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八十一章归家。
韦氏的笑容僵在脸上,她捧着和离书看了一阵,好像突然不认识字了似的,看了又看。
“这……这是何意……”
传旨的宦者仍是那个笑眯眯的样子道:“夫人要想清楚,林御史成了忠伯公,还担心再找不到合心意的妻子吗。”
韦氏回过神,看向站在一边的孟惜和,神情扭曲了一阵,想说些什么又顾虑着闭上了嘴,只是身形有些不稳。
宦者催促道:“夫人这是喜得愣住了,还不替忠伯公收下和离书吗?”
别看韦氏在儿子面前闹,在儿媳面前强硬,可面对天家,她也不敢有丝毫反抗,连多问两句为什么都不敢。
她憋着气,替儿子收下了一纸和离书。
那宦者这才拿出另一份和离书,亲自上前呈到孟惜和面前。
面对孟惜和时,他的笑容明显比刚才面对韦氏时更加讨喜,腰也弯了下去:“这位是孟大娘子吧,另一份和离书,您请收下。”
孟惜和收下和离书时,他还轻声说了句:“贵人托我给您捎句
话,‘太平无事,勿忧勿虑’。”
待传旨的人离去,韦氏立刻发难,她质问道:“和离书是怎么回事,宫中天子怎么会管起我们的家事,是不是你做了什么?”
孟惜和在看那张轻飘飘的和离书。它竟然是以这种方式送到手里的,甚至不需要林渊的同意。
“和离书也拿了,还对我摆长辈的谱恐怕不太合适。”收起和离书,孟惜和对韦氏露出讽笑:“还要恭喜林渊,忠伯公,以后人人都要羡慕他,卖妻得爵,千古流芳。”
“胡说八道,那是我祖辈荫庇,是我儿才学过人……”韦氏脸色大变。
孟惜和不听她自欺欺人的话,对侍女们道:“正好,大门开着,让人把马车赶到正门,我们从正门走。”
她是林渊用八抬大轿从林府正门抬进来的,如今走也要走正门。
“不许走,你给我说清楚!”韦氏在身后叫道。
孟惜和一句:“你要强留我,难道对陛下的旨意有什么不满?”
韦氏像被掐住嗓子,陡然收了声。
孟惜和就这样走出了林府大门。在黄昏中登上了前往孟府的马车。
从一片安静的街道驶过一段热闹的街市,又从热闹的街市驶向另一片安静的街道。
早有人提前跑回孟府报信,说大娘子和离归家了。
孟惜和一露脸,就看到妹妹站在大门后翘首以盼。她仍是一张红润的脸,眼睛好像四月的天一样清澈。
“姐!大姐!你回来了,今天家里有鲜牛肉锅子吃,还有新鲜的樱桃!樱桃我尝过了,很甜!”孟取善提着裙子跑出门外,站在马车下伸手接她。
听到妹妹的招呼,孟惜和险些以为,这是她还未嫁时出门游玩,傍晚回来妹妹在等她一起吃好吃的。
孟惜和忍不住地笑起来,牵着她软和的手下了马车。
“怎么这么高兴,难道我遣人回来报信的时候没说清楚?我今日是和离回家的。”
“你回家我就开心了。而且和林渊和离难道不算好事吗?当然算了,姐姐开心就算是好事。”孟取善又哀叹一声,“只可惜家里还有个败兴的爹,他是肯定嘴里没好话的,姐姐先看了我的笑脸,再看爹那张臭脸,也好彼此抵消。”
姐妹两个进了府,一屋子人其实还未吃过,但听说孟惜和日子过得好好的,突然与林渊和离回家了,谁还有心思吃饭,都在厅内等着她。
来报信的人也就比孟惜和的马车早那么一些,只说和离了,要回家里来,其余的也没说清楚。
孟熙黑着脸,一看到大女儿出现,就率先发难道:“你这孽障,做了什么丢人的事才叫人把你休了!”
孟惜和也一收方才路上和妹妹说话时的笑脸,冷着脸说:“爹怕没听清楚,是和离,不是休妻。”
孟熙道:“还不是人家看在我们家的面子上,选了个好听的说法,女婿那个人我知道,以他的才学人品,不可能无缘无故打发你回家,定然是你……”
听他说的不像话,从书房过来的孟尚书打断他:“你先住口,惜姐,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孟尚书今日因为朝中局势变化,快天黑了才回家,颖王倒得太快,那边还在抄家,又听说静王也入宫被罚,如今还没个结果。
朝堂上乱糟糟,没想到回了家也不消停。
但他不像儿子那样觉得突然,反而觉得有迹可循。几个月前大孙女脾性变化,他就觉得她这日子可能过不好,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闹到要和离。
林府那边无声无息,让他觉得有些古怪。
“没什么好说,这是我自己求来的。”孟惜和说。
孟熙忍不住,在一旁痛心疾首:“糊涂!你真糊涂!好好的日子你有什么不满意的,林饮溪那样貌才学……”
孟惜和见他难受得仿佛自己被休了一般,讽刺说:“爹还不知道,你那好女婿今日中风瘫痪,别说什么写诗作画,下半辈子都要躺在床上过日子了。”
今日发生的事实在太多,这事孟家人还真不清楚,孟熙惊得不轻:“这怎么回事?”
孟尚书摸了摸胡子说道:“既然这样,你想和离祖父也能理解,只是太过匆忙,说出去对你名声不好,你要是能耐心照看个一年半载,再谈和离之事,说出去也好听一些。”
孟惜和自嘲笑笑,说得容易,苦日子不是他们去过,当然说得轻而易举。
“祖父的意思是,大姐就该在大好年华,待在林府再吃上一年半载的苦头,就为了他人三两句闲言碎语?”孟取善说。
孟尚书道:“那叫名正言顺。”
“若是家中觉得我名声不好,影响了家里,我明日就可以离府单过。”孟惜和说。
“胡说八道!”祖母被侍女扶着匆匆赶来。
她拉着两个孙女,强行打断了这场问询:“都是血肉亲人,大姐儿几次回来你们都这样,何至于像大老爷庭上审犯人一样!”
她把两个孙女拉到后堂,抓着孟惜和的手,满脸担忧地问:“大姐儿,你这事里可有什么内情?”
“没什么内情。”孟惜和没有透露半点自己和静王的事,她平静地说,“我只是和林渊过不下去,恰好他中风瘫痪,我就与他和离了。”
“欸,你这事,祖母私心里觉得你做得对,咱们还这么年轻,别听那些老古板的给一个男人守着。没事,大姐儿别怕,回家就回家了,你先安心住着,过段时间祖母再给你看个好人家,这次咱们好好挑。”
孟取善站在孟惜和身后按着她的肩膀,打断祖母说:“祖母,以后再说吧,姐姐现在肯定累了,先放我们下去休息。”
孟惜和未嫁前的院子,孟取善早让人去收拾了。孟惜和前脚回到院子,后脚孟取善就带着人也过来,她端着一大盘水灵灵的樱桃,几个侍女手里都端了各种菜,还有热腾腾的牛肉锅子。
“今日祖父和爹他们应该都没心思吃了,正好我去厨房要了一些过来,我们姐妹一起吃,可别浪费了这么好的嫩牛肉。”
这还是今日崔四叔特地让人送来的呢。
要是和一大家子各怀心思的亲人一起吃,再听他们各种责怪劝诫和关怀,孟惜和还真没胃口,但和妹妹两个人,这更像是在庆祝。
孟惜和尝了两片牛肉,又吃了两个鱼肉丸子,一筷子春菜,身体热腾腾的,心里也忽然踏实不少。
再看旁边的妹妹,她从小到大胃口一直很好,吃什么都香甜,桌上大半都是她吃的。
侍女们在旁边也另开了个桌子吃东西,几盏灯照得桌子亮堂堂的。
“大姐,你想喝酒吗?”孟取善忽然问。
孟惜和柔和的神色一变:“你会喝酒?谁带你喝的酒?”
难道是崔竞,一看就是个好酒的,该不会还没成亲就开始带着妹妹酗酒了?
孟取善捂住嘴,眼睛快速眨了眨:“……是我自己以前用梅子泡的,一点也不醉人,其实那根本不是酒,就是喝着有点酒味。”
别看她神色乖巧,说得真诚,其实一个字不能信。
见她取来小坛子,娴熟倒酒的模样,孟惜和就知道她自己平时估计没少悄悄尝。
她还以为妹妹那架子上泡着东西的小坛子都是用来制香的,没想到在她眼皮子底下玩暗度陈仓这一套。
“泡着玩”的酒一入口,尝着竟然比得上香馔楼的酒了,还有点早年外祖父泡的药酒的味道,可见她在家没少研究。
但孟惜和今日不想教训妹妹,默默喝完了一盏,放下酒杯。
“他们都说酒能解愁,你现在好受一些了吗?”孟取善抱着小酒坛发问。
孟惜和失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脸:“你就别为我发愁了,我现在好得很。”
她接过酒坛子又给自己倒
了一杯,一饮而尽。
“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了。”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石榴树。
孟惜和早早就醒了,睁开眼没看到知乐院天青色的床幔,还恍惚了一瞬。
她未嫁时这间闺房的床帐是鹅黄色的,上面有蝴蝶蜻蜓的纹样。
整个房间里还残留着一股淡淡的茉莉和蔷薇花香,花香中掺杂着一丝老檀香的奶香味,是昨日夜里妹妹送来给她点的。
也是孟惜和未嫁时最常在房间里点的香,不像在林府,她那时点的香都带了些药味。
这个院子比林府的知乐院小一些,几个侍女清早起来,听到屋里孟惜和起身的动静,就开始各司其职地在院子里和屋里忙活。昨日夜里太晚,许多东西还没归置好。
孟惜和坐在梳妆台前梳理头发,穿着小衣服的玉虎在她脚边转来转去。
雪柳站在旁边把她的妆奁拿出来,正闲话着要戴珍珠还是宝石钗子,外面百灵鸟一样清脆的声音喊着姐姐由远及近。
孟取善抱着一大束开着石榴花的枝条径直进了屋里。
“姐姐,你起来了,快看,这个石榴花开得好不好?给你放在屋里插瓶。”
孟惜和看着那开得红艳艳的石榴花,愣了一瞬:“这难道是你在爹书房外面那棵石榴树上剪的?”
孟取善笑道:“当然,我们家也就那么一棵石榴树。”
说起这棵石榴树,还有个不小的来头。
当年只有两个女儿的孟熙,一心想要个儿子,不知在哪听了个大师的说法,挑选了一棵石榴树种在书房前,说这样就能多子多福。
后来他娶了继室,果然生了个儿子,从此他就更迷信那棵石榴树了,看得宝贝似的。
那棵石榴树种下去第一年,结了几个小石榴,孟取善年纪小,爬到树上去摘了两个,结果被孟熙说她坏风水,逮着她狠狠打了一顿。
“你怎么又跑去祸害爹的石榴树了,不怕他教训你?”孟惜和嘴上问,心里却猜她肯定是因为昨日爹说的那些难听话,蓄意报复。
“没事,爹现在对我客气多了,你没见昨日我插话,他都没教训我吗。”孟取善把手里大把的石榴花插在旁边的白瓷花瓶里,摆弄了一下。
“爹这个人你也知道的,他从前训我不客气,是因为我是他女儿,现在我和崔四叔订了婚,他就觉得我已经算是别人家的人了,他反而看在崔四叔的面子上,对我客气起来。”
她爹那种伪君子,还挺尊重这种“权利让渡”的规矩。
孟惜和拍拍妹妹的手安慰:“花摘了就摘了,你看桌子底下是什么?”
“哎呀,有一只小狗!”孟取善注意到玉虎,惊喜地蹲下去,一把将胖嘟嘟的小狗抱起来。
玉虎扭了两下身子,奶声奶气地朝她汪汪了两声,但被孟取善揉捏了一阵后,它就开始热情地晃尾巴。
“姐,我把它抱走玩一会儿,待会儿再给你送回来。”
孟惜和忙说:“你小心点,别带着它去危险的地方。”
孟取善就像来时一样又哒哒地跑走了。孟惜和有些无奈:“她现在还一团孩子气。”
都十八岁了,这个年纪,若是嫁得早的,孩子都生了,她还这么爱玩。她真担心她之后嫁到崔家要怎么办。
孟取善在临近前院的一片开阔的小花园里和小狗玩,忽然眼尖地瞧见个眼熟的人影从前面甬道走过去。
她抱起小狗的两只前爪,跑过去喊:“四叔!”
小狗也跟着汪汪汪。
崔竞回头看见她,转身走回来。
“怎么有只小狗,是你养的?”
“不,是我姐姐养的,她昨日和离,回来时带来的。”孟取善脸上笑盈盈,大眼睛盯着他的反应。
崔竞看她这样,也笑了:“你这是想看我什么反应?想问问我知不知道内情,还是想看看我对此有什么想说的?”
孟取善奇道:“你不是整日在宫中吗,还知道我姐姐和林渊和离的内情?”
“我好歹管着禁军,宫内宫外,许多消息都很灵通。”他不着痕迹地炫耀了一下。
正是因为他消息灵通,今日孟尚书才会请他过来,就是想从他这里了解一下昨日宫中发生了什么事。
事关颖王和静王,想知道内情的人太多了,而崔竞的嘴又太严,要不是因为两家马上要结亲,孟尚书也请不来他。
崔竞摸了摸小狗脑袋,被它很凶地汪汪了几声。
孟取善捏住小狗嘴巴,凑近了一点悄声说:“那你先和我说说?”
崔竞沉吟不语。
孟取善又凑近了点,脸颊鼓了一下表示不满:“你该不会像我爹那样,用‘朝中大事我一个女儿家不需要知道那么多’来打发我吧?”
“没什么大事小事,只有你想知道和不想知道的事,我也相信你有分寸,不会外传。我只是觉得有些事还不能确定,只是我的猜测,不知该不该和你说。”
“那你先说,我自有判断。”
崔竞便说:“你姐姐和离一事,与静王有关。很可能是他向陛下求来的,因为此事,陛下还发落了静王。”
“静王?就是那个在修道的静王吗?”孟取善对这个静王的了解不多。
这种神神秘秘的皇亲贵胄,和姐姐怎么会有联系?
孟取善只思索了片刻,就对面前的崔四叔叮嘱:“如果我祖父他们问你,你先别说我姐姐和静王有关系。”
她严肃地伸手去捏崔竞的嘴巴:“闭紧嘴巴,不要说关于我姐姐的一个字。”
崔竞躲了下,抓住她乱来的手,低声道:“刚才捏了小狗的嘴巴,又要来捏我……放心,我本来也不打算说起这个。”
孟取善遗憾地收回借机作乱的手,又问他:“你中午会不会在我家用饭?”
崔竞事务繁忙,但他几日没见二娘,又有些想她。目光柔和地说:“那要看今日有没有人留我。”
孟取善立刻用小狗爪子挠了挠他的袖子,可怜道:“你要救救我,我爹今天肯定要教训我。”
崔竞皱眉:“你爹一天天的没别的事要忙吗,怎么那么喜欢教训你?”
他第一反应竟然不是问她做了什么。偏心偏得光明正大。
孟取善都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我把他书房前的石榴树折掉了一大片枝条。”
“就为了这?”崔竞不理解,“几根树枝罢了,便是你把树拔了,也算不上大事。”
“因为我爹很看重那棵石榴树,觉得那棵石榴树能保佑他子孙满堂,富贵荣华。”孟取善说。
崔竞拧眉:“一棵石榴树就能保他子嗣家宅风水,真是胡说八道。”
他自己倒是信那些道士算命呢,轮到岳父这里就是胡说了。
孟取善忍不住笑:“反正他肯定要生气教训我,你看我都躲到这里来玩了,就是怕被他抓住。”
“别怕,我肯定帮你。”
看着崔竞高大的背影离开,孟取善举起手里的小狗,笑嘻嘻地和它脸对着脸问:“你看,我像不像狐假虎威,嗯?”
好像也没多久,她就喜欢向崔四叔告状了,因为无论如何,他都会觉得她受了委屈,不讲道理地偏向她。
崔竞在孟尚书的书房里,与他互通了一些朝中的消息。
“颖王如今是彻底出了局,但静王的情形也并不明朗……他倒是比想象中更聪明一些,难为他远离朝堂这么久,还有这种敏锐嗅觉,知道这种时候该退一步。”
孟尚书摸着胡子,“不过,就连无争你都不知道静王是因何被罚吗?”
“原因恐怕只有陛
下和静王清楚了。“崔竞说道,“只知道陛下有意降静王的爵位,或许是降为郡王。”
孟尚书意味深长看他一眼:“你嘴严也是好事,在陛下身边,确实要注意祸从口出。”
他不信崔竞对静王为何被罚的内情丝毫不知,但他既然不明说,自然有不能说的地方。
昨日宫中一共只传了几道旨意,除了颖王那边,还有一道很是莫名,是将林渊这样一个御史封为忠伯公。
孟尚书猜测,陛下或许是想安抚曾经支持颖王的一系列臣子,表示不准备追究他们,免得朝中动荡。
但以他在朝中多年的政治嗅觉,又隐约觉得不太对劲。
他也不是想要弄个一清二楚,只是防备连累到自家,如今看崔竞稳得住,孟尚书也就不担心了。
两人又随口说了几句闲话,照旧是留人用饭。
崔竞一来,孟熙作为未来岳丈,自然作陪。
孟尚书喊他过来时,见他脸色不好看,就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孟熙一看崔竞也在,便不客气说:“二娘一早跑到我书房外祸害了我那棵石榴树,这么大的人了一点事不懂,我是管教不住她了,日后嫁到你家,无争你也无需给我面子,好好教教她规矩!”
崔竞脸上本就浅淡的笑容消失:“不知是什么样金贵的石榴树,惹得你这样大发雷霆。”
孟熙没听出他话音不对,仍旧愤愤道:“我那是棵风水树,怎么能随意动,她是一点不吃教训。”
“如果一棵树也比得上女儿重要,那你的仕途未来,也是一眼看得到头。”崔竞这话说得重。
就连孟熙这样迟钝的人,也听得出他的讽刺与不快了,脸色当即更加难看。
从前崔竞称他一声兄,后来又成了他女婿,孟熙在他面前也是摆起了谱,这还是崔竞第一次对他如此不客气。
孟熙有心想发怒,可崔竞那战场历练出来的气势,只是冷着脸不说话,孟熙就发憷,不太敢触他霉头,竟然坐在那半天说不出话来。
孟尚书打圆场道:“二娘那孩子确实有些调皮,以后就要无争你多担待了。”
崔竞摇头道:“我却不觉得二娘调皮,她是再懂事不过的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做什么不讲道理的事。”
她周围的人,连她自己都觉得她在做“坏事”,但崔竞觉得她一定是曾在这件事上受过委屈,感觉到过受伤和无力,才会用这种方式表达出来。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探望。
孟取善迎面在走廊上遇到亲爹,见他脸色黑黑,竟然没有开口训她,而是气哼哼地走了,她就知道,他肯定是在四叔那里吃了瘪。
她于是开开心心地去找了姐姐。
“你是说你跟崔竞告状,说爹教训你,让崔竞别给他面子?”孟惜和问。
“是啊,你没看到爹那个表情,他肯定很憋屈。”孟取善眼睛弯弯。
这么多年,爹每天不教训她就不舒服,她耳朵都要听得起茧子了,总算是也有他被治住的一天。
看她这尾巴都竖起来的样子,孟惜和哭笑不得,又有些担忧道:
“你就算对爹不满,可就这样对崔竞直说,他难道心中不会觉得你无理取闹,不敬长辈吗?有时候心里一些想法该藏着些,别什么都对他说。”
“崔四叔对我可不藏着,我问他什么他都告诉我,今天他还跟我说了昨日宫中发生的事,连静王被罚这样的秘密他都告诉我了。”孟取善装作无意地说,暗暗观察着姐姐的神色变化。
只见她顿了一下,果然追问:“静王被罚?这是怎么回事,崔竞还知道什么吗?”
孟取善托着下巴,静静看着她。
孟惜和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太急切了,略心虚道:“怎么了,他叮嘱你不能往外说?”
“姐姐,你是不是认识静王?”孟取善笃定道。
“……”孟惜和看一眼大开的房门和院子,低声解释,“事情有些复杂,我和他,确实有些渊源。”
“噢——”孟取善意味不明地噢一声,忽然话音一转,“难道上次我生辰时,送我玉研钵和玉杵的那个姐姐的朋友,就是静王?”
她脑子转的太快了,孟惜和感觉这小机灵鬼好像都猜到了,不自在地点点头。
生怕她再问什么,孟惜和忙说:“崔竞有没有说静王现在怎么样了,还在宫中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没有多问。姐姐这么着急,不如自己去问问四叔好了。”孟取善建议。
孟惜和还是不太喜欢崔竞,但人已经成了准妹夫,孟惜和对他的态度又有了变化,至少表面上客气了些。
而且到底是有求于人,面对他时,总算是给了个吝啬的笑脸。
“冒昧打扰了,崔指挥使。有事相询,不知方不方便。”
“大姐客气,请说。”
孟取善左右打量两人,平时在她面前都温存体贴,结果一碰面,一个板着脸装威严稳重,一个笑得假扮端庄文雅,这样客客气气地对话,还真让她有些不习惯。
“寒暄一句就可以了,姐姐,直接问吧。”孟取善说。
孟惜和瞪了一眼拆台的妹妹,尴尬道:“我便直说了,崔指挥使知不知道静王的情况,他有没有受伤,现在是否还在宫中?”
崔竞也没打哑谜,简洁答道:“静王昨日在殿前跪了两个多时辰,今早才离宫,是用轿子抬回太清观行宫的。”
孟惜和一下子皱起眉,但她克制住没有问再多,只道:“我知道了,多谢。”
她心事重重,转身要走,孟取善对崔竞摆摆手,扔下一句“四叔你忙去吧”,也跟上姐姐,留下崔竞在原地无奈摇头。
小没良心的,没事都不会来找他,有事了用完就丢。
孟取善看姐姐魂不守舍,走路都差点踢到石头,便说:“姐姐很担心的话,不如去太清观探望一下?”
孟惜和停下脚步,垂眼说:“他既然已经离宫,却没送来消息,或许是还不准备见我,我何必去打扰。”
奇了,姐姐好像是在和那个静王赌气。刚才还在担心人家呢,怎么突然就别扭起来了。
孟取善稀奇地看着她这难得一见的模样,忽然一拍手:“糟糕,没消息该不会是还在昏迷着吧?看来伤得很重啊。”
孟惜和神色微动:“他身边应当不缺厉害的医官和好药……”
孟取善又说:“该不会,他不知道你已经离开林府,让人把消息送到林府去了?”
孟惜和:“……”
她往前走了两步,若无其事地回头说:“我今日去太清观上香,圆圆你帮我和祖母说一声。”
“好,”孟取善不忘提醒,“舅舅那里有好膏药,对活血化瘀很有效的。”
“知道了,就你聪明。”孟惜和带着侍女匆匆离开。
在出门这件事上,已经出嫁的大娘子,比孟取善这个还未出嫁的小娘子,倒是方便许多。
这次是乘的孟府的马车,来到太清观山下时,后头匆匆追来一匹马,马上的少年满头汗,看到孟惜和后一脸庆幸。
“总算是找着您了。”
孟惜和对他那双大大的招风耳有印象,他是芳信身边的侍从招风。
“郎君让我给您带个口信,我去林府听说您回家了,去孟府又听说您出门了,好不容易才追上。”招风说道,“郎君说让您别担心,他没事,过两日再去见您。”
“过两日再见我。”孟惜和脸上的担心变成冷笑,“他的意思是我现在都到门口了,再打
道回府,等他去见我?”
招风讪讪说:“我觉得郎君肯定不是这个意思,他是怕您看了他的伤心疼呢。”
孟惜和出门的时候还犹豫,这个时候反而不犹豫了,熟门熟路直奔芳信在道观厢房的卧室。
他随意挽了个髻半靠在床上,上身只穿着中衣,腿上敷着药,手里拿着一张明黄色的绢布在看。
看到孟惜和突然从门外进来,他眼皮一跳,第一反应是拉过旁边的锦被盖住了下身。
孟惜和上前道:“你小心点,别把药弄掉了!”
“怎么来得这么突然,还说让你缓两天呢。”他笑着说。
跟在孟取善身后进来的招风说:“郎君,我这口信送到的时候,大娘子已经到山下了。”
“我需要缓什么,缓和跟林渊和离的事吗?和离书昨夜都送我手上了,难道我还有脸继续待在林府?你竟还让人把消息往林府送。”
孟惜和赌气说了一句,可端详他的脸色,发现他一向健康红润的脸色前所未有的苍白,又有些心疼,语气缓和下来,“我担心得一天都等不了,你还要我等两天?”
芳信叹气:“姑且算我的一点小小私心,怕你见了我如今这样子,有损我往日英俊潇洒的形象。”
他伸手抓住孟惜和的手,仔细看她的眼睛,故作疑惑地问:“怎么不见你眼睛下面有熬夜的黑沉,看来昨日睡得还不错?”
孟惜和:“……”
芳信捏着她的手笑道:“看你还睡得着,我就放心了。”
孟惜和不想理他了,拉着被子掀起来:“我看看你的伤口。”
芳信拦了下:“没什么好看的……咳,更何况我下面没穿裤子。”
孟惜和说:“从前我没和离的时候不知避嫌,怎么,如今我和离了你要与我避嫌了?”
芳信松手认输:“好好好,你看,请随意看。”
他膝盖一片乌紫,染着黄黑色的药汁,周围还有红肿,看起来有些可怖。孟惜和看着,手指都没敢碰。
“有什么值得你这样呢。”她轻声说。
芳信抬起她的脸:“你该不会要哭了?”
孟惜和扭过脸,避开他的手指擦了一下眼角。芳信又把她的脸扭过来,趁她没反应过来,忽然往她嘴里塞了个什么。
是一小块甜甜的糖。刚才芳信喝药时剩下的,还有一小碟放在床边的小几上。
“千万别哭,否则眼泪要把我膝盖上的药给冲掉了。”
“又胡说。”孟惜和一点也不想被他拙劣的技巧给逗笑,可上扬的嘴角没能忍住。
芳信瞧着她的神情,也勾起嘴角。
要是可以,他希望她永远可以笑着,只是……
“惜和,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芳信突然说。
孟惜和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很镇定:“什么坏消息?”
芳信把自己刚才在看的那卷绢布递给她。孟惜和定定神展开,发现这是封已经盖了印的旨意。
上面写着,封她为芳信的侧妃。
“这道旨意,会在半个月后送到孟府。”芳信说。
孟惜和沉默片刻,合上绢布问:“你的王妃是谁?”
之前颖王娶王妃时,也同时封过一个侧妃。她既然只能做侧妃,那陛下心中自然有更属意的静王妃人选。
芳信摇头:“没有王妃,只有你。”
这是他与陛下僵持之后的结果。
他将孟惜和的手抓得紧紧的,像是怕她跑了:“抱歉,我让你受委屈了。”
孟惜和勉强笑了一下:“那是陛下,就算是你,也违抗不了他的命令,而且我早有预料,本朝哪有和离之妇做王妃的先例。”
芳信抓着她的手又紧了一下:“不开心就不要笑了。”
孟惜和好不容易扬起的笑又落下去,她往前靠在芳信的胸口,声音低而飘忽:“我不想你有王妃,或者别的什么……”
甚至,未来,若是有一天他真的成为了皇帝,也不想他再有别的什么人。
否则真到那一日,她可能会比恨林渊还要恨他,会做出更加过激的事。
她想独占这个人,不许别人来染指。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李贵妃。
孟惜和正心中苦涩,忽然听到芳信忍不住地笑出声。
“……”她抬头看去,脸色有点臭,“你在笑什么?”
“没有,”芳信掩嘴遮住自己的笑,免得笑得太过开怀被打,“就是听到你说不想我有别人,心里高兴。”
“这是你应该高兴的时候吗?”孟惜和恼道。没见她都这样了。
芳信往后懒散一靠:“我不是现在开始当亲王,身份尊贵的亲王我都当了十几年了,被封王的时间比堂兄还早,我大可以像颖王那样荤素不忌,说句不客气的,我要是想要,后院里的人能比颖王府还多。”
“我并不好女色,就算没有你,我也没打算自找麻烦找一个别的什么人,相比起来,我更喜欢自由自在孤身一人,做我想做的事。”
芳信伸出手指在孟惜和脑袋上弹了一下,“你是我命中突然出现的那个变数和意外,改变了我过去的一些想法,但这样的意外可不会出现第二次了。”
“不管是王妃、侧妃也好,就算我只能当你无名无分的‘奸夫’,也不会再有别人了。只有这一点,你可以不用担心。”
——
宫中,李贵妃的蕴福宫,院中摆满了宫中匠人精心培育的各色牡丹芍药,足足几百盆,把整个蕴福宫摆得花团锦簇。
她这里每个季节都会摆上不同的鲜花,每次来都有新模样。
皇帝往日就最爱往李贵妃这儿来,这次因为两个侄儿的事心中烦闷,第一个想到的还是李贵妃。
她是最知情识趣的一个人,皇帝最爱她的善解人意,每每到她这里,心情都会不错。
皇帝才大发雷霆清理了一遍后宫,如今还余怒未消,连墙外小宫女走路都不敢发出声音,李贵妃却一如往常。
见了皇帝,她先嗔怪一句:“两日都不曾来了,今日总算是处理了国家大事,终于想起来看我一眼了。”
说话间迎过去扶了他的胳膊,目光中露出一些关切:“陛下既来了我这里,可不许再想那些烦心事,好好放松才行。”
她已经三十五岁的年纪,仍然是肤色白皙细腻,一颦一笑明眸善睐,宛如少女。
皇帝听她说了几句,脸上总算是有点笑模样,打量一下院里的花盆,说道:“那几盆芍药不错,可是新添的,很配你。”
“陛下不来,我日日无聊,只好用这些花儿鸟儿打发时间了。”李贵妃拉着他坐下,“陛下这两日都不曾休息好吧,我给你按一按可好?”
“还是你体贴。”皇帝放松身体闭上眼睛,感觉到一股淡淡的香气从李贵妃身上手上传来,她柔软的手指贴着他的太阳穴轻柔按压。
斜坐在皇帝身后的李贵妃眸色如水,看着自己指腹下,皇帝脸上的纹路和一些斑点。
哪怕是世间最尊贵的男人也会老去,皮肤会松弛,脸上会长出斑点,但他身上至高无上的权利会为他一切外表上的缺陷蒙上一层光辉。
皇帝睁开眼,看见她温柔的眼神,忽然握住她的手感慨:“忽然觉得自己老了,可你还是那么漂亮,就和当初刚入宫时一样。”
“我可要老得慢一点,这样陛下才会一直看着我。”李贵妃笑道,“而且这都要怪陛下把我养得太好了,养花的人尽心,花才开得好。”
“陛下和我不一样,为了天下大事日日操心,这都是陛下竭尽心力的证明……若是可以,我也想让陛下少些操劳。”
皇帝听得心里熨贴,拍拍她的手道:“你这嘴,说话还是这么好听。”
“都是真心话,自然好听。”李贵妃哄得他神色温和,又道,“那些烦心事陛下都处理完了吧,是不是该好好陪陪我了?”
皇帝又叹一声:“哪有那么容易,有些事我还在犹豫不知该如何是好。”
“还能有
什么事叫陛下如此烦心呢,说给我听听!“李贵妃像是不满他无法陪自己,顺势问道。
“唉……是静王的事。”皇帝提起这事就皱眉。
一开始他或许只是觉得静王坚持要一个已婚妇人给他当王妃,太过离经叛道,可后来,就逐渐变成对静王态度的不满。
他跪在殿外不起时,皇帝一边觉得不忍,一边又忍不住想,他难道是想用这种方式逼迫他让步?
他是真的喜欢那个孟家的娘子,还是只是想要借此表明自己没有争夺皇位之意,若是如此,他莫非觉得他当叔叔的,如此容不得他吗?
对于静王,皇帝的情绪总是很复杂,或许是静王长得和他的父亲太像了,而他对太子大哥又有一份敬畏和愧疚。
“静王执意要娶一个和离之妇做王妃,为此甘愿抗旨,我为他挑的王妃,他宁死也不要,他这脾气,真是叫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皇帝说道。
李贵妃惊讶问:“我只听说陛下罚了静王,竟是因为这个,不知是哪家娘子,让静王殿下这种清修之人都上了心。”
“不就是孟尚书家的大孙女,”皇帝迁怒道,“估计也是个不安于室的。”
李贵妃露出思索的神色:“怎么有些耳熟……对了,我想起来,不久前的清明夺锦赛上,陛下不是还给崔指挥使赐了婚吗,我记得也是孟尚书家的孙女。孟尚书家有几个孙女?怎么各个都如此厉害。”
“这婚事要真成了,静王倒和崔指挥使成了连襟了。”她似随口感叹一句,语气又带上好奇,“这两位先前都是不肯成婚的,遇上孟家的小娘子就变卦了,我还真好奇起来,想亲眼见一见是什么样的小娘子。”
皇帝不自觉皱了眉。
李贵妃无意的话又把他心底深处一个顾虑给勾了起来。
这婚事一成,静王和崔竞就成了连襟。
崔竞那是什么人,是一个叫他又爱又苦恼的天生将才。十几岁就在边关崭露头角。
本朝重文抑武,武官想要升迁比文官艰难许多,但崔竞能在这样的年纪成为正四品的殿前副都指挥使,都是因为他立功够多。
在边关十年,打了数百场胜仗,收复了途州,先后调任途州、沂州和掖州刺史,每到一处,清理冗兵,布防作战……若不是他在上一场大战中伤重,借机让他回京休养,皇帝都不知道再将他往哪里调。
以崔竞的履历与功劳,直接做个指挥使也无可指摘,皇帝是以他尚且年轻为由,压了一压,才叫他只当了个副职。
上头虽还有个算是他长辈的老将军虞国公占了指挥使正职。
但他们都心知肚明,等老国公退了,这指挥使一职必然是崔竞的。事实上,如今也只是差个形式而已。
皇帝知晓崔竞忠心尽职,对他也很信任,可一旦他与静王有了这层联系,事情就又发生了改变。
皇帝实在不能不警惕一些可能。
他被静王顶撞后,一怒之下将静王降爵为郡王的旨意已经写好,如今还未发出去,只是因为,他还没想好,是否要借这次,让静王离京去封地。
离得远了,他才能暂时安心。
“昨日静王自请去封地,你说我该不该答应他?”皇帝忽然问李贵妃。
李贵妃疑惑:“好端端的,静王为何想要去封地?”
“许是看了颖王的下场,怕了。”皇帝有些意兴阑珊,自言自语道,“静王封地在宁州,虽降爵,我也不准备改他的封地。宁州离梁京有些远,却也是个富庶之地,不会委屈了他,只是他在京中待惯了,去那么远也不知他能不能习惯。”
李贵妃哪能看不出来,他口中问该不该答应,实则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如今这般犹豫,可能是顾虑着朝中一些不好听的声音,怕人说他对侄子狠心,才处置了颖王又要发落静王。
“既然是静王殿下自己求的,陛下成全了他也未尝不可,反正您一向疼爱他,他要什么您不给的。”李贵妃捏着他的肩说。
“是啊。”皇帝说服了自己,“他想去封地看看,就随他吧,日后若想回来,再召他回来就是。”
李贵妃捏着他的肩晃了晃:“陛下,你还没答应我刚才说的呢。”
皇帝回神:“哦,你刚才说的什么?”
“我实在好奇孟家那两位小娘子,想亲眼见一见,好不好?”李贵妃靠在他肩上笑问。
“你要真想见,召她们来见就是。”皇帝随口答应。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召见。
孟惜和从太清观回来,就准备去找祖父,得知他还未回家。
便先转道去了妹妹的院子,看到她坐在院子里碾香料。
“怎么又有一只小狗?”孟取善丢下手里的东西,嘬嘬两声,把姐姐怀里的小狗抱过来。
“它叫金狮,和玉虎是姐妹,本来养在芳信那里,但他受伤了这几日不方便照顾金狮,我就把它暂时带回家和玉虎一起养。”
“芳信”这个名字,她好像在太清观的时候听说过。孟取善问:“那就是静王?你们怎么样了?”
孟惜和不太习惯和妹妹谈论自己的感情问题,只简单地说了两句,最后她犹豫了一下,低声说:“过半个月,会有旨意下来,封我为他的侧妃。这事你知道就好,不要在外面说起。”
孟取善捏着小狗嘴巴,眨巴眼睛问:“姐姐能接受吗?”
孟惜和道:“这是陛下的旨意,我和他都只能接受。”
孟尚书晚间回府时,等待许久的孟惜和主动去了他的书房。
作为一家之主,孟尚书的书房放了许多重要的东西,家里孙女都很少来。上一次孟惜和来这里,还是小时候,为了找躲起来的妹妹。
那时她站在门口,看着屋内数不清的书籍和颜色暗沉的家具,总是觉得这里比家中任何地方都要威严,不敢随便踏进来。
如今她神色自然地进门,对祖父说:“祖父,我有些事想告诉您。”
“进来吧。”孟尚书在写一份奏疏,这份奏疏他写的很慢,时而停笔思索。
见大孙女进来,他将奏疏合上放在一旁,准备听听她要说什么。
“怎么突然来找我,是对自己的婚事还有什么想法?”
“确实事关我的婚事,需要告知祖父知晓。”孟惜和道,“今日我去见了静王殿下,他告诉我,半个月后,宫中会下来旨意,封我为他的侧妃。”
孟尚书老得垂下的眼皮都掀起来一瞬,但他到底是端住了,坐在那消化了片刻这个突然的消息。
“难怪……”难怪之前从没交集的静王,在宫中见到他还特地和他打了招呼,在春台池时,也是主动帮忙说话,原来另眼相待背后还有这样一重内情。
“你与静王早就相识?”孟尚书目光犀利问。
“是。”孟惜和神色丝毫没有躲闪。
可她先前还是林家妇。
想起林渊那个突然的病和封爵的旨意,大孙女的突然和离,以及静王在宫中被罚的消息,孟尚书总算理清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眉头一时松一时紧:“难怪陛下要降静王的爵位。”
孟惜和的神色微动,险些问出“怎么回事”。芳信被降爵的事,他没和她说,尽在说她封侧妃的事了,还说了些婚礼可能会很仓促,到时候要如何办之类有的没的。
无关紧要的事一直说,真正要紧的不说,他是故意不说还是觉得不要紧给忘了?!
心里憋着气,孟惜和暗骂芳信不靠谱,脸上还镇定着问:“这降爵的旨意是什么时候发的?”
“我是先得到的消息,旨意恐怕要到明早才发。”孟尚书看着眼前的大孙女,不知该喜该愁。
家里两个孙女的婚事,他都上了心,可惜两个人都是开始顺利,后头不顺。如今两人都有了看似更好的选择,但这对孟府来说又不一定是好事。
他也迅速反应过来某种可能会让陛下猜忌的关系。心中当即做出了一个决定。
这尚书之位他不能再坐下去,是时候该致仕了。
他本来也快到致仕的年纪,只是家里晚辈青黄不接,没一个堪当大任,孙子孙女又都快要婚嫁,这才想着再等一等。
如今事发突然,却是一个合适的致仕时机。
“你与静王之事……罢了,既然此事宫中已有论断,也无需我再说些什么。”孟尚书长叹一声。
只是这两日,他就感觉到朝中上下暗潮汹涌,静王的未来还未可知。谁能想到,小孙女躲过了颖王,大孙女却压在了静王身上。
“孙女还有一事,想劝劝祖父。”孟惜和没有多说静王的事,转而说道,“便是我也知道如今局势不明,祖父在还好,若有一日祖父退了,我爹绝不是个能担起孟府的人。”
“以他糊涂又软弱的性格,只会得罪人
和坏事,祖父就算是想扶他也扶不起来。”
孟尚书没有因为她这样说自己的父亲而出言责怪,其实他自己心里也很清楚大儿子是个什么样的。
只是那到底是他第一个养大的儿子,前头一个没立起来,这个好不容易才养活,当初又恰是他在仕途最忙碌的时候,儿子在老家被父母养成那样,再接到身边来时,已经改不了了,而且他也没有太多时间倾注在他的身上。
这些年来,他不知给这个儿子拉了多少关系,为他铺了多少路,才让他能安安稳稳当个国子监司业。可再想往上,就难了。
方才,他还考虑着,是否要用自己的致仕,再为大儿子换个好前途。如今大孙女这不客气地一番话,直接就打碎了他的念头。
“依我看,祖父还是早些想办法把三叔调回来,至少三叔不像父亲和二叔那样糊涂。”
孟惜和已经快要不记得三叔的模样,他外任好几年,许久没回京,但她还记得三叔性格很好,对她们姐妹也很关切,正正经经科举考出来的聪明人,是家中和祖父最像的一个。
“你父亲确实不堪大任,照你说的,我会看管他不要惹事,但调你三叔回京便罢了,现在不是个好时机。”
大孙女嫁了静王,小孙女又定了崔指挥使,他们家现在已经够惹眼了,以后真有个万一,小儿子在外任职,也不至于被牵连。
但若静王真有什么大造化,他不用说,大孙女也会提拔她三叔。
孟惜和没有太多能和祖父说的,说完这些就要离开。
孟尚书留了她一句,他说:“这次,静王应该是你自己选的,既然如此,未来不管如何,都不要怨人。祖父老了,已经帮不了你们了。”
孟惜和默默对他福身行礼:“祖父多保重身体才好。”
第二日早朝,皇帝要降静王为宁郡王的旨意一出,果然又引得朝野沸腾,更是为了宁郡王该不该去宁州封地的事吵得不可开交。
哪怕是皇帝,这个时候也只能听着大臣们唾沫横飞,偶尔还有人引经据典隐晦地“劝诫”他几句。
要是再有那脾气耿直的大臣,就差没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不顾念血肉亲情,连被流放的颖王都被拿出来说,要求他再从轻发落。
朝中吵成一锅粥,闹不到孟府的后院。
一连几日,孟惜和都过得很清静,身边侍女环绕,小狗绕膝。她每日在妹妹院子里坐坐,看她调香料配香丸,用来做香珠手串。
期间只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这一日雪柳过来向她回禀,她庄子上的庄头有事来府上求见。
“可问了是什么事?”
“与我们之前买下的黎姨娘有关。”雪柳说,“羽诺找到庄上,说愿意再花一百三十两把人赎去。”
羽诺不知这几日经历了多少心理煎熬,最终做出了这个决定,竟然还找到了庄里去。
“庄头禁不住她哀求,所以特地来请示娘子,要不要答应。”
“……应了吧。”孟惜和连林渊现在都抛到脑后,更何况黎霜。
既然她的侍女对她愧疚,想要照顾她,孟惜和也没有阻拦的想法。
得了她的回答,庄头回去就把病恹恹还躺在床上的黎霜交给了羽诺。
听说她当天就赶着一辆租来的驴车,带着黎霜去了昌州的方向。那里还有当初帮孟惜和做事,孟惜和许给她的一座小宅子。
“远离梁京这是非之地,对她们来说或许更合适。”孟惜和得知这个消息,只说了这样一句。
她数着日子,等着那份即将到来的旨意,可旨意没等来,先等到宫中李贵妃的召见。
不仅是召见她,还有妹妹。
要入宫前一日,有宫中女官特地来府里,教导她们入宫的礼仪,见到贵人要如何行礼,以及一些宫中规矩。
若只是要见她一个人,孟惜和还没有那么紧张,可妹妹也要一同去,她就担心起来了。
从前的静王,如今的宁郡王,突然来到孟府时,孟惜和还拉着孟取善滔滔不绝,叮嘱她入宫以后千万别乱说话,千万别乱跑。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一声姐夫。
如今朝中还因为静王赵缙的事争论不休,这个传说中被陛下责罚正在养伤的王爷,竟然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这么来了孟府。
行为上一点不避嫌,衣着倒是低调,穿的一身朴素只带了个小厮,上门来时,孟府的门房瞧着他眼生,还以为他是什么穷书生,特地问了句有没有帖子。
得知没有提前送来拜帖,门房将人请进门厅,说要去禀报一声,问起他的名讳来历。
片刻后,门房把他往待客的厅堂请,恨不得脚下安个轮子,慌忙地跑到后面去禀告。
今日恰好孟老尚书不在,家中只有孟熙和老二孟煦,孟熙在妻子高氏屋里逗弄自己的小儿子,嘴里发着牢骚,抱怨自己两个女儿不孝。
孟煦更是大白天的在和几个闲散朋友喝酒,喝得面红耳赤。
两人听说宁郡王来了,慌慌张张整理衣服跑去接待时,芳信已经把待客厅里挂着的字画都看了两遍。
孟熙还是第一次如此近地见到那位神秘的静王,平日只听说他性格冷傲难以接近,孟熙生怕招待不周被怪罪,紧张局促地行礼,一张嘴就说错了话:“静王殿下光临寒舍,真是,真是蓬荜生辉啊!”
芳信打量面前两人一眼,目光停在为首的孟熙身上,脸上带了点笑,站起来道:“这位是孟司业吧,今日冒昧上门打扰,孟司业勿怪。不过,我已不是静王了。”
看他脸上带笑,彬彬有礼,孟熙一时受宠若惊,心道这位殿下也不似传闻中那么高不可攀。
“是下官一时嘴快说错了。”他堆着笑,嘴里说道,“不打扰,自然不打扰,殿下快请上座!”
待请人坐下了,他又说:“殿下可是来找我父亲?不巧他今日出门会友去了,我这便着人去请他回来……”
芳信刚想拒绝,就听一阵脚步声从后面传来,绕过檀木屏风。
未见其人,芳信已经听出了这熟悉的脚步声是谁。
孟惜和才进了前堂,就被孟熙瞪着眼呵斥:“没见有贵客吗,谁叫你到前面来丢人现眼的,一点规矩都没有,还不快下去!”
一直不曾说话的孟煦也搭腔说:“是啊,惜姐,你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这哪是你能来的地方,快下去吧。”
兄弟两个生怕惹来静王不满,觉得他们家教不严,前面见着男客,家里娘子却不知避嫌。
转头去看静王时,果然见他脸上笑容都消失了。
孟惜和早知亲爹是什么德行,她理也不理,只看着芳信,目光盯着他的膝盖皱眉,张嘴就是抱怨:“这才几日,膝盖都还未好,就在外跑,突然来我家中,也不知先送个信。”
天知道,她刚才在后院和妹妹叮嘱入宫的事项,突然听说宁郡王来了,有多惊讶。
她这责怪又亲昵的语气一出,听得在场的爹和二叔都是愣怔,隐约察觉到不对。
喝了酒的孟煦更迟钝些,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呢,就说道:“惜姐,你怎么跟殿下这般说话。”
就见那位稳稳坐在上首的宁郡王殿下已经站起来,对着侄女笑说:“听说宫中李贵妃要召见你,怕你紧张,所以才赶过来了。”
孟惜和如今是一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上前扶着他的胳膊说:“那都是小事,也值得你特地过来一趟。站起来做什么,快坐下去,膝盖别使力……这两日好些了,都能走路了?”
芳信顺着她那点微末又小心的力道,老实坐了回去:“好多了,只是还有些隐隐的痛。”
他那里多得是好药,他身体又一向结实,之前膝盖看着可怖,其实恢复很快,走些路也不碍事,但他很是享受孟惜和对他的紧张和关怀。
若不是还有亲爹和二叔在场,孟惜和都要把他的裤子撩起来看一看膝盖是不是真的
恢复了。
但就是这样一来一回,孟熙和孟煦都已经目瞪口呆,有些回不过神。
他们不像孟尚书那样已经提前得知孟惜和就要成为芳信的侧妃,在他们看来,才和离归家没几日的惜姐,和宁郡王应当是没什么交集的。
怎么现在看来,两人早已熟识,而且看样子,这位殿下根本就不是来找孟尚书,更像是来见惜姐的。
“惜姐,你们……这……”孟熙脸色变了又变。
孟惜和转向他道:“父亲若有事,可以自己去忙,我来招待宁郡王就好。”
孟熙想也不想道:“那怎么行!”
但看到芳信似笑非笑睨着他,他又瞬间气弱:“你一个和离在家的妇人,出来待客不像话。”
“孟司业怎么只说她不像话,本王不请自来,更不像话,说起规矩,还是本王不守规矩。”
“殿下怎么一样……”
“自然一样,她以后成了我的妻,孟司业难道也要这般训她?”芳信说这话时,才有了几分传闻中矜贵冷淡,不好说话的模样。
把孟熙和孟煦两人吓得退走之后,芳信叹一声:“来时我还打算给你的亲人留下一个温文尔雅和善可亲的印象,现在看来是失策了。”
“没有这个必要,我爹是个只会对权势低头的人,若你有权有势,就算对他呼来喝去,他也敬你畏你,若有一日你失了权势,就算现在对他再客气,他也只会瞧不起你。”
孟惜和想起前世,因为林渊这个女婿让她爹倍有面子,连带她也能得到他的宽容对待。
随着林渊官职越来越高,她爹对林渊也更亲热,而她,在爹眼里就彻彻底底是林渊的附庸。
如果林渊是一块珍稀美玉,那她就是挂着玉的一根绳,因为有她这根绳在,她爹才能提着那块玉去四处炫耀。
前世她爹对妹妹的遭遇和她的求救不闻不问,装聋作哑,孟惜和看穿了他,早就对他失望透顶。
“不说我爹了,你今日这么光明正大过来了,就不怕有什么闲言碎语?”
“流言总会有的,比起流言,还有更加重要的事要说。”芳信让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忘了告诉你,你若进宫,要小心李贵妃。她心机颇深,你不可轻易相信她,知道吗?”
孟惜和也想起一件事:“你只是忘了告诉我这个?你被降爵的事上次怎么不告诉我,宁郡王?”
自然是怕她多想,本就为了侧妃之事不快,再得知这个消息,以她的脾性,更要想不开了,还不如缓缓再说。
“你降爵,也是因为我吗?”孟惜和眉心微蹙,果然这么问了。
芳信便道:“想娶你是出于我心,触怒陛下,也是因为我执意,这一切行为都是为了满足我自身,怎么能说是因为你。”
虽然早猜到他不会怪她,可听说他被降爵的事,心里难免还是会有那么一些担忧,担忧他会将之归咎于她,如今果然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孟惜和眉头微松。
“除了降爵之事,陛下或许还会有旨意,让我去往封地宁州,可能在我们婚后就要离开。”芳信拉着孟惜和的手指,“你愿意随我去吗,或许我们要在那里住上几年才能回来。”
“宁州我知道,那边水运发达,也是个富庶之乡,我自然没什么不愿,只是有些担心妹妹一个人在梁京。”
孟惜和唯一的顾虑是妹妹。尽管妹妹这一世要嫁给崔竞了,她仍然放不下对她的担心。
想到妹妹,她忽然瞧见屏风后露出一小片裙角。
“圆圆,既然来了,就先过来见见殿下吧。”孟惜和无奈喊道。
孟取善走出来,乖乖行礼喊道:“姐夫好。”
芳信听了这懂事的称呼,抬手就把腰间系着的一块玉解了下来:“来的匆忙,也没带什么见面礼,这玉拿着玩吧。”
孟惜和:“……”
孟取善收了见面礼,觑一眼姐姐,又格外乖巧地说:“多谢姐夫。”
芳信点点头,自然地叮嘱道:“听说你要随你姐姐一同入宫,在宫里你可要看顾好你姐姐。”
这倒新鲜了,孟取善从来只听别人叮嘱姐姐要照顾好自己,静王还是第一个反过来说的。
她新奇地一口应了。
孟惜和悄悄拧了芳信一下:“胡说什么呢,圆圆年纪比我还小,你倒让她照顾起我了。她是第一次入宫,能懂什么。”
那可不一定。芳信对梦里那个成为颖王侧妃的孟取善还记得清楚,颖王死在流放路上有她的手笔在,她敢想敢做,若给她机会,未必不能成为李贵妃那样的人物。
倒是他的惜和,多思多虑又很会为他人着想,自以为心狠,其实还没有她看着乖巧的妹妹能狠得下心。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没有各位想象中那种剧情哦……
入宫这日子挑得不巧,一早起来就下了大雨,始终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拜见的时间是固定的,孟取善和孟惜和只能早早起来收拾好,坐上宫中来接人的马车,冒雨前往宫中。
来接人的宫女和赶车的宦者待两人都很客气,过宫门下车检查时,赶紧下来撑伞,自己淋湿了也不敢让两位娘子淋雨。
昨日宁郡王拜访孟府的事,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内里肯定有事。
而且,车里还有位娘子是未来的指挥使夫人,他们在宫中讨生活,也得看崔副指挥使的面子。
看守宫门的禁军没检查,只是走了个过场,眼睛都没在两人身上多瞧,便说:“雨大,两位娘子莫淋湿了,快上车吧。”
入了宫门,她们就要换乘一辆小车,再前往李贵妃的蕴福宫。
这宫中接人的车子也分三六九等,给皇亲国戚和一些国公诰命夫人的车子更阔气华丽些,她们两人如今按理只能乘坐最小的青顶小车,还是李贵妃特地吩咐,才破格换了辆好些的。
换车时,孟取善看见雨中出现一把大伞,一个熟悉的人影在雨中快步走来。
他走在茫茫雨中,身后是巍峨高耸的宫殿,有种苍茫肃杀的感觉。
孟取善的动作停顿了下,人已经穿过雨幕走到近前。
他那身衣服下摆都已经湿透了,连衣襟都是湿的,但他自己浑然不在意,先去看孟取善。
“四叔。”
“嗯,我算着时间差不多,你这个时候也该入宫了。”
他一来,守在周围的禁军都站直了身体,目不斜视一脸严肃。尤其是刚才负责检查的两位。
好在他们的上司现在没心思注意他们,拿着伞站在孟取善面前,低声叮嘱她:“第一次进宫也不必害怕,真有什么事,我也在宫里。”
“我知道了。”孟取善笑道。不管是姐姐还是崔竞,怎么都觉得她会紧张。
比起紧张害怕,孟取善还是好奇多一点。她还有闲心观察崔竞,他今日下巴上冒着胡茬,不像往日那样刮得干净,眼皮上的褶子都多了一层,显得眼睛更深邃了,应该是没休息好。
她猜他这两日肯定很忙,估计昨夜都没回府。而且瞧着像是刚才还在忙什么,匆匆赶过来的,就为了叮嘱她这么一句。
接人的车子已经在等了,崔竞匆匆说完就准备退后让开,孟取善忙低声说一句:“你下次去我家,我有东西要送你。”
她说罢就提起裙摆进了车里。
孟惜和坐在车里等待,她将车窗推开了一条缝隙,看到车外站着的崔竞因为妹
妹一句话露出笑容。
“算他有心,知道你入宫还特地来看一眼。”孟惜和说。
车子通过一条长长的甬道,车厢里因为大雨不能开窗,狭小的空间又暗又闷,像是坐在摇晃的黑箱子里,只有孟取善手上戴着的香珠手串散发着淡香,驱散了一些异味。
孟取善感觉过了许久,她都有些困了,车子总算是停了下来,外头有好几个宫女涌上来,撑着大大的伞接她们。
这里距离蕴福宫还有一段距离,她们还得走一会儿才能到。
孟惜和走在前,牢牢牵着妹妹的手,望着前方的红墙和被雨打湿的地砖。
她不是第一次入宫,前生林渊官运亨通,她也有诰命,来宫中参加过宴会,曾远远见过李贵妃,从外表看,只觉得那是个如同富贵花般的女子,完全看不出年纪大小。
孟取善暖和的手被姐姐拉着,还多看了两眼周围的景致。
她心想,这宫中看着也不是很漂亮,那些宫殿远看还好,近看就有些狭窄单调了。地上全铺了砖,都没看到多少花草,没有崔四叔的府邸有意思。
才这样想着,她们走进蕴福宫,迎面就是满院子盛开的鲜花,大部分都是盆栽的牡丹芍药。
若是晴天肯定是一幅好景致,可惜正在下着大雨,那些开得正好的花被暴雨打得七零八落。
孟惜和看到这一幕,眉头微蹙。
她喜欢花,也养过几盆牡丹芍药,遇上这种大雨,一定会将花暂时移到屋内或廊下,再不然也要搭个棚子遮一遮。
入宫前她还向教规矩的宫女询问了一些关于李贵妃的事,得知她也喜欢花。但现在看来,贵妃娘娘可能喜欢花,却不是很珍惜这些花。
她们踩着被雨打落的粉色黄色花瓣,进到殿内。稍作整理,很快就有宫女通传,让她们进去面见贵妃。
李贵妃比孟惜和记忆中看上去更加年轻美貌,她瞧见两人,眼里就先带了笑意,说话的声音温柔如春水:
“这样大的雨还要你们过来,真是辛苦了,可惜宫里规矩多,定了时间就不好随意更改,否则我就让你们过两日天晴再来了。”
“快坐下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小心别着凉了。”
两人依着规矩行礼坐下。孟取善端着茶轻嗅,随即喝了一大口。
李贵妃瞧见了,掩嘴轻笑:“孟二娘喜欢这花茶吗?那你可真有眼光,这都是我亲手做的,别处可没有。”
她并不说些什么关于夫婿和朝堂的事,只是和两人闲聊,问她们平时在家吃什么玩什么,宫外的街上如今流行什么玩意,看过什么新鲜的戏。
满眼的好奇,还经常被逗笑,像个好脾气的大姐姐。
说得高兴了,她还叫人搬来几个漂亮的妆奁:“今日看你们姐妹两个都很合我眼缘,你们自己来挑挑,喜欢什么,我送你们。”
孟惜和忙推辞,李贵妃不等她再说什么扫兴的话,就娇俏地哼了一声:“不能说不要,你不挑,我就帮你挑了。”
她兴致勃勃地往妆奁里挑选,拿出一支缀满了火红珊瑚珠的簪子,又拿出一根红宝石花簪,对着孟惜和的发髻比划了两下。
“这两个都很好,挑不出来,干脆都给了你吧。”
“你比我还年轻许多,怎么打扮这么素净,不管什么年纪,都要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才好。”
她说着,又给孟取善挑。
李贵妃的喜好很富贵,不是金灿灿的,就是红彤彤的。
给姐妹两个都赏赐了首饰,她又说:“你们身上的衣裳和这首饰看起来就不搭了,这样吧,我再送你们几匹颜色鲜亮的料子,你们自己回去裁衣服穿。”
“这簪子配石榴裙就最好了。”
屋内暖意融融,花团锦簇,屋外大雨慢慢停下,太阳从云层中泄出一丝金光。
孟惜和看到院外有宦官宫女们开始忙碌,将那些被雨打掉的花端走,换上一盆盆新的。
她忍不住感叹:“这些花开得那么好,被雨打了倒是可惜了。”
李贵妃端着一盏花茶喝了一口,腕上的镯子叮叮轻撞,她闻言漫不经心看一眼窗外的院子:“有何可惜的,这花就算不被雨打,也总要凋谢的,这一盆花落了,换一盆来赏不就是了。”
“而且,你不觉得这花在雨中被打散的样子也别有一番美丽吗。”
手里的茶盏被宫女接过去,李贵妃注意到孟惜和的神情,笑道:“看你这样子,可是喜欢花?若喜欢,你们去院子里看看花吧,不只是我这院子,附近还有个小花园,你们也可以逛逛。”
李贵妃要去更衣,孟惜和就与孟取善一同在宫女的引领下往外走。
这里的芍药牡丹品种很多,比宫外多了很多没见过的,就连孟惜和都忍不住感叹,宫内的花匠培育新品种有一手。
雨后的花园地面还是湿漉漉的,姐妹两个在园内转了一圈。
孟取善低声和姐姐说:“这花园也就和我们家的花园一样小。”
要是当了贵妃,都只能十几年如一日看着这样的景致,真是无聊得很。
孟惜和捏她一下,示意她别说话。
两人走到一处角落时,孟惜和脚下一陷,忽然被孟取善往后拉了一把。
“哎呀!”
是一块因为下雨松动的砖,底下蓄满了水,一脚踩下去,底下的泥水就溅了起来。孟惜和被拉了一把,倒是没事,但孟取善的裙摆上溅上了一大片泥水。
一旁的宫女忙帮忙帮她擦拭,可惜今日孟取善穿的是一身浅色衣裙,怎么擦拭,泥污都很显眼。
见擦不干净,宫女犹豫一下说:“不如请二娘随我去偏殿换一身衣服吧,贵妃娘娘最看不得这些脏污的痕迹,若是看到您穿这一身去见她,她肯定要生气的。”
这时又有个贵妃身边的宫女过来询问:“娘娘问了,二位娘子看完花了吗,要请二位去挑选喜欢的布匹花色呢。”
“那姐姐你先去陪贵妃娘娘看布料,我跟这位宫女姐姐去换衣服。”孟取善提着裙子说。
看孟惜和满脸不放心,孟取善又说:“放心,换个衣服而已,很快就好了。”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青衣宫女。
蕴福宫的偏殿离正殿较远,如今是待客用的,但从前住过后宫其他的妃子,家具摆设比不过李贵妃那边,也还算精美。
这边平日有人来打扫,但没人住,屋内就有股淡淡的霉味。两个宫女忙碌着帮孟取善换衣服,拿来新的裙子供她挑选。
换下来的裙子,一位宫女道:“我这便去帮孟二娘清洗干净,等回去时送还给您。”
“多谢二位姐姐了。”孟取善掏出钱袋子给两个帮忙的宫女各塞了一角碎银子。
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一位宫女赶紧去帮她清洗衣服了,另一位也比刚才殷勤些,说道:“方才的泥水都浸到腿上了,想是不舒服,我去打些热水来给你擦一擦。”
两人都走了之后,屋里就剩下孟取善一人,她踱步到窗边,推开窗子往外看去。
偏殿外面还有个小院,种了些不高不矮的竹子和树。在这些青绿灰棕色之间,孟取善眼角余光瞧见一个青色的影子在晃动。
耳边还传来一阵细不可闻的哭泣声,像是哭到哽咽又捂着嘴不敢发出声音。
“谁在那?”孟取善问。
哭声立刻消失了,树后影影绰绰的人影吓得蹲了下去,孟取善半个身子探出窗外,歪头仔细瞧去,发现这后面院子角落里有一口井,刚才她看到的人影是一个在井边徘徊的青衣宫女。
在李贵妃身边伺候的宫女都是穿的红色,已经算是宫中等级比较高的宫女,青衣的宫女都是在各个殿里做些扫洒杂活的。
孟取善看一眼半合的门,抬脚从窗户跨了出去,踩着窗外的花坛边沿和一地落叶,走到后院。
青衣宫女脸色发白,跪在地上哆嗦说:“我不是有意惊扰贵人,贵人恕罪!”
她不知眼前这人是谁,但不管是谁,她都惹不起。
孟取善瞧她发红的眼睛和憔悴的神色,问:“我看你刚才好像想往这井口站,你是想跳下去吗?”
青衣宫女长相普通,但一双眼睛小鹿似的,给她平添几分秀丽,年纪看起来比孟取善还要小一点。
她看着孟取善双手撑着膝盖,俯身问她,忽然捂着脸呜呜哭起来:“我已经、已经没有办法,只有
死路一条了……与其、与其被勒死,还不如自己先了结了这条命……”
她跪坐在地上,孟取善便也在她面前蹲下:“有什么事过不去,非要自杀才行?你跟我说说,或许我能帮你?”
青衣宫女含着泪眼,讷讷看她不敢言语,孟取善说:“你都敢自尽了,还怕什么呢?”
青衣宫女擦了一下眼泪,低声说:“我怀了身孕。”
在宫中,一个地位卑微的宫女怀了身孕,绝不是好事。
“几个月前,颖王殿下在宫中夜宿,我去屋内添炭火,被他强占,我不敢和任何人说,前几日,我突然发现自己的肚子在变大,有人告诉我,这是怀了孩子……”
“宫里的丽妃,和颖王苟且,我是看着她被勒死的,眼珠子都爆了出来,她死的时候不停地挣扎……太可怕了,我不想也这样。”
她因为那一幕做了很久的噩梦,担惊受怕地煎熬着,想要悄悄把孩子打了。她没有渠道弄来药,只能用最笨的办法,试着往自己肚子上打,很痛,但是没有效果。
眼看肚子越来越大,快要遮不住了,她无人可以求助,今日绝望之下,才想要轻生。
如果就这么死了,她就不用再害怕被人发现,受到更可怕的刑罚了。
“你知道吗,溺水也会很痛苦的,水呛到你鼻子里,呼吸不了,你会不停地挣扎,要好一会儿才能断气,而且死后尸体会被水泡得浮肿,看不清面目,非常可怕。”孟取善说。
青衣宫女神情更加绝望了,无助地望着她。
孟取善忽然抬起手腕展示了一下手里的香珠手串。
香珠手串是用不同的香料砸成粉末,混合后黏合阴干,打磨成珠子串起来,戴在手上就会持久地散发香味,和香牌香囊一样是她最爱佩戴的首饰。
“这是我自己做的香珠手串,里面用了麝香、红花之类的药物,若是砸碎了煎水喝下,可能会导致滑胎。”
她把香珠手串取下来放在青衣宫女面前。
“奇怪,我的手串不知道掉在了哪里,也不知道被谁捡去了,但是我不追究,这件事也没人知道。”
她像是自言自语,对青衣宫女眨了一下眼睛,起身原路返回,又从窗户里爬了回去。
幸好回去得及时,双脚才踩到地面,端着一盆热水的宫女就推门进来了。
见她站在窗边,窗户还半开着,忙说:“怎么开了窗,外头那院子没什么景致,还是关上吧。”
后头有个井,十几年前先皇时有个疯癫的妃子失足掉了下去摔死了,怪瘆人的,连负责打扫的宦者都时常偷懒不爱去清扫。
孟取善摘去裙角上不小心沾上的两片树叶,悄悄丢到窗外,随手关上窗子:“我是想开窗透透气。”
之后再没发生什么,她擦了小腿,重新穿戴整齐,又被宫女引回到李贵妃宫中。
还在门口就听到李贵妃清脆带笑的说话声,她伸手指着堆满桌子的锦缎,让宫女们将布料比在孟惜和身上,她就坐在那或点头或摇头。
“这一匹好,衬得你气色好。”
“这一匹紫色的不行,颜色暗了些,有些老气了。”
正好孟取善来了,李贵妃又招手让她过来,换下了孟惜和。
孟取善觉得这位李贵妃大方得和家里的祖母有点像,高兴的时候就乐意从指缝里漏些东西给别人。
赏了首饰又赏布料,孟取善和孟惜和姐妹两个不知不觉在这里消磨了快两个时辰,有宫女来提醒李贵妃,该送客了。
宫中的规矩,召见宫外的命妇夫人们不得超过两个时辰,就连李贵妃家里人来见她,也是如此。
李贵妃刚才还笑着,被宫女一提醒,笑容霎时都收了起来,失了所有兴致地摆手,让人把东西都撤下去。
“有时候宫中这些繁多的规矩,真叫人难受,好不容易有点新鲜事,也不肯让人多高兴会儿。”她倚着扶手感叹,看向一举一动有礼有节的孟惜和。
“你倒是个规矩的,配静王也不算辱没了他……今日召你入宫,也有陛下的意思。”
“静王——噢,现在是宁郡王,他向陛下求了你们的婚事,最后陛下许你做他的侧妃,这你应当知道了。不过为了这场婚事面上好看,还是得先从我这里过一遭。等你回去,过两日就会有旨意,是‘我’觉得你秀外慧中,替你与宁郡王做了媒,才有的这桩婚事。”
虽然明眼人都猜得出来有内情,也少不了一些嚼舌根的,但有些事就是这样,面上得圆得好看些才行。
陛下是个好面子的,尤其是在被自己疼爱的侄子颖王狠狠伤了脸面之后,更加注重另一个侄子的脸面了。
这是李贵妃今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说起宁郡王,孟惜和一直提着心,暗暗观察着她的神色。
芳信在她入宫前特地来叮嘱让她小心李贵妃,孟惜和还以为李贵妃对芳信有敌意,才让他如此警惕。
但这一天下来,她却觉得这位贵妃不太像是什么心机深沉不择手段之辈。
姐妹两个离宫时,又坐上了那狭窄的马车,不过这次开着窗,能看到她们经过了一重又一重的门,一道又一道的墙。
孟惜和想,这宫中住着的人有权有势,但如棋盘一般纵横着的门与墙,也将他们牢牢枷在这里。这里比孟府,比林府更加像是一个囚笼。
路过宫门时,孟取善又看到了崔竞。他也换了身衣服,收拾了一下自己,看起来更英俊挺拔了。
本来背着身和下属交代事情,忽然察觉到什么转身过来,对上从车窗里露出脸的孟取善。
孟取善对他挥了挥手,两人这次没有交谈,只隔着一段距离对视了片刻。
出了宫门,换了家里的马车,驶出御街回家的路上,孟惜和才彻底放松下来。
她问妹妹:“今天入宫感觉如何?”
“像是小时候去亲戚家中拜年,收礼物,陪着说话玩笑,有些无聊。”孟取善实话实说。
她这样一说,还真是。
孟惜和看她一点都不紧张,笑着拉了一下她身上的裙子:“你可好,今日还让你又白赚了一条裙子。”
“李贵妃人大方,不在乎这一条裙子。”
孟惜和想着芳信说的话,想提醒一下妹妹,便说:“你觉得李贵妃人如何?”
孟取善道:“我觉得她是那种,想要的东西一定要拿到手,真拿到手又觉得无聊,所以看着什么都有,却过得不太开心的人。这样的人对不相干的人会很大方,但要翻脸的话也不会有顾忌,我行我素。”
孟惜和没想到她会回答得这样一针见血,妹妹在宫中一整日都乖巧文静,大部分时候都是她在和李贵妃说话,她竟然还没有妹妹看得清楚。
听起来,她也不用再多此一举叮嘱妹妹什么了。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连襟。
从宫中回来没两日,那道封侧妃的旨意果然下来了。
才和离归家没几天的孟大娘子,据说因着得了宫内李贵妃的喜爱,被指给了宁郡王当侧妃。
虽然只是个侧妃,且宁郡王才从静王被降爵,但对一些投机取巧之辈来说,有了这重关系,孟府仍然变成了个香饽饽。
孟熙自上次宁郡王过府,暗自猜测了好几日,如今猜测成了真,高兴之余又有些遗憾——怎么就不是王妃呢?
早知大女儿有如今这造化,当初就不该把她嫁给林渊,若是没嫁过人,她能当正妃也说不定。
才高兴没一会儿,孟熙就听说父亲
突然要致仕,奏疏都已经上了。
陛下自然是派人送了礼物安抚,没有一次就答应,但谁都知道这不过是走个流程,老臣致仕都是如此,需得三请三辞。
看皇帝的态度,孟老尚书这个致仕是拖不了多久了。
孟熙急哄哄找到亲爹,询问此事,却被亲爹训得一鼻子灰。
“你懂些什么,这样大的年纪了,还比不上自己的女儿聪明懂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别指望着我致仕能给你谋个好职务,我们家如今正是要低调行事才好!”
孟熙面上诺诺应了,心中却琢磨,尽管他爹是退下来了,但他如今有两个好女婿,尤其是宁郡王,若讨好了他,还怕自己升官无望吗?
他这国子监司业当得不顺心,国子监里一群官宦子弟,各个神气得很,不服管教,等他有了身份,还怕那些小子不听话吗?
这种时候,孟熙又后悔起之前训斥大女儿训斥得太过,导致她现在见了他就是冷着一张脸。
孟熙有心想缓和跟女儿的关系,吃饭时特地关怀了两句。
“惜姐,今日这菜有你喜欢的,你多吃些。”
大女儿看都没看他,张嘴就是嘲讽:“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小女儿一唱一和:“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是宁郡王要来了。”
孟熙脸上一阵红,可这两个女儿,他是哪个都得罪不起,只好强摆出当爹的架势说:“都是一家人,你们难道还记恨我?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以后就是你们嫁出去了,也得仰仗我这个当爹的给你们撑腰!”
今日是一大家子人在一起吃饭,二叔一家也在,往常二叔都会跟在大哥身后一齐说话,今儿却闭嘴不言。
倒是二婶急哄哄地搭话说:“大伯这话就不对了,惜姐善姐都有好归宿,以后是咱们仰仗她们呢,要我说大哥你就是太喜欢训话了,难怪她们不爱听呢。”
这个二婶自从侄子冯彬元那事后,每次看到孟取善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一家人吃饭都要假装自己头疼不舒服,对孟取善避而不见。
因为当初冯彬元清明在香陂台附近醉酒调戏孟取善,被崔竞得知后,出手狠狠整治了他一番。
冯彬元在大牢里住了一阵,出来后人瘦了一大圈,几乎吓破了胆子,屁滚尿流就跑回老家去了。
二婶看到侄子那个样子心疼又埋怨,还被兄嫂送信来责怪,心里更是怨天怨地怨孟取善不讲情面,单方面和她结了仇。
不过这“仇”看起来也不是很深,这不,听说孟惜和要给宁郡王当妃子,二婶忽然前嫌尽释,对姐妹两个又热情亲切起来。
毕竟,侄子总比不上亲儿子的未来。
“想想这日子过得可真快,你们姐妹两个也是我看着长起来了,没想到这就都要嫁人了,从前有些事是二婶不对,但二婶一个妇道人家,又不懂什么道理,你们可别和二婶计较。”
“还有你们两个弟弟,他们两个也到了可以帮忙扛事的年纪了,如今懂事了不少,日后你们有什么事,尽管打发两个弟弟去做,姐弟是最亲的,外人没有自家人用得安心……”
她拐了两个低头吃饭的儿子一下,让两人出声。
孟融和孟畅两个臊得慌,还没学会长辈们的面子功夫,说话时脸上还能看出不情愿。
就连一贯唯唯诺诺像个泥菩萨的继母,都开口说:“惜姐善姐还有亲弟弟在这呢,祁哥儿年纪是小了点,但他也知道以后要帮姐姐们的忙,对不对,祁哥儿?”
祁哥儿一心吃饭,嘴里嚼着肉,胡乱点头,估计都没听清母亲说的什么。
孟惜和看着这一群亲人,只觉得食不下咽。她还没嫁出去呢,一个个就恨不得扑上来要好处了。
饭后,孟惜和在花园里修剪花枝,孟取善端着一碟山楂糕来找她聊天。她坐在一堆修剪下来的残花旁边,一口一块,脸颊撑得鼓鼓的。
“姐姐何必为他们那些话难受,就当看猴戏了,不是挺好玩的。他们要是每日这样表演,我饭都能多吃一碗。”
孟惜和点她一下:“你呀,真是没心没肺的。不过,你这样比我好多了。”
她是哪怕知道他们是什么样子,还是会感到不舒服。
作为孟熙的第一个孩子,她幼时也不是没被爹抱在怀里疼爱过,他抱着她去给他所有的朋友炫耀,还惹来别人的嘲笑。
二婶在她母亲刚去世那段时间,也抱着她哄她睡过觉,为她流过眼泪,悄悄给她塞过银子。
就算是孟融孟畅,他们刚出生时她也好奇地摸过他们的小脸,被他们笑着抓过手指,两人刚学会走路时,曾屁颠颠地跟在她身后喊姐姐。
因为记得有过美好的一面,所以没办法纯粹把他们当做猴戏,又因为曾经有过好,更无法接受他们显露出的贪婪自私。
如果人人都坏得像林渊那样纯粹,或者像妹妹这样一心一意为她好,想必就没有那么多烦恼了。
“姐姐太过追求纯粹了,怀里不能掺一点好,好里不能有一点坏,想要黑白分明才好,可每个人本就复杂多面。与其为他们烦心,不如吃块点心?”
孟惜和咔嚓剪掉一朵残花:“……也是,世事无常,人哪能算尽呢,我不过也是自找烦恼。”
“对呀,”孟取善含糊说,“我当初还想着,姐姐要是万一和林渊和离,再找崔四叔当夫婿也不错呢。”
她还特地问了崔四叔有没有娶妻的打算,不过崔四叔好像误会了什么,她后来也就将错就错了。
孟惜和一错手把一朵开得正好的花剪了下来:“……”
孟取善看她惊愕的样子,埋在胳膊上得逞地闷笑。孟惜和也摇头轻笑:“那可真是巧了,我当初还想着你若是能嫁给静王就好了。”
当初是想给妹妹找一个最好的夫婿,没想到最后成了她自己的。
刚来到花园,无意间听到姐妹闲聊的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
今日也是巧了,崔竞想着前两日孟取善入宫时说有东西要送他,今日特地来一趟。
他前脚来,芳信后脚也来了,封妃的旨意一下,他来的更光明正大,门口都没人拦他。
两人在花园门口相遇,作为未来的连襟,两个男人还友好地交流了一番。
谁知一进花园却听到孟取善那句“姐姐再找崔四叔当夫婿”。
当时芳信看崔竞的眼神就有点不对,崔竞正想着要怎么说,孟惜和那句“妹妹嫁给静王就好”也说了出来。
于是两个男人沉默地对视片刻,又各自挪开。
“咳!”
孟惜和拿着剪刀转身,脸上笑容还没退去,看到芳信背着手,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旁边崔竞神色冷淡而严肃。
孟惜和:“……”
旁边孟取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放下快吃完的山楂糕,高兴地挥挥手:“四叔来了,是来找我要礼物的吗?”
孟惜和眼看着崔竞那没有表情的脸上露出微笑,眼神也柔和了。
孟取善朝姐姐一眨眼睛,跑向崔竞。
很快花园里就剩下两人,孟惜和犹豫一下,决定向妹妹学习,把刚才不小心剪下来的那朵花拿在手里,递给芳信:“你来得正好,这花送给你。”
芳信接过花在手里转了一下:“你在心虚什么?”
“胡说八道,我哪里心虚了。”孟惜和假装说起正事,“对了,说起来,你不想知道我前两天入宫看到李贵妃的事吗?”
“你没发生什么事就好,其他人我也不是很关心。”芳信看她努力想要转开他注意力,忍了又忍才没笑出声。
“你猜,我这两日在忙什么?”芳信主动转开了话题。
孟惜和思索:“在忙什么,收拾药材?”
“那可不是现在最重要的。”芳信说,“在忙我们的婚事。”
封侧妃不像娶正妃那样隆重,仪式会简略很多,再加上皇帝不太满意这门婚事,底下人看到皇帝的态度,置办起来就更加随意了。
而且让宁郡王前往封地的
时间,吵了这么久之后终于定下来了,就在一个月后。因此,他们的婚事要在一个月内,宁郡王前往封地之前就办好。
时间仓促,但这是他们一生仅此一次的婚礼,芳信不准备敷衍,所以他又另外做了一些准备。
他以前最是讨厌这些形式,也不爱劳师动众,但这一次破了例。
“这场婚事,我会把我所有能给的都给你,你可以从现在就开始期待了。”
第90章 第九十章鸳鸯带。
孟取善趴在花窗边,往花园里偷看。
崔竞站在她身旁,将她头顶垂下的凌霄花藤蔓拂开,免得勾着她的发髻。
“把我拉到这里,又把我丢在一边?”
孟取善回身:“没有,我就看看他们会不会吵架。”
“就因为方才那两句玩笑之言?”崔竞摇头,“宁郡王不似那么斤斤计较之人。”
“那四叔肯定也不是这种斤斤计较之人了?”孟取善立刻捧了他一把。
她说着,边从自己的荷包里拿出一块色如紫檀的香牌,还配上了深蓝色的流苏。
“我最近做了一批新的合香牌,里面用了你送我的那些香料,还有一些我自己收藏的香料。不过给你的这块更特殊一些,香味没有那么浓重,我在里面添了不少药材,可以提神明目,缓解疲劳。”
崔竞摸了一下自己的眼睛:“最近是太忙了,没有好好休息,有那么明显吗?”
孟取善也认真看着他的眼睛,嘴里数道:“一、二、三……你猜我在数什么?”
“数我熬了几天?”崔竞猜测。
“在数你的眼皮有多少层,你低头。”孟取善掏了个小瓷瓶出来,在指腹上倒了点,按在崔竞的太阳穴附近,轻轻揉了揉。
崔竞弯着腰,眉目舒展,鼻端嗅到一股清新的凉意,又有些微微的刺鼻。
“这也是我做的,用了冰片薄荷樟脑油之类的,也给你吧。”
小瓷瓶塞到崔竞手里,那块合香牌孟取善亲手给他系在了腰间。
系好之后,她拉了拉合香牌的穗子,把崔竞拉得往前晃了下。
“四叔——”她忽然拉长了语调,像只婉转的黄鹂鸟。
“说吧,”崔竞一点不意外,“就猜到你送我这么多东西,肯定有事要我做。”
“四叔这就说错了,要是想让你帮我做什么,不送礼物我也会说的。”孟取善道。
崔竞夸她:“不和我见外,很是不错。”
孟取善逗了人两句,才说:“姐姐一个月后就要和宁郡王一起去宁州了,但是我们的婚礼还有一个多月,我想提前一些,好让姐姐能参加完我的婚礼再走。”
“我还道是什么,你与你姐姐感情很深,想让她参与也是人之常情,当然没什么不可以。”崔竞疼惜地摸了摸二娘的脑袋。
他也希望二娘出嫁的时候,有疼爱她的人陪伴着她,免得她不安。
“可是现在的日子是你算好了的,换了别的日子就没那么吉利了,四叔不介意吗?”孟取善还记得他信这些呢。
“相比起来,还是让你没有遗憾更重要。而且你愿意嫁给我,哪一天都吉利。”
崔竞想的周到,“你放心,我会和你祖父商量。本来就是我们两人的婚事,你当然也可以决定什么时候成婚。”
孟取善笑容灿烂,仰着脸说:“四叔真好,我都想再送你点什么了。”
“再送我什么就不必了,你能每日开开心心的就够了。”知道二娘好好活着,在做着自己喜欢的事,他就觉得安心。
孟取善想了想,抬手解下了自己佩戴在裙边用作装饰的同心带,用的浅粉和合欢红编成的,上面还缀着黄豆大小的珍珠。
“这个也送给四叔吧。”
崔竞手里忽然被塞了这么一条同心带,手指都僵住了:“哪里学来的……”
他是听说过如今梁京中许多娘子会将身上的同心带赠送给心上人,用作定情信物,所以也被称作鸳鸯带。但二娘突然这么一下,还是让他有些回不过神。
附近传来一阵脚步声,崔竞立刻将手里的合欢带藏进衣襟里。
孟取善看他红红的耳根,简直要笑弯了腰:“四叔,你怎么还不好意思起来了!”
花园里,孟惜和与芳信也说起同一件事。
“婚礼是否隆重我没有那么在乎,只要你记得自己的承诺,两不相负。”
孟惜和神色安然而坚定,像是一棵修剪了枯枝,正在重新焕发新芽的花树。
“不过还有一件事。”孟惜和说,“我们婚礼之后就要去往封地,但我妹妹的婚事就在不久之后,我……”
“我明白,你对妹妹这么疼爱,定然想亲眼看着她成亲,我已经想好了,到时我先行动身前往宁州,你留在梁京等妹妹婚事结束,再去宁州与我会和。”芳信安抚她说,“陛下旨意已下,我不能在梁京多逗留,但我可以为你请旨,让你多留一段时日。”
崔竞与芳信差不多一同来,走时也恰巧碰上,两人在前厅又遇上了。
寒暄时,芳信忽然瞧见崔将军暗色的衣襟里露出一点桃花般的粉色。
一脸严肃稳重的崔将军注意到他的目光,低头一看,若无其事地将那粉色往衣襟里塞了塞。不过那带子很长,被他一塞又露出一角垂下来。
这下子芳信看清楚了,是一条鸳鸯带。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带子之前还挂在孟二娘身上。
经过这个小小插曲,崔竞沉稳地告别。芳信也带着淡笑点头示意,但是一转头,芳信又回到了花园。
孟惜和还在修建花枝,发现他又回来了,便疑惑道:“怎么了,还有什么话忘记说了?”
芳信目光往她腰间紫色的鸳鸯带看一眼,不经意地提起:“方才看到崔指挥使怀里有一条鸳鸯带,应该是二娘送给他的。”
所以?
芳信但笑不语,目光刻意地往她腰上看了一眼又一眼。
孟惜和吸一口气,放下剪刀,解下自己装饰用的淡紫色绣花鸳鸯带,丢给他:“拿去吧。”
芳信接住这带子,还要装作不满:“你不是诚心送我,我可不要。”
孟惜和:“……”
她上前拿过他手里的鸳鸯带,往他腰上一系,打了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现在是诚心送你了?”
“诚心得不能再诚心了。”芳信笑着往外走。
孟惜和忙叮嘱:“你自己解下来,可别就这么出去了,会被笑话的!”
总觉得这人不要脸起来,真的做得出来这种事-
林府,林夫人韦氏坐在儿子病床前,看着侍女给他喂参汤。
这段时日她给儿子请了无数名医,都说以后林渊只能静养,气得韦氏直骂庸医。她爱子心切,花大价钱四处搜罗老山参灵芝,就为了给儿子补身体。
孟惜和被赐婚给宁郡王的消息,韦氏也得知了,满脸不忿地在林渊床前大骂。
“那娼妇,一定是早就和静王暗通款曲了,老天爷不开眼,怎么叫那娼妇得了势……”
可惜,她只敢在家中骂骂孟惜和,不敢真的去做什么。
“那个无情无义朝三暮四的贱人,离了她,我们自然有更好的,就算日后都瘫痪在床上又怎么样,凭我们的人品才学,现在也多得是小娘子愿意嫁过来。”
韦氏骂完了,拉着儿子的手对他说:“你总要有个妻子照顾,所以娘帮你重新定了一门亲事,就是你姨母家的表妹锦佩。”
乔锦佩,就是那位对林渊纠缠不休,在元宵那日撞破他与黎霜私会的表妹。
哪怕是如今已经麻木的林渊,听到这消息,也还是忍不住脸颊抽搐,极力表达反对的意思。
韦氏不得不按住他,劝道:“我们两家也算是亲上加亲了,锦佩对你一心一意,也不嫌弃你这个模样,肯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林渊现在这样,想要找门当户对的年轻小娘子根本找不到,比起来乔锦佩的家世相貌都算不错了,更难得的是听说林渊瘫痪了,乔锦佩还是一门心思吵着闹着要嫁过来。
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乔锦佩的嫁妆很丰厚,可以填补一些他们府里的亏空。
韦氏是这几日被管事们拿着账册找上来,才发现自家竟然没多少银子了。他家的那些铺子,都成了颖王府的产业,随着颖王被贬,那些产业充公和他们没了任何关系,也拿不回来了。
而家里的那些账目,更是一塌糊涂,还有不少亏损。当初账面上的一些银子,被林渊拿去打点,没剩下什么。
韦氏哪里过过没钱的苦日子,再加上儿子这边还要吃药,想要维持家中的体面生活 ,她不得不答应了让乔锦佩嫁过来。
正劝着抗拒婚事的儿子,韦氏忽听侍女匆匆来报。
“宁郡王府上来人了,有一群宦官宫女,说要来府里把他们侧妃之前留下来的东西都搬走!”
这群人为首的是一个穿着大红锦袍的招风耳少年。
他领着人,趾高气昂地路过想阻拦又不敢的林府管家和侍从,直奔孟惜和之前住的知乐院。
“这院子里的东西全都搬走,那些家具都是孟妃当年的陪嫁,小心些别磕碰了,还有这院子里的一草一木,一片叶子都别落下!”【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