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一章“梨梨适才也在想你。”……
==第七十一章==
她便就在那被他托了起来,腿弯置于他坚实有力的手臂之上。
雕花窗棂外,夜色早落,浓稠如墨,屋内烛火摇曳,映出满室旖旎。
耳边响着雨鞋踏水之声,如疾风骤雨,急促密集,良久。
她先是搂住他的脖颈,不知何时再也够之不到,纤玉紧抓着他厚实的臂膀,小脸染赤,整个人如风雨中凌乱的海棠,而那海棠却偏偏蒙着层薄雾,于艳媚之中透着股子仙气。
他目光灼灼,紧紧盯着她。
程梨一会儿记得那事,一会儿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忘了。
譬如这时,她就一点也不觉得他像那少年,可与他缠绵的这般场景,她视觉之下的这张脸,又是她极为熟悉的。
他在骗她?
为什么呢?
是只有那两件事,还是很多事?
瓷瓶一事是小,他记错了时间也不是没有可能;沈静宜一事却是大。
他要是真的对她说过要把她打入冷宫,那他们之间怕是曾发生了极为严重的事。
还有便是沈静宜口中的“二嫁”。
宫女虽与她解释了,但过于牵强,程梨表面没再追问,心中实则却是根本不信。
她
只想了一会儿,转眼间念头隐匿不见,脑中空无一物,思绪像被一阵狂风吹散,半点也拼凑不起来,所有神思皆回到、凝结到眼下之事上,喘息,燥热与一声高于一声婉转之下,骤然,雨落一地。
程梨当即便就闭了眼睛,眼泪汪汪的,身子犹在急促大动,一只手捂住了脸面,另一只打在了他的手臂之上:“你,停下!”
对方没停,却是沉沉地笑了两声。
程梨不认得这样的他,不觉得她的大哥哥会是这般的坏心眼,但却又并不觉得这一幕陌生:“我,不要了。”
他动作未停,脸却靠近了她,唇附在她的耳边:“真的?”
程梨连续点头,但听他再度笑了一声,缓缓而言:“你不喜欢?”
她的脸烧得如同燃透的红烛,顿了一下,斩钉截铁地摇头:“不,不喜欢。”
萧怀玹轻呵:“梨梨怎会不喜欢呢?”
程梨出身名门,从小就很乖,是上京之中出了名的乖乖女。她性子温婉,知书达理,娇娇软软,与谁说话都温声细语,在她的心中什么都是文雅的,便是和夫君的床笫之事也应该是温温柔柔,慢慢轻轻的。
但他每次都很激烈。程梨觉得狼狈,相比于愉悦与否,她更想别那么丢人,差不多就,就成了,但他不。
话说完后,他托着她的手臂之上青筋凸显,明显更甚,转而程梨便再度受之不住,别着脸面,终是小解了出来,而后她便就一直哭。
她哭,他笑。
那动静持续良久,他也哄了她良久。
当夜,程梨再没本事思考那事,不知什么时候入了梦。
翌日醒来之时亦如往常,萧怀玹已经上朝去了。
程梨躺在温暖舒适的被衾之中,潋滟秋眸缓缓转着,清醒许久并未唤人。她心有所思,关于昨日的怀疑。
她想去见见沈静宜。
直觉告诉她,她宫中的人不会对她多说什么。
她从她们这不可能寻到答案。
若不去见沈静宜,便是从那个叫“姜承翎”的人身上入手。
她想通过他,看能不能想起什么。
但他是外男,她不可能轻易见到。
程梨足足在床榻上思忖了半个时辰,方才唤了人来,起了身去。
早膳之后,奶娘与嬷嬷把琮儿抱了过来。
程梨一面哄着琮儿玩,一面想着从嬷嬷几人口中套些话。
琮儿已经会独坐,会小腿蹬地,腹部蠕动,有了爬行的意识,但尚爬不起来。小东西是个急性子,一个玩具落得远了,他小胳膊短,手伸过去够不到,爬又爬不动,急的“哇”地一声,委屈地哭了出来。
程梨正与嬷嬷几人随意闲聊,瞧见马上为琮儿捡了东西,心疼地把他抱到了怀中,也是趁着这会子打趣地说了起来。
“该不会是想师父了吧!琮儿有阵子没见到师父了!”
她提起了话题,那几个嬷嬷与奶娘便笑着接了下去。
“是呀,姜都督一定也想小皇子了,这师徒俩还不知什么时候能见面呢!”
程梨道:“若不然等我们琮儿会爬了,便爬去师父家,同师父和师娘玩吧!”
几个嬷嬷笑,其中一个直言:“哎呦,同师父有得玩,师娘难了些,还不知什么时候能有师娘?”
程梨很是随意,笑着问着:“姜都督还没成亲么?”
其一答着:“是呀,听说陛下让他随便挑,奈何他哪家姑娘都看不上,据说看上他的倒不少!”
另一个接口:“毕竟生的好,又前途无量。”
第三人道:“姜都督年岁小,瞧着还像个孩子,倒也不急。”
程梨插口:“他多大了?”
第四人答道:“方才十八或是十九?”
程梨了然,接着便转了话题没再说他,问的太多有些明显,但不难看出,这四名嬷嬷与两个奶娘都很喜欢姜承翎,甚至很爱提起他。
程梨大致知晓了姜承翎的样子:十八九岁,生的很好。
不知为何,她想完之后便想起了昔年在山洞之中遇上的萧怀玹。
那时的他,也是十八九岁,生的很好。
下午,她在锦华宫的小厨房内,亲手为萧怀玹熬汤。小火慢炖,整整耗费了一个多时辰,汤成之后,她浅尝一口,滋味鲜美,如此也便欣然地给他送了去。
她身后跟着八名宫女,一行人到了碧霄殿,只见殿门紧闭,台阶之下,二十余名羽林卫肃然而立,严禁闲杂人等靠近。她心中明白,这是萧怀玹正在与人商议军机要事的迹象。
程梨未急,立在外边等了会儿。
未等多久,大致一刻钟,她便听到了动静,待得抬头瞧去,只见碧霄殿的门被打开,里边徐徐地走出四人。
其中一个四十出头,那日在延禧门,马车旁,程梨见过一面。
除他之外,另外三人程梨皆不认得,但她的眼睛却定在了最高最年少的那个人身上。
人生的极其好看,且瞧上去也就十八九岁。
初见,但程梨很确定,他,就是姜承翎。
一股子熟悉之感,再度从心底萌生。
不止,一切只在须臾。
四人出来也几近一齐朝着她望来。
她清楚地看到了那姜承翎的眼神与其它三人明显不同。
旁人很平静。
他,却一怔。
虽只有一瞬,但程梨一直看着他,捕捉到了。
她确定,他二人有过不浅的接触。
那么,那些个她觉得熟悉的话语与感觉,便一定就是她失去的记忆。
程梨柔荑轻颤。
转而那几人已经从台阶上下了来,朝她微微颔首,继而,皆退了下。
张明贤立在台阶上,微微弯身,笑吟吟地与她说话,程梨竟是有些失聪,没听见。
她心中脑中乱做一团,有着点子害怕。
害怕谁?
萧怀玹。
他在骗她。
至少有些事情在骗她。
譬如沈静宜的话。
所以,他真的说过要把她打入冷宫。
他二人之间,没那么简单。
正思着,张明贤的声音再起:“娘娘?”
与此同时,身旁的婢女也轻声唤了她:“娘娘?”
程梨回过神来,应了一声。
婢女朝她道:“公公说陛下请娘娘进去。”
程梨再度应了一声,而后,抬了脚步。
没得一会儿,她步入殿内,小脸有些苍白,转过屏风便就看到了那男人。
萧怀玹停了笔,将狼毫放在了笔架上,眼睛落到她的身上,背脊倚靠过去,笑了一声:“梨梨怎么来了?”
程梨是真心想给他熬汤,但此时心中自然有所波动,是另一种感受。
困惑占大半,她强压了下来,但觉自己不能露,会功亏一篑,探不到真相,是以,马上便就笑了出来,脚步也略微加快,上了玉阶,手中亲拿着食盒,靠近了之后方才道话:“我给你熬了汤。”
说着放下了食盒,笑吟吟地抬手打开了盖子。
然方才拿下,便见那男人起了身来,攥住了她的柔荑,旋即便就抱住了她。
程梨发出轻吟,但已经被他扯到了怀中,摁在了腿上,自后环了住,紧紧地抱了住。他的俊脸贴上她的脸,朝着她的耳中喝着热气,哑声开口:
“朕想你了,刚才与大臣商议政事,朕有半刻钟皆留了神,大臣的话朕一个字都没听见去,脑中想的全是你。”
程梨心口狂跳,呼吸变急,脸色转瞬便烧得如同春日枝
头初绽的桃花。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终究是那少年,她竟是信他说的话。
所以,他为什么要骗她,昔日又为什么要把她打入冷宫?
程梨想知道真相,伪装了去,娇滴滴,喘微微地回了话:“梨梨适才也在想你。”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她决定设局试他一番。……
==第七十二章==
“真的?”
萧怀玹明显笑了出来,只是那双眸子依然深沉。
程梨背身对他,看不到,但他的样子已经深深刻在了她的脑海中。她,似乎想象得到。程梨违心地答着:“嗯。”
萧怀玹低笑了声,缓缓敛眉,语声徐徐:“梨梨说,今与朕琴瑟和鸣,朝朝欢愉,岁月静好,此般光景是不是,极好?”
程梨点头:“梨梨觉得极好。”
她身上已经出了汗,声音愈发地娇糯,被他这般抱着,紧张,还有便是心中有鬼。扪心自问,前几日她觉得甚好,尤其他带她出去玩的那日。俩人一起打雪仗,手牵着手逛于闹市。她心中的感觉很微妙,觉得很喜欢他,这两日因为心中有疑,变了一些。
萧怀玹的手轻轻掰过了她的头,使她微微扬起了小脸,转了过来,靠在了他的肩上,而后她便看到了他的脸。
他的脸生的真好!人似笑非笑。
即便她对他心有怀疑,却也不得不承认,他长得很好看。她很喜欢他的脸。这张脸也能让她想起昔年情窦初开之时,自己藏于心田的那缕心动,即便他的神情已与那时面目全非,根本不像了。
那时的他很可怜,很温和;此时的他,眉眼之间却始终透着股子,坏意。
程梨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感觉错了。
正这般想着,瞧他突然朝她亲了过来。程梨当即呼吸急促,却也并不意外。
她料到了。
俩人气息交融,他的吻很是炙热,似烈火燎原,舌包裹着她的舌,在寂静的大殿上能分分明明地听到他亲她的声音。程梨的脸烧得如同晚霞映照下的桃花,绯红欲滴,娇艳的不可方物,嗓中发出很是细微软柔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她便推开了他。
她怕他在此胡来,加之自己是来送汤的,亦有着些旁的目的。
他松开了她,她便就转回了头去,红着脸面又微微挣了好几下。那男人方才懒洋洋地松开了手,解了对她的束缚。
程梨起身,给他盛了汤,笑吟吟地递给了他:“我亲手熬的,陛下尝尝。”
萧怀玹单手接过,拾勺抿了一口,赞道:“梨梨熬的汤真好喝!”
程梨问着:“以前我也经常为你熬汤么?”
他答得很快:“当然,梨梨爱极了朕,对朕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朕亦如是,一日见不到梨梨,便思之如狂,念之如痴。”
程梨被他说的小脸泛红,低了头没再说话,瞧他喝完又为他盛了一碗。
萧怀玹接过。
她时而抬头与他对上视线,每次抬起都能看到他灼灼的目光。他的眼睛好似始终在她的身上,即便是喝汤之时,似笑非笑,狼一般盯着她。
程梨和他说着些无关紧要的话,那第二碗之后,她又为他盛了第三碗。萧怀玹没相拒,尽数喝了下去。
程梨立在他身旁,为他磨墨:“时辰尚早,回去也是无事,我想多陪陪陛下,成么?”
萧怀玹轻笑,语声慵懒:“好啊,朕求之不得。”
程梨唤人拿了水来,而后便挽了衣袖,为他磨墨起来。他倚靠在那,唇角含笑,盯着她看。
到底是高门出身的千金。她磨的极好,手法精妙,墨香四溢,深浅浓淡皆恰到好处。
许久,萧怀玹方才起身,拾了狼毫,写起了什么。
所书乃几道任免奖惩官员的敕令。程梨没特意看,却也瞟到了几眼。他显然也没避讳她。
一则写完,那男人起了身去,高大的身躯慢悠悠地朝她靠近,微微笑笑,脸停在了她的耳边,哑声:“梨梨真是,什么做的都好!”
程梨被她逗弄一句又红了脸。
他说罢站直身子,慢条斯理地理了下衣服,负过手去,徐徐下了玉阶,却是欲要出去。
程梨脸色绯红,心口狂跳,大致猜到了他是要去解手。这便是她来给他送汤的第二个目的。
程梨略微扬声,故作镇静,亦是故作欢喜,道了话语:“那我以后常来给陛下磨墨。”
“好啊。”
他不咸不淡,没回头,但回了话,转眼人绕过屏风,出了去。
程梨心潮翻涌,立在原处,眸子缓缓转动,瞧看四下,确切的说是门口,此时殿上只有她一人。她又磨了一会儿,确定人已走远,放下墨锭,手脚麻利,马上去了御案的另一侧,蹲了下去,打开抽屉,翻看着里边他的东西。
她没有确切要找之物,可谓很是茫然。
今日为他熬汤,她有七成是出于本心,确是想为他熬汤。另外三成,便是此目的。
她好像是想在他的抽屉之中翻找一些机密文书,奏折密件,亦或是密诏底稿。
关于,萧知砚的。
她失去了两年的记忆,时常很是迷茫,很是懵。
若非沈静宜的那句“二嫁”,她快忘了萧知砚了。
确实,她十六之前,和萧知砚的接触并不甚多,苏醒后又迷迷糊糊,很是无措,忘记了他也实属正常。
但她记得他二人订了亲。
她的记忆差不多就停留在了与他定亲的那个月。
沈静宜口中的“二嫁”绝不是宫女口中的“与他人订过亲”的意思。
她心中隐隐觉得,极有可能,她是嫁过萧知砚的。
越想,程梨越慌乱,加之害怕,很怕萧怀玹这就回了来,柔荑抖如筛糠。
然,就在这时,她突然看到了一则密令底稿,其上赫然写着“萧知砚”的名字。
程梨的心便差点没从口中跳出来,可还没待朝下细览内容,却突然听见了脚步声。
程梨一下子便将那文书整体送回,阖上了抽屉。
仿是刚做完,那进来之人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娘娘”
是张明贤!
程梨心口狂跳,尚蹲在地上未曾起来。
“娘娘?”
旋即呼唤再起,疑声昭示着来人已看到了御案旁无人。程梨狠狠地闭上了眼睛,快速地摘下了自己的一只耳环,丢在了一处隐蔽之地,届时也娇滴滴地答了话:“何事?”
张明贤似松了口气,笑道:“无甚大事,陛下适才吩咐奴才给娘娘送些水果,奴才特来呈上。娘娘这是?”
程梨依然未起身,佯做奇怪,从从容容地答话。
“你来的正好,过来帮我找找,我适才不慎掉了一只耳环,怎么就找不到了呢?”
“原来如此。”
张明贤恍然,笑着,端着果盘过来。
觉着他就要到了,程梨也便起了身。
张明贤将盘子小心地放到御案上,看了程梨耳环的模样,弯下身子去帮她找了起来,好一会儿后,眼睛一亮,在一处颇为隐蔽的地方瞧见了东西,笑着拾起,恭恭敬敬地交到了程梨手中。
“娘娘拿好。”
程梨奇道:“你在哪找到的?我找了好久。”
张明贤给她指了指掉落的地方:“桌下光线有些暗,娘娘方才未曾留意。”
程梨一面重新戴上,一面应了声,随意与他闲聊几句。
没得一会儿,那萧怀玹便回了来。
程梨再无机会,只能作罢。
她又在书房逗留了小半个时辰,有大臣觐见,萧怀玹事务缠身,程梨也便就走了。
返回的路上,她一直心神不宁。
虽未窥得密令上所书何字,然适才匆匆一瞥间,她似是见了末尾处朱笔所书的日期。
天光元年。九月。十七。
记忆回笼,程梨记得,她与萧知砚的婚事定在了九月十二。
她觉得事情已经很是显然。
程梨问了身旁宫女:“陛下践祚之期,乃是甲辰年何月何日来着?”
这不是秘密,她想知道怎么都能知道,是以并无避讳,直接问了身旁人。
宫女答道:“娘娘,陛下是甲辰年,九月十四登基。”
是了,程梨猜到了,但真的确定了还是浑身打了个冷战。
萧怀玹是九月十四登基,她的婚事定在了九月十
二,在他登基之前,九月十七他还曾下了关于萧知砚的密诏。
她一定是与萧知砚成了亲的!
他为什么要骗她?
且,这谎言很拙劣。
她只要知道他的践祚之期就能知道她是嫁了萧知砚的,除非,他失算了,他不知道她记得她与萧知砚的婚期。
她的记忆正好就停留在俩人定下婚期的那个月。萧怀玹又怎么能肯定她记到哪?只凭她说她十六?是她多疑了,还是他真的有问题?
瞒下她成过亲,是为她好,还是想瞒下更多的事?
他是杀了她的丈夫么?
程梨愈发地觉得不对劲。
她很在意沈静宜的那句:他会把她打入冷宫。
当夜萧怀玹忙碌,并未来陪她,遣人告诉了她,他宿在了书房。
如此正好,程梨想静静。
夜晚她做了一个梦,梦中她衣衫不整,裹着被衾,蹲在她书房的御案之下。他坐在御座上,垂眼眯着她,态度疏离,冷漠,眼神中带着股子轻蔑与玩弄之态。
程梨半夜惊醒,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弄出的动静很小,是以没人发觉,没引来宫女。
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日里她曾蹲在那御案下假意找东西,到了晚上就做了这梦。但她又能很清晰的感受到,那好像不只是梦,像是她丢掉的记忆
程梨脑中混乱,愈发地有着种极其不好的感觉。
接着一连几日,萧怀玹都甚忙,到了岁尾,朝中诸事繁杂。
程梨很少出门,因为天冷。
大部分时候只在宫中陪伴琮儿。
这日奶娘哄着孩子,突然笑吟吟地道了句话:“小皇子去年这个时候在哪呢?啊,是在母妃的肚子里呢!”
程梨未动声色,不时,便回到了寝宫,安安静静地四下瞧望着自己宫中的一切。
她想试着找回记忆。
按理说她怀着孕,又是冬季,应该不会常出去,在这个房中应该发生了许多事。她看到姜承翎觉得眼熟,听得沈静宜的话觉得耳熟。她觉得她的记忆并没有完全消散,是很容易找回来的。
她足足在同一处呆了几个时辰,直到下午,突然头痛了一下,闭眼扶额之际,脑中略过一些零碎的画面,确是她怀孕时的画面。
程梨心中狂喜,觉得自己悟对了。
是以接下来的几日,她更加潜下心来,不动声色,努力在这房中冥想经历过的一切。
这日下午,宫女为她端来一碗燕窝,她拾起勺子慢慢品尝,几口之后,目光突然定了下,脑中闪过一些零星的画面。
是她吃药的画面,耳边亦响起宫女的说话之声:“娘娘腹中胎儿已满三个月,太医说日渐安稳了,再过几日,娘娘便可不用吃这保胎药了”
程梨缓缓动了动眼眸,看向了身旁伺候的几名宫女,当即求证,假意随便闲聊,问出话语:
“今日突然好生思念母亲,恍惚忆起,娘亲当年怀我时,诸多艰难,汤药不离。如今我失了往昔记忆,倒是好奇,当年刚怀琮儿时,是何景象?胎象可安稳?诸事可顺遂?”
身旁的几名宫女听罢,其中一两人眼神明显有些飘忽。程梨状似没瞧,犹在慢慢吃着燕窝,其实不动声色,将她们的表情都瞧在了眼里。
终是贴身的一人开了口。
她笑着答着:“娘娘怀胎之始情形与令堂当年竟如出一辙。小皇子根基未稳,头三月间,胎象起伏,令人忧心。娘娘谨遵医嘱,每日汤药不断,更是长卧榻上,不敢有丝毫懈怠。幸而皇天庇佑,一番调养后,胎儿终于安稳了下来。”
程梨听过后随意又说了几句,追问了几句,也便转了话题。
宫女所言与她刚刚记起的画面对了上。此事程梨但觉宫女不会撒谎,毕竟她知道也算不得什么。一个谎言要用许多个谎言去圆,没有必要。
程梨心中有了底,确定了自己间或想起的画面就是她失去的记忆,有此亦确定了沈静宜的话为真。
她心口狂跳,事情果然不那么简单。
萧怀玹真的说过要把她打入冷宫!
他二人不是像他讲述的那般美好。
程梨心潮翻涌,无法平静,甚至产生了一个几近癫狂的想法。
是萧怀玹给她喂了药!
因为,他根本不曾真的助她找记忆。他所讲述的种种,她半丝感觉都没有,不像是她真实经历过的。
程梨不敢相信,且,再也忍耐不住。
她决定设局试他一番。
是以,腊月二十五,她选定了时机,开始做戏。
上午,她按部就班忙了些事,陪了会琮儿。下午,午时刚过,她出去散步,从外归来,刚一入门,便就扶住了额头,一声轻吟,而后便装作昏了过去。
“娘娘!”
身旁的宫女立马扶住了她,各个登时脸色煞白。
“娘娘!”
“娘娘!”
程梨身子软绵绵的。
两名宫女马上把她扶到了床榻之上。
程梨装作迷迷糊糊,不省人事,任宫女如何唤她,她都是只是轻声呻-吟,闭着眸子。
为首宫女马上:“还不快去唤太医,还不很快去禀报陛下!”
立马有人应声,脚步匆匆地跑了出去。
程梨意识极为清醒,清楚地知道屋中乱了,甚至听到了偏房嬷嬷与奶娘过来了的声音。
人人心急如焚,担忧的很。
程梨凝神,仔细听着她们的动静,尤其注意着一些窃窃私语,果不其然,不知从谁的口中小声地说了出来。
“该不会是,那药在作祟!”
那人话音刚落,便被另一个人厉声教训:“你说什么呢!还不快闭嘴!活腻了!”
说话的宫女连连道是。
程梨脑中轰然作响,恰似银瓶乍破,寒毛竖起,娇躯轻颤,只差一点便一下子坐起质问。
药!
她强压下情绪,强装了下去!
大致一刻钟,等来了那男人!
他脚步匆忙,极为匆忙。
人一到,屋中登时鸦雀无声。
程梨心口狂跳,生怕露了,不住地摇晃头颅,嗓中发出细微的声音。
未几,她便感到他坐到了床边,大手摸在了她的额头上,旋即弯下腰身,凑近了她的脸,轻声唤她:“梨梨”
程梨依旧,她装不好彻底昏迷,一定会暴露,便就装作浑浑沌沌,不省人事。
他自是得不到她的回应。
转而她便听他暴怒了去,狠声朝下:
“怎么回事?”
屋中的宫女更皆乖乖地跪着。
程梨吓了一跳,从未听到过他如此声音。这将近一个月来,他与她说话的声音是很温和的。
宫女个个瑟瑟发抖,为首的那位颤着声音说出了话:“奴婢不清楚,娘娘适才出去走了走,在外还同奴婢等人有说有笑,夸赞花灯与梅花,可回到宫中,进屋之后便突然倒了下去。”
萧怀玹稳稳地攥住了手掌,这时脚步声响,珠帘之外有人快步过了来,遥遥地拜见了去。
“微臣拜见陛下!”
程梨听得清楚,是那宋太医。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萧怀玹,你是在给我演绎……
==第七十三章==
萧怀玹寒声:“她为什么会昏迷?”
语声沉的像深潭。
那宋太医当即一身冷汗,马上弯着腰快步过来。
“容微臣瞧看一番。”
萧怀玹再道:“说给他听。”
这话却是朝着宫女说的。
宫女几人立马应声道是,然后把适才同陛下说过的话又复述一遍,说给了宋太医。
宋太医听罢应声,让小童拿出药箱中的丝帕,盖在娘娘的手腕上,为她诊脉起来。
越诊,他眉头越是紧锁,须臾之后起身,观察起娘娘的脸色。
程梨心口狂跳,极为紧张,虽闭着眼睛看不见,但大致知晓太医在看她,为掩饰这股子紧张
,不停地慢慢摇晃头颅,嗓中发出很小的声音。
查看之后,宋太医慌了。究其原因,这贵妃娘娘的脉象没有昏迷之像,脸色亦然,除了心跳加快外,可谓一切正常。
他额际现汗,朝着医童:“给我银针。”
程梨听罢,心跳得更快了几分,但她书读的很多,也曾涉猎医书,虽不会给人看病,简单的常识倒是都懂。她料到了太医会对她用针,以查她的反应。
她该是一种怎样的反应程梨亦心中有数。
宋太医隔着丝帕端起了她的手,刺向了她手上的合谷穴。
程梨忍了住,压下反应,生怕自己提前害怕,缩了回来,终是直到他刺下之后她方才发出轻吟,柔荑微微动了两下,哼唧几声,拿了回来。
宋太医将银针和丝帕交给医童收起,弯腰到帝王面前,微微抬眼:“陛下,娘娘的昏迷确实古怪,但脉象无异,理应并无大碍,微臣回去为娘娘开些醒神药,娘娘服下之后,加之休息,应该很快就会恢复神志。”
萧怀玹漆黑的眸子盯着他,一言没发,不疾不徐地起了身,负过手去,抬步走了。
宋太医擦了下汗,跟在他身后,俩人出了卧房,到了珠帘之外。
程梨仔细凝神,听他二人话语,果不其然,那男人开了口。
“你说,与那药无干系?”
声音很沉,亦不大,夹杂着杯盏落案的轻轻声响,程梨心口再度剧烈颤动。
但听那宋太医答了话:“忘川散只能让人失忆,不会让人突然昏迷,也不会让人神志不清,只服用后的起初几日,因着记忆突然空缺,会让人感到迷茫,偶有迟钝,不过要不了几日症状就会消失,娘娘为今已服用了一个月,按理说已和常人无异。娘娘玉体康健,不会突然昏迷才对。” ?!!!
程梨的呼吸好似就要在喉间凝住,血液翻腾,震惊到恍惚。
果然是萧怀玹给她喂了药!
她心中翻起千层浪,强压下所有情绪,继续听了下去。
“所以微臣还是觉得娘娘无碍。”
萧怀玹没再接话,悠悠地问了旁的:“一滴三个月,为今已经过了一个月,她会什么时候想起来?”
宋太医答道:“两个半月以后,娘娘可能就会陆续记起一些似是而非之事,那半个月里,陛下切记勿要与娘娘过多提及旧事,亦或,便是在那时,让娘娘服下那第二滴。”
萧怀玹喝着茶,很是随意地道:“可有提前忆起的可能?”
宋太医回口:“除非遭受强烈刺激、沉重创伤,或是发生令娘娘难以承受之大事!若逢此等情形,越是刻骨铭心之事,越是易被忆起。否则,纵使娘娘意志力超凡,亦不过偶尔觉某事似曾相识,有些熟悉,断难记起真实过往。”
“很好。”
他的声音平淡而低沉,亦极为冷漠,是程梨这些时日不曾听到过的。
这些时日,他与她说话之时声线虽沉,但很温和,断没有冷漠与疏离之感。这样的声音让她脑中很自然地和前些日子她的那个梦,梦中的他联系到了一起。
她的失忆竟真是他一手造成的!
他竟真的给她喂了药!
俩人之间果然并不简单,果然经历了极其严重之事!
所以,他真的说过要把她打入冷宫!
所以,这才是真正的他?
可是为什么?
他是她的大哥哥呀?
他在骗她,他真的都是在骗她!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程梨骤然感到头痛欲裂,血液在体内沸腾。
她想忍耐,想继续伪装下去,想不做声音,但却再也忍耐不了,终还是发出了呻吟。
身旁宫女一下子都奔了过来。
“娘娘,娘娘?”
程梨双手摁住了头颅。
“娘娘,娘娘”
耳边宫女连绵不断的呼唤之声渐渐变得遥远而空灵。
她的手脚乃至全身好似瞬间被寒冰封冻,一动也动弹不了了。
然记忆却仿若洪流一般涌入脑中。
萧怀玹,萧怀玹,萧怀玹
她的脑中全是那个男人!
失去的记忆如爆发的火山岩浆,一发不可收拾,直到她完全记起,思绪再度回到一个月前,他给她灌下那一滴药!
程梨骤地睁开眼睛!
一切只在须臾,眼前依旧一片混乱,宫女连绵不绝地呼唤着她。
他亦听到了那男人奔来的声音。
转眼,宫女尽数退到一旁,萧怀玹已阔步趋近,过了来。
瞧见她睁开了眼睛,他的脸上明显见了笑意。
“梨梨”
旋即人便就坐在了她的床榻一旁,握起了她的手,微微弯身,俊脸朝她靠近,语声与适才全然不同,再现温柔:
“梨梨,你醒了。”
“你吓坏朕了。”
“朕适才来的时候,恨不得生出翅膀,马上见到你。”
“看到你躺在床榻上昏昏沉沉,朕心如刀割,宁可代替你受苦。”
“是朕近来太过繁忙没把你照顾好,好在你没事。”
“梨梨”
他说着把她的柔荑握的更紧了些,放至唇边,探过身去,还待继续说话,却突然见那美人笑了一下,笑出了声。
“萧怀玹,你是在给我演绎深情郎君么?”
只见,那男人装出的满是温柔的眼睛一下子便就晦暗了去,探过来的身子也骤地便停了下。
脑中“轰”地一声,万万没想到,萧怀玹意外,他当然意外!
但他为人极为聪明,不用他人解释,一瞬足矣。
一瞬他便参透了所有,意识到自己是不知第多少次了,又被她摆了一道!
意识到了,她此番根本便没昏,是装昏。
亦意识到了,她不是忘川散失效,想起了什么,而是记忆中出现了零星画面,是现实与她被灌输的东西出了矛盾。而她,很聪明。
她是,推测出来的。
装昏,是想证实自己的推测。
还意识到了,她是适才偷听到了他与太医的对话,明白了真相,瞬时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进而阴差阳错,这便就恢复了记忆,想起了一切。
萧怀玹松开了她的手,慢慢地退了回去,直起了身子,而后别过头颅,“嗤”了一声,那抹嗤笑便就挂在了脸上,转而回了视线,垂眸眯着她,一言没发,手却缓缓地入了怀。
程梨心脏仿佛要冲破心口,眸色骤变。
她当然知道他要干什么?
果不其然,旋即程梨便见他再度拿出了那个瓷瓶。
程梨当即起了身去。
“萧怀玹,你当真是疯了!”
然刚刚起来,便被那男人一把摁了下去,不止,束住了双手!
他单手便能握住她一双手腕,唇角含笑,大言不惭地挑眉,话语仿若从牙缝中挤出,答着她的话。
“是啊,朕是疯子。”
“谁让你想起来的?”
“你为什么要想起来?”
“忘了那两年,忘了萧知砚,你和朕过的不是很好嘛!”
他话说完,已如上次一样,把她的双手绑在了一起。
“萧怀玹,你放开我!”
那男人自然没有,非但没有,半丝欲要作罢的意思都无,接着便捏住了她的脸,单手打开了那瓷瓶,再度欲要往她的口中灌药。
“萧怀玹,我向你发誓,今日我如若真的被你又灌了药,它日,我但凡有再想起来的时候,无论何时何地,一定,立马咬舌自尽!!”
那男人的瓷瓶已到了她的唇边,下一瞬就要给她喂了进去,手却突然停了下,在听得她这话之后,突然停了下。
俩人的眼睛对了上。
程梨心口剧烈起伏,眼中泪盈盈的,满是不屈,直直地盯着他。
萧怀玹如故,他的眼睛渊默如潭,深不见底,依旧让人看不清,参不透。
如此僵持良久。
程梨先说了话。
“你放了灵鸢,云隐,星藏,我留在你的身边,但你不能不给我自由!且,你要把我父母接回来,给我爹官复原职,也要赦免了我哥的罪行。如若你能做到这些,我就留在你的身边,但如若,你已经杀了灵鸢,云隐,星藏,萧怀玹,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这话说完,程梨便没忍住,抽抽噎噎地哭了出来。
但见那男人盯了她许久,而后,慢慢地松开了她,起了身去,唤了宫女:“伺候娘娘穿衣。”
太医早走,宫女也
早退出了卧房,立在了珠帘之后。
听得陛下吩咐,立刻进来两人。
两人到了床榻前,给娘娘先解开了绑着手腕的丝带。
不时,洗漱用水与华衣接被端了上来,没去妆台前,六人便就在这床榻上伺候着。
这期间,那男人负手立在那,视线未离,一直瞧着她。
程梨亦然。
不过是做他的禁-脔。
他也不过就是要一个禁-脔。
待得收拾妥当,那男人在前,出了门去,程梨跟在他身后。
到了外边上了暖辇,暖辇落了帘子,将她抬到了天牢。
到后程梨下了来,下来便看到了萧怀玹。
依旧,那男人在前,她在后。
他带着她,径直入了天牢。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还望陛下怜惜……
==第七十四章==
天牢之内,四周高墙森然耸立,黑压压一片,压得人喘不过气,地面由石板铺就,冰冷而粗糙,光线难以透入,昏黄的烛火摇曳不定,暗影在四周肆意蔓延。
司狱在前,弓身引路,萧怀玹在后,程梨在更后。
她身披衣帽,披风上雪白的绒毛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下,衬得她的面容愈发苍白。
此处乃诏狱,直属皇帝掌管,关押其中的罪犯,皆是皇帝亲自下令囚禁的。几人所入之地关押的皆是女囚,人数寥寥,前行没多远便到了地方。
程梨一眼认出了灵鸢!
她呼吸骤急,马上跑了过去,双手紧紧扶住铁栏,看得清楚,灵鸢手上脚上皆戴着沉重的锁链,穿着囚服,蓬头垢面,正倚靠在墙边,状似睡着,全然没了曾经的生机。
“灵鸢!!”
程梨声音哽咽,当即唤出了声来。
那灵鸢仿若是在梦中听到了她的声音,微微动了动头颅,蹙了蹙眉,口中喃喃:“王妃”
但并未睁眼,直到再次听到程梨的声音!
灵鸢猛地睁开双眼。
昏暗之下,她的视线好一会儿后方才清晰,而后她看到了程梨!
“王妃!”
震惊!意外!
灵鸢马上起了身去,朝她奔过,但她的身子被铁锁缠缚,脚步沉重,废了很大的力气才到了铁栏之前,眼中满是惊喜:“王妃可安好?王妃,您怎么来了?”
话刚问完,她的余光便瞥见了不远处的萧怀玹,如此也便明白了大半。
程梨没答她的问题,看着灵鸢,眼圈泛红,转而朝向萧怀玹身后的司狱,冷着小脸:“还不快把门打开!”
司狱躬身行礼,下意识看向身旁的帝王,见陛下微动了下头颅,得到示意,他方才应了一声,随后拿出钥匙,打开了狱门。
程梨握住灵鸢的手,开门见山:“灵鸢,离开这,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王妃,你呢!”
灵鸢反手紧攥住了程梨的手,欲要再问什么,程梨已经转过了视线,看向司狱:“另外两个呢?”
那司狱弯着身子,伸手朝前示意,还没等程梨迈步,已然听到了云隐与星藏的声音:“王妃!”
程梨马上朝前奔去,分别去看了她二人。
三人被关在了不同的牢房,离得很远,脚下皆是拖着极重的锁链。
萧怀玹冷冰冰地下令:“给她们解开锁链,押出城门,放了她们。”
司狱躬身领命,迅速吩咐下去。
萧怀玹到了程梨的身边,手掌顶住了她的腰,微微俯身,凑近她的脸,挑眉问道:“看到人了?”
程梨知晓,他此番特意带她来,是让她亲眼确认,她们还活着。
没待程梨说话,他再度开口:“也听到朕的话了?君无戏言,朕如你所愿,把她们放了。”
程梨抬了眼睛,对上了他冷冰的目光,半晌,点了点头。
那男人这才慢悠悠地松开了她。
三人被士兵押着,出了诏狱,进而出了丹凤门,程梨乘着暖辇,一路跟到了丹凤门。
多余的话,一句她也未和她三人说。
三人也早看出了什么,那萧怀玹始终如影随形,就在她身边。
直到看到三人平安离去,程梨方才返回寝宫。
当夜,萧怀玹未留宿,但在她房中呆到了很晚。
他单腿曲起,倚在矮榻之上,悠闲喝茶,神情慵懒,视线几近一直在她身上。
程梨该做什么做什么,让宫女按着她的喜好打扫布置了寝宫,有些物件不喜欢,让人撤了下去,有些喜欢,却也换了位置摆放。一时间宫中忙忙碌碌,倒是热闹。晚膳她也照常吃,与宫女说话一如既往,轻声细语,唯独一眼没看那男人,亦是一句话未主动与他说。
到了晚上,萧怀玹才起身离去。
他回到自己的寝宫,一下午没处理政务,让张明贤去书房搬了些奏折来。
奏折搬到,他正好沐浴出来,到了矮榻之上,坐在桌前,随手翻看了几本。
琉璃灯盏中烛光摇曳,光晕柔和,映照着纯金铸就的灯座,满室金碧辉煌。然他看着看着就溜了神,思绪飘远,想起了那个女人。
你说她不悦,她又好似没有不悦。人有雅兴插花,装饰寝宫;也列了书单,让婢女去藏书阁给她取回了数十本书;他与她说话,她也有问必答,语声如故,娇娇嗲嗲的。就是没什么情绪,没什么温度,且她,没主动与他说过话。
萧怀玹想了片刻便没了看奏折的兴致,将东西丢在一旁,起身睡觉去了。
翌日早朝,他在朝堂上宣告了两件事。
其一,册封程梨为皇贵妃;其二,册封萧珵,也便是她的儿子为皇太子。
消息迅速传遍六宫,程梨醒来后便得知了此事。
她接了旨,谢了恩;也替她的孩子接了旨,谢了恩。
直到今日,她方才知道琮儿的大名——萧珵。
多好的名字啊!
珵,乃美玉之意,与她的姓氏谐音。
********
萧怀玹下了朝后,处理了几件棘手的政务。
大臣刚从碧霄殿退下,他便朝张明贤勾了下手,让人靠近了来。
张明贤马上快步上前。
“陛下”
萧怀玹单臂落在桌案上,身躯微微朝着张明贤倾了倾,只问了一句话:“说了什么?”
张明贤心里明白,陛下问的必然是皇贵妃晨时接旨的情形。
张明贤回着:“皇贵妃说谢陛下抬爱,洪恩浩荡,臣妾铭感五内,定恪守本分,尽心侍奉陛下,不负陛下的信任与恩宠。”
言辞滴水不漏,挑不出半分差错。
萧怀玹面色沉凝,眼睛缓缓转动,继续问道:“什么表情?”
张明贤略一迟疑,脸上露出几分愁容,亦有些着急,如实答道:“皇贵妃,没什么表情。”
萧怀玹这才转头看向了他,灼灼目光紧紧地盯着张明贤,再度发问:“没表情?笑都没笑一下?”
张明贤点头,更着急了几分:“是呀,笑都没笑一下。”
萧怀玹马上又问:“语气呢?”
张明贤道:“哎呦,平平淡淡,毫无波澜。”
萧怀玹盯着他,暗沉的眸子愈发深邃幽暗,但没再追问,动了动手指,让张明贤退下了。
整个一上午,加之一下午,萧怀玹都沉着脸,没有半丝笑意。
到了晚上,夜幕落下之后,他去了锦华宫,没让人通报,直接便负手进了去。
殿内灯火通明,静谧无声,那美人纤腰玉骨,正躺在贵妃榻上看书。殿上宫女瞧见陛下突然来了,皆是一惊,连忙伏地行礼。
程梨这方才知觉。
她眼中无波无澜,动作也很是从容,落下书起了身去,转头便与那男人对上了视线,缓缓拜了下去。
“臣妾拜见陛下。”
恭敬而疏离。
“平身。”
待得听到那两个字后,程梨起了身来,再度与他对上了视线,亦如适才,平静,恭敬,无波无澜。
“臣妾去沐浴。”
转而她便道了这样
一句,进而也吩咐了宫女备水,没再看他,直接去了浴室。
萧怀玹脸沉的像冷玉,跟进了卧房,坐在了一张椅上。
不知为何,他心中一团乱,若说是火,倒也不是火,但若说不是火,他却分分明明,感觉很是不爽!
他一动未动,略撩眼皮,一直瞅着那浴房的门,里边有水声,间或有她软软糯糯的娇声,在与宫女说着什么,声音也是平平淡淡。
一刻钟后,她出来,穿了件很薄的衣裳,那双水灵灵的眸子落到了他的身上。
“臣妾等着陛下。”
说完之后,便就朝床榻而去,上了床榻,落了纱幔。
许久,萧怀玹方才起身,慢条斯理地解开了腰封,脱下龙袍丢在了一边。
他去洗了洗,直到从浴房出来,心中也没畅快。
为什么?
她太冷淡。
但你若说她哪做错了,她又滴水不露,恭敬有加,唯独让他感受不到爱。
萧怀玹带着火,到了床榻,抬手打开纱幔,那美人娇娇滴滴地躺在那,没看他,在他进来之后,她方才转过视线。
而后,人柔荑缓动,竟是就主动脱了衣服,露出了冰肌玉骨的身子。
“还望陛下怜惜”
萧怀玹覆了上去,将她压在身下。
他的身子能足足把她装下。实则,他已是肤色很白皙的人,但与她叠在一起还明显是两个颜色。俩人一个软的很,一个硬的很。在他的身下,她显得很娇小。她的腿还没他的胳膊粗。
萧怀玹一言没发,也没别的动作,就那般冷着脸面眯着她。
俩人呼吸交融,环境旖旎暧昧,气氛却极为诡异,许久方才做了那该做之事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他当真是想弄死她!
==第七十五章==
折腾了三次,那男人从头到尾一言未发,冷着脸,眸子始终盯着她,大部分时候很正常,间或却特意捣得猛了点。她也只有在那时能发出一丝半点的声音,始终别着头颅,微咬着手,也不看他,事毕,表现的也稀松平常,在他之后被宫女扶去了浴室,洗了洗。
回来的时候,萧怀玹赤着上身,闭着眼睛,头枕着一只手臂,也没给她让位置。她绕过他,从他脚下爬了上去,依旧,一言都未与他说,安安静静地躺了下去,面朝床内。
萧怀玹并未睡着,虽然得到了餍足,心里头却不畅快,极其不畅快。
她说放了那三个女人,他就放了那三个女人。她说赦免她哥,他就赦免了她哥。她说把她爹娘接回来,他就派人去了苏州,接她爹娘。她说给她爹官复原职,待得人回来,他就会给她爹官复原职。
他晋了她为皇贵妃,封了她的儿子为皇太子。她连一个笑脸都不给他。萧怀玹觉得自己真是变了,变得好脾气,这都能忍!
不时,耳边传来她颇为匀称的呼吸声,竟是这么快就睡着了。萧怀玹不然,慢慢攥上了手掌。当夜,他罕见地失眠,快要天亮才睡了一会儿。
翌日,他没再去找她,想要冷落她几日。
深冬腊月,下了三天的雪。
大雪停了又下,下了又停,连续三日,整个宫中银装素裹,遍地白茫茫一片。
第三日下午,已是腊月二十八,他处理完政务,唤张明贤去锦华宫把她的贴身宫女叫了过来。
未几,人到了,跪在大殿之上。
萧怀玹冷声问道:“皇贵妃这三日都干了什么?”
宫女恭敬作答,把程梨这三日来从早到晚做过的事统统与陛下说了一遍,无外乎梳妆打扮,琴棋书画,出去散步,只有一样特别,自己在小厨房熬了汤。
萧怀玹打断道:“什么时候熬的?”
宫女回着:“昨日,二十七那天。”
萧怀玹继续:“自己喝了?”
宫女应声:“是,剩下的分给了奴婢等人。”
给了宫女都没给他送来,讨好讨好他?
且,他听着那个女人每日做的事情,总觉得缺点什么,转瞬想到了,是琮儿。
思及此,他的声音明显更沉了几分:“她没去看太子?”
宫女摇头:“娘娘没去看太子。”
萧怀玹当即脸色大变,胸膛中怒火翻涌,话语从牙缝中挤出:
“你说她三日了,一次都没去看太子?”
宫女自然看出了陛下生了气,但她也不能撒谎,颤巍巍地点头。
“是,娘娘一次都没去。”
“咔”地一声,萧怀玹手中的狼毫被他蓦地折断:“滚!”
宫女心颤得很,马上起了身去,躬身告退,然方才转过头,却又被帝王叫了住!
“等等!”
宫女赶紧停下,回了身:“是。”
萧怀玹眸子缓转,想起了什么:“半个时辰后,把娘娘引出去。”
外边下着雪,宫女万没想到陛下吩咐了她这样一事,心中正觉为难,听陛下明显不耐,声音也更狠了几分:“说太后找她!”
“是是。”
宫女连声道话,退了下去。
她走后,萧怀玹倚靠在御座之上,眸子半眯,良久不知想了什么,而后他让张明贤去了趟太后寝宫告知,自己又看了会奏折,也没怎么看进去,待得时辰差不多,起了身去。
未乘龙辇,他负着手慢悠悠地走去了锦华宫,进去之后凉声只问了宫中宫女一件事:“娘娘出去了?”
宫女齐齐应声。
他没动声色,长腿迈动,面色从容,进了她的卧房。
屋中独他一人。萧怀玹在那门口立了会儿,眼睛缓缓地扫视她房中的陈设,视线最后落到了她的妆台前。
他慢悠悠地过去。
到后,侧身坐下,铜镜中映出他如冠玉般的脸,只是那张脸未朝铜镜望去,却是低着头,眼睛落到了她的抽屉上。
萧怀玹抬手,拉开了中间的一个。
期内赫然躺着一个心形粉嫩的香囊。
萧怀玹把那香囊拿了出来,刚一握到手中,他的脸色便骤然有变。
里边空空如也,摸着没有任何东西!
萧怀玹马上把那香囊打开,果不其然,其内什么都没有了!
这里边原来放着什么?
不错,就是那块白玉!
一个月前,给她灌下失忆药后,他亲自放进去的。
此时,东西却没了?
她戴在身上了?
萧怀玹觉得没有可能。
他马上又拉开了别的抽屉翻找。
不止,还有她的妆奁,一样一样地翻,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个遍,越找他心中越是窝火,因为那东西的的确确是没了!
让她给扔了?
萧怀玹马上叫过来一名一等宫女,朝她压低声音咬着牙槽问着:“娘娘最近可赏过谁什么贵重的东西,嗯?”
那宫女是程梨身边伺候的,但非极其近身的人。
她摇头:“奴婢未见娘娘近来赏赐谁贵重之物。”
萧怀玹语声如故,继续追问:“那她,可扔过什么东西,说!”
宫女实则不是很明白陛下的意思,但看得出陛下很生气。她
很慌张,或是也正是因为这股子慌张,脑中一下子就想起两日前发生的一件事。
那时她恰好端水送进卧房,大冬日的,娘娘却开了会子窗,挺是反常,更反常的是,她好像是往外扔了什么。
陛下刚才好像一直在娘娘的妆台前翻找,娘娘那会子也正是从妆台前站起来的。
思及此,宫女便把这事同皇帝说了。
萧怀玹听罢,长腿迈动,马上去了她说的那扇窗子前,将窗子打开。
所对之处是这寝宫的后院。
近来连日下雪,积雪未来得及清理,已是一层覆盖一层,遥遥地看去,看不出哪里明显有缺口。
萧怀玹不知道她扔的是不是那块白玉,但如那宫女所说,她行为古怪,恰好他的白玉不见了,合理推测,她就是把他的东西给丢了!
萧怀玹心中满是怒火,落了窗子出去,未让任何人跟着,直奔后院那窗子所对之地。
雪有两指厚,且还在下,风亦不小,四周红梅矗立,偶尔枝头摇动,映着雪景倒是好看。
然萧怀玹没雅兴欣赏,心中窝着火,亲自徒手在风雪中翻找,疯了一般地翻找。
越找心越凉,也是越找越是来气!
她竟然又把他的白玉给丢了!
上次丢在了东宫,这次竟是直接丢到了外边?
倘使天晴了,宫女太监就会来清理此处积雪,届时便有一半的可能,东西会被收走丢掉,亦或是被他人捡去!那便再也找不到了!
她是铁了心要扔了它!
萧怀玹越想越要喷火,且他害怕,怕东西根本就不在这雪中,已被她当做秽物早扔了出去!
程梨,他当真是想弄死她!
萧怀玹在雪堆里拼命地翻找,额际青筋凸起,双手早已冻得通红,甚至变得有些僵硬。
雪花纷扬,寒风凛冽,似细密的针,往人骨髓里钻。
但萧怀玹仿若也觉不出冷,气的要炸裂了。
正当绝望之际,他的手指突然感觉一硬,触碰到了什么。
萧怀玹马上抓住了那东西,从雪中捞出。
他眸光灼灼,紧紧盯着,待得将那东西周身上的雪扑掉后,眼睛一亮,当即便沉笑出声。因为那不是别的,正是他的那块白玉。
萧怀玹从怀中拿了帕子出来,将它擦干净,单膝在雪中跪了半晌,擦了那东西半晌,而后方才起了身。
他脸上有笑,虽浅浅淡淡的,但分明是笑,间或出了声音,眼睛一直盯着那白玉擦,一眼未离,直到走出后院。
张明贤与数名宫女都在房前候着。
他适才有吩咐,不让任何人过来。
这会子刚一出现,张明贤几人便吓了一跳。
“陛下,这是”
只见那男人的靴上,腿上,龙袍之上皆沾着雪,那双修长的手被冻得通红,听得张明贤那一声呼唤,他方才慢条斯理地将手中之物从从容容地收入了怀中。
张明贤早让人拿来了筅帚,接过后便开始为皇帝扫下身上的雪。
萧怀玹负手立在那,眸色幽暗,什么都没说,由着他扫,扫完之际,冷声吩咐了几名宫女太监:“把后边的雪扫了。”
那处,已被他踏的、翻得乱七八糟,那个女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然,他方才吩咐下去,猝不及防,却见她顶风冒雪地回了来。
刚一进寝宫大门,她明显一怔,一眼就看到了萧怀玹。
萧怀玹亦是,也看到了她。
男人从容依旧,给她知道了就知道了,何况后院正在清雪,她很聪明,猜得到怎么回事!
程梨怔了一下,恢复了常态,缓缓地拜了下去。
“臣妾拜见陛下。”
便就这一句,没有其它。
萧怀玹没答话,冷着脸面,负手在后,慢慢地朝她走来,待得邻近,抬手一把便掐住了她的脖颈。
程梨自然毫无准备,小脸骤地被带动抬起,对上了他的眸子。
萧怀玹一言没发,居高临下,垂着眼睛,便就那么盯着她,死死地盯着。
良久,他方才松开她,慢悠悠地将手臂再度负过身后,瞥她一眼走了
他走后好一会儿,程梨方才平复心潮,接着回了房中,听得后窗声音不小,便就去开窗看了看。
瞧着眼前之景,程梨倒也没什么不明白
********
返回的路上,萧怀玹依旧一言未发,东西虽已找到,但心中的怒火未减。
他,不爽到了极致!
分分明明,她口上说着留下,却根本没想和他好好过下去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萧怀玹,我不爱你了。”……
==第七十六章==
当夜回去,晚些时候,萧怀玹发热起来。
下午在雪中呆了大半个时辰,受了风寒,加之有些急火,便就如此了。
但不甚严重,他身强体健,小小风寒不觉如何,往昔如此吃过药睡一宿也便就好了。
可他心中不畅快,睡不着,越想越憋屈,加之发热头痛,心中有事,半分耐心都无,看什么都不顺眼,终是朝着张明贤冷声道了话:
“去一趟锦华宫,告诉她。知道怎么说么?”
张明贤弯身抬眼:“便说陛下高热不退,有些昏昏沉沉的”
萧怀玹平平淡淡,声音冷冷冰冰:“再严重一些。”
张明贤知晓,连连道是,而后马上去了。
萧怀玹眸子缓动,倚靠在床榻之上,安心静等。
实则他刚觉出自己发热的时候就把消息传了出去,确切得说是传去了锦华宫。
宫女一定会告诉她,但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她没来,一点动静没有。
等了许久,他方才终于把张明贤给等了回来。
太监刚一进来,萧怀玹便已问出了声。
“什么反应?”
张明贤快步到床边,额际现汗,不敢说,却也不能撒谎,“哎呦”一声,心中犯急,语声也甚焦急:“娘娘,娘娘反应平平淡淡,只道了句‘知道了’。”
萧怀玹眼神陡变:“她在干什么?”
张明贤道:“似乎已经躺下,准备睡了。”
“没说过来看朕?”
他生病了,高烧不退,已然昏昏沉沉,她竟然还能睡觉,是打算,看都不看他一眼?
“瞧着,全然没那个意思”
张明贤的话此时无疑如一盆冷水一般,从萧怀玹的头顶浇下。
男人的眸子仿若能喷火,紧咬牙槽,盯着张明贤。
张明贤心中也着急,实则他适才去时,给了那贵妃娘娘暗示,希望她能去看看陛下,但贵妃娘娘根本不接话,如同听不懂一般。
她冰雪聪明,怎么可能听不懂。
萧怀玹的话从牙缝中挤出:“让她过来侍疾,现在!”
“是。”
张明贤领命,再度去了锦华宫。
两刻钟后,程梨穿着披风,戴着衣帽,款步而来,拨开珠帘,视线落到龙榻上的男人身上。
他一袭白色里衣,脸色很沉,倚坐在那,没朝她之处瞧看。
程梨脱了披风,交给了宫女,慢慢地朝着龙榻过去。
她头上未戴任何珠钗,发髻是刚刚梳好的,穿着朴素,到了床边缓缓下拜。
“臣妾拜见陛下。”
语声如故,无波无澜。
萧怀玹未让她平身。
她便就一直那般微微弯着纤腰。
直到好一会儿,她骤然听到那男人动了,几近一齐,她的手腕一热,一紧,被他的大手一把扣住,拉扯了过来。
呼吸急促,一声呻吟,转瞬程梨已被他扯拽了过去,压在了胯-下。
“你要怎样?”
声音又冷又狠。
俩人咫尺距离,肌肤相亲,呼吸更是缠缠绕绕。
程梨只是喘,眼神有变,露出不屈,直直地盯着他,但没说话。
萧怀玹唇角抽动:“冷落朕?冷落朕的孩儿?假意顺从嗯?你到底,要怎样?”
他越说声音越沉,越狠。
程梨没什么退缩,依旧直直地盯着他,也依旧未答话。
萧怀玹再度张口,紧咬着牙:“说!”
与他的激动恰恰相反,程梨平静的很。
“萧怀玹,应该是我问你,你到底要怎样?我如你所愿,留在你的身边了。”
“爱朕!”
他答了话。
然那话答完,程梨便别头笑出了声。
那是一声充满讽刺的笑,
无疑更加激怒了萧怀玹。
他一把掰过了她的脸:“你笑什么?”
程梨没有示弱:“我笑你可笑,你不爱别人,不敬不重别人,却想别人爱你,萧怀玹,你配么?”
他分分明明再度被激怒,且不知是不是生病的缘故,眸色猩红,语声更低,也更加狠辣,几近哑声:“朕哪里不配?你爱过朕!”
程梨斩钉截铁:“我没有。”
萧怀玹瞳孔骤放,眼神狠厉,试图纠正她的错误,笃定:“你,爱过朕!”
程梨依旧,平静的仿若画外人:“我没有。”
他的嗓中骤然发出一声闷声,咬着牙道:“你撒谎!你如何没有?你随身携带了朕的白玉整整四年!朕看到了!你念了朕四年!”
程梨轻笑:“我丢掉了,你知道我丢掉了。”
她眼神残忍,充满平静的残忍,没有任何波动,任何感情,甚至好似没有任何情绪。
他骤然发疯,从怀中拿出那块被他又找回的白玉,强行塞入她的手中。
“朕找回了它!朕找回了它!”
然程梨直直地盯着他,任由他如何发疯,便就是不接。
白玉一次次地从她掌心掉落,掉落一次,他便拾起让她抓住一次。
直到她再度说了话,他方才停了动作。
“萧怀玹,我是爱过一个人,可那个人不是你,他是一个少年,是我的大哥哥,但他在天光元年,十月十二的那天晚上,死了。他不是你,你也不是他,你是我的小叔,是我丈夫的弟弟,是郢王,是当今天子,是萧怀玹”
萧怀玹脑中“嗡嗡”作响,视线甚至有些重影。
天光元年,十月十二的那天晚上,是他发现她香包中藏着那块白玉的晚上。
他对它视而不见,视如敝履,满眼轻蔑,满心小视,毫不在意。
那时,他确是不在乎的。
但现在他在乎,极为在乎。
他不知对她的这缕情愫是何时而生,只知很深,很浓烈。
原他以为他早忘得一干二净了的过去,那个青涩的小姑娘,也在她不知生死的那段日子里全部都记了起来,甚至记起了那一个多月的点点滴滴。
在不知她生死的那五个月里,他反反复复地想那过去,想那个姑娘,想她。
“我怎么不是他?你,看清楚!”
他压下她的双手,直直地逼视着她!
她目光平淡,心如止水,亦盯着他,良久方才道话:“萧怀玹,人的心死了,就回不去了我斗不过你,我认输,我累了,我会留在你的身边,做你的禁-脔但,你能强迫我的人,强迫不了我的心。我不爱你了,也不可能爱你了”
她话说完,便瞧他疯了一般,用丝带把她的右手与他的左手紧紧地缠在了一起。
程梨任他发疯,没反抗,也没再说话。
当夜,俩人同塌而眠,手绑在了一起。
程梨平平静静地躺在那,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再度发热起来,且是很热。
但她确实是不再爱护、关心、和惦念他。
她甚至没帮她唤宫女,唤太医,任由他烧了一夜。
翌日,他病得更重,早朝都未上。
有宫女侍疾,他没用程梨,但却紧抓着她,不让她离开他半步。
他身上滚烫,脸色极冷,让她背身紧贴在他的胸膛上。
他的手臂环着她的脖颈,搂着她的肩,坐在床榻上,单腿支起。
“从今日起,朕在哪,你在哪,你休想离开朕半步。”
“朕告诉你,朕偏要既要你的人,又要你的心!朕,偏要!”
他确是不准她离开他半步,整整两日。
他也两日未曾上朝。
两日之后是年三十。
他到了这日方才彻底退了热。
年三十,他与她一起守岁,逼她许下永远爱他的承诺。
年初三,他便就带她乘着玉辂,出了宫。
车内温暖如春,燃着檀香。
他神情慵懒,倚靠在软垫上,程梨就在他旁边。
他死盯着她,起身,似笑非笑地搂住了她的脖颈,敛眉,语中带着疯癫:“朕带你去苏州,去那个山洞,那个,我们的山洞”
说罢,沉沉地笑了几声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我不可能再爱你!”……
==第七十七章==
玉辂将他二人送到了码头。
程梨这才知他欲乘船前去。
到后,萧怀玹抬臂揽住她的腰肢,把她抱了下来。程梨双脚落地后见他弯身朝她靠近,箍住她腰肢的手骤然一紧,沉声道话:“会跑么?”
程梨发出一声轻吟,因着他箍得实在是太紧了。她倒是想离开他,无时无刻不想,但她累了。她也逃不出他的掌心。
“不跑了。”
她别着脸庞,那男人低笑了声,语声极温:“这一路朕陪着梨梨游山玩水,朕爱梨梨,梨梨也爱朕,此般时光,可逍遥?”
他自欺欺人,程梨当然没答,更别开视线。
他依旧箍着她,盯了她良久方才徐徐松手,站直身子,朝她冷声勒令:“走。”
他开始变得异常善变,阴晴不定,这几日一直如此,时而冷峻;时而温柔;时而强硬;时而发疯。
程梨这才抬头,朝远方望去,动了脚步。
四下士兵林立,河面上停着一艘巍峨壮观的船,船高三层,由金楠木打造,古朴中透着冷冽的尊贵,尽显奢华。
她走在前边,萧怀玹跟在她身后。他离着她很近,近到她只消稍慢上一点,身子便能撞上他的身子。
在他冷冰冰的勒令下,程梨入了底层船舱,进了卧房。
里边不大,但应有尽有,颇为华贵,四周悬挂着蜀锦帷幔。
程梨朝着房中走了几步,回眸看向萧怀玹。
门已被他关上,屋中只剩他二人。俩人谁都没言语,死一般的静。
持续了一会儿,程梨坐在了桌旁。
那男人也是这时才再动脚步,到了她的身后,单臂束着她的脖颈,在她耳旁,语中含笑,徐徐道话:
“梨梨休息一会儿,待得船开了,朕带梨梨去个好地方。”
话说完他慢慢起身。接着又是良久,程梨听到了他离去的脚步声。
他出了卧房。外边传来锁链响动的声音。程梨眸子落向船舱的门,眼中还是平静如水。
半刻钟后,她感到了船行。
而后又是半刻钟,她再度听到了锁链声,侍卫开锁,那男人负着手,高大的身躯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他颔首,略撩眼皮,脸色极冷,慢慢进来。
程梨回转视线。他到了她的身后,双手扶住她的肩,弯下腰身,脸上见笑,声音温和,带着几分疯癫:“梨梨来”
说着已将她扶起。程梨被迫着和他去了。他在她身后,便就那般扶着她的双肩,慢慢推着她前行,指引着她,到了另一处船舱。
门被打开,程梨尚未进去便看到了里边的陈设,那是些什么?
满船舱的画像。
她的画像。
有的被挂在舱壁上,有的用支架支在了地上,少说也要有上百幅。
他低声呵笑:“美不美?朕画的梨梨,像不像?”
像,何止是像,几近与她一模一样。
程梨的脚步定在原处,半晌皆没再度迈开。
她知道他是想告诉她,他想了她很多遍,他对她不再是她以为的占有欲,他确实是爱上了她。每一幅画都是他想过她,爱上她的证明。
可她依然心如止水,毫无感觉,即便眼睛捕捉到了两张她幼时,在那个山洞之时的画像。
她不知道,她要是在这一切都未发生之前见到这样一幕会有多欢喜。
然时过境迁,她心已空空,早已不再在意。
坏了就是坏了。
伤害了就是伤害了。
伤口
无法愈合,碎了的镜子粘回去也是碎的。不过是自欺欺人。
而他,就在自欺欺人。
他笑着推着她进了去。
程梨开口,无情地打击着他:
“萧怀玹,我不会爱你了,何必呢?”
“闭嘴!”
他本是笑着的,然骤然暴怒,额际上青筋暴起,一下子便把她转了过来,捏住了她的脸,眼含怒火,死死地盯着她!
她看到了他的真心,却无动于衷,无知无觉,所以他暴怒。
程梨非常清楚,与他对视,没再说话。气氛冷凝,死寂如浓稠墨汁,将一切声响吞噬殆尽,耳边唯有外边间或响起的水声。
“你再多说一句,朕就杀了你!”
他不能接受当他想得到她的爱时,她已心如死灰,根本就不爱他了的事实。
是啊,他出身高贵,是天潢贵胄。
他这一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是至尊至贵的君父,可曾有过求之不得?
程梨没再说,即便她也不怕他杀她。
他与她又一次对视良久。
而后他骤然一把把她搂入怀中,紧紧地抱住,又一次反复无常,像疯子似得刚发完火又笑了出来,语声再现温和,带着几分玩世不恭,嬉皮笑脸:“朕不杀你,朕吓唬你的。”
程梨发出呻-吟。
“萧怀玹”
她挣扎,他抱得她太紧了,要把她融入体内一般。
“萧怀玹!”
好一会儿,她方才挣脱了他的束缚。
俩人眸光相对,气氛又一次,陷入冷寂,让人能窒息的冷。
接着,他攥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扯到了屋内的一张软椅上,勒令她坐下,从怀中拿出了个用帕子包好的泥人,放到她的手中。
“拿着!”
那是他强行给她灌下忘川散,她失忆,他带着她在街上游玩时,一个小贩为俩人捏下的泥人。
泥人只有巴掌大小,一高一矮紧靠在一起,她的小脑袋歪着,靠在他的手臂上,笑的灿若桃花。
程梨只看了一眼便就没有再看,也没接。
他骤然再度发疯:“朕让你拿着!”
俩人争执,他强行把那泥人塞在了她的手中,她不愿,他便拿绳子将它绑在了她的手上。
程梨挣扎不过,任他绑了。
而后,他回到了那张软椅所对的桌案前坐下,桌上摆放着宣纸与画笔等物。
“笑!”
“朕让你笑!”
“朕让你看着它笑!”
他一遍又一遍,要她做出看着那泥人,对他满怀爱意的表情。
程梨不做。他再度几次发疯,又一次返了回来,到她身边,强迫于她。
然程梨便就是不做。
终,他叫来了两名宫女,立在一旁,时而间或微微压着她,便偏让她低头瞧看。
人暴躁异常,地上很快便都是被他团起的宣纸。
他从正午,一只发疯到黄昏,画了无数张,直到最后一张,颇为满意,画了下去,也撵走了宫女。
程梨便在那房中陪了他一下午。
黄昏之际,他终于将那画作好,端起瞧看,沉沉地笑了出来,良久。
程梨别过视线,一看未看他,却也躲之不过。待得他自己欣赏满意了后,起了身,朝她奔来。
程梨被他拽到了桌前,被他强迫着看。
“朕画的可好?说”
他声音极沉,却偏偏带着笑意。
程梨的视线落到了画上。
他画的当然好,画中之人和她一模一样,如他所愿,深情地看着两人的泥人,手抚摸着其中的他。
程梨没答。他也不以为意,拾起狼毫,为她蘸墨,要她在画旁写下誓言,再度逼迫于她:
“朕念你写。”
“妾心向君,矢志不渝。岁月流转,情丝不绝。丹青为誓,妾爱君之心,直至地老天荒,此爱永镌妾心,弗敢或忘。笔落情长,许君,爱意千秋未亡。”
程梨自然不写。但他态度极为强硬,握住她的手,便偏叫她写。俩人再度发生肢体争执,笔墨甚至甩到了龙袍之上。
“萧怀玹!”
程梨终是对他怒目而视。
良久,人冷着脸,点了下头,再度妥协,彻底挣脱了他的束缚,重新蘸了墨,按着他的心意,将他适才所念之言写在了画旁。
写完直了身子,抬头看他,眼神冰凉:
“萧怀玹,有何意义?”
萧怀玹居高临下,盯着她,未曾说话。
程梨再道:“我不会爱你。”
这一句话后,他一把把她抱到了怀里,紧紧地抱了住。
“萧怀玹!你放手!”
他不放,反而将她抱的更紧。
“你放手!”
他依然没放,道了别的:“因为萧知砚对不对?因为你爱上了萧知砚,对不对?”
“萧怀玹,与别人无关!我已经如你所愿留在你的身边了,你还想怎样?”
“朕要你爱朕,要你爱朕!”
“情之一字,无关权柄,不系富贵,纵揽江山之重,坐拥四海之财,人能勉强,心你勉强不来!你我情分已被你亲手掐断!破镜难圆,覆水难收!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不可能再爱你!”
他依然不肯松手。
但他决口不提过去,一句不提。
他是不懂么?
当然不是。
不过是装糊涂罢了。
他是太知道他做了什么!
程梨没听到他再说话,直到良久之后。
“不破不立!”
程梨使劲儿地推开了他,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他没闪躲,亦没相拦,那巴掌脆生生地打在了他的脸上。
气氛再度冷凝。
他没半丝反应,只垂眼,盯着她,转而良久,人突然“嗤”地一声笑了,抬手摸了一下被她打过的脸。
程梨再度使劲儿地挣扎了下,推开他,跑回了卧房。
返回之后,她插了房门,堵上耳朵,上了床榻,紧闭双眼。
萧怀玹,他弑父篡位,囚禁兄长,强取兄妻,恩将仇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给她带来无尽伤害,还想和她不破不立!
当夜,她没再见到他。
但也只是当夜,第二夜晚上,宫女便来唤了她。
“娘娘,陛下在船上摆了宴席,唤娘娘过去。”
程梨几近在床榻上躺了一整日,除了简单吃些东西,未怎么下来过。
她突然不再想见他。
话不及出口,另一个宫女急匆匆跑来,依然是来唤她前去。
与第一个不同,后来者神色慌张,说完之后甚至跪了下去,颤颤巍巍地朝着程梨求道:
“娘娘,娘娘便去吧,陛下说,说,奴婢若是请不来娘娘,就把奴婢丢下去喂鱼”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他的过去
==第七十八章==
萧怀玹没想到他会对程梨动心,在不知她生死的那段日子之前从未想过。他没想过他会对任何一个女人动心。
他出身皇族,排行第六,母亲是南诏公主,尊荣至极,贵胄无双。
记忆中,他的母妃生的极其动人,温婉美丽,是他父皇最爱的女人,也很爱他。
可她在他七岁那年,怀着尚未成形的孩子,在后宫争斗之中,被人害死了。
而那个口口声声说最爱她的男人,包庇了凶手。
临终之际,母妃攥着他的手,与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活下去。”
这三个字深深地烙在了他的心底。
后续的整个童年,他仿佛一直在做着同一件事,便是:活下去。
他被给了害死他母亲的李皇后抚育,与萧知砚一同长大,过着表面风光无二,实际处处被防,甚至随时丧命的日子,更别提,得到爱。
他的父皇不爱他,说他的眼中有南诏人的野性,为何不像他的母亲。即便他从小便才能出众,文武双全,是七个皇子中最闪耀的一个,他也从未给过他哪怕是半点父爱。
别人轻易便能让他受罚,他无数次被父皇关进暗室,即便他没做坏事,绝大部分时候都是被人冤枉的。
他的五个哥哥便更不爱他。
他九岁便卷入了皇权之争。
在他母妃去世的第三年里,他父皇追思起她。旁人怕他父皇移情于他,便设计害他。杀了他的贴身侍从,嫁祸于他,妄图让他背上野性难驯,天生坏种的污名。
他,是就背上了这样的污名,从小就背了上。
他父皇大怒,罚他跪了三天三夜。
他的奶娘与他以为的挚友也不爱他。
母妃死后,没人爱他,一度他把对母妃的爱都转到了奶娘的身上,很希望她能爱他。但她最后和他的儿子——他以为的挚友,不过因为一些钱财就在李皇后的面前,把他
给出卖了。
七岁之后,他没得到过任何人的爱。
周围充满阴谋、算计、背叛,污蔑、谎言、迫害,无休无止
慢慢,他习以为常,对亲情乃至友情开始无知无觉,也不再渴望被爱,觉得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在权力与利益的诱惑下脆弱得如同薄纸,从而慢慢变得冷漠、多疑,皇权至上,甚至也开始学着伪装,学着欺骗,学着工于心计,学着,生存。
十三那年,在他的伪装之下,他终于得了赏,如愿去了封地,离开了打压、迫害、监视他多年的继母。
他是想夺了这江山,坐上那至尊之位,让他们都匍匐在他的脚下,但起先,他没想杀他们。
直到十八那年,萧知砚不过因为一个梦,被一个老和尚胡诌几句,便借了父皇之手,把他唤回上京,在他离去之后,开始对他赶尽杀绝。
他,也是在那时知道了他的母妃——那个这个世上唯一爱他的人是死在了谁的手上,而他那满口仁义道德的父皇,却始终包庇着她!
萧知砚围杀了他七名亲信,射伤了他的腿。箭上原有剧毒,死亡一度距离他仅一步之遥,那日突然下了暴雨,冲掉了其上的毒,他方才未立刻就死。
然,即便如此,他也已然行走不了,失血过多,饥饿难耐,躲在山洞之中无药止血,无食物可吃,四面楚歌,随时会等来追杀,死,不过是早晚之事。
便就是在这时,她遇见了她——这个世上,第二个给了他爱的人。
可他起先不懂,毫不在意,冷了多年的心不会突然变热。他对人与人之间的爱早已没了渴望,心中无情,只会生存。是以,为了活命,他用最卑劣的手段欺骗了单纯的她,哄着她每日给他送饭送药,帮他传递外边的追杀消息,和她说着甜言蜜语,海誓山盟,与她相处了一个月之久。
他随意说的话,她天真地尽数信下,然后为他所用,不知几次,甚至不惜冒着大雨,日复一日地给他送饭送药。
他心中鄙夷,只是觉得好笑。
待得他复原,再用不上她,他立刻不辞而别。
原他以为他们再也不会见了。
他欺骗了一个幼女的感情又如何,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
直到他夺了天下,囚禁了萧知砚。
她来求他后的第三天,他才恍然想起那段往事,想起了她是谁。
命运还真是弄人。
她竟然是丞相之女,竟然是萧知砚的未婚妻,竟然,最后就真的成了萧知砚的妻子。
他也不知为何,从认出了她后,便疯狂地想占有她。
后来他发现了她随身携带着他的白玉,知晓了她爱他多年。
多可笑。
那个最不该爱他的人却爱他多年。
起先,他确是满心鄙夷,毫不在意,冷血至极,觉得可笑。
他不信人与人之间有爱。
爱很可笑。
没有人爱他。
他也早已不在意能否得到别人的爱,不在意她,更不会爱上她。
直到他亲眼看到她从悬崖上跳了下去——那个第二个爱他的人也死了。
一瞬之间,他双耳失聪,心像是被掏空了一般。
也是直到那时,他才知道。
原来他以为的不在意,他以为的不爱都是假的。
原来十六年过去,他终究还是无法断去他最厌恶的东西。
原来他还是渴望被爱。
可那个与他素昧平生,纯洁如水,对他不求回报,不掺任何算计,一片赤诚的姑娘死了呀
五个月,撕心裂肺,他每日都觉生不如死。
他日日画她,夜夜想她。昔年山洞中的往事一幕幕浮现。
她的一颦一笑,每一个动作,他以为他早忘了,可事实,却记的比什么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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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柔和,繁星点缀。舫上灯火辉煌,丝竹雅乐,微风徐徐。
萧怀玹慵懒地倚靠在太师椅上,手指轻点,赏着歌舞,良久,转头朝向一旁,问着太监:“怎么还不来?”
张明贤道:“奴才去看看。”
他话刚说完,弯身转头,然还没待迈步,遥遥地眼前一亮,看到了娘娘款步而来。张明贤回转过身子,朝皇帝笑道:“陛下,娘娘来了”
萧怀玹略撩眼皮,朝那太监所示方向看去,果见那美人过了来。
不时,她到了他身旁。
他缓缓起身,慢慢低笑,将她扯入怀中抱了住。
程梨转瞬与他肌肤相贴,被他背身抱到了腿上,环在了怀里。
“夜色真美,梨梨更美。”
他修长的手指划过她的脸,凑近她的耳边。
程梨别开头颅。
他身上有着很浓烈的酒气。
接着,程梨便听他朝着张明贤道:“开始吧。”
开始什么?
她不知他又要如何?又要发什么疯?
一连几日,他没有一日正常。
转而,程梨便听到几声“砰砰”的响声,眼前骤然大亮,烟火升空,红似骄阳,绿若翠林,交织成绚丽花海,刹那照亮水面,照亮船只。
程梨亦抬了眼。
没得一会儿,空中便渐次浮现了几个字。
“妹妹朱颜长似,头上花枝,岁岁年年。”
“妹妹玉体长健,万事随心,朝朝暮暮。”
“妹妹”
她只看完两个便别开了视线,没再看下去。
周围一片欢悦,人人欢喜,人人震惊,亦人人皆知这是陛下一掷千金,专为贵妃准备的。
如此恩宠,前所未见,怕是百年之内都没人见过,没人得过如此殊荣。
张明贤在程梨耳边不断笑着说着陛下的好话。
所有人皆欢喜,唯独程梨。
她耳边一片悦声,间或是一些惊奇的声音,也有宫女朝她提示“娘娘快看”,但她再没抬头。她也很快感到了身后男人的不悦。
他没像画画那日爆发出来。
转而又平静三日。
他没来找她,也未与他同房而眠,但程梨常常听到他发火,发怒的声音。
他愈发地喜怒无常。
到了第五日,正月初九,船只突然靠岸。
他将她带了下去。
俩人的手腕绑在一起,他牵着她,悠闲地下船走着。
“你又要干什么?”
程梨开口询问,他只冷淡地瞥她一眼,没答话。
然没走多久,亦不再需她再问什么。
她看到了遥遥相对的佛寺,知晓了他这是又要把她带到佛寺。
“你能不折腾了么?”
“不能。”
他回转头颅,冷冰冰轻飘飘地便就道了这两个字。
程梨别开了头颅,一句话亦不再想说。
他先带她去了草丛,程梨瞧出他是想小解。
果不其然,人便就背身站立在了某处,侧头回眸看她一眼,边看边慢悠悠地解开了腰封。
程梨终归是女子,虽然与他已没什么没做过,没见过的,但还是微微泛红了脸,转过了头去。
未几,耳边传来了他小解的声音,程梨有些略微不自在。
然就在这时,眼睛飘忽
不定,随便看着哪里之际,她突然发现树上有一个标记。
程梨心口顿时“砰”地一声。
因为那标记她认得,是灵鸢告诉她的。
不错,那是萧知砚杀手的暗号。
画在了此处?
程梨马上小心地朝着周围瞧了瞧。
河岸离着很近。
她心中有着一种直觉,这暗号是画给她的,灵鸢怕不是就在附近?
但他亦有着种直觉,萧知砚也在附近。
她不知为何自己会这般觉得,但想法很是强烈。
萧知砚是要救她?
刚想完,手腕上的绳子慢慢地动了起来。
那男人系上了腰封。
程梨也便马上回了神。
待得他系好,他拉了一把那绳子,程梨纤弱,喘息骤急,当即便踉跄两步,被他一把拽到了眼前,入了他的怀中。
他沉沉的目光盯着她,没言语。
程梨心中有了鬼,害怕他这个眼神。
她不知他是不是也发现了什么?
但觉又不应该。
毕竟是暗号,又怎会谁人都认得,尤其,萧怀玹。
程梨先开了口:“只是下来如此么?你要带我去做什么?”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萧怀玹,你真可笑。”……
==第七十九章==
萧知砚的生母李皇后唤名李愫,是个表面仪态端凝,柔嘉维则,慈和恺悌,见人总是笑意盈盈之人,然实际她却心如蛇蝎,阴狠绝伦,所害之人无数。
萧怀玹七岁丧母之后,被送到了她的膝下抚育。
她表面上待他极为优渥,饮食起居、用物器具皆与萧知砚别无二致,外人全然窥不见她对他有分毫薄待。
是以,每每当萧怀玹做出反抗之际,无论对错,旁人总要数落他的不是。
他性子确是顽劣,确是不羁,也确是不甚服管。
但没了亲娘,到了李愫身边,不过七岁的幼童,他也知害怕,收敛甚多,也曾数番主动讨好于她。
即便如此,却也被李愫冠上了狂妄乖戾,教化难施,甚至天生坏种的名声。
李愫常在先帝面前提及“他不像先帝,像拓跋凝。”
拓跋凝是他母妃柔熙公主的初恋情郎。
人乃南诏将军,含鲜卑血统。
即便他的父皇一清二楚,他的母妃是何时入宫,何时侍寝,何时有孕,何时诞下了他,一切皆发生在宫中,他绝没可能是他人之子,却也明显因为李愫的话而不爱他。
因为李愫还说,“一个女人深爱谁,怀孕的时候刻骨铭心地想着谁,生的孩子就会像谁。”
七岁的幼童尚不懂得人心险恶,有时尚不能分辨是非好坏。
他没了亲娘,渴望被爱,原不止一次想要讨好李愫,努力磨平天性,努力变乖,期盼母后能喜欢他。
一度,她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她让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没想到换来的却是频频被她利用,在他父皇面前反害自己。
李愫时常引他在他父皇面前说一些顽劣的话,做一些顽劣的事,让他一次次受罚,绝大部分时候,他甚至根本不知父皇为何生气,为何罚他;她亦时常表面对他悉心教导,精心照顾,实际却又在他生病之时,特意延误医治,甚至,明知他不会游泳,却特意让他下水,特意给他投放慢性之毒。
若非命大,他早已不知死上了多少次。
李愫是什么时候落到他手中的?
是他十九那年。
他十三离京,去了封地,谋划多年方才找到天时地利人和的机会,在李愫唯一一次回陇西宁阳王府省亲的时候,设计掉包了她与她的一个贴身宫女,把她囚禁起来。
他囚禁了她整整五年,在他二十二那年,篡位之前,特意去提前告诉了她。
他倚靠在太师椅上,神情慵懒,低头玩着手上的扳指,身后立着数名护卫,语调闲散地给她讲着他的计划,漫不经心地向她询问:“母后觉得,儿臣应该杀了父皇,还是让他来和母后作伴?”
“你这个畜生!!”
三年之久,李愫早已没了曾经的风韵,披头散发,眼中布满血丝,死死地被两名婢女抓着手臂,摁在原地,半丝也够不到他。
萧怀玹头都未抬,敛眉,嘶了一声:“别急,还有你的儿子,为了洗刷母后赋予儿臣的‘好名声’,儿臣是不是应该做做样子,多留兄长几日,与兄长上演一出兄友弟恭?给他吃什么药好呢?啊,便就蚀骨三日散吧,母后放心,死不了,伤身而已,三日不服解药才会痛苦,才会死”
“萧怀玹,你好生狠毒,你不得好死!早知今日,我当年就应该掐死你这个畜生!”
她拼命地向前挣着,嘶声力竭,但一动亦是动弹不了。
他听她大骂于他,半丝气焰都无,唇角扯动,低着头略撩眼皮,看向李愫。
“啊,是啊,昔年母后怎么没掐死儿臣?掐死了,母后不就不用此时在此受辱了。”
“狠毒?呵,母后教得好。”
李愫朝他大骂,未几又哭着跪了下去,卑微相求:“你别害你哥,我求求你,别害你哥。”
萧怀玹缓笑:“母后还真是偏心!他可以杀儿臣,儿臣却不能杀他?你的孩子是孩子,别人的孩子就是畜生”
他始终轻描淡写,直到那最后一句,缓缓起身,靠近了她,弯身朝下,捏住了她的脸,“就在九月十二,他的大婚之日,如此大喜,需得鲜血染出的红才好看,才绚丽,以此祭奠,本王的母妃在天之灵,你这个毒妇觉得本王的计划,是不是,极好极好?”
言罢,一把甩开了她,冷眼瞧看着她颓然倒在了地上,唤人端了水来,洗了手,厌恶地将帕子丢在了地上,慢悠悠地抬步离去,空余李愫趴在地上,撕心裂肺一般的呼喊,哭嚎,良久良久
**********
阳光映雪,在地上照出氤氲光线。
山路上,程梨与萧怀玹一后一前。
程梨道:“你到底还要带我去干什么?”
她已经陆续问了他三遍,那男人始终没答,但没带着她返回船上,却是如程梨之前所猜,朝着远处的佛寺去了。
程梨被他牵着走,间或朝着四周寻望。
这日风和日丽,天气倒是不错,四周古柏参天,墨绿的针叶上挂着晶莹的冰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远处山峦连绵起伏,映得那佛寺异常庄严。
他二人在前,身后只跟着张明贤、两名宫女与二十几个士兵。
佛寺唤名梵音寺。
没一会儿进了去,小僧过来询问。
萧怀玹一把抽出士兵腰上的剑,架在了那和尚的颈部。
“叫住持。”
程梨心一惊,万没想到他会如此。
那小僧连连点头,脸色煞白,因为他手中的剑,更因为他身上的龙袍,马上去了。
“萧怀玹!”
接着,程梨便感到手腕一紧,被他扯动了绳子捏住手腕,拽到了后殿。
后殿满殿神佛。
他什么都不怕,不畏不惧,亦看不出多敬,程梨不然,压低声音厉声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那男人依然不语,态度疏离,就那么垂眼眯着她。
没一会儿,住持便到了他面前,不止,还有这寺庙中的所有高僧与弟子,众人脚步匆匆,皆马上跪了下去。
萧怀玹冷声:“给她找间禅房休息。”
“是。”
住持立马应声,吩咐了下去。
没得一会儿,程梨便被送入了一间禅房。
不,是被关了进去。
她没反抗,毕竟他已发疯多日,反抗无用,她乖乖地进了那禅房等待。
未几,有僧人为她端来清水,供她净手净面。
程梨不知萧怀玹到底意欲何为,想要从这小僧人口中打探,然刚要发问,突然看到那木盆一侧有一个标记。
程梨顿时心口一颤。
因为那标记不是别的,和她适才在外边的树上看到的那个一模一样,却是萧知砚杀手的标记。
到了嘴边的话立时被咽了回去,程梨什么都没说,只让僧人放下了水盆,如萧怀玹的要求,净手净面。
至此,她已经确定萧知砚的人在暗处,且那标记就是画给她知晓的,人十有八九是要救她?
程梨心情复杂,扪心自问,她想离开萧怀玹,极想。
但她不觉得她能逃离他的掌心。
被他抓回来,只会不断地死人。
她也很怕萧知砚真在附近。
如今俩人相差悬殊。
萧知砚根本不是萧怀玹的对手。
但她却也清楚,此番出行,萧怀玹所带的兵不多,却是绝佳的机会,只是不多归不多,人却都是一等一的精兵,必然也不容易对付。
程梨在禅房安坐,心中有些许混乱。
大致等了半个时辰,萧怀玹的人过来带她。
她被带回后殿。
与适才不同,殿内已摆满香烛、清水、烛台、法器等物,四十几名僧人个个身披袈裟,手敲木鱼,喃喃诵经,一片肃穆。
程梨被带到萧怀玹身旁。他二
人立在一圈烛火之内,眼睛瞧着他取出一对同心锁。
锁上清清楚楚镌刻着他二人的名字。
程梨不知他是何时弄得这东西,但知晓了他要干什么,方才恍然,接着,便见那男人抓住了她的手,用针刺破了她的指尖,也刺破了自己的,将两滴鲜血滴落在锁面上。血滴融合,缓缓渗透,融入锁身。
他慢慢在锁孔之中插入一根红绳,勒令她拿起其中一把,自己拿起了另一把,相互为对方将锁扣合,而后将钥匙丢入了熊熊燃烧的火盆之中。
程梨耳边响起了更大的诵经之声,似经文,似咒语,一声接着一声,灌入她的脑中,这时,但瞧面前的男人俊脸朝她的脸面靠近而来,呵笑一声:“知道这叫什么么?这叫情血契。以血为媒,缔结契约,朕和梨梨生生世世永结同心,彼此深爱,永不分离。”
程梨别过了头去,甚至没看他,耳边响起他阵阵的笑声。
“萧怀玹,你真可笑。”
他挑眉:“是么?”
程梨没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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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时辰前,十里之外,半山腰,云月阁。
萧知砚一袭白衣,修长的手指推开了窗,心中长草了般,极为惦念。
身后的陈公公倒了杯茶,为他端来。他的一只衣袖为空,冷风吹入屋中,吹动着他空着的衣袖。
“殿下莫急,此番必然能成。”
萧知砚回手接过了他递来的茶,打开盖子,慢慢浮动,轻轻抿了一口:
“孤怕误伤阿梨,必须先把阿梨救出来!”
陈公公浑浊的眸子晦暗不清,没立时答话,却是过了一会儿方才开口:“殿下放心,王妃福泽深厚,不会有事,他们的目标不是王妃,不会伤到王妃,何况已和殿下达成交易”
他说到此没说下去,却是微微笑笑,说了别的:“其实殿下不必如此记挂王妃,欲成大事者,至亲亦可杀,无毒不丈夫,何况王妃终究不过是一个已经破了身的女人。”
萧知砚听罢,将已然端至唇边的茶杯放了下,还给了陈公公,没再喝,面上显然露了不悦之色。
“不行!孤已欠她太多,她是孤的妻子,不是普通的女人!”
萧知砚动了脚步,离开了窗前,脸色极冷,到了桌前坐下。
“这样的话,以后你休要再说,孤,不想再听到!”
陈公公弯身,眸色依旧晦暗不清,缓缓而言:“奴才知错了。”
萧知砚知道此番胜算不小,天时地利人和,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但心中很烦躁,思绪像一团乱麻,越理越乱,缠得人心神不宁,亦不是什么极好的感觉。
终其原因,操控者不是他,他左右不得对方何时动手,怎么动手。
如若是他,他定然会先救出阿梨,再动手杀人。
“羯胡那些人,孤并不能全信,阿骨朵现在在哪?算了,不必管他,唤暗鸦等人过来,先救阿梨!”
萧知砚说完起了身。
陈公公放下了茶杯,弯身拦住了萧知砚。
“殿下稍安,萧怀玹何其精明,恐打草惊蛇,不如,奴才跟着去,多多提醒那阿骨朵莫要伤到王妃,殿下以为如何?”
第80章 第八十章“待他一死,马上护住阿梨。……
==第八十章==
萧知砚当然知道萧怀玹极其精明,但凡有任何风吹草动,他都能敏锐地察觉到异常,眼下确是不适合打草惊蛇,给他任何机会。
但他心中很乱,无法做到不惦念阿梨。
抿唇闭眸思索许久,萧知砚方才睁开了眼睛,点了头:“给阿梨点准备,她认得那个标志,让她知晓孤在她身边,免得她害怕。”
陈公公听罢应声,马上唤来了暗鸦等人。
萧知砚吩咐了下去,复朝着陈公公交代:“待他一死,马上护住阿梨。”
萧知砚心中有他的顾虑。
阿骨朵凶残,显然是带着仇恨而来,那事终究是因阿梨而起,他怕他变卦。
陈公公躬身领命。
并未耽搁,他当即去了阿骨朵处。
这阿骨朵是谁?
是那羯胡王子阿古拉的亲弟弟。
半年前,不过是来朝贡,王兄丧了命,被那中原皇帝因为一个女人给杀了!
他羯胡虽小,远不是他萧怀玹的对手,却也是番邦之位,岂容人随便践踏!
那萧怀玹忒也嚣张,竟敢如此欺辱他们!
他,欺人太甚!
血债血偿,他阿骨朵今日一定要杀了那厮,为王兄报仇雪恨!为他羯胡讨回尊严!
他与萧知砚达成交易。
他羯胡替他杀了萧怀玹,待得萧知砚取而代之登基之后,会为他羯胡隐下此事,不追究,非但如此,亦会给他羯胡诸多好处,眼下唯独要求他:不许杀那个女人。
此交易乃双方互利。
阿骨朵带了他羯胡第一神箭手前来复仇,胜算极大。
但他知晓一事,那萧怀玹虽贵为天子,却有着不弱的身手,非但不弱,据说深不可测。他羯胡只有这一次刺杀他的机会,只能成,不能败,是以必须谨慎,一旦错过最佳机会,也便没了机会。
阿骨朵正在房中思忖,但听屋外传来脚步声,手下来报,却是那翊王身边的太监陈公公来了。
阿骨朵马上让人进了来。
陈公公一袭黑色披风,戴着衣帽自外而来,见了阿骨朵有礼地弯身。
他如今已年过半百,额上与面上明显有了皱纹。
“杂家见过二王子。”
阿骨朵抬手,用着撇脚的中原话:“陈公公免礼,可是殿下有何吩咐?”
陈公公站直了身子,抬起浑浊的眼睛并未答阿骨朵的话,而是问了旁的。
“二王子觉此事有几成把握?”
阿骨朵正在思忖此事,回道:“此番天时地利人和,那狗皇帝身边没什么人相护,若是旁人定然为十,但小王听闻他身手不凡,深不可测,即便身边没人相护,他自己也未必挡不下这一箭,怕是能有八成把握。”
陈公公缓缓接口:“二王子心思缜密,所思确是此番第一变数,传言不假,那萧怀玹确是身手极强。他是姜承翎的半个师父,纵使姜承翎乃百年难遇的练武奇才,青出于蓝,他,也绝不会比姜承翎弱多少”
听得“姜承翎”三个字,凶残如斯的阿骨朵也明显变色,心有惧意。
“他,那般强?如此说来,八成的机会并没有。”
“未必。”
阿骨朵听得他突然又说了这话,眼睛一亮:“公公有何高见?”
陈公公悠悠而言:“杂家有一计,可让五成变十成。”
阿古朵当即接口:“愿闻其详。”
陈公公缓缓仰头,脸色极沉,握起阿骨朵的手,在他的掌心慢慢地写了一个字,徐徐开口道了出来:“不要射他,要射,她。”
他话说完,字亦写完。
那分明是个“女”字。
阿古朵猛然抬起头,对上陈公公的眼睛,没用过多反应。
他知晓这个“女她”是谁。
陈公公说了下去:“躲箭容易,救人难,必中。”
阿古朵道:“岂非打草惊蛇?你有多大的把握,他会为那个女人挡箭?不瞒你说,本王答应了翊王,不伤那个女人,导致事情很麻烦,本王正在想,那萧怀玹心狠手辣,身边的那个美人再美也不过是个女人,如若情急之下,他拿那个女人挡箭又当如何?你却觉得,他反而会为她挡箭?呵,这是他么?笑话!”
陈公公没说其它,只斩钉截铁地道:“十成。”
阿骨朵顿时看向了他,那陈公公亦然。
俩人对视,良久,皆一言未发。
屋外,寒风吹卷地上的雪尘,在空中打了个旋儿。
窗牖上映着面对面的两人,哑声交谈,不知说了什么。
良久之后,房门被推开,陈公公从屋中走出。
他面容苍老,眼睛浑浊,冷风自身侧而来,直直地吹打在他的左臂之上 。
左臂空无一物。
他慢慢地走在风中。
帝王切忌动情,有了软肋的人最好对付。
以前的萧怀玹无懈可击,谁也杀不了他,现在不然。
他的计划天衣无缝,他不信,萧怀玹会看着她死。
此番,萧怀玹必会中箭,箭有剧毒。
他必死无疑。
至于王妃,便看她的命数了。
若是能为殿下的大计而死,她也不枉此生。
而他陈顺,就算背上骂名,就算被殿下赐死,他也再所不惜。
此番,他一定要让萧怀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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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寺中,耳边犹在响着僧人的诵经之声,萧怀玹手掌抵在她的腰间束缚着她,程梨一动亦是动弹不了。
俩人视线相对许久,程梨别开了去。
“心甘情愿的两个人,佛祖方才会保佑,你我是什么?萧怀玹,有意思么?”
“有。”
他狠声道话,低眸盯着她。
程梨复又抬头:“你何时变得如此自欺欺人?倒是不像我认识的你。”
他冷声:“你认识朕么?原你也不了解朕。”
程梨回口:“我不想了解,萧怀玹,你不配让人浪费一时一刻。这段时日的你,让我觉得,幼稚无比。你以为我会心有波澜么?我就好像在看一个疯子,登台演戏。”
她话刚说完,发出一声轻轻的呻-吟,腰间一紧,一疼,被那男人狠狠地捏了住。
俩人的眼睛再度对了上。
程梨呼吸变得急促了几分,眼泪盈盈,离得他也更近了几分,与他身子紧紧地贴了上。
他沉沉地盯着她,那双眸子中含着压下的火,亦含着些别的什么。
这时,僧人的诵经结束。
住持缓缓上了前来:“陛下,仪式已结。”
屋中烛火摇摇,俩人在蜡烛围成的圈内,四下一片肃静。
好一会儿那男人方才松开了她。
外边已将近黄昏,不知何时天压了下来,有些阴。
两人出了佛寺,一前一后。
佛寺依山而建,三面是水,四周林木,距离河岸一二里,立在高出遥遥可见。
空中不知何时飘下雪来,满地青白,他二人皆没再言语,相距两臂。
程梨跟在他的身后,心有所思,然,就在这时,毫无预兆,一道尖锐的破空声骤然响起,仿佛夜空中划过的一道惊雷,自她的身侧突然而来。
程梨本能地转头寻望,美目骤然睁大,只见一支寒光闪烁的利箭,直奔她的头颅。
脑中“轰”地一声,一切只在一瞬,不及她反应,也让人根本就来不及反应。
千钧一发,眼前蓦然闪过一道黑影,心口“砰”地一下。
萧怀玹一下子便挡在了她的身前,将她紧紧护住,但听“噗”地一声。
“啊!”
程梨脸色煞白,万万没想到,顷刻便叫出了声!
羽箭正中萧怀玹左肩,殷红的鲜血顺着箭头缓缓淌下,洇染了他的衣衫。
程梨呼吸瞬间一滞,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般,半晌发不出一点声音。
自然,也没机会发出。
矮山之上旋即便跳出一个身形鬼魅的黑衣人。
人个子不高,是个羯胡人。
他手中紧握着一张强弩,目光森冷地盯着他们,一句话也无,迅速搭箭上弦,动作一气呵成,步步紧逼,朝他二人靠近,利箭再次如闪电般射向他们。
程梨被那男人紧紧地护在身后。
萧怀玹眸色阴冷,拦下数支,然他赤手空拳,如何能挡下那源源不断而来的箭镞,终是第七只,再度“噗”地一声,羽箭射中了他的右腿!
程梨当时便哭了出来。
“萧怀玹!!”
但见那男人面未改色,甚至连声都未吭一下,只是眸光更阴更冷更沉。
“护驾”二字,程梨早已喊了出去。
但他此番带的人本就不多,又绝大部分皆在船上。
张明贤与另二十人离着他二人也颇远。
远处早响起了士兵的脚步与为首护卫的呼唤之声。
只可惜毫厘之差,谬以千里。
箭镞再度连连飞出【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