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柳老师将来的恋人一定很幸福。不对,是很幸运。
怎么会有这么美的一双眼睛呢?虞树棠回过神来, 柳见纯正问道:“小树,这个是夏季吧?”
“对,”虞树棠匆匆地抽离出来, “有西瓜、金鱼, 还有烟火大会,我觉得图案很好看,不是异形的也特别。”
她的心思不自然地转了个弯, 故意兜兜转转又回到了那个她永远不会有答案的问题上:她当初到底为什么完全没有注意到柳老师呢?
这个问题暂时止住了她所有的胡思乱想——反正是不会有答案的。
柳见纯低低地啊了一声,这张邮票夹色彩好清新,一色浅白浅蓝, 全是大片的雪花,亮闪闪的雪景, 小狐狸, 小兔子在雪地里奔跑, 鸟儿站在枝头, 小鹿和小松鼠正静谧地遥望——真应景的一套邮票。
虞树棠见她喜欢, 面上不显, 心内却忍不住有点小小的得意。柳老师喜欢雪,她当时一看到这套就立刻加进了购物车,知道柳老师一定会喜欢的。
往后两张更是惊喜,一套宝蓝色的同样是闪闪发光的雪花雪景,一套则是不同图案的缤纷雪景球, 柳见纯望着这些邮票, 极小心地把它们叠成一沓, 站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了一个精致的大木盒出来。
木盒取下盒盖, 虞树棠惊诧地发现里面全是这样的三行邮票夹,各色底都有, 白色,青绿色……她买的黑底放进去,简直显眼得要命。
“正好做区分。”柳见纯柔情地冲她一笑,随手拿出一沓来给她看,“这里面很多是我图案或者主题比较喜欢的国内邮票,会多买两套,放到这里面。”
“国外邮票我没有系统地收集,也是遇到喜欢的就会买上一套两套。”柳见纯将一套主色调全绿的展示给她看,“这是泰国2001年的一套花卉邮票,我觉得颜色很活泼。”
虞树棠还没从这片密密匝匝的邮票夹里回过神来,就见柳见纯打开通顶书柜最左侧的一整扇长门,“这是邮票年册。”柳见纯介绍道,拿出一本给她看,里面有各种介绍,特地保留着邮票放置的位置,严丝合缝,她从来不知道还有这种东西。
“这是……这是多少?”虞树棠震撼了,她从朋友圈看还以为柳老师只是单纯的邮票爱好者,这样一看,说收藏家也不过分!
“我家从92年开始订年册的。”说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柳见纯也是兴致勃勃,“我妈妈本来就喜欢邮票,92年正式出编年册之后每年都订,我小时候经常和她一起整理,年册也分很多,你看这么多,实际上有不少重复,很多是同一年的大小版,这些集邮册里面的,都是老邮票,那时候没有规范的年册,大家都集散票。”
虞树棠听得入神,柳见纯看她没有丝毫的不耐烦,眉眼弯弯的取出一册来:“这个是60年的《金鱼》特种邮票,特38。”
她的集邮册上也贴着便签,写着年份,名称和编号。
“还有这个有意思。”她又往后翻了两页,“特40,是《养猪》系列。”
五枚邮票五彩缤纷,插画猪很有早年风格,虞树棠看得目不转睛。这些票保存极好,上面干干净净——
虞树棠一怔:“这些没有邮戳的?”
“没有的呀。”柳见纯道,“这些都是新票,你买的是信销票,上面盖了邮戳的。”
“怪不得这么便宜。”虞树棠忽然明白过来,“老师,那是不是很没收藏价值?”
柳见纯轻轻地摇了摇头:“好看就是最大的收藏价值。其实现在大多数邮票都很便宜的,之前就连新票也是分等级的,全胶无背贴的最贵,现在哪里还讲究那些?”
她慢条斯理地讲给虞树棠听:“信销票很多人还会讲究上面盖的邮戳是否清晰,我比起那些,最注重的是品色和图案。小树,你送我的都特别漂亮,而且我还没有收集过日本邮票,真的特别喜欢。”
“下楼吃点水果吧?我刚买了些山竹和芦柑。”纵使小树没有不耐,柳见纯也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太久了。
“我想多听听。”虞树棠道,她自然是察觉到了柳老师的心思,可绝对不是假装迎合。她是真心地很喜欢听柳见纯讲述这些东西,就像那些视频一样,娓娓道来,春风拂面。她本来对邮票毫无了解,也不感兴趣,可这短短的一会儿,她就觉得这项爱好和柳老师是一样的奇妙。
柳见纯的目光静静地望着她,对她嫣然一笑,伸手取下了一本年册:“这种是小型张,单枚成张,四周有装饰……”
芦柑酸甜,虞树棠吃了一瓣,满口都是迸溅的汁水。外面天已经黑透了,刚才在书房,柳见纯和她一起翻阅了好些本年册和集邮册,她真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劲头,兴致很高,甚至还给柳老师特地给她看的木质和金箔邮票拍了照。
柳老师说她没有系统收集过国外邮票,不过加蓬的木质邮票,不丹的钢箔邮票她是收集齐了,她对异质邮票很感兴趣,只是有一些很难收集,比如加蓬的第一枚金箔邮票,上面的图案是获得诺贝尔**的阿尔贝特·施韦泽。
虞树棠一一记在心里,她想如果有机会的话,京城可能能找到?
“小树,时间不早了,我做点晚饭吧。”柳见纯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快要七点了,她竟然在书房和小树一起看邮票,消磨了三个小时。
自从妈妈去世之后,再也没有人愿意陪着她翻阅那些小小的纸片了。
虞树棠迟疑了一下,她内心深处很愿意,以至于没有立刻拒绝。
柳见纯笑了笑:“很简单的,不用觉得麻烦,想吃米饭和炒菜,还是吃点意面?”
“意面吧。”虞树棠不假思索,想也知道意面一定要比炒菜稍微方便一些。
“我冰箱里正好还有基围虾,可以做鲜虾番茄的。”柳见纯起身,经过虞树棠的时候,顺手虚虚地按了按她的胳膊,“你休息一会儿,你是我的学生,又是客人,当然得我招待你了。”
她现在说出这句话已经毫不动容,小树是自己的学生,所以她坦然地接受,别说小树不喜欢她,哪怕是小树真喜欢她,师生关系存续期间,她们也不会有任何的可能。
毕业之后呢?小树大概率会离开申城吧。她听徐蔚然说过只言片语,无论让谁来看,小树都会回家,家里条件那么好,何必留在一个陌生的城市找罪受?
更何况……小树不喜欢她。现在争取不了,往后大约也不再有争取的机会。
虞树棠一个人在客厅里,踢脚线取暖器比不上地暖,可也比她想象的要暖和不少,她一边剥山竹,一边觉得胡杨骆驼一定被晒得暖洋洋的,她总觉得那只骆驼坐凳在笑。
她也想要微笑,没来由的,柳老师这个奇妙的人就有这样神奇的魔力。在她身边,缭乱的心绪被抚平,低落的阴霾被吹散,虞树棠又不受控制地想,柳老师将来的恋人一定很幸福。
不对,是很幸运。
柳见纯不止做了意面,她特地又煎了一小块肋眼牛排和一个溏心蛋,配上沙拉,一并盛到一个盘子上,小树正是需要多吃一点的年纪。
面前的盘子是陶瓷盘,上面画着各式各样的食物,面包、年糕、鸡蛋……“好可爱。”虞树棠道,“老师,这是买的手工做的吗?”
“是我自己做的。”柳见纯抿唇笑了,“很早之前陪两个侄女去景德镇玩,在那儿做了好多,做得不好。”
“很可爱。”虞树棠由衷地说,盘子不完全平整,图案也有些笨拙,可落在她眼里,简直是更可爱了。
她把盘子里的东西吃得干干净净,觉得别说食堂,餐厅做的都不一定有柳老师做得更好。
“谢谢。”她有点突如其来的不好意思,以往在别人家吃饭,吃不完会觉得很有负担,这会儿她吃完了,却也有些不好意思,“老师,你做得太好吃了。”
“还要吗?”柳见纯道,“还有沙拉的,要不要再吃点?”
“不用了,”虞树棠匆忙拒绝,“我已经吃得太饱了。”
“胃口好是好事。”柳见纯动作很轻地卷起意面,“我现在就有点吃不下那么多了。”她没接着说,不愿意把话题拐到说什么等你到这个年纪就知道了那种废话。年轻人不愿意听,她也不愿意说,搞得像自己多有人生阅历似的。
她抬起视线,忽然发现虞树棠正专心地看着她,好像正全神贯注地等着她说话。
“怎么跟上课一样呀。”她打趣了一句,虞树棠不知道怎么接,半晌很真心地说:“老师,我觉得你不管是说话还是上课,都让人很想听下去,你的学生一定都特别喜欢上你的课。”
这夸奖太直球,换柳见纯不知道如何说了,她叉了一只虾,慢慢地说:“你也只听过我一次课的呀。”
“你的视频我都看过好多遍了。”虞树棠道,“而且那一次我都完整地听下来了。”她自己都意识到这称赞既突然又大胆,可她已经刹不住车了,居然傻乎乎地说:“老师,我很佩服你。”
第52章 好奇妙,她想她真的从来没有遇到过像柳见纯一样的人。
这是什么话啊!虞树棠简直是无地自容!
她当然很佩服, 无论是柳老师的工作能力,还是那种淡然的,说出来仿佛很简单, 做起来却很难的人生抉择和决心, 还有对于感兴趣的事物那种深入研究的定力,说起这些事的时候亮晶晶的眼睛……柳老师很奇妙,她很佩服, 可怎么能这么说出来啊!
柳见纯扑哧一声笑了:“谢谢你。”她很真心地道谢,“谢谢小树,老师也觉得你非常优秀。”
她妥帖地接住了这句话, 也静静地安放好了自己发烫的情愫,很自然地转了话题:“小树, 一会儿你怎么回去?是回宿舍, 还是回租的房子?”
“我回宿舍。”虞树棠忙不迭地踩上这个台阶, “我打车来的, 不过回去的时候坐公交车, 或者地铁吧, 不着急。”
“天全黑了。”柳见纯瞧了瞧窗外,冬夜浓稠,纵使知道外面一定是霓虹灯光,亮堂堂的,她也觉得最好不要让小树这样辗转地乘公共交通回去。“时间不早了, 我送你吧?”
“老师, 不用麻烦的。”虞树棠刚要阻止, 柳见纯已经站起身来, 一双美丽的桃花眼旁现出了一点柔情的笑纹:“小树,走吧。”
车厢内还是熟悉的无花果香薰气味, 淡雅容和,虞树棠每次闻到,都觉得令人身心镇定。起步平稳,柳见纯轻轻地点了几下屏幕,调到了一个金曲电台。里面都是一些悠扬的怀旧老歌,加上女声沉稳的导入,让虞树棠恍惚间,好像回到了那个她从没有经历过的千禧年。
“《勇气》原来是2000年的歌。”这旋律太熟悉了,即使没有经历过,也听过好多遍了。
“刚才的《后来》也是。”柳见纯道,“那年有不少的经典歌曲。”那时光确实很美好,她想了想,含笑补充道:“那年还有好多新千年庆祝活动,你们京城当初在世纪坛就有倒计时庆祝。”
“有点遗憾,”她微微侧过脸,细直的鼻梁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将她秀美的眉目都衬得有些深沉的静美,“小树,你是01年出生的,刚好错过了。”
虞树棠怔了怔,她望了柳见纯两秒,旋即后知后觉地撤回目光,车窗外依旧是申城的繁华景色,她却看得比任何一次都索然无味:“嗯……是错过千禧年了。”
“但是01年还有一件事呀。”柳见纯道,“2000年12月31号的时候,我们全家都在时代广场去看苹果倒计时,那还是这种跨年倒计时第一次来申城呢,好多人在一起庆祝2001年的到来。”
“那时候你……”虞树棠下意识地就要算年龄,柳见纯一瞬明白她的含义,立即答道:“虽然还没过生日,不过2001年我十二岁,正好比你大一轮呀,我们都属蛇。”
她说出这话,心中波平如镜,只是难免闪过一丝惆怅和刺痛,十二岁。虞树棠对这数字没有任何实感。并不是因为柳见纯保养得当、容貌年轻或是怎么样,她单纯地就是觉得无论有没有这十二岁的年龄差,她和柳见纯的接触也没有感觉到任何阻碍的部分。
这是否是一种网上说的向下兼容?自己和柳老师相处觉得很舒服,是无论学识还是阅历都远高于她的柳老师愿意温柔地倾听和尊重的缘故。
她习惯性地感到一种失序的焦虑,可这种情绪头一次没有顺利地抵达心底,无花果的香薰气味,还有坐在她身旁柳老师平缓的呼吸声,如此奇妙地将这一切给压住了。
好奇妙,她想她真的从来没有遇到过像柳见纯一样的人。
“论文的事情有需要,随时可以来找我。”汽车停在公寓楼前,柳见纯降下车窗说,“谢谢老师。”虞树棠笑了,颊边的小记号在楼旁的路灯照耀下一闪一闪,她走到楼前,再次挥了挥手。
一个人和一辆汽车都没动,仿佛都在等着对方先走。柳见纯心弦一颤,她发动汽车,虞树棠望着这辆车驶入黑夜,自然而然地转身进门,上楼回宿舍了。
“给你也打了一份。”虞树棠把一张纸递给唐湘,这是学校为学生专业实习开具的证明材料,需要带着这个和个人简历一起去面试。
“好的!”唐湘收进文件夹里,“你比我早一个小时,你先走吧,中午在哪吃饭?还回来吗?”
唐湘想要实习的清木海源证券是申城老牌券商,也和惟宁大学一直有密切合作,经济学部的研究生每年都有不少去那里参加专业实习,面试都统一在十点。
虞树棠是自己投递的法尔林的简历,对方同意接收,让她九点来面试。她没有打车,时间充裕,坐的地铁,这样在路上也能静静心。
紧张是难免的,虞树棠慢慢地回忆着网上和学姐们的面试经验,一点一点将急促的心跳压下去。虽然她是专业实习,和假期实习、工作实习都不同,对方仍然像其他面试一样,毫不区别对待。
一面是一对一的三轮技术面,她大二暑假在京城荣达实习过,大三在申城的民泰实习过,第一轮主要是中文自我介绍和询问实习相关问题,二三轮则是英文自我介绍和会计、财务管理的相关提问。
虞树棠已经考过cfa三级和cpa专业阶段,再加上做了充足准备,这些问题几乎都是对答如流。十点钟面试结束,她简单道谢告别,离开了这栋高耸入云的添锦大厦。她知道自己发挥得很好,然而只是按部就班。
她从来都是按部就班的名列前茅,上了大学之后理所当然的是专业第一,她的家境不同,妈妈的安排眼界也不同,大二大三做的假期实习全都在一流的券商,在很多同学专心考研的时候,她就成功保研,并且基本考下了该考的考试。
高兴吗?荣达甚至是家里找关系让她进产品组的m&a并购业务实习。兴奋吗?这样好的实习机会,实际上她感到非常痛苦。这好像不是她想要的,九点上班,因为她是有关系的实习生所以还好一点,但大多数时间晚上九点之前做不完所有的工作走不了。
她又是精益求精的性格,不想抛下其他的同事自己走,很多时候要干到凌晨一点往后,暑期实习天亮得早,凌晨四点有一个实习生同事开始哭,那是个应届生,怎么哭都不会走的,因为这儿应届生第一年就能拿满三十万。
虞树棠不在乎这三十万,她妈妈有时候买一个包都不止三十万,然而这令她更痛苦。许多的纠结烦闷说不出口,也不知道对谁诉说。
选择专业实习,选择一个可能的留用机会的时候,她仍然选择了投行,甚至选择了更好的法尔林,她不清楚她想要什么,所以哪怕她不想要,她也要沿着最好的路往前走。
中午她在外面吃了份鸡汤小馄饨,学校距离地铁不远,差不多三公里的距离。她不坐公交车,自己不急不缓地走回去。她喜欢这种完全属于自己安静思考的时间,即使她根本思考不出个所以然来,也会让她感到些微的平静。
她没回宿舍,到了学校,直接去鹿鸣楼的课题教室。徐老师今天正好在,想顺便问问她们面试的情况。
唐湘比她出发的晚,然而回来得早:“小树,你是不是下地铁之后走回来的!”她笑道,“我一猜就是,我面试完直接骄奢淫逸地吃完饭打车回来了。”
徐蔚然问道:“小树,你中午吃的什么?小湘可吃了顿大餐。”
“我吃的馄饨。”虞树棠勉强扬起一个笑容,“大餐,我猜她吃的达美乐。”
“你咋知道!”唐湘嚷道,“我吃的新出的火山披萨呢!”
“好啦。”徐蔚然笑着向她俩摆了摆手,示意大家都先坐下,“不说吃的了,感觉面试怎么样?对二轮有信心吗?”
两人都说了说各自的面试流程,现在内外资投行基本都是技术面和行为面,流程没有太大的差异。徐蔚然听完点了点头:“你俩也别有太大的负担,我听着表现得都很好,而且又不是说一锤子买卖,这家不成,我们找另一家面试也完全可以的,好好准备二轮吧。”
“小湘,你跟我来办公室一趟。”徐蔚然道,“你之前问我的资料,我给你找到了。小树,你先去顶楼柳老师的拍摄房间吧,她上次跟我提了一句前两天碰到一篇期刊文章对你的论文有帮助,这两天我一直没时间帮你拿,你现在先过去看看,她正好也在。”
虞树棠应了一声,这段路她已经很熟悉了,出了电梯一直往西就可以。顶楼一直是最安静的楼层,好像除了那间拍摄房间之外其他房间都还没有具体用途,房门紧闭,十分安静。
她还没走到拍摄房间门口,先听到一阵带着笑的说话声传出来,房门半开着,柳老师有客人?
虞树棠略停了一停,她不想这么冒昧地打扰,很轻地在门边靠了一靠,想要伸手敲门。
门口正对着那张办公桌,柳老师背对着门,微侧着脸,盘发整洁,脖颈细白。她旁边的女人穿着得体,面对着门,倚靠着办公桌,正偏头和柳老师说话,应该是谈到什么很高兴的事情,笑容灿烂。
柳老师大约是有什么手机消息,头转到了一旁,那女人身子好自然地向她一倾,伸手捏了捏她的胳膊,随后松开手,轻轻地,点了一下她的手背。
虞树棠的指节扣在门上,发出了一点若有似无的细微声响,“你好,”女人笑着看她,“你是哪位?”
第53章 小树,你急什么?
方才那女人的动作柳老师没有任何反应, 听到这句话才转过身来,低低地啊了一声:“小树,有什么事吗?”
虞树棠望着她, 和往常大多数时间一样, 这美丽的学生不笑的时候,脸孔就显得异常冷淡,甚至于有些冷冰冰的。
“小树?”那女人又问了一句, 柳见纯便道,“小树,来, 我和你介绍一下,这是蔚然的学生虞树棠, 这是申城电视台的制片人……”
“我叫代鹃, 杜鹃的鹃。”不等柳见纯说完, 女人主动介绍了自己的名字, “小树, 很可爱的名字呀, 树木的树吗?”
虞树棠很轻地点了点头,她站得笔直,没有动一步:“徐老师说有一篇期刊文章……”
“我记得的。”柳见纯立即道,她马上就想起来了,“小树, 你稍等一下, 就在这儿, 我拿给你。”
她显然记得很清楚, 拉开后面通顶书柜的门,径直在一格里寻找起来。
代鹃笑吟吟地望着她, 虞树棠没有避开她的目光,只是仍然不笑。这位制作人其实称不上多么漂亮夺目,但气质极好,一眼看去,就是一副成功女人的精英姿态。虞树棠见过不少这样的女人,在妈妈的公司里,她就能一眼分辨出,这绝对是一位年轻又前途无量的中层领导。
“小树,”柳见纯走过来,把纸质期刊递给她,“我贴了索引,一下就能翻到。”
“谢谢老师。”虞树棠道,她绷得紧紧的面孔融化般地露出一丝细微的笑意,“那我先走了。”
她见柳见纯嗯了一声,就转身出了门,她走得很快,中途正好碰到徐老师,简短地打了个招呼之后,毫不停留,迅速地走出了鹿鸣楼。进入到外面这个切实的,冷冰冰的世界里,她这才呼出一口气,发现唐湘给自己发了条消息,说去若萍堂买牛角包了。
蔚然的学生……柳老师当然该这么介绍自己,否则要说什么?这不重要,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个女人对柳老师的肢体接触,绝对不属于普通朋友的范畴。其他人可能看不出来,但她可是个女同性恋,怎么会看不出?
她在追求柳老师吗?虞树棠想,可柳老师的反应也太镇静了,所有的反应仿佛都是顺理成章,理所当然,她们是一对吗?
虞树棠的心登时一跳,很快否决了这种猜测,如果是一对的话,她们看起来又不够亲密。那是什么关系?不管怎么样,柳老师难道……也是女同性恋吗?
这怎么可能,这可能吗?
虞树棠的心不可控制地心乱如麻,她一边闷头往宿舍走,一边认为自己这是八卦心又开始发作了,她明明不是这样的人啊,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可还是不依不饶地一直胡思乱想。
柳老师给她的那篇期刊文章很有帮助,让她成功对论文内容进行了一些修改。法尔林的二轮是行为面,问的都是一些笼统的问题,比如为什么选择投行行业,为什么选择投递法尔林,诸如此类的。
这部分别说学姐的经验,哪怕是网络上也有大量的参考性建议,说这些不要简单地回答公司的优势,还要和自己的优势相结合,还说到这一步中规中矩地回答就好,基本上就是形式,只要不说得太差都能过的。
虞树棠和一轮一样,做足了准备,如何回答这些问题也早打过了腹稿,很顺利地完成了二轮。为什么选择投行,她说了很多实习的工作经验和对投行行业的理解和未来的方向。实际上只有一个原因,投行是金融行业的金字塔尖。
为什么选择法尔林,她说了很多公司和自己的契合度,实际上只有一个原因,法尔林是投行的金字塔尖。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但她知道自己必须要最好的。
周五的时候她和唐湘都拿到了实习的offer,徐老师为她俩在课题教室做了一个小小的甜点庆祝会,不仅买了各类面包,特地还给大家订了申城本地的汤圆。
虞树棠作为北方人,能吃芝麻和枣泥的,但鲜肉的无* 论如何也吃不下去。徐老师给她订的是全甜的,一面分的功夫,一面一个电话拨出去:“快过来,来我这儿课题教室……”她绕到讲台,又说了好几句,这才绕回来,大家都认识,她也就直接说道:“我让柳老师也过来吃。”
期刊还在她的书包里,她还没还给柳老师。借这个机会直接还回去吗?虞树棠居然想,直接这样还回去吗?
当然是要方便的直接还回去啊!她恰好带着呢。虞树棠悚然一惊,不明白自己到底在迂回曲折地思考什么。
没一会儿,教室门被轻敲了两声,柳老师胳膊上搭了一件深灰色的大衣走了进来。自己刚好坐在靠近门的那张桌子上,徐老师顺手把一盒汤圆放到她旁边:“给你点的是半咸半甜的。”
“蟹粉鲜肉的?”柳见纯道,把大衣搭在椅背上,徐蔚然把汤圆放在了小树旁边,那她自然要这么平常从容地坐下。
“芥菜肉的。”徐蔚然道,“本来想给你买蟹粉的,谁知道太紧俏,这会儿就全卖光了。”
“那也好吃。”柳见纯冲她嫣然一笑,桌子就是普通的课桌大小,小树坐在她旁边,她能清楚地闻到那种晴朗的洗衣液或者皂粉的香味,在这样寒冷的天气,还带着一股清爽的雪气。
“小树,真的很棒,拿到法尔林的offer了。”她扬了一点声音,“小湘,恭喜你拿到清木海源的offer。”
“谢谢柳老师。”唐湘甜甜地说,虞树棠也低声道:“谢谢老师。”
枣泥香甜扎实,几乎有种糖稀的质感,虞树棠吃得满口甜蜜,刚想和柳见纯说期刊的事情,徐蔚然过来,往她们面前放了一份巧克力蝴蝶酥和香蕉磅蛋糕:“代鹃走了?怎么不让她也来吃份汤圆?”
“走了呀。”柳见纯道,“谈完事情就走了,而且你这是给小树和小湘买的庆祝汤圆,哪里有那么多份,数目不够的呀。”
虞树棠又吃了一个,这次是黑芝麻流心的,香气浓郁,她的心思却完全没在味道上,听到代鹃这个名字,耳朵情不自禁地支棱起来,全神贯注地听着徐老师和柳老师说话。
“这话说的,要是她过来,我多买一份,顺手的事情。”徐蔚然说,“我猜肯定是谈完工作,你就催人家走了,我们柳老师日理万机的呀。”
“嗯,知道就好。”柳见纯道,她这话软绵绵的,带着点勾连的嗲气,虞树棠只觉得心肝一颤,落到徐蔚然这种好友耳朵里,就知道柳见纯是不打算再好好说话了,要耍一点小姐性子了。
柳见纯从小是被家里如珠如宝捧着长大的,哪怕看不出一点被娇惯的痕迹,实际上却偶有耍性子的时刻。
徐蔚然接着往其他人面前放甜点,虞树棠终于逮到机会:“老师,那本期刊我看完了,谢谢你。”
“这有什么谢的。”柳见纯道,她接过虞树棠从书包里拿出的期刊,暂且先放在桌子上,“我想着可能对你的论文有点帮助。”
“是,”虞树棠说,“很有帮助,我把那部分修改了一下,想着什么时候……”她顿了一下,“老师,不知道你方便吗,想什么时候给你看看,看有没有什么修改意见。”
“可以呀,我可以先看了这部分,然后整体地再让你们徐老师看。”柳见纯不假思索,“这两天的话,我想想,不知道你明天上午有时间吗?我下午和晚上不巧都有事情,周日也闲不下来。”
那位叫代鹃的,是不是在追求柳老师呢?今天也在的话,那岂不是这一阵经常来?柳老师又很忙……
虞树棠抿了抿唇,换作以往她绝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可这会儿大约是中央空调气温太高,她觉得后背湿漉漉地沁出了热汗:“老师,是那位代制片人想给你做节目吗?最近才这么忙。”
“是的。”这没什么可隐瞒的,柳见纯答道,“本地电视台也想做个相关的节目,和研究所那边也在联系,目前正在讨论题材和内容。”
虞树棠嗯了一声,又觉得单单一个嗯字太单薄,补充道:“我觉得那特别好。”
“说到底还得多谢你替我介绍了文琮剪视频。”柳见纯笑道。这明显就扯得太远了,自己只不过是个中间人而已,虞树棠赶紧摇了摇头,又吃了一枚枣泥汤圆。
吃完这些甜点,晚饭也省了,和老师道别后,虞树棠和唐湘出了鹿鸣楼,唐湘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啊,好撑。你和柳老师说要改论文吗?”
“对,正好让柳老师先帮我看看。”虞树棠道,“柳老师最近很忙。”
“你进度好快。”唐湘说,她有点发饭晕,这会儿东拉西扯地和虞树棠闲聊,“是啊,柳老师最近好忙的,你不知道,我听林嘉说,文学院那边新来了一位副教授,也蛮年轻的,好像在追求柳老师呢,柳老师就是那种……”
这又是哪来的副教授!
“那种……”唐湘没听着她接话,就继续说了下去,“我听人文学部那边说,反而是自己学校的不敢追柳老师,就是这种外来的胆子大,我也没见过,不过听说个子很高,申城本地人,长得也挺帅的。”
“这都在胡说八道什么!”虞树棠道,“真的假的就胡说八道,都不知道会给柳老师造成多大困扰!要我说追求能让学生知道,弄成这样,他肯定也没安好心!”
她完全没发现,自己气得声音发抖,脸沉得快要滴水了。
“哦——”唐湘慢悠悠地说,“小树,你急什么?”
第54章 滚烫的香气,滚烫的梦。
虞树棠愣了一下, 唐湘也不发饭晕了,笑嘻嘻地说:“我一个平a,有人直接破防到大招都交了……”
“唐湘——”虞树棠话音没落, 唐湘识时务者为俊杰, 直接撒腿就跑!两人一路你追我赶,生死时速地回了宿舍。
两人拉扯了一会儿,胡乱拌了两句嘴, 把这事玩笑一样糊弄过去之后,虞树棠坐到自己的椅子上,一颗心却沉沉地坠到了谷底。
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到底在生气什么,到底在在意什么啊!这是、这是……这才是越界啊, 对老师的私生活这么感兴趣, 岂不是成了那种她不喜欢的, 在背后议论别人的人?
她不愿细想, 非常抵触, 洗漱过后一边搂着两只鳄鱼, 一边翻着一本讲义,她脑海中念头凌乱闪烁,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这一觉睡得不很安稳,她一向是个生物钟很准的人, 这回闹钟还没响, 她就提前半小时睁开了眼。
今天是周六, 唐湘还要稍微晚起一会儿, 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洗手间隔音效果很好, 让她能放心地整理。她不打算在宿舍多待,从衣钩上取下羽绒服就出了门。
申城的三月依然湿冷,手表上的指针才指到七点。她戴的是妈妈送给她的钢表,多漂亮,多冰冷,会让她莫名其妙地忽然悲观,想到独立,想到做一个真正的大人也是这样一件冷冰冰且困难的事情。
这种低落并没有持续太久,昨天那种恼怒的滚热仍在她胸腔里乱火飞溅,她竭力不去细想,她很抵触细想这件事,柳老师是一个这样奇妙的人,她十分珍视且尊重,但这种对人家的情感生活的探知欲,已经完全越过了师生关系的范畴!
没错,她很想知道,柳老师对于那个副教授所谓的追求是怎么看的,她更想知道,那位代制作人,和她是否只是工作关系?
早上的套餐分量不大,虞树棠却没什么胃口,她在食堂坐了一会儿,距离八点钟还有十分钟的时候,才站起身来去了鹿鸣楼。
办公室大多还关着门,老师是八点钟上班不假,但很少有人这么一大早就准时到达自己办公室打卡。她半倚着门,也不玩手机,静静地望着对面的窗户。玻璃擦得相当干净,从这样的高度望出去,半个西院尽收眼底。
“小树。”这一声叫回了虞树棠的魂,她赶紧站直,柳老师正笑着,眉眼弯弯地看着她。
她都不记得见柳老师穿过几件大衣了,都是不重色的,经典简约的米色驼色穿得,大胆的正红色橄榄绿也穿得,深沉的墨黑色宝石蓝也穿得。
今次这件是一种柔软的咖啡色,天气寒冷,她不戴常装饰的小方巾,而是换了一条蓬松的围巾,她脸小,围巾轻轻松松就遮了大半,只有一双黑白分明,妩媚含情的桃花眼是异常清澈。
“老师好。”虞树棠不自觉地竟有些局促,柳见纯拿出钥匙开门:“来得这么早呀。”
虞树棠没回答,柳见纯忙忙碌碌的,想必也没有在乎她这有点不安的默然。
“小树,你先坐。”虞树棠坐到办公桌后的椅子上,看她先是将空调温度调高,又走到门前,虞树棠没有转头,猜想她肯定是要把手包和大衣挂到挂钩上。
“带了纸质版的吗?还是电子版?”柳见纯走过来,她这才发现,初春的天气,柳老师穿了一件一字肩的紧身毛衣,西裤上的皮带很细,衬得她腰肢更细,影影绰绰的露出腰线的痕迹。
柳老师从来都不是避讳保守的人。夏天的时候露肩露背更是常事,虞树棠也见过好些次。可这会儿她怔怔地望着柳老师漂亮白皙的肩膀,甚至能看清上面浅青色的血管,随着温度的升高,一点点的消失,变成一片珠光致致的红润。
虞树棠扯开拉链,从书包里取出订好的论文递过去。柳见纯对她笑了笑,拿过来根据索引翻到自己需要看的那部分,专心致志地看了起来。
柳老师垂下目光,头也微微低着,乌棕色的卷发轻轻晃动,一点点地,舔舐过她的肩膀。
虞树棠浑然不觉自己面颊绷紧,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像是下一秒,柳见纯就放下了手中的论文:“小树,我觉得你写得已经很不错了,我提出一点我自己的想法,关于你这部分和后面的衔接性,还有其中的一些措辞和参考资料的选择,你看看有没有道理。”
柳见纯走到她旁边,将论文放到桌上,随后微微俯下身,手指点在一处:“小树,你看这里。”
在看那里之前,一股香气先扑面打了过来。热烫的,带着皮肤温度的发粉的檀木香桂气味简直撞的虞树棠晕头转向。这香水如果是喷在耳后,会有这样的效果吗?
虞树棠得不到答案。她竭尽全力地想要听清柳老师的每一条意见,对方语气平稳,显然正在心无旁骛地为自己的论文费心。可是她魂飞天外,越是焦虑地想要全听进心里,耳朵里接收到的信息就越是支离破碎。
柳见纯肩头有一块小小的淤青,虞树棠满心萦绕着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这是在哪里受的伤?柳老师显然对这里有点小小地介意,时不时地会轻轻拉一下毛衣试图盖住,但一字肩的毛衣本身就低,怎么样也没办法全部遮住。
“小树,”柳见纯叫了一声,“你觉得呢?”
窒息一样的茫然淹没了虞树棠,她根本都不清楚柳老师刚才说的什么,何谈觉得!她从来没这样过,可这会儿她真是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身体不舒服吗?”柳见纯见她脸颊潮红,本来下意识想抬手试试她额头的温度,好险停住了。“没事的,如果你今天不舒服,我们完全可以换个时间,或者我把我的想法微信发给你。”
“老师对不起。”虞树棠低声道,她的声音发抖,手也发抖,一颗心怦怦地跳个不停。失序的焦虑彻底卷土重来,将她的身心一瞬间就全部给吞没了。
“不好意思,我……”她还要说什么,柳见纯温柔地阻止了:“好了,没事的,我这里也没有体温计,你赶快回宿舍量一量温度,如果发烧了要记得马上吃药,可不能耽误。”
她伸手将论文递过去,虞树棠顾不上那么多,她几乎是把东西塞进书包的。
柳见纯蹙了蹙眉,心里是止不住的担忧:“小树,我送你回宿舍吧?”
这下虞树棠飞快地摇了摇头:“老师,那我先走了。”她快步地走出办公室,毫不停留,甚至没走电梯,闷头从旋转的楼梯一路走下去,走的头晕目眩,心慌意乱,一直走出了鹿鸣楼的大门,外头阴冷的空气钻入她的肺腑,终于令她稍微冷静了一点。
脱轨、失序、混乱、焦虑、痛楚,这种情绪通常轮番袭来,尤其在什么事情和她想象中不同的时候,她接受不了无法控制的变化,哪怕这些变化通常是细微的,有时候甚至是时间改变这样的小事。
现在这不再是一种预感和警兆,她要重重地往人生未曾预料过的方向倾斜了。
她知道自己没有发烧,可脑袋依然和煮沸的糨糊一样。唐湘本来打算中午和她一起吃饭,见她这样子二话不说直接给她买了一份热乎乎的牛肉河粉。
虞树棠勉强吃完,柳老师给她发了一条很长的微信,和当初给她提出建议一样,条理分明,清晰地一点一点写出了自己所有的修改意见。
她好想认真地看完,可只要一望到那些逻辑缜密的黑字,她就通感似的想到柳老师柔情的,春风一般的声音,闻到今天那种异常的,并非是青绿色的,而是浓紫色,扑面撞来的香气。
这香水到底是喷在哪里的?那一团小小的淤青,是因为什么受伤的?这些永远不会有答案的问题一层阴云一样笼罩着她,在拉着窗帘的宿舍内,有如实质地在她身边和心上黏稠流动。
檀香……质地甚至都发粉的牛奶气味,还有一点,香桂,大概是香桂。虞树棠朦朦胧胧的,感觉这股热香既浓又近的缭绕在她身侧。
所有的焦躁如同潮水一样退去,她觉得身体柔软,眼睛也轻盈地睁开了,一个人俯在她身前,用手支着面颊,近在咫尺地看着她。
是柳见纯。她本该紧张局促地浑身发抖,可事实上她仿若上帝视角一样,平静地,细致入微地看着正在发生的一切。
先是面容,真标准的一张美人脸,脸小,鼻梁细直,桃花眼大而明亮,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旁会有些柔情的纹路。老师化淡妆的时候,脸上几乎没什么瑕疵,虞树棠却知道,私下她脸上也有会上火的痘痘和闭口。
然后是手臂。其实和身材一样,柳老师给人的感觉总是柔软纤细,从腰线也看得出锻炼痕迹。但虞树棠知道,她上臂有一点很轻微的松弛的线条,大约是无法抗拒的年龄缘故,难免的和年轻的紧实不同了。
她就这样一寸一寸地用目光舔舐过面前的女人,柳老师有一双漂亮红润的菱唇,热香和滚烫的吐息打到她的脸上,吻是缠绵的,又是缱绻的,她猜想主动型的柳老师一定是这样爱人的。
面颊,脖颈,她动弹不得,或者是不敢动,那双桃花眼太清澈,清晰地映照出了两个小小的她。瞳仁,睫毛,笑纹,一切的一切,她都深深地镌刻在了心间。
吻离她越来越远,柳老师直起身,身上的衣服和首饰像万花筒一样斑斓变换,像电影一样哗啦啦的不断过帧,最后停在了一串浓绿色的翡翠手串上。
柳老师细白的手指拂过光润的翡翠珠子,低声问道:“你还想看哪里?”
第55章 现在她问心有愧。
轰隆一声, 虞树棠从梦境里狠狠地摔到现实世界,梦里的细节潮水一样淹没了她。不必犹豫,不必怀疑, 现在这种时刻她只能诚实, 梦提供不了如此丰沛的细节,一切的一切,眼角的笑纹, 上臂的线条,那些小小小小的瑕疵,所有都是她从生活中观察柳老师得来的。
她以前连柳老师坐自己对面都能对她的脸毫无印象, 现在连这点都记忆得如此清晰,这不是一个正常的关注度, 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悚然, 去震惊了, 她知道, 这绝不是一个正常的关注度。
问心无愧的时候, 她根本注意不到这些。柳老师是个值得敬重的老师, 可她在自己眼中,越来越是个生动的女人。
现在她问心有愧。
柳见纯……她怔怔地将这三个字拆开又合上,反复地,一遍遍在心中回念。她人生的列车迎来了最大的脱轨,可她不觉得讶异, 也不觉得后悔, 因为太理所当然了, 她早该认识到, 只是很抵触去细想。爱上柳老师,难道不是一件很顺理成章的事情吗?她那么奇妙……她那么好。
所以她相应的必须得悬崖勒马, 哪怕柳老师真是女同性恋和她也没有任何关系。一个大学教授被自己的学生暗恋,这在教授眼里,该是多恐怖的事情啊!
她绝不能,绝不能给柳老师造成这样的困扰。
幸好专业实习开始了。目前当然不会像全职工作一样忙,但在实习单位的压力和在学校完全是两码事。学校到底是学校,出去实习则像半只脚踏入了社会。虞树棠并不觉得工作的东西困难的让她多无法接受,只是有一种当初在荣达经受的痛苦将会再度袭来的预感。
然而她并不抵触,她坐在工位上,在从全心的工作里抽离出来的刹那,她总会想,这里其实挺好的,添锦大厦哪怕放在整座城市里,都是排得上号的高楼,从窗户望下去的时候,会短暂地让人感觉在这个城市切实地生活着,甚至拥有一部分这里的美好。
其实挺好的,她如果在这个城市做大人,是否就能不断掉和柳老师的联系呢?这个念头雷霆般闪过的一瞬,她有一半彻底清醒了,另一半,则充满希冀地对这份想法甘之如饴。
再痛苦的预感也抵不过那份甘之如饴。
在荣达的时候家里托了关系,让她在并购部能够接触到一些更核心的业务工作,法尔林完全不是这样的。她仍然是并购实习生,但做的完全是从头开始的实习生工作。
扫描、打印、复印,这种事情也不可能有人来教,得自己连一点小事都注意到,比如到底是双面打印还是单面,这可不仅仅是节省一张纸的问题。
还有无穷无尽的底稿制作、整理和校对,不仅是错字,更多的是格式,在这里,强迫症是一种最好的优良美德。之前在民泰的实习并没有这样严厉烦琐,可能是因为法尔林能提供的是全职留用的机会,而不仅仅是一张实习证明。
虞树棠做得很好,从实习到现在,工作上几乎没有犯过什么错误,每次底稿她都会检查三遍以上,不仅是浅显的错误,语句上的不通顺她也能进行精确的修改。她上司rita姐是个雷厉风行的女人,已经口头上提过,会给她全职留用。
没课的时候她和其他同事一样待命到凌晨一点,她忍不住望着窗外,根本不用低头看,就能熟练整齐地贴好发票。
申城的霓虹灯光将夜色冲的好浅淡,她总是会想到那个夏夜,那时候她还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对柳老师的好感,但假如不是喜欢的话,她根本不是那种对于别人的一点举动就敏感至极,斤斤计较的人啊!
她何苦要为了一点对方无心的举措,而那么着急慌乱,得到不是刻意躲避的回答之后,不假思索地又发出了邀请呢?
虞树棠想幸亏自己做出了邀请,否则她现在想来,总有一种近乎恐怖的预感,如果当时自己没把那件事放在心上,自己和柳老师恐怕真的不会有这之后的种种了。
最关键的是,要真是如此,她就永远见不到柳老师这样奇妙可爱的一面了。柳老师的美丽柔情全是大家一眼可见,可虞树棠想自己最珍视,最爱慕的,反而不是这点。
柳老师会给家里的骆驼坐凳起名字叫胡杨,会买稀奇古怪的杯子,会让自己家的院子满是生机勃勃的鲜花翠影,她喜欢过每一个节日,喜欢下雪,出乎意料的不只是个邮票爱好者,更是个邮票收藏家。
她能让自己卸下心防,在还没有意识到感情的时候就对她袒露伤心,自己不愿意多谈也没关系,她不追问,不说教,只是兴高采烈地向自己展示新买的可爱小东西,并且送了自己一个。
感谢、尊重,这些当然存在,可这些带不来爱。她喜欢柳老师,反而喜欢的是那些小小的不完美,她想追求的,是真实,全部的柳老师。
是真实、全部的柳见纯。虞树棠甚至想知道她的名字是否有什么含义,这两个字是怎么样组合起来的——倘若、倘若真有这种机会的话。
以往不在意的时候,她从来也没觉得自己和柳老师的联系有多频繁,有多常遇见。一旦开始在意,她不仅发现自己以前竟然是常常给柳老师发微信,甚至就连生活中的偶遇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她现在太关注,以至于越来越多了。
不过说是偶遇,也谈不上多么偶然。去徐老师办公室的时候遇到同一层楼的柳老师,在若萍食堂碰到也来吃轻食套餐的柳老师……越是不想在意,就越觉得她无处不在。
她除了就论文修改和谢谢和柳老师发了几条微信之外,就再也没有主动发过微信,她反反复复地将前面的聊天记录翻了好几遍,情不自禁地回忆当时的场景,之后难免有些失落地发现,情理之中,柳老师几乎没有主动和她发过微信。
平时遇到的时候,柳老师会微笑着和自己打招呼,笑吟吟地说话,虞树棠每次借口匆匆离开之后都会想,我是不是太刻意了?柳老师会不会早就发现了?她想不出答案,和以前所有的问题一样,她想不出任何答案。
天气逐渐地暖和起来,虞树棠白天的所有时间都用来专业实习和修改论文,定稿答辩时间开始临近,她得准备得更加充分一点。骑行两周能出去骑一个短途就不错了,晚上睡觉之前,最令人烦恼的,是她还要忍不住打开网站去看柳老师的视频,关注柳老师的动态。
曾经她看视频里的柳老师,觉得无比真实,触手可及,现在她看视频里的柳老师,只觉得更加遥远。
十一点,她必须得关掉手机了,因为她明天六点半就要起床。
可有一件事无论如何也躲不掉的,柳老师要过生日了。哪怕是徐老师不提她也知道。听唐湘说历史学院的学生已经打算开始送礼物了,柳老师的朋友圈也没有开仅半年可见,每年的4月9日,都会发一条来感谢大家祝她生日快乐——自己也是这样。
她开始忍不住寻找两人之间的小小关联。虞树棠即使没有谈过恋爱,也知道一切都失控了。她发觉自己大约早爱上柳老师,一场关于邀请的梦只是迫使她直面的催化剂,要不然她为什么会觉得柳老师奇妙呢?当然,柳老师奇妙是不争的事实!
苹果杯安静地站在桌面上,虞树棠盯着看了一会儿,她其实心里早有了礼物的想法,但是担心太用心,怕露出端倪,她想了又想,在平板上的日程表上面勾勾画画,还是留出了一小块空闲时间。
她什么标注都没写,只是一片空白。
然而在空白到来的时候,她看都不用看日程表,骑上车子就出了校门。事情做完,她又忍不住逛到那家jellycat体验店,这次比上次驾轻就熟多了,她买了一只缇蒂亚茶壶,工作人员对她说:“你摸摸它有点烫得很可爱,它性格很i哦,很怕重的东西,千万不要压到它。”
又买了一对咕咕噜噜茶杯,“谁是咕咕谁是噜噜你要自己问它们哦,有的时候咕咕会说自己是噜噜,有的时候噜噜会说自己是咕咕,不过它们会很愿意对自己可爱的主人说的。”
虞树棠发现自己竟然有点想把这些小tips告诉柳老师,不过也只是想想,这实在有点太傻了。
临近柳老师生日那天的时候,一件很不幸又很幸运的事情发生,因为当天有事,唐湘打算把礼物交给徐老师,让徐老师转交,虞树棠顺理成章地把自己的礼物也一并递了上去,避免了见面的机会。
很幸运……虞树棠看着论文,柳老师指导的部分她已经全部改过,徐老师整体看的时候,觉得这部分已经完全没有问题了。
也好不幸啊。
第56章 那种触感简直是悚然的,像一段冷火一样,一路从脚踝燎到了她的心脏。
养生壶里的菊花枸杞水煮出了澄亮的色泽, 柳见纯入神地端详着桌上的一只手工陶瓷杯。明明已经看过很多遍了,她还是情不自禁地,要一遍一遍地拿起来细看。
显然做它的人手艺比较拙劣, 杯身的凹凸不平已经不属于自然流畅的范畴, 甚至有些略略的影响观感,然而太可爱了,杯柄是鳄鱼卷起来的大尾巴, 杯盖是一只鳄鱼头,杯壁上的图案是一串青绿色的小月亮,技术不佳, 所有的细节都傻乎乎的,可爱地简直让柳见纯无计可施。
那天所有人送的礼物中, 小树的得算是体积最大的那一批。她看到蓝色的包装, 还以为又是和圣诞汉堡鳕鱼一样的毛绒玩具, 果然, 她拿出了一只毛绒茶壶和两只毛绒茶杯, 每个都趣味指数超标, 可令她完全没想到的是,下面还有一个包着一层厚厚的牛皮纸的东西。
柳见纯到现在还在止不住地回味那一刻,先是惊讶,因为那东西入手沉重,她想不到会是什么。可一拆开, 她立即明白, 这是小树亲手为她做的。
她难以抑制地想要重温那时候的心情, 那一瞬间是一切复杂的心绪都没有的, 她只是纯然的开心。
柳见纯在微信上发送了谢谢,小树回复了一个呜哇的小猫表情包。实际上不需要这次微信, 她也知道小树好久没有主动给自己发过消息了。生日的时候她没能见到小树,这一晃又是一个月。
这两个月是怎么了?她发现是发现了,只是实在想不明白到底为什么。
这自然是很好的,现在换小树来远离她,来远离她那点无法挥去的情愫。但她仍然是不由自主地的耿耿于怀,幸好有一点是确定的,小树应该不是因为察觉到自己的爱慕才这样疏离的,否则她真的会无地自容。
“别想了。”柳见纯低声对自己说,她正打算打开电脑,开始今天的工作,手机就在桌面上振动了起来,亮起的屏幕上,竟然是唐湘两个字。
她想不到唐湘给自己打电话的理由,正因为此,生怕出什么事情,赶紧接了。“柳老师,”唐湘的语气很焦急,“我现在在地铁上呢,小树昨天晚上就有点不舒服,喝了一瓶双黄连口服液,我走得早,没想到她烧起来了,要不是真烧得厉害她也不会给我打电话的!徐老师今天没来学校,林嘉她们我还得一个个问真的来不及了……”
她想说得齐全一些,反而更加混乱。柳见纯并没有出言打断,听她说话的功夫,已经毫不犹豫地起身,条理分明的东西都收拾进自己的托特包里,打开办公室的门往电梯走了。
电梯平稳地降到负二层,柳见纯这才问道:“小树在宿舍吗?”
唐湘被她镇定的语气感染,也终于平定了一点:“顶楼602,小树的证件都在门口挂着的那个包里,实在太谢谢你了柳老师。”
“放心,我带小树去医院。”柳见纯坐进车里,“好,那我先挂了。”
她语气镇静,动作却难得激进了一些,停车场空无一人,她头一次提了速,快速地驶向研究生公寓楼。
柳见纯平时也锻炼,但很少做这样的剧烈运动了,这下一口气爬到六楼,她呼吸急促,然而顾不得匀一匀,先伸手敲响了门。
出乎意料的是,门立刻就打开了,虞树棠站在门后,身子还是挺直的,愈发像一棵瘦伶伶又挺拔的青翠小树。
她穿一件宝蓝色的大卫衣,上头绣着一只活灵活现的小鳄鱼,底下穿着一条撕成流苏的牛仔短裤,倒是青春无敌,可是眼神涣散,脸颊潮红,怕是早烧得不知道东西南北了。
柳见纯扶了扶她的胳膊,感觉她站的还算稳,又用手背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哪里需要温度计,额头的热度烫在她手背,她想都不想,将自己的风衣披在了她身上。
她见小树还穿着拖鞋,俯下身就去鞋架里找其他的鞋子。虞树棠和唐湘的鞋子分在两个鞋架上,柳见纯很轻易地就分辨出哪个是这棵小树的。
她来不及问小树,让她给自己一个选择,随手拿了一双同色的宝蓝色帆布鞋,“柳老师……”虞树棠才有些反应过来,怔怔地说,她头晕目眩,根本没办法正常思考,柳见纯也不打算让她继续说下去:“坐下。”
虞树棠乖乖地坐到门边的矮凳上,柳见纯蹲下身,握住她的脚踝,竟然要帮她换鞋!
她烧得浑浑沌沌,可柳老师手掌沁凉柔软,那种触感简直是悚然的,像一段冷火一样,一路从脚踝燎到了她的心脏。她烧得再迟钝,也知道这是万万不可的!可是她刚张开两片嘴唇,柳见纯就知道她要说什么:“小树,其他的事情先别管了,我们马上去医院。”
她迅速系好鞋带,哪里还顾得什么界限防线,挽住虞树棠的胳膊拿上包就带她往外走。虞树棠迷迷糊糊,跌跌撞撞地跟着她。她烧得乱七八糟,然而很乖,还知道不能把全部的重量都压在柳见纯身上,竭力地自* 己保持平衡。
柳见纯扶着她,丝毫不显得焦急狼狈,但手底下的动作极快,虞树棠的包是只小的三角包,她整个都放进了自己的托特包里,那里头的证件相当整齐,柳见纯用完之后仍然放回原位,一点都没弄乱。
她挂了呼吸内科,等待叫号的时候,小树晕晕乎乎地闭着眼,显然是昨晚睡得也很不好。柳见纯很轻地用手心贴了贴虞树棠的脸颊,小树明白了她的意思,同样是很轻地把头枕到了她的肩膀上。
小树脸颊嫣红,嘴唇也是水红色,就连薄薄的眼皮也透着一层红。柳见纯面上和行为毫不慌乱,可心里既心疼又焦急,她看着虞树棠双眼皮的痕迹和微颤的长睫毛,一种想爱她的冲动,再次未经允许,摧枯拉朽地冲到了她心里。
好不容易到了号,医生开了诊断,等到了输液室,都整理好,挂上吊瓶之后,她的一颗心才算勉强落回到了实地。
她从包里拽出了一条空调毯,她在办公室来得匆忙,只能带些办公室有的东西,她先把毯子搭到虞树棠身上,又拿出一个吸管杯,到医院的洗手间仔细洗了一遍,接上热水,把所有事情都做好,她才回来,定定地坐到了小树身旁。
她就这么静静地望着小树,希望她能多睡一会儿,不做梦最好,如果做梦,一定要做一个好梦,等到醒来的时候,又是那棵毫无病痛,生气勃勃的青翠小树,那只扇动翅膀的时候,会发出健康的扑棱棱声音的青春鸟。
虞树棠这一路所有的记忆全都模糊了,只记得再睁开眼的时候,她坐在输液室的椅子上,身上搭着一条米白色的绒毯,柳老师坐在她身旁,小心地帮她把毯子掖得更实一点。
她一愣,下意识地就要动作,柳见纯虚虚地在她腿上一按,将人给按住了。
“疼吗?”柳老师轻轻地碰了碰她的手背,语气好温柔,“护士说流速太快的话,就会有点疼。”
虞树棠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一股温热的潮水淹没了她,太幸福了,胸腔反而是湿淋淋的一片酸楚。她久违地睁大眼睛,紧紧地盯着柳见纯,这目光或许太直白,但她太久没有没有这样近在咫尺地看过柳老师了。
感谢、爱慕……还有不知道多少凌乱的情绪都一起蜂拥而出,她在心里想了好几遍,可是越做准备,反而连一句最简单的感谢都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柳见纯微微偏开脸,她故意略过了方才那甚至有些热情的,清醒到甚至如梦方醒的视线,要是放在其他人身上,她立即就会明白那是什么含义,只是放在小树身上,她轻轻地,踌躇犹疑地略了过去。
“小树,感觉好点了吗?”她问道,见虞树棠点了点头,她微微地笑了笑,开了个玩笑:“你怎么最近好像在躲着我呀?”
柳见纯发誓,自己真是当玩笑话讲的。她偶尔是觉得有些微妙,当初自己本想躲着小树,只不过一下子便被她戳破,现在怎么倒换小树来躲着她了?
虞树棠颊边又洇出一层嫣红,时间久到柳见纯都想说你别介意,我只是开玩笑的时候,这棵美丽的小花树低声道:“老师,是最近太忙了。”
“我知道的。”柳见纯赶紧接过话茬,“你们专业实习很辛苦,现在论文又要定稿答辩了,压力很大吧?”
她说得入情入理,给了虞树棠一个完美的台阶。虞树棠接下了,又点了点头。
柳见纯从旁边拿过一个吸管杯递给她:“喝点热水吧,我从家里拿的杯子,都是洗干净的。”
虞树棠接过杯子,终于说道:“老师,这真的太麻烦你了。”
“那我给小湘打电话让她过来陪你?”柳见纯发誓自己真的只是又开了一个玩笑而已,这点小事,实在没必要,她也不想让小树这样感激。
“不用!”虞树棠仰起脸,飞速地,不假思索地说。
第57章 你不准开心!
两人一时间都没说话, 虞树棠一边后悔,一边简直是无地自容。往常什么东西超出了她的掌控,她会焦虑、烦闷、急迫, 但绝不会像这样感到幸福、兴奋地慌乱, 以至于说话做事全变得一塌糊涂。
因为在她的人生中,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脱轨和失控。
我要留在申城,虞树棠忽然想, 我要留在申城,我得留在申城,才能不断掉和柳老师的联系, 可是、可是……
我不敢追求她呀!
“你休息一会儿。”柳见纯道,“我去买点东西吃, 有什么想吃的吗?”
“都可以的。”虞树棠怔怔地说, 她知道自己大约是太明显了, 但她心思完全不在那里, 只怔怔地答了这么一句。
她整个思维, 整个心脏全被一种不可抗拒的冲动占据了, 虞树棠想,无论如何,不管怎样,我要留在申城,并且最重要的是, 我想留在申城。
这个理由妈妈一定会认为太草率, 太突然, 可虞树棠仿佛拨开迷雾, 在这一刻猛然窥见了自己所有的真实想法。这份爱慕当然是直接原因,可内心深处, 她早就默默地考虑过无数次了,她知道她不想回去,她想独立,她想做一个大人,只是她没有足够的勇气,总觉得自己没有正当理由去否定妈妈。
她总觉得自己需要一个天衣无缝的理由来让妈妈心服口服,可现在她觉得不需要,她最需要的是一个理由来让自己心服口服,来让自己摆脱这二十四年的惯性,做出一个真正从心出发的决定。
她想留在申城,留在一个能够和柳老师联系的地方,即使留在柳老师的身边可能是一种奢望,即使……她可能目前还没有勇气,去追求面前的,在事实上和她触手可及,然而在心里她总觉得疏离遥远的柳老师。
柳老师甚至几乎没有和她主动发过消息!
即便如此,虞树棠电光石火间想,我已经做出我真正的、不会后悔的决定了。
“那我去买点清淡的。”柳见纯说,她语气温柔,神情和往日一般无二。等转过身,她抿紧嘴唇,睫毛发颤,尽量平稳地,先快步走出了输液室。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方才那句回答实在太明显了,她如此清晰地辨明了那直率的带着爱心的好感。怪不得躲着自己,原来是和当初自己一样,对于那份好感无处安放,只好采取这样的办法。
两相对比,自己在这件事上的处理,看起来也并没有比二十四岁的小树成熟多少。
只不过还有很重要的一点,自己对小树,无法否认的始于肤浅的一见钟情,自己是学校的教授,是这个学生,是这个女孩的老师,而小树对自己的感情,她想都不用想,里面不知道掺杂了多少对于老师、教授这种职业和头衔的憧憬。
她对于小树论文的帮助只是举手之劳,正像许多先例一样,她自己也遇到过,她们最避讳的,就是应该绝对警惕这种地位差,给学生带来的一种虚幻的信任以至于对方陷入一种不应当的亲密关系的错觉。
她喜欢小树,爱慕着小树,她多希望小树能够一样地将这种情感返还给她呀!可真当这一切似乎发生了,她又不得不考虑许多其他的事情,小树是真的喜欢她吗?这份好感是什么时候生发的?是顺理成章还是突发性事件,是因为苹果杯的那次安慰吗?
还是其他的情感错综复杂的交织在一起,让她没办法辨别?
难道是论文那天?好像就是从那天小树身体不舒服之后她才开始躲着自己……可那天她全神贯注地在论文上,根本连她身体不舒服都没发现呀!
小树既然现在也在躲着自己,应该也是一样的想法吧,因为不想纵容这种感情,很显然,小树不是那种轻率的孩子,不是那种鲁莽到毫无顾忌,对自己的老师表达好感的孩子。
不许开心。柳见纯警告自己,她密匝匝的长睫毛颤个不停,可唇角已经忍不住浅浅地,无法控制的勾出了一个笑容。
不许开心呀!柳见纯再度抿住嘴唇,你不准开心!说不定等到一个多月之后正式毕业,小树就会轻轻地放下这段插曲一样的感情,她还有自己的大好生活要去过呢!
这个想法立竿见影地让柳见纯不开心了,今天是工作日,她没戴翡翠手串,没有翡翠珠子供她抚摸,她只好转了转手上的戒指,强迫自己想一些应该想的事情。
买些什么好呢?当然要吃清淡的,只是她不愿意就这么随便地买些粥,或者买点馄饨之类的,那未免也太没滋味了。
她想了又想,在餐厅里订了两道菜,一道清炒时蔬,一道文火焖小牛肉,都是鲜嫩清淡的,主食也选的菜饭,汤汤水水更易入口,可她希望小树能够多吃点碳水,这样才有力气好得更快。
虞树棠没玩手机,她靠在椅背上,半垂着目光,她身量高挑纤细,又生得冷淡美丽,若是往常这样看过去,不仅是柳见纯,其他人也很难不认为她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生人勿近,可此时此刻,柳见纯不由得自作多情地觉得她有些令人心疼的忧郁。
“小树。”柳见纯轻轻地叫了她一声,事实上,就在她出声的前一秒,虞树棠就已经抬起头,敏锐地望向了她,对她笑了一笑。那笑容带着一点羞赧,更多的是灿烂,她看到柳见纯,就不由自主地高兴,那种高兴是纯粹的,丝毫不瞻前顾后的。
柳见纯一看到她这种笑容,就忍不住地想到一头毛巾绣标,或者黄油饼干小鳄鱼。
已经取针了,虞树棠手背上贴着一小块压敏胶带,柳见纯低声问道:“疼吗?”她一边问,一边虚虚地用手指点了点虞树棠的手腕,阻止了她的动作,帮她把时蔬和牛肉分到菜饭上,这样吃得更方便。
虞树棠摇了摇头:“老师,你也吃吧。”
菜的口味当然是很好的,只不过虞树棠心不在焉,她悄悄地抬起目光,总想瞧瞧柳老师,要不说人的感情真是很奇妙,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喜欢柳老师之前,虽然也总露出蛛丝马迹,但自己却是坦然得很。
一旦意识到了,不仅现在的无法抑制,以往的那些更是觉得自己受了冷待,变本加厉,卷土重来,非要把她整个人搞得情难自已才罢休。
她的目光和柳老师的一触,她既想立刻逃开,又怕自己太刻意,惊慌之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出了何种反应,竟然开口问道:“老师,你的新节目怎么样了?”
柳见纯一怔,随后便笑了:“你说的是申城电视台那个节目?目前还在选题呢,民国史如果切入点选得不好,很容易让大家失去兴趣,所以也想着要不要做晚清。”
她没打算说得太详细,实际上这里面还有不少的问题。她本身转到民国史研究所之前是在学校的近代史中心读博留任,主要研究方向包括晚清史,现在则是专研民国史。
大家比较容易对距离自己比较远的历史感兴趣,之前去央视《百家故事》,也是让她讲的晚清四大奇案,对反响比较满意,这才想要洽谈落地一个新的民国史项目。
因为是央视,研究所大开方便之门,可这毕竟是民国史研究所,不用研究所方面提醒,柳见纯自己都拒了晚清的提议,代鹃也清楚这点,也在一直跟电视台讨论,想要做出一个更有新意的东西,估计还得好一段时间。
“那……不能很快看到了。”虞树棠舀了一勺菜饭,她怀疑发烧的余温仍在,否则她怎么会还有大脑短路的错觉呢?
“好饭不怕晚呀。”柳见纯说,她看了看虞树棠去了一半的餐盒,很温柔地提醒道,“多吃一点。”
“一定很好看。”虞树棠道,她实际上不知道怎么回答,但又不想沉默,就这么自己都觉得很拙劣地接了一句。
柳见纯笑了笑,打趣道:“这倒是也不一定,怎么感觉你在鼓励我呢?”
“不是鼓励。”虞树棠赶忙说,“我觉得那位制作人看起来也很厉害。”
她这话完全真心实意,诚然她对代鹃和柳老师的关系非常耿耿于怀,同时也对柳老师的性取向非常耿耿于怀,可她看到代鹃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一定是个很厉害的女人,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大人,独当一面的制作人。
虞树棠以前从没想过这类事情,从小就会有人夸她像个小大人一样,又成熟又乖巧,可当她真长到了现在的二十四岁,她忽然觉得,自己还不是个真正的大人呢!
“见了一面就对她有这么高的评价,”柳见纯道,“我一定得告诉她,她知道了肯定要受宠若惊的。”
虞树棠抿了抿唇,补充了一句:“老师,主要是你也很厉害。”
柳见纯就这么笑盈盈地望着她,清凌凌的瞳仁亮晶晶的:“嗯,老师也会很受宠若惊的。”
第58章 因为生活中最美好的东西,就是变数。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柳见纯把饭盒放到微波炉里, 一边自顾自地,忍不住思索道。
她当然察觉得出小树对自己有好感,可那份好感理所应当的是因为感谢和尊重自己。在医院那次之前, 她真的没有从中察觉到, 或者说可以忽略了爱慕的痕迹。
她想着,很轻地咬了咬嘴唇,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到现在她和小树已经认识一年了。这么长的时间,自然具有很大的威力,她刻意让自己不再那么关注小树, 坦然地面对小树,的确是卓有成效, 相应的是, 小树的举动眼神, 对她而言没有以往那么清晰了, 因为她克制着自己, 不将她的一切都如饥似渴地收进眼底。
到底是什么时候呢?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 她情不自禁地想,居然都已经要一年了,时间过得既慢又快,她曾经很不好意思地想过,等到小树毕业了, 她们会不会有一点可能, 随即很快就被自己否决, 她觉得小树会回家, 现在争取不了,往后大约也没机会争取。
现在她更觉心虚, 小树可能对她产生好感这件事,让她情不自禁地燎起了不合时宜的希望,明明有重重的顾虑,她却仍止不住地想着,或许是有可能的,或许是可以的。
柳见纯蹙了蹙眉,伸手打开微波炉取出自己的饭盒,她偶尔早上做得多的时候,会自己带饭,今天是一小份藜麦饭,上面铺着香煎鳕鱼和甜杆西兰花。她夹起一块鳕鱼,筷子静静地悬停着,久久地没有放到嘴里。
“查到了吗?”唐湘手上动作不停,一面刷新着网页,一面扭头问虞树棠。
虞树棠看着屏幕,又点了一次刷新:“出来了,我看到咱俩的名字了。”唐湘赶紧扭回头,俩人的名字紧挨着,一个在五月二十七号上午九点,一个在同一天的上午的十点。
两人的毕业论文都是半个月前送审的,审核通过,提前一周在答辩系统上公示,她看到信息跳出来,先是心里一定,随后哀号道:“小树,这下可真就只差最后一哆嗦了。”
虞树棠转过椅子来:“你现在北方方言都用得炉火纯青了!”
“别打岔。”唐湘毫不客气,“紧张得不得了啊!”
虞树棠当然也紧张,可自从意识到了对柳老师的感情之后,她的心情却总是异乎寻常的好,仿佛心中一下子出现了一桩希冀和一份寄托。哪怕她的生活充满了未知,她不知道未来的道路会如何,她不知道柳老师的性取向,更不知道毕业之后这份感情能否说出口……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她知道要怎么往前走了,她做出了决定,不怕后悔。
“我们都一定会答辩通过的。”虞树棠郑重地说,唐湘一愣,小树是优等生,不过是那种很谨慎的优等生,很少用一定、肯定这样没有余地的词语。
她被这样的小树感染:“好!等我们通过了,一起出去吃饭!”
“而且我们都一定会拿到全职留用的。”虞树棠又郑重地说道,唐湘顾不得询问她是不是做出决定留在申城了,先伸出手,用力地攥住了她的手:“好,到时候我们出去吃两顿!”
答辩前一天晚上,虞树棠看到柳见纯给自己发了一条微信:小树,明天就要答辩了,你的论文已经非常好了,希望你不要紧张,一切顺利,这次后面除了两个喜笑颜开的emoji,柳老师还发送了一个呜哇小猫,是之前她发给过柳老师的。
虞树棠知道她一定也给唐湘发送了鼓励,然而这丝毫不影响她的一颗心感到一种沉甸甸的甜蜜。她第一次这样渴望未知,渴望即将到来的一切事情,她想要毕业,想要成为一个独立的成年人。
她想要……爱。
这种冲动姗姗来迟,然而不可抗拒地在她的胸腔里盘旋降落,将她的心脏缠绕的结结实实。她想要爱,想要被爱,更想去爱。
二十七日那天,虞树棠早早地就到了答辩教室,她比唐湘早一个小时。在门外等候的时候,她心跳如雷,可当走进教室,跟以往的所有时刻一样,她很冷静,练习过好几遍的演示文稿报告花了半个小时,和私下偏差不超过一分钟。
论文的致谢她写了很长,谢谢老师,谢谢家人,谢谢唐湘,谢谢床头那两只毛茸茸的鳄鱼玩偶,谢谢喝水的时候能给她心理安慰的苹果陶瓷杯。
这部分在答辩中花费的时间很短,但留在她心里的时间最长。在惟宁大学度过的五年时光很珍贵,她本以为自己烦闷纠结地不想离开,万万没想到,现在的她竟然渴盼着未知的未来。
谢谢柳老师。
答辩委员老师一一提问,徐蔚然老师今天列席旁听,也提出了自己的问题,她思路清晰地一一作答,休会的时候,徐老师笑着对她说:“小树,提前恭喜你。”
话语万千堵在喉头,虞树棠眨了眨眼,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徐蔚然拍了拍她的肩膀,再次复会进场的时候,答辩主席宣布表决结果和宣读评议书,论文答辩表决通过,接下来就是最后修改之后提交存档,可以走学位评定程序了。
虞树棠坐在门外没走,唐湘坚决不让她进去旁听,怕到时候紧张,等答辩结束再出来的时候,她刚站起身,唐湘就紧紧地抱住了她:“我通过了!”
语气是兴奋的,然而声音很小,生怕让谁听见一样,虞树棠肩膀一片湿热,她自己的眼睛也忍不住地发烫,徐蔚然看着这两个学生,又是两年过去,两个孩子彻底地要长大成人,进入社会了。她明明自己也才三十五岁,未婚未育,可总有一种已经看很多孩子成人的感慨。
“现在可不要着急!”她玩笑道,“要是现在就哭的话,等到毕业典礼该怎么办呀!”
“我才没哭呢!是小树要哭!”唐湘倒打一耙,“我这是安慰她呢!”
虞树棠将自己的泪意硬生生地憋回去,她一直是不愿意轻易流泪的性格,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妈妈认为流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并且显得十分软弱吧。
“好啦,”徐蔚然道,“走,为了庆祝论文通过,我请你俩吃饭!”
“可不行!”唐湘将自己的眼泪彻底蹭在了虞树棠的衬衣上,“徐老师你可得攒着,等到毕业得请我俩吃大餐呢!”
“你呀,”徐蔚然哭笑不得,“那一顿怎么少得了,不仅请你俩,还要把你们两位学姐什么的全都请过来,那可是饯别呢,怎么不得隆重一点?”
一说到饯别,唐湘又不爱听了,转头又埋到了虞树棠的肩膀上,这下虞树棠也撑不住了:“我的衬衣!”
唐湘彻底破涕为笑:“等到毕业那天,我特别允许你用我的衣服擦眼泪!”
两人中午在食堂吃了一顿造价四十元的麻辣香锅,专业实习前一阵已经结束,两人都成功拿到了培养学分,都在等待后续的通知,不出意外的话,全职留用的结果,本月内就会知晓,今天二十七号,还有四天的时间。
“小树,你决定留在申城了?”吃到一半,唐湘这才想起来这件头等大事,她有点激动,“真的吗?那我们岂不是不用分开了?”
还没等虞树棠说话,她煞有介事:“天哪我可不是那个意思,意思是我们是不要分开的朋友!到时候我们还能一起出来玩出来约饭,我还能见到你交的女朋友,我都不敢想象你到底会找个什么样的人!当然啦,我到时候要是谈恋爱你也肯定第一时间知道。”
小树内敛冷淡,即使两人这么熟悉,她也很少说这样有点傻气的话:“嗯,我们永远做好朋友。”
唐湘眼睛都睁大了:“你可不许反悔啊!”她伸出小拇指,“既然小树如此勇猛,那我也就再陪着入地狱一次,拉起!”
煽情的氛围一下被冲淡的七七八八,虞树棠扑哧一声笑了:“这种时候不要玩梗啊!”她这么说着,还是很配合地和唐湘拉了勾,两个二十四岁的大人做出了很正式的决定,她们从今往后要永远都做好朋友。
仪式完成,唐湘夹了一块鱼豆腐,按捺不住又问道:“什么时候做出的决定啊?和你妈妈说了吗?”
“还没有。”虞树棠道,她望着碗里的米饭,心脏在胸腔里勃勃跳动,她清楚地知道不能再拖了,而且她也并不害怕。“其实也没有很久,就是前一段时间有了这种想法,我打算法尔林那边的消息来了之后就告诉妈妈,不管能不能全职留用,我都打算留在申城。”
“我也是。”唐湘一股脑地把自己的喜欢的海带结挑到自己碗里,又把虞树棠稍微爱吃一点的豆皮全挑到她碗里,“到时候假如真没留用,那就再找嘛!都说大城市机会多,我们总是能自己生活的,我们很坚强!”
这顿心灵鸡汤立竿见影,第二天唐湘就接到了清木海源的留用offer,她狂喜乱舞,已经八百倍速上网看起了租房信息。
五月三十号,虞树棠在邮箱收到了法尔林的留用邮件,像论文答辩通过一样,她的喜事徐老师和唐湘自然是第一时间知道,然后她会告诉家人,还有一个人,她迫切地想要分享……
柳老师情真意切地为她高兴,前两天论文答辩通过,柳老师的恭喜后面跟了一串感叹号,这次也是一样,还有呜哇小猫的同系列表情包。
真好小树,恭喜你获得心仪的工作,申城是个很有趣的城市,等到毕业典礼之后,我和徐老师一起带你们去吃饭。
柳见纯敲下这行字,毕业典礼她当然会参加,也一定会和徐蔚然一起和这两个学生吃饭的。
这一天来得是这样快,到那时她要做什么吗?小树居然也对她有好感,现在又准备留在申城……不过这点她最好不要自作多情,小树有着她自己的人生规划。
那天会发生什么,她要怎么做,柳见纯通通不知道。只是她原本的设想里,那天该是一切的结束,现在看来又不尽然。
总之,她会静静地等到小树不叫她老师的那一刻。柳见纯微微笑了,情火沉淀,那份热情到灼烧的爱慕早已经成了一种凝实的质地,既然她迄今为止都没能忘记小树,仍然对小树心存悸动,那么就这样往前走吧,因为生活中最美好的东西,就是变数。
第59章 喜欢上谁了呗。
虞树棠今晚没回宿舍, 因为不想太麻烦,只带了喝水的苹果杯和小巧的微笑鳄事达,她还穿着白天的衬衣和西裤没换, 现在她也开始穿这种正装了, 真丝的衬衣触感柔滑,西裤剪裁合身,可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舒服, 大约还是有点不习惯吧。
那只青绿色的日志手表钢带都被天气熏得发温,又是一年夏天了。虞树棠轻轻地把小鳄鱼笼在手心,她将留用offer转发给妈妈, 果然,没过一会儿, 电话就打了过来。
“小树, 我看到了, 拿到全职留用了, 看来人家对你的评价挺高。”杨秀桦道, 她的语气中毫无惊讶, 女儿的优秀她早就知道,获得这个机会也是理所当然。
虞树棠抿了抿唇,苹果杯里倒的开水在空调房里蒸腾出热气,她默了一秒,才说道:“是, 我特别高兴。”
杨秀桦没从她的声音中听到特别高兴, 而且自己闺女也从来没用过特别高兴这两个词, 她不明所以:“妈也高兴啊, 等你回京城,咱们给你把这次庆祝补上, 不管去不去,人家认可咱们了就值得高兴。”
“我特别高兴的原因是我愿意去,”虞树棠这句话没有犹豫,一旦开口,便异常流畅地说了出来,“我想留在申城,妈,之前我就一直在想这些事情,到底毕了业该怎么办,现在我有了自己的想法,我想试试完全独立生活。”
“独立?”杨秀桦吃了一惊,“你现在还不够独立吗?你从高中就开始住校,我从来没觉得你哪里不独立!之前让你留在京城上大学,你也是执意要来申城,两地相隔这么远,你哪里觉得自己不独立啊?”
“那不一样。”虞树棠情不自禁地捏紧了小鳄鱼,然而旋即又松开了,“妈,你知道你说的跟我说的根本不是一码事。我当然能自己生活,可这是自理,不是自立!就比如毕业之后我做什么这件事,我想自己选,这才叫独立!我想要自己独立做出决定。”
“关键是你现在太小了,不足以让你做出正确的选择。”杨秀桦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是我敢说,妈妈给你选的一定是最好的,这你觉得呢?你能反驳吗?”
虞树棠没说话,她确实反驳不了。
“那什么法尔林,什么投行,当然是好,多高级的工作,上回我就跟你说了,你哪怕做到年薪百万有什么用?到底不是给人家打工的吗?咱们自家有企业,有厂子,咱们是脚踏实地做实业的,我让你回来,是让你做老板,为自己工作,你说这两个相比哪个好?”
太多幽微难言的心思,她说不出口,她只能说:“我不喜欢,也根本就不了解精密加工,去厂子我连五轴和四轴机器都分不清。”
“第一,又不是让你操作,你还非得对那些机器炉火纯青吗?”杨秀桦见女儿仿佛有些松动,立即严厉的乘胜追击,“第二,你要是说喜欢的话,你喜欢投行工作吗?之前在荣达实习的时候,我也没见你有多高兴!”
“喜不喜欢不重要,干一行爱一行,这不是你说的吗?”虞树棠道,“妈,我不喜欢工作,但我需要工作,我就会认认真真干。”
“对啊,是我说的。”杨秀桦说,“那么你为什么要去爱投行,不来爱下咱家的精密加工?这不都是一样的吗?管它喜不喜欢,喜不喜欢有什么重要的,你觉得我是真喜欢那些直线导轨,真对那些东西特别感兴趣吗?我就是要做,我才了解我才学习的,和喜不喜欢没有任何关系,你和我一样,只要做,就一定要做到最好,这才是最重要的。”
“你说得对。”虞树棠平静地说,“但是我不想。”
自己妈妈当然说得都对,她是女企业家,她阅历丰富,她会为自己做出最好的选择,唯一的是,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一个提线木偶一样的孩子。
“妈,我知道你是一心为我好,可是偶尔,哪怕是偶尔,我也会有自己的想法。”虞树棠慢慢地说,“我知道我说服不了你,实际上我想过了,我只要说服我自己就行,说服我自己别再为了正确这两个字不断地听从你的意见,我从来都没自己做出过决定你没发现吗?”
“我想留在申城,想把握我自己找到的工作机会,我有很多的想法,很多的烦恼,没办法一一地告诉你,因为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可我做出这个决定并不是草率的,或许看起来很突然,但其实早在内心深处,我早就考虑过无数次了。”
“人家都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杨秀桦道,她缓和了口气,“小树,你知道吗?你会吃亏的,你会得到教训的,这算什么,迟来的叛逆期?”
“可能吧。”虞树棠道,她很镇定,妈妈的话像一枚石子,可没在她的心湖激起任何的波澜,她忍不住想象看起来如此温柔,实际上比她要潇洒得多的柳老师面对这样的问题该如何回答,所谓的吃亏——
“妈,有时候我觉得,是不是吃点亏对我来说是好事?可能我就得去撞撞南墙才行。可能这样很多事情我就能自己想清楚了,我不想回去,还有很多的原因的,就像我刚才说的一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可能对你说了,你又会觉得我很矫情。”
“没事,不着急。”杨秀桦说,“小树,等到毕业典礼那天我和你爸过去,我们再好好谈谈。”
虞树棠一听这句话,就知道自己刚才说的所有妈妈都要轻描淡写地略过去了,还是觉得自己在犯傻,电话里说不清楚,只要当面谈谈就好。
“好。”她说了一句好,指掌用力,拼命地想捏紧什么,到底是没有攥住她的微笑鳄事达,她好珍惜这只小鳄鱼,绝对不想它有任何的差池。她的手仍轻轻的,可心脏已经仿佛被一只手给彻底攥紧,“好的,不过妈,我已经做出决定了。”
“我们到时候再说。”杨秀桦道,“今晚早点睡吧,妈先挂了。”她干脆* 地挂断电话,旁边虞家正很忧虑地盯着她:“闺女咋了,不想回来了吗?”
杨秀桦点了点头:“拿到了法尔林的留用,想留在申城工作。”
“她本来就不喜欢什么加工、机械的,从来也不感兴趣。”虞家说,“你之前跟她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她都不正面回答的,是不是咱们把她管得太紧,现在毕业,人家想过自己的生活了。”
“你倒是在这儿事后诸葛亮了。”杨秀桦瞪了他一眼,“这会儿在这儿开始这那的,你难道不想让闺女回来?你要是真那么懂她的话,你说说她不愿意回来的原因是什么,你把深层次的原因也讲讲,喜不喜欢放一边,工作不谈喜不喜欢,还说什么管得太紧,孩子不管得紧一点,能养出好孩子吗?”
虞家没话讲了,他也只是觉得女儿不喜欢厂子的事情,也从来不感兴趣,管得严是客观的,杨秀桦几乎什么都替虞树棠决定。可这两点能让她这么坚决地不回来吗?至于更深的原因,他就完全不知道了。
杨秀桦没说,不过凭刚才的对话,虞家隐约猜测,女儿这次大概是真的挺坚决的。
“小树一直说什么,很多原因,只是自己讲不出来,也不知道怎么讲。”杨秀桦道,“老虞,你分析一下,咱们都分析一下,这到底是为什么?到底闺女有什么心结咱不知道的?”
她话是这样说,实际上完全没指望虞家,只是自己一味地思索着,可无论怎么想,她都不感觉自己对虞树棠的教育有什么大问题。
自己工作很忙,但虞树棠的教育,她没有一天落下过,凡是有时间,她必定是亲力亲为。她一直秉持着一个理念,孩子要养好,不仅不能溺爱,甚至还要严格一点。
从小她对虞树棠都是高标准高要求,学习成绩要最好,个人生活也要井井有条。别说小学了,幼儿园时期的小树就懂得要每天换干干净净的衣服,每周都会和阿姨一起换床上用品,自己知道要捏着被角这样套的被罩才服服帖帖。
所有的兴趣班她也一样没有让虞树棠落下,课外辅导这些不用提,小树的英文也是无可挑剔。运动方面有足球,艺术方面有小提琴,自己的女儿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自己给她规划好了所有的路,为她做好了全部的决定,自己女儿严格地执行,一直成了今天这样一个优秀的成年人,她预备着让这样好的一个女儿承接自己的事业,而她知道小树一定会做好的,结果——小树不愿意。
她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出了错,她忽然想起好久之前,小树曾经对她说过,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好,觉得自己都是缺点,她很迷惑地把女儿这句话揭了过去:“你这是说什么,怀疑自己还是怀疑妈妈呢?”
难道是因为不自信?她想来想去,想不明白。半晌,她问虞家:“老虞,你觉不觉得可能是发生了什么事啊?要不然小树怎么突然一定要留在申城了?”
其实虞家方才说的她都知道,她一直知道小树心存一点抗拒,否则不会在每次自己提到的时候都不正面回答。
但是小树从来也没有这样斩钉截铁地否决过。
“发生了什么事?”虞家没反应过来,“能发生什么事?”
“姑娘家的。”杨秀桦道,“喜欢上谁了呗。”
第60章 总是笑的小树,一只黄油饼干或者毛巾绣标小鳄鱼。
“我真不愿意穿锁鞋!”唐湘嚷嚷道, 旁边虞树棠毫不留情,“这可是你非要参加的。”
“说得跟你不乐意似的,明明很愿意吧!”唐湘朝她做了个鬼脸, 毕业前夕是最轻松的时候, 正好申城的市**动会在龙山镇自行车主题公园举办自行车嘉年华,龙山公园位于长霖岛南滩,有着美丽的湿地和百公里的自行车绿道, 还有马术和垂钓项目。
这次嘉年华也不止有骑行活动,公园里还可以露营野餐,还有大半部分用作美食节和好物集市, 唐湘这下可绝不打算错过,不仅拽上了虞树棠, 更重要的是, 她和小树说:“徐老师和柳老师也会来野餐啊!”
虞树棠本来正在电脑上看唐湘看到一眼立马浑身发麻的cpa课程, 一听这话, 立即转过头来问:“真的?”这话刚问出口, 她的心里实际上就全是惊喜了。
“那还有假。”唐湘说, “我都跟徐老师说到时候要借两位老师的车子帮我们拉车子了呢。”
“某人一开始还讲什么八月份要考cpa,结果还不是高高兴兴……”她话没说完,就见虞树棠正盯着她,手上摆出了一个手枪的手势,她投桃报李, 装模作样无实物表演, 刚想从怀里掏出一挺重机枪, 那边徐老师就喊了一声:“过来先吃点东西。”
柳见纯半跪在草地上, 米黄色细格纹的野餐布还没完全铺好,她正细心地抻着边角。虞树棠反应比想法更快, 她下意识地跪到旁边:“老师,我来吧,别弄脏你的裙子。”
“没事。”柳见纯向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忍不住地嫣然笑了。自从察觉到了小树的心思之后,她那份好不容易累积的坦然消失,总觉得哪里又有些局促。
只不过现在的小树比她更局促,嘴唇绷得紧紧的,既想帮她,可看她拽着边角,又不知道从何下手。六月份申城的夏天已经彻底到来,现在才是上午八点,阳光已经是相当灿烂,虞树棠挺直的鼻梁上都结了一层细汗,柳见纯情不自禁地多看了一眼她鼻梁上那点优美的驼峰弧度,主动将餐布角递了过去。
虞树棠笑了,露出一点尖尖的小白牙,一只甜蜜的黄油饼干或者毛茸茸的毛巾绣标小鳄鱼。柳见纯的心也止不住地甜津津的,两人刚一起把野餐布铺好,徐蔚然就拎着两只大野餐篮先放了上去。
柔软的野餐布下面还垫了一层野餐垫,坐起来相当舒服,她从一个结着丝巾的篮子里取出两只随身杯:“柳老师给你们做的早餐奶昔。”
从惟宁大学开车到长霖岛要一个小时,骑行活动九点钟开始,这样一算,她们至少七点就要出发了,柳见纯昨晚就说,让两个人不用起那么早吃早餐,她会帮两人做一点。
这次野餐本来就在计划之中,她和徐蔚然都很喜欢这项户外活动,只是长霖岛比较远,她完全没想到这次要去这里,更没想到的是,这样恰好,昨天徐蔚然一和她讲,她就一口答应,正好可以帮两个学生把车子也捎过来。
她是坚决没带车子,打算度过一天悠闲的野餐时光。
她昨晚问两人爱吃什么水果,给唐湘做了火龙果香蕉燕麦奶昔,整体的颜色是一种鲜艳的浓紫色,在唐湘甜甜的道谢声中,虞树棠却有点不受控制的心不在焉,她面对柳老师,总觉得似乎自己有一种敏锐的通感。
那天的热香,正是这样一般的浓紫的颜色。香水品类浩繁如海,她不管是从网络上怎么搜索关键词,或许在商场闻小样,她都知道找到那种香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她有好多问题想问柳老师,你的名字有什么含义吗?你的香水叫什么名字?
她迫切地想要了解柳老师的一切,不对,不是柳老师,她迫切想要了解的,是柳见纯的一切。
“这是给你的。”柳见纯递过另一个杯子,将她的魂拉了回来,“牛油果青提燕麦的。”
奶昔是一种青绿色,她对柳老师说什么材料方便做什么就可以,柳见纯就给她做了这样一种,其实做这份奶昔的时候,柳见纯很想把它盛进那只笨呼呼的绿色鳄鱼杯里。
“谢谢老师。”虞树棠接过杯子,奶昔带着一种浅淡的甜香气,虞树棠猜想这肯定不是普通糖浆,这种甜味轻盈细腻,她抿了抿嘴唇,这股余味仍然留在她的唇舌之上。唐湘那边率先问道:“老师,这里面放的是什么糖啊?”
“是桂花蜜。”柳见纯说,她和徐蔚然先把准备好的冷泡茶、水果拼盘还有一些坚果零食摆了出来,“喝完奶昔再吃一点水果吧,或者要不要吃点饭团和牛肉?”
昨天她炖了一大块牛腱子肉,牛肉全软烂的能够撕成细丝,撒上了大量的白芝麻,香气扑鼻,隔着一层盒盖徐蔚然都说把牛肉味闻得清清楚楚的。
见柳老师柔柔地望向自己,虞树棠忍不住又笑了。自从做出了留下的决定之后,虽然内心深处仍然是不敢、不知道如何追求柳见纯,但她也不躲着了,随之而来的后遗症就是,她看到柳老师将目光投向自己,或者是和自己说话,她就忍不住地想要笑。
这是不是太傻了啊!她明明、明明根本谈不上是爱笑的性格,到底这是在干什么!
柳见纯也忍不住笑了,她曾经觉得成熟的虞树棠对自己总是礼节性的笑容,即使自己能不能和小树在一起都还是未知数,可这一刻她算是明白了,小树喜欢人的样子是多么珍贵。
总是笑的小树,一只黄油饼干或者毛巾绣标小鳄鱼,她真不想让小树去爱其他人,把这样的笑容送给其他人。
这种自私的念头一闪而逝,虞树棠微垂了目光,答道:“先不吃了,这一杯奶昔就够我和小湘喝的了,等到骑行结束我们再多吃一点。”
喝完奶昔八点二十,两人该去签到和领赛事包了,柳见纯在一旁看着她们别号码布,虞树棠的手很灵巧,四枚别针别的牢固,她却总有一种想上手帮忙的冲动。倘若是真在一起,她想自己或许会对这样年轻的小树爱到无计可施。
她并不害怕,只是轻而深地吸了一口气,将这种想法暂时牢牢地压了下去。
开幕式结束九点钟,一道自行车的洪流顺着绿道浩浩荡荡地向前翻涌,柳见纯紧盯着虞树棠的背影,其实只不过一秒钟的工夫,就被车群彻底冲散了,可她还是就这样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这才坐回到野餐布上,很细致地把带来的东西摆出来。
今天她还带了一把小茉莉,就插在野餐篮旁,鲜嫩欲滴,散发着一点清爽的香气。她心情很好,将一袋小蝴蝶酥拎了出来,放到了餐布中间。
“我先吃一块。”徐蔚然道,她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手里拿着一枚蝴蝶酥,“这会儿天气真好啊,正好晒会儿太阳,好好地休息一下,今天起得太早了。”
“涂防晒了吗?”柳见纯也躺到她旁边,这里的草坪质量很好,隔着一层布料,仍能感到青草柔软,她感觉自己好久没这样好好地晒过太阳了。
徐蔚然将蝴蝶酥一口吃掉:“当然,我可涂的是安热沙金瓶。”
这次自行车骑游全程四十八公里,赛程不短,柳见纯是打算结束之前提前去看看的,不过时间还早,并不着急,她合上眼睛,阳光照耀下,哪怕是闭上眼也是一片雪亮。她丝毫不觉得茫然烦恼,她对选择毫不畏惧,更何况,她期待生活中的变数。
“总想去海边好好地晒晒太阳,上次出去好像还是三年前去菲律宾的薄荷岛,那里的海滩真好,又白又细,总觉得像砂糖一样。”
徐蔚然不会说让她想去就去,她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你说现在我们卷的像有寒暑假的样子吗?唯一的不同大约就是寒暑假看起来像居家办公。前段时间硬挤还能像海绵里的水,现在你还有各种拍摄,怕是更走不开了。”
“之前想去摩洛哥就没有去成。”柳见纯说,仔细想想,她都说不清自己多久没出门旅游过了。小时候妈妈和爸爸总愿意在寒暑假带着她到处走走,国内转了大半,后来不仅没有了她们,自己的时间仿佛也越来越多的都留给了工作和学习,到底没有时间出去了。
“去年夏天的时候都还说要去塞舌尔潜水,结果都到了今年夏天了,又是谁都没有去。”
徐蔚然翻过身:“说真的,你和代鹃分手,是不是因为她也是工作狂?”
“什么叫也?”柳见纯说,“我又不是工作狂。”
“是,你不是,你只是比较热爱工作。”徐蔚然笑道,“不过代鹃当时确实是挺夸张的,没办法,卫视那边竞争太激烈了,她要不是做出了那个节目,别说挂牌成立工作室了,怕是早被挤兑走了。”
柳见纯淡淡地笑了一下:“我姐姐也是这么想的。”左更惜当时就坚决反对她和代鹃分手,因为觉得代鹃拼事业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哪怕是一年多的时间在电视台起早贪黑,她和代鹃常常别说一周,有时候可能大半个月都见不到面,所有的节日全部颠三倒四地过不成,只有一个纪念日,代鹃还会记得把礼物放到茶几上。
左更惜就为此,觉得代鹃已经够爱她了,她姐姐同样是女强人,可骨子里脑子里那一套是永远更改不了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摆在爱前面的,钱、事业,姐姐总喜欢说代鹃这样也是为了你们两个人——但是这样不公平。
这种说法本身就是不公平的,为了她们两个人,难道获得的事业不首先该是她自己的吗?
她高度理解代鹃,只是她无法忍受而已。她在代鹃工作室挂牌成立半个月后,所有的兴奋和惊喜都沉淀下来了才提出了分手。
柳见纯一直觉得,自己在感情生活中都还算干脆,她想要什么一直都很清楚,她想要爱,这种爱并不需要时时刻刻都在一起,但起码不是一团缥缈的空气,她并不希望恋人能把自己放到事业和本人前面,但起码,也别摆得太靠后。
沉没成本对她而言不算什么,曾经的好她不会否认,该分开,她就会主动提出分开。这不再是自己想要的感情,自己就利落地结束。
想要爱,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柳见纯不吝啬主动去爱,也想要得到相应的返还,她希望对方也能让她感觉到的,来爱自己。
“你要这么说倒显得我跟你姐姐站在同一战线了。”徐蔚然道,她一直是知道柳见纯的个性的,她感觉也不是性取向的原因,小蝴蝶酥哪怕是异性恋,也会和现在的感情观一样洒脱。
她当然重视事业,重视个人发展,可感情就是感情,倘若完全忽视了里面的爱,这种感情还有什么继续的必要呢?
“我支持你,我一直都觉得要我也像你一样不拖泥带水就好了。”
徐蔚然笑了笑:“我的烦恼要说出来,我有预感,我们这一天绝对毁了。”
柳见纯不追问,徐蔚然想说的时候,她自然会倾听。她弯起眉眼:“走吧,我们该去看看她们了。”【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