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小说 > 古代言情 > 双飞雁 > 120-130
    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打算,当归。


    一个月后,孟取善果然为李贵妃送上一款新香。


    不仅有熏香线香,还有可以放在金银香囊里的香丸,能戴在手上的香珠手串。


    李贵妃皓白的手腕戴上那浅绿色雕琢着花纹的香珠手串,似有还无的茉莉香就浅浅淡淡地从袖底飘出。


    乍一闻只有茉莉的花香,花香侵入鼻间,又能品尝出绵长的甜香,再添一点点清冽如青草的苦,很好地中和了纯然馥郁的芳香。


    沁人心脾,闻之令人心情舒畅。


    李贵妃非常满意,爱不释手地嗅闻了几次,笑道:“虽然你从前那些香品都还不错,但这次格外称我心意。”


    那是自然,从前的香孟取善只是为了应付,做得规规矩矩,力求不功不过不出错就好。


    但这一次,是她特地研究了李贵妃的喜好,耗费不少心力研制的。


    李贵妃喜欢不流于俗的少见香味,既要天然去雕饰,又觉得单纯的花木香味太过单一,喜欢复杂但闻起来不繁杂的香。香味既不能猛烈又不能太过浅淡,她喜新厌旧,所以香也要多变不单调。


    李贵妃的满意溢于言表,甚至第一次提出要给香取名:“你可曾给这款香取了名字?”


    孟取善自然不会扫她的兴,说道:“还不曾取名,不如请娘娘赐名?”


    “嗯……这茉莉香更胜幽兰,不如就叫胜兰香。”


    这款胜兰香因为李贵妃的喜爱,迅速风靡梁京,连街市上都流行起了茉莉香味的各种冰饮、花茶。


    这种原本只在闽州附近栽种的花,在梁京也备受追捧起来,各家酒楼都要种上几盆,才能彰显格调风雅。


    打出“胜兰”名字的香药店更是数不胜数,全都是用茉莉或者别的花香仿制的胜兰香。


    真正制出这款香的孟取善这边反而没什么动静,只在几个亲近友人来询问时,推说李贵妃不喜别人和她用这同一款香,稍改了香方,制出一些新的送给她们。


    并且很快,她又往宫中送了第二次“胜兰香”,这次还送了一些她自己用茉莉炮制的花茶。


    秋风起,在梁京掀起一股茉莉胜兰香的时候,远在宁州,宁郡王府里,围在孟惜和身边的几个侍女都喜气洋洋,连声恭贺。


    孟惜和也是恍惚中有些不敢置信,一手摸着自己的肚子。


    坐在她身前的芳信手指从搭着她的手腕,变成牵着她的手,脸上同样是柔和喜悦的笑。


    “傻了吗,怎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孟惜和回神:“只是有些突然……我真的有孕了?”


    “当然是真,你要是信不过我,再找个医官来看看?”


    两人看着对方,忽然一齐笑起来。


    有个侍女从外间拿着信过来:“大娘子,有从梁京来的,二娘的信。”


    芳信玩笑道:“你这妹妹说不定也能未卜先知,知道你有了身孕,恰好送信来恭贺了,不然如何这么巧,这信就在这时候到了。”


    孟惜和笑嗔一声,伸手接过信拆开。


    前面也没说什么重要的事,就是和以前一样闲话家常,但孟惜和目光看到最后一段,脸上喜悦的浅笑慢慢消散。


    信的末尾说:“想起上次一别,我们在院中谈起生子一事,我对姐姐说起的生子药方,姐姐可还记得?姐姐要早做打算。”


    芳信见她神情不对,探头看了眼道:“你和妹妹还谈起过生子药方?我竟不知道你暗自着急到想吃药,怎么都没和我说过。”


    孟惜和没说话,她和


    妹妹分别前可没说过什么生子药方,当时妹妹给她看的药方是陛下喝的药,而且当时妹妹嘴里早做打算的暗喻,也不是指生孩子。


    孟惜和拿着信显得心神不宁。


    这下芳信也知道不对了,让侍女们都下去,询问孟惜和:“怎么了?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孟惜和摇摇头,她并不想把妹妹那些胆大包天的话说给芳信知道,妹妹那些想法被任何人知道了都要说一句大逆不道。


    芳信虽说对她宽容,但对妹妹却不会有对她的大度。


    所以她合上信,勉强笑了一下:“没什么,就是不知为何,有些心神不宁。”


    她思索着妹妹的意思,难道她是说陛下的病情加重了,梁京的局势有变?


    可是在她前生的记忆里,这一年陛下身体尚算康健。难道她的重生会改变这么多事,连陛下的病也被影响?


    孟惜和更担忧的是,妹妹会不会做出什么危险的事。


    心里带着隐隐的忧虑,连发现有孕的喜悦也被掩盖。她收到信的当天就斟酌着写了一封回信,隐晦地询问妹妹究竟是什么意思。


    但两地通信花费的时间漫长,普通信件偶尔还会有驿站因为各种原因导致信件延迟甚至丢失。


    久久没收到妹妹的回信,孟惜和更加担忧了。


    心里牵挂着事,又怀了身孕,她吃不好也睡不好,闻到什么气味都想吐,晚上也难以入睡,时常半夜惊醒。


    芳信不断安慰她,也没什么效果。在她又一天半夜忽然惊醒时,芳信擦着她脖子上的冷汗,询问:“你究竟在担心什么?”


    孟惜和说不出话来,她方才做梦,梦见前世,她在林府听到妹妹去世的噩耗。


    太突然了,她连妹妹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她醒来后仍然心如擂鼓,觉得这是某种不详的预兆。


    耳边只有心跳咚咚在响,孟惜和没听清芳信在说什么,只忽然坐起来,抓着他的手说:“不行,我得再去梁京一趟。”


    怀孕的人会多思多虑,情绪不稳定,各种状况都有可能出现。


    芳信知道这一点,仍然觉得她担忧到想再去梁京一趟的想法很奇怪。


    可看着孟惜和自怀孕后瘦了些的脸庞,还有惊魂未定的双眼,他还是妥协了。


    “真的就这样担心?”知道问不出她为何担心,芳信也不问了,只摸着她额上的汗说,“派你的侍女去还不够,还想亲自去。你怀孕辛苦,如何能奔波劳累?真这么不放心的话,我替你去可好?”


    “你替我去?可你没有陛下旨意,怎么能离开宁州呢!”孟惜和第一反应就是反对。


    “你忘了,我们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上次不还偷偷跑出宁州了?”芳信提醒她。


    “可是……那又不一样。”她们那次只是偷偷去了隔壁的州县,没几日就回来了,去梁京是不一样的,万一被发现可是大罪。


    “放心,我既然说了,肯定有周全的办法,不会被发现。只要你能安心,我什么都能做。”


    芳信越这样说,孟惜和反而犹豫起来。


    要因为她自己疑神疑鬼,就让芳信冒着危险回去梁京,听起来实在不可理喻。


    “罢了,是我想得太多太着急,还是等梁京那边传来消息再说。”


    在她焦急的等待中,梁京终于再次来信,妹妹在信中画了一味药材:当归。


    肯定是出事了。


    孟惜和摸着自己微凸的肚子,找到院中舞剑的芳信,紧紧抓着他的手。


    “我悄悄回梁京一趟,我向你承诺,肯定不会有事,你在这安心等我。”芳信没那么担心梁京的局势,他毕竟还安排了一些人,更担心因为怀孕情绪不稳的妻子。


    孟惜和这时候反而显得冷静起来:“放心,你走后我会照顾好自己和孩子,府上的事我也会处理好,绝不会让人知道你不在府里。”


    这一日起,宁郡王称病,本就深居简出,这下更是连内院一些侍女都见不到他。


    不过宁郡王也不是第一次生病,几乎所有人都习惯了,连宁郡王府上的两位都监,都在孟惜和软硬兼施的手段之下,老老实实,没有窥探宁郡王的行踪。


    而芳信,打扮得如同一个落拓道士,拿着早就准备好的太清观的名牒,从宁州一路,轻车简行赶往梁京。


    十一月,皇帝这个冬天几次抱恙,都是因为头晕目眩头昏头痛的老毛病。


    先帝晚年同样有这种毛病,赵氏皇族也里不乏有这种病症的,所以一开始,皇帝都没怎么放在心上,只照旧喝着之前一样的药。


    他身体不舒服,就越发不爱理会前朝那些政务,更喜欢待在李贵妃的蕴福宫中,让李贵妃为他按揉头部,缓解疲惫和头痛。


    从前,只要听着李贵妃温言细语的安慰,他都能觉得心情舒畅,但是近来不知为何,连最疼爱的李贵妃都缓解不了他头晕的症状。


    李贵妃的袖中带着淡淡的茉莉香,直往他鼻子里钻。


    皇帝昏昏沉沉和她说着话,耳边听到她说家中有个侄子,打算娶阎家的一个小娘子。


    皇帝待要问是哪个阎家,抓着扶手准备坐起来时,忽然感觉一阵头疼欲裂,后脑勺发紧,旋即天旋地转,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榻下栽倒去。


    “啊!陛下!”


    “快来人,快!快去请医官!”


    ……


    今日是崔竞难得的休沐,夫妻两个在院子里打花牌。


    这个是现今闺秀娘子们之中流行的一种牌,牌面上有各种花草纹样,打起来还有许多繁琐规矩。


    崔竞因为要去掖州的事,这三四个月来对孟取善更加千依百顺,玩牌的时候,总说自己记不清规矩,不着痕迹地露出破绽,导致他连输七局。


    孟取善不知道看不看得出他的故意,他有破绽就抓,毫不客气地赢他。


    第八局打到一半,崔竞眼看又要输了,忽然有士兵匆匆来报。


    “将军!银枪班阎都知正带着人赶过来,说奉了李贵妃的命令,要抓夫人治罪!”


    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宫变。


    阎都知就是阎奕,他据说是奉了李贵妃的命令来抓人。


    而原因便是陛下今日突然昏迷,医官检查过后说陛下是受了一些冲克药物的影响,才导致病情来势汹汹,最终不知怎么,查到孟取善向贵妃献的胜兰香上。


    谋害陛下,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更何况李贵妃显然不想通过前朝的审理,直接派遣自己的人过来拿下孟取善,便是要抢先将这事定论。


    一旦孟取善的罪定了,别说她必死无疑,就是崔竞以及她家中都会遭到牵连。


    因此听士兵将情况一说,满院都惶然起来。


    崔竞还稳得住,他迅速让人守住大门,将阎奕他们拦在府外,又让人去打探宫门处的情况。


    接着他看向孟取善。她坐在垫了锦缎的雕花檀木椅上,似乎也有些紧张害怕,但崔竞注意到她手边的花牌被收成了一摞。


    方才那样慌张的情况下,她还将散成一片的花牌整理好了。注意到这点细节,就连她此刻眼里的紧张,崔竞都觉得不那么真实。


    “此事都不许议论,所有人都散了。”崔竞将侍女们打发走,命士兵


    去取他的武器,自己走到孟取善面前。


    “二娘,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崔竞语气比平日严肃一点,但仍然温和问道。


    孟取善毫不犹豫说:“我是被冤枉的,李贵妃冤枉我,不过是因为我得知了她的秘密,她想找个由头发落我罢了。”


    “前不久,我在李贵妃蕴福宫中,通过宫女阿祥的口,得知了小皇子是罪人颖王的血脉,而非陛下亲生。此事恐怕是被李贵妃得知,才想要栽赃灭口。”


    孟取善口齿清晰,盯着崔竞的眼睛,一字一句:“四叔你是知道的,我为贵妃制香这么久,从前都没事,如今怎么忽然就有事了,同样的香,送给公主和另外几位夫人都没事,怎么偏偏李贵妃出了事。”


    “我一个本分的闺阁妇人,怎么敢谋害陛下,所以只能是有心人忌惮我知道的秘密,忌惮我们身后的势力,有心陷害,对吗?”


    “你说得有道理。”崔竞伸手摸了一下她发亮的眼睛,声音低不可闻,“只是,就连对我也不能说真话?”


    孟取善的脸颊在他手掌上蹭了一下,眼睛仍看着他:“你不相信我吗?我们是一体的,你当然要相信我。”


    并且只能相信她。


    “如今宫里恐怕要被李贵妃把持了,陛下还被她蒙在鼓里,四叔作为殿前司副都指挥使,正该赶紧赶去宫中向陛下揭发真相,以免陛下被人蒙蔽。”


    崔竞深深看她一眼,转身接过士兵取来的长枪和弓箭挎刀。


    不必再说什么,他们都很清楚,崔竞不论如何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孟取善去死。


    “我会立即进宫,你在府里,府外有我的私兵守卫,无人能攻进来。”崔竞转身大步离去。


    孟取善追上去:“等等,既然贵妃娘娘要拿我问罪,我也该入宫在陛下面前亲自分辨,没有躲在府里的道理。”


    崔竞被她抓住手腕,显然不同意她的做法,拧起眉头:“如今宫中必然生乱,还不知情况,刀剑无眼你可知有多危险?”


    既然李贵妃要拿他的妻子,必然会防备他,调动她自己的人把守宫门,他只能闯进去。


    “事态紧急,四叔就别顾虑这些了,我在府里不会比在你身边更安全。”


    这一句话说服了崔竞,他也不是瞻前顾后的人,当即捞起孟取善,大步往外走。


    他揽着孟取善骑上马,带着人到门口时,正撞上阎奕和另一群士兵围拢在府门前。


    崔竞不慌不忙,目光往阎奕身后一扫。


    阎奕是银枪班都知,而银枪班隶属崔竞统领的殿前司,所以阎奕身后只有几个眼熟的银枪班面孔,其余都是阎奕父亲从侍卫亲军马军司调过来的人。


    跟在阎奕身后那几个眼熟的殿前司人,包括阎奕,都在崔竞的目光下产生了片刻退缩。


    阎奕想起亲爹的叮嘱,硬着头皮道:“崔指挥使,我今日是奉李贵妃命令,来捉拿谋害陛下的嫌犯,还请崔指挥使……”


    崔竞打断他:“无凭无据,也无陛下的旨意,敢带人来抓一个诰命在身的夫人,李贵妃此举已经越矩,而你,是我殿前司都知,以下犯上为一罪,勾结后宫越矩行事为二罪,我说你有谋反嫌疑,你又有何可辩?”


    他举起长枪对着阎奕,锐利的目光看向他身后那些动摇的禁军:“我等忠于陛下,如今陛下被奸妃蒙蔽迫害,我正要入宫护卫陛下,尔等若是助纣为虐,便为逆贼,在我枪下丧了性命也死不足惜。”


    说罢他也不管这些人如何,手一扬,带着身后的士兵往前冲去。


    本就不够坚定的一群人看他这样气势汹汹带着杀气冲来,下意识都胆怯地避开去,几个脑袋一热跟着阎奕来“建功立业”的年轻郎君更是后悔不迭。


    而阎奕,他在众人之前,避无可避,只能迎战。


    崔竞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一手舞动着长枪,三两下就把这个和他比起来格外笨拙的大块头挑到马下。


    阎奕落马滚得灰头土脸,好不容易被其他人扶着站起来,只能看着崔竞一群人离开的背影,被马蹄踩踏出的灰尘蒙了一脸。


    “现在可怎么办?”有人问。


    “还能怎么办……赶紧追上去啊!”


    阎奕他爹还在宫门处守着呢。


    就是因为怕殿前司的那些人不敢冒犯崔竞,他爹才特地从手底下调了一批人给他过来拿人,没想到这些人竟然也一点不顶用,连阻拦崔竞一下都做不到。


    孟取善坐在崔竞马前,随着马匹急促地奔跑,她想起刚才近距离看到崔竞和阎奕那几下过招,身体和手都忍不住有些颤抖。


    崔竞感觉到她的颤抖,以为她是害怕了,心里一软,绷紧的面容柔和下来,将人揽紧了些,为她挡住风,安慰道:“别怕,不会有事的。”


    孟取善眼睛微亮地嗯了一声,目光盯着越来越近的宫门。


    宫门果然戒严了,守卫的人换做了阎炳荣的人,而阎炳荣也在。他从前也是个百胜将军,但在梁京安逸了十几年,已经大肚便便,连盔甲都穿不太上。


    “崔竞!你带着人闯宫门,难道是想谋反?!”阎炳荣大喊。


    “我倒不知,这宫门何时变成阎都指挥使的人来守着,宫门守卫换班向来有严格的规矩,阎都指挥使是遵从谁的命令,敢无诏调离殿前司禁军,究竟是谁要谋逆!”


    阎炳荣也知道自己现在做的不合规矩,可是李贵妃那边的旨意来的太匆忙了。


    陛下突然昏迷不醒,危在旦夕,打乱了贵妃娘娘的计划,他们要是不赶紧把住宫城,情势对他们太不利了。


    他深知不能和崔竞在这事上争执,手心朝后做了个手势,示意藏在后面的弓箭手直接动手。


    李贵妃那边的旨意是先下手为强,只要解决了崔竞,便万无一失。


    宁郡王还远在宁州,远水救不了近火,万一陛下殡天,他们立刻请李国公扶持小皇子登上皇位。


    一旦小皇子继位成了定局,宁郡王再想做什么,都是名不正言不顺。


    两道暗箭从城墙上射向地下的崔竞。战场十几年锻炼出的敏锐,让崔竞迅速感知到危机,长枪一扫,将两支冷箭扫落。


    几乎在同时,他感觉身前的孟取善抬起弓弩。


    她不声不响一箭刁钻地射中了阎炳荣肩甲和胸甲的缝隙,谁也没料到她会有此突然举动,别说阎炳荣没想到,连崔竞都吓了一跳。


    阎炳荣大叫了一声倒下去,被周围人惊慌扶住。


    崔竞回神,趁机策马带人往前冲,他挑飞拒马,大喊:“阎炳荣与贵妃合谋谋害陛下,速速打开宫门,否则与谋逆同罪!”


    没等多久,宫门轰然开了,是殿前司的禁军,趁阎炳荣的人混乱时强开的宫门。


    宫门后,殿前司和阎炳荣手底下的人已经打了起来,地面上都是血,还滚落了好些个受伤哀叫的士兵。


    宫门既开,崔竞长驱直入,几乎无人能阻拦,但凡出现在他马前的,都会被他扫飞,血腥气直浇在面前,马蹄都踏得鲜红。


    当了几年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崔竞手底下不少信服他的人,见他出现,总算不是群龙无首。


    崔竞一声令下,殿前司诸班直都听从命令,重新控制了宫门,并且围住了李贵妃的蕴福宫。


    陛下在这里突然昏迷,李贵妃见他情况不好,不敢搬动,因此几乎满宫医官也都在这,各个愁眉不展。


    崔竞忽然带人闯入进来,满院子宫女宦官都吓得不轻,推推搡搡挤在角落。


    李贵妃一院子争奇斗艳的名贵鲜花也被这群禁军碰撞踩碎,踏成一地花泥。


    李贵妃再也端不住往日的安然神色,疾言厉色:“崔竞你想做什么,带着这么多人闯入本宫的蕴福宫,陛下还在此静养,你好大的胆子!”


    孟取善已经看到皇帝如今的模样,心中的一块大石彻底落地。


    看这模样,他是没办法醒来


    了,便是侥幸能醒,头脑也不会清楚。


    崔竞没有和李贵妃多言,只道:“请贵妃到偏殿去,不许随意走动。”


    李贵妃也看到了孟取善,她立刻指向孟取善:“崔竞,你的妻子谋害陛下,你又强闯进宫,就不怕陛下醒后治罪?!”


    孟取善看向她:“臣妇如何担得起谋害陛下的罪责,分明是娘娘混淆皇嗣,将颖王之子充作陛下血脉,被陛下发现引得陛下气怒昏迷,事实如何,我想朝中诸位大臣会有论断。”


    既然皇帝醒不过来,那自有内阁众臣们分辨。


    这场迅速的宫变以殿前司接管宫廷落幕,天快黑时,几位年迈的重臣乘坐马车进入宫中。


    与此同时,一个风尘仆仆的道士,拿着道牒来到梁京城外的太清观。


    因为他模样潦草,接待的小道士只以为他是云游的道士来挂单,把他引到了观内的客房。


    没多久,一个中年道士匆匆赶到客房,见到他褪下假胡子的脸,大惊:“芳信师弟,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第123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输赢。


    芳信才坐下歇脚喝了杯茶,看见许久没见的师兄,还开了句玩笑:“我只是从宁州秘密回来,又不是死而复生,师兄怎么如此慌张?”


    中年道士说道:“才想给你送信,今日皇城禁军调动频繁,连城门都关了片刻,据说还从皇宫内传来兵戈之声,想来是出了大事,你说我如何不慌张!”


    芳信脸上轻松的笑容凝固了一下,端着茶杯的手举在空中:“什么?”


    他立即反应过来,倏然站起:“怎么会出事!”


    虽然答应孟惜和回梁京替她探望妹妹,但芳信实际上并不觉得会出什么大事,走这一趟只是为了安一安孟惜和的心,顺便探望一下观中的师兄师侄们。


    毕竟在他的记忆中,这一年也确实没什么大事,而且前两月从宫中传出的密信上,也是说陛下那边一切如常。


    按照现在的局势,小皇子年纪尚小,李贵妃应该也不会做出什么事来打破这样的平静。


    所以怎么会突然出事了?


    芳信想起孟取善送到宁州的信,想起妻子异常的不安,心中怀疑,莫非是孟取善做了什么?


    可她一个后宅女子,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芳信有所猜测,又不敢相信。


    “师兄,你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回来的消息,就当我今日没出现过,我现在要离开了。”


    芳信从太清观悄悄去到后山的寄雨宫,又换了身衣服装扮,趁夜进了梁京城。


    宫中,李贵妃坐在侧殿的一个房间里,心烦意乱地看着门口守卫的禁军。


    她脑海中也在想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陛下的病发让她措手不及,当医官颤巍巍,满脸惶恐地告诉她,陛下怕是不好的时候,李贵妃第一反应就是必须先除去小皇子继位路上最大的威胁。


    她要先把执掌禁军的崔竞除了才行。一瞬间,她就决定先拿孟二娘开刀。


    实际上,从陛下突然倒下到她决定先发制人之间,那么短暂的时间,她根本没让人去检查孟二娘那些香,只是直接以这个为由,联系阎都指挥使去抓人。


    左右她早就有这个打算,现下不过是提前了而已,那香就算没问题也有问题。


    更何况,在她心里其实并不真觉得陛下的病是孟二娘的香导致的,一个小小女子,她怎么敢?


    东西送进宫,出什么事她都脱不了干系,万一被查出来可是死罪。


    李贵妃想的只是栽赃,制造一个让崔竞抗旨的机会,然后她才好光明正大地让人把他拿下。


    李贵妃一切都想好了,只是没料到她找的帮手那么没用。


    堂堂侍卫亲军马军司的都指挥使,她还提前传信,让他占尽了先机可以早做准备。


    可阎炳荣那个没用的东西,枉他年纪比崔竞痴长那么多,竟然都没能拦住他,让她落尽下风。


    咬牙切齿地打碎了屋内的茶盏,李贵妃不得不安慰自己,事情没有那么糟糕,她还有当国公的爹。


    虽然这个爹贪生怕死贪图富贵,但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他要想继续富贵荣华下去,肯定会力保小皇子继位。


    朝中可还有不少要维护皇室正统的朝臣,比起远在宁州的宁郡王,眼下小皇子继位的可能性还算大……前提是小皇子的身世没有被揭露出来。


    想起前不久,孟二娘说出小皇子的身世,李贵妃心中又添一层慌乱焦躁。


    她确信自己当初做得很干净,孟取善怎么会知道,并且如此笃定?


    现在她只能寄希望于陛下醒来,只要陛下一醒,她就有把握能说服陛下,传位给小皇子。


    棋差一着,她是万没料到陛下会出事得这么突然,早知如此,就该早早让陛下写了旨意将小皇子立为太子,现在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李贵妃思绪万千坐立不安,而孟取善此时正在小皇子住的后殿里,与宫女阿祥说话。


    “你当真不愿在众位大人面前,指认小皇子的真实血脉?”


    阿祥面色惶恐,抱着瘦弱的小皇子连连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孟取善便说:“他是颖王之子,李贵妃瞒报林才人有孕和产子的时间,才瞒天过海,让他成为了陛下亲子,我说得对吗?”


    阿祥不语,只抱紧了小皇子。或许因为太紧了,小皇子闷闷地咳嗽起来。


    看她们这样,孟取善柔声说:“便是你不说,就没有其他证据了吗,他的身份肯定会真相大白,你的隐瞒抵抗是没有用的。”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你想保护这孩子对吗,如果我保证祸不及他……”


    阿祥终于哭了出来,往她面前一跪:“求求你,看在奴婢先前提醒的份上,放过这孩子吧,一切都是李贵妃做的,她还害死了林才人……”


    隔着一个厅,陛下还在昏迷,周围一圈束手无策的医官,外面三省六部一二品大员、几位宰辅老大人、以及国公宗亲,二十来人聚在外面争论不休。


    李贵妃的父亲李国公大声道:“真是荒谬,小皇子的血脉怎么会存疑,陛下都认可的血脉,是那些乱臣贼子随便可以颠倒黑白的吗?!”


    有人便说道:“既然有这种可能,自然要分辨清楚,陛下若被奸人蒙蔽,我们自当要为陛下分忧。”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的女儿会欺骗陛下?我看你才是居心不良,正统皇子不要,怎么,原来你是站在宁郡王那边的?平时装得中立,这下马脚露出来了吧!”


    “李国公你休要胡搅蛮缠!这是御前,不是你家后院,可以让你在这里大吵大闹!”


    “好了好了两位,陛下还昏迷不醒,一切还是等陛下醒来再定夺吧。”


    话虽如此,众人却都心知肚明,听着室内医官们的动静,陛下这次怕是凶多吉少。


    他们现在等的,也不过是陛下撑不住,或是有人率先发难。


    屋内才安静了片刻,崔竞走了进来。


    他穿的不是甲胄,还是那身匆忙离家时不曾换下的圆领袍,很是低调,但衣襟袖口都沾着暗红的血,是一路打杀进宫时留下的,他一走进屋内,就带来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人证物证均已带到,相信诸位大人看过听过后,自有分辨。”


    阿祥被两个士兵带过来,她跪在堂前,面对一群神色各异的高官,抖抖索索把当初的事情说了。


    她还没说完,李国公就吹着胡子跳起来:“一派胡言!一个小小宫女,肯定是崔竞收买来陷害我女儿的!崔竞你狼子野心……”


    崔竞:“请李国公稍安勿躁。”


    他一挥手,一个士兵上前将李国公按在座位上。


    “自然不只有她一个证人。”崔竞让人将人和东西一一送上来。


    “这是当初处理过林才人尸体的嬷嬷。”


    孟取善去说服阿祥的时候,崔竞也不曾闲着,他几乎让人翻遍了宫中,才把这嬷嬷找出来。


    那嬷嬷擦着冷汗说,林才人死时确实不是刚生子的状态,而是生育过至少三个月了。


    “林才人的尸体我让人挖了出来,就摆在外面,若让人检查,恐怕还有痕迹可查。”


    有人往外探头看了眼,看到几个士兵抬着的担架,裹着布的白骨让人不忍直视地扭过头去。


    “宫中但凡皇子公主出生,都有记录,但小皇子的出生,并没有宗正寺专人见证记录,本就存疑。”


    这事确实在当初引起过不少人怀疑,只是陛下都没说什么,其他人更不敢质疑。


    但放在现在,这就成了一个大问题。


    屋内众人议论纷纷,交头接耳,各有不同的意见。


    李国公被按在位置上扑腾,听到事态越发对自己这边不利,急得不行。


    他入宫前才联系了另一个武将,让他去梁京郊外的大营带兵来支援,必须得拖延时间,不能让崔竞这厮把小皇子的身份盖棺定论了。


    “诸位!听我……”


    李国公奋力张嘴,外面忽然响起宦官略显尖利的一声:“宁郡王到!”


    众人霎时一静。片刻,有人小声道:“宁郡王不是该在宁州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那岂不是无诏回京?但在场大多是聪明人,已经察觉不对,只静观着事态发展。


    一个穿


    着郡王袍服的男人走了进来,屋内的烛火高燃,照亮他那张脸,以及眉间标志性的朱砂痣。


    果然是宁郡王!


    李国公眼睛瞪得老大,他心知不妙,一把挥开旁边的士兵,抢先道:“宁郡王,你无诏回京,是想谋反吗!”


    芳信举起手里的一张诏书:“我是奉陛下私诏回京。”


    跟在芳信身后的宦官低头,将诏书送到老宰辅面前,老宰辅展开看了一阵,说道:“确是陛下私诏。”


    “不可能!”李国公不信,“肯定是你假造诏书!”


    有时候蠢人也能说出些一针见血的真话。这诏书确实是芳信假造的。


    他进了梁京,便去了一座不起眼的小宅院,那是皇帝身边一个老宦官的外宅,而这宦官受过先太子恩惠,也是芳信的人。


    许多关于宫中的消息,都是这人泄露给他的。


    得知宫变,陛下昏迷不醒,芳信当即决定伪造诏书,先进宫稳住局势。


    这封诏书上只有陛下私印,因为是刚才不久前才匆匆印上,一定要深究地话,确实能看出不对。


    所以,芳信将诏书给了老宰辅。


    没人知道,这位向来被人称作“老糊涂”的宰辅一直是支持他的。


    他就算看出什么,也不会拆穿。而老宰辅既然这么说,其余人也会先入为主相信。


    不过众人相不相信,其实已然不重要。


    这个时候,宁郡王出现在这里,事情便已经尘埃落定了。


    除了和李国公这样切身利益相关,没人会站在一个才三岁的小皇子那边,和背后站着崔竞这种大杀器的宁郡王作对。


    否则就会像李国公这样——他喊着陛下,吵嚷不休地被士兵拉了下去。


    芳信望向被医官包围的皇帝:“我去看看陛下的情况。”


    皇帝的情况也没什么好看的,他没有因为自己的宠妃被关醒来,没有因为李国公大喊陛下醒来,自然也没有因为芳信坐在床边等待而醒来。


    天快亮时,皇帝仍是气息微弱地躺在床上人事不知。


    一众老臣们已经受不住了,纷纷找地方歇息去。


    芳信走到蕴福宫的小花园,看见孟取善站在天将亮的未尽夜色里,正在专注地看一朵将开的花苞。


    本不是这个时候开的花,但李贵妃想看,宫人就用炭炉暖房试图将花催开。


    如今李贵妃落难,没人顾得上这盆花,于是它在寒风中瑟缩。


    “二娘怎么站在这,崔将军呢?”


    孟取善扭头:“去安排宫中布防了,他说这种时候最不能大意。”


    “辛苦他了。”芳信走到孟取善身旁,也看着那朵花苞。


    沉默片刻,芳信忽然叹一声:“你的胆子真够大的,就不怕被人发现吗?”


    “我觉得,东窗事发被杀,好过坐以待毙。”孟取善轻声说。


    做了坏事被杀,和什么都没做却被杀,哪个更好?


    她当然想过,万一事情提前败露,自己在香上动的手脚被发现,不仅自己必死无疑,还会连累许多人。


    不过她在博戏一道上运气总是不错,这次也赌赢了。


    退一步来说,就算提前被发现,她也未必会输。


    皇帝这个身体,受不了任何刺激,他若神智清醒,乍然知道小皇子不是他的血脉,稍一动怒,也会猝然死去。


    只要皇帝一死,李贵妃没了倚仗,而她有崔竞,有姐姐姐夫,仍然赢面很大,既然如此,为何不敢放手一搏。


    芳信想起梦中见到的那个成为颖王侧妃的孟二娘。


    这样的孟二娘,令他都有些害怕了。不过同时,他也因为孟惜和有这样一个妹妹而感到放心。


    未来他或许有身不由已,顾及不到的地方,孟惜和还有这样一个感情深厚的妹妹能替她着想,这很好。


    “你姐姐有身孕了。”芳信说。


    孟取善霎时笑了:“怎么不在信中告诉我,姐姐肯定很高兴!”


    “是高兴,就是光顾着担心你,高兴也没高兴两天。”芳信说。


    孟取善面带苦恼:“姐姐是太在乎我了。”


    芳信:“……”炫耀什么呢。


    孟取善朝他行了一礼:“求姐夫一个事,那位小皇子,虽说是罪人颖王血脉,但他毕竟无辜,放他一条性命,就当是给姐姐积福了。”


    她就是不说,芳信也不打算为难一个三岁小孩:“之后让人将他送到老王妃那里去,老王妃会好好养育他。”


    “希望他日后无病无灾吧。”孟取善声音很轻。


    这个祝福是真心的,毕竟她对那孩子也有两分歉疚。


    李贵妃或许以为皇帝没了,她还有小皇子,但是……胜兰香对身体健康的人没什么妨碍,赵氏皇族如皇帝那般患有头昏病的,却不能长期接触。


    小皇子只要在李贵妃身边久一点,不一定能平安长大如她所想地继承皇位。


    所以,还是活到最后的人能笑到最后。


    芳信被一个来报信的宦官喊走了,孟取善站在原地,拨弄一下那朵垂头的花苞。


    她孟取善可以死,但不能输。


    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新帝。


    芳信坐在皇帝的床边,看到他缓缓睁开浑浊的眼睛。


    施针的医官收拾东西往后退去,外面有刚去休息不久又匆匆赶来的高官,匆忙得帽子都没戴好,进屋后就脚步悄悄地站到一边。


    在皇帝弥留之际再施针一次,是芳信授意的。


    此时看着皇帝张开的嘴,芳信凑近,轻声说:“皇叔,小皇子的身份我已经替你查明了,确实是颖王之子。但念在稚子无辜,皇叔又一向仁德,这孩子便只夺去皇子之位,送到老王妃处抚养,皇叔觉得这处置如何?”


    “……”


    “还有李贵妃,瞒天过海混淆陛下血脉,又在陛下病重之时试图逼宫,本该赐死,但念在她多年陪伴陛下的情谊,便让她终身囚禁在林囿宫不得出。”


    林囿宫是整个宫中最为偏僻荒芜的地方,几任无子的太妃都在那里终老,因为无人照管,曾有一位太妃在那里死了两个月都没人知道,是名副其实的“冷宫”。


    芳信语气平和地一一道来,皇帝嘴巴一张一合,发出细微的无意义的气声,像一条在岸上搁浅了许久的鱼,鱼眼睛都变成灰白的死色。


    他到最后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甚至可能都没听懂芳信在说什么,也没认出眼前是什么人,只那样微张着嘴巴彻底没了气。


    “陛下驾崩了!”


    天光渐亮,提心吊胆了一夜的人们才刚朦胧入睡,忽然被宫城内敲响的丧钟给惊醒。


    这是代表天子崩的丧钟,洪亮的钟声从皇城往外传递,哪怕梁京城外也能听见,一时间,所有官员百姓,都知道当今陛下殡天了。


    宫门处,一队士兵才从郊外大营赶到,忽然听到头顶丧钟,领头的将士面色大变,慌张地策马停下。


    士兵们也是一阵惶惶,忍不住交头接耳。


    陛下都崩了,他们还要不要听李国公派来的人调遣?


    最重要的是,宫内丧钟能响起,说明宫中局势已经稳定了,这种时候冲入宫门,若被认定为冲撞陛下,搞不好要被杀头的。


    来人正踌躇间,宫门城墙上出现一排举着弓箭的士兵。


    殿前司的崔副都指挥使站在那说道:“陛下驾崩,宁郡王奉旨入京,即刻便要举行即位典礼,尔等速速返回大营,不得外出。”


    他说完,底下的宫门都缓缓洞开,石砖路上一片湿润,是前不久冲洗过血迹留下的水痕。


    几位重臣的车驾从宫中出来,后头街上还驶来了听闻消息前来举哀的宗亲。


    这一队来得太晚的士兵什么都没敢再说,也什么都没做,又灰溜溜地打马回去了城外大营,生怕晚一点就会被治罪。


    至兴十三年,十一月,大梁的第六位皇帝去世,谥号文兴备德明善宣仁元孝皇帝。


    宁郡王赵缙在灵柩前即位,接受群臣朝拜。


    这一夜发生的事,记载在史官的笔下,并不出奇,远没有前朝政变的血腥与曲折,孟取善这个暗中搅动一切的名字,甚至没有出现。


    在官员陆续进宫为先皇举丧时,孟取善坐着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回到了府中。


    五味和芪官早已等得焦急不已,看到她下马车,便扑过来抓着她询问、安慰,怕她在宫中遭受了什么折磨。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二娘这次可遭了大罪了!”


    “宫中什么情况,二娘没事了吗?方才丧钟响了,陛下去世了?那如今是谁当皇帝?”


    宫中的丧钟已经停了,但京中内外的寺庙道观还在自发地敲着丧钟。因此全城除了这些此起彼伏的钟声,便只能听到哭声。


    “是宁郡王。”孟取善告诉她们。


    五味惶恐中还带着惊诧,芪官已经忍不住笑了起来,又立刻意识到这种时候不该笑,忙收敛了神情,但还是有股控制不住的喜意。


    “宁郡王即位,那大娘子,还有二娘你以后都好了!”


    好吗?至少眼下看,确实是好了。


    皇帝驾崩是件大事,从这一日起,皇帝的灵柩要在宫中停灵七个月,每日群臣都要入宫举哀,在灵前叩拜行礼。


    新皇服丧,众官员士子不得观赏舞乐,家中不得大肆庆祝喜事,平民百姓也要为天子守丧。


    接下来的很长时间,梁京各大瓦子大概都要寥落下来,听不到那些歌舞乐声了。


    宫中几乎每日都有典礼,因为先帝去得太过突然,他的陵寝还未建造好,如今便要加紧,在停灵结束之前建好。


    而这些,与孟取善无关,她在等去宁州接姐姐的人回来。


    芳信即位后,立刻就着人去宁州接孟惜和,他身边如今只有这么一个侧妃,孟惜和的身份自然再度水涨船高,队伍从宁州到梁京时,格外浩荡,直接就从城门进了宫中。


    孟惜和的车驾入宫隔日,孟取善就被召入宫中。


    寒冬,她裹着毛绒的围脖戴着风帽,穿着厚厚的披风,从那道经过许多次的宫门进入。


    皇宫还是以前的皇宫,但这次进来的感觉又不一样了。


    换乘的马车很宽敞舒适,铺的垫子都是锦缎的,车厢内早已燃起熏炉,比她从前入宫的待遇都要更好。


    这次,马车也不是通往李贵妃的蕴福宫,而是去了皇帝起居的宁安殿,这里距离外朝只有一墙之隔,前面就是皇帝处理政务的所在。


    后妃本该居住在更内围的西宫,但新帝以孟侧妃有孕为由,将她安置在自己的寝殿。


    昨日还有大臣为了此事提出异议,但今日已经没人关心这个问题,因为今日的皇帝提出要册封他这位孟侧妃为皇后,现在都转而吵着这事。


    前朝吵吵嚷嚷,孟惜和这里倒很清静,孟取善走进宁安殿,看到又好几个月没见的姐姐,抱着凸起的肚子,独自一人坐在垫了几层垫子的软榻上。


    见孟取善到了,孟惜和抱着肚子站起来:“二娘,你过来!”


    她的肚子五个月了,已经鼓了起来,一站起来孟取善就看着有点怕,忙走过去让她坐下。


    “姐姐怎么这么急喊我来?”


    孟惜和狠狠捏了她的手,气道:“你真是要吓死我!”


    还不解气,抬起手又在她胳膊上打了两下。


    先前怕她出什么事,她在宁州担心得不得了,昨日到了梁京,晚上听芳信一说,更是后怕又生气,早想好了见到她要先训她一顿。


    “你怎么胆子这么大!什么事都不和我商量,自己说做就做了,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要我怎么办?你要我再看着你的尸体悔恨不已吗?”


    “你就给我写那么模棱两可的信,要是我没看懂,没收到,芳信没能及时赶回来,你要怎么办?”


    孟取善一听就知道,姐夫肯定告她状了。


    于是她惊讶道:“当初我在宫中帮了一个宫女,这事谁都不知道,姐夫却清楚,送你们去宁州的时候,他还特地问过我。所以我猜他肯定在宫中有人,可以里应外合,我这才敢放手一搏的。”


    她有错,别人就没错吗?总而言之,先转移姐姐的注意力。


    这事孟惜和不知道,妹妹和芳信都没和她说过。


    自怀孕后,她的情绪变化格外快,而且什么事都喜欢生气,又气又急,竟然忍不住哭了出来。


    孟取善没料到她现在受不得刺激,赶紧挨到她身边坐下,抱着她的手改变话术:“是我不好,但这不是都没事了吗,你可不能生气也不能哭,对身体不好,对孩子也不好。”


    “又哭了?”芳信从外面走进来,“早上不是和我说好了,要狠狠骂妹妹吗,怎么没听到你骂两句她,只顾得上自己哭了?”


    孟惜和对着妹妹没能骂两句,看到芳信倒是可以了,她一擦眼泪:“你现在嫌我哭着烦了?是我想哭吗,二娘也好,你也好,还有这孩子,没有一个能让我省心!”


    芳信:“……”


    他才在前面和大臣们辩论了一回合,听说妹妹来了,想听听妻子怎么骂她,这才赶来凑个热闹,没想到最后被骂的反而是自己。


    “我哪里是烦呢,我是心疼。”芳信认命地走过去。


    孟惜和最需要他的几个月,他不在身边,她担惊受怕还把宁州那边的事处理得井井有条,见到他才忽然情绪爆发,昨夜她还抱着肚子翻来覆去睡不好,他只有愧疚心疼的。


    想现在就把册封皇后的旨意拿到她面前,也让她安安心。


    孟取善没安慰两句姐姐,被芳信接手了,她没了用武之地,陪着吃了个午饭就走了。


    离宫之前,她转道去找了崔竞。


    自从宫变那时开始,崔竞几乎都在宫中忙碌,很少回去。


    他的事情太多了,李贵妃势力的阎都指挥使被撸,侍卫亲军马军司那边被连累,殿前司也有不少人一起被发落。


    许多事都落在了崔竞身上,他要重新安排手底下的人,又要忙着应付交好的人。


    忙确实也是忙,但比起从前再忙他也会想办法挤出时间回去陪她。这一次,孟取善知道,他是借着忙碌不愿意回去。


    崔竞的下属几乎都认识孟取善,见到她没人敢拦,只有一个赶紧跑去通知崔竞。


    孟取善才踏进崔竞在殿前司的地盘,他就出来了。


    “怎么忽然来这里找我?”崔竞看起来和之前没什么区别,就是忙得脸颊瘦了点,而且最近大约烦心事多,眉头也习惯性皱着。


    孟取善看着他没说话。


    崔竞看了她一会儿,无声叹气,回头扫过那些假装看热闹的下属,把人都逼走了,这才走到孟取善面前低声问:“怎么了?”


    “你今天也不回家吗?”孟取善仰头问他。


    “……回。”


    “那我等你,你要早点回来。”


    第125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哄一哄。


    虽说答应了孟取善要早些回去,但处理事务耽搁了些时间,崔竞回府时,说要等他的人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


    成亲后,两人几乎从未分房睡,比绝大多数夫妻都要契合。


    孟取善从不因为他要起得很早把她吵醒而生气,只会躺在那睡眼惺忪地说:“四叔,每日都要起这么早,真辛苦。”


    或是牵着他的手指晃一晃,梦呓般说:“下职早些回来,我们去吃东门桥的大郎胡杂汤。”


    也从不嫌弃他在外奔波一天回来身上的汗味,只会笑着打趣他:“配上我给四叔准备的香包,又香又臭,闻起来像是那道我爱吃的臭糟鱼,我想吃那个了。”


    她很少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也几乎不和他吵架,很多时候显得过于大方了。


    崔竞觉得这样也很好,但偶尔听到同僚下属抱怨,家中妻子和他们闹脾气,哭闹骂人,因为他们出去喝酒拈酸吃醋,又嫌弃他们这里那里,莫名有些羡慕。


    二娘对他,


    好像总是少了些什么。


    他们的身体亲密,心却还隔着一段距离。


    曾经孟取善是他梦中朦胧的幻影,总隔着一层陌生的光晕,藏在迷离的花后朝他微笑,像流连花丛的蝴蝶,捉摸不透也抓不住,只留给他很多遗憾与强烈的痛苦。


    后来二娘来到他怀中,她的脸庞和眼睛变得那么清晰,在他面前触手可及。


    他以为已经看清她,足够了解她了。


    可现在又发现,他其实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了解她。


    崔竞缓缓坐在床边,看孟取善睡得安详,呼吸轻缓,用带着伤痕的粗粝手指蹭过她红润的脸颊,又摸着她柔顺光亮披散的头发。


    他常觉得二娘像是野生的沙狐,会躲在洞穴里谨慎试探,又会在感到安全的时候大胆靠近。


    边关这种沙狐很多,他们说沙狐养不熟,也不亲人,崔竞却挺喜欢那些小家伙,喜欢它们轻快地跑过沙丘,朝他好奇看来又很快竖着耳朵跑过去的样子。


    他一个人坐在沙堆上看落日时,就会随手抓只田鼠,等着附近的沙狐发现来拖走。


    他喜欢那些自由的小生灵,也喜欢自由自在的孟取善。


    但这份让他喜欢的“自由”,也同时存在令他不喜欢的另一面——一旦追求自由,广阔的心灵就不会只容纳下他一个,于是相比于她的世界,他就是渺小的。


    平时或许并不那么明显,但一旦遇到事情,崔竞就能清晰看见孟取善的选择。


    她的“冒险”几乎不考虑他的心情与意见,某种意义上,她只是清楚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和重要性,所以在狡猾地逼迫他按照她的意思去做。


    不被信任的感觉,很不好受。


    “所以在你心里,我是否重要?”崔竞自言自语,声音低不可闻。


    他这几年来付出一切的爱护,是否在她心里留下痕迹?她平时对他的依赖,都是假的吗?


    孟取善忽然睁开眼睛,眼神清明:“为什么不把我叫醒当面问呢,这样小声,我要是睡着了怎么听得见?”


    崔竞:“……”


    孟取善按住他想挪开的手:“你怎么会有这样的疑惑,你当然重要。”


    她做这些事,不仅为自己为姐姐,也是为了四叔。


    “你对我这么好,我希望你也好。”


    崔竞收敛了脸上流露出的自嘲与苦笑,点点头平静道:“我知道二娘的性子,所有对你好的人,你都会对他们好。”


    就像她从前的好友宋三娘,哪怕现在来往不多了,但对方曾对她真心相待,她还会在她生辰时送去自己挑选的礼物。


    像王七娘,和她闹别扭她也不在意,只要来找她,她依旧会选择帮忙。


    这一次阎府的事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王七娘找来,她还是帮忙让阎奕不至于落到死罪,又特地去了一趟阎府给王七娘撑腰。


    就是这样,她对别人的好只是回报,以至于让崔竞觉得自己对她并不特殊,也不十分重要。


    “只是,我毕竟是你的郎君,不求你将我视作唯一的依靠,遇到大事时,我也希望你能与我商量……甚至你的姐姐姐夫都知晓你要做什么,我却不知。”崔竞尽量平和地说道。


    他自认为年纪比孟取善大,就该心平气和地将话说清楚,而不该像个情绪无法自控的毛头小子在她面前发脾气。


    但这件事又实在梗在心里轻易过不去,无法平静,所以这些日子不回家,也是为了平复情绪。


    孟取善坐起来,一手撑在他的膝盖上,无辜说:“姐姐姐夫也不知道我要做什么,我没和他们说。”


    崔竞:“那宁郡王当时为何来得如此恰好?”


    孟取善:“我只和姐姐说速归,其他也没有多说。”


    她相信自己在姐姐心里的重要性,就像相信自己在崔竞心里的重要性一样。


    崔竞好些日子没能调理好的情绪,这一刻突然通畅了许多。


    原来她也没和最亲密的姐姐说,既然这样,那没和他说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他嘴角一松,孟取善就知道他心情大概是好些了。


    她继续说:“你在我心中当然很重要,你比任何人都更让我信任,哪怕什么都不说,我也知道你肯定能明白我的意思,肯定会保护我,那样紧急的情况,我愿意把自己的性命交托给你……你怎么还会觉得自己对我来说不重要呢?”


    崔竞:“…………”


    他想,二娘孩子脾气,什么都不和他说,或许不是不相信他,可能就像孩子闯祸了怕被责罚不敢说罢了。


    她的心里说不定也非常忐忑,她年纪是最小的,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不害怕。


    瞒着他们用自己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也是在为他们着想,又怎么能怪她胡来。


    说到底,也是他这几年,她想做什么都随她,把人养得胆子太大。他难道就没错吗?


    想到这,崔竞已经忍不住把人抱住了,下巴在她头顶搁着蹭了两下,有些心疼:“下次可不能这样胡来了……这段时间我不在家,你吃得好睡得好吗?一个人没有害怕吧?”


    确认他确实是心情不错了,孟取善靠在他胸口说:“有些想四叔了。”


    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她是决口不提的,真如实说了,他又要在心里暗暗猜测她一点都不在意他。别看这样人高马大一个汉子,在意起她来,心思比她还细腻。


    “知道你是在说好话哄我,我也认了。”崔竞还要故意说上这么一句。


    好像他不是被孟取善几句话哄开心了,只是大人有大量宽宏大度放过此事,这样才显得他够体面成熟。


    腰被紧紧揽着,孟取善偷笑两声,抱住崔竞的脖子摇了摇:“四叔这段时间太忙了,累不累?”


    “不累,从前在边关每天要做的事比这还多,一旦起了战事,也有好几日没时间休息,这算什么。”


    他是决不许自己在二娘面前露出能力不足的一面的,在这一点上,崔竞格外好面子。


    孟取善不像他那么好糊弄,她通常都是看破不说破,手指点了点崔竞因为疲惫都多了层褶子的眼皮,往他身上一坐:“那我们……”


    当她这样专注地看着他,表现出渴求他的时候,崔竞就感觉到躯体里由内而外地涌起一股热意,并不是身体的冲动,更多的是一种满足。


    被心爱的人需要,从她那里得到肯定和回应,轻易地就能驱散之前一切低落怀疑的情绪。


    他不自觉地柔和地笑起来,怜爱地贴近她,又逐渐变得激烈。一段时间没见,他其实也非常想念她。


    ……


    结束之后,夜色已深。


    孟取善还没睡着,她用指腹按着崔竞下巴上冒出的一点胡茬,就着帐外的一点烛光注视他的睡脸。


    聪明一世却在她面前时常糊涂的崔将军。


    那样大的事他能毫不犹豫,当机立断地配合,却又会因为她的言行,耿耿于怀辗转反侧以至于不敢来见她。


    他的优秀无可指摘,像是最稳重的山和最广阔的土地,她怎么会不喜欢他呢。


    孟府的天是四方的格子,她在那里生活了十几年,时常想要出去看看,每一次跑出去都是偷来的快乐。


    崔竞把她


    从孟府带到崔府,这里的院子与天更加广阔,但他仍然觉得给她的不够多。


    崔府之外的街市,整个梁京的大街小巷,甚至梁京之外的庄子马场,他能去的地方都想要带她一起去。


    不像她从前想象过的任何一个男子,会将她困在另一重院落里,崔竞是如此特殊。


    但她绝不会告诉崔竞,他在她心里有多特别。


    情话与爱语不该说到极致,人心餍足便会无聊,她要他对她永远无法感到满足,这样,他就离不开她,也只会属于她了。


    第126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臣愿往掖州。……


    先帝在至兴十三年十一月去世,新帝继位后,转过年便要改元,为应顺元年。


    按说新帝登位,按照惯例,应当大肆赦免囚犯,封赏官员,但新年过去,眼下都快二月了,还没听到消息。


    大臣们进谏问起,这位新帝便是一句:“不急。”


    皇后都没封,其他人想封什么?


    皇帝执意要将孟侧妃封为皇后,大臣们却不同意,双方就此僵持下来。


    当下,众大臣还没摸清这个新帝的路数,大多还比较谨慎。唯有一些比较激进耿直的,还在不断进谏。


    朝堂之上,皇帝与臣子之间也有一种隐形的博弈,双方都得试探对方的底线。


    当皇帝的想要名声,甚至想要皇位稳固,有些时候就不得不被臣子约束,而臣子在皇帝执意要做什么的时候也无可奈何。


    起先还是册封皇后和大肆封赏的事悬而未决,到了三月,掖州那边传来北真族频频骚扰边关的消息,皇帝忽然提出,要和北真族打仗。


    这消息一出,满朝哗然。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本朝开国以来,先后和北真以及大元打了两次,都是大败,还失了两州之地,后来不得不割地求和。


    往前数两代皇帝,足有几十年的时间都只是小打小闹,突然说要兴师动众地调兵遣将打一场大的,就是最稳重的老臣都要请陛下三思。


    一场大战,需要消耗多少钱粮兵马,而且若是赢了还好,要是输了岂不是大丢面子?


    掖州那等荒凉之地,常年被北真骚扰,已经是寻常之事,又何必为了这等小事大动干戈。


    众臣子轮番劝谏,可皇帝就是铁了心要打,甚至都透漏出已经选好派遣的武将人选。


    没办法,众人一看,便决定先退一步,转移皇帝的注意力,别抓着打仗这事不放了。


    ——仗就先别打了,还是先册封皇后吧。


    您先前不是要册封孟侧妃为皇后吗?咱们不管了,顺您的意。


    果然,大臣们一松口,皇帝的态度也松缓起来,朝堂上下又其乐融融地准备起皇后册封。


    不仅是册封皇后,有功之臣,当初暗地里帮过宁郡王的,如今都能沾光升官。


    譬如崔竞,作为带领殿前司禁军把住宫城助皇帝上位的大功臣,他直接就被封为了三品的安国侯。


    而孟取善,不仅是崔竞的夫人,还是皇后的亲妹妹。


    皇帝对她更是大方,直接封为了嘉国夫人,这可是有封地的夫人,甚至比崔竞侯爷的名头更加令人羡慕。


    比起对皇后亲妹的大方,皇后的母家,皇后生父反倒没什么优待。


    有说是皇帝想起先前的李贵妃与李国公,怕皇后未来母家势大,才决心压一压。


    也有说是皇后自己替生父辞去了国公之位,以免娘家得势之后仗势欺人敛财,如李国公那般重蹈覆辙。


    李国公先前几乎以“国丈”自居,这次抄家的时候,府里搬出的金银珠宝数不胜数,让人大开眼界。


    众人不管心里如何想,表面上都得夸皇后一声贤德,左右也不是他们吃亏,真正为此气怒的就只有没能得到国公封赏的孟熙。


    本该是当了国丈一朝翻身春风得意的时候,他却连门都不愿出,生怕看到别人嘲笑的眼神。


    幸好府里还有个老太太,宫中送了不少赏赐到府里,外人不知那大多是给老太太的,才叫孟府的面子好看一些。


    除了孟取善和祖母,孟家其他人都没怎么沾到皇后的光,崔二叔家两个老大难的儿子也没能借着裙带关系谋个好差事,让一家人难受得很,可也没人敢说什么。


    那是皇后,可不是他们从前一口一个的“惜姐”了,连见都见不到,何谈其他。


    真沾上光的孟取善生活也没有太多变化,除了来结交她讨好她的人更多了,就是进宫更加自由。


    皇后册封大典时,她去宫中给姐姐帮忙。


    姐姐挺着六个月的肚子,礼服都是新制的,一层层的礼服都快把她的肚子遮得看不见了。


    孟取善就像当初看着她成亲穿嫁衣一样,担心她穿这样多的衣服会不会走不动路。


    “这倒不怕,芳信说到时会有两个宫女搀扶着我,免得我走不动。繁琐的,需要跪拜的礼节他也让礼官缩减了不少。”孟惜和说。


    她最近好像又被芳信哄好了一些,神色比之前刚回梁京时安稳不少。


    孟取善凑近,笑说:“姐姐看起来很好,我还以为你要当皇后了,心中多少会感到不安呢。”


    确实不安过,但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一心钻牛角尖的孟惜和。


    当她怀疑自己是否能做好时,芳信对她说:“你第一次当皇后,我也是第一次当皇帝,我也不会,所以就像在宁州一样,你得帮我,还要时刻牵好我。”


    孟惜和想到这就想笑,抬手摸了下面前妹妹的脑袋:“因为没有至兴十四年了,现在是应顺元年。”


    这次妹妹不会死,她也不会,还有什么比这更好呢,她已经满足了。


    这个典礼就好像又一场婚礼,孟取善站在比较近的位置看完了全程。


    看到姐姐走近那位年轻的天子,又被他紧紧牵住。两个人并肩叩拜天地,大鼎中的香柱燃起青烟,直冲天上。


    皇后册封,其他人也有加官进爵,大家都喜笑颜开其乐融融,总算冲淡了一些先帝去世的惨淡气氛。


    然而就在这种和谐的氛围中,皇帝忽然旧事重提,要打北真。


    朝堂上下俱都无言以对,颇有种上当受骗的悲愤。


    说好了各退一步,我们都退了,您怎么还得寸进尺起来了?


    随即就是雪片般的奏疏飞上皇帝的案头。


    客气些的请他三思,不客气地几乎要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他穷兵黩武,劳民伤财,做下违背祖宗的决定。


    这当朝怒谏的是一位谏院官员,他还没说完,就见上首皇帝忽然面色发白,摇摇欲坠,一头栽倒,幸而被旁边的宦官给扶住。


    紧急传召了医官会诊,说是陛下殚精竭虑忧思过甚,又身体虚弱受不得刺激,若是刺激严重的话,可能就和先帝一样了。


    险些把皇帝气得一命呜呼的谏院官员,这下子也是吓得差点站不住。


    本朝皇帝大多子嗣不丰,先帝就一位公主活到成年,眼下新帝还这么年轻,甚至一个孩子都没出生。


    这要是一年里接连死了两个皇帝,接下来继承皇位的人选都只能往宗室里找,那血脉可就够远的了。


    “听说陛下当初去宁州时,就在路上忧思过虑,一到宁州就病倒了。”


    “我也听说,陛下在宁州三天两头就是一场病。”


    医官都说皇帝受不了刺激,这还能怎么办,铁骨铮铮死谏怕是不行了,众臣子只好委婉地劝告,还有人找到了皇后那里,希望她能劝劝皇帝。


    这确实是有一些用处,但不大。


    皇帝歇了两日再次上朝,听着大臣们泣泪恳求,他也眼睛一红,开始和老臣们说起心里话。


    ——简而言之,就是你们不知道我心里苦,我本来不想要这个皇位,但实在没人我只能顶上,还有人在暗中说我逼死叔叔得位不正,我必须得做出点什么功绩来证明自己才能


    安心。


    而且我这一继位,北真就扰乱边境,这不是瞧不起我吗?我要是不管,面子何在啊?


    不如就拿他们开刀,要是能给他们一个教训,或者干脆收复了之前被他们占去的失地,以后我到了下面才有脸面对列祖列宗。


    皇帝说的是情真意切,涕泪涟涟,一众想要对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老臣甚至都插不上话,只能陪着他一起哭。


    哭完了又劝他以身体为重,不如从长计议?


    劝不动,拖还不行吗。


    皇帝听了一摸额头,表示你们都反对朕,朕这头是越发疼得厉害了。


    众大臣:“……”


    逐渐意识到,新帝比先帝难对付得多。谁说他多年闲云野鹤一心修道所以淡泊宁静的?这心眼子可是真不少,脸皮也挺厚,说话做事一套一套的。


    崔竞回去,和孟取善说起皇帝在朝中的言行和还有大臣们的反应,把孟取善笑得东倒西歪。


    原来她这姐夫这么能装,怪不得把她从前敏感细腻又温柔矜持的姐姐哄成这样。


    笑过之后,她拉着崔竞的胳膊:“所以,快了是吗?”


    崔竞点头,不舍地看她:“我与陛下已经商量好了,这一仗势在必行。”


    这一仗若胜了,起码能再保掖州沂州一带十几年安宁,说不定还能收复当初的失地。


    他少年时前往边关,最莽撞也最好的年华都在那片贫瘠又广阔的土地上渡过,曾经无数次看着城墙外,想象有朝一日能结束这连年不断与北真的战争。


    尽管因伤被召回梁京,他的心底深处对那里仍有一片遗憾和牵挂在。


    “我一定尽快回来,到时,我们就真的能做一对富贵闲人了。”


    如果他能再从掖州战场回来,殿前司的都指挥使怕是做不了了,陛下亲眼看过他在殿前司的威望,恐怕也不太放心他再次立功后又执掌禁军。


    不过,到时就只当个安国侯,闲散余生也没什么不好。


    四月,掖州再次传来北真袭扰边关的消息,据说有一座小城都被北真铁骑冲破。


    北真人茹毛饮血,在梁人眼里就是不开化的蛮人,又是世代的仇恨,会发生什么可想而知。


    皇帝再一次提出要打时,这次不等其他官员出声,崔竞先行站出来:“臣愿往掖州,领兵迎战北真,扬我大梁国威。”


    第127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离别和生产。……


    朝堂上拉锯了一段时间,以崔竞为首的一派武官不知何时达成了一致,站出来支持皇帝。


    皇帝大感欣慰,数次当朝表示,还是崔卿深知朕心,各位武官们也是忠心耿耿。


    他不吝赏赐,表现出了要倚仗武官的倾向,这一行径固然惹得不少文臣大呼陛下糊涂,直呼武夫粗鲁不顾大局,但也有不少文臣开始摇摆。


    他们旗帜鲜明地站出来反对陛下,为的更多是名声,或是迫于同僚集团、师长、亲戚的立场。


    可要是这事儿有坏处没好处,还要看着别人得到好处,那就不值得了。


    左右这仗又不需要他们去打,花的也不是他们口袋里的银子,他们还不如和那群武夫一样,趁这时候站出来支持,让皇帝注意自己。


    就这样不断有官员倒戈,拉扯到四月底,这事才一锤定音。


    打!


    皇帝任命崔竞为掖沂西北招讨使,可调动战区附近所有的军队,临时任免军队官员。


    这可谓是本朝以来给予武官权职最大的一次,可见对他寄予的厚望与信任。


    战事紧急,事才敲定,粮草辎重就先行调动,五月初,由崔竞率领的这支队伍赶往掖州支援,同时往掖州周边调兵。


    与此同时,孟惜和怀孕九月,已经临近生产。


    大军开拔之后,孟取善就直接住进了宫中,陪伴姐姐生产。


    “你有和他好好道别吗?”孟惜和问妹妹。


    “嗯,从三月听到消息就开始说了,一直在叮嘱我,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去打仗的是我不是他呢。”孟取善笑笑。


    大军出发前两天,也是崔竞能留在家里的最后一夜,他们在制香房里捣香丸。


    如同过去很多寻常的日子,崔竞不再叮嘱她在家好好等待,不再叮嘱她好好吃饭好好玩,除了沉默便是没话找话地说:“你去年种下的金银花开了一大片,这夜风都有股香气。”


    他们在一起几年,彼此好像没什么变化,一细究,又处处都是变化。就像这个崔府园子,每年都有种上新的花木,只是住在里面的人不觉得,其实早不是当初那个园子。


    “今年还准备做栀子香吗?”他问,不待她回答又说,“六七月的时候,掖州城外也会开一种白色的花,香气很特殊,本地人叫它‘狐尾巴’,你要是看了,肯定也想采下来做一款新香。”


    但她今年新制的栀子香他闻不到,而他再次看到“狐尾巴”时,她也注定不在他身边。


    他们只能隔着从梁京到掖州的遥远距离,想象对方此时此刻在做什么。


    后半夜,她枕在崔竞膝上,听到他欲言又止地喊了她一声:“二娘……”


    孟取善心想,他要说什么?


    说万一他出事,她要不要再嫁?问她后不后悔嫁给他?还是想安慰她不要担心,他在掖州会平安归来?或是假装无事,承诺回京时要为她带回来掖州特有的香材?


    孟取善等了许久,他最后却又什么都没说。


    崔竞心绪起伏的时候时常这样,心里藏着许多想说的话,但最后吐露出来的少之又少。


    就连孟取善偶尔都会奇怪,他对她的那些感情与执念之深刻,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那日他天明离家,就忙碌于整兵,再也没回去。


    孟取善在他们出发那日,去城外送行,因为隔着许多人,也没能单独说上一句话,甚至远远的都没能看清他的神情,只见到一个披挂戴甲的将领在队伍之中,又随着队伍远去。


    走了这么些人,梁京还是那个梁京,前几个月沉寂的瓦子又随着转暖的天气,悄悄热闹起来。


    孟取善在宫中,等待姐姐生产,偶然间听到几句闲话,说她的夫婿外出打仗,皇帝不信任崔竞,所以让她进宫为质。


    不仅是这些人,连朝堂上也有不少人是这么想的。


    许多大臣都觉得当今陛下不是个善茬,多疑且善变,心思捉摸不透。


    但孟取善陪在姐姐身边,只看到个油嘴滑舌的男人。


    姐姐说自己长胖了,他说富态说明身体里充满了福气,乃是运道好的吉兆。


    姐姐说自己心慌,他说那是因为他在心慌,总担心她,他们两人心有灵犀所以互相影响,让姐姐千万冷静,不然他在前面上朝时也慌得很。


    姐姐因为肚子里孩子一段时间总是动,一段时间又一动不动而担心,他就说这孩子动静皆宜,还未出生就已经暗合道家动静合一阴阳调和之道……说得天花乱坠。


    孟取善觉得他是胡说八道,偏偏姐姐还轻易就被他安抚下来。


    姐姐一直喊他芳信,于是在姐姐面前,他也不像个皇帝。


    连带着,对孟取善来说,他也只是个姐夫,还是个偶尔会阴阳她几句的姐夫。


    姐姐关怀她住在宫中有什么不便,每天都要问问她睡得如何,姐夫听了几日,便笑呵呵说:“这么爱为孩子操心,等你肚子里这个出生了,就让它叫二娘为姐姐好了。”


    要是一起吃饭,桌上有什么菜,姐姐先给她夹了,旁边姐夫就开始长吁短叹,说起今日朝堂上又被臣子劝谏欺负了,可怜他只能被人骂,还要回来自省。


    这时姐姐便又转而安慰他去。


    孟取善:“……”


    若有所思地在一旁吃着菜,心想崔四叔从来不和他这样胡说八道,也从不示弱求助,四叔只恨自己的形象在她面前还不够伟岸强大。


    等人走了,孟取善故意凑到姐姐面前揭发说:“姐姐,你看不出来他是装的吗?四叔早和我说了,姐夫在前朝和大臣们辩论,能把人气得说不出话,他落下风的时候少之又少。”


    孟惜和看她别扭地侧着身子,不敢碰到她的肚子,笑着让她靠近点别害怕,说道:


    “如果他装,不是他在骗我。装害怕装伤心就是不害怕不伤心吗?自然不是,那是他确实有过伤心害怕,或许自以为没有,但仍想借着这样的表达来得到安抚。”


    “如果一个人在装什么样子,就只说明他确实有恐惧在心里。没有过的情绪是装不出来的。”


    孟惜和摸着肚子:“他这段时间,夜里担心我担心得睡不着……这孩子来得不巧,前几个月那样动荡,快生了的时候前朝


    又因为打仗的事那么忙碌。”


    “不能这么说,”孟取善,“既然来了就是最好的时候,而且,它让姐夫这么焦头烂额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以后姐夫才会更疼爱它。”


    孟惜和吃惊:“圆圆怎么会这么想?”


    孟取善:“因为人心本来就是这样。”


    知道自己和妹妹有许多想法并不一样,孟惜和经历许多,不像从前那样想说服她了,只叮嘱说:“圆圆,虽说一切要以自己的感受为主,但是也不要让爱你的人太痛苦,知道吗?”


    孟取善知道,她的姐姐喜欢用真心换真心,但不是所有人都有真心,侥幸遇到一个与她相似的人才能过得好。


    她不行,她固然喜欢崔竞,也无法把他的感受置于自己之上。


    掖州的战况还未传来,孟惜和在某个晚上发动了。


    宁静的宫城被惊醒,宫女宦官们急促的脚步声踩在大殿内外。


    几个医官从点起宫灯的甬道一路跑到宁安殿。


    孟取善也早早赶到,陪在姐姐身边。


    尽管早有准备,孟惜和还是显得有些紧张,痛得脸颊上都是汗。


    芳信同样坐在床边,有负责记录的宦官请他出去,刚被他骂走,这时手里握着一道符纸,口中喃喃念诵什么。


    孟惜和看他这样,反而冷静了些说:“芳信,你说这孩子是男还是女?”


    芳信答道:“只要你能平安,什么都好。”


    “如果是个女儿呢?”


    “如果是女儿,我们便教她骑马练剑,念书种花,采药玩耍。”


    孟惜和笑了一声:“那如果是个儿子呢?要教什么?”


    “教他骑马练剑、念书种花、采药玩耍。”


    “……那还不是一样?”


    “都是我们的孩子,本就该一样。”


    孟惜和说了几句,痛得说不下去了,她吸一口气,看着床边要念咒的芳信,再看看站在床边,反常得一句话都不说的妹妹。


    她无奈地想,这两人真像两个小孩子,平时一个两个振振有词,讲道理讲得头头是道,可现在看着都要被吓坏了。


    “你们都出去等吧。”孟惜和温柔地对两人说。


    他们两个在这虎视眈眈,一个不好说不定要哭,她还得分心安慰。


    “不行,这种时候就别管那些规矩了。”芳信说。


    孟取善也说:“我就在这陪着姐姐。”


    孟惜和又感到一阵剧痛,她给不出好脸色了,沉着脸喝道:“别废话,都给我出去!别惹我生气!”


    两人磨蹭犹豫地在她的瞪视下出去了。


    这大约是最漫长的一个夜晚,孟取善觉得,比崔竞离开前那天的晚上更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说:“把舅舅请来吧,他是个厉害的医官。”


    坐在对面说要抄经祈福,一个时辰只写了一行字的芳信说:“有道理,请来。”


    直到快天明,孟惜和才平安产下一女。


    远在掖州,崔竞打了和北真的第一场胜仗。


    第128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来信。


    乐康公主出生,掖州的第一场捷报成为了庆贺公主出生的贺礼,朝野内外都说,这是一位生来带着福气的公主。


    于是她出生那日清晨的朝霞,在众人的记忆中,好像也变得比平时更加灿烂。


    甚至后来有人信誓旦旦地说,那天早上的朝霞分明是凤凰的形状,以此来论证她的特殊。


    孟取善不记得那天朝霞如何,她只记得自己的小外甥女出生时皱巴巴红通通,哭声响亮,把她的母亲折腾得不轻。


    姐姐因为生这个孩子,伤了些底子,一直在喝药调养。尽管如此,这个艰难来到世上的孩子,还是得到了所有人的疼爱。


    芳信坐在孟惜和床边翻遍了古书,试图找一些特殊少见又寓意美好的字来给女儿当封号,但最后还是俗套地用上了“乐”和“康”。


    只要下朝,他便坐在孟惜和床边,逗弄孩子,一手拿着奏疏看,偶尔还要念给娘俩听听,问问孟惜和的意见,说是给她解闷。


    他要是去上朝,就轮到孟取善来陪护姐姐和外甥女。


    因为这个小外甥女,孟取善连平日用的那些香都不用了,小家伙很喜欢她,一到她怀里就用脑袋拱来拱去,惹得芳信醋意大发。


    凭什么妻子那么喜欢小姨子,连女儿也这样?


    有一天甚至因为不满,悄悄趁着孟惜和睡着,把孩子抱到前面去上朝,惹得孟惜和醒来后差点从床上爬起来找人,前朝也被人上奏疏谏了几本。


    后来,就是孟取善带孩子的时间比较多。


    因为姐姐还要休养,大部分时间只能躺在床上,姐夫又忙于政事,她这个陪产的小姨变成了带孩子的小姨。


    哪怕有宫女随侍,这也着实不是个简单的活儿。


    “别人家的孩子都是吃了睡睡了吃,你怎么精力旺盛,对什么都这么好奇啊?究竟是像谁呢?”孟取善捏捏小孩软乎的脸颊。


    这孩子叭叭啊啊能说个不停,吵得孟取善都有点受不住。她向姐姐抱怨,姐姐笑得差点把刚喝下去的药吐出来。


    “你还说,你自己小时候不就是这样的吗?爱动弹不爱睡觉,可吵了。”


    当时她们母亲还在,因为妹妹格外不老实,母亲的心思难免都放在妹妹身上,还让她难受吃味了一阵,也跟着吵闹。


    但后来母亲病逝,妹妹能享受到的母亲的关爱照顾,也就只有那样短暂的一段时间,都记不清母亲的模样,她又变得格外怜爱妹妹。


    孟取善不记得:“是吗?我只记得,住在祖母那里的时候,祖母说我很乖。”


    因为那是母亲去世之后,刚出生时吵闹需要别人时刻关注的妹妹,渐渐就不那么活泼好动了,她学会假装自己很乖。


    孟惜和看着女儿,神情怜爱:“这孩子以后长大了,肯定是个比你还要让人操心的孩子。”


    “那还给我带,就不怕被我带着更大胆胡闹了?”孟取善问。


    孟惜和瞧她一眼:“不想带你外甥女了?那可不行,你就给我安生地在宫里待着,哪里都不许去。”


    孟取善:“……”


    孟惜和:“别以为我不知道,崔竞去掖州的时候你就蠢蠢欲动,碍于我要生了,你才老实待在宫中等待,现在看我生了,没事了,你又想偷偷跑走了?”


    知道妹妹那点心思要是不早早给她压下去,她迟早会放纵自己大胆去做,孟惜和只能说清楚一点,趁早


    打消她的念头。


    孟取善:“……怎么会。”


    孟惜和:“怎么不会,你早想去掖州了是不是?先不说那地方在打仗,没人能顾得上你有多危险,就是不打仗,那也是个偏僻荒远之地,你叫我怎么能放心你去那种地方?”


    “哟,在训妹妹呢?我来得不巧了。”芳信恰好从外面进来。


    先抱起女儿,坐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看着姐妹两个:“怎么,有什么问题需要我裁决吗?”


    孟惜和便叹气:“她想去掖州,你说说她胆子怎么就这么大。”


    芳信说:“想去就让她去吧,省得有些人说我把她留在宫中是为了钳制崔竞。说起来崔将军确实英勇善战,这才去了多久,又传来一场捷报。”


    孟惜和眉毛倒竖:“你添什么乱!”


    芳信闭了嘴,专心逗女儿。当皇帝的在她面前说话也不好使。


    驳回了妹妹还没说出口的大胆想法,孟惜和又叫人给她送了一堆好东西和时兴水果点心去哄她,算是暂时压下了她那点心思。


    半年间,掖州那边频频传来捷报,总体来说赢多输少,几乎只要是崔竞领兵作战都会是一场胜利。


    大军从掖州推进到了从前割让的赤夏,这期间,北真部族的大首领去世,崔竞趁机分化北真几个部族,几乎快要打到北真族的王庭。


    这下朝中之前嚷嚷着劳民伤财、国库空虚、调兵不易,喊着早些收兵的臣子们都不吭声了。


    现在局势大好,谁都知道正该乘胜追击,一举除去北真这个心腹之患。


    收复失地近在咫尺,这种名留青史的好事,只恨自己家中当初没送几个会武的子侄去分一杯羹。


    最重要的还是皇帝。他态度鲜明地支持,毫不怀疑地给了崔竞自主调兵的权利,粮草支持源源不断,半年来处置了好几个贪污粮草的官员。


    为此叫停了行宫修建,连先皇陵寝都修得朴素,宫中开支也大大减少,这样的全力支持,让朝臣们看到他的决心,谁还敢旗帜鲜明地反对。


    也就只有少部分人私底下嘀咕,现在是君臣相得,等以后大战胜利大将军班师回朝就不一定会如何了。


    自古以来,狡兔死走狗烹的事还少吗?别说连襟这种关系,就是亲父子也有嫌隙,手足还能相残。


    十一月,孟取善收到了崔竞的第二封信。


    第一封信还是八月的时候收到的,那次的信是他打了一场胜仗之后休息的间隙里写下的,只简单写了些自己平安,战事顺利,让她不必担心的话。


    信里更多的篇幅是在询问她如何,在京中过得如何,家里今年茉莉花开得多不多,今年夏天热不热之类的话。满篇都是对她的牵挂。


    随信而来的还有一朵压扁的干花,白色的毛茸茸的,贴在信纸上,凑近去能嗅到一点点淡香。


    孟取善一看就猜到,这肯定是他曾经说过的,掖州六七月开的“狐尾巴”。


    孟取善捏着那朵干巴巴的“狐尾巴”,又看着信纸上干巴巴的话,忽然觉得自己想崔竞了。


    因为他肯定也很想她。


    于是一开始那个隐约的“想去掖州”的念头疯长起来,藏都藏不住,一不小心被姐姐看出来,又给她按了下去。


    这第二封信更长一些,一打开就掉出来好几朵干花。


    信上说,这是长在赤夏的草原上的花,虽然没什么香气,但很好看,开放的时候五彩缤纷,还是马儿喜欢吃的草。


    他的马“犟驴”吃得都不肯走开,他离开时采了一束回去想压成干花送她,结果犟驴载他回去时还不停扭头想吃他手上的。


    孟取善看不出这些干花开放时颜色多好看,因为它们现在都已经变成了深灰的颜色。


    她只能从崔竞的文字里去想象,但他的文字又没有太多画面感,只是平铺直叙。


    崔竞的信就和他这个人一样,喜欢说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好不容易,才看到他在末尾写下一句:“到掖州后又梦到了你,是许久没有过的梦了。你在梁京,有做梦吗,梦见过我吗?”


    孟取善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从字缝里扒出来一句含蓄的想念。


    她收起信,去找姐姐。


    孟惜和终于养好了身体,可以起来走动,抱着孩子在看茶花。她这里摆了些应季的山茶与兰花。


    “姐姐,我在宫里住了这么久,再住下去也不合适,是不是该回崔府去了?”


    “这个时候才说不合适?你想回去当然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不能自己离开梁京。”


    孟惜和将孩子交给雪柳,柔声对妹妹说:“掖州战况很好,崔竞也一切顺利,不要着急,等战事一结束,我就让芳信召崔竞尽快回来,可好?”


    孟取善沉默片刻,摇头道:“不,姐姐,我想和崔竞一起留在掖州。”


    孟惜和:“……”


    她欲言又止,想问妹妹是否也信了那些猜测与流言,觉得芳信会做什么。


    “战事结束,他这个招讨使也不必再做,但他喜欢当崔将军多过当崔指挥使。”


    孟取善说道,“更何况,赤夏之地若是没人镇守,万一北真族卷土重来再度犯边,就是打下来也守不住,若要边关稳定,他就得在那里多待几年才行。”


    “也不一定就非要他在那……”孟惜和还想劝说。


    孟取善忽然笑起来,笑容自豪而骄傲,毫不犹豫说:“当然只有他才行,他是最厉害的崔将军,谁能比得过他呢。”


    孟惜和无奈:“你就真这么想他,非去不可?”


    孟取善没说想不想他,只说:“从前,他和我说起过很多次掖州,那里天高地广又贫瘠荒凉,那里的人剽悍凶狠又淳朴热情,那里有我没尝试过的新奇食物和没有闻过的香,他说的那一切我都很好奇。”


    梁京的天才这么大,她想去更远的地方看更广的天。


    第129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出发。


    二月,元宵才过没多久,掖州那边再次传来消息,崔竞率领一支队伍突袭,杀掉了北真部落大首领年纪最大的两个儿子,又在乌兰山设下埋伏,重创北真残部,逼得他们退守乌兰河。


    这代表,赤夏之地尽归大梁,掖州也彻底安全了。朝堂上下一片喜气洋洋。


    “你真的要去?如今天气还冷,天寒地冻的,路上要受多少罪,不如等开春了天气暖和,路上好走些,再派人送你去。”孟惜和说道。


    孟取善没有被姐姐改变主意,她说:“我慢慢走,等到了掖州,天气也就差不多暖和了。”


    这段时间劝了不少回,孟惜和心知自己劝不动,终于不再劝了。


    就像当初妹妹执意要嫁崔竞一样,她这个人主意大得很,虽然很在乎她这个姐姐,也不会为她改变主意。


    孟取善早已准备好,她出了宫,安排好家中的事,隔日就要出发前往掖州。


    由崔竞留给她的一队亲兵护送,还有芳信给她挑选的一队士兵。


    姐姐甚至想让她用上嘉国夫人出行的倚仗车马,被孟取善拒绝了。她才不要大张旗鼓跑出去,那样不仅引人注意,还很耗费时间。


    除了这些护送的队伍,孟取善唯一带着的侍女就是芪官。


    芪官懂医术,胆子也大,敢想敢做,一听说她要去掖州,立刻说也想去。


    比起芪官的跃跃欲试,五味就迟疑许多,她谨慎又细心,小时候孟取善要做什么“坏事”,芪官递梯子,五味就会劝说。


    孟取善知道她害怕跑到那么远的陌生地方,便让她留在梁京崔府。


    五味心知二娘是为自己考虑,可想到她和芪官都远走了,只剩自己,心中还是低落惆怅。


    孟取善便安慰她:“总有人要留守在家中的,不然过几年等我们回来了,家里园子都荒废了,也没人搭理照管。而且我去了掖州,不知道梁京姐姐和家中的情况,只有你能给我写信。”


    “我一走,就让你做府里的大管事,给你加很多月钱,怎么样?”


    安排好身边亲近的人,给朋友们也一一送了信,叮嘱不必来送别,孟取善就在一个还算晴朗的早晨,带着人骑马离开了梁京。


    崔竞留给她的亲兵有二十人,都是跟在他身边许多年,深受他信任的人。


    里面年纪从十几岁到四五十岁的都有,可能不是人人都骁勇善战,但大都经验丰富,对掖州一带格外熟悉,用他们的话说,闭着眼睛都能找得到路。


    他们在崔府几年,和女主人也熟悉了,深知自家将军有多么珍爱这个妻子,路上也是尽心尽力地照顾,生怕她出个什么事,回头见了将军要被责罚。


    芳信派来的三十个禁军,就几乎都是二十多岁的青壮,他们和孟取善不熟悉,和崔府的亲兵也不熟悉。但他们大多出身不差,还有的当过校尉、副尉,因此颇有些自命不凡。


    刚出发时,这群禁军都想表现自己,有意无意地排挤崔府的亲兵,争着去探路,安排行程,还对着孟取善大献殷勤——皇上亲封的嘉国夫人,皇后的亲妹,要是能得到她的青睐,还怕今后不能平步青云吗?


    孟取善一开始没管这些人底下的暗潮汹涌,直到某日休息时,禁军中有两个人和崔府亲卫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少年,以切磋比试为名打了起来。


    等他们打完,孟取善骑着马过去,手里的马鞭从禁军队伍中指出了十个人:“你、你、你……还有你,你们十个回去吧,不必随我去掖州了。”


    那被点出来的十人面面相觑,没想到她会忽然发难,其中一人站出来说:“嘉国夫人,我等是


    陛下派来护送您的,任务没完成,怎么能回去。”


    “原来你们知道是来护卫我的,我瞧着你们路上只顾着逞凶斗狠和卖弄自己了。”孟取善摸着马鬃毛,“自己回去领罚吧。”


    发现她是认真的,这下被点出的十人是真的害怕了,要是这样回去,别说被责罚,以后肯定也升官无望。


    他们原以为嘉国夫人看起来好说话,谁知道她出手就这么不留情面,几人意识到不妙,立刻想认错求饶,让她网开一面。


    崔府的亲兵们二话不说上前拦人,将这几个路上跳得厉害的抓到一边。


    年级最大的一位亲兵语重心长地对几人说:“给诸位兄弟一个忠告,夫人让你们现在回去就听话地回去,说不定还能留下一条小命。”


    “要非得跟着我们一起去了掖州,被我们将军知道,我们将军眼里可容不下沙子……掖州那地方,乱得很,战事又还没停,死几个人容易得很。”


    从队伍里踢出十人,剩下的二十个禁军就老实多了。


    知道孟取善虽然看着爱笑,但脾气没那么好,崔府的亲卫也是一群坏心眼喜欢看他们掉坑的老油子,他们便再也不敢闹事挑衅,更不敢随便到孟取善面前去有意无意表现自己了。


    队伍消停了,芪官还悄悄和孟取善咬耳朵。


    “二娘,你这么早就发作他们干嘛,看看热闹不是挺好的吗?”


    “哪里好了,想去河边走走看看景色,能撞见故意裸着上身洗澡的,上次住在帐篷里,晚上一出去就看到有人在外面晃,扭脖子揉腰地展示自己的身材……”


    孟取善很是嫌弃这些直白露骨的勾引,一个个的,长相比不过四叔,身形更是差得远了,也来自取其辱。


    芪官笑完了调侃她:“也是,要是不赶紧处理,回头见了郎君,他生气起来,二娘又要哄上半天。”


    “你还笑话我呢,看我热闹很高兴?”孟取善没好气地给了她一下。


    队伍行进得比想象中更快,到了宜丘,离掖州就比较近了。


    同样的,到了这里,路更加难行,路上出没的流寇劫匪也更多。


    孟取善这个队伍都是青壮,几十匹马,配着精良的武器,一看就来历不凡,一般匪寇也不会来招惹他们,所以路上还算太平。


    不过路走多了,难免遇到事,这日撞上一群匪寇在抢劫商队,恰好挡了他们的路,不必孟取善说,就有几个亲兵带着二十个禁军上前。


    他们三两下,杀了几个匪寇,剩下的便吓得遁走山林。留下被抢劫的一个商队。


    巧合的是,这商队也是要前去掖州,他们是贩卖香料的队伍,要从掖州去往高安。


    因为北真大败,退出赤夏,商队从大梁去往高安诸国的路重新通畅,不必再绕远路,所以他们也是第一次走这条近路,没想到就遇到厉害的山匪,险些人货两失。


    孟取善听崔竞说过,之前北真阻隔了大梁通往西边诸国的路,导致许多货物无法流通,西边诸国的香料也格外昂贵。


    如今商路能通畅是个好事,不过这山匪猖獗的情况比她想的更严重,看来战事之后,四叔要做的事还挺多。


    商队的主事过来道谢送上礼物,又询问起他们的去向,得知他们是护送一位将领的家眷前往掖州,忙恳求带他们一程,免得再遇上匪寇。


    孟取善稍一思索便答应了。她们赶路这么久,到了这里她也累了,稍微休整一下也好。


    她来时特地没有让人送信,四叔还不知道她要来,现在人也不知道在不在掖州。


    和商队同行两日,那商队主事明里暗里打探孟取善的身份,都没能得知她到底是哪位将领的家眷,只知道肯定身份不低,因此路上多有讨好。


    他们商队里有好几个人受了伤,芪官见了便去帮忙,替他们简单处理了一番。


    这一处理还惹出了事,那位主事竟然跑过来向孟取善表达,想要求娶芪官的意思。


    “夫人的侍女不仅擅医道,对香料也颇有见解,实在难得,我愿聘她为妻,请夫人作主。”


    他大约是觉得,娶一个侍女,能和她们搭上关系比较划算,所以非常有“诚意”地给出了妻子的位置。


    芪官听得差点跳脚骂人,孟取善也面色一肃:“我不会为她的婚嫁作主,婚嫁全由她自己,我唯一会为她作主的时候,就只有她被欺负的时候。”


    芪官听得感动,转头对商队主事说:“真是白瞎了我的好药,去去去,走远一点!”


    回头孟取善笑话她:“让你看我的热闹,现在也让我瞧上你的热闹了吧!”


    她们从小一起长大,朝夕相处,不是亲人更胜亲人,玩笑间带过此事,其他也不必多说。


    因着这事,刚到掖州城门口,孟取善一行人就丢下那个商队,自顾进城去了。


    掖州因为战事,进城出城都格外严格,商队要在门口停留半天,检查过后才可进去,但孟取善的队伍无人阻拦。


    掖州果然像崔竞和她说过的那样,这个时候仍是一片土黄色,全然不似梁京冬日也有葱茏绿意。


    街上的建筑多以土和石头构建,没有梁京那样高高的木制楼阁和飞檐翘角,朱阁玄柱更是没有。


    但孟取善看什么都新鲜,拉下遮挡风沙的头巾,好奇地左右张望。


    刚询问情况的亲兵跑回来:“方才守城的将士说,将军半月前去赤夏追击北真残部了,如今不在掖州城内,夫人要不要先去将军在掖州城的宅邸里休整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