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蛊惑人心的病弱医仙


    且听这隔壁包厢。


    凌霄宗, 天机门,玄武派,飞雪堂……


    数位江湖上有名有姓的门派弟子汇聚于此, 受门规辖制没法招来美人作陪,美酒却少不了, 推杯换盏间谈话氛围远不如沈隋玉预料中那样严肃。


    “孟兄果真挑了个好地方!我等虽无福消受美人恩,能开开眼界也是极好的。”


    “欸,平日山门内清修何等辛苦,在下当然了解各位师兄喽!哈哈哈!”


    这人的嗓音沈隋玉有些耳熟, 又听人称他为凌霄宗大师兄,猜到大约是那日在竹林中一举认出他且横眉冷对之人。


    “你们凌霄宗怎的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此间逐渐引起了频遭毒手的宗门弟子的不满,“如今江湖上已有风声走漏, 若不能尽快将那魔头除掉, 我等要如何在其他宗门前立足?武林大会开展在即,选出的盟主如何能服众?!”


    “赵兄莫要着急嘛,我等今日来此不就是为了商议对策?必不会教赵兄无功而返!”孟乘风倒是不恼, 话音一转道, “不瞒你们说, 关于这魔头的真面目, 我心底实有一个猜测。”


    此话一出气氛陡然紧张,墙壁这边,一直试图往沈隋玉身上贴的俞慕寒也停下了动作,二人屏息凝神静听——


    “毒医仙!”孟乘风清了清嗓音,一字一顿, “众位师兄可知晓此人大名?”


    “混账!”


    俞慕寒一句粗口.爆了出来,沈隋玉眼疾手快捂住了他的嘴,整个人翻到了他身上, 物理让他闭嘴。


    “什么动静?”


    然而此番还是引起了隔壁这帮武功高强的家伙的注意,包厢内安静下来,隐隐有拔剑之声。


    沈隋玉无奈,只得依了俞慕寒那个馊主意,模拟着那种时候低喘了几声。


    于是俞慕寒瞧见的就是衣香鬓影的美人儿压在他身上,面色沉静清冷,涂抹了胭脂的唇瓣却色气地开阖,喉间溢出的声音似蜿蜒的流水。


    俞慕寒直愣愣地盯着他,不自觉地挪开他的手,向着那唇……


    “啪。”


    一个巴掌毫不犹豫地甩到了他脸上。


    “混账东西。”沈隋玉斥道。


    俞慕寒:……好会骂。


    和方才那句刚好吻合。


    “哈哈哈,李兄这就不懂了吧?床笫之间的情趣罢了!”


    “够野,够辣!若非那该死的门规……”


    “哎哎哎!李兄慎言!”


    沈隋玉松了口气,就这么直起身重新贴上墙壁,听对面继续先前的话题。


    “孟兄,据我所知那毒医仙体弱多病,双目失明。以毒伤人尚可为之,此等霸道的功法焉能驾驭?”


    “是啊孟兄,那人虽恶行累累,却和龙吟山庄庄主交好。梁庄主武功盖世,他若身怀此等功法,梁庄主怎会毫无察觉呢?”


    孟乘风朗笑一声:


    “体弱不代表不懂武功嘛!越是虚弱就越需要精纯的内力填补,所以他才会对各大门派的核心弟子下手,抽干他们的功力!”


    “众位师兄有所不知,我上次在龙吟山庄外偶然得见了此人,武功不凡且即为狡诈,更重要的是生得一副冰清玉润的样貌,啧。任谁看了都心生怜惜。”


    “……”


    俞慕寒此时也不恼了,他双手叠在脑后,仰躺着观察忘记从他身上下来这人的神色。趁他不注意再偷偷顶一下胯,顶得他额前那片亮晶晶的流苏轻微晃动。


    美死了。


    沈隋玉没发觉他的小动作,抿着唇角听得入神。


    其他人一片哗然,孟乘风便继续道:


    “梁庄主和他是生死之交,对他心慈手软在所难免。众师兄可知他养子,我那位大名鼎鼎的师弟,松鹤掌门的亲传?”


    “这个自然知晓。”


    “梁少侠的大名何人不知?”


    “有幸得见梁少侠一面,当真是金玉其质,非我辈俗类。”


    “说来惭愧,梁少侠先前还救过我一命。”


    “……”


    这些人对梁剑霆养子的评价倒符合沈隋玉的认知,然而他听到孟乘风酸溜溜地哼笑一声,“上次我那好师弟就险些被妖人蛊惑,若非我来的及时——”


    “呃——!!!”


    话语戛然而止,隔壁忽然传来一阵骚动,窗外有疾影闪过。


    “孟兄!”


    “哪来的毒镖?!”


    “何人在窗外?”


    “贼人休走!!!”


    俞慕寒一惊,迅速贴到门口打探一番,回身拉住沈隋玉就要离开。


    “孟乘风中了毒镖。”他笑道,“医仙哥哥,有人替天行道了。”


    “毒镖?”沈隋玉眉头一皱,站在门口凝神倾听隔壁的呼吸声。


    鼻息浅而快速,心跳搏动剧烈,确实是中毒的征兆。若不采取措施很可能顷刻毙命。


    “你做什么?快跟我走!”俞慕寒见他还在往隔壁走,用力扯住他的胳膊,甚至想打横抱起,“这些蠢猪稍后发现你在此地,必会认定是你所为!”


    沈隋玉沉吟,推开他的手:


    “那我救活他,是不是就可以洗脱嫌疑了?”


    俞慕寒一愣:“你说什么?”.


    陈奂在今日这些人里年纪最小,武功最弱,全凭和孟乘风交好才得来参与此事。突然遭此变故,他和无头苍蝇一样追着其他门派的师兄弟跑了出来,不想刚走到街上就被一人拦下。


    “发生了什么?为何如此慌张?”周溯行手中持剑,身旁还跟着另外两个凌霄宗的弟子。


    “师兄!”


    抬眸瞧见来人,陈奂又惊又喜,心中的石头卸下一半,迅速将方才漱玉楼内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孟师兄一提到那毒医仙毒镖就射了过来!定是那贼人所为!”陈奂咬牙切齿道。


    “非亲眼所见,休得断言。”周溯行冷冷瞥他一眼,“带路。”


    这一眼让陈奂脊背汗毛都炸了开来。


    他瞬间噤声。乖乖在前头引路,折身向着漱玉楼疾行。


    俞慕寒踩在房檐之上,手中捏了颗云雾惊雷弹,打算沈隋玉一遇到危险就扔进去把人带走。


    然而守在孟乘风身旁的仅有一位小厮,沈隋玉没费什么功夫就走了进去,蹲下身扣住孟乘风的脉搏。


    右胸到肋下的位置插着一枚毒镖。


    金手指发动,沈隋玉能瞧见毒素在体内扩散的程度。见尚未蔓延到肺腑,他封住对方几个穴道,往他口中塞了一颗急救的药丸。


    这孟乘风体质不错,没多会儿就从阵痛抽搐中悠悠醒了过来。


    流苏的银链在眼前轻晃,挽着灵蛇髻的美人侧脸雪白细腻,眉眼如画,好似在哪儿见过……


    瑶池里的仙女儿吗?


    视线移向了这人持着银针挥过的手。


    骨骼明晰,手指很长,手掌又宽又薄,一看就属于男子。骨节则极为精雕细琢,苍白肤色透着寒冷之感,似散发着幽幽雾气的冰,随时可能融化。


    他脑海中忽然浮现了这只手拍在师弟胸前那一掌之时的景象。


    “你是……”孟乘风瞪大眼睛,艰难地挺起身体,“你是毒医仙——!”


    陈奂进门之时刚巧听到这一句,浑身一凛,当即果断地拔剑!


    周溯行慢了几息踏步进来,瞧见的便是那人半蹲在地,手指紧紧卡在孟乘风喉咙口,肩上架着一柄长剑的景象。


    水朱红的柔绢曳地长裙若花瓣散开,月白细纹罗纱罩衣勾勒着清瘦身形。灵蛇髻以同色丝带点缀,额间的发饰在窗外日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衬得那张脸愈发像冬日新雪。


    他笑着说,“小兄弟,你若杀了我,你师兄的命可就没有了。”


    砰。


    真气凝聚隔空打出,陈奂手腕一震,那剑登时偏开,掉落在地。


    周溯行收回手指,同时举起另一手的剑,将其余要进来的人通通拦在了门外。


    陈奂压根没觉察是自家师兄出的手,他瞪着沈隋玉,只当他这话是认了罪:“毒镖果然是你的手笔!”


    沈隋玉不恼,温声道:“方才你们通通扔下他跑了出去,我若想要他的命,此刻他早该去见阎王了。哪里还轮得着你站在这与我说这些话呢?”


    “你!”


    “不要耽搁了。”沈隋玉站了起身,面色微微冷凝,“救人要紧。”


    “陈奂……”躺在地上的孟乘风艰难开口,气息微弱,“救,救我。”


    陈奂连忙走过去扶起他,有些不知所措,但又拉不下脸询问面前这位身着女装的毒医仙。


    好在对方迅速给出了进一步的指示:“把他搬去前面的春和堂,我需要药材。”


    陈奂不吭声,与另一名弟子一同从肩膀架起孟乘风,施展轻功离开漱玉楼。


    沈隋玉稍稍松了一口气,拎起那繁杂纱裙就要跟上。


    经过门口之时他忽然失去了重心,一条胳膊悄无声息地伸了过来,搂住他的腿弯,将他单手抱了起来!


    这里还站了个人!他竟毫无觉察!


    “你……你是何人?”


    周溯行不答。


    他近距离瞧了瞧他略施粉黛的脸——远山眉精描绘长,颊侧两朵浅淡粉云,唇色鲜艳晕开一抹,更显妩媚风情。


    目光在他唇角的胭脂上定了定,周溯行一手持剑一手抱他,纵身从二楼跃下。


    这个方向就是春和堂。


    许是凌霄宗的人嫌他走路太慢?


    沈隋玉便也没说话,双手搂住对方的脖子维持重心,就这么被单手公主抱带去了最近的医馆。


    ——完全不知道这一幕惹来了街上多少人的注视。


    高大挺拔的年轻侠客抱起一个成年男子仍旧潇洒,宽阔的肩可以将他身形挡住大半。水朱红的裙裾和玄色衣袍交缠飘扬,晃动的银链从他额前垂下,尾端扫在对方锋利的眉眼上,来回飘荡。


    陈奂请春和堂内的大夫给孟乘风把了脉,大夫叹息着摇了摇头。


    凌霄宗几人彻底安静了下来,不再阻拦沈隋玉靠近。


    反倒逐渐看他施针、放血、换药的动作入了神,对方低垂的面容平淡温和,不知怎么竟看出几分普度众生的悲悯。


    孟师兄明明说他是魔头妖人……


    陈奂眼中泛起疑惑,喃喃低语:“为何还要救他?”


    从那个房檐蹲到这个的俞慕寒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真的是为了洗刷自己的冤屈?


    那此举算不得高明。


    他出现的太巧了——那群人谈话的时机,漱玉楼这个场合,还欲盖弥彰地做了伪装。就算救活了也可能被反咬一口,打成设计骗取凌霄宗众人的信任。


    若救不活更百口莫辩,相当于直接把自己送给了凌霄宗处置。


    百弊无一利的事为什么要做?


    俞慕寒出神地想着。


    或许……这个人只是单纯想救?


    正如那晚自己闯入他的房间,没费什么力就哄得他保下自己。


    帮他做事都是后来的了,起初他可能只是,看不得自己死在他面前而已。


    等到他杀手的警觉催动,身旁之人已经靠近在一丈之内,俞慕寒大惊,拔出匕首要刺,忽的又愣住。


    “哥?”


    对方没有回应,一掌狠狠掌掴到了他脸上,险些将他从屋顶打下去,猛吐了一口鲜血.


    “差不多了。”


    沈隋玉去掉最后一根针,指尖叩住他的脉搏:“我再替你开一副药,吃上几日把体内余毒排出来即可。”


    孟乘风僵硬地躺在床榻上,心情极为复杂。


    忒没面子了。


    他居然被这个一炷香之前还在被他当成武林公敌意欲讨伐的人给救了。


    “确实如这位神医所言,毒已全清了。”春和堂的大夫又上前问诊了一番,给凌霄宗的众人一个肯定的答案。


    那几人面面相觑,不知作何反应。


    沈隋玉却不管他们,径直走向了某个方位,停在了那人面前。


    “这位少侠可放心了?”他此时心情不错,眉梢扬起,细微的表情带动面上妆容,活色生香。


    “方才一直盯着我看,可是怕我暗下杀手,当着你们的面杀死孟少侠?”


    陈奂和其他人对视,眼中有逃过一劫的庆幸。


    因为无论沈隋玉质问谁他们都很难回答这个问题,偏他问了最公正也最不苟言笑的那个。


    “非也。”


    谁知,周溯行垂眸盯着他,眼中漾出一丝笑意。看呆了陈奂等人。


    “我是在想……先生此番打扮所为何事。”注视着他逐渐愣怔的神情,周溯行抬手,指腹轻轻拭过他的唇角,“——这点口脂又为何弄花了。”


    天,天塌了,冰山首席耍流氓了。


    沈隋玉没有焦点的眼眸睁大,弧度变得圆润:“你是……”


    “何人伤我孩儿?!”


    话音未落,一道凌厉剑气忽然劈进室内,周溯行想也没想反手抵挡,同时揽过沈隋玉,护在身后。


    “梁辞,你这是为何?!”嗓音浑沉的中年人厉声责问。


    剑鞘撞击利刃,真气汹涌炸开,旁边的药架应声倾倒,碎裂。


    周溯行回眸确认了身后之人毫发无损,方才冷冷回道:“师叔不问青红皂白就动手,未免太不讲理了。”


    来人乃孟乘风之父孟东华,凌霄宗长老之一,武功高强声名显赫,所以孟乘风才在一众名门弟子中地位超然。


    但周溯行也绝非普通弟子。


    陈奂几人大气都不敢喘,默默退到一边。


    “父亲……”


    床榻之上地孟乘风见状坐了起来,对孟东华道明了事情的经过,只是他语意含糊态度不明朗,似对沈隋玉的目的存疑。


    “哼。”孟东华冷笑一声,“乘风你不必多言,我已从飞雪堂的弟子处得知了事情经过!此等雕虫小技如何能瞒得过我?!”


    他提剑再次指向周溯行身后之人,气势凌厉不容反驳:“这毒若不是他下的,如何转瞬间就能医好?毒医仙可没有这么好心!梁辞师侄速速让开,我自当亲手擒了这妖人回凌霄宗复命!”


    周溯行深黑的眼眸沉了下来,长剑在掌心一转——“铮”!


    利刃出鞘。


    “孟大侠说得没错。”


    谁知气氛焦灼之时,那人却从周溯行身后站了出来,左手抬起,一只颜色诡异的爬虫从他清瘦的腕骨极快地爬上了细白指尖。


    沈隋玉微微勾起唇角,语气平淡:“我的确没那么好心。”


    孟乘风似明白了什么,抬手按住伤处,脸色煞白。


    众人亦大惊失色。


    这,这是蛊虫?!


    沈隋玉不清楚其他人看他的眼神,也不在乎,他将那只小虫子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我若用力将它捏死,不难猜到会发生什么,嗯?”


    孟东华脸色铁青,浑身真气暴动,奈何投鼠忌器只能站在原地不动。


    “放心,孟少侠。”沈隋玉转向了床榻的方向,秀美面庞仍旧含着温和笑意,“我既费心救你,就不会随便杀了你。”


    “但有些事你总得知道——药不能乱吃,话不能乱说。没凭没据的谣言传播出去了,坏的只会是你自己的名声。”


    “当然,还可能会要了你的命。”


    第52章 蛊惑人心的病弱医仙


    下蛊这种手段一向为武林正派所诟病, 在大多数人眼中都极为阴毒残忍。


    沈隋玉将那用来给某种草药花授粉的小灵虫收入香囊,心中叹息。


    若非迫不得已,他也不想用这个吓唬孟乘风他们, 绝对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但纵观剧情和俞慕寒口中只言片语,沈隋玉大约知晓这个世界里的名门正派皆嫉恶如仇, 且相当固执己见,很难为外人动摇。


    他不得不防这一手,也做好了自此之后把大魔头之名背实的打算。反正揭穿梁剑霆不是件易事,不在乎这一时半会的了。


    但……


    跟在他身后的这位少侠是什么意思呢。


    林中小道清幽寂静, 沈隋玉停下脚步,面向一路护送他从医馆离开的人。


    “少侠请留步,我的马车就在前面了。”


    周溯行遥遥瞥了一眼那辆马车和驾车之人:“我送先生回山庄。”


    沈隋玉摇了摇头, 额前流苏随之轻晃:“今日之事已经给少侠带来许多麻烦了, 少侠还是尽快回宗门复命吧,万万不要被人颠倒黑白,背负不该有的罪名。”


    他隐隐感觉到孟乘风之父对这位少侠有些意见。很可能妒忌他年少成名, 武艺高强, 还敢当众与师长作对。


    周溯行皱眉:“今日分明是……”


    “梁少侠。”沈隋玉打断了他, “我曾与你说过, 我不是什么好人。看刚才的蛊虫你还不明白么?我救你那师兄是假,以他性命挟制你凌霄宗才是真。”


    他这话说得冷酷,还带了几分对凌霄宗的鄙夷,对方果然沉默了。


    “多谢少侠此前两次为我疗伤。”他略微缓和了语气,疏离之意更甚, “但我这身子是无底洞,少侠耗尽一身功力恐也难以痊愈,就不要白费心思了。”


    “况且……”他轻轻一笑, “你父亲应当也不允许,对么。”


    林中萧瑟秋风吹过,叶片飞舞,响起马蹄踢踏和车轮滚动之声,是阿留驾车朝这边靠近了过来。


    沈隋玉便也不等对方回答,转过身。


    “先生莫要多想。”


    耳后传来年轻男子清冽有磁的嗓音,十分平静,“我行事只是遵循我心中之正义。”


    沈隋玉愣了愣,笑道:“如此甚好。”


    盯着这人的明显比先前气色好了些的侧脸,周溯行靠前一步,低声道,“先生以后可否唤我本名?”


    沈隋玉疑惑地扬起眉梢。


    周溯行正要开口,眸光倏的一冷,揽住沈隋玉的肩将他带离那辆靠近的马车。


    “车内有人。”他提起剑道。


    沈隋玉却想起了什么,面上浮起一丝尴尬之色,拍了拍他横在身前的胳膊,“我知道,少侠莫要担心。”


    他把俞慕寒忘了个彻彻底底,怪不好意思的。


    揽着他肩膀的手指顿了顿,方才松开,那道嗓音慢悠悠从稍高的位置飘落下来:“哦,是把先生口脂弄花之人?”


    什么……


    沈隋玉摸向唇角,顺着他的话认真回忆,确信俞慕寒没碰到过这儿。


    “没有啊。”他细白的手指点在唇边,沾了一抹红色,捻了捻,“这应该是我自己弄的。”


    周溯行呼吸一滞,没再多问,将他抱起放在了马车上。


    他做得顺手,沈隋玉也接受得顺理成章,还摆了摆手:“拜拜。”


    “?”


    “咳,再会。”他迅速改口,冷下脸钻进马车,“当然,你我最好不要再会了。”


    “……”.


    “宿主,你旁边的人不是俞慕寒。”


    嗯?


    沈隋玉摸到软垫刚坐下,便听帮迪提醒了一声。紧跟着身上一重,那人像鬣狗一样扑了过来,双手死死压在他肩上,喘.息粗沉。


    “梁剑霆?”这是他第一反应。


    肩膀上的疼痛骤然加剧,他失去重心往下一滑,后腰撞到了座椅边缘。靠过来的人好似对他亮出了獠牙,鼻息贴着他的颈项,怒意喷薄。


    沈隋玉明白了过来。


    “放手。”他沉声斥责。


    “梁剑霆可以对你这样,我就不行?!”俞青裁一开口就是濒临崩溃的嘶吼,“你和他到哪一步了?你和他睡了是不是?!”


    沈隋玉推他推不动,屈膝往他下身用力撞去,这才艰难地从俞青裁手中解脱了一瞬,坐回了垫子上。


    他揉着后腰,对着躬下身在腿边痛喘的人冷淡道:“你和他都不行。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和他一样无耻。”


    “……嗤。”


    听到这话,俞青裁笑了出来,他跪坐在沈隋玉身前笑得很大声,笑得前仰后合。


    沈隋玉头皮发麻,收在袖子里的拳头微微攥紧。


    这世界的人怎么都这么欠揍。


    帮迪:“武侠世界打打杀杀,很正常。”


    话虽这么说。沈隋玉很难以对待梁剑霆那样无所谓的心态面对俞青裁,即便他同样不喜欢这主角受的性格和某些做法。


    “那俞慕寒呢?”


    少倾,俞青裁再次贴了上来,跪在他腿边握着他的膝盖,像一条吐着信子的蛇,“你看上我那弟弟了?”


    沈隋玉猜到俞青裁是撞见了俞慕寒才会知道他在这儿的,他不担心俞青裁对自己的亲弟弟怎么样,但这个误会的确可能让此人再发疯。


    “没有。”他说,“我请他帮我做一些事。”


    “骗人!”谁知俞青裁又叫了出来,把他的腿捏得很痛,“他手中有你的簪子,还有你这身衣服……你和他做了什么?你想用他报复我是不是?!”


    这话让沈隋玉敛去了不悦,整个人变得格外平静。


    他摘掉额前的流苏扔到一旁,垂头用无神的眼眸近距离盯住跪在身前的人。


    俞青裁屏住了呼吸。


    他的眸光似封存在厚厚冰层下的利剑,不可捉摸却无往不利——


    “俞青裁,你在说你自己吗?”


    身前的人猛烈一颤,张开嘴无声喘息,喉咙发出“嗬嗬”的嘶哑动静。


    沈隋玉别过头歪在了车窗旁。


    是啊。


    做出这种蠢事的分明是他自己。


    眼底的癫狂被痛苦迷惘取代,俞青裁痴痴地盯着这人的侧脸,思绪飞回了他这些年始终不愿回想的过往。


    七年前的青年一身白衣,芝兰玉树,不远万里救他于仇家手中,凶险万分的石窟迷阵里更是始终将他护在身后。


    俞青裁自是欢喜的,他的未婚夫如此优秀,好似天上落下的一抹银色月华,独独洒在了他的肩上。


    直到他发现了同行的另一人同样贪婪灼热的目光。


    俞青裁开始警惕,怀疑,他觉得未婚夫好似对谁都很温柔。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含着笑意,却没有半分的狂热与迷恋。


    他是不是不爱自己?


    不爱也没关系,他们指腹未婚,他总是要和他成婚的。


    可……若他被那人夺走了该怎么办?


    俞青裁习惯了被讨好,他不懂也不会低下头向一个人乞求爱意施舍。他在发现那淫毒之时主动中招,以此逼迫他心软善良的未婚夫。


    他至今仍记得当初这人眼底流露的疑惑,青年犹豫了片刻,取出了随身携带的银针,要用医术为他解毒排毒。


    俞青裁恼怒地拍开了他的手,威胁他,若是他不愿自己就去找梁剑霆。


    沈隋玉看着他的目光温和依旧,他屈起腿倚在一棵榕树下,衣摆散开,月光透过叶片枝桠在他白玉似的脸上洒下斑驳树影。


    他说,随你的心意。


    俞青裁怒不可遏。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只觉得身心都被放在火上煎烤,恨不能以此作为燃料,哪怕烧成灰烬也想博取他眼底一点炽热温度。


    即便如此仍没能成功。


    他觉得极尽耻辱,决心报复他。他非但假装去找了梁剑霆,还宣称要背弃原本的婚约,与梁剑霆成婚。


    他不记得沈隋玉是否为此而难过。


    只记得最后,这人毅然决然在危险前挡在了他身前,双目失明,重伤难治。


    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


    不愿意给他爱,却一意孤行为他去死。


    俞青裁站在他身后,眼睁睁看着白衣染红,温热的血溅了自己一身。


    他恨沈隋玉无私又自私,温柔却薄情,还以此为由拒绝了自己的主动求婚。他恨这七年他可以养伤,自己却只能在绝望恨意煎熬中被折磨得逐渐丧失人形。


    眸光缓慢聚焦,俞青裁盯着他七年后更显瘦削的脸,忽然明白了究竟是什么让自己这样生气。


    他气他永远是那抹清冷温和的月华,高悬夜空,永远无法握在掌中。更无法玷污他,弄脏他,染上属于自己的颜色。


    但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毕竟此人,无比心软。


    “我……”俞青裁跪伏下身,脸埋在他的膝盖里,嗓音嘶哑沉闷,“我知道错了。但……太迟了,对吗?”


    沈隋玉没有说话。


    “可……可我是干净的。”他抬起头,抓住那人的手,呼吸急促地往衣袍下面伸,“你摸摸,你摸摸我好不好?”


    俞青裁姿态卑微,力道却极大,沈隋玉挣脱不得,手指就这么触碰上了对方胸口温热的肌肤。


    他微微愣了愣。


    指尖的触感凹凸不平,他经验丰富,瞬间判断出来是创口极深的疤痕。


    一大片都是。


    俞青裁紧紧盯着他的脸,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细微表情,只是眉心一点浅淡的皱痕就让他胸腔里的心脏疯狂跳动起来,鼓噪着讨好他的掌心。


    “七年前我中了那淫毒,没有找梁剑霆,谁也没有找……我用你送我的匕首在身上划了几道口子,靠疼痛忍了过去。”


    “后来那毒就留在了我体内,时常发作……每次发作我都这样熬过去,想象这是你给我的惩罚,我……我……你再摸摸这里!”


    他支起一条腿,起身靠近,带着沈隋玉的手伸进去,指尖触碰的同时他发出了疼痛的闷哼,淡淡的血腥之气在车内弥散,“这里是最新的……还没好全,上面没有地方了可以下刀了所以……”


    沈隋玉心中的惊骇难以用语言形容。


    他进行了时间跳跃,所谓七年对他来说不过瞬息,他的记忆无比清楚。


    他按部就班地同这两人过了那石窟迷阵,期间是觉得有些异常的,但最终的走向符合了原剧情,他就没太在意。


    且就算加上从仇家手中救俞青裁的时间,他们不过相处了一个月,一个月的时间就让对方偏执至此吗?


    沈隋玉的手僵住了,黏腻血迹濡湿指尖的感觉让他窒息,如同溺进了深海,被无形的触手缠绕包裹。


    这种窒息感似曾相识,太阳穴突突直跳,胃部都随之翻搅。


    ……但不可否认,他确实动容了。


    所以在俞青裁握着他的手递到唇边,为他一点点舔去血渍的之时,他默许了对方,一动未动。


    手指在对方喉中进得很深,沈隋玉听到他的干呕方才抽出来,转而擒住俞青裁的手腕,探向脉搏。


    确实。


    对方所言非虚。沈隋玉看见了一层蛛丝网般的毒素缠绕着搏动的心脏,除此之外还有一团黑气在他的丹田内汇聚,丝丝缕缕向浑身的血液游走——他的血液颜色都不正常了。


    那淫毒竟如此顽固?


    沈隋玉狠狠皱眉。


    “别。”俞青裁制止了他进一步把脉,他完全跪进了他的腿间急切道,“我不需要治,我愿意受此折磨。”


    “……胡闹。”沈隋玉轻拍了下他的额头,态度赫然比先前温和了许多,“不治你会死。”


    “那你赏我一次,好不好?”他趴了下来,脸埋了进去,“如此我死了也甘愿。”


    沈隋玉迟疑了一下,再次把他推开。


    “不行。”


    他看不到俞青裁眼底暗潮汹涌,耐心地摸了摸对方的脸:“交欢一次对排解你的毒素没有用处,答应我乖乖治病。”


    他顿了顿,“到时候再给你奖励。”


    俞青裁盯着他,黑气稍微退散了些:“真的吗?”


    “当然。”


    对于哄病人接受治疗,沈隋玉还是有些心得的。


    “那你若是骗我怎么办?”


    沈隋玉向后靠回了座椅上,手臂支着车窗:“你武功不弱吧。若彻底治好了,我还不是任你处置?”


    俞青裁呼吸骤然加重。


    孔雀蓝的衣衫下摆因这句话濡湿了一大片.


    回到龙吟山庄之时俞青裁似乎调整好了情绪,讲话的语气镇静了许多,没有先前那种偏激之感。


    沈隋玉心中欣慰。主角受能安分一点对他来说肯定是好事,况且都到这个地步了,与其逼对方放下他,不如管着他让他少发点疯。


    马车停下,俞青裁率先掀起帘子跳了出去,沈隋玉还以为他是要扶自己,结果竟是要伸手抱他。


    沈隋玉摇了摇头说不用。


    俞青裁面色一冷,一声不吭地在马车边上蹲了下来。沈隋玉看不见,一脚踩在了他肩背上。


    当了个人形脚踏。


    他表情差点裂开,站在原地欲言又止想训斥几句,作罢,转身进了自己的院子。


    俞青裁定定盯着他的背影,忽然飞快闪身——汹涌迅猛的掌风从身后拍来,他堪堪避开,衣袖瞬间撕裂。


    “你这贱人!”


    梁剑霆怒目圆睁,涌动的真气撑得额头青筋暴起,满目猩红。


    孔雀蓝的身影毫不示弱,指尖冷光一闪钻出一柄软剑,面无表情甩向来人。


    ——若沈隋玉此时探他的脉搏,就会发现丹田内的黑气弥漫至全身,化成了凌厉的芒刺,威势不在梁剑霆之下!.


    黄昏时分,刚结束了大战的梁剑霆踏进那间院子,真气隔空打昏所有人,用力推开了卧房的门。


    “……”


    该死。


    他决心找这人撕破脸,让他知道他的厉害!他却正好在沐浴!


    沐浴!!!


    梁剑霆浑身肌肉充血,恶狠狠瞪着那浴桶中背对着自己的清瘦身影,恨不得把那木板瞪出两个洞!


    沈隋玉的发髻没拆,仍旧是高高挽起的灵蛇髻,一根水朱红缎带从上端垂落,贴着雪白修长的脖颈,搭在那优美的肩膀之上。


    他肤色极白极透,被水汽蒸腾的一点粉和红色缎带交相辉映,纤薄的肌肉随着动作起伏,肩胛骨若振翅的蝶。


    他微微偏过头,露出那精笔勾勒的侧脸。


    “谁?”


    梁剑霆咬着牙没吭声。


    谁知此人却露出了一点了然的神色:“青裁?”他慢悠悠笑了一声,尾音带着勾,“这么心急。”


    梁剑霆:“……”


    他眼前发红又发黑,血液横冲直撞,一边往脑子里蹿一边往下面蹿,像一条在油锅里煎炸的鱼。


    就这么眩晕的功夫,耳畔传来那人自水中站起之声。他瞪大眼望过去,无边艳色一闪而过,一件单薄长袍转瞬披到了他身上,修长优美的身形轮廓隐隐绰绰。


    沈隋玉从浴桶里走了出来,赤足踩在地上,一边系腰带一边走到他面前,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梁剑霆忍不住垂头紧盯他被热水蒸红的裸足,脚趾圆润粉红,指甲薄而透明,看起来就很适合……含进嘴里。


    “衣服脱了。”


    耳畔似惊雷炸响,梁剑霆表情狰狞地抬头,对上他毫无焦距但含笑的眉眼。


    “去浴桶里坐着,我给你疗伤。”沈隋玉温和道。


    浴桶……


    梁剑霆僵硬地拧着脖子去看那还在冒着热气的木桶……


    里面的洗澡水……


    他刚用过的……


    喉结滚动,梁剑霆的鼻间传来了诡异的湿热感。


    似乎是他站着不动太久了,沈隋玉脚有点凉,于是稍微抬起腿,在他衣袍上蹭了蹭未干的水汽。


    梁剑霆差点就没站稳,抬眼瞧见他的眉眼比先前冷了一些,语调也变得懒散淡漠。


    “还是说……你一定要跪下来给我当狗?”


    “……”


    梁剑霆眸中怒火喷薄,喉结却再次狠狠一滚。


    第53章 蛊惑人心的病弱医仙


    梁剑霆进这扇门之前本愤怒至极, 打定了主意要借沈隋玉和他夫人私通之由与他撕破脸皮,狠狠“教训”他一顿。


    不想被对方一个沐浴的背影就勾了魂。


    他听着沈隋玉言语暧昧地唤他“青裁”,明知是对他这个丈夫、堂堂武林魁首莫大的羞辱, 心中酸涩疼痛之感却占据了上风。


    隐隐还泛上了一丝窃喜。


    他……竟不想错过这个偷来的亲近他的机会,哪怕是作为他夫人的替身。


    梁剑霆瞥了一眼那浴桶, 他很想。但沈隋玉稍一把脉必能认出他不是俞青裁,所以……


    靛青色衣袍掀起,上面还沾着一点方才打斗残存的血迹,他膝盖弯曲, 触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选择跪在他脚边,给他当狗。


    真是荒谬极了。


    跪下的那刻血液在身体内沸腾的感觉尤为明显, 热流一阵阵刷过五脏六腑, 耳朵和颅腔发出强烈的轰鸣。


    他的灵魂好似升到了半空,无比清醒地俯视着这个跪在仇人面前的自己——他在双亲疼爱下长至意气风发的少年时期,父母死在这人手里之后, 他便一心只有复仇。他精心筹谋多年, 改名换姓, 然而从真正见到此人的那日起, 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时至今日,他竟已可耻地堕落到了这个地步。


    梁剑霆仰头望向这人微微低垂的脸,心中全无懊悔,想的是不知他是否满意。


    那人水墨画般雾蒙蒙的眉眼皱起,唇角微抿。


    于是梁剑霆捧起了他的脚, 低头亲吻脚背。


    他习武的手很粗糙,肤色偏深,对比这只瘦削骨感雪白的玉足显得格外唐突, 他不得不拿自己光滑一些的脸去讨好他。


    沈隋玉也确实踩到了他的脸上。


    不过并非戏耍,而是不悦。他踩着他的脸把他推开,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去了屏风内,歪在了躺椅上。


    梁剑霆知道他的脾性,知道他想为“俞青裁”疗伤,自己选择跪下难免会惹恼他。但他不得不这样做,才能勉力将这一刻的垂怜延长。


    他从地上起身,走到了那浴桶旁边。


    沈隋玉百无聊赖地瞥着位面板上突飞猛进的醋意值,忽然听到帮迪怪叫了一声。


    “怎么了?”


    银渐层此时正蹲在房间某角落待命,不在他的脑海里,沈隋玉猜它是看到梁剑霆有什么动作了。


    帮迪忍了又忍,没忍住:“这变态喝你的洗澡水。”


    “……”


    “然后用你的洗澡水洗脸洗手……他过去了,宿主加油。”


    沈隋玉歪坐在躺椅上,手里捧着一个青色陶瓷药钵,一下一下地捣着,面无表情。


    他的发髻拆掉了,自然卷曲的头发散落下来,遮住他的轮廓和小半眉眼,美得温柔且神秘。


    梁剑霆一声不吭地半跪下,手掌托起他的脚,拿着打湿的棉布把他沾了灰的足底又擦了一遍。


    沈隋玉没理他。


    空气里只有捣药的声音,和渐渐弥散的药草香。


    梁剑霆安静半跪在一旁,屏息凝神盯着他的脸,神经亢奋,呼吸却小心翼翼的。


    “有点冷。”


    终于。沈隋玉冷冷淡淡地开了口,那双玉足再次伸了过来。


    “给我暖暖。”


    梁剑霆一愣,用宽大的掌心捧住他的脚,轻轻揉搓——险些就要将内力从他足底的经脉输送进去,硬生生止住。


    不行,他的内功炼化得还不够纯粹,会伤到他的身体。


    想到此事,梁剑霆的眸光凛冽了许多。


    “嘶。”


    沈隋玉皱了皱眉,手中的药杵用力落下:“疼。”


    梁剑霆心中随之一紧,赶紧用自己的脸去贴他的足,高挺的鼻梁蹭过足心,沈隋玉痒得动了动脚趾,表情仍旧不虞。


    犹豫了一下,梁剑霆喉结一滚,唇瓣向他的脚趾凑了过去。


    ……被踹了一脚。


    思考再三,梁剑霆将他修长优美的小腿搂进了怀里。


    沈隋玉的眉头总算松了些,杵着药钵再次慢悠悠地嫌弃:“硌得慌。”


    娇气!


    梁剑霆无声低笑,竟品出了一丝甜蜜,他将自己的腰带解开,上衣脱下,用结实宽厚的胸肌伺候他的足心。


    沈隋玉就这么被他捂了一会儿,逐渐有些昏昏欲睡。


    “我要休息了。”他把药钵搁在旁边。


    梁剑霆压着嗓子嗯了一声,起身打算将他抱去榻上——那人的脚踩在了他的肩上,不许他动。


    “看在你比较乖的份上。”玉白微粉的足尖从他的下颌开始,划过喉结,胸肌,腹肌……力道稍重地落下,“可以赏你一次。”


    沈隋玉微微支起身,调整重心。


    长发从肩膀垂落,带着芳香散在男人脸上,眼睫低垂掩去了为数不多的情绪,嗓音轻缓似极了在下蛊:


    “衣服,全都脱了。”


    梁剑霆呼吸骤沉,两眼发红,彻底丧失主宰自我的资格。


    少倾。


    房内彻底恢复了安静,沈隋玉身心俱疲地躺下,双腿僵硬一动不动——即便对方给他洗的干干净净,那种存在过的黏腻感还是叫他不适。


    帮迪脖子上套着个东西,毛茸茸圆滚滚一团跳上了他的腿,蹭他的手指哄他:“宿主辛苦了。”


    沈隋玉提起了一点精神,从它脖子上把那个玉佩模样的东西摘下来,用手指摸索感受:“你确定一模一样?”


    帮迪:“这就是他的那块,我把系统的仿品和他调换了。”


    “行,找个机会去他卧室试试。”沈隋玉手指一顿,发现这玉佩右下角有一个“殷”字,心情复杂了一瞬,拿帕子包起来仔细收好。


    忽然,他听到窗外竹林摇曳,传来异样响动。


    “谁?”


    沈隋玉起身走了过去,推开窗凝神感受,未能察觉有人的踪影。


    而就在他咫尺之距,玄衣男子抱剑屏息,黑不透光的双眸晦涩地盯着他。


    帮迪蹲在窗沿上,甩了甩短粗的尾巴。


    算了。


    这就不告诉宿主了。


    ……


    龙吟山庄不远某处山崖。


    灰衣飘扬的松鹤道长双手负在身后,闭目聆听夕阳下某道身影挥洒的剑气,只觉如疾风骤雨飞沙走石,锐不可当。


    “徒儿。”他出声唤道。


    那身影停了下来,对着他抱拳行礼:“师父。”


    “徒儿今日剑中杀气太重。”松鹤道长缓缓睁开眼眸,望向墨发高束的年轻人,“可有什么烦心事?”


    周溯行不语。


    松鹤道长便捻了捻灰白的长须,静静看着他。


    “师父,全身经脉受损当真没有痊愈之法?”片刻之后,周溯行开口问询。


    “自然。”松鹤道长负手道,“所谓‘碎玉复合仍见瑕’,既受了损伤哪有恢复如初的道理。尤其习武之人,经脉力量越强越更难为外力控制……你从小自学医术,应当比为师更了解才是。”


    周溯行敛眸沉思。


    那人的经脉没有完全断裂,但先前他内力输送进去的确只能短期内将经脉聚拢在一起,不能完全愈合。且失明也是由经脉引起,要治就必须一起治。


    松鹤道长叹息一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你有心帮助那些被废的弟子是好事,然凡事不可强求,人自有命数,不必为难自己。”


    “……”周溯行别开眼,转移话题,“师父为何没有惩治孟师叔?他贸然对救了孟师兄之人出手,有辱宗门正义之名。”


    “嗯?”松鹤道长皱眉,“为师如何没惩治?乘风被罚关了禁闭,你师叔我也严厉斥责了,你还不满意?”


    周溯行:“弟子不敢。”


    松鹤道长一看他这样就知道是言不由衷,缓和了语气道:“东华行事冲动,但并非全无道理。那人为何不偏不倚出现在附近?又为何假扮成女子偷听众门派弟子谈话?就算毒镖非他所为,那练邪功的魔头恐怕和他脱不了干系。”


    他背过了身:“徒儿有所不知。当年东华与那行侠仗义的殷氏夫妇也是至交好友,曾亲眼瞧见他二人不远万里奔赴听泉谷寻医却暴毙于他门前,实难相信此人的居心啊!”


    周溯行:“他没道理一定要救。”


    松鹤道长愣了一拍转身,怀疑自己老耳昏花听错了:“你说什么?”


    “掌门!出事了!”


    天边传来一声疾呼,一弟子施轻功飞速坠落在山崖之上,慌张来报,“掌门!师兄!出大事了!”


    ……


    那日之后,沈隋玉便宅在他的小院子里看书种药草,等一个梁剑霆出远门的时机,好去他房内的密道一探究竟。


    奈何平静的日子没有过两天,梁剑霆再次步伐匆匆地进了他的院子。沈隋玉彼时正站在药田前浇水,听到动静也不曾回头。


    梁剑霆的脚步缓了下来,最后在他的身侧站定,似是做了心理准备方才开口:


    “沈兄。”


    沈隋玉漫不经心嗯了一声。冷淡的味儿让梁剑霆一下子黑了脸。


    私下里和俞青裁做那种事,对他就这个态度?!


    醋意值再次暴涨一截。


    “沈兄前几日可是去了漱玉楼?”他语气也不由得冷了下来。


    沈隋玉停下动作,转过身面向他。那张脸似水墨晕染的画,情绪寡淡,没有一丝丝波澜。


    梁剑霆咬紧了牙,一字一顿吐出接下去这句话,欣赏面前这人一点点染上震惊慌乱之色:


    “我方才得知,当日在漱玉楼的九名弟子,除了被关禁闭的孟乘风,全都一夜间暴毙了。”


    沈隋玉手中水瓢摔下,溅湿了二人的衣摆。


    梁剑霆满意地勾起唇角,弯腰捡起水瓢,放回一旁的桶里。


    “武林各大派已决定派弟子捉拿你,我对外宣称不清楚你的下落。除了这龙吟山庄你哪都不能去,知道了么?”


    沈隋玉咬着唇没说话,瘦削单薄的肩膀轻微颤抖,整个人苍白如纸,摇摇欲坠。


    梁剑霆又心疼了。


    “别怕。”他伸手轻轻握住他的肩,“这里是安全的,绝对不会有人敢……”


    “啪。”


    沈隋玉拍开了他的手,转过身撑在石砖堆砌的药田边上,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俞青裁上身赤裸坐在床榻上,任由身前之人不知第几次把针扎进错误的穴位,胳膊伸出抱住他的腰,“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他仰头看向沈隋玉,语气认真:“我帮你教训他好不好?”


    沈隋玉沉默了片刻,揉了揉腰间这人的发。他此时确实需要找个人谈谈:


    “你觉得梁剑霆是个什么样的人。”


    俞青裁温柔的眸光骤冷,透出阴森寒气:“无耻之人。”


    “他对你做过不好的事吗?”


    “觊觎你还不算最坏的事?!”他站了起来,语气尖利,“如果不是他,我们早该成婚了!”


    沈隋玉不想和他掰扯这个,取下银针收好,刚想安抚几句,就听到身后这人阴恻恻道:


    “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他。”


    沈隋玉的唇角再次耷拉下来。


    他拿上东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这个屋子。


    俞青裁盯着他离开的背影,眼底的偏执暗流汹涌。


    一个人忽然从窗外跳了进来。


    “哥,你为什么要他给你疗伤啊?他病得比你重多了。”俞慕寒上次受到警告,不敢再随意去找沈隋玉了。今天正好见到他来俞青裁这,就悄悄蹲在外面看了会儿。


    “他愿意在我身上费心思,我当然求之不得。”


    俞慕寒皱眉:“可是他会累啊,他施针是要调动内力的,你没看到他最近几天脸色不好吗?”


    “他的事与你何干?休要啰嗦!”


    俞青裁眸光一凛,反手一掌甩出,将俞慕寒拍飞,滚出了好长距离.


    沈隋玉这几日一直闷闷不乐,吃的药吐了好几回,实在没什么精神。索性大门一关谁也不见。


    某天夜里他缓慢睁开眼,发现自己倒在一个宽阔温暖的胸膛上。身体内再次游走着熟悉的精纯真气,将他破碎的经络一点点梳理,拼凑。


    像精心粘起来的纸片小人儿,最易碎轻薄的宣纸,在对方掌中逐渐焕发出生机。


    沈隋玉恍惚间闻到了一丝冷冽的柑橘香气,定了定神发现不是,更接近竹叶的草木气味。


    “少侠深夜前来,是抓我去凌霄宗的吗?”他缓缓开口。


    周溯行收了内力,自后方抱住他的腰,下巴轻轻压在他肩上——这个动作他分明第一次做,却好似做了无数回。


    “我知晓不是先生。”


    对方开口,嗓音比沈隋玉意料中沙哑疲惫很多,“没能抓到凶手还先生清白,我心中多有亏欠,想来为先生做些事。”


    沈隋玉微微一愣,失笑:“这并非你的过失,何来亏欠一说?”


    啧。这位梁少侠当真是光风霁月守正不阿,武林中的一股清流。


    “少侠。”他心情好了一些,竟忍不住开起了玩笑,“那些人若真是我杀的,你该如何自处?”


    身后的人僵了僵,欲言又止,似在观察他的神情。


    “好了逗你的。”


    沈隋玉挪开他的手,转身下了床榻,对着那人欠身:


    “若我没猜错,那几人的尸首应该还在你们凌霄宗?”


    周溯行原本想扶他,见他神情严肃便没动,坐正盯着他沐浴在月色中的身影——清瘦苍白,仿佛融为一体。


    若真是他杀的。


    那也必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嗯。”周溯行应声。


    “少侠今夜可否带我前去一观?”沈隋玉请求道,“我知晓此举冒昧,会叫少侠承担许多风险,实在是迫不得已出此下策。”


    “事成之后……”他长睫轻眨,明显犹豫了一下,“我,欠少侠一个人情。”


    周溯行的眉梢微微一动。


    他没急着回答,先起身拿起一件流云纹锦缎披风,抖开将这人裹住,随后才慢悠悠开口:


    “凌霄宗这几日戒严,数十名弟子时刻巡逻,更有其他宗门的长老前来共商大事。”


    “进不去吗?”沈隋玉叹息。


    “不。”周溯行淡声否认,“须得先把价钱谈拢。”


    第54章 蛊惑人心的病弱医仙


    天气步入深秋, 夜风生寒,有刺骨之感。


    沈隋玉被输送了一波内力,身体和精神比前几日好了许多, 但还是扛不住这么冻。


    周溯行从他衣柜里挑了件带兜帽的披风,将他整个包裹起来。


    石青色暗纹锦缎外镶嵌着一圈浅灰色的绒毛, 衬得他的脸蛋愈发精巧,系好带子之后基本只能瞧见一双弧度优美的桃花眼——因为失去焦点而显得朦胧迷离,眼波流转间不自觉勾人心弦。


    沈隋玉自然地伸出手臂环住对方的脖颈,对于被年轻自己十好几岁的少侠打横抱起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周溯行施展轻功疾速奔走, 两人脸挨得很近,沈隋玉帽檐上的银狐毛在他颊边蹭来蹭去。


    沈隋玉“嗯?”了一声:“少侠,你耳朵很怕痒么。”


    “……”周溯行沉吟。


    以前从没有人靠得他这样近, 他更不曾关注过这种问题。


    然后他听到怀里这人低低笑了起来, 嗓音被夜风模糊,像温和的水流涌进耳廓和颅腔,笑得他愈发痒了。


    “我以前认识一个人也这样。”沈隋玉弯着眼睫道, “一摸耳朵就想躲。”


    对方自己可能都不知道这件事, 是他悄悄发现的。


    周溯行闻言垂眸扫去, 正好将那点笑意收入眼底。他眸光一闪:“以前?”


    沈隋玉抿了抿唇, 没说话了。


    须臾之后,周溯行的步伐逐渐放缓。二人降落在了一片山间建筑的顶端,各式各样细微的动静自脚下传来。


    沈隋玉估摸着大概到了,双腿从对方的臂弯里下来,听到对方扶着他的腰低声感慨了一句:


    “不能参与先生的过去, 属实遗憾。”


    这话很直白,其中的含义沈隋玉不可能听不懂。只是那道嗓音中的失落让他心尖微微一动,下意识伸手抚向对方的发顶:


    “我比你年长许多, 你的以后路还长着呢。”


    细白的指尖触碰到了对方高高束起的马尾,顺着飘逸潇洒的发丝向下,落在胸前。


    沈隋玉在那么一瞬间对这位少侠的样貌产生了好奇,想要摸一摸他的脸部轮廓——他学过美术,凭此可以大概在脑海中勾勒对方的脸。


    但他很快将手收回了袖中,眼睫垂落。


    周溯行就这么看着他,屋檐之上,月光将他的眉眼衬托得愈发清冷,好似无情无绪的雕像。


    是这样。


    年长者的过去他永远无法知晓全部,只能从他今时今日的言行中窥探他与别人的过往。


    或许他曾不是这样冷淡的性格,或许曾和别人有过轰轰烈烈的爱,有其他人为他赴汤蹈火,和他许下过毕生之约……


    这些猜测足以让后来者绝望抓狂,穷尽一生也无法将其挥散,成为盘桓笼罩在一段单向的感情上方的心魔。


    但毕竟他站在这里了。


    此时此刻。


    “先生稍等。”周溯行敛去情绪道。


    沈隋玉点头。


    他听到身边之人纵身跃下,守门的弟子一惊,恭恭敬敬唤了声师兄,随后是低声的交谈。


    自己在这站着是不是有点太显眼了?


    沈隋玉摸索着蹲了下来,把斗篷从上到下拉得紧紧的。


    没多会儿,脚边的瓦片动了动,周溯行回来了。


    “……”


    沈隋玉觉察到对方的视线在他头顶上方转了转,欲言又止,于是仰起脸和对方“对视”。


    “好了吗?”他扯了扯兜帽,比口型。


    周溯行什么都没说,弯腰俯身,直接就着这个姿势把他抱……或者说是,端了起来。


    两条修长的胳膊从他的身后绕到前面圈住他的脚踝,十指收拢,紧实有力的腰腹抵住他的背,沈隋玉就这么团成一团状,被动离开了地面。


    “……”


    速度很快,一瞬息的功夫他就被放到了屋内更稳固的地面上。


    沈隋玉反应了半秒,“唰”地站起身,血液从双腿一下子涌到了脸上,他指着对面,手指尖和唇瓣都在轻微颤抖。


    这人……这人……


    怎么能那样抱他?!


    周溯行和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道了句:“先生请便,有需要尽管唤我。”


    然后就出去守门了。


    沈隋玉分明听到他抵着唇轻笑了一声。


    “……”混账东西。


    他先前真是瞎了眼,看错人了。


    对啊对啊他就是瞎了来着。


    气恼地将这人抛之脑后,沈隋玉寻到尸体的位置,抽出一方丝帕探了上去。


    心情很快沉了下来。


    这些人……


    这些年轻鲜活的生命在短短几日之内成了屋内横陈的尸体,而且极有可能,和他脱不开干系。


    沈隋玉很难不去这么想。或许这就是他性格里的弱点,就算见过再多的死亡,也无法以平和的心态坦然面对。


    而且明知对方是穷凶极恶之人,他依然没有勇气成为裁决生死的刽子手。


    门忽然被叩响,周溯行踏步进来将他拉起,也阻断了他心中蔓延的情绪。


    “……先生怎么了?”


    对方的步伐急促,却在发现他的异常之后生生转变了语气,担忧地问询道。


    “无事。”沈隋玉站起身,平静道,“发生什么了吗?”


    “我师父过来了。”周溯行来不及细问,飞快将他抱起,三两步施轻功跳上了屋顶。


    “哎。”沈隋玉阻挠他要离去的步伐,“你师父来了若发现此处无人看守,岂不是会责罚被你支开的弟子?”


    周溯行一愣,垂眸望向怀中之人。


    “我躲在此地就好。”沈隋玉拍拍他的肩,温和劝说,“你去和师父打个照面再来,切不可让你的师兄弟背锅。”


    这人……


    这人可真是……


    周溯行无声叹息,将他小心放在屋檐上一隐蔽角落。


    罢了。若师父发现他要动手,他拼力拦住就是了。


    沈隋玉没料到的是,和松鹤道长一并前来的,还有梁剑霆。


    周溯行刚纵身跃下,沈隋玉就听到了两道嗓音靠近,一苍老一浑厚。


    “那尸体死状奇诡,世间罕见,梁庄主何必做这无用功呢?”


    “道长容我看过尸体再做定夺。”


    松鹤道长叹息:“梁庄主英名盖世,怎的连‘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道理也不明白?无论是否是那人所为,都必须站出来给武林一个交代,否则只会彻底坐实罪名,甚至连累到你啊!”


    沈隋玉微微皱眉,屏息凝神倾听二人对话。


    梁剑霆似有些踌躇,“道长有所不知,那人体弱多病,且常年避世不懂武林规矩,我怕他经不起众人的诘责。”


    “梁庄主倒是怜香惜玉。”松鹤道长不满道,“你可知坊间已有传闻,说你贪慕那人美色所以行包庇之事!还说那人最擅蛊惑人心,将大名鼎鼎的龙吟山庄庄主玩弄于鼓掌之中!”


    沈隋玉:“……”


    怎么他就成蛊惑人心的魔头,梁剑霆就清清白白无辜被骗了。


    松鹤道长强调:“武林大会展开在即,切不可因小失大,坏了多年的筹谋!”


    三言两语间二人走到了此间屋檐下,瞧见了抱剑站在门前的玄衣少年。


    “徒儿?你怎的在此?”松鹤道长奇道,“看守的弟子呢?”


    周溯行对二人见了个礼,慢条斯理地答复:“我近日有些验尸心得,特来此地一观。顺道让师弟们休息片刻。”


    松鹤道长对周溯行既信任又放纵,他此话一说便没了疑问。然梁剑霆眸光凌厉地盯着高大挺拔的养子,视线下移,落在了他袖口黑银鱼鳞甲护腕之上。


    环扣处飘摇着一小撮柔灰色的绒毛。


    银狐在这个季节极为罕见,更何况,那人的衣服全都是他一件件亲手挑了送去院中的!


    梁剑霆的脸色瞬间阴沉,再一对上养子漆黑沉静的眼眸,怒气霎时喷发,掌心内力汹涌澎湃——


    砰!


    周溯行闪身避让,身后的木门顷刻炸裂,碎屑溅了一地。


    “何人在此?!”


    松鹤道不明这对养父子为何突然动起了手,他警惕环视一周,觉察到屋顶藏了个人,抬手一道真气迅疾挥出!


    周溯行顿时顾不上梁剑霆,冲上屋檐横剑拦下那道真气,将暴露了行踪之人护在身后。


    然后松鹤道长便瞧见,他的好徒儿与他的养父在屋檐上交起了手,剑指凌厉掌风狠辣,招招式式直击命门,偏又有所顾忌,皆是为了那身披斗篷的清瘦男子!


    梁剑霆气得满目猩红,手始终向着周溯行身后,无比迫切地想要将那人夺至身边。周溯行毫不相让,甚至一只手反握住那人手腕,长剑连着剑鞘舞得水泄不通,犹如铜墙铁壁。


    “你这畜生!”梁剑霆怒喝,声若雷霆炸响,“我说过休得再接近他,你竟敢违抗父命?!”


    周溯行的语气镇定,却斩钉截铁:“我那日并未答应。”


    “混账!老子今天就打死你这个不肖子!”


    梁剑霆怒气再涨一截,掌风发狠搅得风声呼啸,被稳稳护在身后的沈隋玉都感受到了那扑面而来的森寒杀气。


    他的胃部轻微抽搐起来。


    松鹤道长总算从二人言语之中窥出了一丝来龙去脉。


    顾不上震惊渊渟岳峙的梁剑霆和素来寒芒色正谦恭有礼的亲传弟子竟为一人反目搏杀,他远远觉察凌霄宗众人发现了打斗动静向此处靠拢,飞身登上屋檐正要阻拦,变故突生!


    那一直静静立在玄衣少侠身后的男子,忽的向前了一步。


    铮。


    踏云靴下步伐飘逸若游龙,他握住周溯行手中剑柄一个转身,雪白长剑与他斗篷下的白色衣袍一并释出,寒光闪烁地向梁剑霆刺去!


    所有人都僵在了原地,包括梁剑霆。


    他眼睁睁望着这人持剑而来,毛绒兜帽落下,长发飘扬像夜空下渲染的墨汁,清瘦苍白的面庞迎着月色,冷凝成了一座寒气森森的冰雕。


    梁剑霆瞳孔猛烈收缩,如同看到了七年前。


    七年前这人还不曾为石窟迷阵中最后一道机关所伤,白衣飘飘眼含星辰,手持一柄长剑不为伤人只为护人。好像一株佛前静开的水莲,温柔得能包容一切罪恶和妄念。


    即便最终负伤他也没有悲伤绝望,没有崩溃失态,沾满了鲜血的脸上弥散的只有淡淡的失望。


    会不会……


    梁剑霆脑中陡生一个毫无理由的猜测。


    会不会他一开始就知道命中有此一劫。会不会他知道自己是始作俑者。他曾有过一丝希望,自己会回心转意,放弃复仇。


    这个猜测如此荒谬,却叫他心头剧烈震荡,浑身血液凝固干涸。


    掌心的内力强行收回,经脉被震得生痛。梁剑霆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任由雪白剑尖没入胸膛。


    如此,至少他离他更近了一寸。


    抬手握住裸露的剑刃,梁剑霆眸光暗沉汹涌,带着他往自己胸腔进得更深。


    第55章 蛊惑人心的病弱医仙


    鲜血沿着雪白的剑刃滑落, 啪嗒砸在屋顶漆黑的瓦片上。


    沈隋玉脑中轰然作响。


    他离对方还有一段距离,却被那炙热的温度烫到,手中剑柄松开, 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这人疯了。


    他竟带着他的手去杀他!


    梁剑霆目不转睛盯着他,将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纳入眼底, 无声笑了出来。


    不再把剑尖往胸腔里带,梁剑霆反手拔出,扔到一边,然后飞速上前揽向这人的腰身——手掌非常取巧地钻进斗篷, 仅隔着单衣收拢,桎梏。


    流着血的胸口火辣疼痛,他的注意力却全部集中到掌心这截细腰之上。


    “先生!”


    与此同时, 沈隋玉被另一股力道从后牵制。年轻人清冽微磁的嗓音瞬息间靠近, 染上几分紧张,另一只手从身前拢住他,堪堪和梁剑霆的挨在了一起。


    一时间斗篷之内, 那截窄腰上竟缠了两条习武之人坚实的胳膊, 肌肉贲张互相较劲。前后两道男性的胸膛皆似矗立的山石, 巍然不动, 固执又霸道。


    沈隋玉看不见,但二人的呼吸都缭绕在他耳,一左一右,将他柔顺的发丝拂起,牵扯着神经。


    黑云掠过高悬的明月, 银白色月华不偏不倚将这一幕照亮,松鹤掌门瞪大双眼,胡须颤抖, 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熟识了多年名震江湖的那对养父子。


    脚下逐渐有弟子靠拢过来,已经隐隐有叫出二人姓名的声音出现。


    “沈兄将我重伤至此,不打算负责吗?”梁剑霆知道和逆子对话无用,冷笑一声贴上身前之人耳廓,“你若不跟我走,我今日情愿流血致死。”


    沈隋玉的眉头拧在了一起。


    梁剑霆握过剑刃的手掌扣在他后腰,血液隔着衣料渗透进去,愈发滚热。


    “徒儿!”


    松鹤掌门怒喝出声,“你在做什么?要叫旁人看笑话吗?!”


    此话一出周溯行不待反应,沈隋玉先一怔。他飞快扯下揽在腰腹前的少年的手,像第一次见面那样,抬掌将他震开。


    周溯行身形僵住。


    眼睁睁望着养父将这人彻底搂进怀中,鹰眸凶狠又挑衅地盯着他,施展轻功疾飞而去.


    梁剑霆把人带回了龙吟山庄,刚进屋就失血过多一阵头晕,单膝跪在了地上。模糊的视线里这人白色踏云靴在地上顿了顿,最终还是转去了药柜的方向。


    他再次伏下身子低笑了出来。


    帮迪照例蹲在旁边,看着沈隋玉手法娴熟地给梁剑霆包扎,摇摇猫脑袋:“宿主太心软了。刚才直接杀了他,说不定任务就提前完成了。”


    沈隋玉沉默,半晌后才道:“我目前没有证据证明,那些人是他杀的。”


    帮迪:“这还需要证据?剧情都明摆着告诉你的了。”


    “剧情不是没有走偏过。在彻底宣判死刑之前,都是嫌疑人。”沈隋玉嗓音低缓,“身为医生,救一下无妨。”


    帮迪便也不再说什么。


    其实从宿主明明能刺中心脏却避开了要害的那一剑看,它就猜到会这样了。


    只能希望宿主的心软不要被不轨之人利用。


    梁剑霆身体素质极好,止住了血再加以调息,竟比耗费了一晚上心神的沈隋玉恢复得更快一些。


    等到第二次沈隋玉给他换药之时,此人已十分精神,手脚也逐渐不规矩起来。


    “沈兄真是好本事。”梁剑霆赤着上身坐在塌上,眸子紧紧盯着长发半挽在他面前走来走去的男子,阴阳怪气道:


    “我和我那养子相处多年也算父慈子孝,你来了还不过半月,竟就叫他做出如此畜生的行为。”


    沈隋玉语气冷冷:“你的伤是我捅的,和梁少侠有什么关系?”


    “哈。那被忘恩负义大逆不道之徒也配称少侠?此事若传出去,足以让这个孽障为天下人唾弃,再无容身之地!”


    沈隋玉被他这个大反派满口仁义道德讲得很烦,听他如此说那人更觉得不爽,反手往他脸上甩了一巴掌:“闭嘴。”


    梁剑霆:“……”


    房间沉默了许久,只剩下沈隋玉拉扯纱布的动静。


    再然后便是梁剑霆精壮的胳膊直接捞了过来,圈住沈隋玉的腰将他按坐在了腿上。


    “放开。”


    沈隋玉自知在力气上和这人争斗毫无意义,只低喝道。


    “不放。”梁剑霆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他愠怒的表情,另一只手挪走他掌心剩余的纱布,扔到一边,“沈兄,你刺了我一剑,又扇了我一巴掌,对此难道没有解释么?”


    沈隋玉垂下手,冷静依旧:“你想要什么解释。”


    “当然是解释……”梁剑霆两条胳膊圈紧他,靠近嗅闻他身上的药草香,“沈兄对我的心意是何时明了的?我梁剑霆可没仁慈到这种地步,随便什么人都能对我蹬鼻子上脸。”


    难怪前些日子对他如此冷淡呢,害他心如刀绞了那么久。


    沈隋玉沉默不语。


    梁剑霆的嗓音哑了哑,高挺鼻梁贴在他锁骨处快速低语:“你与我那逆子到什么地步了?可曾与他欢好过?他一乳臭未干不谙世事的臭小子,能伺候得好你么?”


    “那混账我看着他长大,有几斤几两老子全都知道,他能给你的我都能。”


    沈隋玉不愿二人之间被污名化,勉强解释了一句:“少侠只是为我疗伤。”


    这却刚好戳到了梁剑霆痛处,他恶狠狠咬牙:“他也就这点用处罢了。”


    沈隋玉冷淡抿唇:“比你有用。”


    梁剑霆瞬间被激怒,反手将人摁倒在床榻上,翻身捏着他的肩牢牢制住:


    “你再说一遍?!”


    “比你有用。”沈隋玉才不吃他这威胁,别过头慢条斯理重复,“你年纪太大了,我不喜欢老的,所以你可以滚了吗?”


    梁剑霆跪坐在床上,双眼猩红,给他气得心口疼,刚包扎好的胸膛又渗出一片血。


    “你休想。”


    俯身亲吻他修长优美的脖颈,梁剑霆剧烈喘息着,“我给过你机会。你那日没杀了我就注定逃不出我的手心了,这辈子都别想!”


    “我会亲手治好你的病,然后一口一口吃了你。”


    他言语似恐吓,张嘴咬住了这人颈间的皮肉,口中的皮肤轻薄透明,像雪要融化在唇齿间。梁剑霆听到了他的忍痛声,松开轻轻吹了吹,忽然又笑了。


    “喜欢那种毛头小子是你没尝过好的,俗话都说宝刀未老——”他略微拖长嗓音,意有所指,“何况我的刀为了你还不曾出过鞘呢。”


    “……”沈隋玉微仰起身,毫不犹豫又给了他一巴掌,“恶心。”


    “随你打随你骂,年纪大了脸皮自然厚,就怕你打得手疼。”


    梁剑霆亲了口他的手心,将人打横抱起,众目睽睽之下抱去了自己的院落,重新放在榻上。


    “今天起你就在这里住着。我这龙吟山庄空了这么多年,也该迎来真正的主人了。”


    梁剑霆坐在床沿,欣赏着这人长发披散倒在自己卧榻上的模样,心底的爽快胜过毕生所有时刻。


    “那小子犯下大过,在凌霄宗起码关个几年才能出来。”他略微俯身,笑意无比恶劣:


    “到时一定让他喊你一声娘。”


    ……


    沈隋玉需要卧床静养,住在梁剑霆房中其实和自己的院落差别不大,就是有点难以对小思解释。


    他索性让小姑娘不必过来陪他,反正梁剑霆身边不缺人手,有什么杂事指使他本人去做也一样。


    那日小思来给沈隋玉送东西,正好瞧见梁大庄主把捣好的药端过去给她家先生检查。先生歪在榻上,倾身纡尊降贵地闻了闻,皱眉:


    “倒了重来。”


    “又重来?”梁剑霆的嗓音拔高,被先生扭头一“瞥”瞬间弱了下去,“哪儿不对你且先说清楚啊,你说清楚我一定改,可否?”


    先生起初似不想搭理他,忍无可忍了才开口:“我让你用药杵捣,你是不是用了内力?投机取巧把药材搞得粉碎,根本没法煎。”


    漂亮的唇瓣缓慢开合,嗓音似冬日里融化的雪水,“梁兄,你当真很没用。”


    小思瞪大了眼睛。


    天呢。第一次听到先生讲话如此刻薄!


    相比之下先生对自己这个弟子真是太好了……肯定是因为她很聪明,比这个梁庄主聪明多了!


    英武过人的梁大庄主捧着药钵站在原地无能狂怒了半晌,气势汹汹地转身,重新按照方子抓药捣药去了。


    “吱吱吱,叽叽叽,啾啾啾……”


    某日午时,沈隋玉正独自在榻上睡觉,忽然听到窗外古怪的几声“鸟叫”。


    “谁?”


    帮迪:“俞慕寒。”


    “……”沈隋玉缓慢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你怎么来了?”


    俞慕寒喜道:“这样您都能知道是我?医仙哥哥,您是不是想我了?”


    沈隋玉:“……”


    “没什么事儿,我听说你被梁剑霆软禁了,给你送点小玩意解闷。”俞慕寒从怀里掏出来一堆乱七八糟的小东西,哗啦啦洒在窗台上,随后仔仔细细盯着他的脸,“我瞧你气色还可以,姓梁的可有欺负你?”


    沈隋玉淡声回答:“他不敢。”


    梁剑霆确实不敢。


    他每日厚着脸皮与他同塌而眠,却连他袖子都不敢碰。沈隋玉觉浅,万一梁剑霆把他弄醒了必定会倒霉。


    梁剑霆倒不怕被抽什么的,问题是这人抽了他反倒会把自己折腾得苍白无力口吐鲜血,就像一尊轻易不可碰的琉璃水晶雕像,非得摆起来好好供着才行。


    当然,沈隋玉不乏自保的手段,只是暂且没必要使用。


    俞慕寒亲眼见到他也放心了许多,“医仙哥哥你忍忍,我哥最近练武练到最后关头了,等他出关一定会来救你。”


    俞青裁……


    沈隋玉眉头动了动,问:“他最近可有毒发的情况?”


    “什么毒发?我哥中毒了?”俞慕寒惊道。他上次还以为沈医仙是看他哥体寒帮忙治疗呢!


    “没……”沈隋玉迅速改口,想来这种事情也不会轻易让旁人知道——


    “你,你可清楚梁少侠处境如何?”


    “哦,那家伙这次可惨咯!”俞慕寒显然调查过,“这是松鹤掌门第一次严厉处罚他,以凌霄宗的手段,怕是得脱几层皮。”


    觉察到沈隋玉忧虑的神色,俞慕寒语气一转:“您不用太担心,松鹤掌门明显是偏爱他的,爱之深责之切嘛!他老人家为了保住爱徒的名声废了好一番功夫——现在江湖上都以为凌霄宗首徒因失手放走了贼人被罚,还称颂他大义呢!”


    俞慕寒冷冷一笑:“不过怎么也比不过梁剑霆虚伪,背地里将您软禁,表面上还借那一剑和您撇清了关系,真是令人作呕。”


    沈隋玉对此没什么意见。


    武林大会将近,梁剑霆必须保住名声,才能圆称霸武林的抱负。


    而他在等的也是这个机会.


    武林大会召开的地点就在龙吟山庄及附近空地上临时搭建的比武台。


    最近沈隋玉常常能听到林中有不同的兵器挥舞切磋之声,想来是各地武林人士陆续赶来了此地。


    梁剑霆这几日明显忙碌起来,整日里不见人影,但至少会来看他一两次。


    直到武林大会正式召开当天,从这日起梁剑霆连续三日都会在外比武观赛,几乎不会踏入内院半步。


    沈隋玉用技能点兑换了短时效的视力,用上次置换的梁剑霆那块贴身玉佩打开了他床榻之下的密道。


    “能看见东西的感觉真好。”沈隋玉手里挑着一盏俞慕寒带给他的莲花灯,感慨着四周打量,“可惜时效只有一个小时。”


    “抓紧吧宿主,我瞧见进门的地下有一个奇怪的东西,可能是提醒反派有人进来了的机关。”


    “有道理。”


    沈隋玉依言加快了步伐。


    这座密道以平整的青石块堆砌而成,内里森寒阴暗,坚固平整。起初看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直到他拐了几个弯,进入一间堆砌了许多竹简书籍密室。


    这个世界纸张应用范围已经很广了,留在竹简上的东西极有可能是从前前前朝流传下来的,比如家传武功秘籍一类的。


    沈隋玉把莲花灯挂在脖子上,小心翼翼地翻阅了起来。


    帮迪蹲在旁边负责帮他检查有没有机关——它是系统管家,不会受伤。


    “这是……”沈隋玉在打开一张羊皮纸的时候愣了一下,“石窟迷阵的设计图纸?”


    帮迪叫道:“快用技能点复制一份!铁打的罪证!”


    “技能点剩的不多了,留给那本武功秘籍吧。”沈隋玉摇头,把图纸仔细纵览一遍后叠好放回了原位。


    没看过的东西已经不多了,沈隋玉目光在石桌上搜寻了一圈,落在了一个模样精巧的盒子上。


    “宿主,我来帮你开。”帮迪跳了过去,两只小爪子搭在木盒上,扒拉好几次,可算扒拉开了那道卡扣。


    沈隋玉提着灯在旁边静候,眼前忽的一花,散发着奇异香气的东西从盒内飘散出来,猝不及防钻进了他的鼻息。


    “啪。”


    沈隋玉使用内力飞快关上木盒,速度快得留下了残影,连盒内物品具体的形状都没看清。


    “……什么东西?”帮迪吓坏了。


    它好像看到了一朵色泽很诡异很艳丽的花。


    沈隋玉按着自己的脉搏摇了摇头,没觉察身体有什么异状,转去翻阅最后的书卷.


    从密道内出来差不多刚好过了半个时辰,沈隋玉把床榻上一切恢复原样,玉佩仔细藏好,正要喊人打水洗个澡……


    脚下一软。


    他扶着床边的柱子站稳身体,一种蚂蚁啃咬般密密麻麻的痒意顺着骨头蔓延,血液在体内横冲直撞,往不该涌的地方涌了去。


    “怎么回事……”


    沈隋玉头晕脑胀地坐下,手指不由自主攀扯严实的衣领,仰倒在了床榻之上,大口喘息。


    这种感觉……


    好像是……淫药?


    第56章 蛊惑人心的病弱医仙


    沈隋玉怎么也没料到武侠小说中的情毒能猛烈到这个地步。


    好热……好难受……


    他意识昏沉地躺在床榻之上, 衣襟被烦躁地扯乱,尽可能让肌肤暴露在空气之中。如此还不够,他罕有的生出了急切想要纾解的冲动。


    午后的卧室清幽宁静, 空气里浮动着的药草香染上一丝丝不同寻常的甜腻,伴随着低声轻喘, 交织成了无形的勾人的网。


    细碎的日光从窗外洒落进来,因沈隋玉穿鞋不便总赤足行走,地面上铺了一层崭新的银绒地毯。


    层层叠叠的纱幔亦是灰调的烟粉色,衬着床榻上白玉冰雪似的美人儿, 像名贵宝匣内包裹夜明珠的衬布。


    不难看出卧房主人的用心,至少在另一人住进来之前,这里要多单调有多单调。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拨开了这层纱帐, 帐前垂下的如意纹镂空银球发出清脆的响动, 引起了床上这人的注意。


    沈隋玉抿起了唇角,上半身微仰,表情冷淡稍显紧张。


    似乎是想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奈何处处都惹人垂涎。


    苍白的肌肤泛上漂亮的薄红, 乌发凌乱铺在身下, 几绺发丝被汗意濡湿黏在脸颊边, 蜿蜒曲折像勾人的蛇信。瘦削骨感的脚趾贴在床沿,时而绷紧时而舒展,还有那双手……


    质地温润清透若白玉雕刻而成的手……


    来人不声不响地坐在了床边,替代了他的动作。


    “唔。”


    沈隋玉腰腹用力弹坐起了身,失焦的瞳仁发颤, 水光潋滟的眸变得雾蒙蒙的。


    他顿了顿,没有推拒。


    于是来人另一只手贴上了他单薄的脊背,抚摸着他的乌发, 照顾他。


    “有点疼。”


    习武之人的掌心茧子很厚,像粗粝的砂纸。


    沈隋玉原本将额头抵在对方肩上,这会儿退了开了来,指节往对方面上敷衍地一碰:“用这里。”


    来人似是迟疑了一下,方才将他轻轻放倒,俯身。


    这举动十分温柔,沈隋玉脑海中划过一丝疑惑,很快再次被卷入汪洋大海之中。


    不行。


    根本没有技巧。比……差远了。


    他只当是梁剑霆,烦躁地把对方推开,转过身毫不委婉地嫌弃“没用。”


    周溯行沉默地望着他线条优美的后背,眼底暗色汹涌。


    再次伸手就是握住他的腰,沈隋玉戒备地问了句做什么,身子转瞬腾空,跪坐落下。换成了对方平躺。


    月白的衣袍像水面散开的莲花瓣,从内望去风光无限,最后一缕药草香也在稀薄的空气下变得馥郁靡丽。


    周溯行确实丝毫没有经验。无从得知这人和梁剑霆欢好时的沉醉情态,类似的事情他们做了多少次,他的养父有多熟练。


    但他不想输。


    这个姿势沈隋玉既能掌握速度又被对方更细致地照顾,他伸手抓住了烟粉色的纱幔,咬紧了下唇。


    他被托举了起来,身形颠簸摇晃。


    唔。


    好热好烫。


    手指下滑,腿不自觉收紧,摩擦着对方立体的面部轮廓。


    最后发出的声音有些崩溃,腰身向后拉伸成一道优美的弓,他听到了对方喉结的滚动,然后手腕被拉扯住,探向脉搏。


    周溯行一开始就觉察出了不对劲,但他被贪婪妄念控制,默不作声地与他亲密一场。直到这时候才微哑着嗓子道:


    “先生,您中毒了。”


    沈隋玉双目失焦地愣了片刻,浑身一震,手撑着要离开:“怎么是你……”


    手腕被攥住,他退坐了一截就再也不能动了,反被对方牢牢抱在了怀里,欺身上来:


    “不能是我吗?”


    对方嗓音沙哑地问,“我帮先生解毒好不好?”


    说着他的手掌已贴上他的丹田附近,方才这里还被他亲吻过,内力涌入。


    唔。


    这毒素遇到精纯的内力更兴奋更活跃了,血液在体内惊涛拍岸似地翻涌,沈隋玉的额头滑落一颗晶莹汗珠,推开埋在他颈间亲吻的人:“……不行。”


    “为什么不行,先生您都这样了。”


    周溯行语气晦涩:“先生既看不清,那愿意当我是谁就是谁,我此刻起不再说话了可好?”


    这,这是什么法子。


    沈隋玉心尖一酸,抬手摸了摸对方的脸,“我不想折辱少侠。”


    “先生管这个叫折辱?”周溯行扯着他的手向下触碰自己,嗓音愈发沙哑,“那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愿受先生之辱。”


    理智本就所剩无几,对方的态度看似温和却无比强硬,沈隋玉推拒的手指逐渐失了力气,被含进唇间,成了亲吻的起点。


    ……


    这场情事进行得十分漫长,欢好本身还在其次,周溯行还时刻关注着他的情况为他疗伤排毒。


    到最后沈隋玉骨头仿佛都要融尽,整个人化成了一泓春水,倒在对方怀里任他施为。周溯行期间怕他脱水,还喂了好几次清水和饱腹的丹药。


    奇怪的是,在知晓来人非梁剑霆而是这位少侠后,沈隋玉心底泛起了不易觉察的安心,他丝毫不曾怀疑对方会违背他的心意,做出伤害自己的事。


    差不多进行到深夜,鼓噪的血液才平息下来。周溯行将他抱起洗了个澡,内力烘干长发,换了身新的衣裳,小心地搂着他睡去。


    自受了重伤那日起,沈隋玉许久没有睡得这样沉这样舒适了,感受不到一丝丝身体的疼痛,只有充盈温热的内力。


    次日早晨,他耳廓被亲得有点痒,沈隋玉下意识呢喃了一句:“小周别闹……”


    身后之人僵住,不敢置信道:“您唤我什么?”


    沈隋玉毫无所觉,翻了个身往对方宽阔的胸膛里钻了钻,柔软微凉的脸颊贴着搏动的脖颈,继续睡了。


    等他彻底苏醒之时,周溯行已把自身收拾得利落齐整,沈隋玉被他扶起喂了口水,摸到了他衣袖上的银丝鱼鳞护腕。


    “你要走了吗?”他问。


    周溯行嗓音恢复了平日里的清冽,还有一丝高深莫测:“我走去哪儿?”


    沈隋玉面露一丝纠结:“这里是梁剑霆的卧房,他万一回来了岂不是……”


    “岂不是正好。”周溯行把茶杯放到一旁,言语略带轻佻,“瞧见我这养子与您在他的床榻之上苟合,先生可好奇他会是什么反应?”


    沈隋玉愣怔地仰头。


    周溯行垂眸盯着怀中人疑惑的神色:“我不惧他。若是为了您,我心甘情愿与这个养父决裂。”


    “不……”沈隋玉从他怀里离开,面对着这人微微蹙眉。


    他无所谓梁剑霆的态度。对方算不上自己什么人,他也不是真的身为梁夫人在和继子偷情——可这对养父子之间的矛盾若是传扬出去,梁剑霆顶多丢脸被耻笑,身为养子的他才是真正身败名裂,要受尽万人唾弃。


    沈隋玉不能允许一个光风霁月的少侠因自己变成这样。


    “你的师门呢?”他耐心劝着对方,“你还有凌霄宗和师父。松鹤掌门对你很好不是么,不可因这种事让他们失望……嗯……”


    周溯行由着他劝,伸手捞过一旁准备好的绯色外袍,将人罩住抱坐在腿上,埋头在颈间专心亲吻。


    短短一夜身体就已经习惯了这人的爱抚,沈隋玉不自觉仰起头,发丝拂动,耳畔忽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嘈杂动静。


    不止一个人。


    这好像是……


    沈隋玉瞳孔倏然收缩,用力推拒周溯行的肩膀,纹丝不动。


    在他喉结处落下最后一个吻,周溯行方才心满意足地抬头。


    房间的大门正好被破开,梁剑霆怒气冲冲地踏了进来。


    二人昨夜破烂的衣衫散了一地,外袍,护腕,腰带,亵衣,从门口一直散落到床榻之前,即便远远站在门外也能猜想到其内发生了何事。


    而床榻上的二人姿势更是极尽暧昧——绯色衣衫拥着浑身旖旎气息的美人,雪白修长的脖颈上开满了层层叠叠的红梅。


    锁骨半露惹人遐想,小腿紧紧挨着年轻男子玄色衣袍,就连足背和脚趾上也不乏鲜明而靡丽的痕迹……


    只一眼就让人血脉贲张。


    周溯行眸光沉沉地瞥向门前,眼珠漆黑似墨石,浑不透光。


    “梁庄主!”


    “梁庄主息怒啊!”


    “梁少侠许是为奸人所害,一时糊涂!”


    听到陌生的嗓音,沈隋玉心中更加惊慌,搭在周溯行肩头的手指攥紧了他的衣料。


    怎么会?


    难道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向梁剑霆告密了?竟也不知背着人,还把“梁少侠”的大名念了出来?!


    他伸手五指张开覆上周溯行的面庞。可恨没有技能点了,否则真想把这人的容貌暂时更改一下。


    周溯行因他这动作挑了挑眉,非常愉快地亲了下他的手心,然后将他轻轻放进了床榻里面。


    抬手仔细拉上纱幔,全程都没有让沈隋玉的脸暴露在屋外视线可及的地方。


    周溯行提起了一旁的佩剑,一步一步镇定地向梁剑霆走去。


    正如沈隋玉猜测的那样,这件事闹得动静很大。告密者本身就没背着人,梁剑霆听到之后更是当场暴怒,丢下武林大会现场若干英雄好汉,急匆匆地赶回了龙吟山庄。


    好事者抓住那告密之人一问,再跟过来一瞧,顿时什么都清楚了。


    “这……这子夺父妾?荒谬!可耻!当真是伤风败俗!”这是斥责周溯行的。


    “最近武林上趣事越来越多了,梁庄主梁少侠威名盖世,竟会为了争一个美人儿反目成仇么?那我等可不能错过这等好戏啊。”这是视梁剑霆为敌看笑话的。


    “梁庄主何必动怒,一个美人罢了,少庄主既喜欢让给他便是,来来来,我等继续切磋武艺,莫扫了众好汉的兴。”这是真心与梁剑霆交好之人的劝解。


    “……”


    “滚。”


    梁剑霆终于开口。


    他高大伟岸的身躯静静站立,周遭空气仿佛凝固,威压似怒浪层层铺开。众人的话语戛然而止,与此同时还有凶悍的内力爆炸四向横扫——


    “啊!”


    惨痛的叫声不绝于耳,梁剑霆身后跪倒一片,地上洒满了从那些人口鼻中涌出的鲜血!


    沈隋玉在纱帐后都不由得心悸。


    这才是梁剑霆真正的实力,竟如此霸道凶狠!


    周溯行是唯一没有倒下之人,下一瞬兵器碰撞在一起,铮铮剑鸣惊空,刀刃悚然杀意迸发!趴伏在地上的众武林高手肝胆俱碎,恨不得四肢着地爬远一些!


    高手过招通常一个瞬息之间可窥见对方境界,然此二人都带了发泄之意,打得极狠极生猛,恨不得要将对方劈碎!


    尤其梁剑霆,他脑海里一遍遍闪过起方才那幕,怒气就更暴涨一分,五脏六腑灼烈燃烧,口中发出野兽般“嘶嘶”的喘息!


    周溯行身形坚如磐石,气若深渊,剑意凌厉潇洒,刺目的寒光在庭院内闪烁,像野心勃勃的雄狼,守着身后寸步不让!


    刀光剑影间天地失色。


    突然!疾风席卷,周遭空气汇聚成龙卷风向梁剑霆迫近,他一抬掌,有股吸力凭空而起,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丹田内真气的颤鸣!


    这个逆子!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


    眼中涌起嗜血的红,他彻底丧失了最后一丝理智,掌心缭绕着诡异狠辣的气息,向周溯行额头拍去——!!!


    这是……!


    江湖上传闻的天冥灭神掌!令数名弟子经脉寸断功力尽失的邪功!!!


    竟是梁剑霆所为?!


    所有人心中升起了无边的恐惧和惊骇。


    一道绯色身影忽然从房内踏了出来,像轻盈飘逸的红云闪身至二人间,叫所有人瞧见了他的样貌。


    令梁剑霆养父子自相残杀之人……是毒医仙?!


    沈隋玉无暇理会这些,他远远觉察到了梁剑霆杀红了眼使出了这道功法,此刻眼中只有如何制止这掌落下。


    然而真气方一凝聚,被一指轻轻打散。


    “先生莫怕,此事我早有预料。”


    周溯行步伐飞快一转挡在他身前,抬剑运气,真气形成了一个无形的护盾——护盾外梁剑霆面庞扭曲狰狞,掌风停滞,护盾内他言语似有回响。


    “先生可还记得上次答应过我一件事?”


    沈隋玉皱眉,不明白对方为何在这个关头提这个。


    “这件事就是,请先生以后唤我的姓名。”年轻人嗓音清冽有磁,含笑沉声:


    “我叫周溯行。”


    这个名字他从出生起就一刻不曾忘却,即便所有人都唤他梁辞,视他为梁剑霆养子。他都牢牢把这个名字刻在心间。


    从前不知道为何,此时总算明了。


    他为了将它告诉这世上的唯一一个,他至深至爱之人。


    护盾撤,身形疾如闪电。


    寒芒凌厉的长剑和梁剑霆的掌风再次劈到了一起。


    第57章 蛊惑人心的病弱医仙


    离开龙吟山庄数十里外的某座依山傍水的宅院。


    午后日光正好, 沈隋玉抱着帮迪坐在院里的秋千上晃悠,手指不住揪着银渐层的尾巴毛——这已经成为了他纠结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小思趴在旁边的椅子上念念有词地分拣药草。小姑娘心大得很,对于换了个住所没有任何疑虑, 每天照样开开心心。


    阿留也一并跟着他过来了,离了龙吟山庄人都活泼了不少, 这秋千便是他亲手为沈隋玉搭的,还特意编了个藤条座椅让他靠得舒服。


    从武林大会差不多过去三五日了,沈隋玉进入这世界后第一次如此悠闲,岁月静好。


    只有帮迪在忍受折磨, 它艰难地把自己的尾巴解脱出来:“怎么了宿主?反派身败名裂你不应该开心么。”


    “太轻易了。”沈隋玉沉默片刻,仰头叹息,“我原本还准备针对那功法设个圈套给他, 将他逼到绝境不得不施展呢。”


    “事实上他色令智昏, 看到你和养子偷情一怒就自爆了。”帮迪无法共情他的苦恼,它觉得宿主在凡尔赛,“这不是挺好吗?”


    除了宿主实实在在落下了个蛊惑人心的妖精之名, 成了江湖茶馆热议的top1。


    沈隋玉介意的当然不是这个。


    他头疼自己似乎又祸害了个大好青年, 还是这个武侠世界中难得的正义之士。


    “先生不必烦扰。此事我既做了决定, 便考虑清了如何承担后果。”


    一道清冽悠闲的嗓音忽然响起, 近在咫尺,似乎就倚在他的秋千架上。


    沈隋玉一惊。


    他算是发现了。


    这些家伙一个个都深藏不露得很——梁剑霆接近他他尚能有所觉察,周溯行则完全不能,足以说明此人内功深厚远超想象。


    所以他才有底气当众和梁剑霆摊牌,并带着自己全身而退。


    “我本意不想先生露面。可事到如今, 我一定会保护好您。”周溯行绕去了他身后,用力将他的藤条秋千推高。


    白色衣袍和柔顺的发丝就这么飘飘扬扬在空中荡起,落下, 沈隋玉听到耳后对方的笑声,十分少年气。


    他也就由着对方摆弄,温声发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梁剑霆不对劲的?”


    那日他中媚药是偶然情况,但周溯行挑准时机下山寻他,以及当日胸有成竹的状态都说明,这小子早就在谋划了。


    “上次在凌霄宗交手,我观他的内力和先前变化极大,寻常功法不可能做得到。”周溯行回答,顿了顿,“先生莫非以为我用此事设计他?”


    “嗯?不是吗?”


    “无论他是否练了邪功,我都是要带先生走的。”他斩钉截铁道。


    沈隋玉听出了对方的好心情,叹道:“若我不愿意跟你走呢?”


    如果不是周溯行歪打正着推进了他的任务,他的确短期内不会离开梁剑霆身边,也不想与对方关系如此紧密。


    秋千落下,周溯行把他的椅背攥进掌心,语气果然沉闷了些:“那我只好……时常去找先生,求您与我偷情了。”


    “……”沈隋玉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那八名弟子未必是梁剑霆杀的。”


    据他先前的观察,这种功法不致于要人性命——经脉寸断能做到,七窍流血不太可能。


    先前名门弟子被废一事和梁剑霆脱不了干系,暴毙那些则不太像。


    毕竟梁剑霆是想练功,惹出这么大的乱子只会凭添麻烦。原剧情里他是为了嫁祸给自己才杀了人,此时完全没理由这样做。


    “嗯。”周溯行应道,“他没这个必要。”


    沈隋玉闻言仰头面向他,眉梢微挑:“我以为你不会帮他说话。”


    这个角度让他那双桃花眼拉长,雪白的下颌尖尖的,像一只娇憨的狐狸。


    周溯行垂眸盯了他片刻,嗓音稍哑:“先生应该会喜欢诚实之人,对吗?”


    沈隋玉失笑。


    对方话语里的忐忑和试探叫他心头一软,他抬手摸了摸对方的脸,“乖孩子。”


    才不是。


    周溯行偏头蹭他微凉的掌心,眸中划过晦暗深沉的思绪。


    他甚至知道梁剑霆练功是为了什么。但他有私心,不想告诉这人。


    “先生,我那日发现一件事。”


    秋千再次被推高,沈隋玉听出周溯行的语气变得严肃,不由好奇道:“什么?”


    “你我交欢之时运功疗伤,对先生旧疾有奇效。”


    “……”沈隋玉在半空中猛然回头,“你,你说什么。”


    秋千落下,周溯行双臂张开,如同把送来的人搂进怀里:“先生难道没有感觉,这几日身体好了许多?”


    那两条胳膊从后隔着藤椅圈住了他,沈隋玉沉默不语。


    “先生医术过人,我亦寻访过许多武林高手,得到的答案都是经脉凭借外力极难愈合。但那日我分明发现您丹田内的真气比先前要活跃,如果亲密接触时内外一同运转,未必不能成。”周溯行一本正经地分析,“所谓双修之法正是此理。”


    “先生如果有所顾忌,我们可以……”他慢条斯理道,“从接吻试试。”


    沈隋玉蹙眉回头,对方干燥的指腹正好点在他眉间。


    他说,“这里的伤轻一些,如能先打通上部的脉络,您就能恢复视力了。”


    沈隋玉不自觉抿了抿唇,推开他从秋千上站了起来。


    “够了。此事就不劳少侠费心了。”


    梁剑霆陷身于那邪功的风波,名声败坏,他的任务进展了一大截,下一步确实就是要把自己的伤治好。


    但他怎么能事事依靠这人?还是以……双修这种方式。


    沈隋玉拂袖背过身:“多谢周少侠的收留,等这几日风声过去,我自然会离开。我与周少侠年纪身份都相差太大,且说到底不过几面之缘,少侠何必执着于我呢。”


    周溯行没有答话。


    半晌后才淡淡开口:“小周是谁?”


    沈隋玉一愣,面露诧异地转身。


    “是送您戒指那人么?”周溯行盯着庭院中央的白衣男子,果然见他抬手抚上了胸口,“上次帮您沐浴的时候瞧见的,您将此物贴身佩戴,想必是旧时的情人?”


    这人没有说话,面上泛起了一丝悲伤和难以言喻的纠结。


    周溯行眸光不可抑制地沉了下来。


    “是不是死了。”他控制语气听起来尽量不那么刻薄,“您遇到这么些麻烦也不出现,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对面这人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周溯行继续轻描淡写道:“换个小周不一样吗?”


    沈隋玉忍无可忍,冷声斥道,“你住口。”


    周溯行绕过秋千走到了他身前:“先生,我喜欢你七年了,并非一时兴起。”


    七年?


    沈隋玉惊讶极了,“你胡说什么?”


    七年前这小子才几岁啊。


    “七年前,我在集市上见了先生一面。”周溯行低声陈述,气息轻缓地落下来,“我追着您到了听泉谷,然后被先生唤弟子用棍棒赶了出来。”


    “……”


    沈隋玉面露一丝恍然。


    那孩子眉眼极为俊俏,神情也不同寻常的稳重固执,还引发了他一些陈旧的记忆,很难不印象深刻。


    “啧。”周溯行见他想起来了,咂舌叹道,“幸得先生当初没收留我,否则今日先生就是我的养父了,您一定不会同意和我行欢好之事。”


    这话让沈隋玉耳根子一热,他压下这股隐隐的气恼,皱眉问道:“我既对你如此粗鲁,你为何还会……”


    “先生。”周溯行轻声打断,似乎是靠近了一些,清冽似竹的气息落在了他的眉眼处。


    “我喜欢您,无关您对我好不好。”


    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闪电,像锋利的竹叶沿着神经游走切割,堵塞的记忆之海被劈出了一道摇摇欲坠的豁口。


    “所以您今日拒绝我,结果也是一样的。”


    对方最后道了一句,“请先生认真考虑,在下随时恭候。”.


    沈隋玉这晚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了当初父母去世之后,他独自料理好了所有后事,想到世上再没有任何一个亲人了,心中生出难以抵御的寂寞和空虚。


    他去了原先经常做志愿者的福利院,找到相熟的院长,表示想要长期资助一个没人领养的小孩儿。


    作为弟弟或者妹妹。


    院长一开始给他推荐了一个据说是天才的男孩。沈隋玉也和他交流过,记得他确实聪明乖巧俊俏,性格沉稳远胜同龄人。


    但……他最后没有选他。


    沈隋玉想,这小孩这样优秀,年纪也不大,肯定很快就会有人领养走的。


    院长也表示有很多条件优越的家庭提出了领养的意向,甚至有他耳熟能详的当地著名企业家。


    这小孩九岁,拥有自主决定权,可以随意挑选他想去的家庭。


    沈隋玉相信他足够聪明,能做出最合适的选择。


    最后他资助了另一个,比那孩子大了几岁……身体似乎有些疾病的……


    梦境到这里开始扭曲,他好像突然掉进了海水里。胸腔被巨大的压力压得喘不过气,他拼命地想要抓住什么,却还是被触手一样的东西缠住,不断地下沉下沉,往深不见底的海渊沉去……


    哗啦。


    一股巨大的力道将他拉出了水面,沈隋玉惊醒,胸腔里的心脏剧烈跳动,忍不住张开嘴大口喘息。


    他意识到这是梦境,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又忍不住失落。


    ——眼前还是一片迷蒙,他看不见天空,就好像一直沉溺在海渊中不曾离开。


    “怎么了?您做噩梦了?”


    一只手探过来揽住了他的肩,另一只手覆上他被汗水浸湿的脊背,似乎被他的冷汗惊了一下,迅速将内力输送进去。


    沈隋玉不知道此时是几点,凭借微弱的光线感知应该不是白天,他的手往对方身上摸了摸,发现衣着整齐。


    周溯行知道他在疑问什么,在他的手碰到肋下某处前握住手腕挪走,冷静解释:“我在附近有些事,顺道来看先生一眼。”


    沈隋玉没有质疑,他倚在对方肩上慢慢喘匀呼吸,等待心跳平复。


    “先生做了什么梦?怕成这样。”周溯行一边给他运功调息,一边幽幽道,“莫不是梦见了旧情人死去时的……唔。”


    周溯行凤眸瞬间睁大,僵硬地揽着怀中只着单薄亵衣之人,唇瓣上柔软微凉的触感持续了瞬息,撤去。


    柔顺发丝拂过他的面颊,清苦的药草香混杂着这人流汗后散发的惹人上瘾的香气,极其致命。


    他好似被点了穴,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垂眸,瞥见这人苍白清瘦的面庞在月色下泛出一抹淡粉,长睫垂落,蹁跹若蝶翅。


    “不是都在运功了么。”沈隋玉形状优美的唇抿了抿,低声道,“别浪费了。”


    第58章 蛊惑人心的病弱医仙


    凌晨幽暗寂静的房间内, 衣料摩擦的响动都格外清晰。


    沈隋玉被抓住腰身拎去了一双结实修长的腿上。手掌触及的地方带着一点户外寒夜里的冷,不过很快,源源不断的热量从这具年轻健壮的身躯内散发出来。


    他环着对方的脖颈, 微微垂头,唇瓣自然地再次和对方接触在一起。


    他发现周溯行的唇也和某人一样十分干燥, 有一处死皮翘起。他含在口中润湿,耐心地用舌尖抚平。


    抱着他的臂膀愈发用力了些,绷紧的肌肉挤压着他,硬得像火热的铁。


    “光这样不行。”


    语气是周溯行唯一能维持住的冷静表相, 清冽的嗓音在夜里变得沙哑低沉,他直截了当道:“先生把舌头伸出来。”


    “……”


    沈隋玉手指抓着他肩头的衣料,唇瓣张开, 探出一点点舌尖。


    周溯行的视力很好, 借着窗外的月光完全能瞧见那一点颤抖的粉色,湿漉漉亮晶晶的。


    “唔。”


    他急切地吃进了嘴里。


    这个吻起初是试探着的,一方隐忍克制地靠近, 另一方温和接纳。这种仿佛能包容一切的态度反倒刺激了初次尝试者骨子里的侵略性, 吻很快变得激烈, 控制权完全掌握在对方手中, 年长又孱弱的男子只能被抓住腰身任由索取。


    因为沈隋玉是低着头的姿势,对方明晰的喉结一直在滚动,很响亮。每听到一次他的脸都更红一分。


    习武之人的气息可想而知的长,更不必说周溯行这种能屏息在他窗外守着许久不被察觉的,被吻到缺氧简直是意料之中的事。


    沈隋玉推这人的肩, 轻扯他脑后的马尾,最后揪他的耳朵,终于得到了短暂的休息权利。


    “开始运功就不能再停了。”周溯行腾出一只手将他额边垂落的发挽到耳后, 手掌贴上他的后心口,低声地哄,“先生忍一忍,我尽量亲慢一点。”


    那刚才是在干什么。


    白亲了那么久?


    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水光潋滟的唇瓣开合,沈隋玉刚想训斥他几句,便再次被对方狠狠地咬了上来。


    又麻又痛。


    哪里还有渊清玉絜的正人君子样,纯粹一坏狗。


    但这次确实的感受确实比单纯唇齿相接更强烈——精纯的内力从后背顺着脊椎一节一节向上蔓延,血液涌动着流向颅腔,经络和血管活跃地跳动起来,要冲破什么屏障。


    沈隋玉被对方引导着同样开始运功,那种沸腾的感觉更甚,仿佛识海打开和对方连成了一片。有刺目的光线从眼皮以下更深层的地方亮了起来,和梦里那浸在海底深渊下沉截然不同。


    沈隋玉恍恍惚惚觉得,对方把他整个人从里到外都亲透,亲融化了。


    虽然还挺舒服。


    手失去了支撑的力量,从对方的肩膀上垂下来,自然滑落。周溯行喉间发出一声低笑,正要顺着将他在榻上放倒——沈隋玉指尖触碰到了什么凉凉的东西。


    对方僵了僵,下意识握住他的手从肋下的位置挪开。


    经过其他气味掩盖的淡淡血腥味散发出来,沈隋玉一惊,顿时用力推开了对方:


    “你受伤了?”


    “一点点。”


    周溯行简单解释,随后就捧着他的后背要继续,动作间的强势不容置疑。


    “受伤了还胡闹!”沈隋玉不由得用双手抵住,然后变成了掐——对方脸上没什么肉,他尝试了好几次才捏起来一点脸皮,严肃地威胁,“小心我揍你。”


    周溯行:“……”


    最终只得作罢,沈隋玉吩咐他把上衣脱了,自己起身去寻屋子里的药箱。


    腿才伸到一半被拽了回来,周溯行将他的脚放进被子里,语气稍显不悦:“先生赤足行走的习惯可得好好改掉。”


    沈隋玉眨眨眼没说话,腿又挪了出来,伸长动了动脚趾。


    错觉吧。哪有这么快的。


    他刚刚有一瞬好像看到对方握住他的脚的画面了.


    包扎的时候沈隋玉差点被气笑了。


    这小子似乎颇通药理。伤口提前处理了一番,却不是清理包扎而是点穴止血并用某种东西把血腥味掩盖住。难怪他一开始完全没闻出来。


    而方才的运功导致伤处重新开裂流血,这才露出了端倪。


    就连这个遇上事闷不作声的性格的,都叫沈隋玉有些似曾相识。


    “刀口的形状有些特别。”思绪拉了回来,他微凉的指尖沿着伤口外沿的前锯肌游走一圈,微微蹙眉,“对你出手的是何人?”


    “没瞧见脸。”周溯行第三次握住他的手挪开,遮掩起另一处避免他发现,轻咳一声道,“伤我的是一柄软剑,而且……”


    他从怀中取出一物,手帕包着递到了沈隋玉手中:“此人还使用了毒镖,被我截获了。”


    沈隋玉飞快托着那毒镖仔细检查一番,惊道:


    “和那日你孟师兄中的一模一样!”


    周溯行道了一声果然,眸中闪过狠戾郁气:“必定就是此人杀了那八名弟子,连累先生受骂。”


    沈隋玉愣了一愣:“你这些日子都在查此事?”


    他还以为……这人私自逃离了凌霄宗还和梁剑霆公开闹翻坏了名声,被追着要擒回去严惩呢。


    “先生的冤屈我自当要帮您洗清。”周溯行合拢衣襟,试探着捉住这人的手腕摩挲一下,“……可以继续吗?”


    “胡闹。”沈隋玉抽出手拍在他前额,斥道,“你都受伤了,好生修养。”


    双修之法理应对两个人都有好处才对,但沈隋玉心里清楚,这完全就是周溯行在耗费自己的内力单方面给他疗伤。


    “况且……”他习惯性地抿紧唇角,冷下嗓音,“少侠肯帮我治病已经足够了,这些事顺其自然吧,我不在乎,少侠更没必要费心劳力。”


    周溯行轻啧了一声。


    “先生为何对我这么好?”


    沈隋玉顿了顿,纳闷道:“我哪儿对你好了?”


    对方倾身靠近,手撑在他身侧,呼吸拂在他脸上:


    “先生不是在心疼我?”


    沈隋玉没动,只略微别开脸:“我不希望再多欠少侠人情。”


    周溯行笑了。


    “先生可知外面是怎么说您的?说您是祸水妖人极擅下蛊,勾勾手指就惹得梁氏父子自相残杀。”


    他摇头叹息,颇为感慨道,“殊不知先生如此心软善良,任谁来都会爱上先生的。”


    沈隋玉:“……你到底什么意思?”


    “先生白日里说当年对我粗鲁,问我为何还喜欢您,可见根本不懂如何做恶人。”周溯行牵起他的手放在心口,慢条斯理道:


    “真正的恶人,应该把我当成工具利用到极致,等没用了再随意丢掉,这才足够坏。”


    “先生如此体贴,除了教我更爱您一点,没有任何用处。”


    沈隋玉:……


    是这样的吗?


    床榻上,身着白色亵衣的男子再次蹙起了眉,远山眉纤细修长,即便展露着疑惑也有种说不出的温柔。


    周溯行起身,拍了拍坐皱的衣摆,略带笑意:“那在下就多谢先生怜惜了。先生好梦,晚时我再来找您。”


    “……”


    “你站住。”


    快走到了门口,周溯行听到身后传来这一声,脚步慢悠悠地一转:“何事?”


    “我瞧你挺精神,不需要修养也行。”沈隋玉伸手拍了拍床沿,面无表情:


    “滚过来。”.


    因为持续不断的疗伤加上最近接吻太频繁,沈隋玉那缺乏血色的唇逐渐向正常的状况靠拢,搭配过于苍白的肌肤,端的雪肤红唇乌发,凭空多出了几分妖艳之感。


    小思这几日给他束发时经常偷笑,还问他需不需要涂滋润唇部的香膏。


    他要那东西做什么?给那小子当饭吃么。


    只是身体虽然在逐渐好转,那日黑暗中眼眸突然明亮的感觉却没再出现过。


    周溯行为此也十分苦恼,私下里潜入各大宗门的藏书阁翻阅了好几次古籍。


    “或许还是需要一些药草辅助。”


    某日,按着沈隋玉眼周穴位用内力探查了一番,周溯行靠在秋千架上道。


    沈隋玉晃悠着秋千不说话。


    一旁踢毽子的小思瞥过来了几眼,毽子落下捏在了手里。


    周溯行眉梢一挑,黑眸盯着那小姑娘,口中状似不经意地问:“先生医术高明,可否知道些什么?”


    “怎么会。”沈隋玉语气淡淡,“我若是知道,何至于七年都不能自医?就连药王谷的各位长老都没有办法。”


    小思皱巴起了小脸,再度欲言又止。


    “这可说不好。”周溯行抱着胳膊悠悠道,“能医治此等顽疾的想必都不是普通药材,若缺些珍稀奇药,或是生长地段险峻难觅的灵植……先生就算有方子也难以医治。”


    “对的对的就是这样!周少侠您真聪明!”一道清脆的少女音响了起来,急吼吼的,像叽叽喳喳的小鸟儿:


    “治疗眼部经脉很管用的一味药材叫紫玉寒冰草,生长在北疆最高山的某片秘林中,十分难寻!当年药王谷曾有弟子请缨为先生去采,被长老和先生制止了,说是九死一生!”


    “小思!”沈隋玉低斥,语气难得的严厉。


    “是先生天天让我背药材作用和生长习性的嘛,我都背出来了,先生为什么要生气呀?”小思大眼睛一转,嗲嗲地撒娇,“先生应该奖励我才对嘛。”


    “嗯,同意。”周溯行轻笑,从腰间解下钱袋扔给小姑娘,“让阿留带你下山逛逛,想买什么买什么。”


    “好耶!”小思一蹦一跳地溜走了。


    沈隋玉头疼地捏了捏额角,很快被人抱了起来,再落座就是对方腿上了。


    “先生既知道能医,为何不告诉我?”


    “……”


    “我观先生态度也并非不想医,难道……”周溯行抬手蹭了蹭他鲜红的唇,长腿踩地带着两人一起晃悠秋千,“先生是想与我多亲近几回?”


    “……”沈隋玉拍掉了他的手,唇角冷冷勾起,修长优美的脖颈绷直,像一只高傲的天鹅:


    “周少侠怎么知道,我不是让小思故意透露给你听的?”


    “一个字不说就让少侠甘愿为我卖命,多有意思。”


    周溯行点了点头:“哦,原来我中计了。”


    他这语气简直叫沈隋玉恼火,他甩开对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对着秋千上的人:“你要去就去罢,死了伤了莫要扯到我头上,我可没法向凌霄宗交代。”


    “嗯。”周溯行仍旧是那个语气,“我会打点好的。”


    “行……”沈隋玉拂袖转过身,“反正你死了还有梁剑霆,想必到时候江湖上风波也过去了。他功法大成无人可挡,我叫他为我做事只会更趁手。”


    此话一出,身后摇晃秋千的声音果然停了下来。


    呼吸迫近就在一瞬之间,犹如被野兽叼住颈动脉,沈隋玉汗毛都竖了起来。


    第59章 蛊惑人心的病弱医仙


    周溯行显然并非没主见之人, 更何况是在给沈隋玉治病这种问题上。而后者虽一向心软好说话,碰到认定的事情也极其的固执,几乎不可能动摇。


    二人就这么陷入了冷战。


    周溯行倒不介意以一个谁也不理谁的状态继续给沈隋玉疗伤, 奈何这人觉察到他来就背过身对他,连一根头发丝都不允许他碰。


    他靠着屏息的功夫悄无声息地接近, 也随时可能因为加剧的心跳声暴露,惹来对方更冷漠的对待。


    周溯行索性不再自讨没趣,某日一早提着剑和包袱前来请辞。


    “先生,我今日启程, 不出意外的话一月内即可往返。”


    沈隋玉原本捧着青石药钵坐在秋千上晃悠,闻言直接转进了屋,在窗边的桌前笃笃笃一通猛捣。


    宽大的袖子从手腕滑落, 露出玉石雕刻般莹白的小臂, 因着用力浮现漂亮的肌肉线条和青色的血管。


    周溯行倚在窗边盯着他:“马上入冬了,先生记得加衣服。山下有人守着,若有什么短缺的尽管吩咐他们去买。”


    沈隋玉仍旧不理他。


    “北渝的冬天比这里早, 我抵达之时正值那药草可采摘的时节。”周溯行掐指一算, 继续慢条斯理道:


    “北渝的雪景极美, 此地也不差。等我将草药取回, 说不准刚好能和先生一同赏雪,岂不妙哉。”


    沈隋玉的动作停滞了一瞬。


    他家乡在南方,长这么大记忆中就没见过几次大雪,前两个世界也没赶上过冬天。听到这话不由得顺着去想,若有雪景出现在眼前他却没法看见, 的确是憾事一桩。


    且古代世界自然景观远胜过钢筋水泥的城市,大雪落下后一定美得无与伦比。


    走神间那股熟悉的气息靠到了耳后,双臂伸开轻轻抱住了他, 下颌娴熟地搭上单薄的肩膀:


    “先生放心,我绝非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蛋,更舍不得把你交给别人。”周溯行语气分明是温柔的,却沉沉砸进耳廓,震得他鼓膜发痒:


    “何况——我能从梁剑霆手里把你抢走一回,就能抢走第二回。”


    “保重。”


    最后道完这两个字,他侧头在沈隋玉唇上咬了一口,转身跃出窗槛。


    沈隋玉下意识回神望去,眼前好似一阵大风席卷而过,白雾缭绕间翠绿竹林中玄衣少侠的身形飞速远去,高束的马尾飘逸潇洒。


    再一眨眼白雾重新聚拢,再次变成了白茫茫一片。


    那道身影则如同滴入宣纸的水墨印记,笔锋模糊又无比清晰,他脑海中狠狠一震.


    周溯行离开后差不多第五日,沈隋玉窗前扑簌簌落下了一只鸽子。


    小思打量了半晌,惊奇道:“先生!这不就是上次来听泉谷给您送信的那只吗?好神奇,它居然能找到这儿!”


    周溯行敢放心将沈隋玉安置在此地,便是仗着周围设下了足够安全的迷阵。若不知晓其中关卡根本走不进来,只会困死在山林中。


    沈隋玉当时还惊叹了一番,心道这小子的确是个天才,武功高强不说还精通奇门遁甲之术。武侠世界强者为尊,难怪凌霄宗对他一再容忍,闹出了那么大的事都舍不得开除。


    不过飞禽走兽应当不受阵法限制。


    沈隋玉让小思给他读了信,果然是龙吟山庄来的。帮迪蹲在它肩上扫了两眼,精准点评:“梁剑霆在跟你卖惨。”


    沈隋玉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


    帮迪觉察到他态度不对劲:“我怎么感觉你想去见他?”


    “他都把自己说得要死了,我不去见一面不合适吧。”沈隋玉没什么表情道,“若真像信中说的那样,他练功走火入魔变得残暴嗜血,我要是不去治他,死在他手中的人命也会叫我心难安。”


    “可他十有八九在骗你。”帮迪说,“他练的功法和原剧情有出入,不可能这么容易就……”


    沈隋玉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小脑袋:“我知道。”


    帮迪气鼓鼓的:“所以你还是要去?”


    “嗯,正好有些事想找他问问清楚。”


    其实就算龙吟山庄不来这封信,沈隋玉也是要下山的。还有许多事情亟待解决,周溯行这段时间把他的身体养得好了许多,他没道理一直呆在山里什么都不做。


    将那封信纸折好收进袖中,沈隋玉什么也没回,抬手让那只白鸽一身轻松地展翅飞出了山林.


    沈隋玉这次下山谁都没带。


    冬日衣衫厚重,想要遮掩面貌和身形变得更为容易。他在山下临时雇了一辆小马车和车夫,慢慢悠悠地向龙吟山庄赶。


    路过一家颇为热闹的茶馆,沈隋玉听到里面很热闹,遂让车夫停车,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来歇脚。


    这家茶馆他当初进城时就有印象,说书人专说江湖新鲜事,可以纵览一番如今的舆论风向。


    果不其然。他榜上有名。


    只闻说书人醒木一拍:


    “论当世,除了这位毒医仙,还有谁敢称一声真豪杰?不费吹灰之力将武林搅得腥风血雨,昔日龙吟山庄庄主为他化身魔头,残害了诸多青年才俊!更有那第一大宗的首席弟子,冒天下之大不韪叛出宗门,素来宽厚温和的松鹤掌门气得一夜白头!”


    “那些人即便非他所杀,也因他而死啊!”


    众听客连连附和。


    帮迪在沈隋玉脑海里炸了毛:“道德绑架!欺软怕硬!怎么不敢去龙吟山庄门口嚷嚷!”


    沈隋玉嘘了它一声。


    有人提出了疑问:“我听说这毒医仙曾是那武林第一美人俞青裁的未婚夫,为何会和梁剑霆纠缠不清?”


    “这位听客有所不知!”说书人朗声回答,“当年这三人共闯迷阵,世人皆以为梁剑霆横刀夺爱抢走了那俞家的长子,殊不知此二人都着了着毒医仙的道,情根深种暗自相争!”


    “奈何毒医仙被阵中机关所伤,心灰意冷回听泉谷闭关。他二人既不想打扰毒医仙疗伤,又唯恐另一人趁虚而入,索性假意结成了一对,名为夫夫,实则互相监视制约!”


    “……”


    听客们不由感叹:“此人果然祸水!”


    帮迪:真能编。


    ……但这事儿倒猜了个大差不离。


    沈隋玉冷静地听完了全程,获得了一条关键信息。


    那些宗门恨他入骨,正联合起来暗中搜寻他的下落,且因此又有数人遭了毒手。算算时间是周溯行启程之后才开始的……


    他没再多留,撂下几块碎银默默离开了此地。


    马车出城前,沈隋玉给了钱让车夫也离开,独自一人驾着车向下一座唐遥城赶。


    郊外的树林静谧异常,车轮倾轧过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他披着斗篷靠坐在车前,缰绳随意绕在腕上,另一只手则摸向了袖中。


    冷战的日子他没少靠内力和听觉分辨周溯行人在哪,敏锐程度更胜当初。


    四周埋伏的家伙完全不够看的。


    “知道这是什么吗?”沈隋玉掸了下袖子,还有心情和帮迪聊天。


    “什么?”


    “可以干倒十头大象的麻醉针。”他颇为得意道,“你猜猜为什么是十头。”


    帮迪继续捧哏:“……为什么?”


    “笨咪。当然是因为我一次能发射十枚。”


    话音刚落,冷风裹挟着剑气向这小小的马车袭来!


    沈隋玉施展轻功,足尖踏着车厢顶端一跃,踩上旁边梧桐树高高的枝桠,避开第一波内力冲击。正要甩出袖中银针——


    耳尖忽然动了动。


    另一道强劲凶悍的内力和埋伏的七八人撞到了一起,犹如疾风过境风卷残云,地面上很快响起了哀嚎惨叫。


    这掌风仍不收敛,气息一转反倒更为汹涌!


    “住手。”


    沈隋玉连忙从梧桐上跳了下去,故意没用轻功,那人果然敛了内力跨步过来,将他接了个正着。


    宽大的灰青色雪狐绒斗篷在空中转了半圈,衬着他清俊苍白的脸,叫这人呼吸一紧。


    “他们都是听从宗门命令,罪不致死,劳烦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吧。”沈隋玉空洞无神的眼眸望向他,劝道。


    这人似乎不情愿。


    地面上七七八八的人发出了更为惨痛的哀嚎。


    沈隋玉扯了扯对方的衣袖。


    此人总算冷哼一声,抱起他走向了马车。


    确认了那几个家伙跑远,沈隋玉方才转向了此人,嗓音淡淡:“你是谁?”


    对方不语,搂着他的腰呼吸急促地往他脖颈内埋,像一头饥渴的野兽。


    “不说我也知道。”沈隋玉半倚在车上,攥住对方脑后的发用力扯开,冷笑,“是你吧,梁剑霆。”


    对方狠狠咬牙,喉间发出了愤怒的低喘,赫然是对他的控诉。


    沈隋玉露出了一点不敢相信的表情:“……俞慕寒?”


    “……”这人牙都要咬碎了。


    沈隋玉愣了愣,略微站直身体,手也放开了对方的发:“青裁?”


    呼吸声总算缓和了几分。


    俞青裁再度粗喘着靠了过来,算是默认。


    帮迪莫名其妙:“我不是一开始就告诉你他是主角受了吗?”


    沈隋玉没空回答它。


    抬起下颌避开对方的吻,他揉了揉对方被自己扯痛的后脑勺,问:“你怎么在这?为什么不说话?吓我很好玩么。”


    “没有……”俞青裁顺势亲吻他的喉结,声音闷闷,“我就想看你能不能认出我。”


    “先前俞慕寒告诉我你在闭关,我自然不会第一个想到你。”沈隋玉温和解释,“你最近怎么样?”


    “我出关后发现你不在山庄内,找了你许久……”攥着他腰侧衣料的手指一紧,俞青裁语气骤冷,“你当真是做了不少好事!”


    沈隋玉皱眉:“我做了什么?”


    “那梁氏父子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你说你做了什么!”


    俞青裁恨恨地盯着眼前眉目如画的男子——他气色明显比之前好了许多,这段时间一定和那该死的臭小子逍遥快活得很!他到处找都找不到!


    沈隋玉的唇角动了动,放在他脑后的手垂了下来,面上浮上几分失望:“青裁……连你也要把这些算在我身上?”


    俞青裁听得一怔。


    “卷入梁氏父子间的纷争难道是我情愿的么?”他修长的眉梢冷冷挑起,“江湖上现在已不知道将我传成了什么妖魔鬼怪,没想到连你也这样想。”


    沈隋玉用力推开了他,拂袖转身:


    “既如此,你寻我作甚?我入此泥淖已是认命,你何不离我远些,免得沾了一身腥。”


    “不!”


    俞青裁拔高嗓门叫了出来,飞快跨步上去从后抱住了他,脸颊紧紧贴着他宽薄的肩背。


    “没有……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是我说错了。”俞青裁紧张得有些磕磕巴巴,“我就是吃醋,对不起……”


    沈隋玉不动也不语,就这么站在那儿。对方讨好地亲吻他的耳畔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深秋的冷风刮过,卷起下扑簌的落叶,更显气氛清冷。


    这种沉默叫俞青裁心中升起了极度的恐慌,他的命脉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让他瞬间忘却了一身高强武功和这段时间满腔的怒气怨恨。


    他盯着这人清瘦颀长的背影,只觉得像一尊永远无法触及的玉雕,他所能做的唯有跪地乞求。


    于是俞青裁双膝落地在他身后跪了下来,手指扯着他的披风下摆,用力到指节泛白。


    “对不起阿玉,原谅我可否?”


    这个称呼似乎唤起了一丝男子的动容,他缓慢转过身,垂眸无甚表情地对着他。乌发自鬓边垂落,犹如神像垂首。


    俞青裁的呼吸再度停滞,心跳快得几乎暴烈。


    懵逼了老半天的帮迪可算看出来了。


    它家宿主……在演戏。


    第60章 蛊惑人心的病弱医仙


    俞青裁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 他跪在沈隋玉脚边仰视着他,心脏疯狂鼓噪,大脑却弥散着异样的平静, 好似他生来就该如此。


    同样……


    这个人……


    生来就该属于他。


    “罢了,你起来吧。”


    半晌, 他听到这人叹息一声,“你对我情深意重我如何不知?只是现今武林局势大乱,无辜弟子接连丧命,我却无法找出真凶, 洗清冤屈。实在无暇考虑其他事情。”


    那只修长优美的手在俞青裁发顶轻拍,他嗓音和缓下来,还带着一点撒娇的意味:“莫要再说这种话气我了, 嗯?”


    俞青裁跪直身子仰头, 脖颈和脊背绷成了直线,脑袋不由自主向他掌心凑着乞求更多的垂怜。


    然沈隋玉拍完这下就转身走向了马车。


    俞青裁眸光一暗,缓慢起身, 冷下嗓音道:


    “那些人死于谁手不是已经明了了么, 还敢污蔑你的人杀掉便是。”


    他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他, 更别想夺走他。所有觊觎他的, 都该死。


    “胡说什么。”沈隋玉皱眉瞥了过来,“且不论此事没有证据是梁剑霆所为,就算是他做的,我也必须前去阻止他。否则和那些置身事外的懦夫看客何异?”


    俞青裁冷哼一声,极小声地阴阳怪气:“就怕你到时候心慈手软, 舍不得要他的命。”


    沈隋玉懒得再搭理,就当没听到,掀开帘子坐进了车内。


    启程前他忽又探出了半个身子, 歪过脑袋,指尖在俞青裁发冠上的簪子上描摹:“此物好像是俞慕寒从我这窃走的,为何会在你手中?”


    俞青裁驾车的脊背一僵,继而恶声恶气:“那小子对你有不轨之心,我这个做哥哥的当然要好好管教!”


    沈隋玉笑了一声,听起来似乎不太在意:“亲弟弟的醋都吃,害不害臊。”


    还屈起手指在对方额边敲了敲。


    轻轻一下,给俞青裁敲得浑身梆梆硬,差点从车座上掉下去.


    马车刚驶进唐遥城,沈隋玉就感觉到了和上次前来时莫大的变化。


    这座富庶热闹的城镇在短短一月间变得萧条清冷,门户紧闭,整条街上几乎听不见人声——无疑是听闻了龙吟山庄内藏着一个大魔头,吓得都不敢出门了。


    马车在山庄正门停下。


    沈隋玉正要跳下车,俞青裁率先走过来,颇为强硬地将他抱了起来。


    “我自己能走。”他有些不悦。


    “你上次来的时候,梁剑霆就是这样抱你进门的。”俞青裁纹丝不动,手指反而愈发用劲,语气中阴冷一闪而过,“他可以,我就不行?”


    沈隋玉愣了愣,心道居然还有这回事?松懈下身子随他去了。


    山庄内也变得冷清了许多,原先成群的家仆所剩无几,就连梁剑霆本人也不见了踪迹。


    “此人不在这……那会去哪儿?”


    沈隋玉私下找寻了一番,站在梁剑霆卧室门口,皱眉从袖中取出那封信:“不是他叫我来的么。”


    俞青裁就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紧盯他的脸,再三确认这张脸上没有一丝对梁剑霆的担忧,只有厌烦和疲惫,心中才稍感畅快。


    他乐此不疲地观察着他的微表情,揣摩这些情绪,一颗心完完全全吊在了这上面。


    “算了,先安顿下来再说吧。”沈隋玉捏了捏额角,忽然想起了什么,对着俞青裁略一挑眉梢,“他这院内有一池天然温泉,你可愿意与我共浴?”


    “……”俞青裁瞬间站直了身体,阴暗沉重的情绪一扫而空,他嗓音都在发颤:“当真?”


    “信不信由你。”


    沈隋玉将斗篷一解,随手甩向俞青裁头顶,抬脚向后院走去.


    后院内这温泉池不大,倚在矮山旁,顶上搭着挡雨的木棚,被一片茂密的竹林和枫林遮掩,形成了天然的屏风。


    俞青裁做好准备屏息踏进来,只见前方水雾氤氲,脚下的青石板潮湿厚重,散落着几件他今日十分眼熟的衣衫。


    他的步伐逐渐变得僵硬,青筋突突直跳,体内的血管都快要爆掉。


    “来了?”


    池中那人并未回头,嗓音隔着水汽朦胧又暧昧,俞青裁喉结艰难滚动,好半天才应了一声。


    “耽搁这么久,干什么去了?”他问。


    “……清洗。”俞青裁干涩地回答。


    “这都要沐浴了,你还洗什么?”那人疑惑道。


    俞青裁咬牙,说不出话来了。


    好半天之后,对方才恍然大悟似的哦了声,轻轻一笑,嗓音似水波荡漾。


    俞青裁有些恼了,总算在此人面前拾起了几分昔日的脾气:“你要用,我当然得洗干净!”


    沈隋玉侧过脸,长发全部挽了起来,肩颈线条美得像画,语调和姿态都有种说不出的慵懒:“我什么时候说要用了。”


    “你……”


    他狠狠咬牙,面露恶犬的凶相。


    洗都洗了!今天就算强来也得上!


    沈隋玉对他灼热的视线毫无所觉,白玉似的胳膊抬起,拍了拍水面:“快来吧,我泡得有些吃不消了。”


    俞青裁扯开衣衫气势汹汹地跨了过去,正要抬脚往里进,结果就因近距离观看到此人赤裸的上身……颅腔滚烫地涌出了几滴鼻血。


    啪嗒砸在青石地砖上。


    沈隋玉:“……”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对于宿主演戏状态过敏,憋了许久不吭声的帮迪忍不住吐槽:“这是最没出息的一个。”


    沈隋玉淡声反驳:“他这是血管问题出问题了。”


    帮迪:“……嗯?”


    沈隋玉没空再理它,弯了弯唇角对着池边的人命令道:“既如此,背过身去,不许看我。”


    俞青裁恋恋不舍地朝他望了几眼,只恨那些水汽过于蒸腾,窄腰以下的位置什么都看不见。


    随后趴在石壁边上屏息等待,心脏狂跳,口舌发干。


    七年……他等这一刻足足等了七年。


    脊背上某处忽然一痛——


    俞青裁回眸,瞄见身后之人指尖捻起闪烁银针,旋转着扎进了他的风门穴内。


    俞青裁:“……”


    “说了不许看。”


    沈隋玉冷声警告,手背落下将他的脸无情推回了原位.


    泡完澡一身轻松又顿感疲倦,沈隋玉顺理成章地鸠占鹊巢,宿在了梁剑霆卧房中那特地为他安置过的床上。


    俞青裁则被他强行撵走,要求连夜运功调息,不得浪费他的辛苦施针。


    帮迪憋了一肚子话要问,可算逮住机会了,然后就发现它家宿主趴在床沿认真摸索了起来,找到了那个密道入口。


    “你要干什么?”


    “看看梁剑霆会不会藏在这里,刚才泡温泉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一丝气息波动。”


    帮迪讶异:“主角受难道没察觉吗?”


    这话问完它自己想明白了——那人都被宿主撩得喷血了,哪有空顾得上这些。


    沈隋玉摸出那块梁剑霆的贴身玉佩,正要试着打开,窗外忽然传来了几分响动,他飞快把玉佩藏好,躺平闭眼装睡。


    果然,有人做贼似的跳了进来。


    先轻手轻脚地跑到床边瞧了他两眼,啪啪两下点住他的穴道,随后拿起斗篷将他严严实实裹住,扛在肩上跳出了窗。


    沈隋玉:“……”


    “又犯病呢俞慕寒。”


    俞慕寒扛着人在屋檐上疾速狂奔,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还以为是错觉。


    “把我穴道解开,很难受。”


    接着又响起了一声。


    他这才惊讶地回过神。


    脚步没停,他托着人的脊背转了个方向变成双手横抱,垂眸扫了一眼披风内这人许久未见的脸,眸光微微闪烁。


    俞慕寒张口,语气完全不如往日里那般悠闲:“沈医仙你忍一忍,我要尽快带你逃离此地。”


    沈隋玉失笑:“我今天才刚来,要往哪逃?”


    “哪儿远往哪逃。”俞慕寒喘息急促,既是跑的也是紧张的,“我哥他练功练疯了,你决不能留在他身边!”


    他说完这话原本还想继续解释,却发现怀中之人异常安静。


    俞慕寒再次低头要看,这人的手忽然失去禁锢动了起来,先是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脸颊,随后两指指腹叩在了颈动脉处。


    俞慕寒顾不上窃喜,惊慌失措道:“你用内力冲破穴道了?!”


    简直乱来!他伤到自己怎么办?


    他步伐急停,着急地检查沈隋玉的情况。


    “没事,我最近身体好了许多,用些内力不碍事。”沈隋玉顺势站起了身,裹着厚重的斗篷面向此人,叹息一声:“气阴两虚,血气不足。他竟也对你下手了。”


    不知算不算还有点人性,没直接要了亲弟弟的命。


    俞慕寒愣了愣,瞬间反应过来:“你……你知道了?!”


    他再次攥住这人的斗篷,急切地把他往怀里带:“那你还不快跟我走?我怀疑梁剑霆就是被他……”


    “你打不过他的,整个唐遥城都在他的掌控范围之内。”沈隋玉打断了对方,十分肯定,“用不了一时半刻他就会追来。”


    “可是你……!”


    “他不会伤害我,放心。”伸出手拍了拍对方的肩,沈隋玉靠近俞慕寒,压低嗓音快速道,“我有一事求你帮忙。”


    俞慕寒侧耳听他说完,正要开口答复,一阵阴狠毒辣的掌风钻开夜风霹雳而至!


    沈隋玉比俞慕寒更快觉察,用力将对方推开,自己则因在屋檐上站立不稳,身体遽然前倾——


    “沈医仙!!!”


    这一掌结结实实落在了他身上,那单薄瘦高的身形晃了晃,倒下,往漆黑的瓦片上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俞青裁闪身飞至,双手颤抖着将他捧起,扭曲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