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所以这一刻,她们两个都能假装——一切如常。
她俩都打算等虞树棠和唐湘来了再一起吃东西,这会儿距离赛事结束还有半个小时,陆陆续续地已经有车子骑了回来。这次骑游不设名次,不限车型, 只要在规定时间内完赛就能得到奖牌, 是一次轻松又锻炼的活动。
虞树棠明明还有一段距离,她就已经很清晰地看到了柳见纯,最后一段冲刺, 她毫不保留地用尽了浑身的力气,路旁的景致飞速变幻,只有一位柳见纯牢牢地定在她的视线中央。
她显然也看到自己了, 冲着自己笑了一笑,那笑容几秒之间就真实的近在咫尺, 真像幻觉一样, 虞树棠捏紧刹车, 车子还是滑出去好几米, 她一下车, 就看到柳见纯也走了过来:“好快!”
徐老师也跟在后面鼓了鼓掌:“挺快的呀, 而且你骑的还不是公路车呢,这都能提前完赛。”
虞树棠一时之间没说出来话,这样的路程长度倒是不在话下,但她实在很少这么拼尽全力,这会儿一颗心还是在喉咙口直蹦, 让她觉得从喉头到胸腔都是一片火烧火燎。
柳见纯立即把手上的尖叫递了过去, 虞树棠伸手接过, 她摘下头盔和目镜, 漂亮的脸上全是湿淋淋的汗水,顺着她深浓的眉目往下淌, 灿烈的阳光一打,旋即镀上了一层近乎炫目的光彩。
“谢谢老师。”虞树棠话音落下,柳见纯这才回过神来,她把手上的另一瓶尖叫递给徐蔚然,“先拿着,我去拿毛巾。”
和尖叫一样,运动毛巾她也是昨天特地提前准备好的,听到徐蔚然说这俩学生还要参加骑行比赛,她就忍不住上网查了查,除了野餐的东西,还作为老师很有些过分体贴地把饮料和运动用品也准备上了。
虞树棠带的运动包里有毛巾,不过她把这件事咽了下去,一边望着柳见纯,一边小口小口地喝着尖叫,大脑在高强度运动后不可避免地放空了,她什么都不想,只是默默地望着那道早已经消失的背影。
徐蔚然刚顺了顺她的背,转头就看见了唐湘,连忙举起尖叫晃了晃,唐湘的症状比虞树棠还严重,车子冲过来,她勉强下了车,一屁股坐在了草坪上,眼神看起来比虞树棠还涣散。
柳见纯也走了过来,看到唐湘这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忍不住抿唇笑了一笑,半蹲下身用毛巾擦了擦她的额头,唐湘哇的一声:“累死我了,老师你真好!”
徐蔚然上来抢过毛巾在她脸上呼噜了一把:“怎么,这就把你导师我给忘了?”
唐湘马上气也不喘了腿也不酸了,和自己的亲导师周旋了起来。柳见纯站起身来,虞树棠知道自己站得好好的,柳老师不可能帮自己擦汗,柳见纯也知道现在的情况和刚才太不同,她不可能帮小树擦汗,可两人不约而同地,心里头闪过一丝雨雾般无法捕捉的,朦胧的甜蜜,虞树棠接过毛巾,又说了一句:“老师,谢谢。”
柳见纯轻轻地摇了摇头,她看了看人流的方向:“等你们两个领了奖牌我们就吃饭?”
喝了小半瓶尖叫的唐湘已经满血复活,她拽上虞树棠:“老师你们等我俩一下,领了奖牌咱们拍个合照呀!”
四人在两辆车子前站定,唐湘早在那次轻松骑活动中就想和柳见纯拍照了,这会儿十分积极地站到她旁边,徐蔚然佯装生气地指了指她,动作却很利索,让虞树棠也站到柳见纯旁边,自己站到了外侧。
帮忙拍照的人一连拍了好几张,阳光灿烂,衬得奖牌也是金灿灿的,效果很好。照片传到了每个人的手机上,虞树棠看见自己的笑容,谁也不知道她另一只手在情不自禁地微微打颤。
因为她情不自禁地开始幻想之后可能发生的一切,假如她能和柳老师恋爱,大约也会参加这样的活动,会拿到她递过来的尖叫和毛巾,虽然她不会做饭,但她一定会很认真地学习怎样准备野餐的食物。
她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希望到时候不要惹柳老师厌烦,不对,首先应该祈盼的是,柳老师会答应和自己在一起。
会答应……前提是,自己要先提出吧!她幸福的幻想进行不下去了,因为到了她想都想象不出自己应该如何跨越的刀山火海。
柳见纯一人给她们拿了一个一次性餐盒,午饭丰盛的摆在餐布上,铺满白芝麻的炖牛肉丝,里面有海苔、玉米、午餐肉和浓郁沙拉酱的小饭团,甚至还有口蘑虾滑的汉堡,只不过另辟蹊径,汉堡胚就是口蘑本身。大概是为了防止吃不饱,还另外有一盒米饭和一盒可乐鸡翅。
两位老师另说,她们两个是真饿极了,虞树棠一连吃了好几个饭团下去才压住心慌,她又吃了一个,这才感觉完全体味到了这饭团的美味,午餐肉大约是煎过,香味完全激发了出来,海苔薄脆,玉米粒应该也是新鲜的,十分清甜。
“真好吃。”她挑起一点目光,悄悄望了柳见纯一眼,这些饭团和汉堡都是从柳老师的野餐篮里拿出来的。
“合口味就好。”柳见纯把那盒饭团往她俩的方向推了一推,“你们两个多吃点,消耗体力太大了。”
“主食都是你们柳老师做的。”徐蔚然夹了一只口蘑汉堡,“我们野餐都是这样,我做小吃和茶水,你们柳老师做主食和果切,看这手艺怎么样?”
“完全开店水平!”唐湘e人捧场,“我都不敢想以后柳老师对象该有多幸福啊!”她刚说完,立马眨了眨眼,“不对我撤回!柳老师谈恋爱也不是要给人做饭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越描越黑,倒惹得两位老师笑了,徐蔚然道:“行了,我们领会精神了,而且谁说不是的呀!”
虞树棠低头吃着牛肉丝,一双耳朵却支棱着,不肯错过任何内容。果然,徐老师不可能透露什么,说到这儿就打住了。
她很想知道,虞树棠不得不承认,她好想知道柳老师的一切,知道她的恋爱经历,确切地知道她的性取向,知道她的理想型……不行,又开始焦虑了。
她夹了一筷牛肉,好像食物能把这份烦闷也一并压下去,情窦初开碰到这样的对象,其实无论再怎么想都是很不幸运的,可每次一念及此,这个铁一般的事实却根本没办法说服她。
太幸运了,虞树棠想,她怎么会遇到柳老师这样的人呢?单是遇到,单是喜欢上她,就让她觉得这已经太幸运,已经足够幸运了。
饭团汉堡,米饭鸡翅全部都消灭干净,也就一大盒炖牛肉还剩了一点,收拾起来很方便,只留果切和甜品在上面。野餐布重新抻过,齐齐整整,徐蔚然往上一躺,真觉得被野餐垫和柔软的草坪一起托起来一样舒服。
“这就躺下了呀?不起来走走消消食?”柳见纯问,她一般吃过午饭,都会动一动再午休,不肯直接这样休息的。
徐蔚然果断拒绝:“这么好的天气景色,我得好好躺一下,问问她俩想去逛逛吗?”
柳见纯本打算说自己去就行,没承想小树迅速地低声说了一句:“我也想转转。”
虞树棠下意识地绷紧了嘴唇,由于她在生活中很少有这样局促不安的时刻,就连柳见纯也是新近才发现了她这个小特点。比起这样紧绷的神情,她还是更希望看到她颊边那个亮晶晶的小记号。
“好呀。”她笑盈盈地说,这话立竿见影,那枚笑弧闪了出来,只不过一瞬之间,又有点羞赧地消失了。
即使小树对自己的好感已经这样清晰,她更得把持住。她是小树的老师,她爱小树,但更多的是,她不能纵容这份感情,她需得让一切都条理分明地捋清楚,这才可以。
公园的另一部分是集市,今天实在太热闹,两人肩靠着肩,从人潮缝隙中穿过,虽然喧闹,但阳光雪亮天空蔚蓝,还有大片青翠的绿草,旁边又是……两个人都觉得心情是出奇的好。
“老师,你看。”旁边掠过一片各色花纹,原来是土布非遗展摊,不仅有各种纹样的土布展示,还有土布书签、胸针和香囊。
“长霖的土布很漂亮。”柳见纯道,“之前我买过一套书签。”
“我觉得这个很好看。”虞树棠方才一眼就看到了这只香囊,四方形状,素净的青色格纹,上面盘旋蜿蜒着花枝,她只一眼,就莫名其妙地觉得很适合柳老师。
“想挂在包上吗?”柳见纯问道,香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安神草药香气,虞树棠顿了一下,好诚实地回答道:“我是觉得适合你。”
柳见纯略低了一点头,乌棕色的鬈发遮住了小半张白皙的侧脸,虞树棠紧盯着香囊,别说辨不清了,哪怕看得清柳见纯的表情,她也不敢去看,完全的不知道如何自处。
毫无疑问,这是她人生最没办法拉回来的一次重大脱轨事故。
“我觉得这个适合你。”柳见纯道,虞树棠一怔,就见柳老师将一个东西放在了她的手上。那不是香囊,而是一个笨头笨脑的小动物,摊主热情地介绍说这是平安鹿,寓意一路平安的。
“那我要一个吧。”虞树棠道,她用指腹揉了揉这头土布小鹿的脑袋,不由自主地想道:一路平安,柳老师这算是提前祝福自己毕业,还是觉得自己仍然会回京城?
“这只香囊多少钱?”柳见纯当然也买下了小树觉得适合她的香囊,她只是觉得小鹿很可爱,看起来傻乎乎的,没有小鳄鱼,权当用另一只小动物替代,她可完全没想到一路平安的寓意。
小树会走吗?两周后就是毕业典礼了,即使拿到了法尔林的全职留用,小树也不一定百分百会留在申城的。她的好心情像是被一阵阴沉的风吹散了,她想她还是太高兴,以至于忘记了这最重要的一件事。
前面是卖鲜切花的花仙子乐园摊位,也是长霖岛的特色鲜花基地,鲜艳的红掌鲜切花吸引了柳见纯的目光。她忽然觉得眼前的光线有些变化,身旁的小树也是眉头微蹙,有点犹疑地望着天边。
两人不过在原地站了两秒钟,一声响雷滚滚地从天际线滚了过来,刚才那股阴沉的风原来确有此事!柳见纯可不是那种享受雨水的人,她吓了一跳,虞树棠本来还想说老师别着急,雷声这么远,可能下不起来这么快的,话还没说出来,硕大的雨点直接坠在了她手背上。
柳见纯拽住她衣袖想让她快走,虞树棠一看这雨点大小就知道准没好事,她眼疾手快地把自己的防晒衣脱下来塞给柳见纯,一边攥紧她的手腕,一下带着她跑了出去。
她身材高挑,步子也迈得大,柳见纯平日里做普拉提和打羽毛球多,顶多慢跑,什么时候这样跑得这样快过,没几步就有点气喘吁吁,雨点很大,明明下得不急却已然有了大雨的样子,虞树棠伸手把防晒衣往她头上蒙了一蒙,柳见纯急匆匆地说:“你、你披上点呀,我们还有,还有多远呢?”
一句话让她说的支离破碎,虞树棠越想越觉得怎么会有小蝴蝶酥这样适合她的小名,每次想到,她都被可爱的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她在心里念了一句小蝴蝶酥,心情又这样莫名其妙好了起来,在柳见纯旁边,她的心情全不由自己控制,一会儿因为一个一路平安的笨笨鹿就失落,一会儿因为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开心:“老师,你这运动能力可不行啊!”
“太突然了、而已!”小树一直在带着自己跑,发烫的手心将她的手腕攥得紧紧的,她一边有些吃痛,一边狼狈地拽着被风吹的摇晃的防晒衣。
虞树棠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手下意识地往下滑,还没等真正地反应过来,她握住了柳见纯的手,握住了那只柔软的手上所有纤细的骨骼和浅青色叶脉似的血管,雨点密密麻麻地砸下来,后来虞树棠想,她大概就是故意的吧。
雨声很大,跑步的心跳声也很大,所以这一刻,她们两个都能假装——一切如常。
第62章 她的思绪令人心悸地滑向了一片未知的黑暗,她想爱她。
虞树棠打开车门, 率先让柳见纯上去,反正她已经被淋得半湿,实在不在乎再多淋一点了。
车厢内的徐蔚然和唐湘也没好到哪里去, 两人正悠然享受午后美好时光, 谁承想被滚雷叫醒,还没收拾好野餐的东西呢豆大的雨点就落了下来,害得餐布都湿了一角, 这找谁说理去!
幸好运动毛巾带的足够,柳见纯连忙又拿出一条,虞树棠头发都浸湿了, 更显出异常的浓黑,脸上水迹淋淋, 更是异常的细白美丽。她本来匆匆忙忙, 是要亲手用毛巾擦擦小树的头发的, 幸好被这样的年轻美丽一震, 柳见纯好险停住手, 让虞树棠自己把毛巾接了过去。
虞树棠轻轻地用毛巾按了按头发, 她发誓自己没笑,可大抵是眉梢眼角还有藏不住的笑意,旁边唐湘灰着脸:“小树你在高兴什么!咱们都淋成落汤鸡了!”
“也没有吧!”虞树棠赶紧绷紧脸孔,一下将自己的脸上的水珠也擦干净,“哪儿落汤鸡了, 其实也没淋到什么。”
她有点心虚, 还没等唐湘说话, 自己又嘴硬地补充道:“而且难得有这样的机会, 不觉得挺不错的吗?”
唐湘悲愤交加,使劲拿毛巾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还挺不错呢, 这都要比依萍找她爸要钱那天的雨还大了!”
“咱俩的车子还在外面呢!”她趴在车窗上往外看,大雨把人潮彻底冲散,却远不止她们顾不上单车,车子们花红柳绿的左一辆右一辆停在外面,这场面真是有点心酸,又有点好笑。
柳见纯靠在椅背上拿手机拍了一张,将这很难遇到的一幕永久留存,多亏了小树的防晒衣,她基本没怎么湿,只有头发沾了一点水气,那件防晒衣可惨了,即使材质特殊,也是淋得透透的。
雨水伤衣服,她熄灭屏幕,这张照片里的场景虽然好玩,她还是止不住地有些担心和心疼,她是知道小树多喜欢骑行的,多珍惜车子的。
“蔚然,车里有伞吗?”她问了一句,徐蔚然正在驾驶座上拍外面的雨景,听见她说话,就将头往后仰了过来,“有倒是有,不过只有一把,怎么了?”
“我想着要把她俩的车子尽快放到后备箱才行。”柳见纯蹙眉道,“总这样淋着,对车子很不好吧,而且要等到雨停,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她说得很在理,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虞树棠道:“只有一把伞就我去吧,我本来就已经淋湿了,我拆车轮也最熟练,* 用不了多久的。”
“你单手不好拆。”柳见纯道,她轻柔地阻止了想要开口的唐湘,于情于理,她都不能看着两个学生冒雨下车干这事,她们两个老师还在这儿呢。“我帮你打着伞吧。”
不等虞树棠和唐湘同意,她将胳膊搭在驾驶座背上,徐蔚然拿过折叠伞直接递了过去。她知道小蝴蝶酥的脾气,这种时候是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俩学生淋雨的,哪怕人家两个取的是她们自己的单车。
她俩还想说什么,柳见纯率先撑伞下了车,雨珠一瞬间滚满了伞面,阳光微暗,柔柔地扑满了柳老师的面颊,虞树棠怔了一下,旋即一步跨进了伞下,把车门给紧紧地关上了。
两辆车子,她们正好一人推一辆,虞树棠握住伞柄,她身量比柳见纯要高,自然而然地想要帮她撑着一点,等车子推到汽车后,柳见纯这才算拿过了伞的主动权,她尽力地想往虞树棠那边倾一点,虞树棠扶着伞柄,又往她那里推了一推:“老师,我没事的,骑行服不怕淋,你的裙子不好洗。”
“反正都湿了,到时候和其他的一起送干洗算了。”柳见纯坚持道,虞树棠往常最不喜欢的就是这样推来阻去,可她现在真心的不是和柳老师客套,她真的觉得自己淋湿没事,而完全不想让柳见纯淋湿。
她不知道如何表达这份心意,又明白柳见纯是关心她这个学生——柳老师当然很关心她,对她很好,但自己是那种喜欢,柳老师……不可能是吧。她甚至连柳老师的性取向都不知道,就开始想这些,是否有点太不尊重人了!
虞树棠本想让柳老师再移一下伞,她抬起视线,柳老师正好专心地望着倒放的车子,眼神清凌凌,瞳仁湿漉漉。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手下动作加快,迅速地拆好车轮,将两辆单车小心地叠放在了后备箱里。
这下别说她,柳见纯都淋了个半湿,见她俩上车,徐蔚然马上启动车子:“小蝴蝶酥,先回你家吧,等到雨停了我用你家水枪洗洗车。”
“好。”柳见纯一口答应,“小树,小湘你们两个也是,等到雨停了,可以把车子洗一洗。”她之前在网上了解过,这种单车娇贵,平时也要注意清洁,更别谈淋雨过后了。虞树棠给她组的那辆车子虽然她骑的次数不多,基本上一直摆在客厅里做装饰品,可她还是买了全套的清洁工具,每周要珍惜地擦拭一遍的。
唐湘本来还疑惑怎么徐老师还要特地到柳老师家洗车,等到汽车驶进前院,她这才彻底震撼性地发现,柳老师家在这样寸土寸金的申城,居然能有一个这样的院子!
她戳了戳虞树棠,虞树棠明白她想问什么,小小地摇了摇头。
她确实不知道。第一次来,她当然就注意到了这栋特殊的房子,只不过她向来不喜欢打听别人的事情,加上那时候对柳老师也没有任何的好奇心,自然一句也不提。
现在其实她自己都抓心挠肝地想知道这栋房子的一切,事实上,归根结底不是这栋房子招摇,而是她抓心挠肝地想知道柳见纯的一切,她的经历,她的喜好,她的所有的所有,她想……她的思绪令人心悸地滑向了一片未知的黑暗,她想爱她。
庭院里设着一道很优美的风雨连廊,她们从车库下车,不需要打伞,能直接走到门厅。柳见纯给唐湘从鞋柜底下取出一双新拖鞋,让她们先进来坐:“我帮你们拿衣服,既然都来了,正好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息一下。”
虞树棠下意识地就要拒绝,什么衣服都没有,倒是洗完了穿什么,一想到要穿柳老师的衣服,她简直是浑身发炸,别说她的个性不接受穿其他人的衣服了,更何况她现在还暗恋柳老师!
唐湘也是e人迟疑:“老师这样太麻烦你啦,等一会儿就干了,也没淋多少!”她知道虞树棠肯定也不愿意,顺带帮着一起找了个借口,然而她扭头一瞥虞树棠,真是心虚,小树要真有枝叶,这会儿抖抖都能往地上下一片雨。
柳见纯清楚她俩的为难,只不过这会儿她不得不坚持:“不赶快洗个热水澡的话会感冒的。楼上楼下各有一间浴室,你们谁和我过来?”
这下别说虞树棠,唐湘直接e人炸毛了:“我在楼下就可以!”她毫不留情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卖掉了曾经来过这里两次的虞树棠,心安理得地占住了下面的位置。
“好,”柳见纯笑了一笑,“稍等我一会儿,我把东西拿下来。”
虞树棠嘴唇紧抿,紧张得不由自主把拳头都攥紧了。她还没踏上楼梯,就已经意识到,楼上的那间浴室,八成是柳老师卧室的浴室。
卧室里弥漫着一股轻柔朦胧的白花香气,虞树棠眼尖地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瓶无火香薰,她不敢乱动,一边望着柳见纯打开衣柜,一边默默地感受这种微苦幽幽的香味。这种藤条扩香的香薰不像香水那么难找,她想她应该能快找到同款。
她不知道柳老师到底是如何选择香水和香薰的,每一个和她都是异常的相衬。
衣柜是她当初修葺房子的时候,按照小红薯上一个博主分享的经验做的,除了叠放区外还做了大量挂衣区,找起衣服来非常方便。她刚想取下一条睡裙,指尖停了一停,问道:“刚才忘了问小湘了,你们平时是穿什么睡衣比较多,睡裙还是体恤短裤习惯一点?”
“都可以。”虞树棠不假思索,她可不想让柳老师多添麻烦了。
柳见纯取出两条睡裙,又拿了一次性内衣裤,让虞树棠等她一下,她去储物间拿浴巾。虞树棠站在门口,她实在按捺不住,往里小小的又迈了一步,这下一动不敢再动了。
这一小步让她看清了柳见纯卧室的全貌,整体的装修风格温馨统一,干净整洁,床头放着一个支起的电子书,还有那只深棕色的扩香瓶。
床品浅色细纹,搭着一条毛茸茸的咖啡色毯子,她睁大眼睛,发现另外一边的床头柜上,茶壶和那对咕咕噜噜茶杯正幸福地坐着,完全一副等着别人倒茶的模样。
她满心欢喜,柳老师拿着浴巾走了过来,欣悦的泡泡立刻害怕地飞远了,只剩下为这份太过越界的好奇令人火烧火燎的无地自容。
“浴巾、衣服都在这里,还有一套护肤品,这是没开过封的小样,或者你直接用里面的也可以。”虞树棠盯着这些摆放得齐齐整整的东西,努力想使自己显得自然一些。“有什么事情叫我就好了。”柳见纯柔柔地说,“去吧,我把东西拿下去,给你们煮点姜汁可乐喝。”
“老师,”虞树棠忽然意识到,“你还没洗呢,别帮我们忙活了。”
“我又不着急。”柳见纯虚虚地碰了碰她的胳膊,说是推,其实根本没有用半分力气,是她自己乖乖地进了浴室,“好了,去吧,有什么事情叫我就好。”柳见纯替她拧上浴室门,一刻不停地把东西送了下去。
看唐湘也进了浴室,她这才进了厨房:“蔚然,帮我从冰箱里把可乐拿出来。”
徐蔚然多拿了两瓶:“煮姜汁可乐?给我的那份多放点姜。”柳见纯在一旁切姜,她轻车熟路地拿出一个小锅,先倒进一瓶煮着,“雨应该快停了,也幸好她们上午骑车的时候没下,要不然那可真惨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一会儿天,可乐在小锅里煮出咕嘟咕嘟的声响,虞树棠擦着头发从楼上下来,客厅里有一股隐约的可乐甜味和发烫的姜辣气,柳见纯扎着半湿的头发,又是这样的角度,她一眼就望到了那张优美侧脸上细直的鼻梁。
“刚煮好的,很驱寒。”柳见纯余光瞥到了虞树棠,就情不自禁地微微笑了,把姜汁可乐放在了茶几上,“小树,过来呀。”
第63章 她就不可抑制的要流连忘返了。
电视上播着一档综艺节目, 内容不一定多有趣,但嘉宾们嘻嘻哈哈,让屏幕内外都热闹了起来。
徐蔚然是最晚出来的, 她在浴缸里好好地泡了一会儿, 刚简单吹完头发,就发现客厅里其他人的姜汁可乐都见底了:“你们是不是也太快了?”
“老师,是你太慢啦!”唐湘说, 雨已经基本停了,雨后阳光清冽非常,慷慨地泼洒了大半个客厅, 徐蔚然偶尔在她家住,次卧里放着几件衣服, 柳见纯就只先洗了虞树棠和唐湘的, 这会估计时间差不多, 刚想起身去取, 旁边的虞树棠就敏锐地察觉到了:“老师, 是衣服烘好了吗?”
柳见纯嗯了一声:“拿了在哪里换都好, 房门都没有锁。”
徐蔚然喝了一大口姜汁可乐:“等你们换完了正好一起洗车,趁天黑之前赶快洗完。”
柳见纯这儿的车库所有工具都齐全,她有时候会自己洗车,这和侍弄花草一样,都是她解压的方法。自从小树给自己配了单车, 她连带着把单车的清洁工具也都备齐了。
虞树棠和唐湘出来的时候, 两位老师已经在院子里了, 柳见纯把需要的东西都拿了过来, 她自己不打算参与,只坐在门厅前一把小巧的靠椅上, 静谧地望着她们。
今天起得早,又折腾了那么长时间,还没有午休,柳见纯胳膊支在一边扶手上托着脸颊,恍惚之间,感觉又走到了白鹤镇下雪那天,梦境和现实模糊的边界。
说是看着所有人,她眼前朦朦胧胧,不由自主地半合了眼睛,视线内只容下了一个虞树棠。虞树棠没穿外面的骑行服,大约是怕刚洗好就又弄脏,只穿了一件贴身的无袖排汗衫,肩膀和手臂的线条都好清晰,从自己这个距离,都能望见上面薄而紧实的起伏。
虞树棠比唐湘要更专业,她帮着往水桶里兑清洁剂,将轮组拆下来,这个是要更精细的清洗的,车架擦净之后还要冲洗,擦干之后要上润滑油,还要擦漆面保护蜡。
柳见纯将这些东西买得很齐全,可从未做过这样全套的清洗保养,她看着虞树棠半跪在地上,细心地擦拭车架,忽然很有来由地生出了一个想法,不知道现在有人在追求小树吗?
不过小树不是那种运动阳光型的,她有点……忧郁。越是了解,就越是发现她本人的性格和外表的那种潇洒很不一致。
可这丝毫无损于她的魅力,这样年轻的小树,哪怕是真对自己有好感,等到研究生毕业,进入法尔林工作,进入了申城这样一个万花筒般五彩斑斓的成人世界,倘若自己不好好把握住,恐怕她过不了多久就会将这份情愫全都忘了的。
如果说小树回京城自己是真正的无法争取,那么自己要是在申城眼睁睁地看着小树最终和别人在一起,她才是完全没办法接受。
快了。距离毕业也没有几天了。她迷迷糊糊地想,后面的思绪飘忽着落不到实处,她已经沉沉地坠入了一个小小的梦乡。
胳膊重重的从扶手边滑了下来,柳见纯小小的惊叫了一声,她急促地睁开眼睛,一只手已经先一步扶住了她的肩膀。
“老师。”虞树棠正垂头看着自己,傍晚霞光橙红,将她的眉眼镀上一层明丽的光彩,“没事吧?”
“没事的。”柳见纯连忙坐直了,虞树棠本来想让她把那辆单车也推出来,自己顺带着也清洁保养一下,结果走近发现,柳老师已经睡着了,支着面颊的胳膊摇摇晃晃,她一时之间挪不动脚步,生怕柳老师滑下去,幸好算是扶住了。
“小树,”柳见纯神情还带着一些可爱的懵然,“你已经洗好了?”
小蝴蝶酥。虞树棠忍不住地想,她觉得心脏某个地方简直被可爱的发麻,真想有机会真的叫她一声小蝴蝶酥。
“差不多了,想着问问你的车子要不要推出来,我顺便可以清理打一下蜡。”
“不要麻烦了,天都要黑了。”柳见纯站起身,“我们该想想要吃什么了。”
虞树棠轻轻地摇了摇头,在柳见纯面前,她既有许许多多的心思全都说不出口,却又有这种时刻,像当初她没意识到自己的喜欢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对柳老师卸下心防一样,她抿了抿唇,好诚实地说:“老师,我想最不要麻烦的,是不能再请你做饭了。”
然而她这话刚说出口,马上就后悔了。要单是自己和唐湘还好,这次徐老师也在,人家朋友之间互相做饭也是很正常的,自己又不会做饭,这岂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柳老师嫣然笑了,打断了她所有紊乱的想法:“小树,你想吃什么?”
虞树棠一愣,徐蔚然这时从后面过来:“怎么了,我们今晚吃什么?”
“我正问小树呢。”柳见纯扬声将唐湘也叫了过来,“大家一起想想晚上吃什么,要是家常菜,我还能做一点,做饭根本不麻烦的。”她温柔地看了小树一眼,小树是怕自己辛苦,她知道的。“要是你们想吃一点高难度的,那要不然点外卖,要不然出去吃,可做不了那么多呀。”
“那去吃椰子鸡火锅吧,你别做了,怪麻烦的。”徐蔚然不假思索,其他人自然都没有异议,她赶紧转身,“你们先收拾,我给车子收一下水,一会儿吃完正好把你俩送回学校。”
虞树棠将骑行手套放进自己的包里,柳见纯走到玄关处,轻轻地玩笑了一句:“喜欢吃椰子鸡吗?可不要因为是你们徐老师的提议,你们就都接受。”
微热的春风拂过虞树棠的脸颊,她知道说话的时候要礼貌地看着别人的眼睛,之前她会心无旁骛地盯着柳老师,现在已经完全做不到了,只能装作正忙着拉上拉链:“椰子鸡很好吃的,我们也是不知道吃什么好。”
柳老师仍站在她身旁,虞树棠终于按捺不住,将头微微地转过去一点,那双眼睛里的目光是如此明晰清澈,一瞬之间,她只觉得自己所有的局促和不好意思都被抚平了,刚才的话,柳老师仿佛在无声地对她说:“谢谢小树。”
她情不自禁地也跟着紧望着柳老师,好像在期冀眼神也能把自己的心思全都传递出去一样,那一刻几乎是浑然不觉自己是否是会错了意表错了情。
虞树棠也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柳见纯早就知道了,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知道了。深而长的双眼皮褶,浓黑色却很明亮的瞳仁,无论她望着谁,看着什么,都给人一种无比专注,蝴蝶停驻的错觉。
柳见纯心口发麻,险些转不过与她对视的目光,因为那里面的透露出的含着爱心的好感,自从那次在医院令她首次察觉之后,她就不可抑制的要流连忘返了。
“小树,”徐蔚然在院子里喊了一句,“小湘呢?我把你俩的车子放进去了。”
“老师,我来吧。”虞树棠冲柳见纯抿唇一笑,颊边的小记号有些羞赧的闪闪发亮,快速地穿上鞋,三两步就跑到了院子里。一只扇动翅膀,扑棱棱的飞得很高的青春鸟,柳见纯又多看了一眼,这才和唐湘一起也走了出去。
这家的椰子鸡火锅汤底用了两种完整的椰青,非常清甜,文昌鸡滑嫩,即使是夏天吃也不会觉得燥热。
虞树棠舀了一勺木瓜奶冻,她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那个晚上,那个月亮很美丽的夜晚,也是这样的四个人,她那时候刚认识柳老师,还对她完全没什么注意,现在一晃一年要过去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全副心思,全部注意力都系挂在了柳老师的身上。
今晚月亮怎么样呢?她忽然想,等到出去的时候,我得拍个照片才是。
“时间过得真快。”徐蔚然看着坐在对面的自己这两个学生,“感觉还没多长时间呢,你们就要毕业了。”
“我们又不离开申城呢!”唐湘说,“老师,到时候我们要是再来见你,你肯定觉得烦了!”
大家都笑了,徐蔚然只是难免有些怅然:“别看我做了这么长时间的老师,一到这时候还是伤感呢!”
她之前就和柳见纯说过,有点羡慕她这两年能不开名额不带学生,这不仅仅是工作压力的问题,更重要的是,这样的场面,无论多少次都还是会不习惯的,她和柳见纯是一样的,总是对手下的学生太认真,做不到放养,很多事情喜欢亲力亲为,到最后,可不就是难免伤心吗?
“老师。”虞树棠也很动容,这两年研究生时间,徐老师对她俩怎么样,她们全都是记在心里,可还没等她开口,徐蔚然立马截住了:“打住打住,可别煽情,今天就这样,毕业典礼那天该怎么办呀!”
这话将有点伤感的氛围立竿见影的冲散了,文昌鸡吃完,雪花牛肉和新鲜的豌豆苗下进去,椰汤底咕嘟嘟的冒着泡,混着甜品的味道,桌上满萦着一种甜蜜的香气。
四个人不约而同地想,今天真是很好的、很难忘怀的一天啊。
大家都打算休息一会儿再走,虞树棠率先出门透透气,今天下了这样一场大雨,晚上的天幕墨蓝洁净,月明星稀,只是并非一轮,而是弯弯的一钩,总不如那天圆满的美丽。
虞树棠心中略有些失落,旁边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一个人在她身边站定,柳见纯和她并肩而立,仰头望着月亮,精心地找好角度,用手机拍了一张。
“今晚的不如那晚的好看。”虞树棠鬼使神差地说,她没说是哪晚的,她知道柳老师一定知道。
“我觉得是一样好看。”柳见纯声音里含着一丝淡淡的笑意,“月有圆缺,月相更迭,每一种变化都是令人期待的。每一种状态,
都是非常美丽的。”
第64章 或许,等到今晚,一切都会尘埃落定了。
杨秀桦动了动虞树棠衬衣上系的领花, 想扶的更正一些。她倒是不知道自己女儿什么时候会尝试系这种小方巾了,不过既漂亮,又成熟, 确实比以前更多了大人的样子。
今天下午两点是研究生毕业典礼, 学校要求在毕业典礼后两天完成退宿,唐湘上周刚找好的房子,昨天爸妈来了之后, 直到今天,还在忙忙碌碌地帮着收拾。
虞树棠就轻松的多,本来就有租的房子, 在宿舍的东西就没有那么多,不管她回不回京城, 东西都先得清理收拾好, 虞家这会儿正在里面慢条斯理地想要帮女儿整理衣服和鞋子。
他和杨秀桦也是这会儿刚来, 本来打算提早一天的, 结果杨秀桦公司临时有事需要她亲自处理。说实话, 这种临时有事, 无论是对于女儿还是他,都实在不算一种意外了,要是哪一天杨秀桦能按照计划跟着她们干什么,那才是真正的太阳打西边出来。
“爸,不用帮我弄那些。”虞树棠说, “等到空下来了再一起收拾, 你们才刚到, 坐一会儿吧。”
“说的是。”杨秀桦说, “咱们先出去吃饭吧,吃完饭让小树好好休息一会儿, 还有的是时间呢。”
虞树棠小的时候,她让小姑娘什么都干,收拾衣服鞋子,玩具和文具一样都不能乱丢,换床单被罩,不过等小树长大了,这些生活技能完全掌握且独立之后,她就觉得孩子爸爸帮忙收拾一下无伤大雅,反正自己孩子已经什么都会了。“老虞,等回来再弄。”
“毕业典礼之后徐老师请我们吃饭,晚上我得晚点回来。”虞树棠道,自从做出了决定之后,在她身上那种如影随形的焦虑奇迹般地消失了,她很镇定,对接下来即将面对的事情是丝毫不慌,正如同每次考试之前,进入考场之后的那种状态,“妈,爸,等到我回来,我们再好好聊聊。”
“先想想吃什么。”杨秀桦笑道,这是自己的女儿,她能不了解吗?她知道小树有很多的小毛病,在自己的教育下追求尽善尽美,然而过程中总是容易心态失衡,可最后的结果总是好的,因为她的小树总能在最后冷静下来。
现在虞树棠很冷静,但很显然,这份冷静不是她想要的。
“咱们不去食堂了,出去吃吧,小树,周围有什么好吃的?我记得刚来的时候,我们吃的那家醉鸡煲不错。”
虞树棠当然记得。来惟宁大学上学不是第一次来申城,不过是她第一次印象深刻地来申城,小时候来的记忆早就模糊了。那时候放完行李也不知道去哪吃饭,也不知道清远街这条学校外的餐厅美食一条街,只是在网上一搜,再往手机地图上一对,误打误撞地找到了这家潮汕菜馆。
妈妈和爸爸也记得当初点了什么,生蚝醉鸡煲,风生水起拌螺片,当时还觉得挺有意思,服务生还会叫什么风生水起,倒是意头不错,还有一道卤水拼盘和捞汁大虾。
她们这次仍然点的是这些菜,不过褪去了回忆的滤镜,发现就醉鸡煲和拌螺片的味道是可圈可点,其余的实在都很一般。
杨秀桦夹了一块猪肝:“怎么就忘了,当时我就说这肝卤的不好!”
她心里头有点不满,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提议了这家店,更何况本来她有许许多多的话想对女儿说,一句等晚上回来的时候再聊,让她在吃饭的时候彻底失去话题了。
等到回去之后,她让虞树棠午休一小会儿,养精蓄锐,自己关上门,对虞家说:“闺女看着是真有点下定决心了。”
虞家自从上次听了杨秀桦那套小树喜欢上别人的猜测,倒是罕见地着起急来:“我可受不了!要是小树真为个男孩说要留在申城,我绝对接受不了!”
“应该不至于脑子那么不清楚。”杨秀桦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谁说得清呢?感情这事情,堵不如疏,小树之前又从未谈过恋爱,真被人迷上,也不是什么完全不可能的事,就是她真想象不到,小树这样的性情,会被谁迷倒。
不是她非想做这样的设想,是除此之外,她真想不到能有什么原因,导火索一样,让虞树棠这么迅速地做好了决定。
研究生毕业典礼在体育馆举行,她们这些家长的分会场在鹿鸣楼礼堂,能看到全程的同步直播,直到分开之前,她还忍不住和虞家先拍了几张虞树棠的照片,终于是穿上了深蓝色的学位袍戴上了学士帽,不管怎么样,她们家这棵小树总算是要毕业了,真是让她俩满心欢喜。
虞树棠在体育馆门口稍等了等,没过一会儿,唐湘一路火花带闪电地跑了过来。她气还没喘匀,一张脸也是微微发白:“我心里好没底啊!”
“有什么没底的?”虞树棠难得乐天,“你房子都租好了,工作也确定在清木海源了,不是开支都算过了吗?房租不超过工资的三分之一,不会影响生活水平,还能攒下钱来。”
“居然换你安慰我了。”唐湘道,两人并肩走进体育馆,“明明以前该你思虑过多好吗?你应该和我说,确实是这样的,往后的工作不知道会遇到不如意,投行工作确实是最好的,但是实习这段时间,小树,我是真心喜欢吗?或者说小树,你是真心喜欢吗?”
虞树棠默了一瞬,在去年夏天那个月亮如此好的夜晚,徐老师问她们毕业之后想做什么的时候,她曾经想过,她不想回京城,她对妈妈设定好的路有种从内而外的排斥。
读博呢?也不太想,在申城工作呢?其实那时候她就想要做投行工作,因为这是最好的,可当时她居然惯性地想到网络上常谈的早八晚五。仿佛这个早八晚五,是一个了无生趣的社会人生活的代名词。
可实际上,投行工作可不是早八晚五,在当时的一刹那她就该反驳自己的,荣达,民泰,包括现在的法尔林,每周平均工作时长超过九十个小时,二十四小时待命,一周七天,二十四小时待命。
早八晚五算什么了无生趣,光鲜亮丽才是一柄最快的足以剔掉生活所有血肉的刀。
她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她想着柳老师之前对她说的:“没事,我们先做出这一个决定,迈出这一步吧。”
整个体育馆都是身穿学位袍的学生,典礼还没正式开始,欢声笑语不绝,今天毕业,无论如何,都要高兴一点吧。唐湘也笑了,冲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讲话环节算是她们所有人最认真听的一次了,这次过后,往后想有恐怕也没有机会了。
虞树棠作为毕业生代表,向这次入选“我心目中的好导师”的徐蔚然献花,徐老师向她一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最后的拨穗环节,毕业生人数众多,惟宁大学历来都是校领导和导师代表共同拨穗。
她和唐湘一前一后,站位全凭运气,两人本想着到最后肯定还会让徐老师拨一次,结果太幸运,唐湘正好在徐老师前面,而她的私心也实现了,柳老师含笑望着她,她好像和柳老师,一直是这么有缘分啊!
“恭喜。”柳老师说,虞树棠当然也有很多礼貌的话想说,可话到嘴边,半个字都说不出了,柳见纯也没再说话,她心潮起伏,郑重地将虞树棠学位帽上的流苏从右边拨到了左边。
随后,她屈起指节,很小心地从虞树棠眼下拂过,拭去了那一点细小的泪珠:“小树,毕业快乐。”
徐蔚然在前面叫道:“别哭啦!小树快把小湘带走呀,大好的日子可不准哭了!”她替唐湘抹了抹泪,随后扶着她的肩膀:“来,让柳老师也再给你拨一个。”
虞树棠往前了一步,徐蔚然同样是重新给她拨了一次:“毕业快乐。”她强忍着眼泪,一颗心仍然在怦怦直跳,重重地点了点头,仿佛是对着这两声毕业快乐做出了一个认真的承诺。
拨穗完成,就可以去领取红皮的**和蓝皮的学位证书了,她们毕业的研究生每人还能得到一个鹿鸣校友纪念章。
所有人都在合照,和朋友同学合,和拨穗完成的老师合,和从鹿鸣楼过来的家长合,虞树棠每个找过来的人都不拒绝,她对拍照大部分时间兴致缺缺,可此刻,她想要留下许多的影像,和大家的,和妈妈爸爸的,和唐湘的,和徐老师的,当然,还有和……柳老师的。
“您就是柳老师吧?”杨秀桦热情地握了握柳见纯的手,“上次小树还和我们说你对她的论文有很大的帮助,我们还想着一定要好好谢谢您才是,论文上帮忙可不得了,得算是半个导师了。”
“您太客气了,这没什么的。”柳见纯笑道,她面对虞树棠的妈妈,总有一点不自然的心虚,“只是提供了一点资料而已,是小树自己优秀又上心。”
杨秀桦在商场里久了,看人的目光很锐利,她看得出柳见纯性情端正温和,是个值得交往的知识分子,正想多攀谈两句,徐蔚然从旁边过来,还跟着唐湘的家人,这下又是一阵寒暄。
这种场合基本就没有闲下来的时候,直到天将擦黑的傍晚时分,体育馆里的人才开始陆陆续续地往外走。虞树棠一直留心着柳见纯这边,见她抬腕看了看手表,好像是要走的样子,按捺不住地向她的方向迈了一步:“老师。”
“小树。”柳见纯挑起视线,“怎么了?”
“要走了吗?”虞树棠问道,看了徐老师和家长那里一眼,两家人和徐蔚然不知道正聊什么,热闹得不得了。“今晚聚餐,我们是去哪?”
其实这都是徐老师订的,她也该问徐老师,可这时候她不知道说什么,偏偏又想拼命地找共同话题和柳见纯说话。
“蔚然和我说,去蝈蝈海鲜烧烤。”柳见纯道。她也很赞同这个地点,这个地方有着许许多多惟宁大学学生聚餐的回忆,连她们几个人也都有过。那轮美丽的月亮,直到现在还是自己的微信头像呢!
自己什么时候会换掉呢?
柳见纯静静地想,或许,等到今晚,一切都会尘埃落定了。
第65章 不用再叫我老师了。
家长都先回了自己孩子的宿舍, 徐蔚然本来想带上自己的两位博士学生,可是博士的时间安排也是满满的,只能遗憾放弃。柳见纯今天少不了开车回家, 就没坐她的车, 自己开车跟在后面。
今天毕业,整个蝈蝈海鲜人声鼎沸,一大片的户外桌椅蔚为壮观, 徐蔚然特地提前打点电话订了张桌子,一行人这才勉强坐了下来。
大家各拿着一张菜单,一时间竟然无言。唐湘重重地在蒜蓉粉丝生蚝后面打了个勾, 前后左右都是惟宁大学的班级毕业聚餐,她彻底绷不住地哀号了一声:“老师, 我吃不下怎么办啊!”
“等上来了你就吃得下了!”徐蔚然道, 她话是这么说, 心里面也轻轻地叹了口气。四个人仍然盯着菜单, 这样的时刻, 这样好的氛围, 除了唐湘刚才那一句,大家谁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了。
虞树棠胸口一阵一阵翻腾的难受,那真是焦虑到极点产生的呕吐欲,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如果没有什么特殊情况的话, 这就是她和柳老师最后一次见面了, 往后再也没有什么正当理由了, 她要怎么办?她要怎么留住今年晚上?她得做什么?她能做什么?她敢做什么?
往常迫在眉睫的时候, 她的紧张总会换成镇静,现在要么是失了灵, 要么是还没到真正火烧眉毛的时候。
菜单上的小字密* 密麻麻旋转成了一个个小小的黑色漩涡,虞树棠根本接收不进去,什么想吃的也没有。还是徐蔚然开了口:“我可点啤酒了啊,你们俩喝不喝?”
“喝!”唐湘立即响应,虞树棠也点了点头,她会喝酒,只是通常不喝,不过这种时候要是都不喝一杯的话,更是没有什么值得喝酒的场合了。
徐蔚然要了四杯扎啤和一打百威啤酒,菜单也都收了上去,啤酒上来得最快,唐湘二话不说,先喝了一大口:“大家都不说话弄得我好害怕。”
“慢点喝。”徐蔚然道,“得想想说什么呀,真不想弄得很煽情的,但是……”她这次叹出了声,每次都是这样,想要高高兴兴地送学生走,到底搞得一切都很伤感,真是没办法,每次一到这种时候,她就觉得所有都是轮回的,无穷尽的,真是没办法。
“小纯,东西好像放你车里了是吗?”徐蔚然说,“还是先给你们吧,我和柳老师给你们一人买了一样毕业礼物,没什么新意,就是很普通的那种礼物,还是先给你们吧。”
车子就停在路边,柳见纯不到一分钟就回来了,手里拿着四个包装好的礼物,分别是她和徐蔚然送给虞树棠和唐湘的。
她心情有种失落的复杂,纵使这两个孩子不是自己的学生,在这分别的时候,她也是一样的感同身受。更何况,她对小树还抱有这样的感情,尤其在察觉到小树对自己也有相应的好感之后,她就更是——按捺不住。
两人接了礼物,都郑重地放到了自己的包里,打算回去再拆。徐蔚然咽下一口冰凉的啤酒:“趁菜没上来,我还是先说吧,你俩现在正式毕业,都有了非常好的offer,老师特别为你们骄傲,因为你们实在已经做得很好了,将来假如遇到什么问题,如果想的话,完全可以来问问我的,即使离开了学校,我也愿意继续当你们的老师。”
唐湘眼圈红了,虞树棠握了握她的手腕,替她低声说道:“老师,谢谢。”
“这时候就别说谢谢了。”点的各种海鲜上来,徐蔚然笑道,“好了,准备吃饭吧,大家随便聊聊天,想说什么都可以,唯一的就是,可不准哭啊。”
她话音刚落,唐湘呜呜地哭起来,虞树棠一边笑,一边垂下眼睫毛,一滴很烫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她抿紧嘴唇,不知道柳见纯柔柔地望着她,望着她的眼泪淌过颊边那道小小的凹陷。
随着啤酒和时间,气氛渐渐热闹起来,没人哭了,大家谈着学校里之前发生的趣事,也聊实习期的投行生活,柳见纯含笑听着,扎啤喝完,她打开一瓶啤酒,动作干净利索,对面的虞树棠视线游游移移地盯着她,两人视线相触,柳见纯眉眼弯弯:“帮你也开一瓶吧?”
“好。”虞树棠嗯了一声。她其实没那么容易醉,喝净的一杯扎啤远没有那么大的威力。但再微薄的酒精也能让人的大脑和心脏发起烫来,她知道柳老师或许已经清楚她的心意了。早就知道了吧,早在输液室的时候,自己那是什么回答啊,那么急迫,好像生怕柳老师离开似的。
那柳老师这样的态度又是什么意思呢?这样的从容,并没有因为知道就躲避自己,老师果然是老师,只是因为不愿伤害自己的感情才一切如常,还是……
虞树棠心乱如麻,越想越苦闷,一团凌乱的毛线球,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线头,脱轨的巨大焦虑攀附上的酒精的热度,虞树棠慢慢地想,再这样下去,她真要吐了。
一声脆响,瓶盖打开,柳老师将瓶盖合在掌心里,把啤酒推给自己。虞树棠喝了一口,她想表白,可胆子很小,真是不敢,可偏偏这一刻又很大胆,目光直率地望着对面的柳见纯。
柳老师半靠在椅背上,掌心里一直拢着两枚瓶盖,小口小口地喝着啤酒。明明是这样有些懈怠的姿态,却丝毫不显出颓丧,只有一种姿态舒展的优美。
她在想什么呢?虞树棠情不自禁地想,她在想什么呢?在发呆,在心不在焉,还是在想话题中的申城就业环境?
她会不会在想我?这个念头让虞树棠的心在胸腔里颤颤地一抖,她会不会想我呢?会庆幸终于毕业吗?爱慕她的学生会给她造成多大的困扰,更何况是个女学生呢?
她会不会很累,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对我还是一如既往的好,不让我看出来任何端倪,会不会很累啊?
还是……她、柳老师,柳见纯,她有喜欢女人的可能性吗?对我有没有那么一点微小的好感呢?这可能吗?会有这样的好事发生吗?
她看不出柳老师的任何想法啊!柳老师那张美丽的脸大部分时间都微微含笑,不笑的时候会略微带一点厌倦的美丽,反而是愈发的生动。可底下的心情想法,虞树棠真是猜不透。
她当然知道柳老师对自己很好,但那种好,大约是对学生都一样的好吧。柳老师就是这么好的一个人,这是毫无疑问的。
等不了多久了,这场聚餐的时间也不会是无限长,留给她的时间,真的不多了!虞树棠将喝净的啤酒瓶放在桌上,她再也受不了了,匆忙站起身:“我去趟洗手间。”随后也不等回答,转身就往店里走,一眨眼就没影了。
大家都知道虞树棠可能是去吐了,这实在是很常见,倒是唐湘仰在椅背上:“小树酒量也没那么差啊。”
柳见纯心里有点担心,等了一小会儿,她起身跟了进去,一进洗手间,就见虞树棠正站着镜子前怔怔地看着什么。
“小树。”她轻轻地叫了一声,虞树棠从镜中看到是她,刹那之间,十分局促:“老师,你怎么过来了?”
“现在舒服点了吗?”她问道,虞树棠手里攥着一团纸巾:“已经没事了,刚才就是有点……”
她有点说不出来,她的酒量真的不止如此,她自己都清楚,之所以会吐,绝大部分原因可能是心情不好,压力太大,真是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反复挤压她的心脏一样,但她太胆怯了,做出了一样决定,根本做不出另一样至关重要的,连带着甚至都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柳见纯。
“真的没事了?”柳见纯仔细地端详着她的面孔,上面带着一层薄薄的红润,状态看起来确实不错。
她的包里常备着一些必需品,纸巾,湿巾,还有小支装的漱口水。她递过去一支,又抽了一张湿巾:“我们可以等会再出去的。”
洗手间阴凉安静,两人并肩站在洗手池前,虞树棠漱了口,低着目光缓缓地用湿巾擦拭着唇角。她好清晰地闻到柳见纯身上的香水味,外面声音气味都是杂乱的,落到了这个环境中,她才这样清楚地闻到了丝丝缕缕浓郁的紫色。
她从来想象不到,喜欢一个人能发生这样超现实的状况,柳老师的香水味在她闻来不仅有颜色,还有温度,热烫的檀木气和发粉的奶味,轻易地就裹挟了她的周身,试图将她拉回到那个迷乱的梦里。
羞愧当然是羞愧的,但她很珍惜那个梦境。如果没有那个直白大胆的梦的话,她都想象不到,她得过多久,才能直面对柳老师的感情。
柳见纯从包里拿出一只蓝白包装的大白兔奶糖,虞树棠接过,忍不住握在手心:“谢谢老师——”
她没能说完,因为一道春风柔柔地拂过了她的面颊,柳见纯说:“你已经毕业了,不用再叫我老师了。”
第66章 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
虞树棠浑身都能感到急促的心跳, 敲得她胸腔咚咚直响,她不得已抿了抿唇,这才勉强说道:“谢谢……姐。”
柳见纯忍不住笑了笑, 她还以为至少也是句姐姐的, 北方孩子都这样吗?她总觉得叫姐怪怪的,却也带着一种奇特的亲昵。
“叫姐姐也可以的。”她补充了一句。
“谢谢姐姐。”虞树棠从善如流地更改了,觉得绷紧的神经骤然一松, 现在她们不是老师和学生了,她们是两个成年人,一种不顾首尾的兴奋暂时攫住了虞树棠, 霎那之间,她简直想不计后果地把此刻的心情全都吐露出来:姐姐, 喜欢你, 想和你在一起——
她当然没有说。
“我们出去吧。”柳见纯道, “时间不早了, 一会儿该送你们回去了。”
“也没有很晚。”虞树棠下意识地说, 聚餐之前她换掉了学位服和衬衣西裤, 只是太匆忙的,手上的手表没换,指针刚要指向十点,这在聚餐的时候实在算不上晚的。
“你们家里人还等着呢。”柳见纯从容地说出这句话,感觉蓦然刺痛了一下, 她今天没戴翡翠手串, 即使戴了, 她也没有想要抚摸, 她就这样镇定地望着虞树棠,望着这个年轻漂亮的大女孩, 很清晰地说道:“小树,我给你挑的毕业礼物,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虞树棠一怔:“喜欢的啊,老……”她迅速地把师字欣喜地吞了下去,“姐,你送我的礼物都特别好,我肯定喜欢的。”
平日里的生活中,她很少叫姐姐,所以带着一点惯性,还没反应过来,先叫了姐。
“你都没有拆呀,怎么知道喜不喜欢。”柳见纯道,“毕业是个很重要的时刻,如果不喜欢的话,我可以给你换一件,有效期是今天。”
不等虞树棠反应过来,她微笑道:“走吧,我们得出去了。”
桌上的菜吃了七七八八,一打啤酒也喝了大半,徐蔚然也有了点醉意,向她招了招手:“小纯,最后喝一杯吧,我叫了代驾。”
柳见纯点了点头,四个人一起最后碰了碰杯,“我晚会儿再叫,不着急,今天晚上夜风很舒服。”
“那你再享受一会儿吧。”徐蔚然也笑道,“小湘,小树,走,送你们回宿舍。”
唐湘眼睛都有点睁不开,虞树棠扶着她,顺手帮她把车门也打开。“进来啊。”唐湘有点疑惑地看着自己站在外面一动不动的好朋友,“小树,怎么了?”
“老师,小湘,你们两个先回去吧。”唐湘使劲盯着她看,实在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情况,虞树棠脸孔雪白,然而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我想晚会儿再回去,走着回去,想自己消化消化。”
蝈蝈海鲜烧烤离惟宁大学不远,一路都是灯火通明,可毕竟虞树棠喝了酒,她还是有点担心:“小树,还是尽快回去吧,你喝酒了,路上再不安全。”
虞树棠摇了摇头:“老师,你放心,我就是想再自己消化一下,我会给你发消息报平安的。”
她这样坚持,徐蔚然也不再说什么了,她知道所谓的消化大概也不是指的食物,今天毕业,小树这孩子心思又重,很多事情埋在心底,是时候该消化一下了。
虞树棠冲她俩使劲挥了挥手,转头就往另一侧走去,今天人太多了,路边能停车的地方全部都是满满当当,徐老师和柳老师的车相隔挺远。她有点庆幸,单肩背着书包往前走,准确无误地找到了柳老师的车。
车门没锁,她打开门坐到副驾驶上,柳见纯侧过脸来看她,她看到了柳见纯泛红的眼圈和轻轻抿着的菱唇,而柳见纯看见的是她煞白的脸色和鼻梁上结满的汗珠。
双方都是吓了一跳,立即问道:“怎么了?”
柳见纯先摇了摇头,玩笑似的说:“毕业嘛,和你们一样,有点伤心。”
这话半真半假的,她自然是有点伤心,可等的这段时间里,渴望和懊悔轮流交锋,事情哪里是那么简单的呢?她们这样的身份关系,可不是简简单单脱去老师的称呼就能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的。小树有锦绣前程,即使喜欢女人,也合该配一个更适合她的女孩……
她还没有想完,虞树棠打开了她的车门。
所以一切她都不想了,她全副心思放到现在这一刻,爱就是爱,该发生的,是避不掉的,她略略睁大眼睛,既正视着虞树棠,又毫不闪避地正视着安静车厢里这份浓稠流动的感情。
“你呢?”她问虞树棠。
虞树棠也紧盯着她,好诚实地说:“我很开心,又很害怕,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话太出乎意料了,柳见纯默了一下:“小树,如果我让你不舒服了,你完全可以现在就下车,我说的话依然有效,假如你回去之后发现我送你的礼物你不喜欢,就告诉我,老师……”
她习惯性地使用了老师这个称呼,还没来得及收回,虞树棠浓黑的瞳仁幽幽地闪着光,已经替她纠正了:“姐,是姐姐。”
柳见纯从善如流:“姐姐就给你重新买一份。”
“我没有不舒服。”虞树棠解释道,她确实感到很不舒服,兴奋地几乎有些痛苦,又掺杂着一点害怕,但这都绝不是因为柳见纯,或许说,是因为柳见纯,但不是因为柳见纯本人,是她对柳见纯的感情让她这样的。她说不清了,只强调道,“姐姐,我真的没有不舒服。”
柳见纯笑了:“小树,那拆礼物吧。”
虞树棠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抓到了什么很明显的东西,那东西像萤火虫一样在她面前晃,可是她很胆怯,始终不敢真正地伸手捉住。
她从书包里取出柳见纯的那份礼物,青绿色的包装纸,小松树的火漆印,她一眼就知道,这份是柳见纯给她的。
她一边很小心地拆开,生怕弄破了包装,一边情不自禁地,就这样对柳见纯说,她还没意识到自己对柳见纯的爱的时候就已经鬼使神差地卸下心防,更何况现在呢?
“姐姐,有时候我觉得,我的性格和大家以为的我的性格很不一样。”
柳见纯柔柔地嗯了一声:“一开始不了解你的时候,我以为你很潇洒,很冷淡,之后才发现你实际上是很谨慎认真的性格。”
“是。”虞树棠道,“说好听一点是谨慎小心,其实我就是胆子很小,什么都按规矩来。之前上寄宿高中,大家好像都有很多种方法从外面买东西吃,下午上自习课的时候出去,都是很简单很轻松的事情,我不知道为什么就做不到,我必须严格按照秩序办事,必须要做应该做的事情。”
“这没有什么不好呀。”柳见纯道,“潇洒也不是通过这些事情体现的。”
“我明白。”虞树棠道,“只是……以小见大吧,明明很多无伤大雅的小事,我都根本做不到,我妈妈说我拿得起放得下的只有筷子。”
她尽量拆得很慢,可包装纸也只有那么两层,里面是一个鲜红色的珠宝盒,这显然不是一个该送给学生的礼物,从外观上来看就不大合适——虞树棠打开,里面静静地放着一对宝蓝色和银色交相辉映的月相袖扣。
她知道不合适,柳见纯更知道。“你现在工作了,需要一些这种东西,我知道你家境很好,不需要我来买,不过还是觉得很适合你,就买下了。不管你最后留不留在申城。”
“你很适合宝蓝色。”柳见纯轻轻地说,“红色也合适,你适合亮色。”她实际上还有许许多多的见解想说,她常不由自主地观察虞树棠的穿衣打扮,她很时髦,落在大学生里,显得格外成熟美丽,又有一股潮流的孩子气。
她到底没有全部说出来,太多了,纵使小树很认真地倾听,她还是觉得自己会显得啰哩啰嗦的。
“我当然会在法尔林工作,当然会留在申城,我已经和家里人说过了,我不会走的。”虞树棠急切地讲,她也有好多话想说,想说到简直是在争分夺秒:“姐,你的香水是什么牌子的?”
柳见纯眨了眨眼睛,这样确定的回答,让她的一颗心缓缓地降落,最后一点迟疑也不由得消失了,两个人居然就这样陷入了这种氛围中,不断地你问我答起来:“你说的是哪种香水?”
“一种是青绿色的,”虞树棠道,“一种是紫色的,很浓郁的紫色。”
柳见纯笑了:“你说的是气味还是颜色呀?”
“我闻得到。”虞树棠就这么专注地,心无旁骛地看着她,只看得见她一人,柳见纯恍惚间,看到一只很大的蝴蝶停在她乌浓的长睫毛上,而虞树棠一动不动,只是望着她,只是望着她。
“紫色……”她好像明白了什么一样,“你说的是不是我今天喷的这种?味道稍微浓一点的,实际上更适合冬天,叫做檀香玛索亚。”
“青绿色的,”她很快意识到说的是哪种,“有当归香草气味的,应该是娇兰的白芷香。”
“你还想知道什么?”柳见纯笑盈盈地问。虞树棠很大逆不道地想,这和那个梦里的情形太像了,都是邀请。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当时徐老师会说柳见纯是主动型了。她从来都不是多汗的体质,可滚烫的汗水顺着她的鼻梁直往下淌,她有问题,有重要的问题,还有数不清的许许多多的问题,她要想询问柳见纯的一切,了解柳见纯的一切,可是……可是……
她是永远按照秩序做事的虞树棠,她是循规蹈矩的虞树棠,她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只有筷子的虞树棠。只要任何事情一脱轨,她就焦虑的无以复加,烦闷得无所适从,她知道自己是女同性恋,但女同性恋也有轨道!爱上大自己十二岁的老师绝对不属于按部就班范畴内的!
更何况,老师爱她吗?她不再叫老师了,她只叫一声姐,姐姐爱她吗?暗示如同好多萤火虫在车厢内飞舞,她手心濡湿,偏偏捉不住任何一个。
她看不清柳见纯的所有,可柳见纯一眼便看得穿她。
“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柳见纯的声音不急不缓,落在虞树棠的耳朵里,春风凝实成了一种黏稠的质地,将她的浑身都包裹了。
她心跳如擂,汗出如浆,柳老师轻轻地说:“你想知道,我喜不喜欢女孩。”
第67章 我等着你。
虞树棠想说很多话, 可现在一句也说不出来了。她喉头哽塞,幸好柳见纯对她存着怜悯之心,没有卖关子, 张开两片红润的嘴唇, 好像这就要开口回答。
她还没来得及吐出一个字,虞树棠急切地先说话了:“姐,还是我先说吧。”
实际上虞树棠完全没有镇静下来, 她好端端地坐在座椅上,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我喜欢女孩。”她的声音细微地发颤,尽力地想继续说下去, 柳见纯半靠着椅背笑了笑,虞树棠望着她分外清澈的眼睛, 一瞬之间, 再也说不出一句了, 几乎是无地自容。
她喜欢柳见纯, 想在她面前体体面面的, 可是毫无疑问没能做到。无论是谁都想在爱慕对象面前表现得聪明镇定, 她的心魂和躯体却一样不由她自己控制,这简直太恐怖了。她遇上柳见纯,就遇上了这种超现实的状况。
她现在甚至都不再想一个学生对同性教授说自己喜欢同性有多么恐怖,她单纯的是想,好恐怖, 自己原来一直都没意识到, 自己在感情中, 居然有这样澎湃的孩子气, 她还以为自己是个坦然成熟的大人了呢!
柳见纯坐直身子,用掌心很轻地贴住了她的脸颊:“小树, 你特意要在我之前说,是想让我不要担心,是不是?”
她的掌心感受到这棵小树的颤抖,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仍然下意识地在自己前面交托出了这个秘密。
这当然算秘密,甚至算得上很重的一个秘密。没人会在普通的社交范畴内透露这点,哪怕是二十一世纪,哪怕在申城这样一切看起来都是如此繁荣开放的大都市,她比自己先说,是想让自己放心。
“小树,”她平静地说,没有犹豫,“我是女同性恋。”没有修饰性的词语,她就这样平和地对虞树棠说,眉眼间盈着一点笑意:“我们真的很有缘分呀。”
虞树棠虚虚地捉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好轻,好像将一只萤火虫笼在了手心:“其实我还没有说完,还有一件事没说。”
听到柳见纯肯定的回答,她的心弦反而绷得更紧,她知道柳见纯早知道她要说什么了,而且这样的时刻,这样的氛围,柳见纯就是等着她在说呀!可是……可是……
“可是”这两个字,已经反复地出现,每一次出现,都可恶地将她通感的能力给敏锐地夺来了,黑压压的两个大字压在她头顶,悬在她心上,可是!可是她偏偏就是讲不出来!
喜欢。她讲不出喜欢。
她喜欢的,好像都是妈妈不喜欢的。她不是天才,她不是天生就喜欢学习,她喜欢看电视,她喜欢读全彩的漫画书,妈妈全都不喜欢。
喜欢不代表这就是好的。妈妈对她说,妈妈也喜欢你,可喜欢不是纵容。
是她可以喜欢学习,可以喜欢研究,可以喜欢小提琴,喜欢英文……她终于找到了一样被同意的喜欢,那喜欢很健康,很有活力,可以放松,又可以运动,那就是骑行。
对柳见纯的喜欢是好的吗?她忽然想起那位制作人代鹃,那是柳见纯喜欢的类型吗?那是个成熟的精英女人,而她呢?她睁大眼睛,一颗心脏勃勃跳动,她今年刚刚二十四岁,她是个完全的大人了吗?
她习惯所有事情都做好全盘的规划和计划,确认那是好的,可行的,她想要爱,想要喜欢,可这话太重了,她想好珍重地说出口,对,这一刻还不够完美。还不够完美。
她好像为自己的胆怯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借口,柳见纯就在她面前,近在咫尺,静静地看着她,半晌,虞树棠低声道:“姐姐,我是不是很不像你认识的那个我?”
“你就是你呀。”柳见纯说,她的指腹很轻地拂过虞树棠的长睫毛,微微地叹了口气,“小树,我喜欢你。”
这句话如此清楚地落到虞树棠耳朵里,那一刹那,她却几乎是什么都听不见的。众多繁杂的念头像万花筒一样斑斓转动,她明明已经笼住了柳见纯的手腕,偏偏捉了一个空,身子直往中控台上栽,柳见纯一把拉住了她:“怎么了呀?”
“头晕。”虞树棠说,柳见纯说出刚才那句表白,外表仍是镇定的,其实手心里早已经洇满了热汗,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小树,望着她湿漉漉的面孔,汗水淌下来,浸湿了她深浓的眉眼和乌浓的鬓发,她同样是望着自己,深黑色的瞳仁湿润润地发着亮光。
“从刚才开始,我就头晕,姐,我一见到你,我就开始头晕。”
柳见纯笑了:“你有没有觉得,叫姐不叫姐姐的话,会显得没那么可爱了?”
姐和姐姐一字之别,在不同的情境下,确实有微妙的差别,虞树棠自然知道。她是未经思考的时候总是容易习惯性地叫了姐,不过现在,她尝出了一点咸甜的味道,让她有点想故意捉住这个称呼不放了。
这是她生活中最幸福的一刻,各种荣誉都抵不过现在的每分每秒,她明明有许多衷心的话想说,还有好多好多东西想问,想了解,可一点都说不出来,柳见纯温柔的目光像琥珀一样将她凝固了,从上到下的身心全浸在这种奇妙的氛围里,她慢慢地说:“我想……”
“你想。”柳见纯重复了一遍,耐心地等着她往下说。
“我想,”虞树棠道,“捍卫北方人叫姐的权力。”
柳见纯扑哧一声笑了:“少来,我也认识很多北方人的好不好,任何一个比你大的女人都可以叫姐的呀,这个称呼,感觉……”
她没能感觉出来,虞树棠在她面前呼吸着,滚烫的吐息从她面颊边流淌过去,这棵小树终于笑了,颊边的小记号一闪一闪,一个如此美丽的女孩,她看着却像一只毛茸茸的黄油饼干或者毛巾绣标小鳄鱼,真是爱到——无计可施。
小树的嘴唇也是烫的。肯定没有接过吻吧,立即就僵住了。柳见纯好轻地贴了贴她的嘴唇,见虞树棠没有反应,她知晓这并不是拒绝的含义,左手拇指的指腹缓缓地抚过她颊边的笑弧和湿烫的脸颊,一点一点,柔情地舔舐过她的唇纹。
虞树棠这才像有点反应过来似的,笨拙地想要张开嘴唇,想要同样地吻她,只可惜完全不得其法,看过电视剧上的情景和实际上完全是两码事,幸好柳见纯很有耐心,她稀里糊涂的,感觉尝到了柳见纯口里一种清淡的甜味,不知道柳见纯同样也是尝到了她唇齿间的大白兔奶糖的甜蜜味道。
“往后别叫姐了。”柳见纯道,“我是南方人呀,听着总觉得怪怪的。”
她的神情依然好从容,只有两片漂亮的菱唇是水红色的,是刚刚亲吻过的缘故。虞树棠目眩神迷,对待柳见纯的每句话她都很郑重,又立即更改道:“姐姐。”
只是她心不在焉,虽然刚才她刚才混乱地根本没真正尝到接吻的滋味,只觉得有当初送给柳见纯那宝蓝色的邮票上的烟火后知后觉地在自己胸腔内炸了开来,可她还是无法抑制地留恋起了这件她还根本没尝到妙处的事情。
虞树棠很想、很想再吻柳见纯一次,这次她会了,她不会像刚刚那样表现那么差了……柳见纯抵住她的脸,指腹柔柔地按了按她鼻梁上那段小小的驼峰。
“小树,接下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对你说。”柳见纯道,“我很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其实我之前想过很多,关于这件事,但是我还是告诉你可以来我这里换礼物,因为我实在是没办法做到这场聚餐结束,就让你这样离开,那样我们很有可能就不会再见面了。”
柳见纯条理分明地说:“我做得对与不对呢?我自己都无法定论。我想爱你,我也有勇气,敢去爱你,不过小树,”虞树棠的心被这个不过紧紧地揪了起来,“我们要不要在一起,这件事的选择权,我交给你。”
“你对我的喜欢,里面是否有原因是我的身份呢?学生天然容易对老师产生信任和好感,你一定要分辨清楚。我比你大十二岁,我生日在四月,今年我已经三十六岁了,你还没有过二十四岁生日。
除却曾经是老师和学生的这层身份,我们也有很多的不同,性格、爱好乃至生活经历,即使在一起了,我们也很有可能长久不了。你还没有真正地踏入社会独立生活,等到过两天你正式在法尔林工作,大约很快就会了解到申城的另一面,你会遇到很多新的事情,新的人,新的机遇……
还有很多,不用我说,其实你心里都明白的。”
柳见纯柔软的掌心再度贴近了她的面颊,虞树棠定定地凝视着她,听见她好珍惜地说:“小树,再好好想想,谨慎一点,毕竟这世界上的许多东西都不是只要爱就可以的,恋爱是一种更进一步的关系,更何况你还是第一次。脱离现在这个氛围,好好地考虑一下,冷静地做出决定。”
“我做不出决定,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决定。”虞树棠说,她觉得自己即使中了彩票也不会有现在这种欣喜若狂的感受了,越是兴奋的不可救药,她反而越是奇迹般的镇定,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要如何表达了。
她把和柳见纯的每一件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她总是旁敲侧击地想问柳见纯关于如何决定,这次是她第一次如此坦率地,对其他人说:没错,我做不出决定,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做得出的。”柳见纯说,她语气笃定,“小树,虽然我让你好好考虑,但深思熟虑过后,一个决定是自然浮现的,你只需要诚实地面对内心就好。”
她嫣然一笑:“我等着你。”
第68章 让这个时刻再长一点吧!
虞树棠握紧她的手, 她曾经猜想过握住的触感,柳见纯的手并不算很小,然而骨骼纤细, 柔软异常, 被人一握,就轻轻地全蜷进了掌心,和她的想象分毫不差。
“小树, ”柳见纯笑道,“该下车啦。”
虞树棠有点不想下车,一下车, 她就又要做出决定了,她不喜欢做决定, 不知道该怎么做决定, 她就想这样安静地坐着, 握着柳见纯的手, 希望这无比幸福和无比幸运的一刻能拉长, 最好拉长到永久。
这想法太傻, 太孩子气了,她知道,所以她一点不表现出来,只是在心里真就那么傻乎乎地祈求道:让这个时刻再长一点吧!
“小树。”柳见纯仍然是笑盈盈的,“时间真的不早了, 要是不下车的话, 我就叫个代驾, 正好把你送回学校。”
“不要麻烦, 姐姐,直接让代驾开车送你回家吧。”虞树棠道, 她话是这样说,一双眼睛却还是紧紧地望着柳见纯,真是一分一秒都不愿意撤开。
这几乎有点像那个梦境了,她近在咫尺,细致入微地看着柳见纯,将她的眉眼,面容全部都镌进心里。梦里面她还看到了更多其他的,比如手臂的线条,她眨了眨眼,将目光小小地下移,柳见纯就轻轻地把手从她掌心里脱出来,柔柔地遮住了她的眼睛:“怎么像没见过我似的。”
纵使被捂住了眼睛,虞树棠依然睁着眼,柳见纯感觉她的长睫毛不断地扫过自己的掌心,若即若离的,扫的她心口发痒。
“和以前不一样。”好一会儿,虞树棠才说。
“一不一样,你之后告诉我,好不好?”柳见纯道,“好了,小树,真的该走了,时间太晚,别让你家* 里人担心,我直接叫个代驾吧。”
虞树棠发觉人太兴奋,太幸福的时候,反而心是不跳的。她用手覆住柳见纯捂着自己眼睛的手,她睁大眼睛,看到一片静谧柔软的黑暗。
“姐姐,我有好多问题想问你。”她对时间失去了概念,早也好,晚也罢,她这会儿真的不在乎,“那位代制作人……”
“停。”柳见纯的声音里含着笑,“我现在要叫代驾了。”
虞树棠听见她按动手机屏幕的声音,竟然真心实意地说:“姐姐,真的不要麻烦,我打算消消食自己走回去的。”
柳见纯不怀疑她确实想自己走回去,但也不怀疑她确实下不了这台车,太年轻了,刚接触到恋爱和亲热,能不甘之如饴,一点也不愿放开吗?
她的手移开一点,一边看代驾界面,一边用指腹抚过小树薄薄的眼皮和浓密的眉毛,她刚点下呼叫,忽然后知后觉地,有些羞赧地意识到,自己早已不是第一次恋爱,还不断很理性地让小树下车,可小树在车上的时候,她不一样也是甘之如饴,难以放手地一直保持着触碰吗?
她想抚摸过这棵小树的每一枚叶片,深浓的眉目和乌黑的头发,想拥抱,想亲吻,想被这段久违的爱彻底淹没,如果小树愿意的话,她想她应该也不会拒绝。只不过小树在这方面显然是个单纯的孩子,连接吻都是生涩的。
“叫好了。”柳见纯说,她刚才心不在焉地反思了一会儿,手却很诚实地没有离开,虞树棠珍惜地捉住她的手腕,在她说出下一句话之前,居然大胆地用嘴唇贴了贴她的掌心。
柳见纯略略睁大了眼睛,从神情看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倒是做出这举动的虞树棠自己,在那一瞬间从脖颈一路烧到了脸,一颗心都是火烧火燎,既是害羞,又是无地自容,生怕自己这举动太过逾越,赶紧想要开口,刚吐出一个字就短暂地卡了壳:“姐、姐姐,对不起。”
“哪里对不起?”柳见纯逗她,“如果是对不起自己下不去车回宿舍的话,那确实是有点对不起呀。”
虞树棠覆着柳见纯的手,又贴到自己脸颊上,太烫了,柳见纯险些以为自己贴到的是她滚烫的心。
“我是真想自己回去的。”她认真地说,又好诚实,“但是我觉得时间还不晚,所以可以……多待一会儿。”
“那位代制作人……”她又想问了。可能是酒精的缘故,否则虞树棠想自己清醒的时候绝对不可能问出这个问题的,这是人家的私生活,而她和姐姐目前还……
“现在不想告诉你。”柳见纯道,虞树棠往常只觉得她的声音温柔优美,这会儿带了如此丰沛的情绪,含着点笑,有点娇气,带着点亦真亦假的嗔,几乎令人头晕目眩。“等到你给我答案了,我觉得我们可以再说这些事。”
虞树棠点了点头,刚想再说什么,代驾到了。两人都坐到后座,柳见纯低声道:“刚才想说什么呀?”
她是想问柳见纯名字的含义,不过现在车上有代驾,她就不愿意在外人面前说这些话了。在手机便笺里打了一行字:想知道你名字的意义。
柳见纯抿嘴笑了。酒劲返上来,再加上汽车行驶,她也是有点轻微地发晕了,就轻轻地把头靠在了虞树棠的肩膀上。
虞树棠一动不敢动,生怕让她枕的不舒服,只敢稍稍转头,将目光落在柳见纯嫣红的脸颊上。
姐姐半合着眼,伸手牵过她的手,慢慢地,一笔一画在她手心写着字。这四个字不难,虞树棠跟着在心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无声念了出来。
心纯见真。
柳见纯指路清楚,汽车停在了宿舍楼门前,虞树棠下了车,直到汽车驶离,她打开手机,这才发现微信里妈妈给自己发了好几条消息,还有一个未接电话。
她先是给徐老师报了平安,这才打开宿舍门,杨秀桦一看到她的脸,就对虞家说:“我就说肯定是喝醉了,要不然不会微信也不回的。刚才小湘和爸妈走了,说你想消化消化,走着回来,谁想到这一走就有一个小时。”
她自己也经常为了应酬喝酒,并不觉得怎么样,一点担心被冲散,她指了指墙边的行李箱:“给你把衣服先收好了,其他的东西不确定怎么收拾,就想着你回来自己弄吧,反正还有两天时间退宿,咱也不着急。”
“咱们也回去吧?”她是问询的语气,不过基本上算一槌定音,“今天很晚了,小树又喝了酒,有什么事我们明早再说。”
虞家还在因为那个虞树棠是喜欢上谁了的猜测郁郁寡欢,不过也没有提出反对意见,确实是太晚了,她们一行人到达租的房子时都十二点了,哪还有时间聊这么深入的话题。
虞树棠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梦境闪闪烁烁的,不停地出现新的画面,偏偏她又一帧都看不清楚,她一会儿觉得仿佛醒来,一会儿又沉沉地睁不开眼,好像跌堕进了什么更深的梦里,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生物钟彻底失灵,醒来时打开手机一看,都已经八点半了。
她从床上坐起来,头脑仍是晕乎乎的,什么也不做,就这样先怔了一会儿。她的头脑终于清晰了,昨晚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她忍不住翻来覆去地重温,那个吻回忆起来,简直是余温犹在。
虞树棠再也坐不住了,她下床洗漱,换好衣服,餐厅桌上已经摆好了煎鸡蛋和豆浆,杨秀桦见她出来,放下手机:“小树,你爸昨天买了点黑豆和红枣,肯定比你之前打的纯豆浆要好喝。”
豆浆散发着香气和热力,虞树棠不用尝,就知道一定很美味。她爸爸早年做厨师,很愿意花心思琢磨菜式,从他手上做出来的东西,就没有不好吃的。
虞家将最后一点豆浆倒进玻璃杯里,也坐了过来,虞树棠紧紧地咬了咬口腔内的软肉,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她必须得趁着这股让她不再瞻前顾后的冲动在,把自己的想法在现在彻底表达清楚了。
“妈,爸,我有事情想和你们说。”她开口道,虞家赶快说:“等到吃完饭再说吧?”这好像是他的一种职业病一样,不管有什么事,非愿意等到吃完饭再说,否则桌上的饭菜就这样摆着,让他胃里空空,心里不安。
“没事。”杨秀桦喝了一口豆浆,“现在说也好,早说早解决。”她反客为主:“考虑得怎么样了?回京城吧,要是觉得妈妈带你放不开手脚,让你王姨,或者谁带都行,这都不是问题。”
“不是谁带的事情。”虞树棠道,“妈,你知道的,不是谁带的问题。”
“我知道,你上次和我说过,你不喜欢精密加工。”杨秀桦说,“我也还是那句话,你难道就喜欢投行,喜欢那什么,什么并购吗?”
虞树棠停了一停,她意识到一个她早该意识到的事实:“妈,我知道我说服不了你的,因为你总觉得你做出的决定就是完全正确的。”
“不是吗?”杨秀桦不生气,反而是很平静地问道,“不是吗?小树,你自己也知道的,我给你做的决定都是绝对为你好的,都是你最好的选择?你留在申城有什么好处?给别人拼死拼活地打工,挣那么一点年薪,有什么用?你之前不还给我讲过实习,说投行实际上没有那么光鲜亮丽吗,不做老板,宁愿给人家打工,这到底是什么思想?”
虞家急急忙忙地打圆场:“闺女也有自己的想法啊,让闺女给你表达表达。”他当然希望杨秀桦能够说服虞树棠,可也怕太咄咄逼人,让小树再不高兴了,毕竟是这么大的孩子了。
“是。”虞树棠痛快地承认了,“你说得很对,可是上次我也说过,我不想。偶尔我也想试试,完全靠自己做出决定,可能那个决定不是最好的,但是是我想要的,我想完全靠自己生活一次。”
她实际上还有许许多多说不出口的,难以启齿的,幽微难言的,她不仅是不知道如何对妈妈说,甚至都难以从自己的内心中将其提取出来完整表达,可显然,杨秀桦已经明白了一点弦外之音。
“我听明白了。”杨秀桦说,“你就是想跟我对着干一次,是不是?”
是不是是一个杨秀桦惯用的正反问句,这个问句十分严厉,她会在电话里这样斥责下属,有时候斥责虞家,有时候则是斥责她。在是与不是问出来的时候,她早已预设了答案,那就是是。
但这无可指摘,因为答案总是是。
“是。”虞树棠说,她很爱妈妈,她不想违逆妈妈,她知道妈妈是为她好,可是……
“是。”虞树棠说,她微微地睁大眼睛,不让那点剧痛的酸意真变成眼泪,她不想哭,尤其是不想在妈妈和爸爸面前流泪,“我想自己做一次决定,不管是不是最好的,就想自己试一次。”
“你还真是个孩子。”杨秀桦道,听到这话,她的语气反而不如刚才严厉,然而更深的刺伤了虞树棠。
“小树,你自己听得出来吗?怎么能说出这么孩子气的话啊?什么叫不管是不是最好的,好坏就在那里,你能不管吗?好坏就是对错,因为你只能做出一个选择!我的选择比你的选择好,我就是对的,明知是对的却不做,你这不是孩子气是什么?就为了叛逆一次吗?”
不是,她当然不是为了叛逆,她也不想违背妈妈的意愿啊,她就想自己独立一次,做出一次本心的决定,为什么就这么难,就是叛逆?
“之前你也有说得对的地方。”杨秀桦道,“自理不是自立,自立才是真正的大人。可是你是大人了吗?你能自立了吗?连好坏对错都分不清楚,哪里能做大人?”
虞家赶紧又想打圆场,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杨秀桦终于问出了那个他最关心的问题:“小树,你到底为什么想留在申城,你和妈妈说,到底直接原因是什么?”
虞树棠没说话,杨秀桦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地问:“你是不是喜欢上谁了?喜欢上你哪个同学了还是谁?”
她不想撒谎:“我是喜欢上一个人,我知道说直接原因,你肯定觉得是那个人的错,可是不是这样的,我确实是自己想留在这里。”
如果没有柳见纯的出现,她知道自己最终一定会抛弃本心的想法,就像以往的任何一次一样,做一只毫无主见的小羊,被妈妈牵着回京城。
“谁?”这下别说杨秀桦问,虞家也忙不迭地问,“到底是谁?”
杨秀桦刚才都不生气这会儿差点气坏了:“哪个男孩子?我跟你说你现在愿意为了他留在申城你将来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你可是独生女,你保不齐现在的人心多坏,万一他是想吃你绝户呢?你让他去京城找工作,找不着工作就饿着!这么没本事还谈什么恋爱啊!”
“我们还没有在一起。”虞树棠道,“而且也不是我的同学。”
“不是同学那更不好了啊!”虞家声调都提高了,是同学好歹还都是惟宁大学的高才生,不是同学,是哪个社会闲散人员?
他关注后半句,杨秀桦揪着前半句不放:“还没在一起是什么意思?还没在一起你就想要留在申城?难道是你追求的人家吗?到底是谁脸这么大,你非得带我去见见不可!虞树棠我跟你说,这事没完,其他先放一边,我非得知道到底是谁!”
虞树棠是同性恋这事其实她一直没瞒着,之前初高中的时候有几个熟悉的同学朋友也都知道,她也没打算瞒着家里人,只是她一直不谈恋爱,也不和家里谈恋爱相关话题,也没什么机会说,索性趁这个机会一并讲了。
“确实还没在一起,她让我好好想想。”虞树棠道,“不是男孩,不会吃我绝户,在申城有自己的事业不会去京城,比我大十二岁。”
餐桌一片死寂,没人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杨秀桦气得手都抖了,语气还是一种强装的淡淡:“虞树棠,你现在在跟我玩拆屋效应是吧?”
第69章 哪怕我人生的列车整个摔出了轨道,我也……甘之如饴。
“你妈的虞树棠你想死吗?挖坑给你亲妈跳?”杨秀桦话一出口立马觉得不对, 虞树棠倒是在旁边淡淡起来了:“妈,你侮辱女性一不小心侮辱到你自己头上了。”
“你少来这套!”刚才那种沉重的氛围反倒是消失了,杨秀桦再不装一贯的商场沉浮女董事长形象, “虞树棠你给我解释清楚, 给你亲妈下什么套呢你?”
她本来还想骂,那些国粹在她脑子里转了一圈又自动缩回去了,现在她算明白为什么骂人不提倡带妈了, 多不尊重人,多不尊重女人呀,尤其是碰到骂孩子这种情况, 一个个回旋镖全扎她自己身上了!
“你他爸的,”她灵机一动, “你非得给我解释清楚不可, 否则今天也别收拾行李了我收拾你爹呢, 你给我说说, 你给我说说, 同性恋和老女人谁是你打算打破的房顶, 谁是你要我开的天窗!你自己选!”
还没等虞树棠说话,她自己都敏锐地察觉到了漏洞:“你不准给我选老女人啊,老女人不也是女的?你说你同性恋也就算了,同性恋也讲究基本法好不好?同性恋你也得找个门当户对的年轻女孩啊?你找个老女人你是缺姐缺姨还是缺妈!”
“我什么都不缺,我喜欢她。”虞树棠道, “我从来没见过她这样的人。”
“你喜欢……”杨秀桦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大你十二岁, 今年多少岁了, 今年都三十六了!你到底喜欢什么?你倒要听你讲讲你倒是喜欢什么!”
“停!”虞家从愣怔中醒过来,难得这么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等等,秀桦,你刚才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小树喜欢女孩?你知道,你是知道的意思吧?你为什么从来没和我说过?”
“我当然知道!”杨秀桦正在气头上,看谁都不顺眼,“你还来质问我了,你但凡留心一点能不知道吗?小树根本没瞒过她的同学朋友,上次印小雯来咱家还在客厅问小树有没有谈女朋友,倒是你,一点都不知道孩子这么大的事情,是不是该反思下你自己?”
虞家张口结舌:“你怎么能知道啊,你是不是偷听俩小孩说话呢,人俩孩子聊天怎叫你给听着了?”
“人家光明正大在客厅问的,我无意间听着的,怎么能叫偷听?”杨秀桦说,“而且又不单单是这一件事,你这成天还自诩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家庭煮夫呢,合着孩子的事半点不知道,做爹的无论如何都是一个德行我算看出来了。”
虞家在生气和关心这件事之间左右为难,最后决定生气什么时候都能生气,他得赶紧问清楚了:“不是,那你就这么同意了?我总觉得咱们得先劝劝吧?”
“劝有个屁用!”杨秀桦道,“你当咱俩嘴镶金了劝出来的是圣旨啊,虞树棠要是不听你还能把你闺女送豫章书院不成?”
虞家明白是当然明白这个道理的,这事劝要有用的话世界上早没同性恋了。不过他还是苍白地挣扎了一句:“闺女,这世界上好男人还是不少的,咱可以多些选择,不要那么局限。”
他说完,自己都觉得毫无说服力,一时之间又没有好的补丁打,虚弱的不说话了。
“你真是分不清轻重缓急。”杨秀桦咬牙切齿,“重点是这个吗?重点是你闺女现在要为了一个大十二岁的老女人留在申城,你都不觉得真荒唐吗?虞树棠你真的赢了,妈同意你做同性恋行不行,妈真同意了!你换个对象吧,你换个门当户对的年轻姑娘,我们再好好谈这件事。”
“你不也是从三十六岁过来的,怎么就是老女人了?”虞树棠很不赞同,“而且我也总会长到三十六岁的。”
“我给我少来这套,少用这些先锋理论给你妈我上思政课。”杨秀桦说,“三十六岁老就是事实,你再反驳!你今年才几岁!我跟你说你俩现在没在一起,证明那个老女人还有点良心,还让你再想想,她心里肯定是门清的。”
“她心里能不清楚吗,虞树棠,我说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十二岁代表什么,你俩简直都有代沟了啊!要是她不是喜欢女的,这会儿孩子都要上小学了,你自己想想这合适吗?”
虞树棠都知道。
柳见纯大她十二岁,大她整整一轮,她们两个都属蛇,柳见纯出生在春天倒数第二个节气,气清景明,气温上升,将迎来夏天,她呢,则出生在秋季的倒数第二个节气,寒生露凝,气温下降,即将入冬。
她刚出生的时候,柳见纯已经升上了初中,她上初中的时候,柳见纯已经研究生毕业,她们中间隔了十二年的时光,像隔了一条滔滔的岁月之河。
这些柳见纯在昨晚也和她说过。不只是年龄,她们的阅历、性格和爱好同样是天差地别,柳见纯这样奇妙温柔,能从普通的生活中找到不平凡的趣味,她渴望,却又完全不懂那些生活情趣。
她看似年轻潇洒,实际上才是放不开手脚的那个,反倒是似水柔情的柳见纯敢爱敢做。
她想象得到,如果真在一起,不知道还会发现彼此多少的不同。
还有身份这件事,妈妈知道了肯定更要勃然大怒,即使不是自己的导师,即使自己认识柳见纯的时候已经二十三岁了,那也涉及到了师生伦理问题,别说妈妈了,就连柳见纯也问自己,对她的喜欢中,真的没有掺杂对老师的憧憬吗?
她想她真的没有。她当然尊重并且敬佩柳老师,但她对柳见纯的爱,起因绝不是因为这些。比起柳见纯这样好的老师形象,她爱的更是那个在生活中喜欢雨雪,喜欢节日,喜欢稀奇古怪的杯子,会给家里的骆驼坐凳起名字的,那个生机勃勃的真实女人。
柳见纯说她们很有可能不会长久,这是个多显而易见的事实啊,虞树棠怎么会不知道呢?众多纷繁悲观的念头闪动,那种循规蹈矩和按部就班的渴望冲击着她,催促着她把人生再次拉回正轨,正像妈妈现在正在不断地和她说的那样。
可是一到这个时刻,柳见纯那句话就好像在她耳边回响,她甜蜜地反复品味,紧紧攥住不肯松手:我想爱你,我也有勇气,敢去爱你。
柳见纯敢,她呢?
心纯见真,其他的一切都不要想,心纯见真,做出内心真正的决定,虞树棠想;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我都知道。”虞树棠说,“妈,你说的我都知道。我们不合适,我们年龄差距很大,不仅如此,我们性格阅历也有好多差别,但是我真的很喜欢她。”
她从来没在妈妈和爸爸面前说过这种话:“我真的很喜欢她,我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人,我想留在申城,我想自己生活一次,想和她恋爱,想试试过一个独立成年人的生活,这是我的决定,我真的想那么做,之后可能会发生很多事情,可我不会后悔的。”
她想她这辈子都不会遇到比这更好的事情了,柳见纯居然也喜欢她,居然也对她有好感,她头一次想,我不愿意为了可能出现的坏事,而不要眼前的幸福,哪怕我人生的列车整个摔出了轨道,我也……甘之如饴。
杨秀桦暂时不说话了,年轻的孩子碰到感情的事情,真是倔的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她另起了一个话头:“不管怎么样,今天把行李收拾好,不能耽误了退宿的事儿,中午咱们去外面吃饭,晚上再好好谈谈这件事,别想就这么过去了。”
“你们订的是明天的票?”虞树棠问道,“不管怎么样,我不会跟你们回京城的。”
“你一个大活人你不回去我和你爸难道能五花大绑把你捆回去?”杨秀桦扬声道,“晚会儿再气我吧行不?现在先收拾行李去,我得缓缓!”
家里来申城之后租了一辆车,搬行李也方便,顺带着帮唐湘也把行李捎到了她租的房子里。清木海源和法尔林这批金融券商都在金濛新区,唐湘租的房子其实距离不近,不过公共交通比较方便,倒也还算可以。
唐湘的家人顺口问道:“听说小树不是被法尔林全职留用了吗?可以在这附近也租个房子啊,或者和我们小湘合租,俩孩子互帮互助,这多好。”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杨秀桦面上不显,周到地和人家说话,其实心里已经恨得不得了,头次觉得拿自家这孩子没辙了。虞树棠一向乖巧,这突如其来的叛逆,那老女人至少占一半责任!
唐湘瞅了杨秀桦好几眼,偷偷地扯过虞树棠:“你妈妈心情不好啊?尤其是你爸看着怎么愁云惨雾的?”
“她们想让我回京城。”虞树棠这一句话出来,唐湘也不听后面的了:“我懂。”她给了虞树棠一个“我都懂”的眼神,使劲拍了拍她的肩膀。
虞树棠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她和柳见纯倘若要是恋爱了,肯定也不会这样隐瞒着,到时候唐湘,徐老师她们也都会知道的,自己倒还好,可这样,一定会给柳见纯带来很大的困扰吧?
毕竟她到底曾经叫柳见纯一声老师,落到别人眼里,搞不好要觉得是柳见纯利用了老师的身份地位怎么样的。柳见纯是惟宁大学的副教授,现在又算个小小的公众人物,她可绝不想这段感情反而将柳老师给害了。
她越想越多,一会儿浑身发冷,一会儿又心里滚烫,就想这样把电话拨出去,告诉柳见纯自己已经想好了,别的什么都不在意,只想和她在一起。
她可以什么都不在意,然而柳老师呢?
中午在外面吃的是本帮菜,下午把宿舍都清理干净,一整天杨秀桦再也没提这事,直到晚上吃完蟹粉捞面回去,她这才算缓过一口气:“你今天一天倒是心事重重起来了,是把我们的话放到了心里,还是说在想着要跟那个老女人回话?”
“她有名字。”虞树棠道,她有时候觉得自己虽然优柔寡断,循规蹈矩,但最好的品质就是诚实,她一点也不想隐瞒,因为隐瞒后患无穷,“第一,她不老,每个人都会活到三十六岁,第二,她有名字,她叫柳见纯。”
虞家还没反应过来,杨秀桦已经勃然大怒,恨不得能抓起手旁的包扔到自己宝贝女儿的脸上去:“我要举报到教育局去!”
第70章 我一直在等着你呀。
“等等, ”虞家一时震撼,“柳见纯,说的是咱们昨天咱们毕业典礼上见的那位柳老师?”
“不然能是谁?”杨秀桦口不择言, “我就说不是同学, 你成天又在学校,从哪找到个老女人喜欢的,原来是教授, 这下子倒是说得通了,可见你那双眼睛只瞎了一半!”
她觉得方才说的话十分不合适,赶快又道:“我跟你说你想都不要想, 老师跟学生,这是天大的违规, 你那是喜欢她本人吗?我看你弄不好喜欢的是她的能力, 人家是老师, 你这样的孩子对老师哪个不喜欢?你糊涂也就罢了, 她要是跟着, 那就不是糊涂, 是坏!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我本来还以为是个值得深交的知识分子,谁想到人品这么差,败坏学校风气,我要检举!”
“不是这样的。”虞树棠据理力争, “我都查过了, 首先我们认识的时候我已经研一下半学期了, 我都已经二十三岁了, 我们彼此都是成年人,毕业之后才说的这件事, 在校期间没有发生过任何不正当关系,规定就是不准发生不正当关系,我们没什么不正当的。”
“国外的我也查过了,我不是本科生,她也不是我的直接指导教授,更没有利用自己的地位逼迫我,我们在校期间从来没有过逾越的行为,这样有什么违规的?你怎么能说她坏?她做老师有多合格你根本就不知道!”
杨秀桦冷哼一声:“原来吃饭的时候不停玩手机是在查这些,她要是真好,怎么会喜欢上学生?哪怕不违规又怎么样,谁一听不觉得是不合法不合理?她大小还是个名人呢,这样一闹,往后可怎么办?”
虞树棠盯着她,半晌道:“闹?谁会去闹?妈,你不会去,你要脸。”
杨秀桦看她样子,就知道自己刚才说那番话她听进去了。“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她自己做了亏心事,难道不怕鬼敲门?”
虞树棠确信自己妈妈不可能做出到学校闹的事情,但是去找柳见纯却是极有可能的,一时之间,心里头十分后悔,为自己刚才的举动简直是羞愧难当,她太冲动了!
“你不要去找她,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你清楚她不可能做出有违规定的行为,我们在校期间没有任何超出师生的关系,没有逼迫,没有任何好处和承诺,这哪里来的亏心?难道喜欢也亏心吗?”
“亏不亏心,她自己心里知道。”杨秀桦说,“虞树棠,我和你爸到底不能把你绑回京城,那你就自己等着撞南墙吧,哪怕真在一起了,你觉得你俩能在一起多长时间?生活不是小说,年龄相差大的,自由恋爱在一起的,不是因为钱的,最后到底劳燕分飞的多,你现在年纪还小,说到底很多事情你都还不清楚,你且看着吧。”
她本想撂下狠话,决绝地扭头就走,虞家那边配合地也要站起身来,可刚走出一步,到底是咬着牙回来了:“净跟你说这些又大又空的了,你一个人在申城怎么过吧,咱先说摆在面前的,你先考虑考虑这些现实生活中的小问题吧!”
虞家这一天被弄得是愁云惨雾、晕头转向,他不太同意女儿做同性恋,可是这不是他不同意就能解决的事情,说到喜欢的对象是教授,不知为何,他心里反而苦中作乐地想:这不就能照顾我们小树了吗?
“举报不是君子所为。”他终于说话了,“你消消气,事情都这样了,我其实不想小树喜欢女孩,你说没辙,那咋办?喜欢的要是同龄人,俩小孩在申城你放得下心?不管怎么样吧,人家老师总不能害了小树,在学习上帮了那么多,在生活上也帮衬帮衬。”
“狗屁君子!”这下别说杨秀桦恼了,虞树棠听了也不愿意:“说什么帮衬,爸,我是想和她恋爱,不是想让她做我的保姆,而且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不是小孩,我难道不能一个人生活吗?”
“你有钱吗?”杨秀桦直截了当,“这房子是当初为了你上大学方便租的,离金濛新区很远,你肯定要租个新房子的。申城房租不低,想要租个生活的还过得去的地方,一个月不至少要五千块?不光是房租,无线网,水电费,加起来零零散散,咱们就说六千块吧。”
她一样一样地给虞树棠算:“我看过你那个offer,我也问过人,你在法尔林每月基本工资两万,第一年加上奖金之类的差不多能拿三十到四十万,对人家普通家庭的孩子,很高了,可是对你呢?咱不说申城的消费,吃喝玩乐这些咱们都不说,你看着那包了没有,那包多少钱你告诉我?”
她指的是那只大象灰的kelly,上面缠着一条灰粉色丝巾的,那只包尺寸25,款式简洁经典,虞树棠倒是背的不少。
“十来万?”虞树棠没什么底气,她确实不清楚,她实在也不需要对这些事情很清楚。
“专柜十六万,加上配货,你在法尔林一年拼死拼活就挣个这包还有一堆盘子碗的!”
“还有你的衣服,你别跟我说你在网上买那杂牌一两百的,你大部分时间穿的是那些吗?一件拉夫劳伦的背心一两千,冬天更夸张,诺悠翩雅的大衣一件多少钱,去年给你买的那件白色的多少钱?你哪怕买最便宜的羽绒服,买最便宜的羊绒大衣,也都成千上万!”
“还有,你要谈恋爱,谈恋爱不花钱的?”杨秀桦道,“人家今年三十六了,你跟人家谈恋爱连小打小闹都谈不成,要是和你同龄,过过节日还能买点便宜货糊弄过去,你对着这老女人你好意思买毛绒玩具吗?”
她看见女儿脸都青了:“出去吃饭不得吃四位数?送个礼物都得斟酌送不送得出手,我知道你肯定要说什么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人家也不缺钱,可事实就是这样,你好意思吗?你们要是俩小姑娘出去吃路边摊喝杯奶茶都是开心的,但是你可答应妈,别跟这老女人玩这套浪漫可以吗?咱可丢不起这人!”
“你根本就不了解她。”虞树棠说,杨秀桦立即接道:“我了解人。”
“两个人谈恋爱在一起,肯定抱着想要给对方更好的这种念头,但你力所不能及。”杨秀桦的语气缓下来,“我说这话,绝不是支持你们在一起为你考虑的意思,我只是说明一个事实,你们甚至连奋斗的目标和生活的步调都达不成一致。”
“她这个年纪是副教授,应该算得上是事业有成,而且确实漂亮,这点估计迷倒你了。漂亮代表什么,代表她不光自己赚得多,家庭条件应该也可以,否则不会保养得这么精细,这都得做各种项目的。你想让* 她更好,在法尔林做得到吗?妈可是问过的,投行熬人,不把人当人使的,你熬得到年薪百万的时候吗?而且年薪百万,妈不知道开过多少人这个等级的工资。”
她知道女儿都听进去了,信息量很大,她想说的话还有更多的能说,不过她决定暂时不说了。事已至此,她决定采取怀柔战术:“你想留下,行,留下吧,缺钱和妈要,别硬撑着啊。好好睡一觉,明天我和你爸早点走,也别来送我们。”
她甚至安慰道:“妈可绝对不会说什么等你后悔,你迟早会后悔之类的话,人的想法一天一变嘛,没事,这一个选择比上一个选择要好要明智,这就是进步。自己选的路,小树,那你就好好地自己走下去呗。”
杨秀桦往次卧去,虞家在后面紧追慢赶,刚一进门,赶紧扯住她:“你这是什么意思,这就不管了?”
“放屁!”杨秀桦压低声音,“我这叫以退为进!你看她现在这样,是骂的醒的吗?咱家闺女没有恋爱经验,遇上个年纪大的,人家略施手段,可不就五迷三道了。”
虞家点点头:“你之前不还说没有恋爱过证明咱家闺女自制力强吗?专心学习,心里没有那些小情小爱的。”
“再说滚出去。”杨秀桦毫不留情,“明天我就去见柳见纯。”
“你可别。”虞家一向性子软,一听到这马上受不了了,“要是真闹大了可怎么办?你可别啊!”
“我是那样的人吗!”杨秀桦狠狠地将床上的被子抖齐整,“搞得我跟泼妇似的,我就是去谈谈,我能把她怎么样?难不成真举报到教育局?我还能上访去啊!”
刚才的那些话在虞树棠心里翻搅,她真的从未想过这些现实的事情,越是发觉自己的短视,她心里就越痛苦,她早就意识到,她的外部条件看似十分完美,然而这些完美透着一种不真实的质感,让她苦闷,总想倾诉,又不知道对谁诉说。
不对,她现在有了明确的对象,她想将不知道怎么表达的,全部幽微难言的,都通通地向柳见纯说,但在此之前更重要的是,她要告诉柳见纯,自己想好了,确定无疑了。
她紧盯着联系人界面,想要郑重地拨出去这个电话,临到头了,却一遍又一遍地犹豫。
心纯见真,她总是想起这四个字,多好的名字啊,所以柳见纯这样纯,这样真,穿透重重的迷雾,准确地辨明心的方向,然后心无旁骛地向前走,直到抵达。
而她呢?她总是踌躇不前,总是苦闷迷茫,想要成为一个成熟独立的大人,却总是事与愿违,明明以往那么谨慎,这次却这么冲动鲁莽。
手机猛地振动起来,她吓了一跳,匆忙地将手机捧了起来,按下了接通。
“喂。”那边小小的喂了一声,只这一声,虞树棠就觉得自己被从这一切的痛楚当中扯了出来,扯到了一个幸福安宁的,时间停滞的,满是鲜花翠影的院子里。“姐姐。”
“十一点半了。”柳见纯说,她好温柔地说,透过电波,优美的声音带上了一点微微发沙的美丽质感,“我一直在等着你呀。”【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