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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第九十一章不需忙,惜看春光。……


    孟惜和当初的嫁妆包括了家具、书画、各种生活用物,大到一整个厚重的雕花木床,小到能握在手里把玩的巴掌大香炉。


    之前孟惜和离开时,只是简单收拾了一些值钱的首饰衣物,以及常用的物品,知乐院里还有许多没来得及搬走的东西。


    韦氏之前想到这个前儿媳妇就生气,吩咐门房要是孟家来人,就别让他们进来,有心想为难他们。


    可她没想到,来的人不是孟府的人,而是宁郡王府的一群宫女宦者。


    这群人可不管那么多,闯进来就搬东西,韦氏从儿子那边匆匆赶到知乐院,只看到整个院子都差点被搬空了。


    屋内屋外空荡荡的,就连院子里几棵花树都被他们连土挖起来运走了,只在院子里留下好些个坑洞。


    “这群土匪!怎么不连院子里的石头也一起搬走!”韦氏气得浑身颤抖。


    “石头又不是我们孟妃置办的,而且品相那么差的湖石,我们还不稀得要呢!”招风去而复返,身后跟着孟惜和的侍女雪柳。


    “你们还来干什么,屋子都搬空了!”韦氏脸色难看道。


    “那当然是还有东西没拿完了,否则谁愿意往这府上来,我还嫌不吉利呢。”


    招风神气活现地演出了一个眼高于顶的得志小人,一抬眉毛一撇嘴都让韦氏气不打一处来。


    雪柳进了屋,一会儿拿出几个藏在隐蔽处的盒子。


    得知宁郡王的人来帮她们搬东西,怕他们收拾不干净,大娘子特地让她过来查看还有什么疏漏的。


    “好了,这下彻底收拾好,我们告辞了,林夫人。”招风离开时还不忘招惹一下韦氏,“祝您府上人丁兴旺,子孙满堂!”


    “真是解气!韦氏从前没少为难大娘子,她自己在外头和什么夫人闹了不快,要让大娘子去送礼赔罪。大娘子刚嫁过来时,她胃口不好吃不下,就让大娘子在一旁站着伺候,也不许大娘子吃。”


    雪柳提起这些就有说不完的不满。


    在林家的生活,大娘子表面上光鲜亮丽,内里不知咽下了多少苦水。


    林渊冷心冷清,好似一块捂不热的石头,大娘子做得再好,他也只会觉得大娘子做得还不够好。


    韦氏绵里藏针处处为难,大娘子每天听到的都是责怪和不满,嫁进来没多久,把好好个人都磨成一块了无生趣的石头。


    还好柳暗花明,如今大娘子总算恢复了几分以往的自在。


    “什么?竟然如此可恶,我再去骂她几句!”


    招风转身要走,雪柳忙把他喊住:“欸!算了算了,还是早点离开这地方为好!她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呢。”


    招风便又转回来:“姐姐说得对。”


    他一改方才在韦氏面前的嚣张,笑呵呵地对雪柳拱手:“我常在殿下跟前听差走动,日后也免不了和姐姐打交道,还望姐姐多多提点照顾。”


    雪柳也笑:“我看你人机灵,比我厉害,哪里需要我指教呢。”


    “对了,方才你带来的那些人,要把这些东西送到哪去?”


    “殿下吩咐了,先造个册子送到太清观后山行宫的库房里堆着,摆出来就不必了,殿下已经叫人重新准备了新的用具,一应俱全,用不上这些旧的。”招风回答。


    雪柳道:“殿下真是体贴细心。”


    像今日来搬东西,大娘子还没说呢,他就让人来了。要不是把人放在心里,怎么能这么周到。


    招风心说,他家殿下哪是细心,是恨不得扫去所有和林渊有关的痕迹,好好的东西不让用,无非就是怕人到时候再想起前夫。


    别看他光风霁月万事不挂心的逍遥模样,其实背地里是个醋缸子。以前名不正言不顺,现在可终于扬眉吐气来了。


    两人正说着话,走到林府后院和前院那道门时,旁边忽然扑出来一个人影。


    “雪柳!”


    雪柳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定睛一瞧才发现那憔悴的人是霜姨娘,就是大娘子从前的侍女木兰。


    “雪柳,求求你,回去和大娘子说一说,把我也要回去吧,我再去伺候大娘子,我真的不想再留在林府了。”霜姨娘哽咽着说。


    她刚成为林渊姨娘时抖擞过一阵,后来发现自己得不到林渊喜爱,又回去讨好大娘子,结果大娘子被林渊禁足,她又怕被牵连,龟缩在自己的院子里一回都没去看过大娘子。


    如今倒是又来讨饶了。


    “木兰,你从前就会钻营,为自己打算是没错,但见风使舵忘恩负义就是不对,落到这种下场也是咎由自取,大娘子是脾性好,但她也不会再管你。”


    大娘子要是还惦记她,就不会在离开林家时,一句都不提这个曾经的侍女。


    林渊如今这个样子,韦氏又对孟惜和恨之入骨,木兰一个无儿无女的姨娘,在林府未来恐怕会过得连普通侍女都不如。


    把木兰的哭声丢在身后,雪柳和招风追上前面搬东西的队伍,一齐离开了林府。


    回头看了一眼林府的牌匾,雪柳心中也蓦然生出感叹。


    她是和大娘子的花轿一起来到的林府,这一次离开,就是彻彻底底和林府没有任何关系,也不会再来了。


    五月,孟老尚书彻底致仕。


    但孟府依旧门庭若市。


    这一个月,孟府上下都忙得不可开交,因为家中两个娘子都要在这个月出嫁。


    嫁娶是大事,更何况嫁的也不是普通人,男方每隔两日都要来送东西,或是送上帖子商量婚事细则。


    还有上门来给小娘子做衣服打首饰的,梁京城中一些大商铺来推销自家婚事用品的,还有八竿子打不着,却以送喜盒为由来攀亲戚的……五花八门。


    致仕的孟老尚书也不得清闲,每日被老朋友邀请出门,不是要他帮忙指点后辈,就是要请他去筹办诗会文会,回了家还要被老妻拉着商量孙女的婚事。


    两个老人考虑要不要再给两个孙女置办个田庄商铺当嫁妆,也好让面子上好看些。


    孟惜和的婚事定在端午节后第四日。


    按理来说,亲王郡王婚事,朝廷都有专门的机构去准备,哪怕只是娶侧妃,也会有繁琐的规矩礼仪。


    但眼看快到婚期了,也没个宫人上门来教导,连孟老尚书都忍不住询问孟惜和,宁郡王那边对婚事是个什么章程。


    “宁郡王在梁京城中也有个王府,虽然他一直住在太清观行宫,但成婚总该在王府才是,也不见王府那边有人打扫修缮,再不准备起来恐怕来不及了。”


    孟惜和只能说:“他说他有安排,让我只管放心,好好玩乐就行。”


    芳信的原话是:“这是你在家中过的最后一个端午,好好和妹妹一起玩,玩得开心就好,不用考虑婚事细节,到了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神神秘秘的,前些日子还会突然来孟府,这几日都见不到人影了。


    孟家人没办法,宁郡王没让他们参与这个婚事准备,只能先忙着孟取善和崔竞那边的婚事。


    他们的婚礼也提前了,在端午后的第十日,恰好是宁郡王要离开梁京的前一日。


    孟惜和得知时,还抱着妹妹偷偷擦了一下眼泪,然后就一心投入了妹妹的婚事里。


    到底经历过一次,有经验,孟惜和不放心崔竞全权负责和妹妹的婚事。


    崔竞和崔府那边闹得僵,没让他们来帮忙。


    他在战场上再厉害,筹备婚事也不是他的强项。


    为免出什么差错,孟惜和每天都要过问,妹妹的嫁衣准备得如何,首饰妆容,当天的流程安排,自家送嫁的人,崔竞那边迎亲的时辰和人选,到时候来的长辈宾客等等。


    孟取善看不下去她一头扎在这些琐事上替她忙碌的样子,强行把她拉出来。


    “姐姐,你这样忙,我都要以为这是你和崔竞的婚事了。”


    孟惜和捂住她胡说八道的嘴,后怕地往周围看了眼:“瞎说什么。”


    要是被芳信听到,少不得又要哄他。


    孟取善拉下她的手:“这些事就让该忙的人忙去吧,爹娘还有二叔二婶,他们想沾光的,总该替我做些事吧,你要是处处周到地把事都做了,他们正好偷懒了。”


    孟惜和冷嗤:“他们能做好些什么,必须得自己盯着才行,他们要是不用心,毁掉的是你的婚事。”


    孟取善理所当然:“那还有崔四叔看着呢,他想娶我,就该他花心思忙碌才对。”


    “姐姐,别忙了,你看天上,好多燕子飞来飞去,衔泥做巢。春光这么好,外面到处都开了花,我们去玩吧!”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端午。


    端午也是一年之中重要的节日之一。


    此时天气逐渐炎热起来,蛇虫鼠蚁也多了,尤其是各种虫子,早些时候各家各宅和街道上就有专门的人来杀虫子,到这一日,更是家家户户驱百虫。


    一早宫中赐了艾虎等时令之物到府里,家中祖母常拜的道观寺庙也有送来水团和灵符。


    孟取善姐妹两个早起,把往日的簪花换作新摘的艾花和御赐的艾虎,去祖母那里,和往年一样,让她亲手给她们系上五彩的长命缕。


    孟取善每年都有这一遭,已经习以为常,但孟惜和的记忆中,这样的事已经是隔了经年,让她不得不心生感慨。


    等祖母给她们系过长命缕,孟惜和又单独拿出一条以彩线和金花编结的长命缕,给妹妹戴在另一只手上。


    “保佑圆圆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孟取善一看自己手上两条长命缕,也去拿了一条往姐姐手腕上扎,笑说:“那姐姐也长命百岁,无忧无虑。”


    按照孟取善说的,这一天孟惜和不再管她的婚事,果真带她出去玩。


    街上处处能看到卖桃枝、柳枝和艾草的,还有人挑着担走街串巷地叫卖。


    孟府门上也挂了艾草桃枝,贴了符,悬挂了写着朱字的消灾木牌,连她们今日坐着的马车上都佩上了艾草。


    孟取善耸耸鼻子:“今天整个城里都是这股味道。”


    两人先去香药铺子,孟取善喜欢去这里买药材。


    “买些药材回去泡香汤,今日是沐兰节,也很适合在这一天泡药浴,可以通气除疾,强身健体。”孟取善信誓旦旦。


    孟惜和道:“现在你倒是迷信起这些了,小时候端午让你泡泡艾草水你都不愿意,鞋了都脱了还往外跑,说是艾草水一股味道不喜欢。”


    “我身体这么好,不太需要,但大姐你很需要。”孟取善才说呢,外头街上跑过去一个光屁股小孩,一身黄褐色汁水,她母亲包着头发在后面追,呼喝着让他停下,惹来街边众人的调笑。


    市井里,趁着这时候太阳大,许多妇人都抓着家中孩子,在木盆里兑上艾草桃枝水,将孩子按在盆里搓洗。


    从那些院子外经过,偶尔能听到院内妇人们的吆喝和孩子的哭闹或笑闹。


    这一天太阳大,不仅适合洗孩子,勤快些的人家会把衣服被褥都拿出来清洗,晾满整个院子,一直晾到外面街边的树上。


    等孟取善逛完一整条街的香药铺子,姐妹两和侍女手上也才提着几个不大的包裹。


    孟取善虽然喜欢逛,看不同的香料和药材,但她的眼光也高,鼻子又敏锐,一闻就知好坏,所以挑剔得很,不少见或者品质不好的她都不要,宁愿自己制或是去陶舅舅那里拿。


    随后又陪姐姐去看花,梁京中有名的几处宅子都开放给大众观看,免费的那几个人太多了,孟惜和两人去的是收费的,原以为人会稍微少一些,谁知也是同样的多。


    这些园子都有专人打理,栽种了四时鲜花,这个时候开的就是蜀葵栀子之类,色艳花香,让人流连忘返,陶然欲醉。


    可惜人太多,没逛多久就准备离开,离园时孟惜和手里抱着一把蜀葵,孟取善也提了一篮子又大又洁白的栀子花。


    这栀子花香的有些过头了,她被冲的直打喷嚏,还要断断续续说:“等回去,用这栀子花阿嚏——做点干花香囊。”


    其实孟取善觉得,这些园子就是花稍微多了点,还没有崔四叔家的大园子好看有趣。


    中午两人也没回去,找了个酒楼吃饭。


    这一日各大酒楼也爆满了,大堂坐满了人,阁子里也没空位,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有位置的,两人都有些饥肠辘辘。


    还没点菜,孟取善先把摆在桌子上的酿梅子吃了好几个。


    这是用紫苏、菖蒲、生姜之类辅以蜜糖腌渍的梅子,酸酸甜甜很是开胃,还有些特殊的辛香味,也是端午的特色果子。


    店里的小厮忙得不可开交,提着茶水跑过来替她们点菜,上菜倒是快,不一会儿就摆了一桌。


    有一道菜叫“炸百虫”,是近年端午流行的吃食,听名字有些可怕,实际上只是做成蝎子之类的虫子模样,然后油炸的面食。


    可以撒上盐粒花椒,内里还会有馅,咬下去酥脆焦香。


    孟惜和对这道菜有些接受不了,因为他们虫子做的太像真的,她夹了一个尝尝味道就再也没碰过。孟取善不介意,一口一个,一个人快把整盘都吃光了。


    孟取善偏爱酒楼送的角黍,包的小小的,里面放了红枣泥和红豆泥,微甜不腻。


    午饭后两人又准备去看龙舟。


    赛龙舟在通梁渠边,很长一段都在城外,有些远。


    去通梁渠的路上,路过一家书坊,他们在空地上摆满了架子晒书,不少读书人就站在架子旁边翻看书籍。


    过了这片安安静静的书香之地,旁边就是连接着通梁渠的水路,一群半大孩子赤着胳膊在玩水,在水里钻来钻去像一群白鱼。


    这个时候水里还有些冷,他们却感觉不出来,照样玩得兴高采烈。


    半大孩子们打着呼哨,折着柳枝,吵闹不休引来了附近军巡铺屋的禁军,黑着脸的禁军出声驱赶他们,一群半大少年只好湿漉漉着爬起来,呼朋引伴地跑了。


    从前禁军不管这些,不过今年换了上官后,他们要管的事情就多了不少,连小孩玩水都要管。


    马车哒哒,龙舟咚咚。


    一道又一道白浪翻起在通梁渠里,这边是热火朝天的赛龙舟,附近路上尘土飞扬,不少人在修整道路。


    城外这条路从前修过,但天长日久就变得坑坑洼洼,许久也没人来修缮,孟惜和每次出城去太清观,都要颠簸一阵,没想到今日却看到有人在修整填平路面的坑洼。


    干活的看起来都是附近村民,经过时,见几个村人在路边的茶担边喝水,孟取善让车夫问了一声,这边怎么突然修路了?


    村人答道:“是太清观雇人修路,四里八乡闲着的人都来了,修路是个积福的好事,而且又有工钱拿。”


    还有人说:“这几日太清观很是热闹,道长们采买了不少东西,连门口的台阶都清扫干净了,不知道是不是在准备什么重要的法会  。”


    他们还在讨论到时候法会可不可以去凑凑热闹,车里的孟取善扭头问姐姐:“难道宁郡王准备在太清观办你们的婚事吗?”


    那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她还没听说过京中闺秀有什么人的婚礼是在道观举行的。


    不过既然作为静王在太清观清修这么久,还以道士的身份在外行走,那在最熟悉的道观办个道教婚礼,也名正言顺。


    “恐怕是了。”孟惜和心情复杂,“神神秘秘地瞒着我,不还是被发现了。”


    孟取善:“真的想瞒着你?那可不见得,男人想隐瞒什么的时候可不是这么做的,说不定他就是在等你发现呢。”


    孟惜和:“……”


    孟取善看她脸色,试探问:“要不去要太清观看看?反正都离得这么近了。”


    马车远离热闹的龙舟赛,驶向太清观。


    这条路已经修了几日了,通往太清观的后半段都很平稳。


    就像那些村人说的,太清观山下的台阶都明显清理过,路旁的青苔都被去除,伸到山道上的杂草和树枝也被修剪了。


    孟惜和才走上台阶,看见山门前支着一张大桌子,芳信一身道袍,额头上系着额带,正挽着袖子泼墨挥毫,在写对联。


    一群小道士拿着他写好的对联去晾晒,还有人从大门里跑出来问:“师叔,刚才那个对联贴在哪啊?”


    旁边有人在搓香条,搓得两手黑乎乎的欲哭无泪:“师叔,咱们就非要在仪式上点这种香吗?就用旧香不行吗?”


    写对联的人头也没抬:“别忘了洒点金箔下去,那样好看。”


    孟惜和:“……”


    她听到妹妹在旁边偷笑的声音。


    “忙成这样,要不要我帮你写?”孟惜和走过去问。


    周围人太多,芳信都没发现她来了,不过他搁下笔看见孟惜和,神色还是藏不住惊喜:“还是被你发现了。”


    “既然被发现了,那喜幡你来写?”


    孟惜和洗了手,沾墨按他的指点写喜幡。


    才写两个字,芳信就夸她写得好:“字写得这么好看,不如喜帖和喜联也让你来写?”


    “都让我来写了,你去做什么,修路吗?”孟惜和说。


    芳信靠在桌边揉捏着手腕:“是以你的名义修的路,给你积福。”


    孟取善瞧着姐姐那边聊起来,暂时是没时间理会自己了,一挽袖子走到搓香的小道士旁边:“我来帮忙吧,我知道怎么放金箔更漂亮。”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成亲。


    端午过后,眨眼就到了孟惜和成婚这日。


    比起周围忙乱的人,她显得格外平静。


    这是她第二次穿上喜服。上一次,她茫然无措,被人抬着坐上花轿,心怀忐忑地和一个并不熟悉的男人一齐走入婚姻。


    在那场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婚姻里,她拼尽全力去做好,也没能得到一个好下场。


    而这一次,是她自己选的。


    愿意成为宁郡王的侧妃,固然是因为对芳信有感情,可心中没有彷徨,只是因为相信他。


    到了这一刻,她发现自己对芳信的信任,好像比想象中还要多一些。


    坐在梳妆台前,周围一片喜庆的颜色,孟惜和打开芳信昨日让人送来的一个匣子。


    里面放着的是一朵用宝石攒成的菊花,深浅不一的紫色宝石打造出了璀璨美丽的花型。它的价值就和它的重量一样沉甸甸。


    孟惜和让妹妹帮她簪在头上。


    孟取善接过,帮她固定在发髻上的时候说:“姐姐,你这个发髻要比头重了,戴着不难受吗?成亲时一定要压上这么多宝石黄金和珍珠吗?”


    孟惜和:“别问我,问芳信送来的妆娘吧。”


    那位妆娘一个劲地说,成婚时装扮越隆重,越能显示对这场婚礼的看重。


    名义上是娶侧妃,但这个架势,一点不比她当初嫁林渊动静小。


    前几日祖父祖母他们还在担心宁郡王是不是对这个婚事不上心,结果昨日孟府大门就没关上过,一直有礼担被抬过来,后面还来了不少人,都是来帮孟惜和收拾的,她那院子差点都挤不下这么多人。


    就算已经经历过一次婚事,孟惜和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还有那么多名目。


    到了今晨,更是早早就有人举着长杆挂着鞭炮,从城外一直跑到城内孟府门口,把一条长长的路都落满了红色。


    有不少人在沿路捡着那些红色纸屑,拿回去泡水染布也好,给小孩玩也好,还能沾沾喜气。


    孟惜和还在屋内收拾,外面就有人来说,宁郡王已经到了。


    亲王郡王娶侧妃,不比娶王妃,很少有亲自上门的,但宁郡王就是来了,还来得这样早。


    他身份尊贵,宾客们没人敢闹他,因此格外彬彬有礼,这场婚礼直到他接到孟惜和,都是顺利且平静的。


    得知他要带着孟惜和去太清观举行婚事,而且只打算邀请一些亲近的亲戚朋友前往观礼后,宾客们发生了一些喧哗,但很快又被压了下去。


    这场将在太清观举办的婚事,芳信不准备让别人干涉。


    孟府众人随着喜轿一同前往太清观,孟熙上了马车才敢露出不快,嘴里念道:“真是荒唐,何曾有过这样的婚礼礼仪!”


    高氏劝他:“郎君小声些,可别被听到了。”


    到了太清观,山门前焕然一新,一群道士们穿着簇新的衣物在迎接新人。


    他们拿着乐器演奏,还有几位仙风道骨的老道长,穿着华丽庄重的法衣。


    等到仪式开始,孟熙就更难受了,因为这场婚事,好像没有他这个当爹的什么事。


    宁郡王只和孟惜和一同拜了诸司神官,拜了天地,却没拜父母。


    孟熙嗅着空气中弥漫的香味,看着前方道长们举行仪式的肃穆神情,又忍不住偷瞧周围的人,想看看有没有人出来说一句,但半晌没找到和自己一样不满的人,只好又悻悻地收回目光,憋屈地像个局外人一样继续观礼。


    孟惜和站在芳信身边,听着耳边的道乐,感觉很新奇。


    这和她上一场婚礼截然不同,和她见过的其他婚礼也不同。她觉得,自己好像不是嫁给了某个人,而是在一同参与见证某个仪式。


    前面慈眉善目的老道长正在宣读他们的婚书:


    “雷霆都司为证……二人情投意合,共协鸳谱之盟……天地为鉴,日月同心……缘定三世,白首相携……”


    对修道之人来说,这样的盟誓不可轻许。


    今日不是宁郡王娶侧妃,而是芳信娶妻。


    孟惜和看向身旁的男人。他今日没系额带,额中一点朱砂,在满身红色袍服的映衬下,竟然恍若仙人,有股凌然出尘的味道。但他垂首看向她,眉梢轻扬地笑起来,霎时又落了凡尘。


    喜幡从他们二人头上扫过,烧符、燃香。


    从此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孟惜和平静的心又逐渐泛起涟漪。她不太记得后面那些仪式,被人扶到太清观后山行宫的房间里时,被窗外的山风一吹,才清醒了一点。


    这个寝殿是这两日才整理出来的,看得出来新添了很多摆设,床帐也是崭新的,但这里没有一点芳信生活过的痕迹。


    独自坐在这里时,孟惜和感到一点无所适从。她不知不觉又发起呆来,脑海中不断回想起的是刚才念婚书时的场景。


    等到终于回神,芳信已经站在了她面前。


    “在发什么呆?”


    孟惜和脱口而出:“你怎么来了?”


    外面还是白天,前面的热闹也还没散去,他怎么来得这样早。


    当初和林渊成亲,她在房间里等了很久,夜深了林渊才过来,她以为那才是正常的。


    “我成亲的好日子,难道要浪费在别人身上?”芳信伸手扶了一下孟惜和的脑袋,“刚才就想问,你这一脑袋这么重,头痛不痛?”


    不问还好,一问,孟惜和感觉身体上的知觉都回来了,她的脖子僵硬地不太敢乱动。


    “痛。”


    “那你还坐在这等,不知道自己先取下来。”芳信想替她把头上那些


    假髻拆下来,但不熟练,在她头上鼓捣两下,只拿下来了那朵紫色宝石菊花。


    “我自己来。”孟惜和去拆发髻,芳信就去一旁洗了手。


    等她拆完那一脑袋的重物,芳信举着手走到她身边,往她脖子上按了几下。


    孟惜和下意识缩起脖子,被他一下就抻开了。


    “不是说痛吗,给你按一下。”


    他的手温热的,手指不是养尊处优的滑腻,反而有些硬茧。孟惜和感觉脖子有些被头发清扫过的痒意,从他手底下的皮肤开始,连着后脑的头皮都在发麻。


    “噗,好红。”芳信低下头,指尖揪了一下她红红的耳朵尖,故意低声问,“要不要喝一点酒?”


    “你!”孟惜和抬头怒视,额角却被亲了一下,脸上恼怒的神情又有些挂不住。


    正打闹,外面招风喊道:“殿下,前头陛下的旨意来了。”


    孟惜和笑容一滞,芳信起身捏捏她的手:“没事,应该是对我们大婚的赏赐,这是定例了。你昨晚没睡好吧,刚好可以休息一阵,我处理完就回来。”


    他走出去,招风的神色有些小心:“陛下让您即刻入宫。”


    皇帝是恼怒他没在宁郡王府办婚事,这场婚事也没用他指派的那些负责宗室婚礼的官员,觉得他这个侄子对他有记恨,因此把他叫到宫中训斥了一顿。


    这种事,若放在以前,皇帝心中对他再不满,也不会在这种日子给他难堪,可颖王那事给皇帝带来的改变比所有人想的都要大,他对侄子的耐心和宽容都在急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怀疑和一日比一日更强的芥蒂。


    芳信快天黑了才回到行宫里,还带回来一堆宫中的赏赐。


    皇帝的矛盾之处就在于,他对侄子已经有不满,可大发雷霆后又觉得自己做得太过,后悔想要补偿。


    芳信已经能理解这个叔叔的任何做法,他回来时神色也没有任何异样,见到孟惜和仍然坐在床边等他,第一句话问的就是:“这么晚了,有没有吃过?”


    孟惜和上前来抱住他的腰。芳信也顺势抱住她,两人安静地抱了一会儿才一起坐下。


    雪柳带着人送上吃食,又退下去。


    窗外暮色四合,倦鸟归巢,一切热闹都已退去,重归山林的平静。


    当黑夜降临,没人说起入宫的事,洗漱过后拢起的床帐里,紧绷的孟惜和让芳信停下动作。


    当他停下动作坐起来后,孟惜和紧张而不自然地笑了一下:“怎么了?”


    她似乎没意识到自己的脸色有多白。


    芳信摸了一下她的脸颊:“是不是不舒服?”


    孟惜和犹豫说:“我觉得有点……冷,山间的夜晚是会冷一些,可能是这里有点太大了。”


    芳信却忽然替她拢好衣服,把她拉了起来:“来,把鞋穿好。”


    “怎么突然……?”孟惜和穿上鞋,被芳信牵着往外走。


    他们牵着手走过挂满喜字灯笼的行宫长廊,穿过黑夜中的菊花圃,来到了孟惜和更熟悉的后殿厢房,芳信平时的住处。


    推开通往那边的门,两只听到动静的小狗就从门缝里挤出来,汪汪叫着围着他们的脚边转。


    今天婚礼,两只小狗就待在院子里,一天没见到两位主人,异常热情。


    芳信点上灯,他的卧室还是那么乱,书架杂书乱放着,早上换下来的一套衣服丢在架子上。


    不像刚才那个布置喜庆的婚房,只有书案上一堆写了又没用上的红色婚书,才能看出几分喜庆气味。


    孟惜和松下紧绷的肩膀,坐到芳信那张青帐床上。


    芳信走到她面前,轻轻将她的肩膀往后按去:“怕的话,你就当我们还没成亲好了。”


    孟惜和:“……”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婚后。


    “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当我们还没成亲就好了?”孟惜和都被推倒下去了,又支起一只手臂坐起来问个明白。


    “因为,我觉得你对‘夫婿’这个身份有些害怕。”


    孟惜和被他说得沉默,想要矢口否认,又无法反驳。


    芳信坐在她面前,忽然说起一件毫不相干的事:“你知道吗,我经常去山中采药,遇上过一种叫山魈的鬼怪。”


    孟惜和眼皮一跳,警惕地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窗:“……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芳信的语气越发玄乎:“它长得像人又像熊,漆黑高大,会在夜里和白日雾蒙蒙的山林间出没,出现在落单的人前方,静静等着你靠近。”


    “想转头换一条路都没用,它会一次又一次地拦在你的路前面,你越害怕,它就会离你越近。”


    “当我感到害怕时,它会一直缠着我,但当我决心面对它,去看看那究竟是什么时,它却渐渐消散在晨雾中。于是我明白了,那其实什么也不是。”


    说到这,芳信凑近亲了孟惜和一口,低声说:“所以,不要害怕。”


    孟惜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犹豫许久,才说出了真话:“其实,我是害怕……那种事,我觉得不太舒服,会很痛。”


    芳信也默了默:“虽然这种时候我不想提起你的前夫,但是让你有这种想法,可见他不太行,技巧太糟糕。”


    “哦?你是说你比他好,你又是在哪练出来的?”孟惜和微微一笑。


    芳信面色如常:“我通晓人体穴道和各种医学知识,又会推拿,怎么也不可能比他差。”


    他说得如此自信笃定,孟惜和半信半疑,但见他一点都不心虚,姑且还是信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孟惜和想,还是不该信他的,男人就是会说大话。


    他比林渊只好在态度上,好学求知,就他长嘴了那么爱问。


    一会儿问这里怎么样一会儿问那里感受如何,既把握不好力道,好奇的事又多,摸摸索索没完没了,什么都要研究一番看看。


    说什么熟知人体的穴道,原来是要在她身上找。


    孟惜和被他磨得不上不下,感受到了另一种不知轻重的“折磨”。


    而昨晚那个兴致勃勃“折磨”人的家伙,这一大早还侧躺在她身旁看书,孟惜和一看到书上那个人体经络图,抬手就接过去丢到了床尾。


    “怎么了,一大早起来发这么大脾气?”芳信支着脑袋,一脸懒散地问。


    “昨晚,”孟惜和气得脸都红了,“我说行了,你怎么还不停!”


    芳信恍悟:“原来那是停下的意思?你说行,我以为你是在夸我。”


    “那我说够了呢,你也没听懂?”孟惜和质问。


    “你确定你说出来了吗?我很肯定你只是含糊地呜呜,难怪我没听懂。”芳信嗯了一声,“如果你要现在跟我算账,那我可也要开始控诉你了。”


    他自然地低头和孟惜和交换了一个吻,然后擦了擦嘴角说:“感觉到了吗?”


    孟惜和有点懵地瞪着他。


    “我的舌尖,被你咬破了,现在又开始出血。”芳信把她拉起来,若无其事地瞧一眼她身上,“我们都有伤,看来只好一起去上药了。”


    他转身去穿鞋,偏又回头说了句:“为表歉意,不如我带着伤给你涂药?左右都是消肿止痛的药,吃了也没事。”


    孟惜和一开始没察觉这话有什么不对,过了片刻蓦然反应过来,整个人都红了:“你!你在说什么……你怎么能……你!你不知羞耻!”


    芳信疑惑回望,被她劈头盖脸锤了几下,装模作样抬手去挡,却在手臂的遮挡下笑得见牙不见眼,嘴里还要说:“你是不是想歪了,误会了什么?”


    最终是听到屋里又笑又骂的动静被吵醒,围在门口汪汪狂叫的两只小狗,解救了芳信于新婚妻子恼羞成怒的拳脚之下。


    孟惜和发现,自己对芳信的了解,好像还是不够全面。


    从前知道他不太要脸,现在才发现,他这么不要脸。


    “你是我的妻子,我这一生最亲密的人,在你面前还要脸,那可不好。”芳信如此理所当然说。


    孟惜和坐在垫子上晒太


    阳,问他:“你是觉得娶到我了,不必再装,所以原形毕露了?”


    “当然不,我们成婚只是一个开始,我们应该重新开始认识对方了。”芳信喝了一碗清粥。


    平时这个点他不会吃东西,但今天陪孟惜和,又打破了他一个长久以来的习惯。


    “我可不像你,没什么表里不一的地方。”孟惜和带着气,狠咬了一口馒头。


    芳信悠悠地看她吃东西,嘴边一抹笑:“话不必说得绝对,人在不同的环境下,会展现出不同的一面,或许在未来,你会发现你自己都不清楚的某些面貌。”


    “今日休息一日,明日无事,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山下义诊?”


    孟惜和:“……你不需要带我去拜见什么亲长吗?”


    她嫁给林渊的第二天,天没亮就被喊起身,又配合做了许多仪式规矩,然后去拜见公婆,认识家中那些亲戚,几乎在林夫人身边站着忙活了一整天。


    如今嫁给了芳信,第二日太阳都升到中天了才起来,无所事事晒着太阳,他甚至还要在隔天带她去义诊。


    “我父母早亡,宫中一位叔叔也不需你侍奉尽孝,其他亲戚与我都不算亲近,你也不必多来往,观中师兄师叔更是不拘俗礼,婚前如何,婚后依旧如何便好。”


    孟惜和从未听说过这样的:“那不就是什么都没变?”


    芳信只道:“是啊,无须改变。本该如此。”


    ——


    孟取善婚礼前,孟惜和回了孟府。


    大婚前一日,姐妹两个久违地像小时候那样躺在同一张床上,闲散地聊天。


    “所以,姐夫就带你去义诊了?那义诊好玩吗?”孟取善问姐姐,总觉得几天不见,姐姐脸颊上都长了一点肉。


    孟惜和说起三日义诊:“也是让我长了见识,从未见过那么多不讲道理的人,明明是为了他们好,却觉得我们在骗人骗钱。”


    “芳信说村中一个妇人有疾,要为她看看,险些被那家用棍子打了,若不是有我在,恐怕他就要挨打了。”孟惜和说到这也是又好气又好笑。


    他堂堂一个郡王,穿得像个走街串巷的穷郎中,被人追得抱头鼠窜,最后还是孟惜和出面阻止。


    她一身富丽堂皇,身边有侍女护卫,村人看见她都不敢靠近。


    “那些人,有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人,但最多的是既可恨又可怜之人。”孟惜和这几日看过的困苦比她之前十几年看过的还要多。


    “我看着他们,忽然觉得,这世间悲苦太多,曾困住我许久的那些事,其实也不算什么。”


    孟取善调笑:“有如此感悟,看来姐姐是要和姐夫一起修行了。”


    “他修个什么,人家讲求清心寡欲,他这一点就做不到。”孟惜和的抱怨脱口而出。


    意识到妹妹两只大眼睛眨啊眨,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尴尬地咳了一声。


    “我是说,他、他这个人爱骗人,这点不好。”


    “我明日就要出嫁了,还把我当小孩呢?”孟取善从被子里钻出去,在柜子里摸出一个瓷盒子和一本册子放到枕头上,“你看,这是祖母昨日偷偷给我的,让我自己看。”


    “我看了,但是没看懂。”孟取善睁着好奇的眼睛盯着姐姐,眼里写满了姐姐给我讲。


    她小时候要听故事就这样。


    孟惜和招架不住,她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讲。上辈子她也没和妹妹讲过这事,而且她的性格,也不习惯把那种私密的事往外讲。


    “这个你……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她含糊地说。


    孟取善失望地把东西随手塞回去,孟惜和反倒越想越担心起来。


    崔竞那个武人体格,比她两任夫婿都要强壮,那是上战场杀敌的力气。她再看旁边抓着被子乖乖巧巧的妹妹。


    “不行!”孟惜和猛然坐起来,“我还是要和你说一说。”


    孟取善:“好啊好啊,姐姐快说!那是怎么一回事?”


    孟惜和:“……”


    半晌开不了口,把自己憋得通红,才吐出一句:“不能乱来。”


    “什么叫乱来?”


    “就是,你让他别太用力,也不能太久,会难受的知道吗?”


    孟取善一直好奇的一个问题是:“这事有意思吗,我看一些话本里,写的很有意思,什么得了趣是日思夜想,真的吗?”


    “你又是什么时候看的这些不正经的话本子?”


    孟取善哪敢告诉她是之前逛夜市的时候夹带的,她只好撒娇纠缠姐姐:“哎呀,你说嘛,到底有没有意思?”


    孟惜和被她缠得没办法,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孟取善听得捂嘴噗嗤噗嗤直乐。孟惜和被她笑得恼怒,说不下去地揪着她的胳膊:“你还想不想听了?”


    “哈哈哈我听我听你快继续讲!”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喜。


    飘散着栀子香的床帐里,姐妹两个说了许久的私房话。


    孟取善听得意犹未尽,被姐姐催促了几次,才趴在枕头上逐渐进入梦乡-


    “圆圆,嫁了人,以后做什么都要三思后行,不要莽撞大胆,知道吗?”姐姐神色苍白笑容勉强地扶着她的肩,对她说道。


    孟取善看着铜镜中满头金灿灿的新娘,忽然想起来自己是要成亲了。她马上就要成为颖王侧妃,今日就是她入颖王府的日子。


    所以姐姐匆忙赶回孟府送嫁。


    对于这场婚事,姐姐并不看好,但是她们没得选择。所以到了此时此刻,也不必多抱怨什么,姐姐只是一个劲叮嘱她照顾好自己,不要惹事,平安就好。


    她转头牵着姐姐冰凉的手,对满脸忧虑的她说:“姐,你放心,我在哪都会过得好的。”


    于是姐姐也只好勉强露出个笑容。


    颖王已经有了王妃和侧妃,后院里还有无数妾室,府中更有歌女舞女,满园争艳。他的风流花心人尽皆知,要娶孟取善,不过是贪图一时的新鲜感。


    孟取善曾大胆拒绝过他一次,更是让他对她势在必得。


    祖父权衡过后,到底默认了这场婚事。


    孟取善知道,之前因为崔衡不愿娶她,和人私奔的事,府上与崔家也闹得不愉快,祖父不愿再为她的婚事和颖王抗争。


    祖母抱着她直哭的时候,孟取善对自己的未来就已经有了猜测。


    来迎亲的是颖王府的宦官,颖王本人据说正在王府中招待客人,一个侧妃还劳动不了他的大驾。


    这个迎亲的仪仗并不寒酸,敲敲打打招摇过市,队伍也能从街头拉长到街尾。


    孟取善仔细听外面街上的喧闹。


    今年她只出了五次门,和崔衡退婚之后家里看她很紧,她就再也没出过门了,院子里的砖块石头都被她摸薄了一层。


    坐在身旁的侍女五味低低啜泣一声,又赶紧用帕子擦了擦眼睛。


    侍女芪官也紧紧抿着唇,时而担忧地望她一眼。


    外面队伍忽然停了停,等待片刻,才重新缓缓往前行进。


    芪官掀开帘子往外瞧了几眼。


    “是从义庆门那边来了个队伍,正巧和我们撞上了,现在他们让开路等在一旁……那好像是崔家的崔将军?”


    孟取善想了想才反应过来芪官口中的崔将军身份,是崔衡的四叔,崔家的崔竞。


    他先前一直在边关,听说打了不少胜仗,很得陛下赏识,没想到被调回来了,这一回来,估计少不了加官进爵。


    不过,孟崔两府婚事告吹,关系不比从前,这位崔四叔和


    她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迎亲队伍很快和另一个风尘仆仆的入城队伍交错而过,马蹄声逐渐远去。


    芪官说:“这崔将军看着威严又稳重,要是他早些回来,说不定崔衡就不敢逃婚,乖乖和二娘履行婚约了。”


    孟取善听得笑了一下:“嫁给崔衡和嫁给颖王当侧妃,又有什么区别,你们都说不好,我却觉得在哪都一样。”


    她对婚姻并无期待,对自己未来的夫婿也没有任何期待。


    芪官垂头丧气地放下帘子,往她肩上靠了一下:“二娘,我以后不成亲,就一直陪着你。”


    “当然啦,你们都要陪着我,五味陪着我踢毽子,芪官陪着我做香药。”


    她们进了颖王府,颖王新鲜了一阵,又很快冷落她,孟取善不在意,安心当着满园鲜花中的一朵。


    若是没有意外,她或许会在颖王府过上一辈子枯燥单调的生活。


    但是后来,她无意间发现了颖王妾室黎霜和姐夫林渊的私情。在撞见他们的私会后,孟取善将此事告诉了姐姐。


    她不知道,这样的举动造成的结果会那么可怕。得知这个消息的姐姐前一日还送来消息,说她要和林渊和离,没两日孟取善就听到了姐姐急病去世的消息。


    她一定是被林渊害死的-


    “圆圆,醒醒!”


    孟取善睁开眼,看到姐姐担忧的神色。她披散着头发,坐在她身边,手指擦拭她的眼角:“睡得好好的,突然听到你在哭。”


    “这是怎么了?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要嫁人,觉得害怕了?”孟惜和隔着被子拍拍她,取笑道,“昨晚是谁说自己一点都不紧张的?”


    孟取善眨眨困乏的眼睛,她模糊记得自己刚才好像做了个不太愉快的梦,但睁开眼睛这片刻已经记不清内容了,只记得好像和姐姐有些关系。


    她把脸埋在姐姐身上,顺势擦干了脸上的湿意,嘴里嘀咕:“突然不想成亲了。”


    孟惜和道:“我倒是答应,但崔竞要是听了这话,估计会冲进来把你抢回去了,到时候我可拦不住。”


    孟取善笑出声:“你说得他好像个土匪。”


    “自古都说兵匪,可见是有共通之处的。”孟惜和玩笑两句,又催促她,“再睡一会儿吧,待会儿就要有人来给你上妆了,后面还有得你累呢。”


    天刚蒙蒙亮,孟取善再一次被姐姐叫起来,这一次她什么梦都没做。


    五味芪官她们都已经穿上了喜庆的新衣,扎着新的发髻,脸上笑意盈盈。


    一群人簇拥着她,孟取善觉得自己就像个衣服架子,让她们来回转动。


    衣服穿到一半,她的好友也来了。王七娘一来就撇嘴抱着她,不停跺脚:“你怎么也这么快就要嫁人了,就剩下我一个了!”


    宋三娘也来了,孟取善看到她鼓起的肚子,都没敢碰她,赶紧让人给她找个地方坐下休息。


    还有许多孟取善眼熟的不眼熟的女眷往她这里钻,对她今日的打扮指指点点。


    “这就是崔家送来的催妆?这个花冠也太好看了,做得这样精致,我从未见过,崔指挥使好大的手笔!”


    “那花扇也好看,可是金线绣的?真是用心啊。”


    她们流水一样地来,换了一拨又一拨。


    孟取善左边耳朵听她们说“羡慕”,右边耳朵听她们说“漂亮”,头皮被妆娘扯得生疼。


    “轻点轻点!”孟取善仰头说。


    “这可不能轻,要绑紧一点,不然到时候钗环首饰掉了花冠歪了都不吉利的,娘子再忍一忍。”妆娘一手把她后仰的脑袋推回去。


    有那么一刻,孟取善有点想哭,疼哭的。


    刚吸了下鼻子,就听到旁边的哭声,是姐姐红了眼圈,然后五味芪官也在笑着哭,正在摸宋三娘肚子的王七娘也跟着哭起来,甚至只是来她这里坐着走个过场的继母高氏也抹起了眼泪。


    孟取善不知为何觉得这场面有些好笑,忽然噗嗤乐了起来。


    被她笑得气氛全无,想起不久就要分别,因而悲从中来的孟惜和都哭不下去了,无奈地说她:“傻乎乎的,还乐得出来……不过你这样也好,今天是该高高兴兴的。”


    不像孟惜和与芳信的婚礼那样别出心裁,孟取善这个婚礼所有流程都中规中矩,崔竞严格按照所有吉时走了流程,什么时候该出门,什么时候该到孟府,还有各种礼节都做得一丝不苟。


    若说他这亲迎和别的有什么不同,那大概是随同他来迎亲的行郎们,一个个都人高马大,哪怕穿着喜庆的袍服,手里拿着花烛香球等物,都遮不住身上的剽悍之气。


    那些搬着妆台家具、柜子衣匣,举着青凉伞的郎君们,鼓起的上臂都格外可观。


    这样一群人走在街上,连敢来拦路讨喜钱讨酒喝的市井无赖都不敢靠近。


    孟取善装扮好在后面等得无聊时,崔竞还在前面散利市钱,受孟家人的酒肴款待。


    直到差不多时辰了,乐官奏乐催妆,孟取善才被人扶着从后面出来乘轿。


    她飞快地瞧了崔竞一眼,总觉得他今日都看着更年轻貌美了,难不成他也上妆了?


    孟取善瞄了一眼又瞄一眼,终于发现,崔四叔的笑容好像有些僵硬,而且都没看她。


    好几个汉子抬着的花檐子装饰得好像一座花亭,四周并没有紧紧封着,孟取善坐在上面,还可以看到外面,又通风又透气。


    队伍里的行郎一点不心疼地边走边撒着喜钱,引来许多围观的人跟随,孟取善觉得简直像是重阳或者元宵时,大家追着龙灯和狮子的情形。


    前几日姐姐的婚礼,那个队伍仪仗长而肃穆,路边的行人驻足围观却不敢靠近,但今日他们这个迎亲队伍,围观的人都快挤到面前来了。


    孟取善还看到有小孩子指着花檐子上装饰的各种花,喊着要,有几个小孩子跟在花檐子旁边追了半条街。


    孟取善见状,从那堆装饰的花里拔了两朵,往轻飘飘的帘子外丢出去。


    “哎呀!哦哟快捡!”


    崔竞被后面爆发的一阵动静吸引,回头看去,见花檐子里那个身影揪了花往人群里丢,他脸上因为紧张而绷紧的笑,终于不再那么僵硬了。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结发为夫妻。


    迎亲的队伍很快来到了渭桥边的崔指挥使府,幸好两家相隔不是太远,不然孟取善那花檐子上装饰的花都快被她丢完了。


    崔竞这宅子往日门口士兵把守,极为清静,今日却热闹非凡,站满了拦门的人。


    崔竞大喜之日,那些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来了,再加上他朝中的同僚友人,一个拦门搞得声势浩大。


    看着那群人目光灼灼摩拳擦掌地等着他,崔竞不得不故作威严地板起脸,期望让他们别闹得太过。


    这种时候还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看出崔竞的色厉内荏,先在人群里起哄喊道:“让新郎来念拦门诗,念十首!不然不让进去!”


    崔竞一眼就看见说话那人是好友孟大郎,目光如炬地盯他一眼,对方却只顾幸灾乐祸。


    他们几个谁不知道,从前就数崔四郎不爱念那些酸诗,他现在又格外爱装稳重,哪里讲得出口。


    有崔竞的好友带着,其他人也跟着起哄。


    崔竞一眼扫过众人,声音小了点,但仍然有人在喊,崔竞突然开口点名:“崔秀山,你陪着他们去一边念。”


    混在人群中几乎用扇子遮着脑袋,还是被一下挑出来的崔巍,感觉到被表兄针对。


    他真是惨,前段时间表兄还说要把孟二娘介绍给他,结果转头他自己把人娶了,现在还要为难他这个可怜人。


    强行把拦门起哄的一群人赶到一边去对诗,崔竞一挥手,发喜钱的两位吆喝着走到一边:“快来抢喜钱了啊!”


    一瞬间,剩下的人也跟着跑了,一群军汉趁机抬着花檐子就往门里冲,这才总算是进了大门。


    花檐子停在毡花垫子前,孟取善下轿,被五味和芪官一左一右扶着,踩上了毡花垫。


    跨过一个乌黑油亮配着金玉饰品的马鞍,被引进新房坐进帐中……又来来回回一番繁琐仪式,孟取善掩嘴悄悄打了个呵欠。


    难怪姐姐说这一天会很累,确实麻烦。


    好不容易这一遭也闹完了,许多不相干的人都退了出去,又有人来扶孟取善去拜舅姑。


    今日另一个崔府的人也来了,崔老夫人怎么说也是崔竞名义上的母亲,自然是上座,崔家老大崔壑和妻子以及崔衡也在。


    孟取善一眼看见崔衡神色有些颓废,目光不善地看了她一眼。


    他是来了,却没看见黄葛黄娘子,孟取善心说,上次遇见她时让她去找舅舅看病,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崔家老二夫妻两个,带着两个女儿崔若和崔茹,这两个小姑娘就高兴多了,眼睛亮亮地瞧着她。


    还有崔家出嫁的女儿,也带着儿女来了,以及一大群孟取善不认识的亲戚都笑容满面站在一边。


    在场众人几乎都知道两家先前那个婚约,知道孟取善曾经差点嫁给崔衡,如今转头成了叔叔的妻子,但没人表现出什么,在孟取善按照崔竞的提示打招呼时纷纷热情回应。


    孟取善觉得,他们不少人的


    态度比当初她还是崔衡未婚妻时热切多了。


    还有就是从前她去崔家喊长辈的,现在都要改口喊嫂嫂兄长,还多了好些个和她差不多大年纪的侄子侄女大外甥。


    崔竞在崔家就是他那个辈分里年纪最小的一个,现在娶了个更小的妻子,孟取善的辈分也跟着跃升。


    见过了亲人,要去拜家庙。


    家庙就是供奉先祖的地方,有官有爵的都会在府上设这么一个地方,遇上年节大事都要去拜一拜。


    提起这个,崔老夫人的笑容就不是很自然了。因为前不久,崔竞请了族中老人,在他自己府上新设了家庙,另开了族谱,算是彻底从崔府分出去了。


    崔老夫人自然不愿这么放过他,和崔家老大一起劝了许久,又找族中老人控诉崔竞不孝,可软硬兼施之下,也没能阻止崔竞。


    他如今位高权重,族里那些人收了他的好处都偏向他,到底让他如愿了。崔老夫人气得病了好几日,今日还是勉强收拾了来参加婚礼,免得被人看笑话。


    但她看到崔竞那得偿所愿的笑容就心里不舒服,状似无意地提起:“四郎啊,过两日你还是带着二娘回去府里一趟拜家庙,家里的祖宗都在那呢,你就是分了府也不能忘本。”


    崔竞状似恭敬:“母亲说得是。”


    他干脆地应了,崔老夫人表情更不好。现在口中答应得好好的,恐怕之后就会推脱公务繁忙将此事敷衍过去了。


    今天是他的好日子,崔竞没有和崔老夫人多纠缠,他带着孟取善进了家庙。


    新修的家庙还有股漆的气味,供奉着的也只有崔竞的祖父和父亲。


    一本崭新的族谱翻开,第一页写的是崔竞和孟取善的名字。


    “这一本族谱从我们开始。”崔竞手指擦过他们并排的名字,“日后我们若有儿女子孙,这本族谱就会越来越厚。”


    孟取善脱口而出:“若是没有怎么办?”


    那这本新族谱岂不是写一页就没了?


    她要是在家里说这种话,肯定马上要被训斥一顿。


    崔竞却笑说:“若是没有,那这族谱就和我们的婚书一样,只有我们的名字了,也没什么不好。”


    他并不是想要子子孙孙无穷尽,也不是想要表彰自己的功绩才想要新开这本族谱。


    是因为他的梦,不想让二娘的名字写在那本厚重的崔家老族谱上。


    她的名字在那里,未来如果他有个什么意外,所有写在她前面的那些名字,都可能重重压在她身上,这是他不愿见到的。


    所以,尽管另开族谱另修家庙并不容易,他还是在婚前做完了这些。


    为了这些事,他得了许多骂名,又忙碌许久,到这一刻才感到尘埃落定,松一口气。


    “你是我的妻子了,二娘。”


    “那我以后不能叫你四叔,该叫你四郎了?”孟取善问。


    “叫什么都好,按你自己习惯的来。”


    “那我叫你的字,无争……这样也可以?”孟取善自己喊着先觉得不对,“有点奇怪。”


    “先别忙着琢磨喊我什么,接下来还有仪式呢。”


    他们还要回到新房行交拜礼,礼官司仪拿着金花银花吉利果子撒帐,一遍念着撒帐的祝词。


    都是祝愿夫妻恩爱美满的词,还颇有些露骨。孟取善听着,偶尔看一眼坐在对面的崔竞。


    他今日头戴红色花胜,坐在红色的帐子里,映得他的脸都红了。


    刚才没注意,他的下巴上怎么好像有一道浅浅的红痕。


    孟取善一直盯着他下巴上那道红痕,猜测那是怎么弄的,出着神听完了撒帐的祝词。


    司仪上前来为他们合髻。将他们特意留出来的一缕头发拆了剪下,合作一缕,系上红线梳子存放在一起,这便是结发之礼。


    最后还有合卺之酒。彩丝编就的同心结缠绕着他们的杯盏,盏中的酒尝起来只有一点点酒味。


    孟取善垂眼喝酒时想,四叔肯定以为她不会喝酒,才弄了这么一杯清如水的“酒”。


    仪式结束,闲杂人等纷纷下去。最后一个人刚走出门,孟取善就感觉脑门上附上来一只手。


    “刚喝了酒,头晕不晕?”崔竞问。


    孟取善故意晃了下:“哎呀,晕了。”


    崔竞看出来她是装的,收回手笑说:“备着醒酒汤了,叫你的侍女去取些醒酒汤,再顺道拿些吃食来。你把头上这些拆了,换件舒服的衣服,吃过东西就可以休息。这以后就是你的家,你尽可以自在些,我还要去前面看看,招待客人。”


    他不比宁郡王情况特殊可以任性,一个人官场上摸爬滚打久了,从前嗤之以鼻的交际往来现在也做得轻车熟路。


    而且他这个婚事,托请了不少人帮忙,也得好好招待他们。


    他那些同僚好友,没一个好应付的,崔竞已经预感到自己今天轻易脱不了身。


    也怪不得别人,谁叫他当初觉得自己这辈子不可能成亲,所以在他们的婚礼上拉着人猖狂拼酒呢,现在报应到了。


    来到待客的厅堂,崔竞先将角落里的表弟崔巍抓了出来。


    “今日表兄大婚,你得替表兄挡一挡酒吧。”


    崔巍欲哭无泪:“无争表兄,你说实话,你是不是记恨我?是你自己要把人介绍给我,我这不是没答应吗,如今你都把人娶回来了,怎么还小心眼上了。”


    崔竞搭着他的肩膀一笑:“你多心了,我不是那种小气的人。”


    他搭着逃不了的崔巍,又从角落里抓出了好友李二郎:“二郎,当初你成亲我可没灌你酒,现在你得帮我。”


    李二郎:“……你是没灌我酒,但你那不是在边关打仗没能赶回来吗?”


    以崔四当初的德性,要是来了铁定得灌他。


    崔竞面不改色:“想想我送你的新婚贺礼。”


    这个反驳不了,这个是真够义气。


    李二郎一抹脸:“不就是喝酒吗,喝!”


    拉了两个,崔竞还觉不够,又去把躲在人群里的孟大郎抓了出来。


    “刚才带头起哄我是不是?”崔竞扭了扭自己的手腕以示威胁,“今日替我挡酒,这件事就算了,否则……我们也好久没练过了。”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新婚夜话。


    找了一群“好兄弟”帮忙挡酒,崔竞总算是没有醉倒在自己的婚礼筵席上。


    酒过三巡热火朝天时,亲卫找过来。


    “你是说,崔衡喝醉了在发酒疯,要往后院闯?”崔竞听得脸都黑了,酒碗一丢,大步往外走。


    他走到一道垂花门时,发酒疯的崔衡已经被看守的士兵拖到了一边,而他还在无力地挣扎,嘴里嘟嘟囔囔着什么。


    “崔衡!你想做什么!”


    崔衡醉得不轻,发现自己最怕的四叔到了,都还是一脸迷蒙。


    半晌看清崔竞的脸才瑟缩了一下,又猛地挺起胸膛,大着舌头说:


    “四叔、叔,我就是、就是想问问,孟二娘为什么要、要这么做……她挑拨、挑拨我和葛娘!”


    他说着呜呜哭起来:“葛娘留信出走了、是不是孟二娘把她藏、藏到哪了……和她、肯定和她、有关系!”


    崔竞面无表情听完,抬起一脚把他踹了个跟斗:“那是你四婶,孟二娘也是你喊的?我看你是醉得不轻。”


    崔竞懒得分辨他和黄葛那些事,直接让士兵把他搀起来,送回另一个崔府去,免得再留在这里,一不小心被他闯进后院再发酒疯惊扰到二娘,今天可是他们的大婚之日,不能有这种差错。


    只是想到之前二娘生辰,在瓦子里和黄葛说的那些话,崔竞觉得有必要去了解一下崔衡两人又在闹什么。


    他招来府里的一个管事,让他去打听,这管事想了想道:“将军说的人我倒是知晓,那位黄娘子,今日还来府上送了礼,不过送过礼就走了,并没有留下观礼吃席。”


    这有些出乎崔竞的意料,听刚才崔衡所说,他和黄葛


    是分开了,黄葛怎么还特地来他府上送礼?


    管事又让人把记礼金的人喊来,那人回忆了下说:“黄娘子封了三十两银子礼金,没错,她礼簿上写的是女方家的亲戚。”


    “而且我记得,这位黄娘子好像是和夫人的舅舅陶医官一起来的。”


    崔竞听完,点点头表示知道,让他们都下去。


    崔衡的事很快被崔竞丢到脑后,他忙着招待客人,还抽空让人去后院问了问,二娘有没有吃过。得知她吃了一大碗面和一份烤鹌鹑,还有花饼,胃口不错。


    快天黑时,还有些酒蒙子在拼酒,崔竞让几个亲友作陪,自己好不容易脱身,去洗了个澡,将身上的酒气冲掉,这才去了新房。


    房中点着明亮的烛火,崔竞看见孟取善舒舒服服地趴在床上,正认真地翻看着一本书,好像是图画书,她还不太理解似的拿起来换了个方向细看。


    听到脚步声,她立即将书合上顺手塞进枕头底下。


    崔竞瞬间明白那是什么,装作没看到,假装镇定地走到床边。


    “你来了。”孟取善坐起来,手撑着床沿,凑近在他胸口轻嗅了下,“好浓的酒味。”


    崔竞往后退了一步,也跟着嗅了嗅身上,他知道二娘鼻子灵,特意仔细清洗过:“味道还是很冲?”


    孟取善手掌一翻变了个花样,不知从哪掏出个小瓷盒,打开倒了两粒蜜丸送到崔竞面前。


    “香口丸?是嘴里酒味重?”崔竞拿起来往嘴里放,嚼了嚼,一股酸味直冲脑门,随即是清凉的感觉蔓延开,又慢慢泛起回甘。


    “是解酒的药丸子,是芪官跟我舅舅学了做的,吃了第二天起来不容易头晕头疼。”孟取善把一整盒都塞给他,“你都不知道是什么,就敢放进嘴里吃。”


    崔竞捏着盒子,在床边坐下:“有什么好怕的,你也不会害我。”


    “倒是不会害你,但你就不怕是什么伤身助兴的药吗?”孟取善说。


    崔竞:“……”


    刚认识时,她好歹还会装一装,后来发现他不介意后,她就越发口无遮拦了。而且常有种故意招惹,想看他会不会恼怒的感觉,比如现在,她身上就有种跃跃欲试的劲儿。


    崔竞不接茬:“你也累了,今天就早点休息吧。”


    他说罢,自己在床外侧躺下,闭目养神。


    耳边窸窸窣窣,她的小动静一直没停。估计是不习惯身边躺着个男人,崔竞想。


    片刻后,一只手朝他伸过来,在他脸上碰了碰。崔竞感觉下巴上那道小伤口存在感突然变强了,旁边像被蚂蚁爬过一样痒痒的。


    他睁开眼睛,抓住孟取善的手:“怎么这么不老实?”


    孟取善趴在枕头上看他,圆圆的眼睛里一点睡意都没有,像只精神奕奕的夜猫子。


    “我在想,你脸上这个伤口是怎么回事?”


    “这?只是早上刮胡子不小心留下的。”因为他当时不专心,想到马上要去接亲就心神不定,所以不小心把自己刮伤了。太过丢人,崔竞没有细说。


    孟取善更来了劲:“刮胡子?有一个问题我早就好奇了,四叔为什么不留胡子?”


    如今梁京中不管文臣武将,都习惯留胡须,长长短短各有特色,但四叔就不爱蓄须,每次见他都是清清爽爽的。


    看来不给她讲讲故事,她是不想睡觉了。


    崔竞只好满足她的好奇心,解释道:“我当时是瞒着家中参军,到了边关,最开始在宿州。”


    “那时,我才刚去,并不习惯那边的风俗,生活上也还带着梁京郎君的一些习气……”


    宿州风大,男子都会留胡须,能稍微挡一挡风,免得脸上被吹得皲裂。他当然也不例外,而且还会和其他人比一比谁的胡须留的更浓密。


    当时有一位带着他的长官,就留了一脸茂密的络腮胡子。


    可这人太不讲究,又特别喜欢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牛肉羊肉,经常吃得胡子上都是油,又邋遢不爱洗,吃完一抹嘴,就躺在屋子里睡大觉。


    这位长官本身体味就重,身上还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臭味,其实那个环境,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些臭味,但那个长官格外让人无法忍受。


    “……有一次我去向他汇报布防情况,他留我一起吃饭,我就看着他吃着吃着随手挠了挠胡子,从结成一团的胡子里钻出来好几只小虫子,掉在他面前的大盘里,又被他随手抠起来捏死,涂在案几边缘……”


    崔竞说的太有画面感,孟取善都忍不住抱着枕头挪得离他远了点,脸皱成一团。


    那个画面也给当时还年轻的崔竞造成了很大的冲击:“所以,我回去之后,就把自己留了许久的胡子剃了。”


    他是一万个不想像上官那样养出一把藏虫子的大胡子。


    当时还有不少看他不顺眼的同袍,看到他刮干净胡子的脸就嘲笑他,说他不愧是梁京来的小郎君,如此精致讲究,和大家不合群,长相行为都是个小白脸,没有半点他们宿州男儿的豪气。


    崔竞当时那脾气,忍得了这个?他当即放出话去,不服都和他比比,输给他的,全都得把胡子剃了。


    那之后,几乎大半军营的男人都没了胡子,剩下的都是没敢和崔竞比试的。


    他们输了,背地里还要编排他,说他长不出胡子心里有疾,羡慕他们胡子茂密,因此才要让众人跟着剃胡子。


    可想而知,崔竞听了这话气笑了,之后每日都要和人比试,逼着人家把胡子剃了。


    一连大半年,他越战越勇,直到再没人敢对他的脸说什么。


    而那年冬天,太冷了,鼻涕流下来都会冻成冰柱,往年众人挂着一胡子的冰渣,那年一群没胡子的男人,脸上的皲裂都更多了。


    所以他们就争相抢购一种用来擦脸的羊油,每日往脸上抹,这才好一些。


    “……后来离开宿州去了其他地方,刮胡子也成了习惯了。偶尔太忙留了几日胡子,闲下来又会刮掉。”


    孟取善托着腮听他讲,更多时候在看他脸上不自觉露出的怀念笑容,和说起边关生活时微亮的眼睛。


    那些痛苦的磨砺,在他心中,似乎并不觉得苦,而是自得其乐。


    “你去过很多地方,听起来都很有趣,要是有机会,我也想去亲眼看看。”


    崔竞说:“听起来有意思,真去了就是吃苦了。你若是想听,我讲给你听就是。”


    他果然给她讲了沂州广袤的天空和起伏无尽的沙丘、掖州长长的古城墙、途州当地的一种用土烤制的烧饼……


    本意是想哄她睡觉,结果发现越说孟取善越清醒。


    看一眼燃烧的了小半的烛火,崔竞只得说:“日后再慢慢讲给你听,你现在该睡了。”


    孟取善意犹未尽地躺下,双手放在腹部。但是才安静了片刻,她又问:“就这样睡吗,我们是不是还有什么没做?”


    崔竞:“……”


    他提醒她:“明日你姐姐要随宁郡王出发去宁州了,你不想早起去送她?”


    这有关系吗?难道她明日还会起不来?孟取善疑惑了一会儿,脑袋一歪打着呵欠睡着了。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第二日。


    宁郡王几乎算是被发配到宁州去,从前向来优柔寡断的皇帝这次出乎意料的强硬,力压朝中所有大臣的劝诫,执意让宁郡王离京,而且是尽快离京。


    所以,一切都准备得很匆忙。


    尽管匆忙,郡王出行的声势也是不小。从前被打发在王府里没有用武之地的那些王府属官以及宫女宦官,这次都要跟随一同前往宁州。


    还有负责保护他的护卫几十人,身边的亲随小厮。再加上孟惜和的侍女们,队伍浩荡数百人。


    这还不够,宫中又派了两个宦官跟在芳信身边,充任郡王府都监,美其名曰替皇帝照顾侄子。


    这里面几分关怀几分忌惮,芳信心知肚明。他们会将他在封地的生活传回京中,好让陛下安


    心。


    队伍最前方有亲王仪仗,中间是载人的几辆车马,旁边跟随护卫侍从,后面则跟着几十架运送行李的马车牛车。


    孟取善在长亭送别姐姐,其实告别的话,姐妹两个在孟取善大婚前夜就已经说尽了,如今再说也是老生常谈的叮嘱。


    孟惜和打量昨日才大婚的妹妹,低声问了她一句什么,孟取善摇头。孟惜和轻哼一声:“算他会体贴人。”


    孟取善手里拿着柳枝,抱着她不肯放。


    “好了,我又不是永远不回来,我到了那里会给你写信,还会给你送土特产,你不是最喜欢新鲜玩意儿吗?”


    崔竞和芳信分别站在河边和马车边,并没有交谈,保持着一种并不熟悉的距离和姿态。


    倒是孟惜和与孟取善说完,芳信趁着孟惜和去找崔竞叮嘱时,走到孟取善身边,问了她一句:“妹妹,你之前入宫时,是不是遇上过一个青衣宫女?”


    孟取善有些意外,这事她连姐姐都没说,他是怎么知道的?


    念头在心里转了一圈,孟取善道:“确有此事,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芳信摇头:“也不是什么坏事,算你功德一件。”


    “替我给崔指挥使带句话,若李贵妃有招揽之意,还需谨慎考虑。”


    “我明白了。”


    说了几句,芳信上前迎了一下孟惜和,带着她登上马车,孟惜和回身向妹妹招手作别。


    河边芳草萋萋杨柳依依,微风吹皱湖水,队伍的旗子飘扬在空中,越来越远,最后连路上扬起的灰尘都逐渐平息。


    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


    孟取善有些低落地将手里焉掉的柳枝在地面上划拉一下。


    脑袋上忽然落下一只手:“今天带你去骑马怎么样?不是早就想去我养马的庄子上看看吗?”


    崔竞早就打算好,这几日婚假,先带人好好玩玩。


    孟取善果然立刻来了精神,一下子抬起头来:“真的?那我们现在就去!”


    崔竞的庄子离这里不算远,很快就到了。庄子修得朴素简单,富贵人家别院的奢华装饰一概没有,更像是农家庄园。


    前面有一片田地,后面则圈了一整片山坡和谷地,专用来养马。


    养马不是个简单的活,每日都得有专人照料,崔竞对马的感情是多年军旅生涯培养起来的,所以他这庄子上照顾马也很精细。


    来到马厩,孟取善看到的每一匹马状态都不错,比她在京中看到的大部分马要好。


    “那匹马是跟着你一起回梁京的战马吗?”孟取善指着远处山坡上悠闲散步的一匹棕马,“只有它在外面闲逛。”


    “是,它从前是一匹野马,喜欢无拘无束,不爱在马厩待着,除了用它的时候,平时连马鞍都不肯背。”崔竞笑说,神情无奈的像是对一个脾气任性的小辈。


    孟取善将手伸给他:“那你带我去认识它。”


    崔竞就将她牵到山坡上喊:“犟驴!”


    “它的名字就叫犟驴吗?”


    “因为当初它刚收服的时候很犟,总把我给它准备的草料喷得到处都是,气得我常骂它犟驴,听得多了,它就以为那是它的名字,后来我想给它取个威武的名字,它也不肯认了,只能继续这样喊它。”


    崔竞连叫了好几声,那匹马还是那么慢悠悠地踱步,一点不给主人面子。


    孟取善看得直笑,崔竞有些绷不住面子,松开她快步上前拍了一下犟驴的马屁股,低声跟它商量:“好兄弟,我今天带着新婚妻子来看你,给个面子。”


    这马异常通人性,回头瞧他一眼,不大乐意地龇了龇牙。


    崔竞强行把它拽到孟取善面前,介绍说:“它就这脾气,你把手伸过来给它闻闻,然后可以摸它一下。”


    孟取善按照他说的,和这匹名叫犟驴的马互动了一下,崔竞这才松开犟驴。他一松手,犟驴就摇头晃脑地打响鼻。


    “四叔,我觉得它在骂你。”孟取善说。


    崔竞面不改色:“不是,它这是表达高兴,意思是认识你很高兴。”


    才说完呢,犟驴就从身后把他拱得一个趔趄。


    崔竞磨了磨牙:“这是它表达亲密的意思。”


    他转身要去薅它,犟驴却转头就跑。崔竞拍拍手,对孟取善说:“不是骗你,它这样确实是高兴。自从来到梁京,它心情一直不太好,今天比往常活泼些。”


    认识了崔竞的好兄弟,两人又去马厩看小马驹,就是崔竞之前答应送给孟取善的那只。


    一匹棕红色的小母马,眼睛又圆又亮,性格很是温顺可爱,孟取善抱着它的脖子时,它就一抖耳朵,温顺地把脑袋搁在她肩膀上,迷得孟取善在马厩待了一个时辰都不想走。


    两人中午在庄子里吃了顿饭,庄子里都是一些伤残的兵丁,从前在崔竞手底下效力,因为无处可去,被崔竞安排在这里。


    庄子上做饭的也只是附近村中的一个阿婆,调味不见得好,胜在食材新鲜。


    兔子肉是庄上这些兵士刚猎回来的,菜也是刚从地里拔的。


    崔竞还想说她若是吃不惯乡野的菜色,就回城里去,没想到她很有胃口,吃的还不少。


    饭后消了会儿食,孟取善终于骑上了马,是在马厩挑的一匹黑马,长得神骏,她看着觉得这马有种和四叔一般端庄稳重的气质。


    孟取善骑在马上慢慢跑,崔竞也骑着一匹马护在旁边,属于孟取善的小红马跟在旁边小跑。


    崔竞算着时间,差不多该叫孟取善停下歇息时,她自己先停下了。


    “今天就到这,我们下次再来玩。”孟取善没等崔竞来扶,自己利索地下了马。


    崔竞又发现她一个厉害的地方,学什么都快,上次上马还不熟练要他在下面托一下,就这半下午时间,都很熟练了。


    “我看你玩得高兴,还以为要等我催你才愿意下来呢。”崔竞说。


    “我又不是真的小孩,坐的有些痛了就该下来了,马在这又不会跑,以后有的是机会骑。”若是只能骑一次,她就会骑个够本再下来。


    崔竞只听到:“痛?该不会把大腿磨伤了?”


    “应该没有。”孟取善说。


    崔竞:“那今日就先回去,看看要不要上些药。”


    回去后查看了下,大腿两侧磨红了,倒是没破皮。


    新婚第二日的夜晚,崔竞站在门外犹豫了片刻,还是走进去,又瞧见人趴在床上翻图册。


    “咳。”崔竞面色严肃地走过去,“二娘,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看他如此严肃,孟取善坐起身,盘腿望着他:“好啊,你说吧。”


    崔竞放在身侧的手握了握,才道:“我们的婚事,当时也是迫不得已,但我既然娶了你,该给你的照顾绝不会少,只是我不清楚,你愿不愿意真的与我做一对夫妻。  ”


    孟取善疑惑:“什么?我们现在不算真夫妻吗?”


    “我的意思是,我们保持如今这样,若将来我有什么意外,你再另嫁,日子会更好过些。你若真与我……难免会有孩子,你可想清楚了?”


    孟取善琢磨了一下他的意思:“四叔的意思是,我虽然嫁了你,但从现在就开始守活寡,别把你当夫婿,这样我以后的日子才会更好过?”


    崔竞:“……”


    若不是看她神情真挚疑惑,崔竞都要以为她是在嘲讽他了。


    孟取善叹了好大一声气:“你有时候和我姐姐一样想得多,也和姐姐一样喜欢为我好,替我做选择。”


    而且尤其喜欢口是心非,从前说给她找夫婿的时候,明明就舍不得还要忍着,好像在故意罚他自己。


    她早就看出来四叔喜欢她,但面对她时,他那无限的包容里更多的是愧疚与补偿。


    孟取善不知道他哪来的那么重的愧疚,但这不妨碍她利用这点,大方去提出自己想要的。她和四叔可不一样。


    没再听崔竞讲什么道理,孟取善一叉腰:“你都说了,该给我的绝不会少,当然我要什么你都要给我了。”


    “你快躺下,我们还没试过呢!”


    她自己试过了,才知道好不好,要不要,他说了可不算。


    第99章 第九十九章四叔,忘本。


    崔竞自问不是什么圣人,但他多年磨砺,也面对过不少诱惑,说一句洁身自好意志坚定并不为过。


    他这个年纪也不像毛头小子那般容易冲动。


    ……


    可面对心上人,还是溃不成军。


    她也不需要做什么引诱的姿态,不必说什么动听的话语,只是故作生气地一皱眉,眼睛里带着笑地对他伸出手,他就失去了平日的沉稳冷静。


    因为那也是他一直压抑着的渴求。


    崔竞呼吸急促,他没敢让孟取善乱来,她以为自己看了几本闲书就学会了,动作不知轻重。


    崔竞不得不一再忍着,把岌岌可危的理智拉回来,告诉她:“不能这样、那样不行。”


    “这样你会受伤……嗯。”


    抱着孟取善坐起来时,崔竞撑在锦被上的手臂都迸出青筋。


    孟取善总算安静了片刻,不乱动了,她揽着崔竞的脖子,声音有些颤:“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崔竞深深吸气,嗓子都紧绷着:“你太急了。”


    “书上就是这么写这么画的。”孟取善动了动,想起来,但后背按着一只热烫的手掌,轻易就把她压住了。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全身都像是被火烧了一样烫,尤其是脖子和耳朵,又红又烫。


    “嗯……四叔?四叔。”她轻晃着他,企图让他松手。


    但这种时候,崔竞就算再怜爱她,也对她放火烧山又想逃之夭夭的行为感到牙痒了。


    他急促吸了两口气,放开她。


    孟取善还以为小把戏又奏效了,谁知一阵颠倒,眨眼就被放倒在冰凉的锦被上。崔竞一手撑在她腰侧,有些发红的眼睛看她一眼,随即埋下头去。


    孟取善腿一抽,又被一只筋骨粗粝的手按住,带着茧的拇指擦过她今日骑马擦出的微红。那里涂了一些清凉的药膏,凑近就会嗅到薄荷的气味。


    但这种清凉的味道,此时此刻也不能让人产生分毫冷静的想法。


    “什么……好奇怪。”孟取善脸颊也盛开着桃花一般的颜色,她想要坐起来,不知道是想逃还是想看仔细。


    但很快又脱力地倒下去,张着嘴用一双盈着四月湖水的眼睛,惊奇又羞赧地看着那肩背肌肉隆起,仿佛一座山峦硬石的男人。


    他好像一块裂开的石头,被雨水打得湿漉漉,几乎有什么在裂缝里发芽生长出来。


    抬起头来看她的眼睛,就是裂开的缝隙,藏着平日不曾表露出的幽暗。


    被子一角落在床边,半遮着粉色的衣带和蓝色的外衣。


    孟取善终于体会到了书上描写的山峦颠倒云雨翻覆不知天地为何物的感觉,虽然一开始有些不舒服,但后面就有意思起来了。


    当然后面也有一些不舒服,还有就是现在。


    感觉和骑马也是有些像的,都有一些地方会酸痛不适。


    清理过后躺在床上,孟取善拉着被子盖住半个脑袋回想着刚才的事。


    崔竞将床边收拾了,洗了个脸回来,手上还带着湿意。


    看到背对着他躺着的孟取善,她的耳朵尖尖是红的,还能看出她用手捂着自己的脸。


    方才那么大胆,这时候倒是终于知道害羞了。


    崔竞掀开被子靠近过去,心里软的像是被小狐狸毛茸茸的脑袋拱过。


    “哪里不舒服吗?”他用手摸着她的脑袋。


    孟取善回头,伸手就抱住他的脖子。崔竞身形一顿,感觉被子里一条腿压在了他的腿上,不老实地蹭了两下。


    崔竞喉结动了动:“不痛?”


    孟取善诚实地说:“痛。”


    又麻又痛,还总觉得有什么异物感,但她又觉得中间那段很舒服,有点想再试一次。


    她实在任性,只想享受,却把问题丢给他。


    崔竞实在没办法,后脖子被她环上来作乱的手指挠得发痒,低头吻她心虚乱眨的眼睛和得逞笑起来的嘴,手探进被子里。


    ……


    孟取善从没起得这么晚,孟府的规矩,除了生病起不来,平时都得在用朝食前起身。孟取善每日还要去祖母那里陪她吃饭,老年人觉少醒得早,所以孟取善每日也起得很早。


    成婚第三天,孟取善醒倒是醒了,但没起来。


    不仅她没起来,停在崔府练武场上的鸟雀,也没等到平日里会在这训练的崔将军。


    快日上三竿,在门外徘徊好几次的侍女,才看到脖颈红红的郎君推开门。


    屋里还传来二娘的喊声:“芪官,五味,快来帮我拿衣服!”


    听声音就知道她心情不错。


    芪官和五味进门后,见她坐在床边东倒西歪地打了个呵欠。


    “二娘,都睡到这时候了,还困呢?”


    “又不是睡到现在,我早就醒了,所以现在又困了。”孟取善说。


    芪官笑话她:“从前在府里不能晚起,现在可算让二娘过上能睡懒觉的日子了?”


    孟取善说笑两句,起来穿衣服时,抽了两声冷气。


    五味小心看了眼门外,才低声抱怨说:“郎君也是,不知道爱惜着点娘子。”


    这话就冤枉崔竞了,他们两个,睡得晚起得晚,孟取善得负大半责任。


    崔四叔还劝了她两次,说伤身,不可贪欢。


    他唯一的问题,就是抵挡不住孟取善撒娇,只要孟取善多磨他两下,他很快就会缴械投降,听之任之。


    五味看她一个劲捂嘴偷笑,好笑问:“二娘偷吃了人参果不成,怎么一直笑。”


    “哈哈哈,”孟取善说,“我在想,四叔平时在我面前装的稳重肯定装得很辛苦。”


    五味和芪官面面相觑,崔指挥使就是严肃稳重,笑起来都带着一股凛然感,不笑的话更让人害怕,人家那稳重是天生的,还用装吗?


    “他去哪了?”孟取善紧跟着问。


    “刚瞧着是往后面去了。”五味回答,心想二娘怎么突然粘人起来。


    孟取善红着脸吃吃笑,他是不好意思见人了,刚才还说不能白日纵欲,结果一点定力都没有。


    崔竞原是准备去练武场练练刀,也好冷静一下。但还没走到练武场,就被管事拦下来。


    “那边府上大郎来请罪来了,已经等了半个时辰。”


    听说崔衡来了,崔竞一下子从那种酣热的气息中清醒,脑子里转瞬明白他是来请罪来了。


    他大婚那日,在这里借醉耍酒疯,现在知道害怕了。


    崔竞转了个方向走去前厅,果然见崔衡神色萎靡地坐在那发怔,比前两日还颓然。


    “看你这样,不像来请罪。”崔竞背着手走过去,站在他面前。


    崔衡一下站起来,嘴唇嗫嚅两下:“四叔,是我失态了,我只是……只是心急,黄葛她走了,我找不到人。”


    “我今日来,也是想请四叔帮忙问问四婶,知不知道黄葛在哪。我听人说,黄葛离开之前,在瓦子里和四婶说过话。”


    崔竞淡淡看他一眼,走到上首坐下。


    “事情落到这般地步,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到现在,你还没意识到自己哪里错了?”


    “为了一己私欲强求,可得到了又不珍惜,乃至得而复失,如今失去又追悔莫及,之后呢,等找到了人你又要做什么?”


    崔衡满脸痛苦  :“我知道错了,四叔,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对她……我为了和她在一起付出了那么多,我是真心喜欢她的,可我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你怎么会不知道,你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孟取善走进来。


    “崔大郎,我还记得,当初你跟我说,黄娘子和我完全不一样,她没有我这样好的家世,从小在市井之中长大,却能自怜自爱,你觉得她很特别。”


    “可你就像一个顽童,看路边花开得好,摘了花插在瓶中,却想她常开不败,还要问她为何凋零。失了根又没有滋润,自然凋零。”


    孟取善也记得黄葛那次落水后因为崔衡痛苦的模样,当时黄葛也与崔衡有着同样的疑惑,为何我付出这么多与他在一起,对方却变得不像从前?


    “你觉得你付出很多,黄娘子亏欠了你,可你没想过,她付出的甚至比你更多,只是你看不起她为你抛弃的那些东西,你心底对她是轻贱的。”


    崔竞走到孟取善身边,拍了拍她的背说:“好了,和他说这么多干什么,别把自己说得生气了。”


    转头又换了张脸,对面无人色的崔衡说:“你走吧,日后不必上门来打扰。”


    第100章 第一百章开屏。


    崔衡还想争辩,一句“我没有我不是”还没说完,就被崔竞让人送出去。


    赶走给人添堵的侄子,崔竞刚想提起黄葛前两日还同陶舅舅一起来送礼的事,孟取善说:“人走了,四叔陪我吃朝食……哦,现在应该算是午饭了。”


    崔竞很少在家中吃饭,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宫中,这样大的一个宅子只有士兵和侍女们在守着。


    很多侍女还是因为和孟取善的婚礼而准备的,为了让孟取善嫁过来后住得开心,崔竞也专门聘请了几位梁京城中厉害的厨娘到府上来。


    孟取善前两日就发现了,崔府的饮食习惯和自己家中不太一样,今日的午饭更是明显。


    厨娘端上来的大部分是肉类,牛羊肉,各种家禽,蔬菜瓜果类比较少。


    在孟府,祖父祖母都口味清淡,父亲也是个追求文人清瘦风骨的,所以素食较多。


    大油大荤之物他们看不上,就拿一道鸭肉来说吧,简单调味炖过是不行的,最好得剥皮拆骨分成十八个部件,然后每一个部位都用不同的方式烹煮,须得耗时耗力半天才能端到他们的餐桌上,而且不能见到油光。


    像崔府这样,看上去滋滋冒油,上面洒了茴香孜然花椒的烤肉,孟取善就没在家中吃过。


    “上次在夜市,看你很喜欢吃一样烤棒骨,也能吃辣,所以请了个蜀地厨娘,试试合不合胃口。”


    崔竞给她夹的都是肉:“多吃些肉对身体好。”


    尤其是劳累了,就得多吃些牛羊蛋奶。他在掖州时,那里的女儿们都和家中的男人一样大口吃肉大口喝奶,大多长得健壮,有一把子力气,京中这些弱不禁风的小娘子,就是吃少了荤食。


    二娘在其中已经算是健康活泼的了,但昨日崔竞自己用各种方式接触掂量了一番,还是觉得她有些偏瘦。


    饭后端上来的有甜点酥油鲍螺和乳酪碗,最后是解腻消食的陈皮山楂膏。


    可以吃各种在家吃不到的食物,让孟取善更开心了,她忽然觉得自己以前想错了,不是嫁给什么人都一样的,如果她真给颖王当了侧妃,肯定就不是这么吃的。


    而且,颖王看起来也没有四叔“好吃”。


    孟取善瞅了崔竞一眼,他今日还是穿着红色,脸上一直带着浅浅的笑,好像从心底里散发出一种满足,显得气色和精神都格外好。


    见他第一面的时候,孟取善就觉得他长得好,今日特别好,不由在心底促狭地夸他一声“容色娇艳”。


    殊不知,在崔竞眼里,她也是脸若朝霞灿若杏花,动不动想到什么偷笑的样子,轻易让人看出她的好心情,也将看到的人一并感染。


    原本预计里,崔竞今日还准备去指挥使司那边看一眼,但现在,他想着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还是免了这一趟,不如在家中闲散两日。


    “二娘,今日可要我陪你做什么?”崔竞问。


    咦?他都没事做吗?孟取善心说,昨日就陪她消磨一天了,今天又过了一半,还以为他婚后也要像之前那么忙呢。


    其实她下午已经打算好了要去整理一番自己从家中带来的各种香料。


    不过既然四叔主动提出陪她,孟取善也不扫兴,笑着说:“那四叔要不要来帮我一起整理香料?”


    崔竞开辟了一个院子给孟取善放她的香料和制香工具,孟取善之前参观这个园子的时候过来看过几眼,这回来又和上次有不同之处。


    院里院外添了许多种不同的香草,还新建了一处通风透气的房间,用来阴干香材,院中铺平了一处向阳的晾晒台面。


    孟取善这次一过来,就嗅到那些香草清新的香味,也对这里的改变感到很惊喜。


    芪官替她把香料送过来的,竟然都没跟她说这里变成这样了!


    崔竞观察着她的神色,看她眼睛都亮了两分,就知道她很满意,却还要矜持地再问一声:“对这里还满意吗?”


    “若有什么不喜欢不方便的,可再叫人来改。”


    这里是他在二娘生辰那次夜市游览之后,才让人修改的。原因就是看到她在夜市卖香料摊子上,和那个摊主交谈。


    他们谈起香料,他听不懂,再忆起梦中时常静静看着二娘制香,仿佛被她排斥在她的世界之外,他心中油然而生一种危机感和胜负欲。


    ——不懂香料又如何,但凡她想要的我都能给,我能让她过得更自由开心。


    孟取善走进屋里,屋内有很大的制香台,上面放着她常用的一些工具。


    还有各种架子和柜子,用来存放未处理的香材,处理好的香材以及还在炮制的材料。


    制好的不同香品也分门别类地摆放好,清晰明了,一看就是芪官的手笔,她做事是很细致妥帖的。


    孟取善先走到那些坛坛罐罐旁边,挨个检查它们运来的途中有没有泼洒泄露的情况,再熟悉各种香材摆放的位置。


    忙着忙着,就把崔竞给忘了。


    崔竞也不打扰她,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


    孟取善在拉开的小抽屉里取出一个纸包,拿起一块木头闻了闻,神情轻松而专注。


    她未嫁时梳的双环髻也变成了已婚的发髻,崔竞一手搭着椅子扶手,看着她,恍惚觉得眼前这一幕在他的梦中好像也出现过。


    同样是已婚妇人的二娘,垂眸嗅闻香材,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


    但又有不一样的地方,梦中的他清晰地知道,那是已经嫁给崔衡的二娘,他当叔叔的,就连在一旁静静看她制香,都是越矩。


    “来帮我一个忙。”眼前的二娘忽然朝他招手,打断了他某种怅然的思绪。


    孟取善塞给他一个玉研钵和玉杵:“来帮我把这个捣成粉。”


    又叮嘱他:“不能太过用力,要轻轻捣碎,然后这样研磨成粉。”


    “放心,我肯定小心,不把你的玉研钵捣破。”崔竞开了个玩笑。


    孟取善随口说道:“那还是宁郡王托姐姐送我的生辰礼呢。”


    “是吗,倒是不错。”


    孟取善没把这两句闲话放在心上,谁知隔日就发现这边多了一大一小两个玉钵,拿着两个新的玉钵,她才忽然反应过来昨天四叔那片刻的停顿,和云淡风轻下的比较心。


    她丢下玉钵,拍拍手上的香粉,去找四叔。


    他今日说要待在后面的练武场,孟取善一开始以为他的意思是,他今日要练武,最好不要打扰。不过,现在倒是品出了另外一种意思。


    他该不会是暗示她去看他练武吧?


    孟取善轻手轻脚地,没有一开始就出现在崔竞面前,而是找了个不容易被发现的


    花窗偷看。


    平整夯实的场地上只有四叔一个人,安静得只能听到他一个人的声音。


    旁边的架子上摆着挂着刀枪剑戟和弓弩短箭,而四叔没有拿着任何兵器,只是简单地在扎着马步,稳得像一座铜鼎。


    有汗从他那张没有表情时就显得锋利英俊的脸上流过,额头的汗珠流进漆黑的眉毛,又被长而浓密的睫毛挡住。


    孟取善趴在自己的胳膊上,静静看他扎完马步,随意地一抹额头,开始打拳,一招一式都很有力量,有种打过了千百遍的熟练感。


    她直起身,往通往练武场的那道门走去,还特地加重了脚步。


    等她慢慢走到门边,再抬眼往场地中央一看,差点笑出声。


    刚才还在漫不经心打拳的四叔,现在手里拿着一把刀在练,练得非常好看,非常刻意的好看。


    若是她刚才看到的就是这种场景,还真看不出来什么,但和他一个人时随意的模样相比较,区别就格外明显了。


    他练了几式才停下来,还“惊讶”地问她:“怎么过来了,今日不是也要制香吗?”


    孟取善忍笑:“忽然想来看看四叔练武。”


    崔竞稳重地点头:“正好我在练刀,你也帮我看看如何。”


    是正好在练刀,还是听到她的脚步声,一个箭步去拿了刀在摆姿势呢?


    “刚才就看到四叔练刀了,那几下真厉害。”孟取善笑道。


    她心想,四叔这么卖力地展示,她要是无动于衷的话,他该不会很失望吧?


    “不过四叔肯定练很久了,不如休息一下擦擦汗?”


    孟取善在他敞开汗湿的胸口上一扫而过,从旁边架子上拿了汗巾。


    崔竞朝她走过来,身上一股热气就带着夏日熏风一齐扑来。孟取善闻到一股属于他的气味,那股气味不像她从前配的任何一种香料,但她很喜欢。


    “劳烦你替我擦了。”崔竞弯腰,任由孟取善用汗巾擦过他的额头脸颊和鼻子。


    这就够了,他抬手想接过汗巾,她却躲开他的手,又往他脖子上擦:“还没擦完呢。”


    擦到胸口的时候,她还往下,把他擦得衣襟大开。


    崔竞:“……”


    他转头看了眼敞开的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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