣,正用花瓣一下下地拨弄着血兽的鼻子。


    听到声音抬起头,但视线却没有转过来,他垂着眸子,将莲花瓣收入乾坤袋,默不作声地走了出去。


    再然后,颜惊玉就找不到他人了。


    只是休养了几日再去学堂的时候,听说他又跑出去找药了。颜惊玉直接冲去了灵犀殿,医修们热热闹闹地正在谈着话,一旁的传送阵中正在频繁地送出各种灵草灵药。


    颜惊玉走过去看了看,虽然一样都是罕见的药草,但对于廖忱来说,都不是特别危险,只是跨越的距离似乎很长……而且对于他那种时常与人搏命的性格来讲,这更像是机械性的采药。


    也算是对上他这段时间的状态吧……


    颜惊玉稍微放下心,那厢,已经有人走了过来,道:“这个是我们用凤凰精元炼出的丹丸,仙君这几日便及时用了吧。”


    “……”颜惊玉总算明白他为什么不肯见人了。


    他点点头,又道:“难道你们往日服药,也都是放入谷道?”


    众人停下动作,犹疑道:“有时也口服。”


    “……就没别的服药方式了?”


    大家互相对视一眼,都有些同情他,肯定是前几日被那孽畜欺负出心理阴影了。


    “其实修士服药,也可以用灵力炼化,使其融入灵力,游走全身,只是仙君如今丹田空空……”


    “你们不早说!”颜惊玉没好气,他有体外灵海啊!


    虽然他如今经脉枯竭,引灵很难,但服个药还是可以的,可很快,颜惊玉就发现高估了自己,体外灵海只能在体外使用,一旦他妄图引灵,便会立刻出现溺灵的症状,每炼化一颗丹药,都像是在水里游了八百里,浑身冷汗岑岑,头晕目眩,并窒息难忍。


    终于忍不住,向廖忱传音:“不要再给他们精元了!!”


    直到半夜,颜惊玉才收到他的回应:“还是无用?”


    从语气来看,明显是有些不太自信了。


    颜惊玉瞌睡全无,直接在床上坐直,掐诀传音:“你在哪?”


    “北冥苦海。”


    “跑那么远?不不不不传这个。”颜惊玉及时收势,想了想,掐诀道:“我还没去过苦海呢。”


    羽玉的灵力毕竟有限,他传音也不似廖忱那般简单,每次都要集中精力起势,而北冥又实在太远,两道声音过去,羽玉的灵力已经亏了大半。


    最多只能再传一句了……


    颜惊玉抿了抿唇,手臂抬起,还未动作,床帏内忽然出现了一道赤红的火花。


    那火光初似蚊蝇,逐渐越来越大,空间边缘出现一圈星火,越来越扩大的星火中央,先是出现了一片淡紫色的星空,下方是深沉的大海,随着鲲声传入耳中,海中浮现出流萤一般的鱼群,影影绰绰,美轮美奂。


    灼烧的痕迹越来越大,他终于看到了坐在悬崖之上的廖忱,黑衣猎猎,神色端矜,目光同样也在注视着被灼穿的空间,还有逐渐从里面显露出来的颜惊玉。


    颜惊玉露出笑容,若游鱼一般探头而入,跃过狭长的空间隧道,朝他伸出了手。


    廖忱握住他的手腕,将人拉到了身边,颜惊玉的双足悬在空中,扭脸去看一望无垠的苦海,身上贴身的睡袍被吹得摇摇摆摆,惊喜道:“你这权柄还真是好用。”


    一件黑袍压在他的身上,将他牢牢包裹,廖忱取出袜衣,直接握住他的脚踝,将他拉到了身边坐下,垂眸给他套上,道:“也不知道穿件衣服。”


    “我正在睡觉好吗。”颜惊玉道:“下午就给你传消息了,这么晚才回,故意不想让我听到是吧?”


    廖忱明显还有些不自在,他同样望向苦海,道:“我要取鲲丹。”


    “谁让你取的?”


    “听说一枚鲲丹可以增加百年寿元。”廖忱环视了一圈,颜惊玉这才发现,远处的悬崖也都站着各种人物,北冥已经属于外界,能来此取丹的人,至少也是太清初了,颜惊玉下意识握住他的手,道:“这个对我没用,我们不要掺和了。”


    “你怎么知道没用?”


    “你手里不是有很多寿元丹吗?”


    “跟这个不一样。”廖忱道:“听说它能让枯木逢春,荒坂披绿。”


    “但你这样做,和当年抓捕凤妖之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不取,别人也会取的。”


    “那我们也不取。”颜惊玉抓紧了他的手,道:“而且鲲每百年才会自苦海之中现身一次,每当它出现的时候,海中会有涌出无数星辰,只有一瞬间而已,若任何人取了鲲丹,接下来至少要一千年才能见到它了。”


    “那是凡间的说法。”


    “可是鲲素来只游于虚海,虚海和苦海每百年才会因为斗转星移而重叠一瞬间是真的啊。”


    廖忱沉默地朝前方看去,遍布星子的天幕之上已经可以看到缥缈的海水,波光粼粼,仿佛在天空蒙了一层特殊的涂层,那是虚海的水正在与苦海重叠的痕迹。


    浩瀚恢弘的声音自远空之中传来,远处的山崖当即有修士站了起来,廖忱也紧跟着起身,却被颜惊玉一把拉住:“没有人可以捉住鲲的,那一瞬间,已经是它展露给世间的极限,除非有人胆敢追去虚海,我知道你如今有离火,无论如何都有办法出来,但我不想它就这样消失。”


    廖忱看着他,然后挣开了他的手,道:“你可以想。”


    他的身影从悬崖之上飞离,颜惊玉不得不站了起来,道:“廖忱……”


    廖忱反手,一掌将他重新拍回了床帏,他头也不回,和所有的修士一起冲向了那道空中的幻影:“本尊要做的事,没人拦得住。”


    万千星辰自苦海之中朝上涌出,修士们同时出手,刹那之间,血水若泼墨一般在星辰之中铺色。


    一道巨大而神圣的身影缓缓浮现,敛锋在一瞬间穿越了灼穿的空间,直直刺入了那肥厚而弹性的腹部。


    恢弘而浩瀚的声音染上了几分凄惨的痛苦。


    廖忱反手捏爆了一个修士的头颅,同时拧腰躲过了一道极快的剑,翻身的同时灼穿空间,来到了另一人的背后。


    他的血,鲲的血,还有同样来争夺鲲丹之人的血,淋漓而下。


    在漫天星辰之中,炸开一朵又一朵殷红而妖异的花。


    床帏内被灼穿的空间缓缓合拢,颜惊玉很快什么都看不到了。


    这便是廖忱每次为他找药的过程。


    那些灵草灵药,总是有无数人的在蹲点,每个人都有想要拯救之人,每个人都可能为了另一人死在又一人的手下。


    赢得人造下了无数的杀孽,输的人横死当场,一无所有。


    颜惊玉怔怔坐在床上,很久才缓缓叹了口气……


    早知道,那天医修说他努力无用的时候,应该阻止一下的。


    “要平安啊……廖奇美。”


    星辰落回苦海,鲲巨大的身影沉入虚海,消失无踪。


    离火灼穿空间,廖忱毫不犹豫地迈步,身影遁入虚空之时,忽闻其他的山崖上传来一对道侣的交谈——


    “好可惜,这虚海和苦海每百年才重叠一次,都说只要和心上人一起来看鲲,对着它许下愿望,便可以在一起一生一世,没想到……竟会亲眼目睹它的陨落。”


    “没关系!就算没有它,我们也会一生一世的!”


    虚空之中,黑衣男人停下脚步,望向手中染满鲜血、却依旧有若星光洒落深海一样的蓝色内丹。


    许久,才用力在身上擦去鲜血,收入袋中。


    第44章  “我想亲你。”


    “鲲丹不是我们让他取的。”灵犀殿内, 医修们看着传送阵中又送来的灵药,喃喃道:“竟然还有蛟龙角,玉髓芝, 蟠桃……这都是什么啊?”


    廖忱对此的解释是:“这些都有增加兽元补充魂力的效果, 即便一百年的寿元只能在他身上增加一年, 本尊只要取一万年的寿元也就能给他增加一百年了。”


    医修们齐齐无言,颜惊玉也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解释这真的不是在做算术题。


    他叹了口气, 清楚自己也不可能改变他的想法,最终只是在晚上与他传音一句:“他们说明日帮我凝聚灯芯, 你要回来吗?”


    话刚传出去的第二天,他终于见到了廖忱,这厮的气性实在太大, 进来之后也不与他说话,只静静坐在一旁。


    医修们围着他忙忙碌碌,颜惊玉在周围人经过的间隙间去看他,偶尔对上他的眼神, 对方都会微微避开,颜惊玉一时有些好笑。


    将开始的时候,廖忱终于从椅子上起身:“我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凝聚灯芯并不难。”医修们温和地谢绝了他的好意, 几个人围成一圈,将冰心取出, 小心翼翼地放入他的魂灯。


    冰心穿越了在上方的神咒。仔仔细细地将已经散落的齑粉重新凝实。


    廖忱站在一旁, 目光紧盯着他合拢的双目, 看着他始终平静的面孔, 直到医修们同时收功, 一位弹指唤醒了颜惊玉。


    他睁开眼睛,眸色清润而干净。


    廖忱微微松了口气, 听到医修挨个开口:“仙君可有什么感觉?”


    颜惊玉摇了摇头。


    “冰心进入灵台的时候可有感觉到寒意?”


    摇头。


    众人对视一眼,又开口:“神咒消失的时候,疼不疼?”


    思索,摇头。


    医修互相点头,并没有露出什么意外的神色,又有人问:“可有感觉灵台迷蒙混沌,看不清东西?”


    摇头。


    廖忱颔首,弯了弯唇角,道:“看来此举相当成功,接下来是不是可以准备重燃魂火了?”


    医修们再次对视,一位医修正要上前,颜惊玉已经道:“应该可以了,我也通一些药理,也想领悟一下紫炎果和玲珑参的妙处,最近便和大家一起思索炼化之法吧。”


    廖忱嗯一声,最近确定了颜惊玉并没有要帮助医修逃离魔宫的意思,他也稍微放下了心,道:“就依你,那鲲丹……”他顿了一下,见颜惊玉神色如常,才继续道:“可有服用?”


    “那个要等魂灯燃起之后再用,效果才会更好吧。”颜惊玉随口接住了他的话,起身走过来,道:“你为我取了这么多好药,我还没好好感谢你,好不容易终于回来,一起吃个饭?”


    “……罢了。”廖忱先一步走出,道:“就当庆祝你灯芯复原。”


    颜惊玉追着他远去,留下一句:“等我回来一起研究炼化之道。”


    医修们一直目送他们离开,这才重新打开了传音阵:“灯芯凝实,他那灵台却不痛不痒,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连冰心的寒气都感应不到,说明他灵台已经遗失了清明,若非我们这段时间一直以灵药灌溉,如今必然已经开始五感缺失了……”


    “是啊,神咒消失也无剥离之感……且看紫炎果和玲珑参,能再为他续命几日吧。”


    近日天气逐渐开始热起来,颜惊玉直接将小桌搬上了屋顶,搞了几个小菜,与廖忱相对而坐,刚从戒指里面拿出文君绿蚁,就见对面的廖忱取出了九天仙,四目相对,颜惊玉先笑了:“你不是不喜欢我喝九天仙?”


    “你不是不爱文君绿蚁吗?”


    “看来这段时间你四处采药,成长了许多。”


    “看来终于受不了本尊的冷落,要主动讨好了?”


    “……”颜惊玉没好气:“不是,什么叫被你冷落啊,廖忱,你到底会不会说话?”


    廖忱又避了一下他的视线,沉默了一阵,道:“你那天知道我在北冥,是想与我一起看鲲的吧。”


    “……我就是单纯没去过。”


    “凡间说虚海和苦海交叠之时,鲲出现的那一瞬间,许下的愿望都会实现。”


    颜惊玉眨眼,道:“是吗?”


    “你那天一直在强调,鲲出现的那一刻有多重要,还说什么,海里面有什么什么什么的……是想跟我一起许愿吗?”


    颜惊玉歪头看他,廖忱的视线躲了好几下,手指在桌上拨着筷子,颜惊玉忍不住露出笑容,廖忱终于抬眸,板着脸盯死了他。


    颜惊玉笑意加深,道:“是。”


    廖忱的呼吸乱了一瞬,他忆起那对道侣说的话,下意识道:“你……想许什么愿?”


    “跟你在一起我能许什么愿?”颜惊玉对他眨眨眼,廖忱又将视线旁移,嘴唇抿了抿,还未开口,颜惊玉便叹道:“若我和道侣在一起看鲲,自然是要许愿一生一世,可与你一起,当然是希望你我之间还能再有巅峰一战。”


    他将酒坛放在桌子上,把双手压在酒坛上,又将下巴压在手背上,道:“如果是你,你会许什么愿?”


    “我,自然也是如此。”


    颜惊玉笑了下,道:“那我们喝你手里的九天仙吧。”


    正要收回,却见廖忱直接将九天仙丢回了乾坤袋,道:“本尊还是觉得文君绿蚁好。”


    颜惊玉白他一眼,道:“你是不是故意的啊?”


    “你才是故意的吧。”


    “我故意什么了?”


    “我又故意什么了?”


    “……”颜惊玉微笑,道:“你这样真的很幼稚。”


    “到底是谁更幼稚。”廖忱语气讽刺:“多大的人了,还相信许愿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三岁奶娃。”


    颜惊玉:“……”


    他决定直接休战,端起一旁的玉壶给他倒茶,道:“我今天来不是跟你吵架的,总之谢谢你帮我凝实灯芯,也许我又能多活两个月了。”


    “你这种祸害,可没那么容易死。”廖忱扯了扯唇,高傲地举起杯子跟他碰了一下,饮下茶水之后,又拿起筷子给他夹菜,道:“糖醋排骨,你爱吃的,全是小排。”


    “你怎么知道我只吃小排?”


    “你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这么了解我……”颜惊玉转了转眼珠,道:“那你猜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廖忱放下筷子,认真地望着他,颜惊玉与他对视,眨了眨眼,然后不怀好意地弯了弯眼睛。


    廖忱道:“你在想,廖奇美不愧是廖奇美啊,果然奇美无比。”


    “……”颜惊玉眼睛瞪大,廖忱接着道:“你在想,这是怎么猜到的?”


    颜惊玉:“……”


    “你现在什么都没想。”


    颜惊玉到底没忍住,道:“所以到底是怎么猜到的?!”


    “你眼里倒映着我的面容。”廖忱示意他的眼睛,一本正经地道:“但你一脸奸相,心里肯定没好话。”


    颜惊玉很不确定,这次是真的拿出了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道:“真的很奸吗?”


    廖忱颔首,道:“真的很奸,你每次算计我的时候都是这副样子,睫毛根上都带着腥气,臭的很。”


    颜惊玉对着镜子做了个表情,然后给他看,眼睛眯眯的:“是这样吗?”


    廖忱唇角扬了一下,道:“差不多。”


    颜惊玉立刻收了起来,表情十分复杂:“确实有点恶心。”


    他刻意学来的奸相自然与廖忱说的不同,往日他要做坏事的时候,眼睛会不自觉地转悠,做完了胜券在握的时候,目光则会十分坚定,并且无辜,但眼角眉梢都漫散着得意,嘴角有时会上扬,有时候还会故意扁一下嘴,好像在做出同情的模样。


    这等奸诈之相,被针对的人会觉得他非常可恨,廖忱便无数次被他这种表情点炸,恨不得把他脑袋直接捏爆,可在不涉及恩怨的时候,那副样子,其实既生动,又……


    廖忱赞同:“确实恶心。”


    颜惊玉收起镜子,瞪他一眼。廖忱道:“现在轮到你了。”


    “我干嘛?”


    “猜我在想什么。”


    “……”颜惊玉转眼珠,撇嘴道:“我可不保证能猜对。”


    廖忱不置可否地将双臂交叠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颜惊玉立刻抢答:“你在想自己准备好了!”


    “……”廖忱不出声,调整了一下呼吸,认真地望着他,颜惊玉看他的眼睛,两人的眼珠互相盯着,然后颜惊玉的眼珠往左边转,廖忱跟着他的眼珠往左边转,颜惊玉往右边转,他又跟着往右边转。


    颜惊玉一拍桌子,果断地道:“你大脑空空什么都没有!”


    廖忱:“……你耍我?!”


    “你就说我猜的对不对吧。”颜惊玉道:“你这个人表情跟脑子只能同时做一件事……你看你现在就在想居然是这样吗?”


    廖忱微微下移的眸子又凝在他身上,颜惊玉笑的拍起手来,道:“你每次想事情的时候眼睛会朝左下方看,做坏事会朝右下方看,真想到了什么好点子眼尾还会挑一下,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想到了什么坏主意是吗?哈哈哈,廖小美你真是个傻的……”


    廖忱端起酒杯泼到了他脸上。


    颜惊玉的笑声戛然而止,他上扬的面部肌肉平静下来,脸庞湿漉漉地看着廖忱。


    廖忱的眼尾不自觉地挑了一下,很没诚意地道:“对不起啊,没收住。”


    颜惊玉先是很轻地抿了一下嘴唇,然后不自觉地咬了一下后槽牙,他伸手握住小桌,在掀翻之前,廖忱忽然打了个响指,脸上湿漉漉的触感当即消失,颜惊玉却并未因此消气,他一把掀起——


    廖忱啪地按了下去。


    他掀——


    廖忱按。


    颜惊玉使了好几下劲,廖忱面色和善地望着他使劲,颜惊玉终于放弃了桌子,一把抓起酒坛,廖忱却再次伸手按住,同时借着按住酒坛的姿势撑起身体,朝他欺近,面容近在咫尺。


    他凝望着颜惊玉的面容,缓缓道:“最后再猜一次,如果能猜对,我就让你泼回来。”


    他看着颜惊玉,颜惊玉也在看着他,空气中似乎有什么看不到的东西在无声发酵,颜惊玉渐渐屏住了呼吸。廖忱的目光像深渊一样牢牢吸住了他,他的瞳孔在逐渐收缩,眼眶却在无声睁大,睫毛因眼睑肌肉的扩张而不经意地颤动,大脑命令自己将视线移开,却好像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廖忱越凑越近,鼻尖近在咫尺,嗓音压的很低,温热的呼吸洒落他的面颊,“猜不到?”


    颜惊玉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垂着睫毛道:“你在想绝对不能让我猜对。”


    “不对。”


    “……”颜惊玉的手从酒坛上移开,试图与他拉开距离,但廖忱的呼吸并没有因此远离:“猜不到,还是不敢猜?”


    “……我懒得猜你!”


    颜惊玉一下子挪出身体,起身直接从屋顶上跃下,脚底悬空的时候才想起来忘了用灵力。


    体外灵海每次都需要有意识的引用才行,他做了太久的废物,总是忘记……


    他的身体瞬间坠落,在接触到地面的一刹那,才感觉自己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托住,稳稳落在地面。


    颜惊玉没有回头。


    在他后方,廖忱居高临下地站在屋顶上,目光寂寂。


    一直等到颜惊玉钻入床帏,才垂眸启唇,声若微絮:


    “我想亲你。”


    第45章  两全’奇美‘。


    魔域并没有特别明显的季节划分, 即便是盛夏也依旧不至于热的让人喘不过气,颜惊玉白日里穿得单薄,到了晚上只要出门就必须要多加一件。


    廖忱估计也不知道还能再去霍霍什么药了, 连续几日没有出去, 又在玉床上打坐修炼, 但颜惊玉在外面活动的时候,却时不时能听到他的声音, 比如打叶子牌的时候,廖忱会故意告诉他对方那边有什么, 教小妖怪学阵法的时候,他也会传音向颜惊玉请教,包括和余秋叶喝酒吹牛的时候, 他也会时不时轻笑一声,用讥讽的语气揭他的短。


    这日,颜惊玉去灵犀殿研究药理,他竟然直接跟了过来, 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倒也不说什么,以手支着个额头, 百无聊赖一般地望着他。


    颜惊玉被盯得莫名其妙,时不时朝他投去视线, 廖忱也毫不躲避, 静静与他对视, 看不出到底在想什么。


    逐渐被他盯得不舒服, 终于狠狠剜过去一眼:“没事就过来帮忙。”


    医修们哪里敢让他帮忙, 连连道:“不用不用……”


    廖忱却已经晃了过来,拖过凳子直接在颜惊玉身边坐下, 颜惊玉把杵臼递过去,道:“捣药。”


    “……”廖忱的睫毛微妙地闪动了一下,一本正经地拿起杵子,缓缓压入臼子里,将药草压出汁来,颜惊玉全心全意地在翻书,直到他投来视线,意味深长:“要悠着点,不能猛捣猛干?”


    颜惊玉还没反应过来,医修们已经道:“正是正是,有的药草若是过分用力,会溅的到处都是,草药名贵,飞出去一滴就浪费一滴。”


    廖忱点头,依旧在看着颜惊玉,手上来回地摇着杵子,道:“会溅的到处都是啊……”


    医修们感觉他好像在暗示什么,但又不太明白到底是在说什么,颜惊玉立刻道:“都别理他。”


    附近的医修朝他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廖忱,有些害怕他会突然发脾气。


    廖忱却是好脾气地笑了下,低头继续慢条斯理地捣起药来。


    他兀自研究了一阵,又朝颜惊玉挪了挪,道:“仙君看看我这手法可对?”


    颜惊玉嘴角抽了一下,下意识想拉着凳子远离他,一只脚却从旁边伸来,直接勾住了凳子腿,纹丝不动。


    廖忱啪啪啪捶了几下,又慢慢碾磨了几下,颜惊玉眼皮疯狂地跳,听他道:“是这样吗?”


    “……”颜惊玉左右看了看,发现旁边没人,才咬牙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捣药啊。”廖忱道:“你上次说我捣的不好,如今看着如何?”


    颜惊玉耳朵已经有点泛红,他狠狠踢了对方一脚,又一脚,廖忱不躲不避,倒是他自己把脚踢得生疼。


    颜惊玉吸了口气,低声道:“去那边捣。”


    “你也一起?”


    “……廖、奇、美。”


    “嗯?”


    四目相对,颜惊玉在他挑衅的目光中,霍地拿起书站了起来,直接换到了另一个座位。


    廖忱倒是没有追着去,依旧在不轻不重地碾着臼里的草药,忽然开口道:“捣药的时候,可以把手跟杵子一起伸进去吗?”


    颜惊玉:“……”


    医修下意识道:“那不是会砸到手吗?”


    廖忱把杵子往旁边一放,端起药臼给大家看,将手指从边缘塞进去,道:“我是说这样。”


    众人:“……别放奇怪的东西进去就行。”


    廖忱点点头,又继续捣了起来。


    颜惊玉拿书敲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平心静气。又过了一阵,廖忱忽然再次开口,道:“最近我养得那只凤凰,似乎有些躁动。”


    不出三息,所有的医修全部围了上来,皆是一副要为他排忧解难的样子:“何种躁动?”


    “如何躁动?”


    “魔主可否具体形容一下?”


    “一切似乎是从……给仙君喂药开始的。”


    “哗——”一本书直接朝他砸了过来,医修们齐齐后退,那书稳稳停在了廖忱面前,他将书本拿下来,颜惊玉已经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一直等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医修们才犹疑着开口:“魔主指的躁动是,那孽畜……想要交-配?”


    廖忱面色稍有不快,又弯了弯唇,道:“他与本尊说了,只想与仙君交-配,不知这是什么道理?”


    提到颜惊玉,医修们一时在支招和辱骂他之间开始徘徊,好一阵后,才有人:“那畜生莫不是对仙君动了情……”


    廖忱顿时朝他看去,握着杵子的手猛地收紧。耳畔却忽然传来其他声音:“什么动情不动情的,妖兽哪里知道什么叫动情?无非就是雏鸟情节罢了,想必是将仙君当做筑巢的配偶了……”


    “是是是。”马上有人道:“定是因为从成熟体进入了繁殖期,所以才会如此躁动,繁殖本身就是妖兽的天性。”


    “这畜生着实可笑,仙君又不能给他生小凤凰……”


    “我们建议给那凤妖另外找一个禽类妖兽,最好也是不死鸟族,如此下一代的血脉才能更加纯正。”


    医修们你一言我一语,廖忱静静听在耳中,缓缓颔首:“本尊明白了。”


    众人齐齐送他出了灵犀殿,点头哈腰:“魔主日后若是还有关于凤妖的疑问尽可来问我等。”


    “今日多亏了你们。”廖忱站在门口,淡淡道:“本尊要赏你们点东西。”


    医修们双目睁大,每个人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不及惊喜,忽然齐齐被扇飞了出去,瞬间在殿中跌成一团,哀声遍野。


    方才还好声好气的魔主表情阴森,浑身杀机四溢:“那凤妖与本尊相伴多年,亲如兄弟,日后再有人敢出言侮辱,本尊便直接扇掉他的脑袋。”


    他转身遁出,只于魔气留在空中,久久不散。


    廖忱的身影破空而出的时候,颜惊玉已经整理好了情绪,正坐在桌前教小妖怪们编草蚱蜢。


    他的出现当即让整个学堂气息一变,小妖怪们齐齐排队站直,同时把手里编了一般的草枝全藏在了身后,恭恭敬敬,脆脆生生:“参见魔主大人。”


    廖忱挥了挥手,小妖怪们本来以为这是让他们继续该做什么做什么的意思,正要再次围住颜惊玉,莫冬便一下站起来,道:“我已经学会了,咱们去那边,我教你们。”


    莫夏很不高兴:“谁要跟你学啊。”


    “行了走吧。”


    学堂的小桌子都矮矮的,颜惊玉往那一坐已经是高高挑挑,廖忱拖了凳子坐下来之后,更是显得大刀阔斧。


    颜惊玉继续编着手中未完成的蚱蜢,纤白的手指在绿色的草枝间灵巧地穿梭,廖忱盯着看了一阵,直到颜惊玉投来视线:“又想干什么?”


    “本尊应当是进入了繁殖期。”


    “……”颜惊玉抽了抽嘴角,下意识朝四周看了看,外面的院子里,小妖怪们咋咋呼呼,看上去并无人注意此处,他吐一口气,含笑看向廖忱:“那你应该去找其他鸟族,准备联姻之事。”


    廖忱眼眸幽深,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精致无暇的面孔,道:“自打九嶷山出来之后,我看你是一日比一日的好看……”


    他伸出手,还未碰到颜惊玉的手背,就闻一声凳子被拖动的声音,颜惊玉直接站了起来,大步走了出去。


    廖忱喉结滚动,负手跟上,见他笑眯眯地弯腰将手中编好的蚱蜢递给了一个兽耳还不会收的小妖怪,道:“看来你很喜欢小孩子。”


    颜惊玉抿了抿唇,摸了摸一脸好奇的小妖怪的脑袋,径直离开了学堂,一直走到后殿某处一颗巨大的榕树下面,才往上面一靠,开口道:“行了廖忱,别藏着掖着了,你到底想干什么,直接说。”


    廖忱的目光避开了一瞬,又重新与他对上,道:“当时在九嶷山,要跟我筑巢的人是你,所以如今我可能有了……雏鸟情节。”


    “说了这么多,你就是想跟我做呗。”


    廖忱挑了下眉,本想反驳,可又觉得这话不假,便颔首道:“是。”


    “是谁说永远不会对我有情的?”


    “这不是对你有情。”廖忱道:“这是刻在妖族血脉中的繁殖本能。”


    “那你至少应该要找个异性才行。”


    “我已经被你毁了,不可能再有其他任何道侣。”


    颜惊玉反应了一下:“……哈?”


    廖忱目光阴郁,“那种事本该发生在本尊与心上人两厢情愿之时,是你毁了我,让我变成了不洁之人,如今我已经勉强可以接受与你……那般,你不要不识好歹。”


    “……我,不识好歹?!”


    “不然呢?”廖忱寒声道:“我当时就该一把火烧死你,以绝后患!若非看在你只是个废物的份上,我早就捏爆了你的脑袋!也不至于逐渐被妖性驱使,总对你浮想联翩。”


    “……你讲点理好不好!”颜惊玉道:“你对我浮想联翩,还成我的错了?!”


    “雏鸟情节就是这样的!”廖忱充满恨意地声音道:“我不爱你,但我出门在外的时候却总是想着你,我想抚摸你拥抱你亲吻你甚至占有你!我差点真的以为我喜欢上了你,原来是我进入了繁殖期……”


    他忽然上前一步,颜惊玉退伍可退地将背部贴在了榕树上。对方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他,让他心脏无端绞紧,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收拢。廖忱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沉声道:“我发誓我的确是想杀你的,以前不会改,现在不会改,未来也不可能会改……”


    他盯着他,克制地吞咽了一下,呼吸沉重:“但我现在必须要跟你接吻。”


    颜惊玉顿时躲开他的嘴唇,同时一矮身从他腋下钻了出去,廖忱面对着榕树,克制地吸了口气,按捺着在那一瞬间涌上的急躁,缓缓转身。


    颜惊玉站在距离他三步远的地方,道:“我建议你冷静一点。”


    “你让我怎么冷静?!”廖忱的眼中出现重瞳,一黑一红两个瞳孔紧紧挨着,他抬手抚了一下脖颈,皮肤上已经不可控制地出现了细密的羽鳞,他拧眉看着颜惊玉,眼中的欲望毫不掩饰,道:“我是半妖,繁殖是刻在血脉中的本能,你占有了我配偶的位置,就应该尽到自己的责任。”


    “……我们之间,我,跟你。”颜惊玉感觉自己从未如此混乱过,话都要说不囫囵了:“配偶?!”


    “你当然不是真的配偶。”廖忱强行按下颈侧丛生的坚硬,道:“你只是盗取了我配偶的位置,我也知道你不是我的配偶,但你我之间已经有了配偶之实,再来几次又如何?!”


    “我真是……”颜惊玉说:“你,你,我们……”


    “你是人族当然无所谓。”廖忱冷笑,道:“你那天其实看出来了,但是你一个字都不说,不就是在等着我压抑不住本能主动向你索取吗?现在我来了,你矫情什么?!”


    “……”颜惊玉嘴巴动了动,舌头都在嘴里醉醺醺地晃了一圈,他觉得自己像是被绵密又难以剥离的蛛丝给缠上了,能感觉到它朦朦胧胧的存在,却无论如何都驱之不尽。


    “我本来是可以有自己的配偶的,如果我有属于自己的配偶,那么我就不需要如此难堪地和你沟通这种离谱的事情,我们可以彼此在无人的角落解决彼此的需求……可是因为你,因为你,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道侣了!”


    “你也不用那么悲观……”


    廖忱的眸子里似乎浮出了水汽,他重重闭了一下眼睛,睫毛都有些湿润。他抬手扯了一下领口的衣物,又吸了口气,道:“颜惊玉,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就是担心我们之间不清不楚是吗?我如今靠近你只是因为本能的冲动,绝不会因此影响自己的理智……我有一半是妖身,所以我才会想要靠近你,但我的人性永远都只会想要杀你!这一点绝对不会变!”


    “……你真的,能做到?”


    “我当然能!”廖忱不断强调:“妖兽之间是没有爱的,只有本能的冲动而已,冲动早晚会消失,等你可以拿起渡方与我对决的时候,我依然会拼尽全力杀你!跟你交-配不会影响我拔剑,还是说……你对自己不信任?”


    “……”这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吗?


    廖忱神色讥讽:“你不会觉得,这样下去,你会喜欢我吧?”


    “……”颜惊玉顿了顿,道:“我不确定。”


    “……”廖忱怔怔看了他一阵,耳后忽然窜起一抹滚烫,他下意识道:“若是,若是你日后当真喜欢上我了,那就在决战之前告诉我,这样我就不杀你……但你若是决战开始才说,我就当你是又在耍奸,我是绝对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


    两人静静站了一阵,白日的风已经有些微热。


    廖忱再次道:“我如今已经算是很给你面子了,我若是不顾情面,你如今也无法反抗,不是吗?”


    “……”颜惊玉道:“这事就非做不可吗?”


    “当然是非做不可。”廖忱道:“我已经忍了你很久了,凭什么我日日风吹日晒的帮你找药,回来面对你的时候还要压抑自己?你每天就睡在我身边,我每时每刻都在隐忍,明明每次救你的时候,以你为主的时候你都愿意做,为什么轮到要满足我的时候就不能做了?你渡方仙君不是出了名的善良公正吗?!”


    “……”颜惊玉脑子里一瞬间涌出了无数反驳的话,但因为实在太多了,一时竟然一句都没能吐出来。


    “何况,这种事情对你来说应该是一种羞辱吧?”廖忱忽然又有了新的角度:“你想想,若是你一日不能打败我,那你就要无休止地接受我的羞辱,如此一来,等你魂灯修复好之后,你还不得日以继夜地修炼?此事也算是对你的一种磨砺,相信你定能在本尊的鞭策之下尽快达到巅峰。”


    “……”颜惊玉皮笑肉不笑地挤出一句:“你真是天才啊。”


    廖忱轻笑,直接来到他面前,道:“那本尊就不用与你商量什么了,所谓严师出高徒,困境铸贤才,本尊日后心甘情愿成为你的劫……既能满足自己的妖性,也能助你早日破镜,岂不是两全其美?”


    “……”颜惊玉这次是真的气笑了:“两全的是你这个奇美吧。”


    廖忱直接双手搂住了他的腰,颜惊玉的身体瞬间与他贴近,与廖忱的魔神之躯相比起来,他这具肉身的确可以称得上是身娇体软,廖忱很轻地将他放在自己的脚面上,嗓音低低:“管他的。”


    赤羽张开,瞬间将两人裹得严严实实。


    第46章  最好的结果。


    颜惊玉半夜从床上坐了起来。


    乌发在裸背上流泻而下, 他抱着被子,神色呆滞。


    ……不是,这合理吗?!


    一只手缠上了他的腰, 颜惊玉一下子躺了回去, 对方直接将他卷入了怀里, 呼吸在他发顶一小撮长发上堆叠,颜惊玉神色复杂地看了一会儿床顶, 又扭脸去看对方,离得太近, 一转头就跟他脸对了脸,他后退一点,伸手推了对方一下。


    廖忱困倦地张开了一只眼睛, 又重新将他拥在了怀里,颜惊玉又推了他一下,道:“差不多了吧,你也不是每时每刻都压制不住自己的妖性吧。”


    廖忱反应了一阵, 嗓音沙哑:“你怎么翻脸不认人呢……”


    “下去。”颜惊玉道:“回你那边修炼去。”


    “至少也要过了今晚吧。”


    “廖奇美,你不要搞得好像我们之间有什么暧昧不清的关系好不好?我愿意为你的妖性让步,是因为无论怎么样你都为我做了很多, 但不代表我会一直惯着你这德行,快点, 滚。”


    廖忱不得不把两只眼睛睁了开, “颜惊玉, 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要不是你看你魂灯能量越来越少, 连一个月都支撑不住了, 我一晚上就能把你弄死。”


    “是我对你太好了吧。”颜惊玉道:“这件事我若是有一丁点不配合,你堂堂魔主就是令人不齿的强肩犯!”


    廖忱皱了皱眉:“我就算强肩你又怎么了?你能奈我何?”


    “……”颜惊玉道:“你脸皮怎么越来越厚了。”


    “这叫近墨者黑。”廖忱忽然亲了他一下, 颜惊玉猝不及防:“你……”


    “我什么?”廖忱道:“你若再多嘴,我便当你是在讨亲。”


    “……”颜惊玉被气的笑了一下:“承认喜欢我就这么难吗?”


    廖忱在他嘴唇亲了一下。


    “……你要是真有胆子承认了,我就敬你是一条好汉。”


    廖忱又在他嘴唇亲了一下。


    “你再敢碰我一下试试!”


    廖忱直接按住他的后脑勺,结结实实地亲了快半刻钟。


    颜惊玉大脑一片空白,气喘吁吁地靠在他胸前,再次清醒之后也没有再搞事情。


    廖忱笑了一声,心满意足地将他搂在了怀里。


    床帏内一片静谧,两人静静地依靠着,直到对方忽然又收拢了一下手臂,颜惊玉不自在地动了动,听他在耳边开口,嗓音低低:“你怕吗?”


    他还从未这样近距离地和廖忱说过话,神色愣怔了一下,语气古怪:“什么?”


    “魂灯。”廖忱的下巴放在他的额头,颜惊玉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他道:“怕吗?”


    颜惊玉别扭的要死,总觉得这种问题不该跟他讨论,廖忱也不该跟他讨论这样的问题,他垂着睫毛,硬邦邦道:“怎么,你怕啊?”


    “怕你死。”


    “这么在乎我啊?”颜惊玉挑眉,忽然被他咬了一下额头,他嘶了一声,不及推开对方,廖忱已经松口,舔了舔他额头被牙齿刮出的痕迹,道:“你不挑衅我能死是吗?”


    “难道不是你先挑衅我的?”颜惊玉道:“先问我怕不怕,又说怕我死,你敢说自己不是在挑衅?!”


    “……”廖忱安静了一阵,沉默地闭紧了嘴巴。


    床帏内一片安静,他不出声,颜惊玉当然也不可能去自找没趣,他很快闭上眼睛,昏昏沉沉睡去之前,又被对方搂了搂。


    如果问颜惊玉怕不怕,答案当然是怕,但他倒也不是怕死,他怕的是,有人不想让他死。


    他越发觉得自己和廖忱之间的关系太奇怪了,奇怪到让他不愿去深想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样诡异的变化。


    接下来的时间,廖忱肉眼可见地有些躁动不安,他时不时就挤在颜惊玉身边,看着他忙来忙去,即便是不跟颜惊玉在一起的时候,他也要暗搓搓地盯着他。


    紫炎果和玲珑参炼成丹药其实并不难,颜惊玉仗着当年胡乱看别人的宿命,倒是掌握了了不少技巧,他也乐得跟人分享,医修们也都喜欢和他一起谈天说地。


    这一果一参炼成丹的时候,夏日已经悄悄过去,秋霜落了一地,颜惊玉从医修们那里了解到,自己的魂灯已经很难支撑到年底了。


    廖忱追着他胡搅蛮缠一通之后又跑出去霍霍灵药,堆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丢在灵犀殿,也不知道都是从哪儿打听来的,颜惊玉坐在灵犀殿里把他采来的药草做了分类,发觉全部都是炼化了可以增加寿命的,可惜的是,自己缺的根本不是寿元。


    魔宫九月份就又开始下雪了,廖忱冒雪返回,碎星殿里已经被添置了不少东西。


    都是颜惊玉从魔域新建的城中买来的,什么碳炉熏香蒲团小桌椅板凳,本来干净宽阔的碎星殿因为他的原因而多了几分没什么用的烟火气。


    之所以说没用,是因为廖忱可以直接在碎星殿里面下禁制,而法宝里面也有无数可以在冬日保暖的东西,颜惊玉这么一倒腾,搞得殿里到处都是乱糟糟的。


    他喜欢在窗前趴着赏雪,还有院子里的红梅,便在窗边放了一个小榻,上方放着小桌和靠枕,还有一套漂亮的温酒器皿。


    还喜欢围着碳炉旁边看书,便在碳炉旁边也放了个软垫,方便他只需要移动贵体就能找到新的栖息之处,而碳炉边同样放了小桌和一套温酒器皿。


    就连前殿他也没放过,美其名曰后殿赏梅,前殿赏雪,虽然廖忱是觉得在后殿不是把梅和雪一起赏了吗?但颜惊玉偏生就是觉得不同,说是前殿能看到更广阔的风景……总归是矫情得很。


    时不时还要跑去他的修行泽里漫步一番,说要感受一下大自然的气息,提升生命的灵性。


    廖忱只觉得他事儿多。


    他抬步走进来的时候,颜惊玉忽然指了他一下:“等等,退回去。”


    廖忱一个指令一个动作,莫名其妙:“干什么?”


    “去踩点雪。”


    “……”廖忱下去踩了点雪,重新走上来,又听他道:“在门外跺跺脚。”


    他轻轻一挥手,直接将周身的雪色都清理的干干净净,道:“本尊又不是凡人。”


    “你不懂,这样才叫有生气。”颜惊玉遗憾地望着他干干净净的黑靴,道:“修仙虽说方便,却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你最近出去了?”


    “没有啊。”颜惊玉道:“是莫冬莫夏帮我买的,余秋叶说你不让我出去。”


    廖忱弯唇:“我不让你啊……”


    “这不是听话,这是入乡随俗,遵守规矩。”颜惊玉半倚在窗前,拿紫砂壶给他倒了茶,又拿玉壶给自己倒了酒,道:“你这忙忙碌碌大半年了,感觉有什么收获啊?”


    “灵犀殿的所有药草都是本尊的收获。”廖忱来到他对面坐下,抿了口茶,道:“又放那没出息的莲花露?”


    “这个可以去火的。”颜惊玉道:“洗涤你的心灵,安抚你的躁动,好东西。”


    “……”廖忱坐在对面看他。玉杯细腻,却远远细腻不过他的手指,往日都说人似玉,但廖忱却忽然觉得,日后若是有人要形容玉,那最高等的玉石应当要以渡方仙君的肌肤为标准才行,他唇角不自觉弯了弯,转念想到什么,眸子又暗了暗,道:“本尊此次回来,是医修说这两日便可以为你续燃魂灯。”


    颜惊玉不以为意地点点头,或许是因为天气转冷,他的兴致也低了几分,没有再到处去跑,这两日大部分时间都窝在殿中看书。


    “颜惊玉……”廖忱开口,他此前只喊他大名颜祈,如今倒是时不时开始唤他小字。颜惊玉点头:“嗯?”


    “我们去逛元宵吧。”


    他抬眸望着颜惊玉,眼睛里面带着一点亮度,颜惊玉下意识朝外面看了一眼,又计算了一下如今的时间,一时不确定是他疯了,还是自己疯了:“元宵?”


    “对,去凌云城逛元宵。”廖忱道:“我的离火已经可以尝试灼穿时空了,我们自己跟自己约定好,如果你好好的,就去凌云城逛元宵,这样我们直接去四个月之后,若能看到我们自己,便一定是魂灯被修复了。”


    颜惊玉反映了一下,啪地一拍桌子,道:“胡闹!你即便有此权柄也不可以随意动摇因果,你这样会遭天惩的!忘记上次的诛天神劫了是吧?”


    廖忱眸子暗了暗,道:“我就是想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成功。”


    “这两日不就能知道了?”颜惊玉说罢,又道:“你不怕天惩,我还怕呢,你就算要玩,也不许用我的事情玩,听到没?!”


    “……”不是你的事,也没什么好去窥探的了。


    廖忱哦了一声,又肉眼可见地有些躁动。


    他忽然走下去,然后来到了颜惊玉身后,挨着他坐了下来。


    颜惊玉:“……干嘛?”


    廖忱顿了顿,伸手抱住了他的腰,颜惊玉抬手去拍他,直接被他一把搂在了怀里。


    廖忱的下巴压在他的肩头,这让颜惊玉不自觉地微微蜷缩了一下身躯,他皱了皱眉,感觉廖忱静静抱了他好一阵,都感觉自己的肩膀僵硬的要酸掉的时候,才听他道:“我想做。”


    “……”


    这事肯定是不对的。


    颜惊玉在心里告诉了自己一百遍,这事肯定是不对的。


    ……可想到灵犀殿里面那些成堆的药草,又忽然觉得,无非也就这样了。


    两日后的灵犀殿中,医修轻轻托起了一枚丹丸,那丹丸一半深紫,一半月白,组成了阴阳盘的形状,纯粹的力量无声涌动着,正是紫炎果和玲珑参所炼化出来的魂灯燃料。


    “魂火者,乃人本源之力。”医修们将丹丸送入颜惊玉的灵府,道:“即便肉身陨落,只要魂火不熄,便仍有三魂六魄之完整,可入意念海重修,等待再世为人。”


    “魂火熄,则灯芯化为齑粉,熔于微,微者,乃真正归墟。”


    “我等耗费多日,自这一果一参之中,提取出这些本源之力,只需将其注入魂灯,若能熔,便可为之续命。”


    灵台之上的迷雾被重重拨开,丹丸旋转着,来到了将熄未熄的魂灯上方。


    廖忱直勾勾地盯着,呼吸都不自觉地压得几近于无,丹丸在魂灯上方悬停,依旧在不动声色地旋转,半点都没有融入的迹象。


    医修们满头大汗,就连守在一旁的余秋叶都不自觉地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这种情况足足持续了一日,丹丸才终于缓缓融化,滴落一缕进入魂灯。


    魂灯顿时想是被惊动一半轻微地爆燃了一下,众人屏住呼吸,依旧不敢移开视线。


    “本源之力融化极为艰难,我等会竭尽全力,魔主请在一旁护法,切勿发出任何声音,若是谁用力不当,极有可能功亏一篑。”


    “到那时,便是大罗金仙,也再难为他续命一日。”


    天色从昼入夜,又重新亮起,方有第二滴燃料浸入魂灯。


    余秋叶实在是忍不住,悄无声息地退出去,跑到学堂去喝了口水,莫夏夜急急窜了上来,道:“如何了?”


    “幸好我早已脱离了医道,这炼化魂灯燃料的事情,果然不是人干的。”


    “人之所以能够成人,是归墟之中无数次的意念重组,方能诞生最初的本源之力……他若伤的不是魂灯,一切都好说,可他偏偏是魂灯受损。”黎萧摇了摇头,道:“这半年来,魔主为了给他找药,可是花了极大的力气,但这世上,有什么东西能够纯粹过本源之力呢?”


    “是啊。”余秋叶道:“那万千福泽入他魂灯,已经是天大的机遇,他却没有好好把握……如今那不过双指大小的一点的本源之力,又能为他续命多久?便是当真成功,怕也是空欢喜一场。”


    “他到底是如何伤到魂灯的?”


    “我怎么知道。”余秋叶道:“怕是当年年轻气盛,他也是个没受过挫的,只以为赌上归墟便能破釜沉舟,重新入道……简直是个疯子。”


    “谁能想到,他那样的人,都赌失败了。”


    九月的雪时断时续,夜幕之中又是星子一片,灵犀殿中,一直做了十几日站桩的廖忱终于看到丹丸的最后一滴力量也被融入了幽微的魂灯之中。


    医修们大汗淋漓地瘫软在地上,每个人的身边都积累了一洼水渍,廖忱仍然不敢松气,道:“如何?”


    医修们很是喘了一阵,才露出欣慰的表情,道:“成功了。”


    廖忱大喜过望,蓦地两步走了上去,坐在颜惊玉面前,同时将神识再次探向他的魂灯,道:“如今只有八个月的能量……这魂火,接下来是会再生吗?”


    耳畔只有医修们疲倦的喘息,他转脸去看向众人,确认般地道:“是会再生的吧?”


    众人安静了一阵,连互相对视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廖忱道:“什么叫最好的结果?”


    “这两种丹药确实有增加本源之力的效用,但它们本身并不是为了点燃魂灯而存在的,如今竟然能重燃八个月,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


    “是啊,我们都做好准备,最多只能三个月了。”


    医修们连连应声,廖忱又朝颜惊玉看了一眼,忽然挥手,集中在药架上的灵药全部来到灵床旁边,他反手取出鲲丹,直接抽取其中的力量注入了颜惊玉的体内。


    医修们已经逐渐站起,道:“这些东西,都只能增加普通人的寿命,除非他的魂火一如往常,否则即便你全部给他用上,也是无用之功,倒不如留给……”


    所有的灵药全部来到了颜惊玉的身体上空。


    真火瞬间将一切包裹,爆燃的火焰发出呼呼的声音,将整个灵犀殿都照的透亮。


    廖忱全神贯注地熔炼着药草,看着他被火光照的明明暗暗的面孔。


    医修们摇了摇头,道:“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力量是可以修复魂灯的,我们一开始就说过了……您非要尝试,我们也都尽力了。”


    廖忱一言不发地不断抽取着灵草兽丹之中的力量,一直等到颜惊玉缓缓睁开眼睛,不等他起身,便有一道灵力直接将他击晕了过去。


    廖忱开口道:“这些药不够,我会再去找,只要你们告诉我,还有什么可以继续增加魂灯。”


    “没有了。”众人摇了摇头:“我们说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他还要踏仙呢……”廖忱道:“八个月,怎么能够……”


    “您已经花了半年的时间为他找药,却也只换来了八个月……还不如放过自己,也放过仙君吧。”


    廖忱摇头,道:“肯定还有办法。”


    乾坤袋里面忽然飘出了浩瀚书,文人英警惕地从展开的玉简之中睁开眼睛,便听到廖忱道:“这里面,肯定还有记录,你们进去找。”


    “此书……仙君已经给我们看过了。”医修们长叹,道:“放眼古今,即便是诸神陨落之前,也断断没有什么能做本源之力的东西。”


    “是啊,魂灯的力量全部来自归墟那无数次的意念重组,能投生着都是天命之人……所以,人才要惜命啊。”


    灵床上方的灵药一个又一个地被抽干抽尽,所有的灵力全部都被送入了颜惊玉的身体。


    廖忱不信邪地不断将那些灵药炼化,医修们则开始各自收拾起自己的东西。


    天亮了又暗,再次天亮的时候,所有的灵药全部消失殆尽。


    他立刻再去审视颜惊玉的魂灯,灯芯上方依旧只有缥缈的一点冷焰,和他那日将他从左丘加抱回来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这不可能……”廖忱呼吸压抑,逐渐急促:“他是天命之人,他是规律之子,倘若这世上只有一种药可以救他,那么那药必定会在他身上发挥出最强的效力,他不是普通人!怎么可能只有八个月!”


    “八个月已经证明了他的天命之人!”医修道:“此药若是在旁人身上,只怕连十分之一的效用都发挥不了!”


    廖忱神色恍惚,双目泛红,缓缓道:“你们撒谎……一定还有办法,我说过了,除非我能找到完全医治他的方法,否则我不会陪他去逛元宵,可是我们去了……一定还有什么办法,一定还有!”


    颜惊玉依旧静静地合拢着双目,沉沉睡着。


    他攥紧手指,仿佛魔怔了一样疯狂地开动脑筋,道:“必然还有,肯定还有……”


    天空响起闷雷,在一瞬间雨雪狂洒,医修们脸色难看地望着坐在床畔,周围汹涌着无尽魔气的男人。他缓缓转过脸来,向来漆黑的瞳孔之中出现了另外一双红色的赤瞳,重瞳交叠,诡异而阴森:“你们,肯定还有办法,对吗?”


    医修们心脏狂跳,廖忱慢慢从床边站了起来,将手前伸,所有人当即感觉自己的脖颈被人抓住,文人英急忙钻入了浩瀚书里。


    医修们慌乱地道:“您说过的,此事成功之后便放我等回家!!”


    “成功……?”廖忱失笑,道:“我找遍天下,我带回那么多灵药,你们告诉我,他只能活八个月……你们还有脸跟我谈成功?”


    “你,你怎能如此不讲道理?!”有人去看颜惊玉,道:“你将仙君唤醒,让他为我们作证,八个月,这是他当时告诉我们的极限!他自己早就知道这件事,难道他没有告诉你吗?”


    廖忱猛地发狠,一朵又一朵深紫色的魔焰钻入了他们的身体,医修们惨叫了起来:“是真的!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你问仙君呀,你问仙君呀!!!”


    廖忱牙齿微微发抖,一字一句地道:“他说了不算,我让他活多久,他就要活多久,他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你们也一样。”


    “我们没有办法了,真的没有办法了!!”


    “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修复魂灯!那是魂灯啊!魂灯毁了,怎么可能修复得了!除非放他去意念海,去意念海……重修为人!”


    “去意念海,他便彻底归墟了。”廖忱又重重咬了一下牙齿,忍住了浑身的战栗:“你们当我是傻子?!”


    魔焰忽然轰轰地灼烧了起来,在一众惨叫声中,廖忱的声音依旧清晰无比:“好好给我想,想不到,本尊就让你们永生身处炼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床上的颜惊玉却始终睡得安稳,呼吸平静。


    学堂之中,黎萧小心翼翼地收回神识,低声道:“是最好的结果……也是最坏的结果,余秋叶,你,要不躲一下吧。”


    余秋叶还没反应过来,便陡然见到身边的空间被烈焰灼穿,他条件反射地想跑,却转瞬被一股魔气牢牢缠住,硬生生拖了进去。


    一进去便看到了一堆人被悬在空中,的深紫色的魔焰之中来回翻滚,每个人都痛苦不堪。


    不等他脑子恢复运转,也一起被扔入了魔焰之中,血液陡然翻滚了起来,他惨叫了一声,道:“魔主,魔主,我什么都没做啊,这件事与我无关啊!!!”


    “既修医道,就该救命。”廖忱冷冷地道:“若救不了,便该受罚,本尊是在代替天道,唤醒你们的良知。“


    余秋叶在心里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他翻滚着,却依旧觉得哪里都疼,不只是皮肤外面是疼的,皮肤内侧,血脉里面,还有骨头缝里,都被魔焰灼烧的痛苦不堪。


    他忽然一脚朝身边的人踹了过去,痛苦地大骂道:“你不是素问医谷的吗?怎么这么废物!!”


    “你还是素问医谷的呢!!”那医修也挣扎着朝他踹了过来,苦痛不堪地道:“他要完全修复魂灯的办法,谁能有完全修复魂灯的办法?!除非他能回到过去,阻止仙君损耗魂灯铸木为躯……否则谁能修复好一个毁掉的魂灯?!”


    廖忱的目光缓缓转了过来,余秋叶忽然灵机一动,挣扎着从魔焰中爬了出来,道:“魔主,魔主,我知道了,您可以回到一百三十三年前,阻止仙君燃灵驱木,只要魂灯不灭,一切就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医修们仿佛也在此时被点醒,是啊,廖忱只是跟他们要办法,他们只要给出办法就行了,能不能做到就是廖忱自己的事情了。


    他们接二连三地爬过去,道:“是是是,只要阻止他使用邪术燃灵驱木,定然还有转机!!”


    “只要回到过去,便有机会阻止魂灯被毁,如此以来仙君不止可以长命百岁,更能踏仙成功,重返巅峰啊!!”


    “魔主神通无边,定有办法拯救仙君!”


    “快快启程吧!”


    在一众医修的附和之中,魔焰终于缓缓消失。


    廖忱的眼睛,无声地亮了起来。


    第47章  让我再来托你一程。


    魔宫又飘起了落雪, 雪屑细细密密,已经在地上铺满了一层白霜。


    从灵犀殿回碎星殿的路上,廖忱始终十分冷静。


    文人英飞在他身边, 看着他怀里沉睡的颜惊玉, 道:“小狗贼, 你不要冲动,你现在应该让小阿玉先醒过来, 有事情跟他商量着来。”


    “让他醒来干什么?”廖忱冷冷道:“告诉他只剩八个月可以活了?然后跟他庆祝一下所有人的成功?!”


    “小阿玉不在意这些的……”


    “他不在意。”廖忱道:“你怎么知道他不在意?若是能活着,谁会想死?”


    “……”文人英看着他的颤抖的眼睑, 还有赤红的双目,尽管他很快平息了下来,可他还是看到了对方那一瞬间的崩溃。


    ……你们不是宿敌么?他心想, 又缓缓叹了口气,道:“但你若是回去,便会动摇因果,他不会记得你为他做的一切……”


    “不记得就不记得。”廖忱冷道:“我本就只想与他巅峰一战, 只要他可以踏仙,不记得我又如何。”


    “逆转时空,你一定会遭天惩, 你只是一个魔神,而这一百三十三年, 涉及了太多人的因果, 你根本承担不起……你可能会魂飞湮灭, 还有你如今的一切, 你现在已经是魔神了, 如果你回去,你的一切都要重头再来, 也许你会死在下一个百年之中,即便是这样,你也非回去不可吗?”


    “我不会死。”


    “假如呢?”


    “没有假如。”他语气笃定:“我不会死。”


    “诛天神劫下来,一道便能让你跌境,两道便能夺你权柄,即便你是凤妖,即便你有朱雀神性……”


    “那便让它来。”


    他转过了长廊,一路进入充满生活气息的后殿,轻轻将颜惊玉放在了床上。文人英焦急地围着他转来转去,廖忱唤来血兽守在床头,又看了一眼颜惊玉,忽然抬手点在了他的眉心。


    文人英忙道:“同烬共亡咒,你,你到底是想让他活,还是想让他死啊!”


    “我活,他活,我死,他死。”廖忱直接将神咒印入了颜惊玉的灵台,道:“若我扛不住天惩,他一个人活着,岂不无趣?”


    “你,你……你疯了!”


    廖忱冷笑一声,起身拉上床帏,绸缎的帐子缓缓飘落,颜惊玉依旧在里面睡得安宁。


    在床帏完全合拢之前,廖忱已经头也不回地转身,身后的空间出现了一道旋转的烈焰,它越来越亮,也越来越锋利,化为火刃绞碎了空间,绞碎了时空,无尽流光碎影倾泻而出,又再次被绞得粉碎,旋转着飞向四周。


    文人英猛地钻回了乾坤袋,只留下一句:“……好好活着!”


    他刚进入乾坤袋,便看到一件又一件的圣级法宝从身边擦过,文人英下意识瞪圆了眼睛:“混沌隐空幡,星幻琉璃盏,虚空灵隐披风……”


    全部都是隐匿身形的法宝,他并非是头脑发热准备赴死,而是当真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文人英停下来,喃喃道:“不愧是几代魔主的遗产继承人,看来你活下来的把握真的很大……”


    隐空幡被他插在腰间,灵隐披风的兜帽遮住了他的头脸,星幻琉璃盏化为流光,旋转着在他为他保驾护航,廖忱一头扎入时空隧道,一边运起隐遁诀,一边警惕地屏住呼吸,随时准备应对规则的窥探。


    他当然清楚,自己此次回归过去会触怒规则,但他手中的圣级法宝并不少,只要谨慎小心,不被巡时司卫发现,便也不会被规则觉知。


    时光化作留影从身边略过,一年,两年,三年……他不断前行,隐遁诀始终流转周身,时刻不敢掉以轻心。


    他经历过太多次的生死,每次都是独自一人扛过来,比任何人都知道生命的宝贵。


    若能救便救,救不了,就撤——!


    他已经尽力了,倘若颜祈非要死,那便是天道不想让他活。


    他在心中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越发加速朝外冲去。


    时空流动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廖忱一点点地停下脚步,看到了摇光谷飘飞的白幡与黄纸,看到酒肆关于颜府被灭门的讨论,看到了跪在颜家祠堂里面的秦仲游,还有捂脸痛哭的凌丹南和曾华采……


    他转过脸去,再次加速。


    再次停下来的时候,他看到了摇光谷正在厮斗的众人,看到了杜绮云用尽最后的修为,激发丈夫的天魄,天空被活生生撕开一道裂缝,看到她对握着剑拼命搏杀的颜惊玉嘶声:“爹娘最后护你一程,走!!!”


    他看到巨大灵力将颜惊玉卷了起来,看到他挣扎着想要去拉住母亲,看到他眼中泪珠滚落,听到他哭着大喊:“娘——”


    他继续往前,看到了天桥之上,颜惊玉穿着崭新而挺括的织锦绣银暗纹素色长袍,发上配着银加玉的头冠发簪,簪上还飘着壶天城里那几年最流行的小仙君羽带,仙气飘飘,又骄矜美好,笑着与秦仲游说着话:“我已经查过了,那天一剑坚渝金石,又重如苍岳,最是配你,此次大荒秘境重启,恰是你夺剑的最好机缘,你无论如何都要拿到!”


    “可你伤势未愈……”


    “你放心了,我已经用天命术算过,父亲会踏仙成功的,何况,家里还有母亲和一众兄姐呢,不差你一个。”


    他看到他站在天桥之上,和三位好友告别,用力挥着手,不忘提要求:“别忘了帮我收集一些鎏金草的草丝,回来让娘帮我做好看的衣服!”


    “我们是去拼命的!”凌丹南没好气:“你就知道好看!”


    “别忘了别忘了!”


    最终还是曾华采笑了一声,双手放在唇边,道:“知道了,还有绮霞草,霜华棉,都记住了!”


    廖忱停在了他的面前,他凝望着面前的颜惊玉。那一年的颜惊玉唇红齿白,粉雕玉琢,他的日子实在过得太好,即便已经二十岁了,看上去却仿佛只有十几岁,嫩生生的,仿佛能掐出水来。


    颜惊玉并未在天桥上久留,很快便飞身跃下,身影蹁跹若惊鸿,落地之时却又十分轻巧,偶尔有路过的世家看到他的身手,都开口笑骂:“伤好了吗你!又在现眼!”


    颜惊玉哈哈一笑:“那小魔头怎么可能伤得了我,早好了!”


    “小魔头?”有人道:“你跟廖忱到底谁大?”


    “当然是我大!”颜惊玉落在河中小船上,脸不红气不喘地道:“我八月初十,他十月初八。”


    “……”满嘴荒唐。


    廖忱瞪了他一眼。


    他始终停在颜惊玉的身边,他很清楚,只要自己伸出手来到他的时间之中,便会立刻被规则察觉。


    他可以在隧道之中隐藏,但只要走出去,就必定会触发规则。


    廖忱抿了抿唇,从乾坤袋中将文人英放了出来,低声道:“有什么办法可以给他传消息,让他阻止颜庭轩踏仙?”


    当年颜府之所以会惨遭灭门,归根结底,就是因为颜庭轩踏仙失败,如果他不尝试踏仙,那么颜府就不会怀璧其罪,颜家也永远都是壶天的顶尖世家,颜庭轩是至尊,他便永远都是少主。


    踏仙,只要颜惊玉一人踏仙就好了,他就不信,以颜惊玉的资质还能踏仙失败。


    “你,你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啊……”文人英一边松了口气,一边又想了想,摇头道:“你如今在时空隧道,想要与他交谈就必须走出去,无论是传音也好,还是投递消息也好,都一定避不开规则。”


    “肯定还有办法。”廖忱开始翻自己的乾坤袋,文人英心情逐渐诡异:“所以,你其实根本没想和规则对着干?”


    “我跟规则对着干有什么好处?”


    “……那你刚才说,啊,有本事,让他们来——”


    在他阴森的注视下,文人英捂住嘴,廖忱冷冷道:“本尊思来想去,我本意是为了杀他,他可以死,我不能死,我还肩负着复兴凤族的希望。”


    “……真的假的?”


    “当然是假的。”廖忱继续翻着乾坤袋,忽然取出了一块能量晶体,是他之前逗颜惊玉要把他做成无方石时给他看的那些,他握在手中,看着在街上溜溜达达的颜惊玉,抿了抿唇,正要丢出去,文人英急忙道:“你不刻字吗?”


    “刻字规则就知道是人为的了。”廖忱道:“巡时司卫翻遍整个隧道也会把我找出来。”


    “那你准备怎么做?”


    廖忱看着嫩生生的颜惊玉,安静了一阵,道:“此前我追杀他的时候,曾经意外和他一起被卷入雪域迷障,当时为了合作走出迷障,我们互相定了暗号,将能量石击碎,落地摆成乌龟的形状,便代表前方有幻妖,需要避祸,若是猪尾形状,则代表幻妖防备较低,可以强攻。”


    “为何……不简单一些,用方形或者三角代替?”


    “本来是这样,谁让他突发奇想画龟骂我,我自然也要骂回去。”


    文人英捂着嘴笑了起来,廖忱似乎也觉得当年的两人十分幼稚,他再看了一眼那个眼眸流转,风流俊俏的少年,道:“他那般聪明通透,只要将此石送出,在他面前流淌成龟形,他自会清楚前方将有祸事降临。”


    文人英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道:“那我们试试。”


    他看得出来,廖忱愿意跟他说这么多话,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没什么信心。


    他虽然长得是个小童模样,但到底也活了上万年,哪里能不懂小狗贼的心思,既然已经来到了此处,鼓励一下总没错的。


    廖忱安静了一下,终于动手在能量石上面做了标记,眉目微凝,快速地抛了出去。


    下一瞬,时空隧道之中蓦地出现了一个提着双斧的混沌人影,廖忱一动不动地蹲在里面,眼睁睁地看着能量石在将要出去的一瞬间被什么东西挡住,落在了碎影重叠隧道之中。


    他和小童紧盯着对方,听着那呼呼喝喝的混沌人影在耳畔来回走动,然后,收走了能量石,逐渐消失。


    廖忱的脸色非常冰冷。


    文人英好半天才道:“……他身边,被规则,限制了。”


    “果然。”廖忱的目光朝上望去,双目幽深而宁静。


    “何人……竟敢挑衅规则?!”


    隧道之中,忽然之间涌入了大量的压力,一双又一双的眼睛在扭曲着流光的时空之中睁开,文人英道:“不是一条规则……小狗贼,你摊上事了。”


    “出来!”又一个声音说,分不清到底是女人还是男人:“是谁!胆敢在时空之中逗留,出来——!”


    一团雷光落入隧道,带着浩瀚神威滚滚而来,像是要泯灭整个隧道之中的所有生灵。


    文人英一头扎回乾坤袋,廖忱则毫不犹豫地运起灵力想要往外冲,身体重重地撞在隧道的规则之力上,琉璃盏当即破碎,清楚隐匿无望,他当即将身上的隐空幡和灵隐披风一起收了起来,直接一拳击爆了那团滚滚的雷光。


    后退一步,看向天空中一双又一双窥视的眼睛。


    “是小魔神……”


    “吞了朱雀神性的那个?他的离火已经可以灼穿时空了?”


    “他来干嘛的?”


    “停在这里,是救颜惊玉的?”


    “他们不是宿敌吗?我记错了?”


    “不知道啊……”


    “少废话,撵回去!”


    回溯的时空陡然被迫重新流转,廖忱的身影被瞬间拉向未来,他瞳孔微张,强行用权柄稳住时空,同时再次运起灵力朝外冲去。


    “不要不识好歹!”


    强大的规则之力开始与他抗衡,廖忱猛地又被朝后拉了几个月,天空雷声轰鸣,一道修长的身影自空中坠落,在雷声之中被生生击溃。


    那是正在踏仙的颜庭轩。


    廖忱第三次朝外冲去的时候,时间已经又一次朝后,杜绮云抱着天魄,神色恍惚,颜惊玉和一众师兄师姐跪在她身边,双目赤红。


    摇光谷一片死寂。


    他握拳,终于忍不住道:“为什么?!规律级法宝只有另外一条规律才可以破解,为什么他的天命瞳会失效?!你们之间到底是谁想要他死?!”


    “他怎么知道我们想让颜惊玉死?”


    疑惑的声音传入耳中,廖忱的脸色陡然惨白一片。


    他缓缓仰起脸,看向天幕中的那些眼睛,缓缓道:“你们……都想要他死?”


    “当然!”一双眼睛稍稍放大,虚空被扭曲,像是有谁朝他走了一步:“规则不需要天命,颜惊玉不能踏仙。”


    “……是这样。”在他身后,时间又一次飞速前行,他被迫朝自己时间狂奔而去,“因为天命瞳在他身上具象化了……你们接受不了,他踏仙之后,执掌天命。”


    “不该有人执掌天命!”


    “天命之人违背了规则本身!”


    “我们粉碎了无数个天命之子,颜惊玉不过是其中之一。”


    “不必与他废话——”


    “他身上有朱雀神性,日后执掌火象权柄,我们还要多多交流。”


    “小魔神,我们今日放你一命,且回你自己的时间,不要过问此事——”


    “待你完全融合神性之后,你会明白我们为何非要他死。”


    碎星殿中一如往昔,颜惊玉依旧在帐中安睡,呼吸轻轻。


    空中忽然有什么东西在无声扭曲,碎影旋涡一点一滴,极速成型,倏地从里面弹出了一道黑影。


    廖忱猛地被规则之力推了出来,跌落在颜惊玉床畔,单膝支地,长发散乱,呼吸克制。


    他低着头,五指有力地点在地面。文人英从乾坤袋里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望着他紧绷而压抑的面孔,“小狗贼……”


    廖忱轻轻地呼吸,支撑在地面的手指逐渐收紧,嘴唇紧抿,下颌都因为用力而绷得紧紧的。


    “你,你不如,还是……”


    “原来是这样。”廖忱的声音很低,他的手指在身边紧握成拳,嗓音沙哑:“是规则限制了他,是规则不允许他登仙,是规则……”


    他抬眸,望向前方,眼眸幽深:“毁了他……”


    旋转的火刃再次出现,这一次,它的动作急促而尖锐,几乎一瞬间便灼穿了整个时空——


    隧道之中,正要离开的规则之目忽然盯住了入口。


    有两道光由远而近,一猩红带黑,一银中透金。


    “那是什么?”


    “魔剑敛锋……还有……”


    “渡方……?!”


    流光飞速涌动,两把剑同时向前刺出,剑光交融,凝结,绞紧,逐渐形成了一股巨大的风暴,绞得时空四壁的流光都在朝四周散开。


    一双又一双的眼睛逐渐积聚起怒意:“小小魔神,竟敢违逆规则?!”


    廖忱的身影猝然出现,在两把剑冲击出的通道之中疾速前行。


    “轰隆隆——”


    一道紫色雷光迅疾地朝他劈了过来,廖忱拧腰躲过的同时,挥手唤出护身法宝,他只顾埋头前冲,目光死死盯着正在和即将踏仙的父亲饮酒的颜惊玉。


    颜惊玉唇边含笑,与父亲撞杯,从表情来看,像是在向温言软语地索要着什么。


    “疯了,疯了!”


    “天道法则互相矛盾又互相依存,唯有天命独立于其他法则之上,所有权柄皆要为它让道,廖忱,你救他,是在害你自己!!”


    “你不想成为朱雀神了吗?!”


    廖忱目光如注,又一道天雷狠狠击在他的身上,他躲避不及,身上的护身法宝当即破碎,他看也不看一眼,直接唤出第二个法宝,继续前行。


    敛锋与渡方卷着浩瀚罡气劈向了那些眼睛,廖忱在它们飞速远离之前再次来到了时空屏障之前,他盯着外面的颜惊玉,猛地使出全力朝上外面撞击而去。


    正在与父亲说话的颜惊玉忽然回头,下一瞬,一道惊雷便狠狠劈向了廖忱。


    廖忱闪身,被迫回退了一段时间,再次看到了颜庭轩踏仙而去的身影,不等他再次撞向时空屏障,又一道神劫劈在身边,廖忱快速给自己加了一个法宝,文人英躲在乾坤袋里,飞速地到处游走,将所有护身的法宝排成队地放在乾坤袋里,浑身都在瑟瑟发抖。


    他没想到廖忱都已经被赶了出去,规则都已经放过了他,他竟然还敢再来!


    他和颜惊玉到底是什么关系?他这是要为了颜惊玉去死吗?!他刚才不是还在说,和规则对着干的人是傻子吗?怎么突然之间就变了呢!


    他脑子里乱糟糟一片,只不断地将护身法宝排排往前,颤颤巍巍:“小狗贼你一定要撑住,撑住啊……”


    廖忱第三次回退时间,看到了颜惊玉抱着父亲的灵位,垂首落泪。


    他咬紧了牙齿,唇角逐渐溢出鲜血。


    ……我会帮你。


    若所有人都想要你死,我便偏偏要让你活。


    若规则不许你踏仙,我便拼尽全力助你。


    能杀你的只有我,旁人不能奈你何——


    敛锋和渡方再次结合,不断地绞着时空中的留影,磅礴剑意汹涌地逼向那些眼睛,那象征着无穷戾气的猩红,还有曾经承载了无尽福泽的银华,将整个时空都绞得轻轻颤动。


    规则之目越来越怒,廖忱一次又一次地回退着时间点,听到他们愤怒的声音:“蝼蚁之辈!!!”


    “蚍蜉撼树!!!”


    “执迷不悟!!!”


    廖忱一言不发地撞击着屏障,他不断地躲避着神劫,不断地尝试着后退,一个时间点不行,那便下一个时间点,下一个时间点不行,再下下一个时间点!


    而随着时间点的不断回退,他的呼吸也越来越粗重。


    他又一次看到了假扮成自己和颜惊玉交手的易容者,看到颜惊玉扯去了他的兜帽,神色先是愕然,又猛地脸色一沉:“你不是廖忱——”


    又一次看到了他白衣染血,与一群假扮魔族的黑衣人搏杀,看到他因为内丹受损而被人击倒,看到他愤怒而奋力地蹬开身上的人,看到他即便身负重伤也要竭力解救同门的身影,看到他的母亲再次激发天魄,天空被雷劫撕裂……


    他不断地后退,可心中的愤怒却越来越深。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自己要一退再退,明明他是来挽回一切的,明明他是来提醒他避祸的,明明他想要阻止颜庭轩踏仙,明明他想让他像以前肆意鲜活、众星拱月……


    可他现在在做什么?


    他竟然在规则的压制之下不断后退,他竟然眼睁睁看着那些事情在自己面前一次又一次地重现。


    他掌握了朱雀权柄,就只能做到这样吗?


    可却又有另外一股力量在质问他,你还能做什么?在神劫的力量之下,你还能做什么,现在退出隧道才是最聪明的做法,你不是很清楚自己不是他们的对手吗?廖忱,你往日惜命的劲儿去哪儿了?


    修真一道不就是这样,你当年在玉中被困了那么多年,又独自将自己困了那么多年,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只要隐忍就好了,只要隐忍!你现在是在做什么,他们说的不对吗?


    蝼蚁之辈,蚍蜉撼树,执迷不悟……


    你在执迷不悟些什么?!


    颜惊玉值得你如此冒险吗?


    他值得你和规则对着干吗?!


    为了与他一战,真的值得拼上性命吗——?


    廖忱,逃啊——!!!


    他心中两股力量在不断交锋,可身体却在不断地回退着时间点,他盯着外面的颜惊玉,感受着乾坤袋中的护身法宝正在一个接一个的碎裂……”诛天神劫,一道就能让你跌境,两道便能夺你权柄……”


    要逃。


    要逃啊廖忱——


    你在做什么啊!!


    他不断地撞击着屏障,这一刻,他清楚自己又一次被妖性主导了。


    他的本能在驱使他做出这些反应,他不想让颜惊玉死,他脑中不断地闪过了那张含笑的温柔的狡黠的高傲的骄矜的委屈的无助的……还有那次收服血兽之后,他出口中伤对方之时,他醉酒之时,嗓音沙哑:“我能怪谁……”


    当得知他的天命瞳被屏蔽的时候,他便已经意识到,有人动用了规律级的法宝,可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所有的规则都想要让他死,所有的……


    因为他一旦晋升仙阶,就是天命的执掌者,天命,凌驾于三十六规则之上,是与天道连接最紧密的规律之一。


    那些人在怕他……


    三十六条规则,廖忱啊,你拿什么跟他们抗衡啊,你拿什么拯救颜惊玉啊,你要死在这里吗……


    你在玉中困了这么多年,你要为了颜惊玉,去死吗?!


    他蓦地再次回退,最后一次了,再为他拼上最后一次,最后一件法宝碎裂,便退,永远退出去!!!


    颜惊玉不值得,不值得……


    他抬眸望向外面。


    撕裂的雷劫将他送了出去,他浑身扭曲地跌落在不知名的悬崖旁边,狼狈地呕出一口鲜血。


    他伤得好严重,即便是无尽海的时候,他都未曾露出这样绝望的神情。


    他看着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看着他凝望着天空的裂缝,无力地伸着手……


    “天命不该存在!!!”


    他的耳畔,依旧雷声轰鸣,伴随着那些人愤怒的声音:“天命之道,有违因果权柄!!!”


    “天命之道,有违序位权柄!!!”


    “若司命君成,则规则皆改!!!”


    “他会将所有人踢下规则!!!”


    最后一件法宝应声而碎。


    廖忱蓦地再次撤退——


    ……我帮不了你,颜祈,我帮不了。


    他忽然停了下来。


    一个带着兜帽和面具的人来到了他的身边,从体型来看,不是少年,便是女子。颜惊玉神色迷蒙,他受了太重的伤,那个时候的他,还不知道此刻接近他的人究竟代表了什么。


    他眼睛茫然地半睁着,他脸上皆是鲜血,喃喃地伸出手去:“救,救我……”


    面具人朝他伸出了手,他的手指洁白,纤细,逐渐伸向他的时候,慢慢收起了除了食中二指的所有手指,廖忱看到了他中指侧面,靠近无名指处的一颗红痣。


    ——“剜我天命瞳之人,在我身上浇了化骨水。”


    ——“他戴了面具,我分辨不出。”


    ——“但我知道,他右手中指与无名指的指缝之间,有一颗痣,红色的,长在中指侧方……”


    “阮清婉……”廖忱的浑身猛地毛发直竖,瞳孔收缩,重瞳隐现:“阮清婉——!!!”


    “噗——!”


    鲜血喷涌而出,一道雷劫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身上,他猝不及防地扑倒在光影之中,吐出一口鲜血,却仿佛感觉不到肺腑的疼痛,仍然在盯着外面的颜惊玉。


    那双手指在他迷蒙的神色之中,猝不及防地穿透了他的眼睛。


    他的惨叫在雷劫的轰鸣之中听不清楚。


    那人按住了他的额头,强行地抠入他的眼睛。


    “砰——!”


    廖忱蓦地全力撞击向了屏障,屏障纹丝不动,同时又有一道惊雷劈在他的身上,将他重重劈倒在屏障之前。


    文人英站在乾坤袋内,看着已经被用光的护身法宝,神色惊恐:“小狗贼……”


    “不许,不许……”


    廖忱浑身发麻,看着他无力地推拒,看着他眼中的鲜血沿着鬓角滑落,看着对方得手一枚之后,又毫不留情地伸向另外一枚。


    “不许——!!!!”


    廖忱疯了一样朝着屏障撞去,他嘶吼着:“不许……噗——!”


    惊雷霍然砸在他的身上,将他一下子击倒在屏障之前,后方的规则似乎又在说些什么,廖忱却坚定无比地爬了起来,他盯着那双手指再次刺穿了他的眼睛,双目赤红,颈侧的脉搏正在不断地跳动,羽翎若隐若现——


    “阮清婉,我会将你碎尸万段……碎尸万段!!!!!”


    狰狞的羽翎刺穿了脖颈,他运起所有的力量击向屏障,屏障被击出裂纹。


    “他妖化了……”


    “畜生不就是这样?”


    “凤族可是最难杀的!”


    轰鸣的雷声朝他劈来,廖忱却不管不顾,只专注地盯着外面。他非常清楚,他延迟打碎屏障一分,颜惊玉就会多受一分苦痛,如果,如果他选择在颜惊玉和父亲说话的事情打破屏障,那么他颜惊玉便不会承受这一切。


    怪他……


    怪他一退再退,才会让一切场景重现……


    他扑倒在地面,又一次爬起来,一次又一次地朝着屏障撞去。


    他看到他颤抖着抬起手,想要去捂住自己的眼睛,却因为剧痛而不敢真正去碰,无助地颤抖着,全身都在努力蜷缩。


    他看到阮清婉直起身体,高高在上地盯着地上的颜惊玉,像是在欣赏着一出好戏。


    他看到她取出了一个新的药瓶……


    化骨水,是化骨水……


    廖忱的表情扭曲了起来,他被劈倒下去,眼前陡然一片漆黑,失去了护身法宝之后,以肉身强行抵抗天劫,他也已是强弩之末。


    这一道天劫直接撕裂了他的魂魄,他先是感觉自己魂魄被分成了两半,接着又被分成了四片,然后是八片……每一片都在朝着不同的方向拉扯。


    他强撑着站起。竭力去撞击屏障,屏障龟裂的痕迹越来越大,越来越鲜明。


    阮清婉忽然抬头朝空中看了过来,虽然看不到她的脸,却能从对方的肢体上看出她的慌乱和疑惑。


    “我会杀了你——”


    廖忱盯着她:“若本尊出去,定让你不得好死。”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意念实在太强,阮清婉动作飞快地将化骨水倒在了颜惊玉的身上,滋滋的腐蚀声从他身上响起,耳畔的天雷动静实在太大,他听不到颜惊玉是不是在哭。


    还好,听不到……


    他红着眼睛,跪在屏障之前,任由天雷一次又一次地砸在身上,将所有的神力灌入拳头,“颜惊玉……”


    “我又来,救你了。”


    轰隆隆的雷鸣之中,他终于击碎了规则的屏障,一下子来到了他的时空。


    后方传来规则的怒吼:“你以为这样你就能救他了吗?!”


    “天真!!”


    “有我们在,你休想碰到他!”


    悬崖上方,现出了时空的虚影,他们一个躺在地上,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挣扎的力量,一个伏在空中,明明只是一片虚影,却还在竭力伸出手去。


    时空之中,雷声轰鸣。


    可颜惊玉什么都听不到,他不知道此刻有人跨越了一百三十三年前来,正在试图将他变回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仙君,他也不知道有人正在为他扛着三十六道规则的神劫,竭力对他朝他伸出拯救的手来,他更不知道,那个人,是他此生之敌。


    因为他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感觉不到……


    “——轰轰轰轰轰!!!”


    连续多道神劫疯狂劈下,敛锋忽然冲了过来,挡在了廖忱身上,直接被劈了出去,重重砸落在颜惊玉的身边。


    颜惊玉蓦地偏了一下头,他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下意识想要伸出手去触碰。


    他的意识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像是被灌了几千斤的麻药一样,可他不敢发出声音,只是直觉地伸出手去。被化骨水灼烧的手指划过地面,碎碎的石渣进入了他的伤口,他也全然感觉不到疼痛。


    魂灯被挖走,让他失去了一切的感知能力。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隐匿掉了一样,又像是被关入了一望无际的囚牢。


    “颜惊玉……你听不到了吗……”


    他回答不了,因为他真的听不到。


    一滴泪水落在了他的脸上,他神色迷蒙而恍惚,廖忱哑声道:“你的触觉也消失了吗……”


    他同样回答不了,他又安静了下来,瑟瑟缩缩的,因为他不知道他的直觉究竟是好是坏,他觉得身边好像有什么东西,但他不知道,身边的东西到底是来救他的,还是来害他的。


    他不敢出声。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太阳底下,还是躲在什么东西下面,各种感知的缺失让他变得极度不安全感,他的心中充满了恐惧,落在廖忱眼中,却只有迷蒙。


    “怎么办,根据天惩,他穿越一百三十三年,我们最多引下一百三十三道神劫,若弄不死他……”


    “朱雀,当真如此难杀?!”


    “我不信他不死——!”


    “轰隆隆——”数道神劫一起聚拢,文人英缩在乾坤袋里,哆哆嗦嗦地道:“不好了,他们在积蓄神劫,他们想要杀你,即便是朱雀,这一次爆发的力量你也抗不过去的……”


    “颜惊玉……”廖忱的身影和时空一样重叠在虚影之中,他又一次拼命地伸出手去,动作之间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口,他脸庞痛苦,额头因竭力而浮现出青筋:“把手给我,求你,给我……”


    上百道雷劫在时空之中酝酿,一点点地积累,越来越粗,越来越大,逐渐犹如小山一般恐怖,神威压顶。


    光是那恐怖的威压,已经让廖忱周身的皮肤开始快速液化。


    他抿紧嘴唇,只是再次开口:“颜惊玉,把手给我,给我……”


    乌发在雷光的压力之下根根飞起,缠上脸颊,廖忱努依旧朝前伸出手去,神色越来越痛苦。


    雷光在上面不断凝缩,旋转,从紫白转为深紫,逐渐只能看到银蛇在其中飞速流窜。


    他的肌肤开始快速膨胀气一个又一个的血泡,仿佛有滚烫的岩浆在下方涌动,咕嘟咕嘟,将衣服灼穿出一个又一个的破洞。


    “颜惊玉……”廖忱近乎绝望地喊他,嗓音沙哑:“颜惊玉,你看看我,我来救你了,颜惊玉……”


    紫雷浓缩成水桶大小,里面的银蛇逐渐粗如手臂,文人英在乾坤袋里抱起了脑袋。


    “颜惊玉——!!!”


    颜惊玉猛地仰起了脸。


    紫雷轰然落下,廖忱的身躯在它的急促靠近之下,肉身炸出一朵又一朵的血花。


    颜惊玉忽然朝虚空中伸出手去。


    “啪——”


    手掌相贴,那一只手分明白骨斑斑,被腐蚀的极其严重。


    也没有任何力气可以收拢手指,去大力握住另外一只完好的手。


    只是虚虚地半弯着。


    廖忱的身影却在与他接触的那一瞬间,猛地由虚转实。身后紫雷炸出灼灼白光,犹如正午金乌爆燃,可时空虚影却在变淡,消失,彻底不见。


    廖忱握着他的手,动作很轻地在掌心之中笼罩上了一层灵力,隔着灵力虚虚握着他。


    颜惊玉面朝上方,仿佛在看着他,又仿佛在透过他看向其他地方。


    下方的人早已体无完肤,上方的人同样伤痕累累。


    一个感知全无,一个痛彻骨髓。


    “颜惊玉……”廖忱开口,动作轻柔地从空中落下,始终隔着一层灵力,托起他的身体,嗓音温柔的仿佛梦呓:“让我再来托你一程。”


    第48章  ……泪如雨下。


    廖忱将他抱了起来。


    依旧是隔着一层灵力。


    他清楚自己必须要赶快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将颜惊玉安置下来, 他清楚自己应该要尽快给他治伤,要尽快,不能耽误。


    如果有足够的时间, 他可以再去取一次一百年后取过的灵药, 只要可以修复他的身体, 只要能把他的身体修复完好,就不用担心神木会影响他吸收灵药。


    他的打算很好, 却唯独没有想到,几步之后便遇到了一个人。


    “没想到会是你。”


    廖忱停下脚步, 看向前方胡须和发丝皆白的老者,渡方和敛锋同时缓缓抬起,将剑尖对准了对方。


    “他是壶天的孩子。”对方摇了摇头, 道:“我不是来害你们的。”


    “你还有脸说……”


    “我不可能为了他去对抗规则。”壶天玄祖顿了顿,道:“你跌境了,这样下去,你护不住他。”


    “他们无法直接针对凡人, 只能通过规则安排。”


    “他不是凡人。”玄祖叹了口气,道:“出生便带有天命权柄的人,怎么可能会是普通凡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还没发现吗?”老者道:“他的灯芯被人挖了, 若不及时修复,三日内便会魂飞魄散, 彻底归墟。”


    廖忱浑身一震, 脸色惨白, 阮清婉在的时候, 他也在挨着天劫, 即便他竭力盯着对方,却依旧没有看到, 他被挖了灯芯……


    阮清婉,是真的想让他死。


    “你已经无法再硬扛神劫了。”老者道:“你在这里杀人,规则立刻就能引神劫灭你。”


    廖忱强行敛下杀意,道:“灯芯,我现在要去哪里找灯芯?!”


    他的脸上难看至极,他不知道颜惊玉的灯芯也曾经被人挖过,颜惊玉没有告诉过他这件事,或者,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玄祖缓缓伸出手,掌心赫然有一枚断裂的蚕豆一样的物品,廖忱猛地几步上前,又谨慎地停下脚步,他抱着颜惊玉,道:“条件呢。”


    “没有条件。”玄祖道:“我说了,他是壶天的孩子,但他肉身已毁,灯芯难续,如今必须要找到一具新的身体,才可以重新安置魂灯。”


    廖忱盯着他手中的灯芯,神色依旧带着不信任,他费劲地理解着对方的意思,好半晌才道:“壶天这么多人,随便杀一个就够了吧。”


    他神色平静,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事情。


    玄祖却再次摇了摇头,道:“普通人可以,他不行。”


    “为什么?!”


    “普通人归墟之后会溶于万物,入意念海搏杀吞噬成功者便可获得本源之力,重归人世。可他的归墟却并不入意念海,他是规律之子,需要绝对契合的肉身才可再生,否则为何这世间只有一个颜惊玉?”


    “……那什么样的身体,可以安置他的魂灯?”


    他眼中透出戒备,冰冷,还有质疑与探究。


    “如今,唯一能与他魂灯契合的,只有凤凰一族的梧桐神木。”


    那一瞬间,廖忱猛然间似乎醒悟了什么。


    他终于明白,为何颜惊玉明明面目全非,他却依旧一眼认出了他,他在他的魂灯里面看到了自己的标记……不是他逼着颜惊玉去杀秦仲游那次打下的,而是非常明确的标记,有人告诉他,那就是颜惊玉。


    他一直不知道那是谁,直到这一刻,他恍惚明白了什么……


    他脸色越发惨白,却依旧语气平静:“我不信。”


    我不信,这一切只是一个闭环,我已经回来了,我不可能让他再走一遍曾经的路,我绝不,绝不允许,绝不接受,我做了这么多的努力,最终,只是为他争取到了八个月……


    什么都没有改变,什么都,没有改变……


    斗转星移,时间流转,百年光阴倏忽而去。


    仓木山的小院又迎来了一个秋日,他立在对方身后,看着神色平静而温和、却独独没有那样惊人样貌的、在一百三十三年前的壶天城内被自己一眼认出并打晕,而在不久之后即将要和那个不知道该称为过去还是未来的自己碰面的颜惊玉。


    “你的魂灯……”


    对方茫然张望,他嗓音喑哑:“要灭了……”


    他陪了他一百三十三年,他终于明白,为何颜惊玉会变成那个样子,他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将他带到苍木山的人会是自己,原来将他变成废物的人会是自己,原来把一切都搞成最终那个结果的人,会是自己……


    这一百三十三年里,他亲眼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地尝试,一次又一次地失败,直到昨日,他还在努力地与自己抗衡。


    未来的自己逼着他修炼,而此刻的廖忱,却只希望他可以放下一切,再也不要触碰仙道。


    失去了天赋之后,这条路,原来,竟是这样苦。


    秋叶飒飒,廖忱听到自己再次开口:“你接下来想去做什么?”


    他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他看着颜惊玉伸出手去,看着空中的落叶或青或黄,看着有一片擦着他的指尖滑落地面,跌在树根之畔。


    落叶归根。


    他说:“我想家了。”


    须臾,他又问:“你呢?”


    “我……想他了。”


    ——


    颜惊玉只记得自己是被廖忱给打晕的。


    他刚从灵床上睁开眼睛,迎面就被廖忱给了一下。


    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回到了犹如身在牢笼之中,五感全失的那一刻。


    可他忽然听到了有人在喊他:“颜惊玉——!”


    那声音无比熟悉,像极了廖忱。却又没有那么像,他印象中的廖忱,不会如此绝望,没有什么能将他逼到声嘶力竭的地步。


    他不确定,却还是下意识朝虚空之中抓了一下。


    然后猝然从床上惊醒了过来。


    条件反射地低头去看自己身上。


    睡衣单薄,床帏深深,他的呼吸却有些急促,有些莫名其妙地在自己身上胡乱摸了一下,总觉得那一瞬间似乎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身边没有人……


    颜惊玉掀开床帏下了床,探头探脑地在碎星殿里寻找廖忱的踪迹,到处都没见到对方的人影,便走回去拍了拍血兽的脑袋,轻声道:“你大师父呢?”


    血兽晃了晃尾巴,仰起头朝上面看了看。


    “?”


    颜惊玉迟疑着去裹了件斗篷,慢吞吞地走出碎星殿,在院子里走了一步,两步,三步……一定的距离抬头去看,果然见到男人一袭黑衣,正静静坐在屋顶上仰望星空。


    最近下的都是碎雪,往往一夜过去地上只有一层白霜,再被太阳一照,便连那层白霜也看不到了。


    颜惊玉也不确定自己到底睡了几日,只是发觉今日的星空很亮,尤其地亮,亮的仿佛是被水洗过。


    他心情陡然也变得明亮起来,扭脸又去看廖忱,张开双臂:“喂,抱我上去!”


    他的眼睛也亮亮的,带着些不自觉的骄矜和故意找存在感一般的试探,廖忱垂眸与他对视,颜惊玉毫不妥协地偏了偏头,凶巴巴:“快点!”


    坐在屋顶上的男人伸出了手。


    颜惊玉的脚尖顿时离开了地面,他迈开脚步轻巧地走上屋顶,一屁股在廖忱身边坐了下来。


    除了他弄出来的动静之外,廖忱始终安静的像是死了一样。


    颜惊玉晃来晃去地看了会天空,视线却不自觉地被此刻一反常态的廖忱吸引。


    他换了一下姿势,先是将手压在膝盖上,支着下巴,后来又伸直双腿,蹬了一下屋顶的瓦片,故意把瓦片蹬的摇晃不休,哗啦哗啦,然后把双腿曲起 ,将双手压上去,歪头看廖忱。


    却始终没有等来对方发出一声。


    廖忱只是恍惚,平静,似乎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那个是北斗七星吗?”


    他忽然伸出手去指,廖忱反应了一下,沿着他的手指看去,道:“不是。”


    他没有反问颜惊玉怎么会不识星象,颜惊玉抿了抿嘴,道:“是南斗星吗?”


    “是望舒星。”廖忱望着天空,嗓音温和:“它总是围绕在月亮身边,有时候天空没有月亮的时候,看到它就能确定月亮的位置。它具有滋养阴灵、平复心境的功效。”


    他想起了那无尽个午夜之中,从玉棺里面走出来的仙君,他披着长发,坐在院中,嗓音很轻:“我是水木双系的灵根,望舒星可以帮我加快灵力吸收,此前没有成功,一定是因为我没有利用望舒,接下来我会每晚沐浴此星,一定可以成功的。”


    颜惊玉缩回手,忍俊不禁,道:“没想到你竟然还懂这些。”


    廖忱望着那颗星星,没有再说话。


    颜惊玉觉得他变了很多,明明还是那个人,可不知为何,他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对方的眼中却仿佛经历了无数个沧海桑田一般。


    他有些疑惑,却又不知道怎么问,只能又去看星星。


    风从身边略过,颜惊玉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下一瞬,便立刻有一个熟悉的黑色大氅落在了他身上,大氅太重,颜惊玉故意只拉了一边,靠近廖忱那边的肩膀,大氅从上方滑落。


    廖忱伸出手,轻轻帮他拉好,颜惊玉仿佛刚刚才意识到一般,乖乖地伸出手自己拉住。


    他隐隐明白廖忱到底在想些什么。


    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说些什么……


    紫炎果和玲珑参是他帮着医修们炼成丹丸的,他太清楚那东西的效力了。


    八个月是极致……难道,医修们在融入魂灯的时候出了岔子,只有一个月了?


    哎,其实廖忱也不一定是因为他的事情才会如此低落吧,即便他明天就死在廖忱面前了,廖忱也不可能露出这种好像天塌了一样的表情,毕竟他可是永不服输的廖奇美啊。


    “咳。”颜惊玉又拉了拉两边的衣领,犹豫了很久,才忽然笑了一下,用肩膀顶了顶廖忱的肩膀,道:“哎呀,为什么这么不高兴啊?不会是因为我真的快死了吧?”


    廖忱一动不动,神色木然而平静。


    “小美啊。”颜惊玉做出贱兮兮的样子,啧啧摇头道:“我是真的要死了,你就不要再白费力气了,虽然我也知道,你肯定是特别特别特别舍不得我……”


    颜惊玉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看着廖忱,后者正缓缓垂下头去,浓黑的睫毛和脊背一起朝下,仿佛有千钧重量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无法喘息,轻轻颤抖。


    泪如雨下。


    水洗一般的星辰无声漫上薄雾,颜惊玉反应了好半天,才手足无措地伸出手去,“那,那个,我,我说着玩的,廖忱,我,我知道我不配……你,你别别啊……”


    廖忱只是将头压得更低,单手挡在眼前,肩膀颤抖,哽咽声声。


    “那个,我,我发誓,我那个,我八个月内,我肯定,肯定能引灵入体,重登巅峰,我肯定能跟你一战,你别,别……”


    颜惊玉的声音越来越小,“别这样……”


    细密的雨丝若雾气一样笼罩了整个魔宫。


    颜惊玉的头发上很快被染上了湿润的水汽,直到廖忱的发上也有细密的水汽沾染,他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


    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一把雨伞,轻轻撑在他的身上。


    屋顶上,颜惊玉缓缓伸出手,抚上了他的发顶,他不知道廖忱究竟压抑了多久,他不明白为何他看上去这般痛苦,这般委屈,这般懊恼,这般无力……


    廖忱却好似真的崩溃了一般,蓦地伸手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将脸埋在了他的怀里。


    绵密的雨丝将雨伞也打的湿润,却并无太大的雨声出现。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回到了碎星殿,廖忱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发丝和脸一样湿漉不堪。


    颜惊玉取来毛巾,给他压在头顶,拉着他在小榻上坐下,轻轻给他擦着头,又慢慢取过毛巾的边角,给他擦着苍白的脸颊。


    他的眼睑通红一片,神色恍惚,低落,眼珠却在眼中显得更黑,幽幽寂寂,却有些空。


    颜惊玉坐在他身边,捧起他的脸,廖忱安安静静地被他捧着,他看着颜惊玉,刚刚干涸的眼睛,似乎又要再次溢出晶莹。


    “……行了啊。”颜惊玉用手指擦去他的眼泪,道:“我不是答应你了,明天就好好练剑,你让我怎么练我怎么练,我保证,余下的时间,肯定打得你嗷嗷叫。”


    廖忱不说话。


    他不似颜惊玉那样,一旦哭起来鼻子脸颊都会泛红,他哭完了,眼睛是红的,嘴唇是红的,那一向坚毅却又俊美的面孔却仍是瓷白一片,确切来说,在那些红的衬托下,皮肤隐隐染上了几分苍白,不是惹人怜爱的孱弱,却无端让人觉得,有点……


    颜惊玉将视线从他嘴唇移开,低头去给他擦手,手指缓缓抚摸着他的手掌心,道:“我还有多久?”


    “……八个月。”


    颜惊玉蓦地仰起了脸,神色有些惊喜:“这么久?”


    对上廖忱的眼睛,他轻咳一声,道:“是有点短,不过我嘛,你知道的,我是天命之人,我是规……”


    “你不是天命之人。”


    颜惊玉看向他,廖忱看上去又想掉眼泪,嗓音沙哑:“颜惊玉,你就是个倒霉蛋,你就是个,可怜虫……哪个天命之人如你这般坎坷艰难,哪个天命之人,如你这般,短命薄福……”


    颜惊玉笑了一下,道:”怎么突然之间,为我这般不平……”


    廖忱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眼尾又是一湿。


    颜惊玉立刻伸手给他抹了抹,道:“还有八个月呢,八个月呢……不哭了,你到底怎么回事啊,明明成功了,却好像大受打击……觉得八个月太短,不相信我能踏仙,嗯?”


    “难道你有办法踏仙?”


    “……暂时没有。”颜惊玉道:“不过我会努力的!”


    廖忱又想起了他不断地在玉棺之中掐诀,不断地变换着手势,地方,面前的秘籍功法换了一本又一本。


    他想起他午夜时的崩溃,想起他捂着脸无助地弯下的脊背,他想起自己陪着他的日日夜夜……


    从一开始就知道,以神木为他铸躯会发生什么。


    他从不信,到抗拒,到尝试性地征求他的意见……


    “如今,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救你……”


    “救我。”他想起对方紧紧握住他的手指,他分明五感尽失,廖忱只能通过向他灵台传音才能与他对话,可他却用力抓住了他的手:“善人,请救救我,救救我,不管怎么样,我要活下去,让我活下去,我要活着……”


    他沉默,颜惊玉却因为失去五感而格外敏感,他不断地沿着他的衣袖向上摸索,不知道是不是意识到自己拉到的可能不是活人,他开始松手,去摸一旁的玉棺,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他只知道那东西在挡着他,他对着玉棺说,“救救我,恩人……”


    他四处张望:“救救我,请你救救我……”


    “救我,求你,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还要去救阿娘,我要去救师姐,我要去找,去找仲游,我还有血海深仇……救救我,我还有很多事,我会报答你……”


    他满屋子乱转着,四处寻找着他的恩人:“我是天命之子,他们都说我是天命之子,我是颜惊玉,我,我的资质,我一定可以踏仙,救我,我不会让你亏的,救我,求你救我,给我一条活路……我是颜惊玉,我是壶天,摇光谷的颜惊玉,我三岁凤初,五岁琴心,八岁腾云,只要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可以踏仙,我一定会踏仙的!”


    “善人,救我,善人……”


    他跪在那里,左右磕头,不断恳求:“救救我,救救我,我要活下去,让我活下去,救救我……”


    他将他抱起来,他清楚他不知道自己正在被抱着,他依然在喊,直到他再次传音告诉他:“好,我会救你。”


    他安静了下来,乖乖地被放在玉棺之中。


    壶天玄祖说他三日内便会魂飞魄散,可廖忱用玉棺为自己争取了七天的时间。


    七天,他不断地找来各种肉身,就像玄祖说的那样,没有用,没有一具肉身可以安置他的魂灯。


    他站在那里,托着那块神木,问老者:“他真的是天命之子吗?”


    “能活下去,就是天命之子。”玄祖语气平静:“若他当真能够踏仙,当真能执掌天命权柄,他便是天命之子。”


    他哂笑:“若不能呢?”


    “若不能……”玄祖轻声说:“他也如那些被粉碎的天命之子一般,只是一个笑话。”


    “哈哈哈。”廖忱笑了起来,他不知道该嘲笑那些针对他畏惧他的规则,还是该嘲笑所谓天命之子的定论。


    到底是因为他生来便是天命之子,还是因为他被旁人畏惧针对才成了天命之子?


    若他当真是天命之子,为何会如此坎坷艰难,若他是天命之子,岂会在规则的欺压下变得那样卑微……


    倘若有朝一日他真的执掌了天命,那他所经历的这些苦痛又要如何定论呢?


    玄祖看着他,轻声说:“这些苦难,会加固他的神性。”


    瞧,什么话都是他们说的。


    “不用努力了。”廖忱握住他的手,垂眸道:“八个月也好,八个月,只要你开开心心的,无忧无虑……也好。”


    颜惊玉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要怎么接他的话。


    他迟疑着,伸出手,轻轻抚摸对方的额头,廖忱只是温顺地由他摸着。


    颜惊玉收回来,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迟疑道:“你是不是,被夺舍了?”


    “……”


    “反正我要好好修炼了!”颜惊玉直接站了起来,道:“余下的八个月我要再努力一把,我的渡方剑的?拿来!”


    廖忱伸出手,掌心出现了那把熟悉的长剑。


    颜惊玉扫了一眼,一边伸手去拿,一边疑惑道:“你何时竟然与它如此契合了?”


    他握住剑身,用力抓了一下,没能拿起,廖忱神色平静,颜惊玉伸出两只手一起去抓,废了老大的劲儿,终于拿了起来,很快,他便反手挽了个剑花,挽完了,又很清楚,是廖忱在帮他。


    他顿了顿,道:“你到底背着我对渡方做了什么。”


    “没什么。”


    “……那为什么,你们看上去才是老夫老妻的样子。”


    颜惊玉看了一眼渡方,表情变得闷闷不乐。


    渡方轻轻闪了一下,光华柔和,仿佛在安慰他的玻璃心。


    直到廖忱唤出敛锋:“只是它最近和敛锋玩的比较好。”


    果然,渡方很快便自动出鞘,将剑鞘留在颜惊玉的手中,直接与敛锋当啷一声撞在一起,铿锵锵地打了一通,一下子从上方同时斜着下刺,停在颜惊玉面前,组合成了一个交锋的标志。


    一闪一闪,像是在舞台上呼呼喝喝耍了打成一团,又忽然合作做了个谢礼动作的戏剧角色。


    可惜剑耍起宝来实在不怎么样,颜惊玉看了看廖忱,又看了看面前两把无端契合的长剑。


    双手环胸,手指在手臂上来回敲着。


    “我觉得我这样下去不行。”


    廖忱:“……嗯?”


    “我这些年来一直在尝试引灵,一直在失败,也许我可以直接跳过引灵,去跟别人打架?兴许就能突然打通奇经八脉了呢?”


    “……”不等廖忱开口,他已经挥手唤出仙鸣录中的百争谱:“我决定了,我要去参加比武大赛,虽然我只是一个凡人,但这种低级场里,最高也不过凤初,我肯定有办法打败他们。”


    “你……”


    “你等着!”颜惊玉转身开始收拾行李,道:“八个月后,我绝对能跟你巅峰一战!”


    第49章  你的心跳很快。


    “颜惊玉……”廖忱下意识跟在他身后, 看着他一把捡起地上的软垫塞进储物戒,又伸手去捞桌子上最近很爱用的一只玉壶。他跟着颜惊玉从桌前绕了一圈,道:“你不用这样……”


    颜惊玉直接又朝仪容台走去, 拉开抽屉去找发饰, 他以前爱俏, 后来来到魔宫之后,不知不觉又养回了那副性子, 如今这仪容台里面已经有不少款式不同的发簪玉带,廖忱看着他在里面挑挑拣拣, 不免又想起那百年里不断埋头苦修,却屡屡碰壁的倒霉蛋。


    此刻他才终于明白,颜惊玉如今这样爱怎样怎样, 只管自己高兴就好的性子有多难得。


    他忽然觉得,颜惊玉也不用那么高高在上,颜惊玉也不用那么引人注目,颜惊玉也不用非要什么都做得比别人都好……


    “你就这样就很好了……”


    他跟在颜惊玉后面, 被他带着一圈一圈地转,颜惊玉一边这里抓抓,那里抓抓, 一边道:“距离魔域最近的比武场应该在幽月城,幽月城唯一不好的就是距离魔域太近总是被魔物骚扰……嘿嘿……”


    他忽然朝廖忱笑了一下, 道:“不过没关系, 我现在也是魔域的人了, 这个对我没有影响。”


    廖忱看着他的笑容, 下意识点了下头。


    “以你现在的权柄, 即便是我每天从壶天来回,你也可以随时接我回家, 对吧?”


    廖忱反应了一下,道:“是。”


    他在时空之中扛了太多神劫,直接从魔神跌到了无相,固然他在陪伴颜惊玉的时候努力苦修,已经再次达到太清巅峰,可却不敢再尝试破魔。规则一直在盯着他,一旦他要破魔,他们一定会引神劫下来让他化为一块火系魔石。


    但他身上的朱雀神性并未丢失,故而身上还具备一定的神格,离火也还在他手中,要接颜惊玉回家倒是不难。


    颜惊玉看向他的眼睛,漆黑的,瞳仁里面隐隐透出几分赤红,却缺了一缕流溢的、金色的……


    廖忱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抬手在身后掐诀。


    在回来之前,他已经对着镜子练习了无数次这个障眼法。


    浓黑色的眼眸深处,浮出了熟悉的丝状的金胤。


    那是神脉具象化的表现。


    颜惊玉眨了眨眼,又仔细看了看,道:“你……”


    “我不想让你去。”


    颜惊玉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地说出这句话,他一时懵了下,道:“你不是希望跟我巅峰一战吗?之前一直逼着我修炼修炼修炼,怎么这会儿我要开始修炼了你又不乐意了?”


    “……我希望你高兴。”


    颜惊玉睫毛抖了抖,他看着对方的眼睛,下意识又躲了开。


    哎一……什么情况啊,怎么感觉他又要哭了……


    他挠了挠头,转身避开对方,廖忱忽然拉住了他的手腕,道:“你之前不是一直说魔宫没有烟火气么?我陪你去凡间,我们去体验一下普通人的日子,好不好?”


    “……”颜惊玉朝他看去,廖忱直接收起了障眼法,乌眸深深,连里面那缕红色都已经消失不见。颜惊玉又看了他一阵,慢慢道:“你为什么要跟我一起去体会普通人的日子?”


    “我想多陪陪你。”


    颜惊玉抿唇,依旧在探寻他的瞳仁,道:“为什么想要陪我?”


    “我,我……”


    “不是。”颜惊玉一下丢掉手里的枕头,道:“廖奇美你怎么回事啊,没完没了了是吗?!”


    廖忱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睛里雾气弥漫,并在他的怒视之下有越来越蔓延的趋势。


    “……”颜惊玉逐渐心虚起来,气势不得不又收了一些,呐呐道:“你,你也不用这么难过的。”


    “已经难过了怎么办。”


    他嗓音哑哑,甚至有些无助,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仿佛藏了无尽的委屈。颜惊玉视线旁移,又逼着自己去看他,道,“我,我不是说了,我去比武啊。”


    “我不想你去比武。”


    “那你要我怎么样啊!”


    “我想让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比武就是我想做的事情啊!”


    “……我怕你会受伤。”


    “……………………”颜惊玉本就色厉内荏,这会儿当真是虚到了极致,他闷了一阵,道:“可,可是你不是特别想跟我打架嘛。”


    “但我更想看到你好好的。”


    廖忱的声音也很轻,两人对立着,廖忱的眼睛一直在看着他,颜惊玉的目光却在看着地面,他用鞋底搓着地上看不到的灰尘,手捏着衣角,闷闷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舍不得你受伤。”


    颜惊玉的耳朵忽然一点点地红了起来,他不自觉地歪了下头,用肩膀蹭了一下滚烫的耳朵,左右移动着视线,道:“什么,什么叫,舍不得啊……”


    这一次,廖忱也微微垂下了眸子,像是在很认真地思考,一阵后,他再次看向颜惊玉,用很轻很哑的声音说:“我心很疼。”


    颜惊玉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他用力地攥着袖口,滚烫的耳朵似乎可以感觉到微凉的空气流动的触感,他大脑空空地站了好一阵,在廖忱再次开口之前,忽然转身,道:“你等我八个月!”


    他伸手,体外灵海当即缠上了与敛锋并肩站在一起的渡方剑,强行收回了自己的储物戒,还未跨出去,廖忱便又跟了上来,颜惊玉看也不敢看他,凶巴巴地道:“好好在这儿等我!”


    “我不会等你。”颜惊玉停下,听他道:“我要守着你。”


    “……”颜惊玉终究还是没忍住,他偏着头不去看廖忱,却是朝对方伸出手去,胡乱地摸索着,还没等他找到对方的额头,廖忱已经微微朝前倾,主动将额头贴在了他的掌心。


    他的额头比起颜惊玉的掌心来说可以说是有些微凉,颜惊玉的目光望着他身后的碎星殿,廖忱甚至抬起手,轻轻帮他调整了一下,将有些倾斜的手掌完全横起来,方便他将从手指到掌心再到掌后跟都能完全贴在自己的额头。


    两人很久都没有说话。


    直到廖忱的目光落在他的胸膛:“你的心跳很快。”


    颜惊玉才猝然缩手,猛地朝后退了好几步,瞪圆眼睛看着他:“你,你老实说,你,你把我打晕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廖忱宁望着他,缓缓直起身体,道:“我把所有的灵药全部炼化,而你的魂灯没有任何反应。”


    “你把所有的灵药全部炼化了……?”


    颜惊玉的神色又露出了熟悉的肉痛和不敢置信,他想说你知不知道那些灵药用在我身上意味着什么……可看着他隐含失落的眸子,又强行把这段话吞了下去,道:”还有呢?”


    他的眸子又是风起云涌,抬步朝颜惊玉走来的脚步似乎都变得无比沉重,颜惊玉连连后退,道:“你,你就站那儿……”


    “你如果非要去比武,让我跟你一起。”


    他说罢,挥手唤出了一辆通体鎏金的八角飞车,车前方的两块金色石头开始活动,伸展,分裂,变成了六只同样鎏金的金马,头顶双角嵌着白玉,长嘶一声,绚丽无双。


    颜惊玉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身体却忽然有一股灵力将他托起,他急忙道:“等等等等!!”


    他的身体悬停在空中,廖忱目光幽深地望着他,颜惊玉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送你去幽月城。”廖忱道:“你不是羡慕赤渊每次出门都有各种各样的豪华坐骑?今日你也可以体验一下。”


    “你,你先把我放下来。”


    廖忱安静了一下,听话地将他放了下来,头顶的金马再次发出长嘶,活灵活现地抬起前蹄蹭了一下鼻子……它甚至蹭了一下鼻子!昂首挺胸地哒哒踩了几下,仿佛在活动手脚准备着朝前狂奔。


    颜惊玉落了地,急忙跺了两下脚感受了一下地面,同时又躲得远了一点,并伸出双手抱住了旁边的廊柱。柱子实在有点粗,他的脸颊都贴了上去,双手扣紧,勉强有了点安全感,道:“你干嘛,突然对我这么好……”


    “我以后都会对你这么好。”


    “……”有时候感觉这家伙也挺会避重就轻的,颜惊玉嘟囔了一下,道:“原因呢?”


    廖忱一脸难过地望着他:“你快死了。”


    “我快死了你就对我好,那,那余秋叶快死了你也对他好?黯泷快死了你也他要什么给什么?狼穹要是快死了你是不是还要答应让我跟他成亲啊?”


    “……”廖忱拧了下眉,道:“他们如何能与你比?”


    颜惊玉嘴角不自觉扬了一下,想到什么,眼神又有些暗淡,他示意了一下上方金闪闪的马车,道:“先收起来。”


    廖忱抬手,马车当即来到了他的掌心,几匹马不甘不愿地重新收拢起来,回归成两块金色的方块。


    颜惊玉终于不用再担心被他硬推上去做显眼包,马上放开柱子走过来,伸出手去戳那玩具一样的马车,廖忱直接递了过来,道:“送给你。”


    “……”颜惊玉手在手里,戳了戳那金块块,道:“既然你非要跟着我,那我就带你一起去幽月城吧,不过你还是先帮我做个障眼法,不然他们看到我的脸都舍不得打我。”


    廖忱又沉默了一阵,道:“非要去幽月城吗?”


    “那不是幽月城最近嘛,来回也方便。”


    “你若想要。”廖忱抬手,一个巨大的法阵忽然从他掌心升起,逐渐形成了一个浮空的擂台,他嗓音平静:“魔域也可以有比武场。”


    “……太,太显眼了。”颜惊玉拉他的袖口,道:“放下来,万一我被打下来多丢人啊。”


    魔宫所有的宫殿忽然朝四周拉开,腾出来的空间里,硕大的擂台重重落下,廖忱收手,朝他看来,道:“这个擂台很大,没人能把你打下来。”


    固然知道他是真心的,这话却还是有些奇怪,颜惊玉只好道:”谢谢你啊。”


    “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廖忱说:“什么都可以。”


    颜惊玉又开始打起歪心思:“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包括你的命?”


    “嗯。”


    “……真的假的。”颜惊玉跃跃欲试地从储物间里取出了一把匕首,同时看到他身前浮出了一把弯刀。


    匕首指着廖忱,弯刀的刀尖也悬停在了颜惊玉的的心脏。


    颜惊玉屏住呼吸,看了一眼他漆黑的眼睛,还有丝毫看不出开玩笑的神情。


    “不,不是随便我的吗?”


    “我担心你保护不了自己。”弯刀轻轻地抵在他的心脏,廖忱拿过他的手对准自己的心脏,目光深邃而绵密:“若你临死之前的目的是带走我……”


    “我又岂会让你独活?”


    第50章  今晚,一起睡么?


    廖忱是真的想要与他一起死。


    颜惊玉清楚地感觉到了无人握持的弯刀抵在自己胸口的力度, 还有对方握着他的手,缓缓递向对方心口的力度。


    他在廖忱发力之前,霍地抽回了手, 将匕首放入了自己的储物戒, 同时又把弯刀扫回了对方的乾坤袋, 道:“好了好了,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我不走了还不行么。”


    他发现自己有点拿这样的廖忱没办法,骂吧, 有点于心不忍,顺着他吧,又感觉哪里怪怪的。


    最终只能用凶巴巴的语气答应了他的所有条件, 蹬蹬跑回殿中,直接钻入了床帏。


    廖忱倒也愿意顺着他,当天晚上便向魔域发出了诏令,让各族挑选出一些凤初期的妖魔前来魔宫比武。


    直到第二日颜惊玉站在赛场上, 看到一堆化形都不完整、还没到他腰间的小妖怪,或者干脆直接就是兽形的妖兽,才意识到这件事有多么荒谬——


    妖族和人族不同, 绝大部分种族天生就拥有神力,就像莫冬和莫夏, 他们出生起就有腾云之力, 随便一修就是晖阳, 稍微用点功乾元根本不是问题, 而乾元在绝大部分的修士眼中都已经是难以企及的巅峰。


    陪着前来魔宫的各大族长, 也都有些迷茫,还不明白为什么廖忱突发奇想要看小妖怪们闹着玩。


    但小妖怪们都可紧张了, 小拳头在身边攥的紧紧的,眼睛里面既有好奇又有渴望,都希望魔主可以高看自己一眼。


    颜惊玉站在廖忱身边,双脚横挪朝他靠近,小小声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廖忱也安静了一阵,显然完全疏忽了这个可能。


    若是让颜惊玉跟这些小东西打上几个来回,说不准还会被直接打飞下去,那丢人的何止是颜惊玉一个人。


    “……今日。”他冷静地用一句话结束了这个荒谬的事情:“夺魁者有奖。”


    颜惊玉松了口气,只要不让他上台,他倒是还挺乐意看热闹。


    而廖忱是连热闹都不想看,便径直消失在看台上面。


    颜惊玉搬了个凳子,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悠闲地指导了起来。


    哎,这个乌龙,还是得他一个人给撑下去。


    余秋叶一直等廖忱消失,才小心翼翼地来到他身边,轻声道:“仙君安好?”


    “干嘛?”


    “看来魔主让这些孩子过来,是想给仙君解闷儿的。”


    事到如今,总不能自曝其短,颜惊玉嗯了一声,道:“嗯,他知道我喜欢小孩。”


    余秋叶点点头,道:“感觉魔主这两天好像心情不太好?”


    颜惊玉假装不经意地道:“毕竟我只有八个月了,他一直想跟我决一死战,如今希望落空……不过我倒是觉得他如今脾气是变好了,我还以为他会为了我的事情迁怒你们呢。”


    “脾气好——”余秋叶想起那魔焰炙烤的滋味,先是用神识四周窥探了一下,咬牙切齿地凑近颜惊玉,很小声很小声地道:“若不是我们急中生智,现在所有人都已经被丢入了炼狱!”


    颜惊玉眸色微闪:“哦?”


    另一边的碎星殿,廖忱正随手丢开浩瀚书,这百年里,他几乎把浩瀚书中记载的一切都翻了一遍,但此刻,他忽然觉得好像可以再试一次——


    他蹲在殿内莲花池的旁边,全神贯注地凝望着它,莲花始终安宁淡雅,只是明显可以从它周身一卡一卡的灵力光晕,可以看得出来,它不似往日那般淡然。


    “……最后一株灵药。”廖忱凝望着它,嗓音喃喃:“万一呢。”


    尽管他的眼神里并没有任何的希望,可他心脏还是无声地跳动了起来。


    这熟悉的躁动,是他这上百年里每次奇思妙想的时候,都会出现的悸动。


    心脏砸的他胸口都在隐隐作痛,他闭了一下眼睛,尽管清楚,没有用的,没有用的……


    可是不尝试一下,总是不甘心。


    试了之后,便会死心了。


    不管什么药,都试一下,即便他清楚莲花的功效只是能清除灵力中的杂质,让它变得更加纯净。


    他心口火热,浑身的血液也在火热,他清楚自己的内心其实并没有放弃,只是一百三十三年所有的客观因素都在否定他,让他不得不放弃。


    倘若当真还有希望,为什么一点都看不到呢?


    他的睫毛又一次变得湿润,克制地吸了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


    “你一定有用的,对吧……”他缓缓伸出了手,轻声道:“赤渊养了这么多年,我养了你这么多年……我们朝夕相处,也有上百年了……”


    他的手,轻轻握住了莲花的根茎,莲花安静如鸡,仍然在竭力地保持着镇定。


    廖忱的手缓缓用力,握紧了它的根茎,慢慢拉扯,道:“你的花露可以凝神静气,以你入药可以让灵力更加纯净,你的根茎,说不定可以让魂灯的能力也更加纯净呢……”


    “你其实早就成精了……赤渊没看出来,我竟也没看出来……唯有他……他对你,有知遇之恩……”


    他轻声细语地说着,手上却猛地用力。


    整个花枝被连根拔出,那一瞬间,一直安然的莲花忽然绽放开来,光华流转之中,一道极为细小的声音传了出来:“我真的没那能力!!!”


    那声音稚嫩至极,莲花芯的中央,赫然跪着一个指头大的小人儿,浑身一样光华流转,两眼挂着一泡热泪:“不要炼我,我没用,我真的没用。”


    廖忱神色冷淡,道:“有没有用,试了才知道。”


    他直接将对方提起,余下的花叶根茎被拉扯断裂,小人在里面发出痛苦的惨叫,廖忱取出了一个瓶子接住它的眼泪,淡淡道:“他喜欢用你的花露漱口,要多留一些,免得日后再也用不到了。”


    莲花藕节上的淤泥被清理干净,直接丢入了丹炉之中,它惊恐地想要从里面跳出来,可却因为攻击能力不足,而只能眼睁睁看着盖子罩了下来。


    廖忱朝里面丢了一团三昧真火,道:“他对什么东西都容易有感情,若直接抽取你的灵力,定会惹他难过……炼成丹药,才好吞服。”


    同时将方才接满了花露的罐子丢入了莲花池中,使其变成了一株熟悉的莲花。


    三昧真火迅速填满了整个丹炉,莲花精尖叫了起来,疯狂地运转脑筋,横冲直撞,道:“我知道他无法引灵的真相!!!!!”


    盖子完全盖了下去,下一瞬,却又猛地弹开,丹炉直接被摧毁,廖忱一眨不眨地盯着浮在空中的整根莲花,它浑身蔫蔫的,显然被火烤的快要丧失生机。


    廖忱重新将他丢回了花池,两步迈过去,看着它重新吸饱水分,哭得梨花带雨。


    有些烦躁地道:“说。”


    莲花的花朵狼狈地歪在一边,绿叶折断,根茎也在溢出绿色的汁水,小人在里面瑟缩了一下,泪汪汪地道:“是因为,凤族的诅咒。”


    廖忱睁大眼睛,第一反应是:“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我也是曾经是九嶷山的莲花!”莲花哭唧唧地道:“当年人族攻入九嶷山,抢走了属于凤族的一切,也包括凤王后院里的我,凤王为了解决同族困境,不得不从血脉深处缔结契约,让所有被困的凤族在被折辱之时可以选择另外一条路……燃魂成火,共同归墟。”


    “我为何不知……”


    “因为你被困在了玉中,孕灵玉隔绝了凤王的血脉联结,而且,你当时应该还没有觉醒血脉……”


    “然后呢?”


    “你当凤族当真只是为了反抗吗?”莲花精道:“凤族那么多的冤魂,在修真界的上空徘徊了近百年才散,他们诅咒了所有害过凤族的人,他们见证了无数人凄惨的死亡……而这最后一块神木,更是凤族至宝,你不是带回了一枚凤凰蛋,可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激发他的活性?”


    廖忱沉默地伸出手,将温养在灵府中的一枚凤凰蛋托举了出来。


    那日颜惊玉一边嚷着莫夏怎么那么凶一边冲入殿中的时候,他便是在对着此蛋输入灵力。


    莲花精也仰起脸看着那枚凤凰蛋,道:“凤栖梧桐,并不只是因为梧桐树美,更因梧桐可以激发凤族活性,凤族因为不死特性,在享受着天道护佑的同时,也在被规则约束,倘若这世上没有梧桐神木,那么世上所有的凤凰蛋都只是一颗死蛋,梧桐神木的丢失,虽然让凤凰几乎灭族,却也保下了那些被埋在栖梧花下的所有凤凰……所以,你明白了吗,他之所以无法引灵,不是因为神木限制了他的特性,而是因为凤族在所有属于凤族的东西上全部施加了诅咒!只有解除诅咒,他才可能重归大道……”


    “为何之前不说。”廖忱阴沉道:“他知道你成精一直在隐瞒我,一直护着你,你就眼睁睁看着他……”


    “因为解除诅咒的唯一办法就是把神木还回去!”莲花精哆哆嗦嗦地道:“还回它原本的地方,让神木赋予凤族遗留后代所有活性,如此一来,凤族复活归来,诅咒才会被解除。”


    “难道你要把活着的颜惊玉,埋入栖梧花下吗?”


    廖忱的神情像是陡然被刺痛了一瞬,他抿紧嘴唇,刚刚得到希望,却又再次被丢入深渊,让他眼中泪珠滚滚而落。


    莲花精瑟瑟缩缩地望着他,廖忱缓缓站了起来,神色无助而迷茫。


    “凤族被灭族的时候,他都没有出生……”廖忱道:“为什么,诅咒要让他来背……”


    莲花精探头看了一眼他哭泣的表情,露出解恨了的表情,它一边开始整理自己的花瓣,一边轻声道:“谁让他是人族的天命之子呢……”


    廖忱猛地朝他看了过来,莲花精心中一颤,霍地又跳起来,道:“但我还有办法可以救他!”


    廖忱缓缓道:“说。”


    “你愿意为了他去死么?”


    莲花精的声音很小很小,廖忱再次盯住了它,道:“说下去。”


    “其实,凤魂,可以作为魂灯的燃料……”莲花精观察着他的表情,道:“你被凤魂淬炼的肉身,也可以重铸他的□□,一直以来,救他的关键都在你身上,只要你愿意去死啊啊啊……”


    廖忱直接把它抓在了手里,灵力将它捏得神色扭曲,廖忱危险地逼近他,道:“我可以死,但他必须一起,如果我活,他可以活,如果我死,他必须死。”


    “但,但只有这一种方法……”


    “你的表情不像是只有这一种。”廖忱阴森森地道:“不要学他报复本尊,因为你真的会死,明白吗?”


    莲花精缩了缩脑袋,道:“真,真的只有这一种……”


    “你是不是忘记你被从丹炉里放出来的前提条件了?”


    三昧真火再次出现,莲花精急忙道:“是是是,还有一种,我说真的,真的还有一种!”


    三昧真火依旧悬在它的头顶,看上去明显不是吓唬,廖忱的表情明显变得更加不耐。


    它急忙道:“可以,可以用朱雀神性,那个比凤魂更好……你,你当年撕掉了自己的半妖血脉,如今你有两具肉身,若是用其中一具为他铸躯,再以神性为他注魂,定能救他,但……”


    “廖忱?”


    外面忽然传来动静,廖忱霍地把它丢入了莲花池中,伸手扒开淤泥将它的根茎重新了进去,同时飞速修复起它被折断的叶片。


    颜惊玉步伐温和地迈入碎星殿的时候,廖忱正好从莲花池边站起,目光平静地凝望着他。


    “……”颜惊玉看着他镇定无比的表情,又看了一眼后面完好无损,依然在迎风摇曳的莲花,忽然心头一跳,急忙上前拉住了廖忱的手,一边将他拉向床边,一边扭脸不断地给绽放的莲花精使眼色。


    莲花精后知后觉,赶紧把绽放的花瓣合拢起来,做出以往的样子。


    颜惊玉松了口气,轻轻把廖忱按在床边。


    虽然余秋叶并不知道廖忱究竟有没有去做那件事情,但他心中却已经有了答案。


    他看着面前的廖忱,思索着绝对不能直接安慰他,否则他肯定还会哭,也不能质问,因为廖忱若是愿意告诉他,一开始就会告诉他,绝不会等到他询问……


    他微微俯下身,目光温柔的像是在看一个孩子,廖忱扫了一眼莲花,目光转回来,乍然对上他的视线,心跳漏了一半:“……?”


    “你,你不是想跟我一起去过凡人的生活么?”颜惊玉轻咳了一声,道:“那,我们以什么身份入世比较好?”


    “……”廖忱睫毛闪了闪,想说什么,又闭了嘴,依旧做出安安静静的样子。


    哎。颜惊玉有点心疼,他伸出手,廖忱看向他的手,又将脸朝他手上贴过去,同时把问题抛了回去,道:“你觉得什么身份比较好?”


    他的声音哑哑的,莫名带着点撩人。


    “……我们斗了这么多年。”颜惊玉的手指贴着他的脸颊,道:“不如这次就以兄弟的身份吧,如何?”


    “……”廖忱眉心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睫毛垂下去,一言不发。


    “那,总不能是父子吧……”颜惊玉蹲了下去,双手压在他的膝盖上,仰着脸看他,神色有点不好意思。


    廖忱眼睑眯了一下,又很快展开,低声道:“我说什么,你都愿意?”


    “……嗯。”反正自己快要死了,什么身份不身份的,根本就无所谓,他目光软软地望着廖忱,道:“只要你能开心一点,我怎么样都好。”


    “咳。”廖忱抿了抿嘴,按捺住上扬的嘴角,神色依旧是平静,甚至是悲伤的:“我的妖性告诉我,你是我的伴侣。”


    还妖性呢……颜惊玉点头,道:”好呀,那我们以后就是道侣了,嗯,我是说在外人眼里。”


    “不是道侣。”廖忱道:“是伴侣。”


    “伴侣……?”


    “我们入世,我可以混淆他们对性别的概念,日后,你便是……廖夫人。”


    “……”颜惊玉头皮有点发麻,神色尴尬:“非,非得,这样么?”


    廖忱垂着睫毛,又不说话了。


    “好好好。”颜惊玉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道:“廖夫人就廖夫人,反正,反正有你的障眼法在,他们也认不出我们……”


    “嗯。”廖忱很认真地道:“没有人知道你是渡方仙君,也没有人知道我是魔域之主。”


    “嗯。”颜惊玉点点头,目光温柔而带着担心:“那你现在好受点了么?”


    “……”廖忱掐了自己一下,眼眸低垂,颜惊玉急忙伸手:“哎呀,你,你你到底要怎么样啊,我都答应你了……”


    “我只是觉得很累……”


    他湿漉漉的眼眸看向他,颜惊玉犹豫了一下,终于坐在他身边,伸手抱住了他。


    廖忱立刻将脸埋在他胸前,同时伸出长臂抱住了他的腰,用很低很低的声音道:


    “今晚,一起睡么?”


【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