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八十一章萧怀玹:“你有没有爱过我……
==第八十一章==
身后,矮崖下湍流奔涌,涛声震耳。
此刻纵身一跃,或有一线生机;若再迟疑,二人唯有死路一条。
就在这时,程梨骤然感到腰间一紧,被他紧紧箍住,旋即便被他带着纵身跃了下去
冬季,河水冰凉刺骨,程梨入了水中很快便没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她方才再有知觉,然迷迷糊糊,感觉自己被他抱着,身上浸湿。她很冷,不住打颤。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耳边传来几声妇人和孩童的惊呼,继而是那男人冷冰冰的威胁:“取被子。”
再有知觉的时候她身上已干,渐渐变暖,与他肌肤相亲,被他抱着。
他用他的体温给她取着暖。
第四次有意识之时,是他给她喂着水,喂着药。
直到第五次,程梨方才彻底醒了过来。
她突然惊醒,睁开了眼睛。
身下有褥子,身上有被衾,身侧有火堆,四下有亮光,她已然换了干爽的衣服,看得清楚,自己是在一个山洞中,转瞬想起了一切,再接着她便看到了倚靠在石壁之上的萧怀玹。
人是醒着的。火光之下,他脸色苍白,唇无血色,但模样依旧,眼神中透着股子嚣张,狂妄,眸子半眯,瞧着她。
龙袍已脱,他穿着一身白色里衣,右腿上有鲜血渗出,但已被他包扎了上,左肩亦然。
两处伤口相比,左肩上明显更重。
那副模样,那张脸,除了眼神,除了多了一处伤,此情此景,竟是和当年一模一样。
瞧她醒了,他笑了一下。
他竟是还能笑出来,而后,悠悠闲闲地道了话:“你可以跑了,朕追不上你了。”
程梨心潮翻涌,眼中不知为何,突然就控制不住地涌上了泪来,坐在原地一动未动,盯着他回口:“谢谢你提醒,但,不用你提醒,我自然会跑,你以为我还会那么天真,留下来救你,留下来照顾你么?”
她说着,眼泪已经从眼中流了出来。这一次,她没忍着,任它流着,继续说了下去:“非但不会救你,还会出去,把你的藏身之地告诉萧知砚,告诉羯胡人,然后,看着他们把你杀死。”
萧怀玹再度笑了一下,但脸上却不见半点笑意:“好极了。”
“自然好极了!我终于可以为萧知砚报仇,为我自己报仇了!你最好是把身上的每一滴血都流干了而死;最好是饿死;最好是被野狼咬死,越惨越好,越痛苦越好,越快点死,越好”
她越说越狠,但却越说眼泪流的越多,呜咽的越厉害。
“还有么?”
“有!你早点死了,我的日子就可以早点恢复如初,早点变回安宁。若没有你,我的家不会支离破碎,我的哥哥不会被四处通缉,躲躲藏藏,我的父亲不会被革职,不会与我的母亲远别京城,不会让人看笑话;我会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会与我的夫君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安然地走完这一生,若没有你,我的一切都会是极好的,我的所有痛苦,所有灾难,都是因为你。”
他不再说话,也不再看她,闭了眼睛,明显渐渐虚弱,过了一会儿方才又开了口。
“你有没有爱过我?”
“没有。”
程梨斩钉截铁,哭着道:“我对你,只有无尽的恨。”
“没有爱,哪来的恨”
程梨没有答话。她哭的愈发厉害,眼泪如何也止不住。
萧怀玹再度张了口:“我还有机会么?”
程梨亦再度斩钉截铁:“没有!”
萧怀玹又一次沉默下去。
半晌,他苦笑着道话:“说说,我是怎么丢了你?”
程梨的心狠狠一抽,一下接着一下地抽动。
是啊,他是怎么丢了她?
她的心是什么时候彻底死了。
她想了他四年。
其实她没有那么在意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温润如玉。
甚至,她知道了他就是他,发现了那一切其实都是谎言之时,也没有对他彻底死心,还曾傻傻地抱了幻想。
幻想他能记得一些当年的情分,对她有过一丝真情,哪怕只有一点点,过去的点点滴滴哪怕真的只有一点点为真也好。
但他没有,他连半点都没有。
人怎么能绝情到如此地步?
她是救了他的命啊
她忘不了那时,虽然只有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日子,却是她觉得最最特别,最最欢喜的日子。
不知多少次,她为了给他送饭送药,欺骗家人,欺骗丫鬟,她从未撒过谎。更不知多少次,她冒雨前来,鞋子脏了,头发和衣服都湿了,弄得很狼狈,她也从未那么狼狈过。
他会为她擦干头发,为她一点点地重新梳理头发。
他梳的发髻很丑,歪歪扭扭,但她很喜欢,一整天,甚至到了第二天她都舍不得换掉。
他也会为她擦鞋子,为她洗沾了泥巴的袜子。
她从未在意过他是什么出身,其实也从未在意过他是不是真的是个谦谦君子。
她就是,很喜欢他。
从看见他的第一眼,就很喜欢他。
得知真相后很久,她都不能接受他是完全骗她的。
他虽戴着面具,但她能看见他的眼神。
他的眼神很温柔,很热烈,很虔诚,像看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看着她。
那样的眼神怎么可能是装出来的。
直到那次,萧知砚刺杀他,他给萧知砚灌下了药,当着萧知砚的面与她行那床笫之事。
她曾百般求他不要这样。
但他依然如此。
直到那时,她才彻底凉了心,彻底信了,他是真的是对她半分情意都没有,过去的一切真的是没有一丝为真。
即便如此,她已不想,但她的心却还是给过他很多次机会。
或许他但凡抓住一次,她们都会朝着不一样的结局走去,然,他没有。
他强迫她生下他们的孩子;他要杀他哥;他娶了沈静宜;他给她灌下了忘川散
太多,太多
人的心不是一下子就死了的。
但失望累计的多了,心也便不会再活。
可他明明就彻头彻尾地做一个坏人就成了。
他又为什么要为她挡箭?
程梨断得出那是一场阴谋。
知道她根本就不可能是羯胡人的第一目标。
知道他们是在用她引他。
更知道他身手不凡,若弃她不顾,根本就不会中箭,不会落到这般下场。
她越哭越甚:“你根本就从未得到过我,何来丢掉?”
她直到此时还在诛他的心。
他早已闭上了眼睛。
“那便别哭了,我放了你了”
“这是一个山谷,山外是个村庄”
“隔壁山洞绑着一对母子,你去放了她们,她们会带你离开这”
“若可以,别不爱琮儿”
“你若实在厌他,把他送给一对心善的夫妇,让他远离皇家,做一个平凡的人”
“走吧”
他说到此笑了一声,依然是那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狂妄自大的语声,语气与神态。
“程梨,我若但凡能动都不会把你拱手他人,都不会放了你”
“所以,你确是应该盼着我早点死,我死了,你就真的自由了”
“过去我不想解释,亦无可自白之途,我,呵,也没得洗”
“你就当我永远卑劣吧”
“我,从未自诩是什么好人”
“你,不过是个意外”
“这意外很苦,却也很甜”
他说罢便再度笑了出来。
是,很苦,却也很甜。
甜到即便落得这般下场,他竟都没有半丝后悔。
就算从来一次,他也会毫不犹豫地为她挡下这一箭。
情,起于结束之后。
这或是上天对他的最大惩罚。
她已不再承认爱过他。
人世间的爱,分明很美好。
他却厌恶至极。
好不容易得到了,却又被他亲手葬送。
她说的对。
情之一字,无关权柄,不系富贵,纵揽江山之重,坐拥四海之财,人能勉强,心,没人能勉强得来。
这难能可贵的东西,他终究是不配得到。
耳边犹在响着她的哭声。
良久良久
程梨一直盯着他,哭了许久,缓缓地站了起来。
而后,她擦干了眼泪,转了身,决然离去
到了外边,她抬头望向天空,天际蔚蓝一片,何其美好,亦像极了初遇的那日。
一样的天,一样的人,一样的事。
她,却做了相反的抉择。
梦碎了,亦醒了。
她如他所示去了旁边的山洞,果见里边有着一对母子。
俩人被绑在了石头上,堵住了嘴,看到她,“呜呜”地挣扎求饶,求救。
匕首就被他放在了洞口。
程梨没什么犹豫,马上拾起,到了两人身前,拽下了堵在她二人口中的东西,割断了绳子,放了她们。
“我也是被他抓过来的,他受了重伤,现在已经不能动了,我们走吧。”
母子二人都是很朴实的百姓,见她真的把他们放了,连连跪下道谢。
程梨把俩人扶了起来。
“咱们快走吧。”
母子应声,赶紧带路。
程梨未曾回头,一路跟着母子走出了山中。
她看起来一切平常,只是时常听不到那妇人的问话。
不过恍恍惚惚却也听懂了她们的遭遇。
萧怀玹果然是扣住了孩子威胁母亲,让那妇人为他取了东西来。
这是他,他干得出来。
妇人沿途讲了一路,说的最多的一句便是,没想到她也是被他掳来的。
因为,他待她很好,没顾自己的伤,一直在照顾她。
程梨听她说了好几遍,但一次都未接那话题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将手指探到了他的鼻息之下……
==第八十二章==
程梨跟着那妇人出了山,朝她问道:“我可以在你家借宿两日么?”
她说着摘下了手腕上的一串腕钏,递给那妇人:“我现在身上没有银两,但这腕钏会值一些钱财,姐姐看成么?”
那妇人很是朴实心善,将她的手推了回去:“不用了姑娘,家中只有我母子,我瞧着你脸色不大好,想来确是乏得很,应该休息两日,只要你不嫌弃我家简陋就好了。”
程梨心中万分感激,但仍将那腕钏塞到了妇人手中。
“姐姐便拿着罢,还有那床被子,都是银子来的,我也要吃喝些。”
妇人见她执意,便接了那腕钏:“好,那姐便收下了。”
程梨点了头,淡淡笑了一下,跟着她去了她家。
小村庄并不富裕,这妇人家亦是,屋中很简朴,但很整洁干净。
妇人为程梨打扫出来一间小屋,让她进了去。
程梨谢过后,关了房门,躺在了榻上。
她的眼中始终泪盈盈的
,半晌一动未动,只是盯着床榻的某一个地方,然盯着盯着,喉咙一哽,眼睛就湿润了。
她闭眸偏过头颅,心再度一抽一抽的。
外边的天不知何时阴了下来,风卷残云,在地上打着旋儿,不时下了雪。
程梨扯了被子盖在了身上,可身上却如何也捂不热,脑中皆是适才昏迷时的画面,他脱了衣服,不顾伤痛,抱着她,给她取暖。
身子一阵阵耸动。
这时,那妇人叩了门。
程梨马上擦干了眼泪,答应了一声,下了床榻,为她开门。
妇人端来热水与一些干粮。
“姑娘,喝些热水暖暖身子吧。”
程梨接过,谢了她。
俩人坐到了桌前,程梨捧着碗慢慢地喝了几口。
但听那姐姐道了话:“他是不是死了?”
程梨缓缓地抬了头,对上了妇人的眼睛。
“我不知道。”
妇人开口询问:“姑娘,他其实,是你的丈夫吧。”
程梨再度对上了她的眼睛,但听那妇人又道了话。
“姑娘,你很伤心,姐看得出来。他对你很好,你们的关系不简单,他中了毒,应该是活不久了。”
程梨的手缓缓一抖,妇人的声音变得空灵而遥远了去。
“他左肩的那箭有毒,流出的血是黑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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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个时辰前,梵音寺附近。
杀手脱身返回,前来复命。
阿骨朵与陈公公皆在屋中。
“启禀王子,他确是为那个女人挡了箭,第一箭射中了他的左肩,第八箭射中了他的右腿,人带着那个女人跳崖了。”
阿骨朵与陈公公皆眸光炯炯,心口狂跳,待得听完,俩人皆松了口气。
旋即,屋中便响起了阿骨朵粗狂的笑声,夹杂着陈公公的笑声。
俩人对视,阿骨朵竖起了拇指赞道:“陈公公好计谋!此番那萧怀玹必然命丧黄泉!便是入水未死,能熬上岸,第一箭上定然含毒,纵使他用内力阻断,也决计熬不过半日。”
那羯胡神箭手刺杀萧怀玹时使用的强弩乃特制之物,箭杆内部空心,靠近箭镞的位置设有毒囊。
因着天寒,毒药直接涂抹在箭簇之上,耽搁久了,极有可能毒性失效,是以他们改造了那强弩。
毒囊大小有限,那第八支虽已未必含毒,但第一支定然是含的。
是以,萧怀玹此番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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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云月阁。
房中骤然传来一声杯盏碎裂之声。
萧知砚雷霆大怒,一把抓起陈公公的衣襟。
“你说什么?!”
他自然不在乎萧怀玹的死活,能立时听到他死了的消息,萧知砚方才欢喜!
他在意的是阿梨!
“你竟敢违抗孤的命令,先斩后奏,陈顺!”
陈公公任由他发泄,一言未发。
萧知砚一把将他甩倒在地,弯身上前,再度揪住了他的衣襟。
他眸光似火,灼灼如炬:“你知道孤有多爱她,你明明都知道!你竟敢拿她做诱!陈顺!她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孤绝不会放过你!”
那陈公公直到他发泄得够了,方才回口:“唯有此法子胜算最大,王妃若福泽深厚便不会死,即便是她福薄死了,那也是她的命数,只要能杀了萧怀玹,助殿下夺回本该属于殿下的一切,她死不足惜,老奴,亦死不足惜!”
萧知砚再度一把甩开了他,即刻便唤了人来,派出杀手,沿着河下游,四处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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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梨浑身颤抖,许久许久,难以平静。
外边,雪早已落下。
白茫茫一片,漫天飞舞。
她的眼泪一次次落下,一次次干涸,坐在桌前,一动未动,就那么坐着,不知过了多久。
终,她还是起了身去,冒着雪雾,一步步返回山中,返回了那个山洞。
洞中篝火尚在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洞外寒风凛冽。
昏暗的光线下,她看到了那个男人。
他脸色苍白如纸,闭着眼睛,倚靠在原处,一动不动。
他还是她走时的样子。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姿势,同样的表情。
她慢慢走了过来,他亦没有任何反应,便好似真的睡过去了一般。
“萧怀玹”
她张口唤了他,但没得到他的任何回应,也依旧没看到他的任何反应,人倚靠在那,闭着眼睛一动未动。
程梨借着篝火,看着他的脸。
那张她极为熟悉的脸。
他从未如此安静过。
她颤着心,终是鼓足勇气慢慢抬起微颤的手,凑近了他的鼻息。
方才触及,心骤然一沉,程梨的身子突然便就软了下去,坐在了地上。
浑身颤抖,战栗,眼泪又一次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心口紧缩,她再度起身,抬了手臂,将手指探到了他的鼻息之下,依然是冰冰凉凉。
不同于第一次,程梨突然便就起了身来,不死心一般,一次次再探,甚至抓起他的手,摸上他的脉搏
“萧怀玹”
“萧怀玹”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绝情者死于动情,何其讽刺……
==第八十三章==
直到感到了他微弱的脉搏,程梨方才渐渐镇静下来。
他还活着。
山洞之外风声呼啸,篝火微弱到随时可能熄灭,就好像他的生命。
程梨怔怔地看着他,看了许久许久。
她是想过他怎么不死,也是后悔过当年救了他。
但如今他真的就要死了,就在她眼前,她心中却欢喜不起来。
非但欢喜不起来,心脏一阵阵抽动,像是被什么紧攥着一般。
他应该是这样的结局么?
或是于她而言,他真的该死,但他原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他这种绝情绝爱的人,又怎会为他人而死?
绝情者死于动情,这或是他这一生中最大的讽刺。
程梨看着他的脸,心中五味,眼前浮现着往昔她小时,与他的点点滴滴,后来她失忆时,与他的朝朝暮暮。
马车上依偎在他的怀中很暖;与他打雪仗,像个孩童般地疯闹很甜;和他手牵着手,吃着糖葫芦,穿梭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心很安稳。
她确是炽烈的爱过他。
可惜,一次是欺骗;一次是他为他们编织的梦。
风呼啸的更加猛烈,距离他中箭已过了四个时辰,或是再要不了多久,他便真的永远也不会醒来。
她盯着他看了许久,终是缓缓地抬了手,打开了他左肩上包扎着的绷带,一层接着一层地打开纱布,看到了他的伤口。
他确是中了毒,应是用内力阻断了毒素,方才维持到现在,但人体力不支,已然昏迷,毒素很快就会侵入他的体内。
她按照医书上所教,为他清理了伤口,从外带回了许多白雪,化作了大量清水,在火光下又看了他许久许久,终是小脸慢慢凑近了他的伤口,为他一下一下地,将那毒液尽数吸了出来
奄奄一息,似将消弭的篝火被人添了草枝、木块,火势渐起,一点一点,终于再度燃了起来。
耳边有声响,但是醒不过来,不知过了多久,萧怀玹方才有了清晰的意识。他缓缓地睁开眼睛,首先映入他眼中的便就是那堆篝火。
视线氤氲,他隐约感到入了夜,洞外陷入昏暗,风雪已停,只有月光。
身前的伤口被人重新包扎过,腿上的亦然。
他的视线模糊,模糊之下看到了洞中有所变化。
褥子铺到了他的身下,被子盖到了他的身上,身旁有水碗,还有一些补药。
但洞中除了他外,不见任何人。
他恢复了些许力气,掀开了那被子,视线落在了自己左肩的伤上,抬手将那纱布揭了开,一层一层,流出的不再是黑色的血,变成了鲜红,直到解到了最后,亲眼瞧见
果然是有人为他清理了毒素。
他虽
昏昏沉沉,意识不清,但并非全无意识,隐约有些知觉,知晓那人是用口,一口一口地将他伤上的毒,吸出去的。
萧怀玹的心一紧,狠狠地缩了几下,一连几下,旋即便胡乱地把伤口又包扎了上,而后便要起身。
然,他站不起来,右腿一点力气也使不出。
正挣扎间,有人拎着篮子从外进来,瞧见的他第一句话:“你,你醒了!”
萧怀玹抬了眼皮,朝那来人看去。
人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个子不高,亦很瘦弱,一句话后马上奔了过来,放下了手中的篮子,扶住了他,将他扶着坐了下。
一番折腾,萧怀玹感到伤口很疼,无论是腿上亦或是身上,额际已经现汗,豆大的汗珠滴落下来,但他紧咬着牙,依旧半声没吭,黑漆漆的眸子盯着眼前的男子,冷声开口。
“你是谁?”
“我叫田阿福,你叫我阿福就行。”
萧怀玹直直地看着他。
田阿福显然有些害怕:“你,你,你可感觉好些了?”
话刚问出口,但觉衣领一紧,却是被那男人拎了过来。
“你救了我?”
田阿福明显更害怕,额际上也现了汗,连连点头,但却磕磕巴巴。
“是,我恰好上山,看到你昏了过去,就救了你。”
萧怀玹微微仰头:“我中了毒,是有人把毒液从我的伤口上吸出去的,你吸的?”
田阿福点头:“是,是我。”
萧怀玹再度动了下头颅,垂眼盯着他瞧,明显不信。
不对,不是他。
是她。
他嗅到了她身上的香气。
他还以为他是在梦中。
萧怀玹直接点破:“她让你这般说的?”
田阿福磕磕巴巴:“什,什么她?”
萧怀玹再度:“她让你来照顾我的,是不是?”
田阿福依旧:“我,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我,我正好上山,看到了你,我,见了你那个,那个沾了血的衣服,那上边好像,好像绣着蟒,猜,猜你应该是位落难的贵人,我爹身体不好,吃药需要很多钱,可是我们家没钱,我就想着,救了贵人,或许贵人心善,倒时候能给我点赏钱,我好能为我爹请大夫看病”
寻常百姓分不清龙袍还是蟒袍,实属常情。
他的话原也合理。
但此番救他,不是寻常照料他那般简单,亦不是仅仅为他送饭送药而已
他身中剧毒,他分明感受到了,是有人以口将他伤口处的毒液吸出去的。
此等举动,暗藏莫大凶险,稍有差池,便会性命不保,绝非陌生人能做得出之事!
“她可安好?你告诉我,她可安好?”
萧怀玹眸色猩红,明显再一次发癫了去。
他的心犹如被千万只蚂蚁啃噬着般难熬,拎着他衣服的手不住颤抖,牙齿打颤,喉咙哽咽,眼中朦胧,咽下一次又朦胧一次,死死地盯着面前人。
他,从未有过如此之感。
七岁之后,也从未再落泪过,甚至已经忘了哭是什么感觉。
那田阿福明显更怕,脱口而出:“她安好。”
但一句话后,又使劲儿摇了头,改了话:“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我是说没人如何,大家都,都,都安好。”
萧怀玹缓缓松开了手。
他听到了他受惊后下意识地回答。
她安好。
他果然是她找来的。
她不愿见他。
他没再逼那男子,由着他照顾,一连七日。
待得他稍微能动了,那男人将他带回了家中照顾,如此一过便是一个月。
**********
帝王遇刺,御船当日便返了回去。
随萧怀玹与程梨出来的除了三百精兵外,便只有四名宫女,四名护卫以及张明贤。御船归回之时特意赶在了深夜。
张明贤与众人连夜潜行回宫,向太后、皇后以及陛下的几位亲信哭着讲述了此事。
太后娘娘姓林,是先帝的继后。
原皇后李愫昔年从宁阳王府省亲归回之后的第二年便得病殁了。
这位林皇后只大萧怀玹十二岁。
自萧怀玹登基后,她没任何实权,自然原来也没有。
不过她既是太后,家族自然能得到诸多好处。
再说皇后,便是沈静宜,她也没什么实权。
不过俩人自是都不希望皇帝真出了事,因为,她们都知道萧知砚还活着。
如若皇帝真出了事,以萧知砚往昔在门阀氏族中的威望,他有六成的可能会被拥护上位。另外四成,便是程梨那幼子萧珵登基为帝。
可那萧珵方才七个月,尚在襁褓。
他登基,势必会呈现挟天子令诸侯的局面。
这个最大的赢家就是现在眼前的四位之一。
四人皆为萧怀玹封地旧将,分别是:正一品辅国大将军叶庭筠、从二品镇军大都督姜承翎、正三品左卫大将军宋存仁,与正三品禁军统领张霄。
确切的说,是前两位。
这于她二人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但相比于萧知砚登基自然还是要好的多。
尤其对于沈静宜来说。
商议的结果,自然是先瞒下。
姜承翎带人先去找人,太后、叶庭筠、宋存仁、张霄三人维持朝堂。
秘谈之后,几人都离开了碧霄殿。
沈静宜回了宫,叫人把门窗都关好,准备笔墨,马上写了封信给自己的父亲,信中并未多言,只道见面细谈。
当夜她便遣派亲信,把信给父亲送了过去。
翌日,沈良便入了宫来。
沈静宜屏退了所有人,把父亲拉到了卧房,小声与他说了此事。
她心中没有主心骨,必须同父亲商议。
沈良听后眸色骤变,自是吓了一跳。
倒也难怪,任谁听得这事都会吓得不轻。
沈静宜急道:“爹爹,如何是好?女儿想来想去,如何都不好!箭上含毒,中了两箭,又是跳下悬崖,据说水流极湍,只其一都难活,何况并存,怎么可能还活?陛下定然就是死了!纸终究包不住火,这事早晚要被人知道,倒时候如若是那萧珵登基还好,如若要是萧知砚回来了,我们家不就,不就完了么!”
沈良当然知道,萧知砚要是回来了,他沈家就是下一个程家!
沈静宜继续了下去:“现在,女儿心中有着股子极其不好的感觉,慌得很,爹爹说,一个七个月大的婴儿怎么可能能登基?朝中大臣一定大部分都反对,何况爹爹可还记得,陛下曾封萧知砚为皇太兄。虽然后来他为人发了丧,表面上人死了,储君之位倒是就不作数了,可实际上,人到底死没死,旁人心中没数么?倒时候,这也是说辞呀!”
沈良摸着胡须:“此事确是糟糕至极,明着看翊王与皇太子各占一半可能,实际皇太子登基的可能性根本就没有。萧知砚在门阀氏族中何等地位,六成门阀皆为他马首是瞻。陛下在,他们不敢,不在,他们岂会听一个婴儿的话!陛下亲信四人皆为武将,你让他们打仗,他们一定能赢,可你让他们治国,便未必能行,此番,一定会是萧知砚取而代之!”
沈良的话刚一说完,沈静宜便软了腿,哭道:“爹爹,那如何是好啊?”
沈良压低声音:“你可听出,太后是何意思?”
沈静宜昨日确是探了林太后的口风,答道:“她说发丧了便是人死了,这世上再无翊王,她是太后,自然竭尽所能,辅弼陛下幼子登基。”
沈良接口:“好一个竭尽所能,辅弼陛下幼子登基,他们,扶得起来么?”
沈静宜眼睛转了转,其实她心中早有计谋,事到如今,也便说了出来。
“爹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何况那萧怀玹只知道专宠程梨,也没对女儿多好!纵使他给了女儿荣光,给了沈家无尽利益,可他死了,也给不了了!我们不如先下手为强 ,投靠翊王。待得翊王登基,女儿乃处子之身,便是不能做他的皇后,或是也可有个妃位,如此既能继续保住女儿一世荣华,也可退而求其次,保证沈家的地位,爹爹以为如何?”
沈良与女儿的想法不谋而合,听罢她所言,当即便笑了出来,抬手摸了摸女儿的头:“不愧是我沈良的女儿。”
沈静宜心口狂跳,仰头也笑了出来。
沈良弯身,更压低了声音:“为父今日就去见翊王。”
沈静宜红着脸面,重重地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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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良如他对沈静宜所说,当日便就联络了去,不同往昔,很快知道了萧知砚的下落。由此看来,萧知砚是知道萧怀玹已经死了的。
沈良估算,这事十有八九和萧知砚有关,也便更确定了自己的决定。
萧知砚见了他。
沈良瞧见了人,立马便双膝落地,跪了下去,悲声大放,涕泪纵横:“殿下!殿下安好,老臣这颗心总算是落了地!”
他上来便哭,鼻涕一把泪一把,字字真切,先是倾诉了对萧知砚绵延无尽的思念,继而道出此番前来的意图,句句大义凛然:“臣与皇后至死拥护殿下登基!如何能把这大好江山交到一个襁褓婴儿手中,它日,必然会造就他人挟天子令诸侯的局面,那与把太-祖皇帝辛苦打下的江山拱手他人有何区别?”
萧知砚一直在听他说,一言未发,只唇边含着一抹淡淡的笑,待得听他说完,缓缓地转了转手上的扳指,只道了一句话:“叫皇后来与孤说。”
沈良一怔,旋即立马叩头应是。
他回去后,便将事情告诉了沈静宜。
相约的日子是一日后,沈静宜听后心口狂跳,平歇不下来。
她既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待得到了日子,特意梳妆了一番,去了父亲告知她的地方。
她独自一人被带进了萧知砚的房中,进去之时,那男人正在桌旁悠闲品茶。
他一袭白衣,瞧上去温润如玉,生着一双极其好看的凤眸,每每看见他,让人脑中都会联想起那句“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他的好看和萧怀玹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觉。
当年沈静宜其实是喜欢他的。
即便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他的身份。
沈静宜很识时务地跪了下去。
“臣妾,拜见陛下。”
且是将他的称呼都变了。
变了又何妨,大势已定。
接着她便轻轻地抽噎,将萧怀玹如何不碰她,她至今仍是处子之身之事;与当年如何爱慕萧知砚,却无奈被赐婚给萧怀玹之事;还有,便是因为萧知砚,自己如何恨萧怀玹之事,尽数娇滴滴地说了出来。
那男人依旧同见她爹时一样,只听她说,一言未发,直到她尽数说完,他转过了身来,垂眼看向了她,皂靴抬起了她的脸,笑的温温润润。
“立个投名状,孤给你你想要的。”
沈静宜心口一起一伏:“殿下要妾身如何?”
萧知砚笑了笑,依旧是那般温和:“杀了萧珵。”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你当初是有意把我献给他……
==第八十四章==
萧知砚当然不会留下萧珵。
那是他妻子与旁人的孽种!
他自然,也全然不信他会争不过一个婴儿。早死晚死,都是死,他决计不会留下那个孽种的命。与其到时候他动手,和阿梨生出间隙,不如让那个急于叛变的女人动手。
沈良与沈静宜好生天真!享尽了萧怀玹给她沈家的好处后,翻脸无情,又来投奔他。自古以来忠臣不事二主,判臣不可用,宁用有德无才之人,不用有才无德之辈!
他沈家,好生龌龊,也好生异想天开!这么容易背叛,他会善待她?沈静宜,也配做皇后?她连给阿梨做婢女都不配!
那个女人答应了他。萧知砚将一包毒药交给了她。
人前脚走后,便有护卫来报:“殿下,九大门阀已皆知晓此事。”
萧知砚徐徐地摩挲着茶盏,冷声道:“都怎么说?”
护卫回口:“彭城刘氏表示誓死追随殿下;汝南袁氏、太原郭氏与河东柳氏表示如若陛下确实归西,会追随殿下;南阳叶氏与京兆韦氏并未答复。”
剩下的三家分别是陇西宁阳王、京兆程家与沈家。陇西宁阳王是他的外祖家,程家自不必说,沈家已然叛变。
眼下刘家已明确表态,袁、郭、柳三家是中立之意。
九大门阀已有七家倾向于他。
那个孽种一死,他马上就会被迎回大明宫!
萧知砚距离皇位仅一步之遥。
他很满意,眼下唯惦念一事,便是阿梨的生死。
屏退了此人,他唤来了另一人,询问了程梨之事。
来人答道:“殿下,暂时依旧没有王妃的消息。”
已经十日,俩人音信全无。萧知砚愈发地担忧,毕竟是矮崖,水流湍急,普通人根本便没有生还的可能,因着那萧怀玹身手极强,方才比常人多了几分活着的希望。
但十日了,竟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萧知砚加派了人手。
又找了六日,终是在那第十六日的时候,他得来了她的消息!
萧知砚没任何犹豫,马上亲自去了!
人在淮安,萧知砚到时,她衣着单薄,正在一家客栈门口的台阶上坐着,身边是他的两名杀手。
“阿梨!”
萧知砚下了马车,马上朝她奔了过去,脱下身上的披风,给程梨披上,更是一把便把她抱到了怀中。
“阿梨!孤,很想念你!”
可那美人一言没发。
萧知砚松开了她,扶住了她的双肩,微微弯身,凤眸直直地看着她,眼中尽是深情与温和:“阿梨”
可那美人还是一言没发。
萧知砚轻轻地问着:“阿梨,怎么不说话?”
她依然未语,只是看着他,良久之后方才平平淡淡地开了口,朝他只问了一句话:“我哥呢?”
萧知砚没答,有些微微忐忑,语声依旧温柔:“我们,回去再说?”
他话说完后,小心地看着她的脸色。许久,但瞧她没甚反应,并未拒绝,萧知砚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他将她抱到了马车上,坐到了她的对面,一直看着她,很珍视,也很小心。
“阿梨想念兄长了?程兄过几日便会与孤会合。”
程梨听罢,点了下头,而后便就别开了视线,却是不知回答的是前一句还是后一句。
萧知砚瞧得清楚,心重重地一沉。
但他没再说多余的话,只是一直看着她,间或嘘寒问暖。她有时点头,有时竟是连答都不答。萧知砚心中愈发地慌。
待得到了他的地方,他把人抱了下来。
程梨进了宅子,进了他为她准备的卧房。
萧知砚立马吩咐了几名婢女细心伺候王妃,趁着她休息之际,亲自去了首饰铺子,为她精挑细选,买回了数支极为昂贵之物。
然,待得晚会再见,他瞧得清楚,人沐浴过了,也重新梳了头发,但他适才所送之物,她竟是一支都未戴。
萧知砚喉结滚动,心已经慌到了极限。
晚膳之时,他与她同坐,亲手为她剥着虾子,试着问了出来。
“阿梨见到孤,怎么不欢喜?”
程梨只慢慢地吃饭,依然没答他的问话。
萧知砚再度:“可是太久不见,阿梨对孤有些生分了?这些时日,孤很想你。”
程梨缓缓地抬了眼,与他对上了视线,见他始终只口不提,她也便先提了:“那事是殿下和羯胡人一起谋划的对么?”
萧知砚的手明显抖了一下。不止表现在此,他的心也是陡然一颤,害怕不已,放下了碗,神色慌张:“阿梨,孤不会骗你,那事孤是有参与,但孤对天发誓,孤没叫羯胡人拿你当诱饵,孤亦根本没想
到羯胡人会拿你当诱,孤曾清清楚楚地告诉他们,不许伤到你,如若那是孤的主意,孤根本就不会让杀手给你暗示,孤就是再想杀萧怀玹也绝不会不顾你的安危,拿你做诱,孤”
“是么?”
他话没说完,但见程梨笑了一下,打断了他,继而接着问了出来。
“其实有许多次,我都想问你,你当初,是有意把我献给他的么?”
萧知砚的眼睛明显一变,显然半分没想到她会问这样一句,提起那般久远的事,明显怔了一下,旋即方才开口:“阿梨怎会这般想?孤怎会如此做?阿梨”
他突然便就靠近过来,握住了程梨的手,转而又松开了她的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人紧张异常,分分明明紧张异常:“阿梨,孤爱你多年,孤,等了你多年。孤长你六岁,早到了婚娶之龄,却迟迟未娶,便就是在等你及笄,等你双亲应允,许你出阁。孤好不容易得到了你,怎会特意把你献给他人?”
“那事是孤不好,孤只是想着,事情与你无关,这终究是孤与他之间的事,你方才刚刚过门,不应该承受这些,想着萧怀玹或是能放你一条生路,未曾料到他会对你生出邪念,都是孤不好,阿梨过去了,过去了阿梨,他死了,一切都过去了”
他抱住了她,双手有些发抖,生平从未如此害怕过。
便是那日在崖边命悬一线,他也未曾如此害怕过。
然,事情便真的朝着他最最害怕的模样发展了去。
她轻轻地推开了他:“其实,就算是真,我也能理解你,我真的能理解你,只是感情上,不能接受。你没错,但你如此做了,就是断了我和你的夫妻之缘”
程梨说罢便起了身去。
萧知砚紧随她后,再度一下子抱住了她,语声温柔缱绻,呼吸急促,甚至带着几分乞求:“阿梨,别这么说,孤很害怕,没有的事,你要相信孤,现在,一切都过去了,要不了多久,所有事情便都会恢复成它本来的样子,你是孤的妻子,永远都是孤唯一的妻子。孤找到了你,你没死,你回来了,孤很欢喜阿梨,这些时日,孤心如刀割,极其念你,来日很长,孤会慢慢地补偿你”
但程梨复又挣脱了他,朝后退却数步,与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我累了,想休息了。”
她,竟是下了逐客令。
萧知砚脸色有些苍白,立在那半晌一动未动,一直看着她,一直看着她,终是道出了那句:“萧怀玹对你这般说的,对么?”
程梨没答,别过了头去。
萧知砚心口一紧,旋即笑了出来:“你爱上了他,对么?”
是啊,生死之际,他为她挡了箭。
萧知砚又一次上前一把扶住了她的双肩,盯着她的眼睛:“告诉孤,你爱上他了对么?你宁信他,不信孤?你忘了她如何对你,如何对你的丈夫,如何要杀我们,你忘了,对么?”
“我累了,想休息。”
他的情绪明显激动了去,直到程梨抬头,再度道了话。
他不再说,镇静下来,只是看着她,看着她,一直看着她。
良久之后,他渐渐松开了双手,点了下头,道了声好,旋即转身抬步出了去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他怕她,要和他断了。……
==第八十五章==
萧知砚出去,负手背身立在她的房门外。人闭着眼睛,薄唇紧抿,手掌紧攥,微微仰头,良久。待得返回卧房,他叫来了手下,冷声下令:
“联络沈静宜,催她,尽快动手。”
手下应声,马上去了。
半日后人返回:“启禀殿下,皇后已接到了殿下的密令,她说在找机会。她,见不到皇太子,原本就见不到,萧怀玹死讯秘传回来之后,据说姜承翎出去寻他前,曾特意去看过皇太子,交代了奶娘与嬷嬷,不许让旁人靠近皇太子,甚至,特意点了她的名字。”
“姜承翎!”
萧知砚的话语仿若从牙缝中挤出,手掌攥的更紧了几分。他至今记得昔日悬崖之仇。如今没有萧怀玹的命令,他依然在坏他的好事!
他以为保得住那个孽种,他姜承翎来日就能挟天子令诸侯?
他做梦!
那沈静宜,若是有阿梨一半的聪明,也不会杀个婴儿都这般费劲!
夜长梦多,萧知砚现下有些害怕,害怕萧怀玹没死!
萧怀玹的命很硬。
昔年,他派了五千人围杀他,他死了七名亲信,中了箭,明明也该死去,老天救他,那日却偏偏下起了暴雨,冲掉了箭上的毒液,方才有了这后来之事。
阿梨安好,意味着萧怀玹没死在水中,是上了岸的。
只是不知,他有没有解毒?那毒很烈,若是旁人断然熬不过一个时辰。但他萧怀玹不是常人,他用内力阻断,会比常人多熬上一阵子,然也决计熬不过半日。
半日的功夫,既要上岸,又要解毒,机会稍纵即逝,他也便只有一两成的可能还活着,然一两成也不可小觑。
这个答案阿梨便该知晓。
从她要和他断了上了瞧,萧知砚觉得萧怀玹极可能没死,但他不确定。
他是死是活,其实也没那么重要,只要让他再也回不来,或是,在他登基之前回不来,即便他是活着的又能怎样?
所以,姜承翎!
萧知砚绝不会让姜承翎找到萧怀玹,亦或,他一定要在姜承翎之前,找到萧怀玹。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萧知砚但觉他能在姜承翎之前找到那萧怀玹,毕竟,他知道他在何处找到了阿梨。
思及此,萧知砚招来心腹,增调了精锐,且军令里添了条死令:一旦人是活着的,无论何时何处,格杀勿论。另有姜承翎,不惜以任何手段,但凡能取其项上人头者,封万户侯!
交代好一切之后,萧知砚便宿在了书房。
一整夜,甚至翌日一整日,他都没再敢去见阿梨。
他怕她,要和他断了。
昨日,她已然就是那意思,只是未曾说出口。
但他没想到,她来找了他。
第六日下午,萧知砚在书房。
她到来之时,他正在与部下商议着事。
听人禀报,萧知砚当即抬了手,让屋中的人尽数闭了嘴。
他起身,马上出了去。
“阿梨。”
见到人,萧知砚便握起了她的手。
他特意看了她头上的朱钗,他为她买的,她还是一支未戴。
天冷路滑,昨夜刚下过雪,萧知砚旋即便把披风脱了下来,给她披了上,将她抱起,带她进了不远处的一间屋子。
程梨道:“我只是想问你,我哥什么时候到?”
萧知砚没有回答,脚步不慢,直到进了那屋子,将她放到了椅子上,方才弯身与她说话,语声如故,极其温柔:“阿梨,兄长应该这几日就会到了,具体哪日,孤也不甚清楚,阿梨盼兄长前来,只是因为想念么?”
他终还是说了出来,缓缓地坐到了她对面的椅上。
程梨看着他,没答,但却间接答了:“我与殿下的缘分已尽。”
萧知砚的心重重一沉,看她许久,抿唇缓缓地出了口气,而后弯身将她所坐的椅子朝她面前抬了抬,眼中温柔缱绻,叹息一声:“阿梨”
他的身子便就定在了那,
眸中柔情似水,很虔诚,很珍视地看着她。
“孤落难之时,阿梨都未曾弃孤不顾,如今境遇好转,曙光在前,阿梨却要转身离开,同孤断了这夫妻之缘?”
他眼中现泪,苦笑一下。
“亦或是阿梨觉得孤此番必败,如若是那般,孤愿放阿梨离去。”
程梨别开了脸。
她知晓,他在探她的话,想从她的口中探得萧怀玹是生是死。
程梨不知道萧怀玹是生是死。
但知道,即便是生,风雨已至,萧知砚也有五成的可能逆风翻盘。
九大门阀,七成皆为他马首是瞻。
萧怀玹登基以来,一直在兴寒门,打压门阀。
矛盾一触即发,旁人到底如何想,会不会突然倒戈叛变,没人清楚。
萧怀玹手中握有七成兵权,封地旧将个个骁勇善战,他在位,没人敢动,他不在位,旧将眼下最多能调动两成兵权。
谁赢谁输,还是未知。
程梨已不想再参与他二人的皇权之争。
她甚至已不想再回京城。
终,她还是没把萧怀玹已解了毒,多半会活下来的事告诉给他,只道了句:“别杀琮儿,孩子是无辜的,他也争不过你。”
屋中陷入死静,萧知砚一直看着她,程梨一直别开视线。
良久之后,萧知砚起了身,依然温和:“阿梨,你对孤有误会,你在意之事不是你想的那般样子,萧怀玹是特意那般诱导你,想你与孤之间生出间隙,为了得到你的心,他无所不用其极,在孤心中,你永远都是孤的妻子,孤唯一的妻子,无论你爱没爱过孤,孤都会永远爱你。兄长未到,你不妨,再多考虑几日。”
他话说完,转身出了去。
程梨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她不想再回到萧怀玹的身边,也不想再留在萧知砚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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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知砚回到了书房,部下几人还在等他。
他坐在桌前,手扶额际,缓缓揉着太阳穴,良久之后方才睁开眼睛,朝下望去,让手下继续了刚才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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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梨亦在那房中停留了许久才起身出去。她朝着卧房的方向走着。
然方才行了几步,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唤她。
“王妃!”
声音欢悦,清脆,是个女子之声,程梨一耳便听了出来,是那灵鸢!
她马上转过了头去,果见灵鸢满面惊喜地看着她,旋即便朝她奔来。
程梨亦然。
俩人相互握住了彼此的手。
程梨拉着她去了后院说话。
待得简单地叙旧之后,灵鸢主动透露:“殿下下了悬赏,杀了姜承翎,封万户侯,我要再去会会那个姜承翎!”
程梨见到故友的喜悦,脸上的那抹浅浅的笑,在听到她的这话之后,慢慢收了回去。其实,她不愿听到这些,不想知道,更不想参与一分一毫。
可她又偏偏听得其一,便知其二。
她知晓了,朝中是派了姜承翎出来寻萧怀玹。
知晓了萧知砚不会让姜承翎寻到萧怀玹。
有那么一瞬,程梨甚至有着那么几分冲动,想让灵鸢告诉姜承翎萧怀玹的藏身之处,但终还是忍了住。
她虽与灵鸢交好,但灵鸢是萧知砚的人。
灵鸢虽年幼,心思单纯,也真心把她当了朋友,但这终归是阵营之事。
涉及忠诚与叛变。
自古,人心最难让人参透,她自己都不知自己是何心思,没把握灵鸢会帮她,也确实是不想再参与他二人之事,不想再站队。
程梨缄口未语,但听灵鸢雀跃异常,满面欢喜,小脸泛红,还在说着姜承翎。
“那日断桥边,我不是与他交过手!起先觉得他也不过尔尔,直到待他还手,我方才发觉,这百年难遇的奇才便就是百年难遇的奇才,不愧为天下第一,他好神呀!王妃不习武,不懂他的神,他就这样,这样,然后就,就我连他的一招都接不住,他是怎么做到的?可气的是,这人狂妄自大,忒也嚣张,竟敢瞧不起我!前些日子我找到了他,他竟以一句‘不杀女人,不杀孩童’为由,拒绝与我过招,说,说‘不与女子过招’!太气人了,太气人了!我一定要打败他!”
灵鸢一边说,一边在她身边比划,小脸红扑扑的,眸子亮晶晶,越说越兴奋。
程梨看出了,她好像也不是因为那军令,想夺占头功,但终还是未说那事。
不过,程梨说了别的:“你可听说了我哥什么时候会到?”
灵鸢的思绪被打断,回过神来,重新看向程梨,重复了句:“大公子?”
她摇了摇头:“未听说大公子前来的消息。”
程梨暗想:许是她不知此事。
灵鸢不过是个办事的小杀手,自然不可能什么都知道。
然,她接下来的话,却让程梨心口一颤。
灵鸢道:“说起来,我此番在陇右,也未见到大公子,归回之后,我本想去看看大公子,与大公子说说王妃的事,但却没寻到人,问了几人,都说很久没见到大公子了。”
程梨当即接口:“怎么可能?我哥不是一直在宁阳王地界么?”
灵鸢道:“按理说是的,我也以为是的,但,确是没见到大公子,许是,在忙什么别的?”
程梨心中翻涌起来,再也无法平静。
她没答话,细细地想了想。
最后一次见兄长,还是在御澜别院,一年前,她怀着琮儿的时候。彼时她哥来救她,中了萧怀玹的计谋。萧怀玹围困了她哥,要杀她哥。她以命相逼,萧怀玹方才放了她哥。
“难道,萧怀玹出尔反尔,并没放了我哥么?”
程梨喃喃,简单地把那日之事同灵鸢说了说,抓住了灵鸢的手:
“你能找到姜承翎?”
灵鸢点了下头:“王妃,怎么?”
程梨道:“你去帮我问他,他们有没有出尔反尔,又抓了我哥!”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我随时都在,只要,你需……
==第八十六章==
灵鸢答应:“好,我去帮王妃问他。”
程梨点了头,灵鸢这便离开了去。
她是能找到姜承翎,因为她知道姜承翎住在了哪!
她直接去了他落脚的宅子叩门,待得门被打开,还没等她说话,司阍看见是她一下子便就关了门。
“喂!”
灵鸢抬手相拦,一把将那大门摁了住,美目睁圆,气道:
“我说你这老头什么意思?问也不问,就要关门?”
司阍苦着脸,为难道:“我说姑奶奶,我方才三十多岁怎么就老头了?为什么问也不问,你心中没数?你都来多少次了?姜都督说了不见你!”
灵鸢不服:“他好大的官威!他凭什么不见我?”
司阍扶额:“姑奶奶,不见你就是不见你,还凭什么?你这个小丫头好生不讲理?好大的官威,对,你说对了,就是好大的官威!姜都督乃从二品镇军大都督,岂是你个跑江湖的小丫头想见就能见的?”
灵鸢咬上了唇,秀眉蹙起,半分未曾示弱:“跑江湖的怎么了?”
司阍使劲儿地推上了门:“怎么了?便是不见你!你快走吧!别再来了,都督每日都很忙,近来心情也不好,再说现在根本就不在府上!”
“喂!”
大门到底是被那司阍给推了上。
灵鸢跺了下脚,没走,托着小脸,蹲在了门外。
那司阍不是说他不在府上么!她就守在门外等他回来!
然,一直等到入夜她也没见有人归回,灵鸢不等了,因为有着一种直觉,他好像已经回来了。
她,根本就抓不住他的影。
是以,入夜没多久,灵鸢转了主意,决定暗入,正门进不去,那就翻墙。
她绕着宅子观察了一圈,找到了合适的地点,先行离去,待得晚会,换了夜行衣,返了回来,滕然跃起,翻墙飞入了府内。
然,却万万未曾想到,刚刚飞入,身子尚未落地,空中便骤降一张大网,灵鸢黑葡萄一般的眸子瞳孔顷刻一缩,下一瞬,“哎呦”一声,人已经滚落在地,被罩在了网中。
灵鸢迅捷爬起,双手不断挣着那网,四下脚步连连,暗光之下,只见数名士兵靠近而来,在她一句句“放开我”的呼唤中,被人抬起带走。
没得一会儿,火光越来越亮,她被丢在了地上,又是一声“哎呦”,旋即摸着屁-股爬了起来,转头便看到了房门口的台
阶上坐着个发髻高束,眉清目秀的锦衣少年。人,正是姜承翎。
“姜承翎!”
她方才唤出,便听他冷声道:“此女夜闯都督府,拉下去打三十大板。”
“姜承翎!”
“本都督念你年幼,你若承诺、守信再不纠缠,这次就放过你。”
“谁,谁纠缠你了!谁叫你不同我过招!”
“拉下去。”
“姜承翎!”
他最后一句话说完,身旁士兵便过了来,再度将她扛起。
灵鸢在大网中被两人举过头顶,回头张望,见那少年沉着脸面,已经起身,背身,却是走了。情急之下,她这才猛然想起,脱口而出:“等等!我还有一事!王妃,王妃让我来问你”
只见,那少年抬起的脚步突然一滞,当即便就定了下来,不仅如此,一下子转过身,抬手制止了士兵。
“放下她。”
转眼已至她身前,蹲下。
灵鸢在网中再度爬起,对上了他的视线。
接着还不待反应,她也没见他什么时候拿了刀子出来,更不知那是什么刀子,那么锋利,只斜手一划,缚着她的网便被那刀子划破。她被解了束。
“你说王妃?是程梨?你见到了程梨?什么时候?她在哪?可安好?她让你来问我什么?她还活着,对么?”
他一连问了极多问题,语声明显急促紧张,也明显温了下来,一时间说的话,比她这段时日跟着他十多天与她一共说过的话都多。
灵鸢先是怔了一下,旋即答了话。
“是程梨,我今天见到她的,自是在翊王那,她安好。”
她话说到此,明显见那少年眸色有变,顷刻笑了出来。
灵鸢这些时日也没见他笑过。
她确是记得,那日在断桥边他挺爱笑的,传言对他的评价也是整日笑吟吟的,对谁都是那般,可这些日子却分分明明不然,人冷得很。
灵鸢这时方才恍然,暗道:他,他好像是喜欢王妃
接着便听他催促了下去:“你说她让你来问我,问我什么?”
灵鸢没过多地想下去,也没卖关子,答道:“她让我问你,当初,你和萧怀玹是不是出尔反尔,答应了放了大公子,实际上却又抓了大公子!或是杀了大公子!大公子,就是,就是王妃的哥哥,程泽安!”
姜承翎听罢没答,而是先问了别的。
“她为何这般问?”
灵鸢道:“我也不清楚,许是因为我说前阵子回陇右没找到大公子,打听旁人,谁人都不知,都说许久没见到大公子了,王妃便觉,没准是你们出尔反尔,根本就没放大公子!”
姜承翎道:“君无戏言,陛下答应了便不会出尔反尔,他没派人复追程泽安。”
不仅,一个月前还彻底赦免了他,此事满朝皆知,千真万确,自然,程梨也知晓。
“你回去告诉她吧。”
姜承翎最后说了一句,没再说话。
未几,他放了灵鸢。
灵鸢归回,没耽搁,恐王妃惦念,直接便去见了王妃,将姜承翎的话说与了王妃。
程梨了然,让灵鸢走了。
灵鸢前脚刚走,程梨坐在桌前,表面如故,不动声色,眼睛却缓缓地看向了屋中的两名婢女,而后,她唤来了这两名婢女,将人相继支了出去。
屋中很快独剩她一人。
她心口突然便就狂跳了起来,不止,柔荑缓缓地攥了上。
就在这时,但听后窗传来轻轻的一声响,程梨闭上了眼睛,旋即睁开,马上起身,并未回头瞧看,而是穿过暖阁,直奔了房门,到后,将门插了上。
再返回时,卧房之内,摇曳的烛火下分分明明地多了一人。
那人极高,肩很宽,很瘦,一身黑衣,面如冠玉,脸上有笑,有惊喜,眼中仿若有星星,看着她,一直看着她,正是姜承翎。
程梨心中有一点点的负罪感,对朋友的负罪感,她利用了灵鸢。
还有,便是对萧知砚的负罪感,她确是不想再参与他二人的争斗,不想再帮着任何一方,却还是
让灵鸢向姜承翎询问他哥只是个幌子,她知道萧怀玹没有出尔反尔,是放了她哥的,因为一个月前,他立皇太子,晋她为皇贵妃时,赦免了她哥。
萧知砚也说了他哥很快就会与他会合,这也间接说明他哥是回了陇右的。
即便她心中对于他哥这般久了还未到,以及灵鸢在陇右没找到他之事有着种不太好的感觉,但此番让灵鸢去见姜承翎的目的,却也只有一个。
便是引姜承翎来。
她知道姜承翎会跟着灵鸢找到她,亦知道以姜承翎的身手,出入萧知砚这宅子便犹如探囊取物。
俩人的视线对着。
亦如上一次断桥相见,他的脸上一直挂着笑,一直看着她。
程梨知道灵鸢单纯,参不透她的目的,但姜承翎不然,他参透了她的目的,甚至已然参透了萧怀玹未死,参透了她引他来,是想亲口告诉他萧怀玹身在何处。
对视良久,他终于道出话来:“陛下也安好,对么?”
程梨点了头。
他仿若松了很大一口气,旋即上了前来。
“我带你走!”
程梨却退一步。
姜承翎一顿:“你不想走?”
程梨将事先写好的字条打开。
姜承翎的眼睛落到了那字条上,其上赫然写着一个地点。
他看过,程梨将字条丢进了烛火中烧掉,朝着姜承翎只有一句:
“快走。”
姜承翎复又道那话:“我带你一起走。”
程梨也又一次退却一步。
姜承翎不解:“为何?你已经选择了陛下”
是啊,她若是选择了萧知砚,应该把这个地点告诉萧知砚,而不是引姜承翎来,把这个地点告诉给姜承翎。
程梨摇头:“我谁也不选,这是最后一次,我不会再参与他们的事。”
姜承翎看着她:“你要去哪?你不要琮儿了么?”
程梨没答那后一个问题,答了前一个:“等我哥到了,我会再和我哥商量,我,不会回上京了。”
姜承翎有些紧张:“你想好了?”
程梨点头。
姜承翎道:“萧知砚会放了你么?”
程梨道:“会,我会和他说清楚。”
姜承翎道:“他不会。”
程梨的眸子再度看着他的眼睛,在他的眼睛上定了会,而后答道:
“他的性子与你的陛下不同,他会。”
姜承翎依旧:“他不会。”
程梨复又看向他。
这一次她没再说话。
屋中陷入沉静。
良久,少年笑着,又道了那话:“我只能接受你在陛下身边,不能接受你留在萧知砚身边。”
这话他对她说过一次。
程梨也依旧如那日在山洞时一样,答复了他。
“干你何事?”
她声音极小,别了视线,旋即催促:“快走,那两个婢女很快就会回来了。”
姜承翎没走,语声如故:“她们回来了,我就走不了了么?”
他能走,他当然能走,他就是把萧知砚引来了,也能走。
程梨当然知道,但依然催促:“我先不走,我要再等等我哥”
姜承翎沉默须臾,一直微微地笑着,眼睛一直望着她,很虔诚,很温和地望着她,最后只道了一句:“我随时都在,只要,你需要。”
程梨看他一眼,应了声:“有需要,我会找你,快走吧。”
姜承翎,离开了去。
他走后,程梨马上去了他翻进来的窗前,重新关了关那窗子,将将关好,但听屋外响起了叩门声。
不止,还有萧知砚的声音。
“阿梨。”
程梨心口一颤,万没想到他此时会来,但又觉得,不会那般巧,他怕是见到了她的两个婢女都出了去。
她马上到了门前,将那
插上的房门打开。
夜光下,萧知砚一袭银纹白衣,如芝兰玉树,负手立在那,见她开了门,温和地笑了下:“阿梨要睡了么?”
程梨摇头:“还没。”
萧知砚语声如故:“怎么插门这般早?”
程梨回口:“要换衣。”
萧知砚面上含笑,凤眸缓缓转转,朝屋中望去,但半晌竟是未抬步进来。
程梨早转了身。
良久,萧知砚方才动了脚步。
程梨未朝卧房走去,但却眼睁睁地看着他徐徐地朝之而去。
到了门口,萧知砚的眼眸慢慢地在那房中扫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了一处。
他薄唇紧抿,手掌缓缓地攥了起来,旋即转了身,到了程梨身边,语声依旧温柔,眼中也依旧满含深情:“孤想阿梨了,来看看阿梨,阿梨,早些休息”
言罢,负手出了她房。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情爱二字,当真让人生不……
==第八十七章==
回到书房,萧知砚瞬间被怒火点燃,眼中寒芒一闪,猛地挥臂,桌上的物件如遭飓风席卷,稀里哗啦地散落一地,纸张飘飞,墨水溅洒,在地面上洇出一片深色的污渍。
他眸色泛红,咬着牙槽,双臂支撑在那案上,撩起眼皮,浑身轻颤。
书房中除了他外只有陈公公一人。
陈公公一言没发,只安安静静地低身捡起被他打落在地的东西。
未几,护卫来报,语声颤颤巍巍:“启禀殿下,没看到人,但确是有人来过,王妃后窗附近有痕迹。”
听罢,萧知砚发出一声闷声,拳头砸在了桌案上!
“滚!”
士兵马上退了出去。
“姜承翎!!”
萧知砚狠狠地道出了他的名字。
来无影,去无踪,进他这宅子犹如进他自家一般,一百多个巡逻士兵形如虚设,无一人捕捉到他的影子,无一人发觉有人来了!
如此身手,普天之下,还能有谁?
他确是因为疑心重,相继看到她房中的两个婢女都出了去,方才前去一看。
可他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烛台之内的灰烬,那分明是张字条!
她在告诉姜承翎,萧怀玹身在何处?
萧怀玹果然还活着!
他的妻子,那是他的妻子!
她没有把萧怀玹的藏身之处告诉给他,没有助他一臂之力,没有!
却告诉了另一个男人!
却在保护萧怀玹!她分分明明,在偏袒他!
“杀了姜承翎!决不能让他和萧怀玹会合!”
萧知砚将手攥的咯咯直响!
陈公公已然站直了身子,立在了一旁。
这时他也徐徐地开了口:“姜承翎必须得死。”
是的,他必须得死。他活着,他们没有胜算。
那是个战无不胜之人!
只要有兵,没有他打不赢的仗,没有他攻不下的城池!
他护在萧怀玹身边,萧怀玹便无敌。
“但,没人能杀得了他。”
那陈公公的话说完之后,徐徐地又补充了这第二句。
萧知砚渐渐镇静下来,喉结滑动了下,转身倚靠到了椅上。
陈公公继续:“刀剑杀不了他,因为没人是他的对手,没人能近他身;毒药亦杀不了他,他百毒不侵,换句话说,就算侥幸让他中了毒,他内力深厚,再烈的毒,他都能逼出来,伤不到他分毫。”
“所以呢?”
萧知砚显然没了耐心。
陈公公道:“所以杀他之事,还需从长计议,眼下姜承翎有了好消息,我们也有。”
萧知砚知晓他说的是什么。
就在今日,他确是也得到了一则关于萧怀玹多半没死,有关他下落的消息,人已经派了出去。
陈公公继续:“就算他命大,解了毒,还活着,中了两箭也够他受得,方才二十几日,能不能走都是未知,必然虚弱的很,只要我们在姜承翎之前找到他。一切,还和他死了一样!眼下棘手之事,怕是,在于王妃。”
萧知砚听他提及王妃二字,心口狠狠地一缩,一连几下。
陈公公道:“她好像开始有所怀疑了”
萧知砚明显变色,抬了眼睛,看向他:“此话怎讲?”
陈公公道:“奴才黄昏的时候瞧见她叫住了云隐、星藏。奴才跟了上去,听见她在询问,程泽安”
萧知砚分明更紧张了几分:“她二人怎么说?”
********
程梨房中。
翡翠莲炬耀出澄澈光芒,碧绿如湖,柔亮漫洒四周。
被支走的两名婢女已经回了来,在屋中为她准备着就寝之事。
程梨安静地坐在矮榻上,眼睛看着她适才烧掉字条的那灯盏,耳边听着外边士兵匆匆的脚步声。
她知道萧知砚看到了灯盏中的灰烬,看出了那是张字条,参透了和萧怀玹有关,也断出了姜承翎来过。
对于萧知砚,她心中有些亏欠之感。
那事他没有承认,归根结底也只是她的猜测。
彼时他已被连灌了几天的药,昏昏沉沉,所作所为是不是别有用心,不好评断;至于暗杀萧怀玹时拿她做诱,到底是不是他的授意,程梨也不好评断。
只是两件事加在一起,太微妙了,她身为他的妻子,心里上不能接受,已无法和他再走下去。
但扪心自问,她没希望他败,更没希望他死。
她也没希望萧怀玹败,没希望萧怀玹死。
她确是不想再参与此事,甚至不想再听说此事。
程梨想来想去,很想快点结束这一切,离开他,也离开萧怀玹,早点去过平静的日子。
既然今夜她的所作所为已经被他发现,便今夜与他说清楚,亦说清楚自己的想法,不等哥哥了罢。
思及此,程梨起了身,让婢女给她拿来了披风。
她穿上,没叫人跟着,独自一人朝着他的书房走去。
沿途,她想了一路,想着如何与他说。
不时到了他书房的门前。
深夜,门口守着的人已被屏退,屋中亮着灯火。
他显然尚未就寝。程梨拾级而上,抬手正欲敲门,然,那悬在半空的手还未落下,但听屋内陈公公的声音悠悠传来:“眼下棘手之事,怕是,在于王妃。”
程梨心口一颤,听得与自己有关,心中本能地有所波动,不及反应太多,陈公公的话已再度传入她的耳中:“她好像开始有所怀疑了”
萧知砚回口:“此话怎讲?”
陈公公压着声音道:“黄昏时分,奴才瞧见她叫住了云隐、星藏,跟上去时,听见她在询问,程泽安她在问她二人在陇右可曾见过程泽安。云隐、星藏自是答着没见过。她们也确实不可能见过。王妃很聪慧,既是已经开始询问她人,怕是心中已有所怀疑。那事恐是快包不住了。为今已经过了六日,程泽安还是未到,再有六日,陇右的大军怕是都到了。到了那时,她还是没见到程泽安,还能再信殿下的话么?殿下打算怎么办?”
萧知砚道:“孤想着,能拖一日是一日,待得拖不了了,传他的死讯,把他的死,嫁祸给萧怀玹。”
陈公公道:“殿下高见。”
萧知砚道:“你清楚,孤实非忍心杀他。往昔,孤一直将他视作挚友,奈何他聪慧过人,竟只根据一些蛛丝马迹便识破了甲胄一事的背后乃孤之所为,又偏偏性情太过刚硬,宁折不弯芝兰当道,孤不得不除。”
陈公公长叹一声,宽慰道:“殿下何错之有?彼时殿下已被逼至绝境,生死一线。这人心,本就变幻莫测,挚友又怎样?岳父又如何?王妃才刚嫁入东宫,在滔天利益跟前,谁都可能背叛倒戈。不同船,怎会同心,不同心,又怎会共同御敌?”
萧知砚沉沉地应了声。
然,就在这一声之后,外边突然
传来一声响。
萧知砚与陈公公皆是一惊,顷刻彼此相望。
转而,陈公公便朝着书房的门奔去。
萧知砚亦急匆匆地出了来。
房门立马被推开,一见外边之景,俩人当即便都怔在了原地。
外边什么景象?
那美人跌倒在台阶之上,灯笼落地。
她满脸是泪,眸光碎裂,盯着房门打开,骤然出现在她面前的人。
确切的说,是盯着萧知砚。
人不是别人,正是程梨!
“阿梨!”
萧知砚当即失魂,脸色煞白,奔了过去。
“阿梨!”
他到了她身前,弯身欲要将她抱起。
未待触及她的身子,脸上骤然一热,一疼,耳边响起一声脆生生的巴掌声。
萧知砚没闪没躲,没拦没截,任她的巴掌打在了脸上。
空气凝结一瞬,但也只有一瞬。
他接着便再度伸了手去,欲要抱她起来。
程梨依然没让他触碰到她,抬手便又给了他一巴掌。
而后,她徐徐地跌绊着自己站起,转头便跑开了去。
“阿梨!”
但方才走了两步,便被萧知砚拉住了手臂。
“你放开我!”
“阿梨,阿梨,别这样!”
“你放开我!”
“阿梨,别这么对孤。”
“我让你,放开我!”
俩人肢体争执不已,她终是气力不及,被他扶住了双肩,摁了住。
萧知砚眸色猩红,凤眸含泪,眼神飘忽,紧张的双手打颤,语声依然是温温和和,甚至含着几分卑微与乞求:“阿梨,你听孤说,孤爱你,孤没杀你哥,只是囚禁了他,他安好,他尚在,孤,爱你。”
他说着一把将她柔弱的身子搂到了怀中。
“你不知道,孤有多爱你,情爱二字,当真让人生不如死!”
程梨一把推开了他,满眼是泪:“所以,你陷害了我爹,让我爹入狱,让我程家跟你在同一条船上。所以,你诱导我,故意把我献给了萧怀玹,这就是你说的,你爱我!”
萧知砚再度一把将她抱到了怀中,紧紧地抱到了怀中。
“孤错了,阿梨,孤知道错了,孤爱你,孤真的很爱你!每次想起你和他在一起,孤都心如刀割,生不如死!”
程梨再度一把推开了他:“你不爱我,我也不是你的妻子,你,也没把我当成妻子。我是一颗棋,我只是你的一颗棋。这一切都是你下的一盘棋。你得逞了。你从最开始就是想利用我杀了萧怀玹,从第一次在床下埋伏杀手暗杀他时,你就是在执行计划,只不过第一次,你失败了。你就是在赌,萧怀玹会爱上我,你就是在赌,他有朝一日,会不顾生死地为我挡箭!你得逞了,你好深的城府,好狠毒的心!”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孤那么爱你……
==第八十八章==
“不是的!”
萧知砚的心狠狠地抽动,眸色愈发猩红,扶着她柔弱,耸动着的双肩。
“阿梨,不是你想的那样。孤是有错,孤自知罪孽深重,千不该万不该做那甲胄之事,不该陷害岳父,不该让你去见萧怀玹,但彼时,孤已一无所有,孤害怕背叛,孤不是不爱你,孤怎会不爱你?孤对你的心日月可鉴,从始至终从未有过半分改变。孤曾无数次想着与你白头偕老,无数次暗自起誓,定要予你这世间至善之物,让你成为这世间最为尊贵、最为幸福,人人皆羡的女子。陇右一年,相思如毒,蚀骨钻心,孤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念你。孤,如何不爱你?”
“是命运对孤不公!是萧怀玹毁了这一切!孤诞于宫闱,生来便是集万千宠爱的储君。孤也曾大权在握,主宰乾坤,却一朝失势,被囚东宫,一无所有,荣华散尽,只能在那幽禁之地任岁月消磨,任他人凌辱!孤也想敬事岳父,护爱妻子,贻你程家不竭之益,但孤已没了权势,自身尚且难保,如何爱你?如何许你未来?难道孤就该活该认命,活该去死,活该被人凌辱,活该万劫不复?”
“孤实无他法,为求东山再起,只能出此下策,所有皆形势所迫,非孤本意,非孤不爱你。如今,局势逆转,胜利在望,已就快苦尽甘来,一切就要回归正轨,你原谅孤,给孤一次机会,孤向你发誓,往后余生,定不相负,你再信孤一次,给孤一次弥补过错的机会,阿梨,阿梨,阿梨,孤真的很爱你,阿梨”
程梨早已泪流满面,再一次,狠狠地推开了他。
“萧知砚,你每一步都在错。你不信我,不信我程家,却想让我程家信你,可信任是相互的!我从未想过弃你不顾,即便在最最艰难的时候,也从未想过,我哥把你当做挚友,你问他对你有没有感情?他抗旨不尊,荣华不要,几番出生入死,只是为了回来救我么?你不知道萧怀玹早就把我爹放了么?你不知道他也是为了你么?”
“孤知道阿梨,孤做错了,孤真的,知道错了”
他每上前一步,程梨都朝后退却一步。
她哭着摇头:“萧知砚,我们走到头了,我不会原谅你,不会给你机会,你也,一点都不可怜,你没有你说的那么无辜,你是作茧自缚,这一切都是宿命,都是宿命。我来告诉你,他当年为什么没有死”
“是我,救了他”
萧知砚当即背脊寒凉,脸色煞白,更加毫无血色。
程梨继续了下去:“你已经是储君了,已经注定要继承大统了,你但凡给他一条生路,或许都不会有今天的局面。你当年不杀他,他就不会恨你,他也不会受伤,他不受伤,就不会流落到那个乡村,和年幼时的我相遇,我就不会在不知情之下救了他也不会很小就爱上了他”
“再次,你不利用我,不把我献给他,他就不会认出我,我也不会认出他。他也不会对我产生感情。”
“最后,你不用我做诱刺杀他,他就不会替我挡箭,我对他死了的心不会复燃,也便不会再一次,救他。”
“萧知砚,一切都是宿命,从第一次对他赶尽杀绝开始,你就错了,现在你想得到这天下,得到我,让一切回归本初,是在做梦,除非时光倒流,回到你第一次杀他之前,做出不同的抉择。你们兄弟情深,或许他会将这天下拱手相让,否则,你怎么,都是输!”
她的话说完,他便笑了起来。
萧知砚别开头颅,低低地长笑不止。
良久之后,他方又一次说话。
“孤是错了,孤没想到,命运竟如此捉弄于孤,没想到,他昔年,竟是这么活下来的”
他一直沉沉地发笑。
程梨转了身,朝着府门而去。
然方才行出几步,听他的声音自后响起。
平静,冷淡。
“抓住她。”
立时有士兵拦截到了程梨的身前。
程梨有些料到了。
她转过身来,再度与他对上了视线。
他的眼睛愈发地猩红,眼中含泪,朝她徐徐地逼近,走来。
“孤那么爱你,你竟这般狠心,你竟又救了他一次!”
待得到了她的身边,他一把将她的手腕握起,眼泪流了出来,声音哽咽。
“你是孤的妻子,你竟对孤没有半分情意,你竟又救了他一次!程梨,你可知心痛是什么滋味!你心疼心疼孤,你为什么,便不能心疼心疼孤!”
程梨亦如他,眼泪簌簌下落,直直地盯着他,但人很镇静。
他的脸朝她靠近而来:“孤不会放了你!你听着,你永远都是孤的妻子,孤不会放了你!孤会原谅你,孤会待你如初,会依旧永远爱你,孤会杀了他,会让他死在你的面前,会扭转这乾坤,给你看!”
他话毕,一把松开了她。
程梨身子微晃,眼泪洒了下来,但她依旧没再说一句话。
他的声音响在耳边:“把她关起来。”
再度平静,冷淡。
程梨被带回了卧房。
萧知砚负手仰头,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最后一道眼泪落下。
*******
程梨料到了。
她平静地坐在房中,屋中烛火摇摇,已经入夜。
她突然就想起了姜承翎的话。
他说,萧知砚不会放了她。
她说不说那最后一番话刺激他,他都不会放过她。
她没有不疼他,她疼过了。
彼时,她甚至想过会和他一起死,也没想过背叛他。
可怜她哥,知道那一切之时,心该有多痛!
她不敢想,她
哥到底是生是死,甚至,不敢知道。
眼下局势不明。
萧知砚确是有五成的可能逆风翻盘。
九大门阀会有观望,但必然多数都为他马首是瞻,此处地处彭城,彭城刘氏一族和萧知砚的关系匪浅,事到如今,一定誓死追随萧知砚,适才她听到陈公公说陇右大军很快就会到达彭城。
国不可一日无君,要不了多久,朝中就会有变。
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她还会不会有机会逃离出去,离开他兄弟二人,去过平静的日子。
正想到这,猝不及防,她突然听得后窗传来一声极轻的动静。
程梨心口一紧,眼神顷刻有变,当即回头,骤然捂住了口。
果不其然,有人进了来,火光之下,她看到了谁?
是姜承翎!
少年如故,眼睛定在她的身上,眸中含笑,朝着她微微地笑着。
程梨马上起了身,朝他奔去,仰着小脸看着他,但到了他身前,又跑开了去,出了卧房,奔向暖阁,想支开她那两个婢女。
然还没等跑出卧房,听那少年已经道话:“睡过去了。”
程梨也是这时看到了两人。
两人确是趴在了暖阁的桌上,皆睡了过去。
程梨绣鞋迈动,又匆匆地跑了回来,来到了姜承翎身前,唇瓣颤了几颤,有好多话想说,一时间却是一句也没说出来,好半天才张开了口,连珠炮一般。
“你怎么返回来了?外边都是士兵,他加派了士兵,你怎么没去接你的陛下?你来这干什么?”
姜承翎一一作答:“我来带你走,遣派他人了,我不放心你。”
程梨怔了一下。
姜承翎补充:“我听到了你和他说的话,看到了他将你的房门上了锁,你若是心甘情愿留下,我可以先不带你走,但你若非心甘情愿留下,那便,绝对不行。”
程梨小声道:“你,多管闲事。”
姜承翎笑笑:“但我觉得陛下也会这么想。”
他不会这么想,他会不管她愿不愿意都会带她走。
姜承翎继续:“陛下命我留下来保护你。”
程梨白他一眼:“瞎说,那么远他怎么命你,你是顺风耳么?”
姜承翎笑的如沐春风:“我和他有心灵感应,不信来日你问他。”
程梨再度白他一眼,也别过了视线。
“你便胡诌吧,没有来日了,我不会回上京了。”
“没来日了,他也会命我护你。”
程梨道:“但我心中有些发慌,不知道为什么。”
姜承翎道:“别怕,我等你,你收拾一下。”
程梨仰着小脸,看他半晌,终是点了下头。
姜承翎去了暖阁。
她是该走。
如若她不走,萧知砚赢了,她将永远也走不了;萧知砚输了,她怕他会拿她威胁萧怀玹。
她是应该早点远离这场纷争,早点离开他兄弟二人。
没什么可收拾,程梨只拿了一两样东西便又把姜承翎叫了回来。
少年进来,程梨再度:“我,我心慌,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心很慌。”
姜承翎还是那言,笑着安慰:“别怕。”
程梨抬头:“那如果我说,我是因为你的安危心慌呢?”
姜承翎笑道:“我不后悔。”
程梨又是白他一眼:“什么你不后悔”
姜承翎朝她伸了手,笑的依旧灿烈如阳:“来”
程梨把小手慢慢地搭了上去,被他拉到了身后,带到了门口。
程梨问着:“你要怎么出去?”
语声刚落,但听“砰”地一声,他就那么抬腿,一脚把门踹了开!
外边顷刻大乱,火光大现。
脚步连连,数百士兵转瞬相继奔来,将他二人团团围住。
不止,萧知砚与那陈公公也不时便至。
暗夜之下,火光跃动,剑拔弩张,寒风席卷地上的雪尘。
数百人在,四下竟是寂静异常。
萧知砚立在众兵一旁,紧紧盯着他二人,确切的说是盯着姜承翎。
他的目光凛冽,缓缓垂落,定在两人紧紧交握的手上,牙齿被他咬的“咯咯”直响。
那少年一手牵着程梨,一手扛着把剑,眸光似狼,杀气四溢。
他一步步慢慢向前,士兵与杀手节节后退,长久僵持,竟是无一人敢率先动作。
半晌之后,人骤然揽住程梨的腰肢,将她抱了起来,而后,身形一闪,“刷”地一下子,顷刻,消失不见,空余地上数百士兵晕头转向,举着剑在原地慌乱转圈,四处搜寻二人的身影,嘈杂声此起彼伏
萧知砚手掌紧握,手背与额际青筋暴起,关节发出阵阵响声
拦不住,根本便没可能拦住他。
他转回书房,因着气焰,浑身轻颤,眸中寒光凛冽,阴鸷弥漫,恨意翻涌,怒火在眼底疯狂灼烧,目光所及之处,似能点燃一切,紧咬牙槽,朝着陈公公狠声问道:“大军什么时候到?!”
陈公公答道:“最快怕是也要三日。”
萧知砚:“孤要他死,孤,要他死!”
陈公公安抚:“殿下息怒,一万精锐或可围杀姜承翎,但眼下殿下亦在用兵之际,一兵一卒皆为瑰宝,不可轻易浪费,老奴有一计,不费一兵一卒,可取姜承翎性命!”
萧知砚当即转了头颅,声音冷寒依旧,但眼中明显现了急色:“说!”
陈公公悠悠而言:“姜承翎乃百年,甚至千年难遇的奇才!他,强的可怕,无人能敌,谁也杀不了他,想要杀他非常之难,但他和王妃在一起,其实想杀他,又十分容易!”
“说下去!”
“杀他不能用刀剑,不能用毒药,不能硬碰硬,但可以”
陈顺没说下去,凑近了萧知砚的耳边。
萧知砚闻言顷刻变色,一把拎住了陈顺的衣襟,眸色转瞬猩红无比。
“不行!陈顺,你若敢,孤将你碎尸万段!!”
陈顺亦抬高了声音:“机会已至,失不再来,天时地利人和,便同那日刺杀萧怀玹时一样,若不把握,稍纵即逝,姜承翎是萧怀玹养大的,九岁起就跟着萧怀玹。他心中的君臣之道极深,不可能越界,姜承翎,一定不会碰她,所以,此番,姜承翎,必死!”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姜承翎?”
==第八十九章==
“几个月前,老奴手上得到一种蛊,源于苗疆,名为情丝蛊,十分珍贵罕见,传言那是一种极烈的春-药,男子服下后若不尽快行那床笫之事,很快就会浑身无力,痛苦无比,据说没有男子能熬过去。熬不过去,便会精尽而亡,甚至五脏俱裂而死,面前的女子越美,便越痛苦!”
“姜承翎无人能敌,百毒不侵,十分难杀,但他并不是没有弱点,归根结底,他,是一个男人,且他怕是已对王妃动情。此番俩人正好在一起。他得到萧怀玹身在何方的消息必然派了所有手下去迎那萧怀玹,所以,身边一定已经没了人,这是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绝佳机会!稍纵即逝!如此不费一兵一卒便能除掉后患,除掉这样一个人物,与天上掉下馅饼已无差别,殿下那般想他死,有什么可犹豫?”
“殿下无非是在意王妃,怕他兽性大发,忍不了,拿王妃泄-欲,可殿下想想,俩人之间隔着萧怀玹,姜承翎会么?姜承翎心中的君臣之道极深,你让他做这样的事情,与要他的命没有差别,他一定,
宁死也不会碰王妃。”
俩人的目光紧紧相对。
屋中的烛火呈妖冶之色,黯淡颤抖,于幽暗中勾勒出扭曲的光影,诡谲异常。
屋中死静,萧知砚犹在拎着那陈公公的衣襟。
如此,僵持良久。
他修长的手渐渐松动,一点点放开了那陈顺,坐了下去,慢慢开口:“你说,中后不尽快行事,时间久了,人会变得无力?”
陈顺笑道:“正是,呵,久了,他想碰王妃,也力不从心了。”
萧知砚倚靠在了椅背上,节骨分明的手指慢慢移至鼻尖,凤眸渐渐变得晦暗,乃至黑暗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徐徐地抬了眼皮,平淡而冷冽地开口:
“那便,就这么办吧”
陈顺当即慢慢躬身。
“是。”
********
暗夜,天上无星,乌云密布,只露了半边月亮。
风吹拂地面,卷起雪尘,簌簌轻扬。
古道上,一个人影,速如疾风,又似闪电,转瞬掠过斑驳石砖,没入雪幕。
程梨在他的背脊之上,身着披风,戴着衣帽,紧紧搂着他的脖颈,忽而迎面疾风骤雪,她的手抓之不稳,一只突然掉落,慌乱间自后乱抓,触碰到了他的心口上,但觉很硬。
如此一路,反复几次,她忍不住道出话来:“你心口上的是什么?怎么那么硬?”
姜承翎飞速的脚步突然便慢了那么几分,耳朵骤红,没立时答话,顿了一下,旋即敛眉,笑着开口:“你别乱摸啊!”
程梨被他这般一说,脸当即红了去,不悦道:“我什么时候乱摸了,是你,太快了!”
她确是受不住他这般速度,头晕晕的,柔荑也抓不住,眼下被他说摸他,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不待姜承翎回话,已然再度张口,使性子道:“你放我下来,不要你背了,免得你再觉得我摸你!”
姜承翎声音立马蔫了下去,明显变小,变弱,连话都不再敢说的样子,笑着哄道:“我说错了,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生气呀!”
程梨不再言语,但依然好奇,复又追问:“所以,那到底是什么?”
姜承翎笑呵呵地道:“不是什么,玉佩,挂在脖子上了,掉在那了吧。”
程梨唇瓣微启,想要再说什么,但终还是没说。
她为何好奇?
因着刚才三次,她不小心抓了两次,她感觉那大小和形状有点像
且,那不像是什么玉佩,也不像是挂在了脖子上垂下去的,倒像是特意缝在了心口。
程梨没想下去。
半个多时辰,他带她到了他临时居住的府上。
人没从大门走,“刷”地一下子跃起,翻了进去。
程梨紧紧闭上了眼睛,睁开时,已从墙外到了墙内。
他一直将她送到了房门口,方才把她落下。
院内空无一人,只有两盏灯笼挂在屋檐上,在寒风中摇摇晃晃。
他推开了门,给她点了灯,将室内照的通亮,又端来了一盆银霜碳,口中叼着根软绵绵的香薰木条,歪着头颅,蹲在地上,敛着眉,吊儿郎当地给她点碳,最后为她熏香。
一切做好后,他站了起来,拿出口中那香薰,眼中含着星星般,笑吟吟地看向她:“今夜你睡在我房中,好好想想,以后去哪,明日我送你去。”
程梨冷着小脸看着他,没答话。
姜承翎观察一会儿她的脸色,也不知是不是那个意思,笑呵呵地去把他床榻上的被褥抱了起来。
“我给你换新的。”
他说着马上做了,待得又给她重新铺好了床,烧了热水端来才离去,走前,站在门边,依旧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我就在隔壁,你害怕就唤我,不行,我睡在你门口。”
程梨这才道话:“不用,我哪那么胆小,有什么可怕?”
姜承翎点头:“好。”
他走后,程梨插了门,坐在屋中好半天,缓了好半天。
一夜不到,瞬息万变。
她实在需要时间接受,好多事情,都需要接受。
此处是临淮,距离萧知砚所在的彭城不远,她肯定是要尽快离开。
姜承翎这临时府宅眼下已经无人。他应是将人都派去接萧怀玹了,本也就要离开此处。
她最多在此停留一日,不想耽搁太久。
程梨想完,洗漱了去,而后躺在床榻上又想起了兄长。
依然如故,她不敢深想,眼下唯盼萧知砚没有撒谎,确是将人囚禁了起来,人尚在。
程梨翻来覆去许久,毫无睡意,不知折腾到几更,眼见着终于慢慢有些困了,刚要入梦,然,却突然听得隔壁响声大作,竟是传来了打斗之声!
程梨一下子便就睁开了眼睛,坐起,穿上绣鞋,披了衣服,当即朝着门口奔去。
还不待奔到,但听那响声戛然而止,很明显,来人还未曾接下他三招。
她点了烛火,立在门口,自然也没敢出去,隔壁的门很快开了。
程梨小声唤道:“姜承翎?”
“我在。”
程梨问道:“怎么了?”
姜承翎道:“萧知砚派来的。”
程梨道:“杀你?”
姜承翎应声,补充一句:“别怕。”
继而:“我去去就来。”
程梨答应。
口上应着声,柔荑却哆嗦了一下。
她胆子小,做不到真的不怕,接着便在窗上隐约看到了他的身影转瞬消失。
程梨猜想,他可能是去丢尸体,顺便查看那人有无同伙。
未几,人返了回来。
“程梨?”
“嗯?”
“嗯,没事,睡吧。”
“就他一人?”
“嗯。”
好生奇怪。
程梨心中暗道,但觉姜承翎也会如此觉得。
什么意义?
萧知砚、陈公公,乃至那名杀手都应该心知肚明,刺杀姜承翎是不可能的。
别说一个杀手,就是萧知砚养的杀手全部都来,也是徒劳。
**********
隔壁。
烛火遥遥,姜承翎浸了帕子擦了桌上的血。
如程梨所想,他心中也觉奇怪,毕竟他劫走程梨之时,萧知砚都没让人动手,过来刺杀他意义为何?
姜承翎确定,萧知砚有阴谋,但他暂未识破他的阴谋。
就在这时,他忽然觉得脖颈犯痒,抬手一抓,一只半截手指大小的蜘蛛赫然在掌心,不止,还摸下了自己的血。
姜承翎眸色微变,旋即拿出一把银色小刀划开了那只蜘蛛,紫液四溢。
他的眼睛明显更有了变化。
他将那蜘蛛的残骸用东西包住,出门到了后院,埋在了一颗树下,返回后,即便没沾,也洗了手。
姜承翎知晓了一二,认出了这是种蛊,明白了来人是死士,杀他是幌子,送这蛊到他的身上方才是萧知砚的目的,更知晓,自己已然中计。
只是,他不知这是什么毒?
姜承翎立时用内力阻断,妄图逼出。
然,他方才运功,便就突然停了下来,转瞬从头到脚,顷刻烧着了一般,燥热无比,犹如置身火炉,小腹之内似有火蛇穿梭,某物当即膨胀。豆大的汗珠转眼自额际滴落下来,一滴接着一滴,少年脸色染赤,眸色泛红,喉结滑动,呼吸变急,手掌紧紧抓住了床枋,扯开了衣衫,露出了肌理紧致,健硕的胸膛,咬住了牙!
他知道了对方的伎俩,知道了这是什么毒!
萧知砚果然狠辣,果然无所不用其极。
他将那床枋越攥越紧,已然就要把它捏碎了一般,脸红如火,脑中时而一片空白,除了本能,除了欲-望再无其他。那物烈的很,将男人的欲-望放大了千倍万倍,衣衫很快被汗水浸透。他死死地咬着牙,极度忍耐。
身体像是被熊熊烈火点燃了般,每一寸肌肤都滚烫得如同烙铁。汗珠不断从额头渗出,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脖颈滚落,一滴一滴地浇打在他的衣衫上,床褥上,牙关不住地打颤,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原本清澈的双眸此刻布满血丝,满是痛苦、挣扎与忍耐。体内,那如潮水般汹涌的热意被放大,放大,更加
放大,很快,身体便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姜承翎仰头倚靠在床榻之上,胸膛剧烈起伏,仿佛下一顺就会窒息,喉结一下下滑动。他的嘴唇干裂,不时用舌尖舔舐,却无法减轻那火烧般的干渴,呼吸急促,喉咙里间或发出低沉的声音,理智逐渐被吞噬。
就在这时,但听房外响起一声娇糯糯的声音:“姜承翎?”
“别过来!”
他咬着牙槽,声音冷厉,带着几分勒令,突然朝她喊道
第90章 第九十章“其实,我也没那么正人君子……
==第九十章==
早些时候。
程梨返回床榻,只留了一盏烛火。
她重新拽了被子盖上,美目盯瞧着床顶繁复的花纹,眼波缓缓动着,睡意再度全无,心中脑中所思所想都是刚才刺客一事。
不对,肯定不对!
从萧知砚处逃离前的那股子不安之感再度席上心田。
那杀手绝不可能只是来暗杀姜承翎的,一定还有别的目的,一定是有着什么阴谋。
想到此,程梨更加精神,再躺不住。
她又一次起了身去。
可还没待下地,穿上绣鞋,听得旁屋姜承翎好像又出了去。
程梨马上披衣,下来,奔至窗前。
“姜承翎?”
她轻声相唤,但那少年太快,身影已经消失不见,显然没听到她的呼唤。
程梨等在了窗前。
好一会儿,她方才隐约感到他的身影,看到他回了来。
程梨刚想再唤,但顿了一下,又没,思忖之间,姜承翎已经回了房中。
她怕他误会成她害怕,怕他要睡在她的门口,看他安好,想想也便作罢。
或是自己多心了?
毕竟萧知砚下过悬赏,有胆大不怕死的见他身边已经无兵,趁着夜晚前来一试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便明早再说罢。
程梨安慰了自己,将灯盏放回原处,返回床榻上,脱掉绣鞋,又躺了下。
但她依旧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就是心慌,且是愈发地心慌,有着股子很是不好的感觉,关于姜承翎的安危。
这种感觉往昔她从未有过。
就在这时,隔壁突然传来一声动静,似是什么东西被捏碎。
那动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透着几分隐忍之感。
程梨什么都未想,马上再一次起身,穿上鞋子,出了卧房,奔到了暖阁的墙边,附耳去听。
两个房间便只隔了这一道墙。
她刚想唤他,又听到几声极其隐忍的闷声,再度伴随着什么东西被捏碎的声音。
程梨确定他出了事!
她当即披了衣服,拿起烛灯,打开房门,来到他的屋前。
“姜承翎?”
她唤了一声,一声之后便就试着推了一下那房门,门未插。
她便就这么把门推了开。
然一切只在瞬息,绣鞋还未待迈入,她便听到房内骤然响起了他的声音。
“别过来!”
冷厉,带着勒令,夹杂着喘息、艰难与痛苦,明显紧咬着牙关。
程梨心口顷刻一颤,脚步便就定在了原处,听了话,但十分焦急。
“姜承翎,你怎么了?”
“走。”
他没回答她的问话,只道了一个字,依旧是极为痛苦的声音。
程梨心中惦念,如何会走?
“姜承翎,你告诉我,你怎么了?我,我好帮你,你是中毒了么?刚才那个人是不是给你下了毒?”
她说着,终还是进了来,关了门,但方才再度动了脚步,朝前走去,但听房内姜承翎的声音又起,更为急躁:“你,别过来!”
程梨又一次停下,听那少年开口,说了下去。
“我很狼狈不要过来你快出去,回去不用不用管我。”
程梨当即回口,语中含着不悦,亦十分不解:“姜承翎,你在说什么?我怎会不管你?你是受伤了还是中毒了?你快告诉我,我帮你想办法,我们现在在一起,算是伙伴了,再说,你不是为了救我么?你有什么困难,到底怎么了?我去给你请郎中,我去给你买药!”
“没用的我没受伤也没中毒你出去离开这回到房中把门插上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开门程梨听话快走!”
他的声音满含隐忍,断断续续,状似十分痛苦。
程梨更急:“如何没用?你怎知没用,你总要说出来,你是为了救我,我怎会弃你不顾,你这般,倘使有什么意外,我可能安?可能当做什么都未发生?我”
她刚想继续说下去,眼神却突然飘忽,想到了什么。
是的,他不可能受伤。他是,姜承翎呀!
区区一个杀手,怎么可能伤到他?
他也不可能中毒。
程梨记不得是什么时候了,但她听他哥说过,姜承翎内力极其深厚,百毒不侵,任何毒药都伤不到他分毫,因为,他都能逼出来。
那他到底是怎么了?
转念,她突然浑身一冷,又想到了什么,语声发颤:“姜承翎”
他好像知道她猜到了,艰难地答了话。
“他们用了卑鄙的手段”
程梨的心顷刻无底洞一般地沉了下去,到底还是快步朝前了两步,到了他卧房所对的门前。
隔着珠帘,她隐约看到了那少年。
他已浑身湿透,头发亦是,汗水不住地往下滴落,一滴接着一滴,地上已有了一滩水迹。
往昔吊儿郎当,明媚不羁,贵气无比的少年不复存在,确是被摧残的狼狈不堪。
看到她的身影,他很艰难地扯了被子遮挡,别开头颅,几近发不出什么声音,只一个字:“走。”
程梨当时便就要哭了出来,哽咽道:“姜承翎,姜承翎,姜承翎你别怕,我去给你买解药,会有办法的你等着我,你等着我!”
“不必了”
她说着便就跑出了房门,少年的声音消失在耳畔。
程梨慌乱奔出,慌乱择路,朝着府宅大门而去,待得到了,打开门闩,使劲儿地推着,欲要打开那大门,然一连几下子,发觉竟是根本推之不开。
暗夜之下,她听到了锁链的声音,意识到了什么。
有人故意锁了门?!
程梨喘息着马上返回,待得进了姜承翎的房中,道出话语:“大门是你的人走时锁上的还是他们干的?姜承翎,你,你可能起身,可能帮我把门打开?”
少年的声音微弱,断断续续地传来。
“是他们,你不用去了这不是普通的春-药没有解药”
程梨问道:“它是什么,你告诉我它是什么”
姜承翎慢慢吐出:“是蛊程梨,别折腾了是徒劳,他们不会用简单的东西对付我我”
他,活不成了。
但他没说下去,而是道了别的。
“你别过来,站在墙后别让我看见你趁我意识尚清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程梨听他之言,如他所要求的那般,去了墙后,背身靠在了珠帘一旁的墙面上。
“你要说什么?”
姜承翎暂且没答,不知从哪拿出了一只手铐,一半铐住了自己的手腕,一半铐在了床枋之上,而后手指碾动,将钥匙磨成了粉末,以此断了自己的念想,控制自己的身子,以防他一会儿受之不住,失去理智,兽性大发,做出禽兽之事,伤害她。
他,活不成了。
巧之不巧,他去过一次苗疆,听人说过这种蛊,适才方才想起,一切都对了上。
这物唤名情丝蛊,十分罕见难养,传言烈性至极,几乎没人能熬得过去,非女人不能解。
那只蛊已将丝网打入他的体内,情-欲之事与毒-药不同,他,完全控制不了。
他越想她,便越痛苦,然他此时满心满脑都是她。
好在要不了多久,或是再忍耐一时半刻,他就会彻底失去气力,到了那时,她也便彻底安全了。
但到了那时,他怕是也离着死亡不远了。
萧知砚与陈顺
确实狠辣,竟想到了用此物对付他。
他们也确实对他了如指掌,将他参透到了骨子里。
只是他没想到,萧知砚会忍心拿程梨挑战他的人性。
他当真,不配做她的丈夫。
程梨听到了锁铐的声音,急道:“姜承翎,你在干什么?你又要说什么?你怎知没有解药,不试试,怎知晓?没准哪个郎中见多识广,便知晓呢!你不要放弃,你帮我开门,我去为你寻郎中,你若觉得自己狼狈,不想见人,我会闭上眼睛,或者转过身去,我不会看你。”
那少年依旧没有答话,自然也未同她解释。
他要死了,可能要不了多久了,不想再说旁的,想和她说几句心里话,说几句,本欲带进坟墓,没想让她知晓的心里话,趁他尚且清醒。
他这一生,没有做过后悔之事,就是此时此刻落得这般下场,他也不曾后悔。
但,有遗憾啊
如此想着,他也便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开了口:
“程梨,其实我也没那么正人君子”
“我想过你千遍万遍,甚至每时每刻”
“但凡那个人不是陛下,我都会从他手中,把你抢过来”
程梨心中急躁,本刚要再度催他,却突然听到了他这言,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人呆立在原地,眼眸怔怔地看着前方,一动亦是都没再动。
深夜,火光幽微,烛泪顺着烛身蜿蜒滑落。那如豆的亮光在浓稠的黑暗中摇曳,随时都可能被黑暗吞噬。
两人一墙之隔,屋中死静,只有他断断续续,又颇为虚弱的声音。
“爱上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起先很害羞,想躲不敢看却又忍不住想看”
“看到她会面红耳赤,会心口滚烫,狂跳不歇,周身被热浪席卷”
“会未刻意思量,她的笑靥、身姿,也常浮现在脑海,她的一颦一蹙,皆深深烙刻在心上”
“会在有她之处,万物失色,眼中,只能看到她”
“会佯装不经意,寻求偶遇,用拙劣的演技掩饰内心”
“会独自一人时傻笑”
“会想起她就心花怒放,似有至美之事,即将成真”
“会日复一日,思她千遍万遍,不知疲倦,不分朝暮,年年岁岁”
“会很欢喜,很满足,很甜蜜,很幸福”
“但最后,是痛苦”
“因为,我永远也不可能得到你”
“那么好的你,我那么那么,那么那么地爱你,但我却,永远也不可能得到你”
“永远,也不可能”
如今,他就要走了,他想让她别忘了他,但他又觉有负那个人。
那个把他养大,对他有着无尽恩情的人。
他不怕死,但他怕再也见不到她了。
他早已泪流满面,心口一阵阵抽动。
墙壁之上,程梨仰着小脸,倚靠在那,模糊了双眼,呜咽出声。
她知晓了他定然是中了不解之药,知晓了他不解那毒,便会死,否则他不会与她说这些。
他一定是,就要死了。
他方才十九,是个百年难遇的奇才,是个纵使被敌军擒获,也只会劝降,不忍残杀的人。
她哭他,也哭她自己。
他的每一言,每一语,她都曾深刻的感受过。
他,就好像她自己。
他,就好像曾经的她。
情爱到底是什么?
后来为什么会这么苦?
他怕伤害到她,把自己锁了起来。
就好像,她不顾危险,为他将那毒液吸了出来。
他们是一样的人。
看到了他,她就好像看到了她自己。
她缓缓地动了身子,迈动脚步。
“姜承翎,不要管明天。”【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