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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0章 第一百三十章归来。


    赤夏与乌兰河交界处,先前北真族叶柘部驻地,如今驻扎着一支大梁的军队。


    绣着崔字的战旗在风中猎猎,短短一年,北真族再看到这个眼熟的战旗,已经由警惕变成恐惧。


    这是他们遇到过的最难缠的敌人,最可怕的是他还仿佛有着预测未来的能力,总能猜到他们下一步的行动,带的士兵又英勇善战,全不像他们曾经打过交道的大梁士兵。


    眼下,北真族几乎被打散,这个本就由数个部族联合形成的联盟,变得分崩离析。


    其中一支延里部首先投诚,派遣了人过来和谈,想要归附大梁。


    自古以来便是如此,大梁周边各个小国部落,弱小时称臣上贡,强大起来便掠夺大梁土地,直到被再次打服,又老老实实当附庸。


    延里部派来的是他们部落首领的亲弟弟,讫石河,他在延里部也是个勇士,但站在这个营地里,面对虎视眈眈的士兵,想到马上要见到崔竞,还是感到有些呼吸不畅。


    士兵将他领到一个寻常的帐篷前,声音响亮地朝里面说:“将军,人来了!”


    帐篷敞着,讫石河能看到一个男人坐在条案后,他披着一件外衫,露出胸膛上包扎伤口的白布条,蜜色的胸脯与腰间有许多旧伤痕。


    身前摆着铜盆手巾,一手拿着匕首刮去脸上的胡茬,闻言朝帐篷外淡淡投来一眼。


    “进来吧。”他放下匕首,随意道。


    这并不是见面和谈的礼数,但讫石河也不敢有异议,甚至不敢露出生气的


    表情,走进帐篷先向他行了个慎重的大礼。


    他们最敬佩英勇的汉子,哪怕是敌人,他们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的勇武。


    “我们延里部从前生活在乌兰河附近,很少参与劫掠你们掖州……”


    “很少,不是没有。”崔竞打断他,“而且你们垄断高安商路,抢劫大梁商队的事也没少做。”


    “……一旦我们和谈,肯定不会再做这样的事,我们还愿意彻底让出赤夏。”


    “看来你们还没有弄清楚,你们不是自愿让出赤夏,是不得不退出赤夏,乌兰河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守住?”


    几次三番被强势打断,讫石河面色极为难看,可他没有发怒的底气,他们确实已经没办法了。只好低声下气地,拿出真正的诚意:


    “我们愿意献上牛羊马匹作为赔偿……”


    崔竞没什么表情地听着。和谈势在必行,朝中也不可能一直支持他打下去,这场战事持续不了太久。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可能让北真各部都大出血,削弱他们的力量,减缓他们恢复的速度,让他们知道怕,给掖州赤夏之地争取更久的安宁。


    这场和谈并不正式,崔竞是招讨使,是个打仗的将领,未来肯定还会派遣官员前来正式和谈。


    但崔竞既然在这里,地方是他打下来的,任何条件都不可能越过他去谈。北真族也只有对打败他们的人才会如此低声下气。


    崔竞话不多,但每次说话都能让讫石河心口一痛,他的胃口就和他打仗的能力一样大。


    讫石河心中暗骂他贪婪,可嘴上还是一退再退,答应了崔竞的要求。


    总算差不多谈拢了,讫石河扯扯嘴角,说道:“我这次来见将军,还带来了我们部族最美丽的女人,想要献给将军,愿我们友谊长存。”


    崔竞眉毛都没动一下,拾起匕首继续刮胡子,晾了他一会儿,晾到他笑容都快维持不住了才说:“我不是第一次和你们打交道,你可以去打听打听,这样的招数对我有没有用。”


    他在途州、沂州和掖州,先后都打过数次仗,铁骑下也曾踏过一些部族和小国,为了求和,不是没人送过美人。


    不管是有什么目的,想送到他身边当探子也好,想当刺客刺杀他也好,或是单纯的美人计吹枕边风,崔竞都从来不吃这一套。


    若是没点警惕心,他早就死了。


    讫石河嘴硬道:“将军太过小心了,雅娜只是仰慕将军,自愿来伺候将军,我听说将军身边没有女人照顾,这样的英雄正该配最美的女人。”


    崔竞刮完了胡子,看向讫石河:“这样的美人在你们那里值多少匹马?直接给我换成马送来。”


    讫石河:“……”


    他满头虚汗地走了,崔竞唤来亲卫,吩咐他,不允许军中将领私下收受北真各部的女人。


    从前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发现他这里使不上力,就给他手底下的将领亲信送。


    不是所有人都有清醒的脑子和不近女色的习惯,曾经就有人悄悄养了送去的美人,导致后来一次行动计划泄露,那人没有死在战场上,死在了崔竞手里。


    跟着崔竞时间久一点的人都知道,他对待手下既宽容又严厉。


    “将军,接下来我们还要继续往乌兰河打吗?”


    “不打了,可以回掖州去了。”崔竞看着面前年纪不大的亲兵,笑了一下道,“上次还听到你说想家,这就能回去了,高不高兴?”


    现在他身边不少士兵,都是掖州本地人。


    亲兵嘿嘿笑了声:“当然高兴!我们都担心将军受了伤,再打下去也不好。”


    崔竞摇头:“一点小伤算什么。”


    这伤对他来说确实不算严重,而且已经开始愈合了。


    听到士兵跑出去和其他人聊起很快可以回去,说起家里等着的老娘和妻子,崔竞也不由得想起远在梁京的二娘。


    他铺开一张信纸,想写点什么,提起笔却又晃神。


    离开梁京,回到他最熟悉的这片土地上时,曾经远离他的奇怪梦境又卷土重来。


    就是他骑着马在荒野上奔袭的梦,心中强烈的失去了什么重要之物的痛楚,催促着他不顾一切赶路。


    梦见二娘在他没看到的地方死去,他抱着她的骨灰坛,又从那条没有尽头的荒野之路赶回掖州。


    最后把她葬在掖州城外一处山坡,那里长着三棵梨树,她就被他亲手埋在第二棵梨树下。


    最后一次出征,他回首看那三棵梨树,好像她在目送他。


    后来因为无人支援粮草尽绝,他伤痕累累地死于战场。


    “把我埋在,坡上,第二棵树下。”他对幸存的亲卫说。


    那些梦虽不连贯,但极为真实。


    自娶了二娘后,她在他身边,他极少做这样的梦,可现在又开始频频梦见,扰乱他的心神。


    专心战事时还好,可以短暂忘记,但只要战事平息,他就不由自主担心起梁京的二娘。


    她还好吗?她有没有出事?她能不能等到我回去?每次想到这些,他就有种急切想要回去梁京的冲动,又不得不按捺下。


    崔竞安慰自己,快了,就快了,与北真的战事大胜,一切都很好,与梦中截然不同,所以二娘也不会像他梦中那样悄无声息地死去,等此间事了,他回去就能见到。


    铺开许久的信纸没能落下什么字句,又被折起。他心里真正的担忧不能写出来,其他的也不必再写。


    他没有写信,反倒把盒子底下压着的梁京来信拿出来再看一遍。


    这一年来,他在战场上到处游走,位置不定,梁京的信经常要隔许久才送到他手里。


    孟取善的信里说,家里茉莉花栀子荷花蔷薇花,样样都好。她和姐姐以及小外甥女格外好。


    一切都好,看起来并不想他。


    为此,崔竞又欣慰又难受,心里酸酸的,像是伤口愈合的痒痛。


    延里部之后就是克通部,崔竞和他们你来我往费了不少时间,终于打道回掖州。


    路过赤夏,那里正在修筑赤门关,大部队也暂时留守这里,只有崔竞带着一队人回去掖州城,准备上奏朝廷,准备和谈之事。


    晴朗的天格外蓝,崔竞策马来到掖州城外,半空中盘旋的一个大雁风筝,比熟悉的掖州城墙先出现在他眼前。


    或许因为每年孟取善都要去放风筝,还会自己做各式风筝,看到风筝,崔竞就会想到她。


    他骑马的速度放慢,目光从那风筝往下,一直落到一个熟悉的山坡上。


    长着三棵梨树的山坡上,有个穿着黄色裙子的人影在放风筝。


    崔竞远远看着那个人影,她就站在第二棵树下,朝他招手。


    孟取善在掖州城歇了几日,城内城外都逛了两圈,总算听到崔竞要回来的消息,特地在城外等他。


    风筝不高不低地晃了一阵,她看到远处的滚滚烟尘。


    虽然看不清,但她直觉那肯定是四叔。


    于是她将手里的风筝系在树枝上,往前走几步,朝那边挥舞手臂。


    很快,她看到一匹马载着一个人离开队伍,朝这边飞驰。


    猜对了,果然是四叔。


    他在山


    坡下勒马,翻身下马,几乎没有停步,跑上山坡一把将她举起来抱住。


    孟取善都没来得及喊他一声,就被埋进他沾着灰尘的怀里。


    “唔!”她听到崔竞急促的心跳,抬头问,“看到我,四叔这么惊喜吗?”


    “……你在这等我。”崔竞的目光很奇怪。


    “是啊,来了几日了,在这里也等了两日,这个位置最好,前面的路有什么人来一下就能看见。”


    孟取善被埋在他怀里,先闻到灰尘泥土的气味,随后闻到了血腥气,她想问:“你受伤了?”


    崔竞却摸着她的脸,对她脸上有些泛红的地方看了又看,目光定定的,还是想不明白的样子:“你怎么会来找我。”


    孟取善觉得他神情在做梦一样恍惚,还以为是自己没提前说就跑来真把他吓到了。


    想了想没说自己脸上被寒风吹出的红,也没问他的伤,只拉下他的手,高兴地说:“这里的天果然像你说过的一样,好宽广啊,没有一点遮挡!”


    她牵着他,伸手指天,迫不及待和他分享来到这里后感觉到的第一个震撼。


    崔竞终于舍得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他仰头看将开未开的梨花,看天上的大雁风筝,又低头看孟取善。


    “二娘,我回来了。”他说。


    “我看到了,恭贺崔将军凯旋而归。”


    “二娘下次也会在这等我吗?”


    “等你可以,但让我等太久可不行,我会去找你的。”


    崔竞握紧她的手:“不会再让你等了。”


    风吹过树下牵着手的两人,卷过空中的大雁风筝,风筝打了个转,又被梨树枝牢牢系着。


    天清气和,北地梨花将开,又是一年好春景。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