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啄木鸟 “杨”是一种树,鸟会啄木。……


    赶考之前, 陆杨把两块玉石送到玉雕师傅那里,定下了样式。他出门一趟,顺道去拿了。


    这天, 家中热闹得很, 都是对刘有理的谴责,对贺青枣的鼓励,还有对大家心善的夸赞。


    贺青枣感动又激动,数次想跪下磕头,都被人拦下了。


    小食铺还要继续开, 陆柳怕刘有理回来找麻烦,白天都在铺子里, 黎峰跟他一起。


    陆杨跟谢岩则回家收拾行李。回县城不用带太多东西,冬天换衣服不勤, 穿一身粗布棉衣赶路,带两身常服就行了。若是在县城停留久,不够穿,就临时添置两身。


    这回算是衣锦还乡, 陆杨也有记挂的人,夫夫俩商量着,要给县里人捎带些东西回去。


    两地通信频繁, 陆杨没忘了他们,山寨来人送货,返程时捎带东西方便, 这些平常都没少, 却跟举人返乡时不大一样,陆杨挑拣着拿上,没有的再去买。


    他教谢岩:“你在府城大老远带回去一份礼, 跟你在县城里临时买一份,是有区别的。”


    谢岩懂的,“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


    陆杨看他那副骄傲样,不由失笑,“你给你师父送什么了?”


    谢岩便不好意思了。他去的时候又不知道要拜师,能记得带些家常礼都不错了。


    “下回吧,等我们挣钱了,给他送份好的补上。”谢岩说。


    商号还没分红,他们手里的银子要拿来开书斋。来府城后,都是往外花钱,没个进项,年底要花个大的,得省着点。


    谢岩取中举人后,家中来了很多人送礼。普通的留下了,价值过高的、不合适的,都婉拒了。陆杨仔细看过,没有适合送给长辈的,只能另行采买。


    收拾完行李,列好单子,谢岩出去了一趟,让王猛跟着,采买完回家,就到了晚饭时辰。


    晚饭拼了三张桌子,陆柳带家人来,把两爹也叫上,王猛等三人过来,再把贺青枣喊上,一帮人围坐一团,说话的声音在院子上方飘荡不散。


    明早赶路,夜里都早点歇息。


    次日清晨,夫夫俩起早,陆杨帮着谢岩穿戴。


    谢岩嘴上说着不要,“就穿个棉衣,哪要你动?”


    他自己又不动,两手敞着,还知道配合陆杨的动作。


    陆杨系腰带的时候故意使劲儿,把他的腰勒了下。谢岩猛地一激灵,哼哼两声,看陆杨憋着笑,就低头在陆杨脸上啄了下。


    陆杨看他像小鸟。嘟着嘴巴啄人,还要“啵啵”出声。


    谢岩问他:“为什么像小鸟?”


    陆杨说:“啄木鸟。”


    “杨”是一种树,鸟会啄木。


    这下把谢岩喜的!


    “我都舍不得回县里了!要抱着你啄!”


    陆杨不同意。两地离得不远,考上举人,光宗耀祖的事,哪能不回去祭拜父亲?


    这次赶巧,陆杨怀上孩子了,不好一起回去。娘决定留下来陪他,说她在牌位前讲好了,明年再回。


    “你要是能把我哥哥们接来,你想怎么啄就怎么啄。”陆杨随口就是一个大饼子。


    谢岩吃了。他一定会把两位兄长接来的。


    衣帽穿戴齐整,陆杨从书架的某一个格子里拿下一只木盒,他打开,从里面拿出两块玉饰。


    一块是小平安扣,样式很小巧,弧度紧凑,是陆杨挑的玉石边角料,苍绿之上是金子。玉石只是打磨好,上面没有任何雕刻,整体很圆润。金子在上包裹,凑出一个圆。金子上有雕刻的痕迹,选用了如意云纹,紧挨着玉石的接口处,依稀有山川的轮廓。整体看上去,有顶峰入云之感。


    另一块是小福牌。陆杨挑的整块料子,他兜里的银钱有数,买不到顶好的料子,选了一块白玉。白玉无瑕,做了圆形玉牌,外围有一圈金扣。玉牌两面润泽无雕刻,金扣则刻了一圈荆棘。这块玉的样子,陆杨想了很久才定下。


    他想谢岩能有些棱角,可以立足。也希望他能心无尘埃,福运绵长。


    陆杨帮他把福牌戴上,调整了一下红绳的长短,给他塞到衣服里,在他的身上拍了拍。


    “好啦,现在有好玉配我家状元郎了!”


    谢岩感动得稀里哗啦,一清早的就掉小珍珠。


    陆杨用手捧着接,“哇哇”惊叫,“哎呀,我还没有珍珠呢!”


    谢岩把脸放在他手上,蹭出一滩水迹。


    “不要这个珍珠,我给你买好的。”


    他们从省城回来,给娘买了珠翠耳环。陆杨则没有。他没几件首饰。


    谢岩把金玉平安扣给陆杨戴上,捏着细瞧几眼,越看越喜欢。


    他家净之心思灵巧,做什么都像样,想什么都贴心。


    早饭在家吃,行李搬上车。他们从家门口走,不去码头了。


    陆杨跟娘只送到巷子口,没往更远的地方去。


    等车马走远了,母子俩转道,去陆柳的小铺子坐坐。


    过了早饭那一阵,生意淡了些。


    陆杨在门外看看。点餐牌已经挂上了,最顶上的牌子写着开业时辰,下方有“风雨无阻”的字样。往下则是今日提供的汤羹种类。


    点餐牌挂了两串,陆柳还特地让木匠做了两块大的空牌子。哪天有特殊需求,就在上面贴红纸写上。比如夏天时,食物存放时间短,到了晚间,他能给出优惠。他观察过,一般都是结伴过来吃,他可以买一送一、买二送一。


    晚上剩不了多少,不亏本就是赚。


    卖早饭的小窗口做了样子,还没到过年,陆柳就把“对联”贴上了。仔细一瞧,发现这不是春联,而是早餐顺口溜。


    进店觉着小,坐下又刚刚好。


    一般人家的堂屋就这点大,吃饭时家人团坐,热闹又暖和。


    屋里光线暗,白天都点着灯。地方小,桌子窄,客人有需要,才在桌上上一盏油灯,平常就用灯笼照明,灯笼悬在上方,三只连着,串出“吃得饱”的店名。


    陆杨伸手摸一下桌子。挺好,很干净,桌上一点不油腻。


    墙面重新刷过,又挂上了草席,在上面贴着些小纸条。有些是陆柳学着编的食物滋味,有些是食客们留字写文。或是几句念叨,或是几句诗词,或是某某某日吃了什么。最后一种写的人最多。


    这些食客含蓄,想写些什么,又不好意思,便只留个足迹。


    陆杨看一圈,把陆柳夸得冒泡。


    陆柳高兴坏了!


    他有很多话想跟哥哥说,在铺子里,不说客人的是非,稍坐一会儿,他们就结伴回家去。


    陆杨回来了,两个小宝比大人们还高兴。他们小小的,分不清人,陆杨跟陆柳一起抱他们,他们还以为一人一个爹爹,喜滋滋的。


    要是谁逗了孩子发出笑声,另一个就会争一争,想要换个爹爹抱。


    陆杨也想怀双胎,一次生两个,省事得很。


    熬个一年,以后都美满了。


    陆柳就把壮壮也往他怀里送,让他沾沾双胎的喜气。


    陆杨说:“我还用沾他们两个小的?你过来贴贴我,我俩就是双生的!”


    陆柳便说:“那你一定能如愿怀两个!”


    陆杨很严谨,“一次怀两个!”


    兄弟俩咯咯笑一阵,逗得两个小宝也在笑。


    他们摆上了棋盘,下棋玩着,再聊聊天、说说话。


    陆柳跟哥哥说了他在小铺子里的尝试和调整,也有他的许多思考。


    他是会动脑子的人,从前在家里打转,就会惦记着家人的喜好,琢磨着一日三餐。又善于观察,谁爱吃什么,谁爱喝什么,一样食材连着弄了几次,家人的口味和胃口有没有变化,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现在开食铺,他把食客们当家人,这些话拿来叨叨,陆杨听着唇角含笑。


    兄弟俩落子随意,不讲究输赢,就打发时间。两个小宝也跟着抓棋子,往棋盘上放。逗得大人也是笑。


    陆柳喊他:“哥哥,你别只顾着笑呀,你说我这样做行不?”


    陆杨说:“行啊,我家柳哥儿干得可好了,里外料理顺当,我见了都满意,没什么好挑的!”


    陆柳想让他说说,“我听了心里踏实。”


    陆杨抓着小麦的手,落下一枚黑子,笑道:“你真的做得挺好的。我开铺面,也讲究细水长流,做长久的生意,不挣短暂的快钱。尤其是食客,像我在县城开的铺面,做食客生意,需要跟他们相处,熟悉他们。谁家有钱,谁家紧巴,谁家有什么喜好、有什么忌口,甚至什么时候阔气,什么时候抠搜,还有他们跟谁家感情好,又跟谁家面和心不和,暗地较劲,这些我都会注意着。客人上门,我自有招待的法子。哪天店里上货,我看看日子,算算价钱,数数常客、熟客,知道该卖给谁。”


    陆杨看着陆柳,见他认真听着,继续道:“这些你都在做了,在我教你之前,你就摸索出来了。你是细心的人,也爱琢磨,会疼人。小食铺的经营范围和受众你都抓得准,既然把人当家人,就照着家人的态度来招呼。把常客、熟客,都记住。


    “单单说人数,你听着很多,怕是记不住,但你想想陆家屯有多少人?黎寨有多少人?把他们分堆,一下就记住了。以常客和熟客为中心,围绕着他们去织网,新来的客人可以是熟客甲的同窗、邻居、老乡,或者长得像、性格像、喜好像、忌口像,总有一个特点可以关联起来。脑子记不住,就在纸上写着,店里没客的时候翻翻看。店面开久了,就都记住了。”


    书生的生意,只得三五年。三五年之后,客人们一拨拨的换。但年年有新的书生来府城,也会给店面带来生机。


    这时候就像照顾家中孩子似的,不能太偏心。不能让老食客觉得店主不在乎他们,只想着吸纳新的食客。


    陆柳听得直点头,这些他在做的事情,被哥哥再说一次,他知道哥哥也是这样,心就落地了。


    他后面又讲了些铺子里的趣事,听着解解闷。


    陆杨心情好着。他跟陆柳说:“你别跟长辈似的,把我当个瓷器的端着。我接连遇见好事,哪能心情沉闷?”


    陆柳就笑:“我还以为你会跟我一样呢。”


    陆杨说:“你刚怀上的时候,也没愁眉苦脸的。”


    陆柳不记得了,没多久的事,回想起来像隔着一层雾,只记得几件记忆深刻的事。


    他说:“哥哥,你那时来陪我,我真的好高兴,后来我去县里住,也好开心。我一直怕麻烦,怕拖着你,但你总惦记着我,还带我到处玩。我都记着的。我想着,等你怀上孩子,我也陪着你,带你玩。可是我胆小,不敢带你去外面,我想你平平安安的。”


    陆杨说他心思重,“我对你好,是我想对你好,我喜欢你,你惦记着我就算了,别想着回报不回报,我不图你这个。”


    陆柳“哎呀哎呀”的叫唤,学着小宝宝,捧着脸喊着“好害羞呀好害羞呀”。明明宝宝们还不会说害羞!


    他哄人的本事愈发好了,陆杨到家里,笑声就没断过。


    晚上谢岩不在,陆柳抱着小枕头过来找哥哥睡觉。


    陆杨看他自觉铺床,又望着他笑了,“你家大峰怎么说?”


    陆柳说:“他跟我假装难过,让我走吧,他会带好孩子的,让我记得盖好被子,捂暖和点,夜里饿了不要客气,实在不好意思,半夜去找他也行。他跟孩子们都等着我。”


    陆杨听得脑门冒问号。


    “啊?这是顺哥儿说的吧?”


    陆柳得意,“想不到吧,这是我家大峰说的!”


    陆杨佩服他,“真是一物降一物。”


    陆柳立马接话:“小柳降大峰!”


    他晚上把记录本带来了,睡前,兄弟俩窝炕头翻看。


    陆柳第一次出门做生意,也没跟人正经学过记账,这个记录本,是为了明年的生意做准备,方便识别淡旺季。今年的出餐量,他也不知是不是正常的,生意在做,没有亏本,他就没有多想。


    但陆杨会看。他翻看过后,觉出了点不对劲。


    其他的都还好,蜂蜜怎么断层得这么厉害?


    第一天陆续来客,第二天销售量激增,第三天减少一半多,第四天只有零星几人。


    蜂蜜是在大集之前上货到铺子里的,到今天,已经售卖二十天了。从最高销售量的第二天,到第二十天,售卖的蜂蜜斤数从二十七斤减少到半斤。这是什么跌法?!


    陆杨问:“缺货吗?”


    陆柳摇头,“不缺,这次拿来了三百多斤蜂蜜,拿了些到码头铺面试吃,余下的都在我这里。家里还囤着的。”


    那就真的很不对劲了。这东西类似陆杨卖菜时弄的“蔬菜日”,在优惠时,客量激增,入账的数额激增,但不代表所有客人都要等着这一天,平常的营业额会跌,但有个底数在,留住五成的客人,陆杨都觉着少了点,应该六成、七成。


    蜂蜜不比菜,不用天天吃。算少一点,三成、四成总该有吧?


    这样子跌,相当于没有回头客了。


    陆杨皱眉,“不应该啊……”


    要是不喜欢吃蜂蜜,最初就不会有那么多客人光顾。


    要是蜂蜜吃出问题,其他生意也会受影响。但本子上的记录,显然没有影响。只有蜂蜜不好卖。


    陆柳听着怕怕的,低头想了想,说:“两地路远,从山寨运过来,蜜巢碎了些,会浮在蜂蜜里。会是这个原因吗?”


    陆杨不确定,他说:“这样,明天去外面买几种蜂蜜回来,各种价位都买了,回来看看。要是我们能发现问题,就想法子改了,再办个试吃会,把蜂蜜口碑拉回来。要是发现不了,还办个试吃会,弄杂菌汤,一碗杂菌汤,换一句真话。问问客人们蜂蜜有什么问题。做生意,面子是灵活的,不要犟着,坦诚一些,该问就问,错了就改。”


    陆柳记住了,“明天就去买。”


    开业时间短,记录的东西简单,本子没怎么翻就看完了,就蜂蜜的售卖数目有问题。放下本子,他俩窝到被子里,陆杨又夸陆柳,说他这东西记得好,有巧思。


    陆柳伸手抱他。兄弟俩一起睡过,那时候陆柳怀着孩子,肚子已经显怀,各处小心着,不如这时方便。陆杨的肚子还没显怀,两人能抱着睡。


    他黏人,明明最开始互换的时候,脱个衣裳都脸红,不让人看,这会儿却比陆杨表现得大方、坦率。他最近常抱陆杨。


    陆杨推推他,“小黏人精,你睁眼看看我是谁。”


    陆柳嘿嘿笑道:“你是我哥哥,我最好的哥哥,我特意过来抱着你睡的。你说得对,臭男人有什么好的,你跟我一块儿,不知道有多好。”


    陆杨听着很耳熟,稍作回想,就知道是他之前宽慰陆柳的话。


    他这弟弟学东西都靠模仿,说话也是。心是好的,讲出来却有啼笑皆非的感觉。


    谢岩今天才走,跟黎峰跑生意那阵不一样,这次分别,很快就会重逢了。


    陆杨说:“我没想他。”


    陆柳眨眨眼睛,好奇问:“怎么不想呢?”


    陆杨不跟他说酸溜溜的矫情话,只是笑道:“因为我早上才见过他。”


    陆柳说:“我要告诉哥夫,你一点都不想他。”


    陆杨无所畏惧:“你说嘛,他只会说他很想我,我想不想他,他都会想我。”


    陆柳喜欢听这个。这种自信张扬的话,跟他哥哥最配了!


    兄弟俩嘀嘀咕咕聊了许多,夜深了,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话,久久没等到回答,才陷入沉眠里。


    次日,陆柳早起,陆杨多睡了会儿。


    陆柳回家找黎峰,说了蜂蜜的事。


    黎峰今天要去找海有田看铺面,把买蜂蜜的事答应下来。


    陆柳动了脑子,他跟黎峰说:“大峰,我听说有好多作坊,印书的有刻印作坊,染布的有染坊,酿酒的有酒坊,那做蜂蜜的,有没有蜂蜜坊呢?你见了海牙子,也找他问问。我前阵子看书,上头有楚哥哥的笔记,他上面写着,很多人都苦于自家没有一个手艺来谋生,但其实府城的作坊更替主人很快,那些入股的人,说不准就因什么事没钱了,转让了。转让过后,新老板会安排亲戚进去,老手艺人就没饭碗了。这些手艺人,靠着手艺,只能做少量的东西出来挣钱。就像百姓家里的织布机一样,一台织布机,家人轮流劳作,一年到头就那几匹布,只够糊口。要是有心,想办这件事,可以搜罗这些人才,起个作坊很容易。”


    他们可以先找人,看看能不能招揽些会养蜂炼蜜的人。大强还在商号名下出了些蜂蜜订单,若是送到客商手上的蜂蜜也是有问题的,以后想要攒出客源,就很难了。


    黎峰听完,看了看陆柳的脑袋瓜。


    好家伙,他家也有个聪明脑袋了。


    他看脑袋的眼神很馋,让陆柳摸不着头脑。


    “大峰,你怎么了?有在听不?”


    黎峰听见了,他摸摸陆柳的头,像是从他头上获得了一些智商,放到了自己头上。


    “小柳,要是你去读书,还有你哥夫什么事?”


    他吹牛不怕闪了舌头,把陆柳臊得脸蛋通红。


    他要是读书的料,小麦和壮壮怎么会一听书就犯困?哎!


    黎峰揽责,“怪我,都是我的错,我不喜欢看书。”


    陆柳思绪转移,忧愁起这件事。


    “这样不行呀,我们还是要骗骗孩子的。”


    夫夫俩约好了要继续实行“言传身教”计划,早上各自出门,开始了新一天的生活。


    今天陆二保和王丰年忙完,出门了一趟。


    他俩买了些棉花、布料还有竹篾回来,打算给陆杨做个长竹枕抱着。


    陆柳用过这东西,那时候是姚夫郎给他送来的。等肚子大了,垫在下边,身子舒服些。


    天冷了,竹枕抱不住。两爹想着,编个小竹枕做芯子,在外裹一圈棉套子。这样方便抱,也不凉。


    竹枕两头圆,中间扁。编完拿砂石打磨,一点倒刺都没有。


    陆杨听说了,到两爹这里来串门,看他俩忙活着、乐呵着,心中很有感触,坐下玩了会儿。


    威猛黏着他,他坐下,就趴他脚边。他一抬手,就拿脑袋蹭他掌心。陆二保这阵子常准备狗饭,看威猛来玩,还给这狗外孙拿了大骨头啃。


    王丰年给陆杨做了红糖鸡蛋吃。


    陆杨才端上碗,陆柳就溜达过来了,一瞧,也嚷嚷着要吃。


    王丰年放下手里活,又去灶屋做一碗。


    等他出来,兄弟俩一人一勺,把上一碗吃完了。


    陆杨再不吃了,陆柳也笑眯眯说不吃了。


    好好的东西,做出来不吃,实在浪费。王丰年心疼得很!


    陆杨让他吃,“爹爹,你尝尝,你手艺好,做的红糖鸡蛋很好吃。”


    陆柳的厨艺来自爹爹的教导,父子二人抠抠搜搜的尝试,鱼汤做得好,其他家常小菜都能拿捏住口味,油盐放多少,他俩心里明镜似的。


    现在陆柳成了小漏勺,王丰年还保持着十年如一日的抠门,自家开火,饭菜丰盛了,油盐依然不多不少,刚刚好。


    让他吃红糖鸡蛋,他舍不得吃整个,回屋拿个碗,分了一半出来,跟陆二保一起吃。被两孩子笑眯眯看着,他脸色不自在,数次张口,只剩一句“哎呀!”


    陆杨陆柳也“哎呀哎呀”。


    陆二保本来没注意到他们的神色,听见声音抬头看,霎时也不好意思了。


    兄弟俩就一个劲儿的笑,越是不让笑,越是笑得大声。


    三家住得近,他们在这里玩,两个小宝也坐不住,循着声音就追来了,呀呀叫着使唤人,把他俩抱来玩。


    他俩爱笑,长大了些,性情不改,见面就喊爹爹。明明自己分配了爹爹,一人一个,见了人却要喊两声爹。望着陆柳喊一声,再望着陆杨喊一声。


    孩子太小了,他们不急着纠正,叫什么都答应。


    第182章 熟人 你讲价啊!你怎么不讲价!……


    黎峰跟海有田出门看了几间铺面, 由近到远,跑了四家。


    他相中的是一家杂货铺子,地段略偏, 和居民区紧挨着, 这一条街的生意都淡淡的。


    因附近有人住,各家生意都能糊口。要想挣大钱,那就别想了。今天看的铺面里有两间都是相似的情况,杂货铺子大一些,符合陆杨的需求。


    店面还没关门, 租到了十一月初,没有续约。


    海有田跟人打好招呼了, 全看过以后,两人又回来杂货铺, 里外瞧了瞧。


    杂货铺的门店大,能摆两桌酒,同时坐十六个人。


    店主在清货了,卖完不补。货架是自家打的, 他卖了两架,更显得店里大。


    黎峰打量打量货架,觉着这一条条的拿来当书架也行, 不知陆杨瞧不瞧得上。他伸手推了推,挺结实的。


    老板说都用的好木料,找的老木匠打的, 现在才用了两年, 平常也没摆重货,拉出去都没折价,全是好东西。


    这老板是转租, 要是他自己的铺面,黎峰能谈谈打包价。


    墙面是旧的,痕迹斑驳。据说上一任租户是卖酱油和酱料的,在墙上留下了很多深深的印子,看起来很邋遢,就给铲成了这副狗啃的样子。


    黎峰去过谢岩家,也逛过书斋,他比着常见的书架大小,在店里走两圈。格局合适,能摆下五到八面书架。


    听说陆杨要搞个看书的地方,他也用脚步丈量过。书架多,意味着上架的书多。哪有那么多书?他看别家书斋里,能摆满三面书架都不错了。所以这里能做一个半开放式小书房。


    柜台放中间,一头放书架,一头放桌椅。


    前面看完,再去后院。


    后院很乱,各类物品堆叠,走路要绕着来。


    黎峰打量完院子,再一间间的看房子。还没到退租的日子,看房间要客气点。


    海有田十分有眼色,立马给人说:“喝蜂蜜水吗?黎老板买了蜂蜜,给你们泡水喝!”


    蜂蜜是好东西,也是贵东西,才问出声,这老板就满口答应了,让他媳妇去拿茶壶和碗。


    蜂蜜是黎峰逛街的时候买的,陆柳嘱咐他多买几样。


    他想着拿回家也是喝着尝着品滋味,看看哪种好,现在给别人喝几口,也是尝尝味儿。便给海有田提前说了。


    海有田把话都说圆了:“黎老板买了好几种,不知你们爱喝哪种,都泡一碗试试!”


    海有田把蜂蜜罐子提到身前晃了晃,共有四罐。


    都泡一碗,得挖四勺出来。


    这一家老小都笑眯眯的,那老板更是主动清道,把路收拾出来,让黎峰仔细看看,也跟他说这房子哪里好、哪里不好。


    “我们一家开铺子的时候,手里银子不多,就看中这里租子便宜,地方还大。能住进一家人,又能开铺面。前头卖东西,一家的嚼头能挣出来。但这里实在偏僻,你们别看这儿离书院不远,就觉着这是好铺子,它做不了几个人的生意,我媳妇一天天往外串门,跟人攀交情搭话,才让邻里知道我家在这里开着店面。但你问问海牙子,这就是难处了!附近的租客跟流水似的跑,昨天才熟悉的人,今天就不见了。我还想做他们的生意,他们却来找我卖东西,一堆当铺都不要的家伙事,指着我拿钱收了,我哪能收?”


    这老板开店两年多,积攒了不少怨气,说着说着就诉起苦。


    海有田不乐意听,再说下去,他都抬不了价了!


    他帮着泡好蜂蜜水,跟黎峰说:“黎老板,你别听他抱怨,你家是开书斋,正经做书生生意的,跟租客走得快没关系。鹿鸣书院不倒,你家生意就会好,再说,这附近还有些小私塾。我前阵子听我们管事说,还有人开了学堂,专门收小哥儿小姐儿的,根本不会缺买书的人!”


    黎峰注意力偏了,“还有这种学堂?”


    他要把小麦送进去。


    海有田:“……”


    跟他说话真累!


    他们继续往屋里看。


    后院有四间房,两小两大。


    和铺面连着的两间窄一些,是长条条房。当初为了铺面显大,特意弄的。


    现在一间住着两个孩子,一间住着夫妻俩。过了后院中间的小天井,就到了灶屋。灶屋大,柴火都堆里头。灶屋旁边的一间大房子是老板的爹独住,里头还摆了许多杂物,看样子是又当仓房又住人。


    店里货物清得差不多,仓房的存货少了,才显得屋里空,要是正经开门做生意,人进来都没处落脚,只是个睡觉的地方罢了。


    黎峰来回看了三遍,心中构思数次,觉得后院也可以。


    长条条房间留着看书用,大房间可以再隔一间做茶室,也能做单独的小书房,看人需求。隔开以后,另一半就留着住人。店里要留个看门的。灶屋不动,到时修一修,弄干净点。得跟茶楼谈谈生意,书生们要吃茶点,就从茶楼采买。


    他前阵子去洪老五家拜访过,洪老五是在洪家老宅附近的民宅居住,地方不大,外观普通,里头装点得挺好,走廊上挂着一面面的小席子,隔些视线,各处含蓄。


    黎峰觉着书斋里也能这样搞,长条条的房子,摆上书桌后,人跟人就太近了。拿屏风遮挡,太占地方,成本也高。用小席子就不错,前后有个视角盲区。


    这毕竟是铺面,跟正经的书院不一样。到了后院,有生活气息,走廊上也能挂几面席子,稍作遮挡。


    黎峰看得满意,暂时不谈价,回头问问老板蜂蜜水的味道如何,哪样最好喝。


    “我夫郎让我买蜂蜜回去,我到了铺子里一看,才发现蜂蜜有好多种,我又不知道哪种好,你们尝了说说,我回家好交代。”


    他说话圆溜,同样是请人尝味道,有家人为引子,听得人乐呵呵的。


    他们本来客气,说都好喝。看黎峰态度诚恳,这老板还记得他媳妇常念叨他乱花钱,顿时很有同感,跟黎峰指着碗说口味。


    海有田是照着价格顺序来挖取蜂蜜,这样一说,贵蜂蜜很突出,男女老少都能尝出甜而不腻的好滋味。便宜的则各有各的不好,有的涩口,有的味淡,有的有杂质。


    其中有杂质的味道挺甜,味道比较随性。有些的细碎块状物能嚼嚼吃了,越嚼越甜。有些块状物只能吐了,像嚼沙子。


    黎峰听完,心中就有数了。


    今天看完,改天还要来一趟。陆杨满意,就能定下。


    快到晚饭时辰了,黎峰把海有田带回家,让他跟陆柳说说蜂蜜作坊的事。


    海有田乐滋滋来了。这一家生意多得很!


    降温过后,竹床没收,赶上晴天,一家人都搬凳子围坐过来,把竹床当桌子使。


    这一阵一家人择菜备菜,人多热闹。海有田来一趟,大家都跟他熟,没谁客气,让他拿张凳子坐。


    海有田还惦记着租铺面,他知道书斋是陆杨要的,见陆杨也在这儿,跟他把铺面好一顿吹,问陆杨啥时候过去看,“包你满意!”


    陆杨问他:“租子多少钱?”


    海有田早想好了,陆杨才问价,他就报数:“五十两一年。”


    陆杨不理他了,转头跟黎峰说:“下次去牙行换个人问问。”


    海有田急了,“你讲价啊!你怎么不讲价!”


    之前不都要讲价的吗!


    陆杨看他好笑,“我们都这么熟了,我还说这次让你挣一点。你不老实,我拿不出这么多,没法让你挣了。”


    海有田:“……”


    黎峰也没跟他说啊!


    海有田再报价,“三十六两银子一年!”


    陆柳提来一壶开水,拿来泡蜂蜜水喝。


    他看一眼海有田,道:“那破偏僻的铺面也要三十六两银子一年吗?上次我看的那个大饭店才三十多两!”


    海有田:“……”


    把这事忘了。


    他说:“可是你那个小铺子都要二十一两了!”


    陆柳怎么说都有理:“我那是什么地段?是不是你说的金子地段?你这个铺子是什么?还不如我们家的位置好。到时在家卖书也不是不行!”


    陆杨听着,跟爹爹挤眉弄眼。


    瞧瞧,他们柳哥儿多厉害!


    海有田怕他们了,问陆杨:“房子租不?”


    陆柳帮着给了定金,陆杨再说租,就把租子给了。


    海有田拿了银子,笑呵呵的,说:“那间铺面的价格挺难下来的,你说它地段不好吧,但它能住下一家人。书院附近的房子贵,一年的租子都多少?那么大一间,低于二十五两,真的拿不下来。”


    陆杨说:“二十五两行不行?行的话我按三十两算,二十五两银子你拿回牙行,五两银子你收着。”


    海有田瞪大眼睛,表情很精彩,看样子在天人交战,但他拒绝了。


    他说:“我就不拿了,牙行会给我工钱的。要么二十六两银子一年,我能跟管事的说。你们还在看商号的铺面,我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我们管事的留心了,就这阵子,能给你们答复。”


    陆杨问他:“你为什么不要?五两银子拿手里,就是你自己的,你不是还有家人吗?年底了,怎么花不是花?”


    海有田还是没要。他说:“这钱挺多的,我两个月才能挣五两银子,但我真不能要,牙行没亏待我,管事的都对我挺好的,我拿这钱做什么?家里人也没饿着,我就不要了。”


    陆杨朝黎峰点了点头。


    之前黎峰跟他讲过,想把海有田请来干活。


    海有田是牙行出来的,对府城的事务了解,各家情况清楚,人脑子活,嘴巴伶俐,也是勤快人。心也善,还帮过贺青枣。


    这次再做个小小的试探,他对主家知道感恩,不贪财。还算合适。


    陆杨说:“等我哪天得空了,到铺子里看看,合适的话,就按这个价来。作坊你要留心点,尽量近一些。不行就给我找个便宜的民房,我们自家搭小作坊。”


    海有田应下了,转而跟陆柳说蜂蜜作坊的事。


    太阳落山的时辰,坐竹床边的人慢慢散去,到灶屋忙活晚饭。


    王丰年和陆二保要在晚饭前去一趟小食铺,把家里炖好的汤送去,在三家门户里进进出出数次。


    海有田望着,觉着他们家的烟火气真是浓。


    他感叹了一句:“一般人家不接家里长辈过来,帮不上忙,两眼一睁就要花钱。你们家安置得很妥当,我看他们都很习惯在府城过日子。”


    感叹一句,再开口就是正事。


    海有田自小在牙行,跟着管事里外学着。


    当牙子,不仅是能说会算,还要对铺面、作坊、田地,甚至风水等情况多有了解才行。


    往外租铺子,大小、地段、风水、适合做什么生意,他们要做到比客人更了解。


    作坊亦是。作坊通常是购入,可遇不可求。


    作坊不仅仅是房子,也不是里面留多少桌椅家具,重要的是生产所需的物件、家伙事。


    像磨坊需要石磨、酒坊需要烧锅,这都是大价钱添置的。有钱还得出力,若是工艺特殊,起个作坊就更麻烦了。


    而这样一间作坊建成,有货产出,往外转手都是银子。能在牙行挂名的,通常是遇见难处了。


    租子是不够的,非得卖。一般会有内部竞争,几个入股的人抢一抢。最后能流落到牙行的,都是不大好的。


    他们要了解作坊的构成、经营,才能估价。


    海有田肯学,各类作坊都了解。


    像蜂蜜作坊,一般叫“蜜坊”“炼蜜坊”,乡下也有小的作坊,他们会更直白,叫“养蜂房”。用的房子的“房”。


    海有田捧一碗蜂蜜水喝,继续道:“府城的蜜坊不多,我一年前看过一家,跟着我们管事去的,当时看了账本,做了估价。我记得很清楚,他们出货的地方极多。我们一般人去买蜂蜜,都是泡水喝、喝药汤用,但蜜坊的蜂蜜,不是这样的。一部分蜂蜜拿出来售卖,更多的是卖到别处。药铺会收,蜜饯铺子要,染坊也要,有些造纸作坊会拿它做蜡纸。脂粉铺子都来买。更具体的,我不清楚。很挣钱就是了。”


    陆柳眸中异彩连连。


    哇,听起来是个大生意,那他安哥哥岂不是要发财啦!


    他问海有田:“那你认得会炼蜜的人吗?能给我请几个人来干活吗?”


    海有田认得,不确定人家愿不愿意来。


    “蜂蜜量少价贵,有些乡下的养蜂人都没饿着,不知道他们想不想到你们家来干活。”


    陆柳再细问,才知道蜜坊跟其他作坊的不同之处。因产量有限,养蜂麻烦,又怕被蜜蜂蛰,有新的东家接手,委派家中小辈来学养蜂炼蜜,也没法把老手艺人都挤走。


    其他的作坊,还能找些手艺人凑吧凑吧。炼蜜的事就难了。


    陆柳皱眉想想,跟他说:“你帮我找个手艺人来帮忙,我这儿就两百多斤的蜂蜜了,他能说出问题,帮我把蜜炼好,我给他工钱。”


    今天听闻蜜坊的事,陆柳便觉着他们自家找问题还不够,得解决问题。


    人是一定要请的,拿这些蜂蜜试一试。要是能行、值得,他们再想法子,怎么都要搞几个人过来帮忙。这样山寨的蜂房才能有出路。


    海有田答应下来,说:“你们得空可以去乡下转转。府城繁华,乡下很多人家都有小营生,养蜂算一样,会的人不在少数。说不定就有个败家子愿意卖手艺。”


    莫名其妙想到陈老幺的陆杨:“……”


    他当即接话:“说得对,柳哥儿你抽空去转转,让黎峰陪你一块儿。”


    陆柳惦记着蜂蜜的事,看看天色,今天晚了,改天去。


    他们留海有田在家吃一顿饭。饭后天彻底黑了,街上小贩收摊,海有田一路往外头跑,赶在宵禁之前跑回牙行,紧赶着把怀里的三十两银子拿出来,让账房收了。


    账房看他最近生意不错,问:“你碰上财主了?”


    海有田说:“碰上爱讲价的主了。”


    哪个客人不讲价?账房听了,便没兴趣。


    他提醒海有田:“遇到财主要报高价。”


    海有田只说好,拿了条子,又顺口打听了两句蜜坊的事。


    “你认得会炼蜜的人吗?我想给我爹娘找个活干,养蜂就不错,轻便,挣钱,老两口忙得过来。”


    账房仰头想想,说:“城东那个老瘸子你认得不?他孤家寡人一个,说了谁给他养老,他就把一身手艺教给谁。”


    海有田心里琢磨琢磨,觉着这个人不错,能行。


    他听黎峰说过黎寨,这不就是把人送到寨子里养老么?


    那么大个商号,养一张嘴巴算什么?明天去找黎老板说说。


    而此时,黎家。


    一家人吃过饭,说说蜂蜜水的味道,也拿碗盛蜂蜜,看看样子。


    顺哥儿特地跑回铺子里拿的小瓷碗,白碗显色,把蜂蜜的颜色都显出来。


    都叫蜂蜜,但不是每一碗都是蜜色。有些浅淡,有些介于两者之间。


    被杂货铺老板单独点评过的有杂质的蜜,跟他们家的蜂蜜一样。颜色呈蜜色,看起来就甜,但里头有块状物,像糖里藏沙,吃着难受。


    陈桂芝瞧着,说:“家里放久的蜂蜜就不错,都沉下去了。”


    拿到铺子里去卖的,是一路颠簸来的,杂质都在里面浮着,一勺都打上来了。


    要纯蜂蜜,他们可以倒出来过滤,也能静置沉淀。


    沉淀过后的东西,应该就可以用来做“腊”。


    这阵子没卖多少蜂蜜,可以自家沉淀一番。看能不能找到个手艺人来帮忙。


    晚上收拾收拾,洗漱睡觉。


    陈桂芝把黎峰叫到房里,跟他说个事。


    她想给顺哥儿相看了。顺哥儿今年十九,过了年就二十岁,该相看了。


    之前在山寨,她想把顺哥儿带身边。现在在府城,一家人都在一起,陆柳也同意给顺哥儿招婿,可以寻摸寻摸,找找有没有合适的。


    在村里,在寨子里,都是年底相看。这不,也要到日子了。


    他们去找媒人,年底能说上就说,说不上,年后继续看。


    黎峰有点恍惚,“顺哥儿都二十了?”


    陈桂芝比他严谨,“明年才二十。”


    黎峰点点头,“是该找了,我明天跟小柳出门,顺道找找媒人。”


    陈桂芝听了满意,却没松口让黎峰回屋。


    黎峰看她神色,好像还有话说,便问:“娘,你有想法就说,我们照着条件来找。”


    陈桂芝问他:“你看那个海牙子怎么样?”


    黎峰一张脸瞬时垮了。


    陈桂芝让他别摆个臭脸,“好不好的,你说就是。摆这副样子给我看?”


    黎峰说:“那我不知道你要找他啊。”


    陈桂芝问:“那去外头找别的,你摆不摆脸色?”


    黎峰不知道。


    这不是还没找吗。


    陈桂芝说:“难怪杨哥儿看你不顺眼。”


    娶了陆杨弟弟的黎峰:“……”


    娘在合理什么?这又不一样。


    平心而论,海有田人不错,也是个苦命人,熬到今天,人没坏了根子,说话做事都和善。人年纪也不大,今年好像是二十二岁,比顺哥儿年长三岁。


    他还没赎身,人在牙行。上回跟黎峰聊起赎身,说出来后怕没活路,娶亲啥的都要银子。可能会愿意入赘吧。


    这阵子相处,海有田跟他们家人都熟悉了,没干过刁钻的坏事。


    黎峰憋半天,就一句:“那顺哥儿还不知道喜不喜欢。”


    陈桂芝翻白眼,“我让你成亲的时候,你是什么态度?死也不答应,你看看你成亲后的日子美的,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娘会害你们不成?过日子,讲什么喜欢不喜欢,能搭伙就搭伙,不能就算了。顺哥儿有个孩子就行。成个亲,还一辈子绑着了?你们现在日子好了,有得选了,家里就剩你娘我是个命苦的,嫁了你们爹!”


    黎峰挨了一顿训,硬着头皮继续道:“那海牙子的卖身契还在牙行……”


    陈桂芝早有准备,她从柜子里拿出一把钥匙,开了桌上的一个妆奁盒子,在里头翻翻,拿起个隔层板,让黎峰看看里头的银子。


    黎峰瞥了眼,一时无语。


    陈桂芝说:“我给顺哥儿攒的。他不嫁人了,这就是下聘用的。你那时用了二十两银子,顺哥儿要少一些,这些散碎玩意儿,加起来应当只有十三两左右。你们做哥嫂的添一点儿,应该就够了。”


    陈桂芝记得一件事,“那海牙子不是说了吗?他身契在牙行,谁买了他,他就去谁家。这跟入赘有什么区别?入赘还好一些,能有夫郎孩子,过普通日子。”


    黎峰:“……”


    她都想好了,还问什么。


    他说不过娘,还是担心顺哥儿抗拒。


    陈桂芝考虑过了,“你跟柳哥儿出门转转,问问媒人,我看着海牙子不错,万一能有更好的,也来相看相看。顺哥儿跟我提过了,他也跟柳哥儿说过,该相看了。就你舍不得。”


    黎峰从娘这儿出来,正好看见顺哥儿从他们屋里出来,兄弟俩碰上,黎峰找他聊一聊。


    他开口不遮掩,一问就是寻摸相看,问顺哥儿愿不愿意。


    顺哥儿扭捏得很,把他说了一顿,“这事你跟娘做主就行了,问我做什么!”


    黎峰:“……”


    这是害羞的时候吗?就扭捏。


    黎峰让他说说想找什么样子的。


    顺哥儿很有想法,“要勤快的,会疼人的,像你这样,或者像哥夫那样的!”


    黎峰点点头,这要求提的不错。


    “还有呢?”


    顺哥儿想了很久,就这两条要紧的,余下的没了。


    他跟黎峰说:“大哥,我招婿跟你娶亲不一样,你娶亲是正常嫁娶,两边都提条件。我招婿,想找好的很难。谁家好汉愿意入赘?有点本事有点能耐的,都是自立门户。所以我要求不高,待我好,能跟家里人好好相处,眼里有活,这就够了。有这两样,再多不好的都没关系,以后都能慢慢教他。”


    黎峰听完,心凉一截。


    这样来说,海牙子确实不错。


    他跟顺哥儿聊完就回屋。


    屋里,陆柳刚哄睡两个小宝贝,看他愁眉苦脸的,问一句,黎峰如实说了顺哥儿招婿和娘的意思,陆柳想想,也觉着不错。


    陆柳疑惑问道:“你不喜欢海牙子?为什么?”


    黎峰说:“选他,成亲就快了。”


    陆柳:“……”


    娘不愧是你亲娘,一看一个准,就知道你是不舍得。


    陆柳说:“顺哥儿是招婿,以后还在家里住的。”


    黎峰眨眨眼,好像这时才想到这点。


    说半天招婿,他都没转过弯儿。


    “哦,那他还不错。等我想个法子,把他跟顺哥儿凑合凑合,让他俩去办个事,看看顺哥儿跟他相处得好不好。”


    陆柳看得直笑:“你以后有得愁了,我们家还有小麦呢!”


    黎峰才展开的眉头,又深深皱了起来。


    “哎!”


    第183章 知音 我们只是朋友


    回家休息数日, 陆杨养好精神,托黎峰给洪楚捎带了拜贴,择日上门拜访。


    洪楚当天就有回信, 与他定下了日子。


    省城一别匆忙, 陆杨记挂着他的处境,次日便带上几样糕点,去洪家做客。


    洪家很大,房子很规整,一看就是整体建造, 不似乌家那种扩建的格局。二进的院子,住着一家子人, 除了游廊,就是房屋。


    进门后, 有马房和家仆连房。前院还有茶室、灶屋、暖房、家塾,以及一处盖在中央的厅房。


    洪楚带陆杨到厅房逛了一圈,给他介绍了厅房的用处。


    “前厅是最大的,家中议事都在这里。如果人数太多, 就会撤掉四面屏风,把四间小厅房纳入,一并使用。平常就年中年末、家中有大事时, 才会使用大厅,一般都是小厅议事。”


    现在有两间厅房在使用,陆杨依稀能听见里面有声音传出来。


    洪楚带他去空置的厅房看看, 告诉他:“这种小厅房, 一般就容纳三五个掌柜的,平常生意有问题、客商有事,或者生意上有什么变故, 比如说哪家的货被扣在了外地过不来,都要到家中商讨一番。”


    过了前厅,就是内院。


    内院住着洪家人,洪楚的两个兄弟都在。


    洪家分家不彻底,现在是洪楚爹这一支和洪楚叔叔这一脉同住。


    过了内院正门,正对着一处小花园。小花园隔开东西两处。东边是洪楚这一脉,西边是他叔叔那一脉。平常也以东院、西院来分。


    过了小花园,往东走,有一排厢房。洪楚居中,左右隔壁是他的兄弟们住。


    主屋那一排有正厅、偏厅、书房等房间,再有一处客房。


    内院的格局比前厅紧凑,进来以后,藏不住人,也藏不住事,说个话,身边经过了数个丫鬟小厮,还有些账房、管事的,到后院来禀报事情。


    洪楚说:“这些都是我爹要见的人,他把大部分生意交给我以后,很少见他们了。这两年他都扛着,今年开始,顶不住压力,族老都来了不少,他都为我吃了家法。太好笑了,我们洪家的家主,因为选了一个小哥儿做二当家,被几个老头子送到祠堂罚跪。”


    陆杨回头看他,嘴巴圆张,“啊?”


    洪楚看他表情就笑了,“祖宗基业嘛,哪能毁在一个小哥儿手里?”


    陆杨:“……”


    所以毁在这些老不死的手里。


    内院的茶室较小,现在有几个账房在那里等着见家主,洪楚看了眼,把陆杨带到他的房里。


    洪楚的房间跟陆杨的房间很像,卧房和书房连着。一面睡觉,一面读书。书架贴墙,空出窗格的位置,所有书架都满满当当。


    房间小了些,卧房只够睡觉,书房则大一些,但另外摆了矮桌,平常弹琴下棋用。


    他桌上的布局也像陆杨熟悉的书桌,两边各有高高一堆。不过陆杨熟悉的是稿纸,洪楚的桌上是书籍和账本。


    一边是他要看的书,一边是他过目的账本。笔架摆在中间,算盘在账本上边。椅子后也是一面书架,但他单开了一格放杂物。一回身,想拿什么都顺手。


    洪楚把笔架收起来,从书架格子里拿出托盘,给陆杨上茶上糕点。


    他出去迎客时,有小厮准备,茶和茶点都热乎着。


    在家中吃喝,他都小心,全过一遍银戒指,才会入口。


    “人死了就没了,哪有活人重要?他们不能伤了手足情分。”洪楚说。


    陆杨也有一枚银戒指,是黎峰当完护卫后的想法,让陆柳去买的。陆杨都没戴过。


    他看看洪楚,又低头看看桌上的热茶,忍不住骂道:“他们是人吗?怎么跟畜牲一样。”


    洪楚邀他坐下说,“家业大了,就没亲族了,只有敌我。”


    陆杨很担心他的处境。洪楚坦然笑道:“我回府城以后,就到祠堂起誓了,我终身不嫁。现在是我收拾他们。”


    两家差距太大,陆杨不知道能帮他什么。


    “你挺聪明的,我也出不了几个主意。”


    洪楚摇头,“你跟我说话解闷就够了,我在男人堆里待着,犯恶心。”


    陆杨回想一下洪家的家宅布局,问他:“你把小孩子们放哪里教学?”


    洪楚说:“他们很满意省城的那个烂秀才,既然如此,我送他们的孩子去拜师,他们又怎能反驳?至于学成什么样子,以后是不是废物……呵呵,我相信他们有办法管住那个秀才的。谁的儿子谁操心。”


    他到底还是洪家二当家,整个码头都在他的掌控下,送几个人去省城,轻而易举。


    他也在找由头收拾人,谁敢私自把孩子接回来,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陆杨听着解气许多,跟他聊起些从乌伯伯和乌平之那里听来的事。


    他对大家族、大家业,还有商人多大算大的事,认知很模糊,也听来很多商户多有风险的事,想跟洪楚也聊聊这些。


    洪楚给出的回答和乌家父子无异,大致相同。


    他说:“我们家在府城,管理着码头那一圈的生意,在商会做会长,承接皇商的生意。整个府城衙门还有部分省城衙门,都是我们家的靠山。像迎接上官、钦差,都是我们家出钱出地招待。水军的军饷,我们以捐赠的名义,年年都是上万两白银的支出。城内有需求,比方说赈灾、修路、给善堂捐赠等,衙门到商号募捐,我们家都是牵头的。靠山不能是某个官员,官员都是水做的,今天流到你家,明天流到别家。”


    指不定哪天就流进臭水沟了。


    至于家业多大算大,洪楚摊摊手,“我家这种就太大了。你提的那家,姓乌?他家就不错,我听过。他家在我家码头有铺面,做棉布生意的,还有承办采购生意……”


    洪楚说着,垂眸想了想,继续道:“一年的流水有三五万两银子,明面上跟挣小几千两银子的客商一样低调,到商会转一转,查无此人。”


    陆杨惊讶,“你连这个都知道?”


    洪楚笑道:“码头、镖局、车马行,船行,我家都有入股,以码头为首。我看看他家出货种类和数量,心中就有数了。他家的厉害之处在于会藏富。我这两年正式接管家中生意,翻阅了历年账本,熟悉客商,才从许多细枝末节的记录里察觉了一丝线索。他家坏就坏在人太少了,多分几个人头挂名,我就看不出来了。”


    陆杨没这个看账本事,闻言便说想学。


    洪楚揶揄他:“都当举人夫郎了,还要学看账?”


    陆杨笑道:“考上举人是我男人的本事,他走出去,能被喊一声‘陆杨的夫君’,则是我的本事了。”


    洪楚点头,“行,我找个老掌柜的教你。看账不是算数,是生意。”


    陆杨听明白了。生意是对信息的处理,是对商机的判断,是对市场的了解,所以才能从万千数字里,嗅出不同之处。


    他的生意相比洪家的家业,实在太小了。但陆杨说起来很是高兴。他跟洪楚说他的书斋,说最初的想法和现在定下来的样子。


    “可能是正月左右开业,到时请你来做客!”


    洪楚答应了,再问他商号的事。


    “你们商号的经营范围太窄了。”


    陆杨之前听乌平之说过,他跑一趟省城,思想转过弯了,不执着于自家入股作坊,也能找人合作。


    他现在认识了洪楚,洪家所有的货品品类,他都能拿出去跟客商说。他相当于是做个中间人,转手挣一个小小的差价。


    这件事就像他最初在县里,去干货铺子进货卖,到外头帮陆柳的小铺子谈单价一样。洪家多个商号招徕生意,他们商号的门路也更广,可以满足客商的更多需求。


    以后自家壮大了,就能慢慢缩减合作范围。一个商号的崛起,以十年计。交多多的朋友,就能携手共进,减少发展期。


    谢岩和盛大先、季明烛交好,这两家也有生意,他可以问问货品种类,谈个合作下来。


    乌家不用提,他们合作很简单,乌平之不会拒绝。


    这样一来,他们商号至少有个壳子了。


    洪楚听他大说特说,和他谈起经商想法。


    “有一个我还没尝试过的东西,风险和机遇并存,你听听看?一家商号,怎么可以做到所有的东西都兼顾上?就像我们知道甲地的墨,乙地的茶,这都是有招牌的。你可以在他们的招牌纸旁边,贴上你们商号的招牌。这样做的风险在于客商们知道来路,会去找源头,让你挣不了差价。但你可以担保货源和质量,让他们知道这是你优选出来的,他们拿到的绝对是好货。


    “同样是甲地产出的好墨,为什么选东家不选西家?明明知道源头,他们为什么还要到你这里来买?因为你的担保。等你声望足够高,你的担保就值钱了。不仅能承接采办生意,还能让各产地的作坊上赶着找你送货,求着你采买。”


    这话说得明白,陆杨一听就清楚了。


    他之前教人的时候也说过“名声”。那时是以市井小生意为例子,要去某家买肉,要去某家买米……因为厚道、实诚。换言之,货足、质量好。


    他上回跟洪楚去逛楼子时,两人展开聊了许多,多是市井经验和大家族成体系经验的碰撞,这回也一样。双方都酣畅淋漓。


    陆杨不禁感叹,“哪天财神爷回府城,你跟他一定也有话说。”


    洪楚问:“哪个财神爷?”


    陆杨说:“乌家那个少爷,他这次也考中举人了。”


    洪楚恍然点头,过了会儿,他问:“他会读书,也会做生意?”


    “对,眼光很毒辣,一个生意摆出来,能挣多少银子,他能说个大差不离。”陆杨道。


    洪楚再问:“他吃过苦吗?被人害过吗?了解男人吗?”


    陆杨懵了下,迟疑道:“吃过苦,被害过,应该了解男人?毕竟他吃的也是男人的苦。”


    这年头,出来做生意的小哥儿小姐儿极少,乌家的苦头,只能是男人给的。


    洪楚最后问:“他家有宗族吗?”


    陆杨这次说得快,“有啊,他赶考之前,族亲安排了很多人住到他家里,把他吓得直往府城躲!”


    洪楚了然,他说:“我要见见他,我有事想请教一二。”


    陆杨眨眨眼,问道:“是什么事?”


    洪楚轻声道:“你看我爹,这时候还在见客。我明明在家,那些账房和掌柜的宁可等着,也不来找我。我在祠堂起誓了,这阵子手段凌厉,没人管我,我却看不见前程。我身边能用的人,都是洪家人,多数是男人。我不敢跟他们说。我要找个外人请教胜负。他不是眼光毒辣吗?请他看看,我有没有破局的可能。”


    陆杨的心又沉下来了,他说:“可能年底才能见到,他要去金佛塔还愿,上次分别时,说好年底在府城见。”


    洪楚等得起,“两个月而已,怕的是两年。”


    室内有一阵沉默,过了会儿,陆杨说:“以你的本事,白手起家很容易。要是这里容不下你,你自己也能起一个洪家。就像这个院子一样,大不了以后分大洪小洪。”


    洪楚摇头,“我的一口志气全在这里,我只能赢,不能输。另起门户……算了吧。”


    陆杨知道他现在帮不上洪楚,还是问了一句:“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洪楚说:“你常来我这儿坐坐就好,这里太闷了。”


    陆杨笑道:“怕是不行了。”


    洪楚挑眉不语。


    陆杨说:“我怀孩子了,过阵子出门不方便,只好你来找我了,我天天都在家。你随时可以来。”


    洪楚失笑,“你这是双喜临门了?我早不知道,不然给你也送一份礼。”


    陆杨看看他摆在矮桌上的琴,说想听琴。


    “给我家孩子也听听,以后养成像你这样全能的人。”


    弹琴简单,挑曲子难。


    陆杨都没听过几首曲子,名字更说不出来。


    洪楚起身坐到矮桌前,自己选了一曲。


    陆杨听不明白,不懂好坏,只感觉心里好宁静,琴音像一把无形的小扫帚,把他心上的烦忧都扫干净了,不剩一丝尘埃。


    洪楚弹琴时很安静,没有一点锋利,好像现在的他,才是真实的他。


    一曲过后,他跟陆杨说:“这首曲子是《高山流水》。我还不太熟练,弹错了几处。”


    陆杨听过高山流水的故事,知道这是说“知音”的。


    他不懂音律,有些惭愧。想想两人能聊到一起、想到一起,又笑了。


    这个礼物他很喜欢。


    时近中午,陆杨不在洪家留饭。


    他看吃茶点的阵仗,觉着洪家不适合留饭。


    洪楚没说什么,就跟迎他进屋一样,把他送到了大门外。


    门口有几个做护卫打扮的男人在跟黎峰说话,陆杨出来了,他们就散了。


    陆杨眼神奇怪的看着黎峰,“你怎么来了?”


    黎峰是被他娘和陆柳一起叫来的,他说:“你怀着孩子,出门怎么不说一声?”


    陆杨说:“我不说,谁知道我怀了?府城还是很安全的。”


    黎峰说:“洪家就不一样了。”


    想到洪楚用银戒指试毒场景的陆杨:“……”


    对洪楚来说,最险恶的地方是家里,最恶毒的是家人。


    陆杨回头看了一眼。他认识洪楚以后,会经常想起在陈家的往事。


    他在陈家,是先尝苦头,后来远走高飞。


    洪楚明显是先尝了甜头,脱颖而出后,才见识了亲族的心肠。他对洪家有感情。


    陆杨上了马车,黎峰在前头赶车,两人没话说。


    此时此刻,谢岩抵达三水县。


    他到了县城,一身尘土,也不跟人客气客气,在县里没地方住,直直就往乌家跑。


    乌平之回来要祭祖,也要休息一阵。他比谢岩回来得早,还没启程去省里。


    谢岩上门,乌平之从见到他开始就在笑。


    “你怎么好意思?你两手空空,脏兮兮的,过来我家不见我爹吗?你家夫郎不教你?”


    谢岩要见的。他说:“你把我带到你的院子里,我洗洗,换身衣裳,再拿份礼,然后去拜见乌伯伯。”


    乌平之问:“哪家客人是到主家家里洗澡更衣,再去见人的?”


    谢岩让他别说了,“你怎么这么嫌弃我!你房里是不是有人!”


    乌平之瞪他:“我房里怎么可能有人!”


    并说他:“你这是什么语气?又是什么问题?我们只是朋友,你过分了!”


    谢岩笑呵呵的,“你知道我们是朋友就行了,快带我去洗洗。”


    乌平之:“……”


    还让他绕进去了。


    家里有家仆,乌平之招呼一声,就有人抬热水过来。他把谢岩安置下,又去前厅,招呼招呼王猛。


    大强先带人回山寨了,谢岩过几天就到山寨里看看,说好了要去拜访寨主,他趁早回去说一声。


    王猛和陈酒搬来县里了,他不用回山寨,留下卸货。


    乌平之出来,王猛就跟乌家的家仆一起,把谢岩从府城带回来的礼物都搬到耳房放着。


    乌平之问王猛:“这都是谢岩让买的?”


    王猛憨厚的把谢岩卖了,他笑道:“是杨哥儿列的单子,他出去买的。”


    乌平之憋不住笑了。


    送走王猛,他回到院子里,隔着门窗,把谢岩好好笑话了一通。


    谢岩:“……”


    王猛真是不机灵!


    他不洗头发,拿帕子擦擦算了,先收拾齐整,趁着天没黑,先见过乌伯伯,再就近拎着礼物,跑一趟鲁老爷子家。这是陆杨的干爹,回乡以后要见见。


    罗家兄弟住得近,谢岩紧赶着上门拜会。下午就在这里做客,罗家两个嫂嫂给他招呼了一桌席面,大家吃得热闹。


    谢岩说话直接,像鲁老爷子早知道要去府城,家里都做了几个月准备,他只说房子租下了,都住一条巷子,等他忙完,一起过去。


    面对罗家兄弟,谢岩也没客气,他说:“你们的信件,净之都看过了,他不喜欢,和我说过几次,我说我一定会把你们接到府城的。我明天就去找张大人要人,让他放你们走。”


    罗家兄弟俩:“……”


    他俩还是原话,这这那那的,都是不习惯,想留在县里,言语间又是怕拖累、太费钱、帮不上忙。


    谢岩说:“我们都租了一年的房子,都在一条巷子里。干爹一家住一间,大哥一家住一间,二哥一家住一间。三间房子都租好了,你们心疼心疼这个银子吧!”


    谢岩参加的辩论多了,会一些技巧。


    前面说了银子,把他们不差钱、已经花了钱的事讲完,又说他们书斋要开业的难处,说了满箩筐的离不开他们,在他们稍有动摇的时候,才放出陆杨怀孕的消息。


    谢岩苦着一张脸,忧心忡忡道:“他那性子,你们都知道的,之前养病都到处奔波,一点都闲不住。现在眼看着书斋要开起来了,他又认得了一个很厉害的朋友,约好了要大干一场。怀个孩子算什么?他肯定会跑出去忙活。我又管不住他,我也拦不住,还得你们去了才好。我家条件你们知道,家里除了我,就是我娘,我娘说话声音都小,更管不住他了。两位哥哥行行好,你们就去吧!我明年二月要参加会试,你们不去,我都没心情备考,我的前程,净之的身子,我俩的孩子,都指着你们了!”


    罗家兄弟听得一愣一愣的。


    罗大勇问:“这是杨哥儿跟你说的吧?”


    谢岩摇头,“没有,这是我说的。”


    罗二武肯定道:“那就是他写在纸上,你背下来的!”


    谢岩睁大眼睛,就差说一句“你怎么知道”。


    这副模样,立时把他的最后一击化作泡沫,满桌的人都在笑,话题转进入风,开启了“问问模式”。


    陆杨什么时候怀的,怀多久了,身子好不好,心情好不好,郎中诊脉怎么说,平常胃口怎样,吐不吐、吃不吃得下……


    谢岩不嫌烦,笑呵呵一个个的说。有些问题重复了,他也重复答。陆杨被很多人关心着、爱护着,他高兴。


    他努力把话题扯回去,“大哥二哥,你们就去吧!那些话虽然是净之教我的,但哪一句不是实话?我知道你们怕府城开支大,怕拖家带口的过去,把我们累着了。真的没有,我们真的需要你们。他很想你们。”


    谢岩说着,低声补了一句:“晚上都哭了!”


    对陆杨来说,他小时候一直护着他、教导他,给他吃喝的人,是他最最亲近的家人。


    两地路远,他想念的人很多,孕期情绪敏感,空闲时,起了愁思,怕人担心,都藏到了被窝里。


    鲁老爷子帮着劝了两句,“要么先去一年,你们看看杨哥儿的生意,生意不好,你们回就回了,他也不好留你们。这一年,刚好杨哥儿怀孩子,你们帮衬帮衬。房子都租下了,去吧。”


    谢岩接话道:“我请张大人给你们批假,回来的时候还是官差!”


    他说完,又想到一件事。


    “要是他不同意,那等我考中当官了,你们来给我当官差。”


    前路后路都有了,罗家兄弟对视一眼,没给准话,要考虑考虑。


    谢岩看他们眉眼松动,没追着要答复。


    “行,我会在县里待十天,这期间都住在乌家,你们想好了,就来找我。”


    他来得晚,一桌席面吃完,就留宿下来。


    罗家是两兄弟合住一个院子,家里没空屋,谢岩去鲁家住。


    鲁小水和他夫婿给谢岩收拾屋子,鲁老爷子在堂屋跟谢岩唠嗑,说了些从前往事。


    他第一次见陆杨时,是他们搬来那天,陆杨顶着一个水碗,站在巷子里罚站,来来往往的人都看得见,陆杨的一张小脸上有惶恐、有不安,有窘迫,也有好奇。


    他们那天往屋里搬了很多东西,有些家伙事,还有家中积攒的雕版。


    陆杨跟他搭话,问他是做什么手艺的,难不难学,跟做豆腐比起来,哪个更难。


    鲁老爷子回头看过去,陆杨瑟缩了下,但还是直直望着他,眼里好奇更浓,忐忑也更多。


    他说是做雕版的,又说了雕版是什么。过后不久,陆杨就常来他家里串门,再不久,陆杨就在陈家豆腐坊外头用红纸拼凑出了“陈”字。


    陈老爹骂他乱花银子。陆杨与人争论,说没花银子。


    陈老爹问他红纸是不是花钱买的,浆糊是不是用粮食熬的,粮食要不要银子。陆杨又挨罚了,晚上都没饭吃。


    鲁老爷子说:“那时候罗家兄弟俩也不大,他们凑一处,蹲墙角想法子,我让他们去找些街坊邻居,到陈家豆腐坊外头夸一夸,说他们店面很显眼,一眼就瞧着了。尤其是喜欢吃豆腐,当天要来买豆腐的人,也假做不想买,看见招牌显眼,一看见就惦记,非得来买一块豆腐尝尝。不仅要夸,还得让陈老爹挣到铜板,这件事才算完。那两个小子能干,一家家的跑,附近的街坊也心善,都配合着。陈老爹的摊子挨了夸、挣了钱,杨哥儿才进门。他从罗家兄弟那里听来了,更爱来我这里了,缠着我让我教他本事。”


    谢岩听着拳心紧握。


    他这次回来,有考虑过要不要去陈家看看。


    养育之恩在,他们不好太绝情。听完这番话,他的心又硬了。


    鲁老爷子却跟他说:“你要去陈家走走的,杨哥儿没饿死,也没被卖到见不得人的去处,你如今是举人之身,他们一家欺软怕硬,不敢张狂。几件薄礼,上门喝一杯茶就行。”


    陈家有手艺,豆腐坊开着,一家人都饿不死。


    谢岩不用付出太多,面子功夫罢了。


    谢岩抿唇,不愿意去。


    鲁老爷子只劝一句,多的也不说了。


    等房间收拾出来,谢岩问他:“如果我不去会怎样?”


    鲁老爷子说:“不会怎样。”


    去不去都行,全看他愿不愿意做这个面子。


    圆滑的人,不会给自己树敌。哪怕是个遥远的、弱小的敌人。


    谢岩回房,摸着他的荆棘福牌,躺了半宿,决定不去。


    他是秀才的时候,立不起门户,里里外外都要靠陆杨。陆杨被养恩压着,都不敢跟陈老爹碰面。


    现在他是举人了,他不要受这个委屈,也不让陆杨受这个闲气。


    陈家的事,陆杨都安排好了。


    谢岩觉着好。贪心不足,他们送钱送铺面又怎样?只会滋生更多的贪欲。


    现在这样踏实过日子,吃饱穿暖,有瓦遮雨,有屋子住。两个儿子相继成亲,家里添丁。他的追求都不过如此。


    想明白了,谢岩便闭上眼睛睡了。


    管他陈家李家的,明天去张家。


    第184章 欠揍 我家就我脾气最好!


    海有田带来了养蜂人的消息和条件, 正好撞到了黎峰的心坎上。


    他当即就说没空去,还跟陆柳挤眉弄眼的。陆柳懂他的意思,放下手里的针线活, 就到小食铺里去找顺哥儿, 委托他去办一件大事。


    “蜂蜜的事你知道不?海牙子找到了一个人,谁养他,他就把养蜂炼蜜的手艺教给谁。你大哥听了,觉着可以,但他没空去, 我就说让你去,你把这事办妥了, 娘肯定会夸你的!”陆柳跟顺哥儿说道。


    顺哥儿也没多想,反正家里人多, 小食铺里忙得过来,让他去他就去了。


    消息是海牙子带来的,就让他把顺哥儿带过去瞧瞧。


    这位养蜂人姓马,年近五十, 旁人都叫他老马头。


    原来好赌,家都赌散了。年纪大了,收了心, 现在养蜂糊口。


    海有田往深了打听过,老马头这一两年都没去赌过,有三个蜂房, 炼蜜的手艺稳妥, 只在街上挑担卖蜜,街坊邻居都说好。


    顺哥儿听见好赌,就皱了皱眉头, 不大喜欢。


    他俩一边说着老马头的事,一边往城东去。


    在他们身后,黎峰和陆柳不远不近的跟着。


    对于一个优秀的猎人而言,追踪是必备能力之一。黎峰在府城找了不同的人尝试消遣,现在跟在他们身后,没被察觉。


    若是街上的喧闹声小一些,他还能听见顺哥儿跟海有田在聊什么。


    陆柳是头一次干跟踪的事,他紧张着、激动着,稳稳慢黎峰一步,跟着黎峰的步伐来。


    街上的热闹,没让他放松身心,他连呼吸都是紧的!


    黎峰看他没走多远,脑门就冒汗,抬手给他擦擦,“好玩吧?早知你喜欢,我就常带你出来玩。”


    陆柳喜欢,他问:“那下次出来,我们跟着谁啊?”


    黎峰说:“随便在街上找个人就行。”


    陆柳觉着可以!


    他俩悄悄跟着,前面的人还无知无觉。


    顺哥儿有阵子没出门逛街,小食铺开门以后,他在铺子里待上瘾了,每天都期待客人到店,产生一些交集,听见些新鲜话,学到点新东西。今天出来了,他看街上热闹,两只眼睛都瞧不过来。海有田话多,跟他一样样的讲。


    职业习惯使然,他说起来都是铺面的租子、门前的摊位价钱。还有街上摊贩的货品,他有些认得,知道是什么作坊做的,有的他不清楚,就如实说。


    很多小摊贩都没有作坊,全是自家人劳作。


    街上有什么小吃,哪家饭馆的味道好,他也知道。


    他们牙子们也要吃饭喝酒的,偶尔会小聚一下。


    顺哥儿爱听这些。他还想去大酒楼当掌柜的呢!


    海有田眼睛一亮,“是租铺子还是买铺子?”


    顺哥儿说:“肯定是租啊,先租下来,把银子挣着攒着,银子够了,再去买。”


    海有田盘算着大酒楼的价钱,觉着这件事遥远得很。便又不激动了。


    他跟顺哥儿说府城的商铺变动,“饭馆酒楼都是变动较为频繁的,开得多,倒得快。你们别看它们外头的招牌没改,里头的布局没变,还是那个掌柜带着几个小伙计干活,就以为这些店铺都长长久久的。其实背地里换了不知多少个老板。”


    府城繁华,是因为来往的客商多。


    年年有新客商来,年年也有旧客商往返。在府城扬名的大酒楼,都有“名菜”,或者是其他特点。


    比如说最大的、最奢华的、楼外景色最好的。在特点之外,还要足够留客的手艺。


    海有田说:“所以很多饭馆都在做客栈生意,实在没地方隔出客房的,也会在后院搭个大通铺。有客人住店,堂食的生意能带动起来。但大酒楼不一样,大酒楼纯做食客生意,要求更高。”


    顺哥儿记得他们刚来租房子的时候,海有田对书院私塾的数目与分布也极为了解。认识这么久,他们一家跟海有田往来颇多,他真是什么行业都了解。


    顺哥儿不由看看他的脑袋。


    杨哥哥说人在家里学本事,学了再多,也就是个空架子 。非得到外面历练历练,才能把一身本事用出来。


    看来牙行是个锻炼人的地方,把人扔进去,整个府城的方方面面都能了解。


    他如此跟海有田说,海有田却笑了,“不是的,我们牙子也分活计的。有人负责租铺子,有人负责租房子,还有人负责良田牲口家仆的买卖。我是跟着管事长大的,管事要懂整个牙行的生意,我那时不知道是挑一样学,我就想留下来,所以他干什么,我就学什么。他也不说,想看看我能学到什么程度。后来我知道了,也没改。学着呗,我会的多,他就舍不得卖掉我。”


    顺哥儿说:“我知道,我大哥上山的时候就这样。”


    要活命,要挣钱,就要付出更多。


    他还说:“你们管事肯定舍不得卖你,你都多大了?再把你卖掉,他能挣几个钱?”


    海有田笑得憨厚,明明是肯定他的价值,说出来却很平和,没有几分炫耀。


    他说:“有些大户人家来买家仆,就会挑些机灵的、会来事儿的。尤其是帮家中少爷买的仆从,更是要精挑细选,识字算一样,还得有眼色,嘴巴伶俐。我看了很多买卖,我这种,能卖二十两银子。”


    顺哥儿不由指指自己,“我呢,我这种值多少银子?”


    海牙子张张口,无言以对。


    他咋说?他拿什么价说?


    小哥儿能卖的地方多了,送到大户人家当小厮是一处,卖给别人当小妾是一处,卖到暗门子、楼子里,又是一处。


    价钱是一处比一处贵。去大户人家,最便宜。有没有好前程,全看主家好不好。


    卖去当小妾,看起来还不错。但内院熬人,把活人熬成鬼。不知能有几年活路。


    到暗门子里、楼子里,也看运气。或许能在染上一身病之前,挣够银子赎身从良。


    他们牙行一般是提供前两种的去处,最后一种极其少见。一般想卖去暗门子的人,不会送到牙行。


    海牙子想了想,照着他的去处来说。都是去大户人家当家仆,顺哥儿会比他便宜一半多。五两到八两银子就能卖掉了。


    顺哥儿瞪大眼睛,“什么!我为什么这么便宜!”


    海牙子跟他说原因:“因为大多数人家都舍不得卖掉儿子,小哥儿小姐儿好寻摸,很多媒人都干这个事,十里八乡的找,有些人家三两银子就把孩子卖了。一般买小哥儿小姐儿,也不指着他们会识字算账,就是干些精细的活,把人伺候仔细了,不会让他们出去办事,价格自然便宜了。”


    买这种家仆,需要年岁小一些的,十二到十四岁最合适,性子没定,好教导。


    顺哥儿要是小个几岁,就按照八两银子算。年长几岁,就照着五两银子算。


    顺哥儿:“……”


    他来府城以后,没怎么花钱,兜里都有八两银子了。能买个人回家了。


    顺哥儿说:“我要是想买个小哥儿,是什么价?”


    海有田说:“不卖给你。”


    顺哥儿想买。


    海有田不卖。


    顺哥儿眼珠一转,说:“我要是买个男人呢?”


    海有田吓死了!


    他再也不敢说话了!


    过后不论顺哥儿怎么问,海有田都紧紧闭着嘴巴,一言不发。


    尾随其后的陆柳发出疑惑:“怎么不聊了?刚才不是聊得挺好的吗?”


    黎峰看顺哥儿追着海有田问,海有田死活不理人,便说:“这小子欠揍。”


    陆柳:“……”


    你都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呢!


    一路到了城东,海有田沿街张望,找人打听,领着顺哥儿找到了老马头蜂蜜摊子。


    他的蜂蜜是一勺勺的卖,五勺一斤。一斤七十文钱。比铺子里便宜。


    摊子上有四种货,纯蜂蜜、化开的蜜水、大块的蜂蜡和一盆蜂蜜糖。


    找到他,就要办正事了。顺哥儿不提买男人的事,跟海有田一起到摊子面前买蜂蜜吃。


    蜂蜜糖像麦芽糖,两根小棍子搅出一坨,越大越贵。


    顺哥儿取了一块吃了,颜色略深,容易吃到嘴巴边,滋味还不错,甜而不腻。蜜水和自家蜂蜜水的味道差不多,都挺甜。


    他再买半勺纯蜂蜜尝了味道,大差不离的,没有蜜巢,入口就跟喝齁甜齁甜的糖水一样,他能接受,却没有吃蜂蜜的口感。各有优劣。


    最后是蜂蜡。他对这个感兴趣。


    顺哥儿去买蜡烛的时候,都是挑着便宜的买。家中添置的贵蜡烛就是两个哥哥成亲的时候买的喜烛,红红一根,换个颜色,价钱翻倍。


    蜂蜡蜂蜡,占个“蜡”字,应该能做蜡烛烧?


    他问了一句,老马头掀掀眼皮子,说:“你买一块点火试试。”


    谁在大街上点火?而且他的蜂蜡是一大块一大块的,都没有放烛心,怎么点啊?


    顺哥儿看看他,又看看蜂蜡,正犹豫着,海有田伸手,指着一块蜂蜡问:“这一块怎么卖?”


    老马头不称重,直接报价:“一钱五分银子。”


    海有田就掰了一块小的下来,问:“这块呢?”


    老马头显然不喜欢他掰蜂蜡的行为,道:“一钱银子!”


    这点小,好意思要一钱银子。


    海有田把掰掉的大块拿了,让顺哥儿给五分银子。


    “他说的,整块一钱五,小的值一钱,这块大的就是五分。”


    老马头不卖!当即起身要抢蜂蜡。


    他真是凶,抢着抢着就骂街,嚷嚷着满街的人都围过来看。


    海有田把蜂蜡给他放回去了。怎么这个狗德行!


    今天来是要找他学手艺的,旁边人散了,顺哥儿说明来意,老马头听了,眼里有精光,生意也不做了,还会使唤人,让海有田把他的摊子挑着,他们回家细说。


    老马头终于等来愿意给他养老的人,心情很好,走路都哼着小调。他瘸了一条腿,拐杖用得灵活,走得可快。


    顺哥儿看那担子重,不好意思让海有田帮忙挑,从上头拿了些琐碎玩意儿下来拎着,跟海有田小声嘀咕:“我还没说非要他的手艺,他怎么这副喜样子?”


    海有田说:“可能是你先尝过蜂蜜,他对手艺自信。”


    他俩进了老马头的破房子,黎峰带陆柳在外头绕了一圈,往院子里瞧,大门正对着院门,没有遮拦,他们不能从门口进屋。


    院墙都是开裂的土砖,承重差,他俩翻墙进来,肯定会把墙壁压塌。


    没办法,夫夫俩在屋侧面站着等,这儿能依稀听见一点声音。


    屋里,顺哥儿特谨慎的躲着房梁上悬挂的蜂房,看屋里有蜜蜂飞来飞去,身子都是僵的。


    海有田去过蜜坊,有经验,他把蜂蜡拿到桌上摆开,也把蜜水敞着,让蜜蜂闻着味儿朝那头飞去。


    老马头瞧着他俩,问:“你俩是一家的?”


    海有田摇头,说:“我是牙行的,带他过来找你谈生意。”


    老马头目露疑惑,“牙行还干这个事?”


    但他不管了,反正不是他找来的,酬金不归他管。


    他转而找顺哥儿问话,顺哥儿还没问他手艺的事,他把顺哥儿盘问了一番。


    年岁几何、家中几口人、成亲了没有、都住哪里、家里房子大不大、刚开始学养蜂还是怎么;要是办蜂房,是在乡下还是在府城。


    顺哥儿知道藏话,这些都照着山寨的情况说。连他家哥嫂已经有孩子的事都不提,全照着一年前的家境来讲。


    “我们住在村里,房子大得很,里外七八间,前屋后院都加盖过,一家六口人住一起,多你一张嘴没事。我家两个哥哥都成亲了,还有十几亩地耕种,现在多了几个蜂房,但蜂蜜的成色不好,想请你帮忙炼蜜,以后就由我们供养你。”


    老马头数着他们家的人,“你有两个哥哥?他俩都成亲了,这就四口人。你没说亲,加你是五个。再有谁?”


    顺哥儿说:“还有我娘,我们兄弟三个都是我娘拉扯大的。”


    这老马头琢磨琢磨,说:“你没爹,也没男人,你拿什么供养我?我给你当爹?”


    顺哥儿愣了下。


    海有田反应快,大声道:“你说什么胡话!养你就养你,什么爹不爹的!”


    老马头自有道理,他说:“养儿才防老,他不当我儿子,我凭什么信他?我不当他爹,又凭什么教他?一家人才好教。这不是刚刚好吗?”


    顺哥儿这次听明白了。


    这个老东西,占他便宜就算了,还想惦记他娘!


    顺哥儿立即怒了,“你个老王八!我看你是找打!”


    老马头根本不怕他,拿着拐杖,喊顺哥儿“孝顺孩子”,道:“蜂蜜什么价钱你看见了,我这本事教给你,以后你就捧着金饭碗,叫我一声爹,是你赚了!”


    这事办不了了,顺哥儿想打他。


    老马头比他还先动手,挥起拐杖,把顺哥儿吓得连退好几步。海有田上前把老马头抱着,不让他挥舞拐杖。


    顺哥儿让海有田抱紧点,“我非要把他的头摁到冷水里,让他冰冰脑壳,照照水镜,才知道他今天得罪了谁!”


    海有田犹豫着,力道没出全,被老马头带着在堂屋中央蹦着扭着,朝顺哥儿扑来。


    他说:“这样不好吧?我们回去算了?”


    顺哥儿才不要!


    他娘跟他大哥在外头都没吃过亏,他头一回独自出来办事,事没办成,莫名其妙多个爹,他非要出气!


    顺哥儿跟他说:“你把他拦着!不然我回家告诉我娘!”


    海有田想想陈桂芝骂人的厉害,抖抖身子,把老马头拖住了。


    顺哥儿还说:“我还要告诉我大哥,让他揍你!”


    海有田大声喊冤,“为什么是揍我啊!”


    顺哥儿说:“你们是一伙的!”


    海有田把老马头彻底治住了,不让他往前踏出一步。


    顺哥儿出门,左右看看,找到灶屋,去里头打了一盆冷水过来。


    这个时节,一盆冷水泡一泡,老马头好不了。


    顺哥儿在外吹个冷风,人冷静了些,但骑虎难下,一时不知怎么办。


    他犹犹豫豫,端着一盆水过来,那老马头见状,立即服软,说着说着就唱了起来。


    “哎哟!我可怜的儿啊,你怎么走得这么早!让你老爹被人这样欺辱!我一把年纪,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拿着本事去教人,招来两个贼!我不活了!我活着有什么意思!我死了,我奔着你去!你在地下接我,我们爷俩继续养蜂,不便宜了这两个贼!”


    海有田听得出来是装的,看顺哥儿眉眼有犹豫,搭着劝道:“算了吧,这事也没说的了,他这大嗓门嚷嚷着,过会儿有邻居来敲门,把我们抓去见官。”


    老马头唱得更大声了。


    顺哥儿:“……”


    他转身把这盆水泼到了院子里,十分不解气。


    他俩出门到外面,听见附近邻居说:“老马头哪里有儿子?他儿子不是被他卖了吗?”


    顺哥儿一怔,记起来这个老马头是个赌鬼的事,把家都赌散了。


    他又不气了。没谈成正好,这种人,接回寨子里,也是惹事精一个。


    海有田理亏得很,追着他跟他说:“这事怪我,我没打听清楚,你等着,我回去再打听打听,过几天找到合适的人,我再跟你们说。”


    顺哥儿哼哼两声,知道这件事海有田是帮忙,也没拿银子,只是跟他说:“不要找这种老王八,他说的那话,让我大哥和我娘听见了,他能好?我家就我脾气最好!”


    海有田擦擦汗,心中腹诽:你家就二黄的脾气好。


    这头没谈成,今天先散了。


    顺哥儿回家,一肚子的吐槽欲,到家叭叭说个没完,还疑惑问道:“大哥大嫂呢?”


    陈桂芝说:“忙事情去了。”


    今天的事散了,黎峰还带着陆柳,又跟了海有田一路,看他找了些牙子打听事,说起话来,有提到老马头,却没说顺哥儿的坏话,才满意回家。


    他俩没走多远的路,但这一天都没坐下歇息过。


    临近晚饭的时辰,他俩返程路上,经过一处媒人的家里,还上门问过有没有适龄男人愿意入赘。


    黎峰想多给顺哥儿一些选择,结果在媒人这里找来了一肚子气。


    府城这样的繁华之地,勤快肯干的人饿不着。能去入赘的,果真没几个好的。


    懒都不提了,品性也没见着,但听听年纪,听听身材样貌,黎峰逐个想象,要是给顺哥儿找了这么个男人,还不如狠狠心,把人嫁出去。


    陆柳哄着他,跟他说:“这才找了一家,他这里没好的,我们再到别家问问,不是还有官媒吗?别气了。”


    他还说:“日子真是快啊,我相看的时候,都没敢多瞧媒人两眼,没想到我们现在都来跟媒人提要求了。”


    黎峰被转移了注意力,他问陆柳:“你跟谢岩是怎么相看的?”


    陆柳说:“我那时相看了很多人家,条件都很差。有的是流氓混子,有些是带着几个孩子的鳏夫,还有的是懒汉破落户,也有些老光棍。有几家年纪合适的,来看过一回,后面都没消息了。最后剩下的,就是哥夫了。他跟赵婶子坐着,一声不言语,我跟我父亲爹爹坐着,也一声不言语。相看一回,用了大半天的功夫,早上见面的,细碎的琐事问完,都到下午了。我现在都不记得跟他说了什么,就记得那天很熬人。”


    陆柳成长了,懂了很多。


    他跟黎峰说:“我那时候还想着,我家穷得可怕,来提亲的,一个好的都没有。现在都懂了,烂男人也要说亲的,多给媒人使些银钱,就能把夫郎娶回家,他们肯定舍得花钱。”


    现在顺哥儿要招婿,也是一样的。


    要从里面找到些好男人,他们要舍点银子试试看。


    黎峰点头,跟他说:“我跟陆杨相看的时候很快,我娘跟陈老爹坐一边,笑呵呵谈聘礼、嫁妆、席面之类的,他就跟我说家里的事,他那时说话没这么呛,说话都跟捧着人一样,说男人在外头辛苦了,家里的事就不要男人操心了之类的,我又不傻,一听就知道他是要当家做主。那时我就说了两句,没想到他憋着气,我一提他就炸了,我看他这个脾气,当时就不想要了。既然不要,我也不客气,跟他吵起来了。然后散了。”


    夫夫俩说完,突然发现相看很快。寻摸时慢慢来,选中了,就定下了。


    他俩回家时有些惆怅,但如实说了海有田的表现。


    陈桂芝再不瞒着顺哥儿,跟他说了这事。


    “我们觉着还行,你再想想。这些天让你大哥大嫂多跑跑,有合适的,我们都见见。”


    顺哥儿惊讶,想想又平静下来。


    他有些意外,也因熟悉感,多了底气,少了害怕。


    他看看家人,说:“我没什么感觉,我就把他当牙子用,聊天说话都普普通通的。”


    他以前在寨子里,看别人相看,那叫一个羞人!脸蛋是红的,耳朵是红的,脖子也是红的!抬眸看一眼,眼睛都含情。哎呀!


    他想着想着,脸红了。惹家人一阵笑。


    他想寻求大哥大嫂的支持,“相看的时候是不是这样的!”


    可他大哥大嫂没有经验分享给他。


    陆柳的相看次数多,但都不是他满意的,他有过脸红,那都是气的。


    黎峰相看的次数不少,但每一回都让他十分不爽,他跟摆到桌上的肉一样,被人挑肥拣瘦,又讨价还价。总之瞧不上。瞧不上还脸红什么?


    顺哥儿听完了,顿时觉着他这样是正常的,便不纠结这件事,说:“不算脸红的话,我跟他有话聊,能说到一处,他懂得多,我都喜欢听。”


    陈桂芝再看向黎峰,跟他说:“这几天还要继续找养蜂的人,你探探他的口风,看看他对入赘是什么态度。”


    黎峰应下了,又看看顺哥儿。


    还好是留在家里,不然他怎么舍得啊。


    因心中起愁思,晚饭后,天都黑透的时辰,他还带着陆柳到两爹那里去串门。


    两爹以为他俩有事。陆柳不给黎峰藏话,说:“大峰今天给顺哥儿寻摸亲事,很不舍得,他觉着你俩肯定也舍不得我,带我回家看看。”


    两爹听着心里暖呼呼的,说:“这怕什么?这不是很近吗?走两步就见到了。”


    这倒是说对了,还好离得近。


    黎峰和陆柳在这里喝了鱼汤,暖暖身子聊了会儿天,来时有愁思,走时干劲满满——要努力干活挣钱,有钱才能得团圆。就像看月亮一样。


    第185章 累晕了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谢岩住在县里, 好处很明显。他出门拜访之前,能让乌平之教教他。


    乌平之说他:“你以后出门,要请个师爷跟着你。给你出主意, 帮你看脸色。”


    谢岩不要, 他有脑子,带这么个人算什么?他只是偶尔需要问一问!


    今天去张县令家拜访。他对张县令是尊敬的,虽然陆杨送了多次礼物,张家都没回音,但他们状告公堂的时候, 是张县令判的。那件事对谢岩的影响很大。


    这次带回来的礼物里,除了给乌伯伯的滋养补品, 就数送给张县令的礼物最贵了,是一支金笔, 虚有其表,除了贵,没有任何优点。


    乌平之说:“两个衙差而已,他不会跟你纠缠的。金师爷也在, 他跟张县令提一句,你过去的时候,只怕不用开口, 罗家兄弟的事就办妥了。”


    这样更好。谢岩怕纠缠,说久了,他讲话就不中听了。


    两人说着聊着, 也讲讲学习的事。


    谢岩回府城后, 就要去找师父学本事了,问乌平之怎么安排。


    明年二月去应考,乌平之把还愿的事安排上, 往返折腾,日子都在路上耗没了。


    乌平之很坦然,“我肚子里那点墨水,今年能考上举人,我都觉着很不错了。明年我会去考一考进士,能不能行,全看天命。这阵子忙着学着,不如之前刻苦,就当换换脑子了。可能是心境变了,我这两天写的文章,看着比从前好。文字都放松了,用词用句都很灵。观点虽不新,写出来动人。”


    谢岩想看看,他早上还要出门,拿在手上看,走到门口,就把文章纸还给乌平之,点评道:“确实很好,你明年二月要是能保持这个水平,应当能取中。”


    乌平之挑眉,“你老气横秋的,你又拿得准主意?”


    谢岩见过崔二哥后,对一篇文章能拿什么成绩,心中就有数了。那是主考官,不是京城的普通书生。既然如此,以崔二哥的水平来做参考,显然不可取。


    他又记得他师父跟他辩论点评文章时的说法,结合所看所学,把他判断文章好坏的标准与之对比,少了些个人喜好,多了些客观分析。如此看来,其实脱颖而出也不用非要去追求“新奇”,能让考官完整看完,明晰观点,觉出趣味,也是可以的。


    他跟乌平之说:“很多人读书厉害,但落笔的文思差一些。能写清楚心中所想,想法紧扣题脉的,又是十分少。我能做到,在这基础上,一直想把文章写得有趣些,现在还是模仿。今天看你心境变化,写出好文章,我想着,等我忙完这阵,回到府城的时候,也该有所变化,要试着写写。”


    乌平之笑道:“那该我教你了。这次我没紧着写很有规矩的作文,是写了些游记,记录了点所见所闻。这几年经历多,此番书写,颇有感慨,写着写着,想到了些题目,觉着贴合,就去作文了。一气呵成。你之前说我目的性强,我今天也拿这话说你,你跟我一样,不肯写‘废稿’,作文必是成篇的,不去写杂记。”


    谢岩受教了。他去年一年都非常勤奋,一个题目写好几遍,但他确实是作文,换着法子作文。生活趣事,游历见闻,他有观察,用的是画,很少去写。


    两人在门口分别,谢岩去张家拜访,乌平之去走亲戚。


    张家好找,谢岩带礼上门,果然跟乌平之说的一样,席间有金师爷作陪,罗家兄弟的事,还没等他开口说,张县令就卖他个好,答应放人。


    谢岩说先给一年的假期,张县令只是扬扬眉,也答应了。


    张县令再问谢岩房师和座师是谁,有没有拜入哪位大人门下,谢岩说一半藏了一半。


    房师座师的名字如实说,问起亲近与否,谢岩也说还不错,具体多亲近,他就参考乌平之的待遇来。


    这一番话说完,张县令的态度便冷淡了些。等听闻谢岩拜了府学的老教官做师父,他更是明着叹了口气,说谢岩还是太嫩了。


    本县出来的,有份情谊在。张县令真心教他:“再往上考,就不是读书的事了,你要为以后做打算。不知道该怎么办,就看看其他学子怎么做的。你聪明,多看多观察,少说多做,以后能有个好前程。到了官场,只会读书是不够的。”


    谢岩感谢他,起来行了个超实在的学生礼。


    张县令:“……”


    等席面散了,谢岩走了,他把小小的礼盒打开看,见是一根金笔,又挑挑眉毛。


    金师爷赶忙说道:“他有个伶俐夫郎,里外都打点得极好。”


    张县令把盖子合上,摇头说:“他夫郎又不能替他当官。”


    他是进士出身,正经科举出来的官员。在官场沉浮过,看好一个书生的潜力,却不会过分殷勤。


    考试算得了什么?就像乡下人赶几十里路进城一样,踏足新的地方,所有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他非常肯定谢岩的文采,但不看好谢岩的前程。


    谢岩不知道张县令怎么看待他,从张府离开,他找衙差问过,到罗家兄弟巡街的附近找,迫不及待就把张大人愿意给他们一年假期的事说了。


    “两位哥哥,你们要快点收拾东西,我们早些去府城,我都想净之了!”


    罗大勇打量着他,他明明感觉谢岩和从前一样,却又说不上来他哪里变了。


    他问谢岩:“你觉着你哪里有变化吗?”


    谢岩老实道:“脸皮变厚了。我以前这样说话做事,是随性为之,我不知道别人不喜欢。现在我知道了,但我没改,我会主动为难人了。”


    罗家兄弟都听笑了,他们一起落手,在谢岩左右肩膀上拍了拍、捏了捏。谢岩原地站着,没动。他身板也结实了。


    罗二武说:“不错,靠得住了。”


    谢岩便笑起来,问他们:“我还要在县里待两天,然后就回村里了,给我爹扫墓,祭拜一番,就去黎寨。从黎寨出来,我就要回府城了。你们能收拾好不?”


    他真是不客气,一个问题追着问。


    罗大勇和罗二武商量过了,他俩都去,先去一年。好就留下,再把老爹接过去。要是不好,就回来。兄弟俩在县里过日子,上下老小都能照顾到。


    谢岩还没听说过他们老爹,还以为人都没了。闻言问了一句:“伯父现在住哪里?怎么没见着?”


    罗大勇说:“在乡下,我们家没营生,我俩娶亲以后,家里住不开,他就回乡下了,在我姑姑家有间房子住。住县东边的。”


    隔着整个县城,难怪碰不着。


    谢岩想把人一起接走,罗家兄弟不答应。


    “他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明年定下再说。今年我们刚去安顿,各处不熟,把人叫过去做什么?不如留家里。我姑姑家的儿子一直想来县里支个摊子,我们商量过了,让他们一家把我爹带回县里。杨哥儿之前给我们整的卖菜生意还在,这个能让给他们。我们去府城了,看在这个生意的份上,他们不会亏待我爹。人住在县里,我也有兄弟常来支应,我们就放心了。”


    谢岩这才点头说好,约定日子,跟他们告辞。


    时辰晚了,谢岩今天不去拜会恩师,回乌家拿些礼物,去小铺子里转转。


    陆林从陈酒那里听说他回来了,这两天都在等着,时不时到外头张望,终于见到了人,老远就迎了过来。


    他一时不知道喊谢岩什么,几次张口,喊了声“谢老爷”。


    这一声把谢岩给叫的!他赶忙让陆林别这样,“你是我哥,哪能这样叫!”


    陆林听见他说话,一颗心才塞回肚子里,把他往铺子里领,跟他说:“老早就有人回来报喜了,我们县城才几个举人?那一阵好多人过来送礼,我全都拿不定主意,隔壁丁老板也不知如何是好,我跑了一趟乌家,还是乌老爷亲自过来帮忙的。不然我都乱了!”


    谢岩在乌家住着,都没听过这件事,心中又暖又酸。


    他到铺子里,就不急着往后院去,站屋里到处看。


    这铺子不大,变化也不多,跟他们离开时差不多。谢岩却觉得拥挤,变小了。


    他明明早已成年,只是长高了一点点而已。


    店里还是那些人,张铁、银杏、石榴都出来了。看着谢岩的眼神惊喜又好奇,好像他成了举人,就不再是个凡人了,多了些距离感。


    谢岩给他们都带了礼物。给陆林的是一对银镯,给张铁的是一顶皮帽。银杏和石榴各有一面小铜镜。


    陆林招呼银杏和石榴看店,跟张铁一起,带谢岩到后院喝茶说话。


    谢岩给他们报喜,说陆杨怀上了。


    “他很惦记你们,早说返乡时一起回来,回之前发现怀了,得明年再挑个日子回来看你们。”


    陆林听着,红了眼圈。


    他早说了,离得太远,忙一忙,怀个孩子,两个人就很难再见。


    他问了许多,谢岩逐一答了。


    陆林听得放心,主动说道:“我跟铁哥还没怀上孩子,我们都去找郎中诊脉了,两个人都没病,也不知怎的,偏偏怀不上。”


    谢岩看看屋子大小,记得这一条炕是两间屋子共用,跟他说了很直的话。


    “你们该要租个房子单住了,一直住这里,怎么好怀孩子?”


    陆林跟张铁被他说得脸蛋红彤彤的。


    陆林说:“之前杨哥儿是这样说话,怎么你个男人、举人,也这样说话?”


    谢岩笑道:“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这话聊着,张铁彻底放松了,也跟他搭话,问他会在县里留多久。


    “前几天,酒哥儿过来串门,林哥儿从他那儿听说你回来了,猜着你会去庄子上祭拜伯父,让我回村说一声。我岳父不知你有没有请阴阳先生算日子,来了一趟县里,没敢去乌家打搅你,把香烛纸钱都办好了,只等着你回去。”


    谢岩听他说长段的话,夸他:“哥夫,你嘴巴也伶俐了。”


    张铁与他客套:“没你伶俐。”


    谢岩不客套,“那是,我比你伶俐。”


    也就张铁好脾气,听见这话还笑呵呵的。


    陆林留谢岩在家吃顿晚饭,谢岩答应了。


    铺子里没地方多住一个男人,陆林说罢便要去收拾晚饭。


    谢岩要去隔壁酒铺坐坐,见见丁老板,先过去串串门。


    丁老板和从前一样,家中无事,就在铺子里待着。他刚才听前头伙计说了谢岩进店的事,也不知谢岩今天会不会到他这儿来,人是坐不住了,院子里也待不住,开了后门,在小巷子里踱步。


    谢岩开门出来,正好跟他面对面。


    谢岩笑眯眯拱手,“丁老板!我正要去找你!”


    他把手上的一包东西塞过去,说:“这是我跟我夫郎给你准备的,有些是我的书,给小侄儿看。有些是给你和嫂子的,我夫郎特地嘱咐我买的,是一对碗筷,你们放在铺子和酒坊里,每天吃饭的时候拿起碗,就跟同桌吃饭一样,有个伴儿了!”


    这话像是陆杨说的,丁老板接了,领谢岩到酒铺里坐坐。


    他跟谢岩打过交道,人也是圆滑性子,见谢岩和从前一样,便尽力放松,跟他聊家常,说说近况。


    人跟人之间相遇相交,都需要缘分。同是姓丁,都喊“丁老板”,县城的丁老板能跟陆杨做朋友,府城的丁老板只是认得,有生意往来,私交差了些。


    谢岩说了些府城和省城的事,以他的眼光来看,府城和省城除了大小不同,其他地方都挺相似。


    他喝了些酒,对省城的一种“琼浆”很喜欢。据说是老字号酿造的,不知用的什么法子,酒味很醇厚,一点不涩口,后劲儿缓,当时只觉着好喝,起身才知酒劲足。


    丁老板生意就在县城,没往外头做,这些年没离开过县城,只是听说过琼浆的名头,还没品尝过。


    谢岩吊他胃口,“你下回给我夫郎写信,我就给你买两坛子喝喝。”


    丁老板哈哈大笑,不知不觉就没了紧张感,聊起天来忘了时辰,等陆林过来喊谢岩吃饭,他俩才依依惜别。


    饭菜收拾方便,铺子里都有,省了买菜的功夫。


    陆林料理了五菜一汤,这时刚有冬笋送来,他来不及炖汤,拿来炒肉了。再是萝卜、白菜、茄子,都上一盘家常菜,做了杂菌汤。


    谢岩在府城也是吃这个,下饭很好。


    席间,陆林说了下铺子里的变动。


    银杏和石榴还没说亲。这件事给陆杨写过信,他们家里人拎不清,想要未来哥婿也到铺子里上工,陆杨给了解决法子。要给人在庄子上安排个活计。


    陆林压着了,就算要安排,也该是明年办,今年要严厉些,不然他们以为闹了就有好处,以后没法管教了。


    到年底,银杏和石榴家里又开始给他们寻摸亲事了。


    陆林说:“现在县西四个村子,就黎寨最风光了,一车车的运货出去,落在人眼里,都是白花花的银子。他们想往黎寨说亲,我从酒哥儿那里听来了些黎寨的事,那里挣钱的地方多,他们要是嫁去黎寨,铺子里就少了两个人干活。”


    谢岩对这间铺面有感情,不希望它受到影响,问陆林打算怎么做。


    陆林有想法,这次不拉拔族亲了,就在县里请个小伙计。


    “县里近,来回都方便。比亲戚好管。”


    谢岩听出意思了。他们去府城以后,肯定很多人拿“又不是你的铺面”来说陆林多管闲事。


    亲戚不好管教,陆林脸嫩,是晚辈。也不好常叫他爹爹帮忙说事,闹得亲族不合。


    谢岩看陆林这么久没怀上孩子,也有压力太大的缘故。


    他点头答应了,吃了几口饭,他去盛一碗锅巴粥,再次坐回餐桌边,把粥碗放着,等着晾凉,回想了很多陆杨跟他说过的事,组织了下语言,找了些话跟陆林说。


    “这间铺面交到你手里,我们是信得过你,既然相信你,自然是你做什么决定都可以。铺面的盈利支出,我们都有数,开门做生意,也不能说去年是好的,今年也要好,我跟净之都不是这种不讲理的人。族亲那里,我这次回乡,他们就不敢造次了。旁的事,你让哥夫担起来,前后都有人,哪用你天天守着铺子?你也出去串串门啊。”


    陆林眼圈都红了,他说:“我怕你们在府城缺银子。”


    谢岩真是不知说什么好。出来见过的人越多,他心中感触越多。


    他看着陆杨说话办事,听着陆杨教他为人处事,自己也一点点的摸索着来。有时候他会觉得累,也替陆杨累。


    可当这些情感都有反馈的时候,他的心满满当当,说不清情绪,全是满足。


    这天,他在铺子里待到很晚,跟他们聊了很多,除了陆杨的想法,也有他的想法。


    不论他们走到多远的地方,三水县都是他们的根。


    人生有聚有散,他们总会归乡回家。


    不用因一时离别太过惦念,也不用因托付了事情,就把肩头都扛满。他们先是兄弟家人,再才是一起做事业的人。


    既然事业在后,他们应当多多保重。


    谢岩听陆林和张铁多次提及陈酒,觉着他们应该跟陈酒往来较多,想着王猛这两年要攒钱,还能做个一两年的邻居,便说:“你们天天在店里,到处都是人,这日子怎么过得下去?我给你们租个小房子,你们到外头住,跟王猛他们夫夫俩当邻居。”


    陆林和张铁有攒钱,他们吃喝住都在铺子里,都没花钱,全攒下了了,这时只说不要。


    他们还说今年铺子里有人员变动,他们要留下,明年再说。


    谢岩要回乌家了,赶在宵禁前,要跑快点。


    他把粥喝了,摆手定下,“算我孝敬你们的,这事定了。有房子也不妨碍你们来店里,变不变的,不影响。”


    他说完就往外走,天色晚了,陆林和张铁不好继续留他,夫夫俩站在路口,看谢岩跑过一个弯儿,看不见人影了,还在外头站着,久久没动。


    陆林脸上有泪水,张铁给他擦了又擦。风把他的脸吹得干燥,再擦就疼。


    张铁牵他回铺子,带他回房。银杏和石榴望着他们,见陆林哭了,问了一句,又不敢追着多问,互相看一眼,把心事都藏下。


    回房后,张铁安慰陆林,说:“我就说杨哥儿没忘记你,是把你当哥哥的,你总怕把铺子搞砸了,让他失望。他看你这样,也会心疼的。”


    陆林说:“没想到一年的缘分,有这么深感情。”


    张铁坐他旁边,嘴巴笨,憋一句:“你有感情,他也有感情。”


    陆林却听得笑,心上松了一截。


    去外头租房子的事,他们早前考虑过,后来总放心不下铺面,今天谢岩要把事情定下,夫夫俩商量着,不如他们主动去租了,就不让谢岩花钱了。


    张铁都听他的,还说:“我趁早去找丁老板问问,看他能不能介绍个小伙计来上工,我们早做准备。银杏和石榴大了,留不住了。”


    陆林长舒一口气,“行。”


    陆杨怎么教他,他就怎么教银杏和石榴。


    手把手教出来,有了感情。以后要分开,他心里很是不舍。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越往前走,越是深刻。


    同一天,谢岩跟乌平之在书房写文章,也在纸上写下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乌平之说:“我们也会散。”


    谢岩跟他咬文嚼字,“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你跑再远,总要去京城。我也是。”


    乌平之轻笑道:“进士是一道大坎儿,我不知能不能跨过去。”


    谢岩疑惑问他:“你不是说你会去试试吗?”


    乌平之点头,脸上还是挂着笑,他说:“尽人事,听天命。”


    听起来像泄气话,他的状态又不像泄气。


    “神神叨叨的,你还是刻苦学习吧。”谢岩说。


    乌平之展开一副字。他写着一句诗。


    “即今江海一归客,他日云霄万里人。”


    谢岩放下笔,给他鼓掌。


    “你现在都藏这么好了?我看你淡淡的,像一朵莲花,马上就能去菩萨座下当童子了,原来你都是装的!”


    乌平之勾唇扬笑:“还没披上官皮,我怎能心甘情愿说认命?”


    但他这段时间的“瞎忙活”是必要的,他在努力克制欲望,要修一修心。


    谢岩看他文章有进步,认为这个方式可行,不拦着他。


    只说:“你记着日子,别把自己也骗了。”


    乌平之叨叨念着“吾日三省吾身”。谢岩拿起纸,看一看今日的杂记,写得稀烂。


    他换了个法子,改成信件,改成写给陆杨的信件,文字就灵动活泼了,同样的事情,这一篇就很有感染力。


    他仔细对比,发现是“情绪词”的缘故。


    正经写文章,他会选用些文绉绉的词句。太规矩,就没劲。


    谢岩坐这儿,继续往后写信,换了好几种写法,今天没尝试出来。


    他另起一张纸,在纸上画一只趴在书桌上晕倒的小人,从他趴伏的位置开始,堆叠的纸张散乱放置,上头有些细小的点点和波纹线。他选了一张纸,画了一个圈,标上箭头,在空地写下一行字:净之亲启,想你的话说不完,已经累晕了。


    次日,谢岩拜访完恩师们,县学和私塾都去了,县城之行便结束。又次日,他出发去乡下,乌家父子俩也收拾行李,往省城去还愿。


    回村这天,张铁跟他一起,王猛过来作陪,怕谢家族亲过来发疯伤人。


    正好碰面,谢岩跟王猛说了要租房子的事,让他帮忙留意着。张铁不如陆林会办事,这便主动揽过来,说他们自己会租。


    王猛肯定是听谢岩的,他拍拍张铁的肩膀,说:“你别管,他有钱,他夫郎会挣钱,你们小俩口就该花他们的!”


    谢岩夸王猛机灵懂事又贴心。


    王猛:“……”


    他夸儿子就这样的。


    谢岩给他爹迁坟时,请人看风水、算了日子,回来祭拜就不讲究了。


    他先到庄子上,庄上佃户看见他就跪了一地。有些陆家屯的人在这里干活,见佃户们跪了,也跟着跪一地,这里就好一阵拉扯。


    从县里来庄子上,会经过上溪村。


    这一阵拉扯完,等谢岩到他爹坟前时,上溪村那里来了很多人。都是他以前的亲族、邻居。


    他们远远站着,远远望着,每张脸上都有一对皱起的眉毛,眉毛之下,是憔悴又后悔的双眼。


    谢岩全当看不见。他拿了铁锹,清一清附近的杂草。


    坟前没什么杂草,都被收拾过。看看地面的痕迹,明显不是这两天临时收拾的。这一处坟地,被人照料得很好。


    他把枯叶铲走,圈出一块地,过不久,大伯一家过来了,把香烛纸钱都拿来了。


    谢岩也有准备,两份都用上,还嘀嘀咕咕说了来历。


    这次祭拜,他的话多了些。


    他说了很多他们在府城的事。家人在一起,他读书有滋味,娘都变得开朗了,每天都有事干,也有人说话,会做生意了,也会吆喝着叫卖。


    他夫郎在府城也干了些事情,书斋这阵子才正式抬上日程,但商号的生意很大,年底能挣大钱。现在还怀上孩子,家里要添丁了。


    最后才说到他自己。他考上了举人,拜了师父。


    他没去打听他师父是什么人,以前是什么官,想要尽量平和一些,不想有太多利益牵扯,失了本心。


    就算是这样,他也知道他即将有个好前程了。


    谢岩给他爹烧了几张卷子,上面是他乡试的答卷。


    他说:“很多事娘都在牌位前给你说过,我再说多了,你可能不爱听。我不喜欢在牌位前跟你说话,那么高大的人,变成一个小小木牌,看着别扭。


    “最近提起你的次数多了,我以前不知珍惜,觉得你对我好严厉好刻薄,不是好爹。现在我长大了,知道你的好了。我看着娘,也常感痛心,总想着要是你没生病就好了。


    “现在我勉强能撑起门户了,也要有孩子了,我得空就会想想要怎么教导他。我都在学,又怎能教人?我就常回忆你是怎么教我的。可能我的孩子会跟我一样,在长大之前,不会理解为人父的苦心,但我会去做的。我会培养他成才。”


    后续就是一些没有含义的碎碎念,一些碎叨叨的话。把纸钱烧完,他说:“明年我还要回来的,到时一家人都回来,你不要惦记我们。”


    今晚谢岩在庄子上住。宅院早修好了,前几天苗青带孩子们过来收拾过。


    他们看谢岩才祭拜完亲爹,没上赶着过去说喜庆吉利话,给他备好了热水饭菜,就先回了陆家屯。


    庄子的事,谢岩不会料理,只跟人简单聊聊,出门看了看磨坊,也看看畜棚、养猪场。


    晚上他嘴馋,取了今年新收的麦子,磨了些面粉出来,蒸了馒头吃。新粮很香,大晚上的,他带着馒头,炒两盘小菜,又去祭拜了他爹一回。


    “想不到吧?我都会做饭了。你没口福,娘都吃腻了。”


    夜里寒凉,有风在吹,树杈和草影晃动着,此处还有一座孤坟。胆小的人会吓到惊叫,谢岩却当作他爹的回应,在这里吃完了一顿饭才走。


    他一觉睡到天光大亮,回陆家屯的时候,艳阳高照。


    陆家屯里里外外都出来看举人老爷,谢岩对他们没多少亲近,摆着脸色,故作疏远。要震慑人,就不能跟人太亲热。


    他跟大伯一家亲热就够了,表示他记得族亲,没忘记他们。


    岳父家的小破房子少了人气,一年的时间,就有了破败感。收拾得干净,抵不住风霜。


    墙外贴着“杨柳兄弟一家人”也被雨水冲刷得不成样子。


    谢岩伸手摸了摸,回屋里看了看。


    这间房子,他做主处理了。看哪家族亲家里为难,可以分给他们住。


    以后两爹回来,让人挪一挪窝。有人气养着,房子的寿命长一些。


    今天在大伯家做客,跟他们聊许多家常。


    庄子的存在,让他们一家有了稳当的收入。物质条件好了,家中争端便少了,是谢岩记忆中的和睦样子。


    苗青前几天去县里,特地买了些糕点,今天一并拿出来招待谢岩。


    他们不像陆林,谢岩说话再家常,语气再真诚,他们都带着敬意。这份关系不一样了。


    谢岩感到无趣,留了一顿午饭,下午在村里走走看看,见时辰还早,他也不留了,往黎寨去。


    黎寨日子红火,他的到来,把这气氛抬高。


    来得巧,天都要黑了。寨主让人架了篝火,晚上热闹一场。


    谢岩认得一些黎寨人,像大强、王猛、二骏、三苗等人,他都认得。还相处过不短的时日。


    有大强和王猛牵头,这几人放开了说话,附近的寨民觉着亲切,过来沾沾举人老爷的文气,见他和善好说话,又来了许多小娃娃要找他讲故事。


    谢岩会很多故事,都是他平常讲给陆杨听的。那些书上的道理,那些像天书一样的句子,被他说出来,简单易懂,哄了一群小娃娃的欢心,他们见人就说:“举人老爷比老童生厉害,老童生学问不好,讲不明白!”


    老童生自知差距,并不恼,还让小娃娃们去多沾点文气,以后也当个比他厉害的人。


    “至少能讲明白故事!”


    谢岩坐在火堆旁边,身边除了寨主,都是熟人。


    寨主的孙子黎飞也在,他认得谢岩,这次回府城,他还要跟着的。


    他说:“我爷爷让我去府城上学,读几年书。平常跟着大峰哥还有杨哥哥好好学本事。”


    这孩子要寄养在黎峰家里。这一代的人会远走,闯出一条路。下一代的人沾光,学有所成,要回来故乡。


    谢岩说:“学问的事可以来找我,到时离得近,我也教教你。”


    黎飞激动得很,回头看向他爷爷。寨主那张沧桑雕刻的脸庞上,笑容柔和,眼神欣慰。


    家中子弟,能养出一个好的,就有了传承。


    谢岩在黎寨留了两天,看了两处晒场,见过药材炮制,看过干菌处理,还上山逛了一圈。


    大强和王猛带他去挖冬笋,还找了一根有水的竹子,劈开给他取竹汁喝。冰冰凉凉的,滋味很清甜。


    冬笋要找,他们有技巧,教谢岩辨认。


    谢岩拿着铁锹,一起去挖。这里的冬笋挖了一些去卖,留下了很多深深浅浅的坑洞与沟壑。


    谢岩再参与挖一阵,见地上盘根错节,一条根能长出好远,不由惊叹。


    他想着:“什么叫扎根。”


    大强说:“表面直,背地乱,就像王猛这小子,表面憨厚,心黑得很。”


    王猛说:“根长笋子多,好竹好笋。就像我一样,好竹出好笋。”


    谢岩:“……”


    他什么想法都没了,还是挖笋吧!


    他想带些冬笋回府城,炖一锅腌笃鲜,家人团坐,吃热乎乎的汤煲,想想都美。


    第186章 流动的黄金 我的心都给你了,它很敞快……


    进入十月, 天上落了两天的雨。


    赶上晴日子,陆柳准备收拾房子了。


    新租下了三处房子,都差不多大, 原来能有两家合租。陆柳都看过格局, 算着各家人口,大小刚合适。


    鲁家是招婿,老两口和小两口能在一个屋檐下住远点,还能有房间给小孩子。


    罗家兄弟一直是合住一间院子,陡然分开, 会觉着太宽敞,住久了就习惯了。大人小孩都有屋子睡觉, 和兄弟隔一个院子,跨出大门就能见面, 两家都方便。


    黎峰已经检查过炕灶,让海有田叫人来清理了烟道,有个老炕重新盘了。屋顶修缮过。水井不用掏,一直住人的房子, 水井都好着。


    陆柳是请人收拾房子。他越来越习惯把手里的活分出去,没事事亲力亲为,在学着、也在习惯做一个“主君”。


    因是请人干活, 家中声音各不相同。


    两爹节省,总觉着他俩有空,就能多干些活。这房子离得近, 还有些日子才住人, 他们一天收拾一点都能收拾出来。


    他俩经常去铺子里,在后院忙活,跟贺青枣说话多, 这样一来,贺青枣也觉着他能去收拾。铺子里的忙碌是根据饭点来的,他要在后厨看着炉子,平常空闲的时辰多,可以来洒扫。


    赵佩兰跟陆杨还有陈桂枝天天见面说话,想法受到影响,认为没条件的时候就该省,有条件的时候就该享受。人哪能一直过苦日子?挣钱舍不得花,那不白挣了?


    顺哥儿在这件事里发表了小小的意见,他说大家都是有事业的人,又算了一锅汤能挣多少银子。有空多炖汤,不用去洒扫。


    他劝到了点子上。入冬了,汤汤水水卖得好,从早到晚,都有人来买汤喝。最初定下的几种汤羹分量,都广受食客们喜爱。


    人多上一锅,人少买小罐汤,囊中羞涩的可以买小碗汤,全照顾到了。除了鹿鸣书院之外,附近几间私塾的学生也会绕路过来。小食铺的生意蒸蒸日上。


    意见统一了,陆柳便带洒扫的人去房子里转转,让他们各处仔细点。


    这头只等着验收,他看日头好,把两个小宝送到哥哥那里,让他跟赵婶子照看着,他要跟娘出门,去找媒人。


    听闻这件事,顺哥儿悄不声的走了,去铺子里忙。


    陈桂枝说他的脸皮一会儿薄一会儿厚,不知随了谁。


    陆柳说:“他脸皮是薄的,现在出来跟人打交道,练出来了,有些事情他听了没感觉,看着脸皮厚,其实就是听多了。”


    陈桂枝说:“你现在也是一套套的,说话做事越来越顺了。”


    把陆柳给夸的!一路都在笑。


    娘俩个到多家媒人那里打听过,有人给他们说个实诚话,他们看这媒人还不错,便留个三五钱银子,让人帮忙留意留意。


    接连两天,他们除了几家私媒,还去找了两家官媒。官媒那里就要正式些,各项条件都问得明明白白。


    母子俩这时才知道,官媒这儿除了上门寻摸亲事的人,还对一些适龄人员有所了解。像他们想给顺哥儿招婿,除却登记在册,说明了入赘意向的人,还能再去劝劝条件不算好的男人,让他们对入赘动心。


    以此来说,招婿的人家,家庭条件要好,要足够诱人。


    陆柳把这件事交给娘来说。他在外头说话办事,还不够老练。


    陈桂枝就给人吹,名下有商号——入伙的。名下有良田——不足二十亩。家里有三匹马——其中两匹是小马。养了三条狗——一条是陆杨的。家产数千两白银——都是客商的定金,等着拿下铺面、年底分红,能剩一成就不错了。


    这等条件,官媒都听得连连挑眉。


    他问:“家里几口人?成亲以后怎么过日子?”


    陈桂枝还给人吹,说:“家里两口人,我家老大成亲了,孩子都两个了,他们一家单过。我带着小哥儿,给他招婿,撑个门户。”


    她知道赘婿的顾忌,他们能接受上头有双亲,吃苦头受气也罢,能有个盼头。把人熬死了,他就翻身了。


    要是家中还有同辈兄弟,这兄弟又十分强悍,除非他们穷得要死了,否则不会愿意入赘。这不是往火坑里跳么?


    官媒见多识广,听了陈桂枝这番话,怕她唬人的,要上门瞧瞧。


    母子俩答应了,回家就让陆杨和赵佩兰帮忙,让他俩去陆家小房子待会儿,他们骗骗官媒。


    官媒过来看,见两家紧挨着,都是巷子里的“高门大户”,确实是个富裕人家。再看看顺哥儿的模样身段,听他口齿伶俐,见他孕痣红红的,便跟陈桂枝说:“这亲事好提,你们等我消息,年底这阵,能相看上。”


    顺哥儿问:“到时是去哪里相看?”


    官媒说:“你招婿,行男方礼,去男方家里看。”


    这倒是让顺哥儿意外。他还以为是男方过来看,来多了,就不好骗了。


    亲事放出口风,只等相看的日子。


    这天,海有田找到了养蜂人,得了准信儿,过来说一声。


    顺哥儿这阵子得闲就在家里做针线活,娘让他缝喜被。


    虽说是招婿,但该有的样子要有。等到饭点之前,铺子里要忙了,他就歇歇眼睛,过去帮忙。


    赶巧,他放下针线,跨出门槛儿,跟海有田撞了个正着。


    海有田是个爱笑的喜性子,这都是熟人了,他看顺哥儿出来,顺口招呼了一句:“干啥去?你大哥在家不?”


    顺哥儿突然见到他,被唬了一跳!


    有些人就是这样,关系没有任何变化的时候,相处很自然。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哪怕是单方面的,还处于观察期的,都会引起一丝莫名的窘迫感。


    顺哥儿不太想见到他,眼神避开了,又很有气势的回瞪一眼,然后昂首挺胸往小食铺的方向跑。


    海有田摸摸鼻子,当他是记仇。


    他站门口喊两嗓子,见陆柳出来,笑呵呵道:“上回去找老马头,这事没办好。这不,我又寻了些养蜂人,你们要去瞧瞧不?”


    天冷了,外头不好坐人。陆柳领他进屋说,还特地到娘跟前说,让娘再看看海牙子。


    海有田浑然不知他在被相看,陡然见到陈桂枝,想到老马头的不敬之语,又记得陈桂枝骂人的厉害,坐在凳子上,屁股夹得紧,只敢坐个凳子边边,回话都不敢笑嘻嘻了。


    他说:“这几个养蜂人都是乡下的,情况都不一样。有两个是老人,家里女儿小哥儿出嫁,就剩老两口养蜂种田,他们能帮忙炼蜜,也愿意教人手艺,价钱不同。我尝了蜂蜜的味儿,他们的蜜不如老……老马的蜜好。”


    他把“老马头”的名字说得特别轻,见陈桂枝和陆柳都没说什么,才舒了口气,继续往后说。


    有两家是家庭式蜂房,养蜂炼蜜都会干,炼蜜和教手艺都行,但他们要入伙。他们有人有手艺,自家还有蜂房。要是陆柳想做蜜坊,他们能合伙。


    蜜坊需要的本钱太多,这两家银钱都不够。


    海有田问过他们愿不愿意去外地,两家都婉拒了,只肯在府城干。


    最后一家是个寡夫郎,姓孙,带着两个幼子。他娘家几代都是养蜂人,他养蜂炼蜜的本事好。


    现在男人死了,他有这么个挣钱的手艺,跟没有任何保护的肥肉一样,上门提亲的人能踏破门槛儿。


    娘家也想给他再说个男人嫁了,他不想嫁,现在独自养着两个孩子。


    孙夫郎不愿意帮忙炼蜜,他想到蜜坊干活,能把手艺教给东家。但要签契据,他要有房屋住,要能带着孩子上工。要东家能护着他,不给他配人。


    这条件简直太好了!


    陆柳立即心动最后一个人选。


    海有田苦笑道:“但他不敢去山寨里。这地方听起来就是会逼婚的……他人生地不熟的,别说他配人了,他孩子被人卖了都没处说理。”


    手艺不好的,条件最容易达成。合伙开蜜坊是其次。能用银钱解决的,都不是问题。开蜜坊银子多,所以难度高一些。


    最后一个,跟银钱无关,要得人信任,要对得起自己的承诺。


    陆柳拧眉想想,觉着没问题。


    他看向陈桂枝,问:“娘,你觉着哪个好?”


    陈桂枝不论是私心还是公事,都想选最后这个孙夫郎。合伙办个营生,以后矛盾多。请人干活就不一样了。


    大强的整片猎区都有野蜂窝覆盖,显然不是一般养蜂人能达到的规模。办一间蜜坊,人家出了手艺,也有人手和蜂房,分股太少,肯定不乐意。分股多了,对大强他们来说,就不值当了。


    她让陆柳说说想法,陆柳一样样说。


    “他的条件对我们来说很好满足,哥夫是举人,等会儿我去找哥哥问问,看他能不能让哥夫帮我们做个见证,两方把契据签了。有举人老爷担保,他肯定放心。


    “安哥哥他们是没有本钱开蜜坊的。等哥夫回来,大峰要回一趟山寨,为着蜂蜜,也为着二田和那孩子。我们商量过了,到时看大强是找我们拆借银子,还是把蜂房合并到商号里,他们出蜂房和蜂蜜,商号出蜜坊的银子和炼蜜的手艺。这样商号能扩大一点,他们也能早点以此挣钱,还能借着商号现有的声名去找客商。”


    不论是哪种选择,一起合伙的人数少一些,以后就方便些。


    实在不行,就再找其他养蜂人。


    陈桂枝听着点头,让陆柳这就去问问。


    隔壁左右的事,陆柳立即起身走了。


    屋里就剩下陈桂枝带着两个小宝,和一个愈发坐立不安的海有田。


    陈桂枝嘱咐过黎峰,让黎峰找机会探探海有田的口风,但黎峰这几天忙,海有田都在乡下跑,双方没碰上。探口风的事,还是陈桂枝自己来。


    她问海有田:“你家人都在府城安家了?他们都在做什么?”


    海有田老实道:“我们一家住城西边的郊区,种菜养鸡谋生。家里地方小,我进屋站不住脚,抬头低头都能见到人,转身都跟人撞到一起,大家都不自在,我回家就送点银子贴补贴补。”


    他这两年给的银子少了些,家里人都勤快肯干,现在都熬出头了。地里能挣钱,鸡越养越多,除了房子小,日子还算不错。


    陈桂枝再问他想不想家,怎么不赎身回去。


    “你攒攒银子,你们置换个大点的屋子,你再娶个媳妇夫郎,以后有个家,家里有人等着你,过几年抱个娃娃,这日子才踏实。”


    这些家常话说着,海有田对陈桂枝的恐惧少了,又是笑呵呵的喜样子。


    他说:“我刚到牙行的时候,还在学本事,没挣到工钱,长大了,挣钱了,惦记着家里,回去看看,他们一窝挤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我就先安置他们了。每个月的银钱都有去处,家用开支、生病买药,我还央着管事,先借了几分田地,让他们种菜,月月从工钱里扣银子,过后再捉鸡苗,能卖鸡蛋卖菜,他们勉强能糊口了,我就放心攒银子。


    “我想买块田,结果赶上冬天。我们一家子连个炕都没有,这哪里行?我赶忙给他们换个屋子,好几个月的工钱都花完了,又找其他大牙子求来求去,拿了些租客不要的衣服被褥,给他们过冬。一家子熬出头,要三年五年的,我忙,他们也忙。等家里顺了,他们觉着对不住我,我又没跟他们一起过日子,反而生分了。”


    海有田挠挠头,“外头的日子难过,我家条件也没特别好,我赎身过后,不知干什么去。外头挣钱难,娶亲养家想都不敢想。”


    陈桂枝看他办事挺伶俐的,怎的这点胆子?


    “就拿你熟悉的作坊来说,你找人拿货,转卖出去,也是银子啊。从个货郎干起,哪能养不起家?”


    海有田说:“这生意没这么简单的。货郎有地盘,误闯了别人的地盘,会被打的。我倒是认得一些大小商人,但我是个牙子,我能有什么信誉?能有几分本钱?经商的人聪明,不会让我挣这个差价的,我给人带路卖消息,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不在牙行干,还要做这行生意,又会得罪其他牙子。我这样的,就适合找个东家去干活。我又见过太多动辄打骂的东家,实在不敢。”


    他叹气道:“我对牙行熟悉,管事的做什么都惦记着我,牙行就是我家了。管事的还说,我再熬一熬,哪天他跟大东家举荐我,也提拔我当管事。我身契在牙行,是信得过的人,以后就让大东家给我指配婚事。就像大户人家的家仆一样。我不大想要,这样我的后代都是卖身的奴才了。”


    陈桂枝问:“由得你想要不想要?”


    海有田笑道:“我在牙行挣的银钱不多,月钱就二三两银子,不起眼。”


    陈桂枝夸他聪明,海有田只是笑,还往外看了看,疑惑陆柳怎么还没回来。


    陈桂枝又问他:“你娶不起媳妇夫郎,可以入赘啊。你年轻,人机灵,到了别人家里能挑梁顶事,岳父家干什么的,你就干什么,娶亲的事也不用愁了。这不好么?”


    海有田吓得连连摆手,话语连珠的跟陈桂枝说了很多赘婿的惨样。


    “富家赘婿不好做,穷人家更是不把赘婿当人看,我可不敢!”


    他是连东家打骂都害怕的人,怎肯去跳火坑?


    陈桂枝给他说:“我有个老姐妹,就山寨里的,家里在商号有入股,她家孩子跟大峰是兄弟,条件不错,人也和善,舍不得把孩子嫁出去,想给孩子招婿。她看我在府城,托人带了口信给我,让我帮她寻摸寻摸。我看你不错,你仔细听听条件,不打你,不骂你,你入赘过来,就到商号干活,以后就跟大峰一起干,这样的人家能入赘吗?”


    海有田:?


    他都听迷糊了!


    什么?这年头还有人给牙子说亲,还是个签了卖身契的牙子?


    他当即扭捏起来,“陈婶子,你……”


    陈桂枝纠正他,“叫姨。”


    海有田改口快:“陈姨,你的话我信,黎老板也是好人,我都知道。你说的这户人家,也要搬来府城吗?我、我觉着他们可能不是想找我这样的……”


    陈桂枝找了很多媒人,虽然看好海有田,却没把话说死。只说若是顺利,年底、年初就能相看。


    要是顺哥儿没有找到合适的,她就安排他俩相看。要是找到合适的,就当她的老姐妹已经给孩子招到合适的哥婿了。


    黎峰早说过想请海有田到商号帮忙,她不耍人,这事过后,就让海有田到商号去。


    不论跟顺哥儿的亲事能不能成,海有田都能有个自由身,能在外头有个根,可以踏实过日子。


    陈桂枝说:“你要是能接受入赘的事,我到她面前好好夸你。”


    海有田坐这儿低头想了很久,如果是这个条件,他愿意入赘。


    能有自己的家,干什么都有盼头。


    陈桂枝这便转移话题,大声说了一句:“柳哥儿怎么还没回来?问个事情这么久。”


    早都回来的陆柳,在外头听见问话,等了会儿,才敲门进屋。


    他说:“我跟我哥哥玩了会儿,他说好了,能让哥夫做担保。”


    海有田想好好表现一下,说好了要选孙夫郎炼蜜,他就又跑了一趟乡下,去找那个孙夫郎说事。次日又来一趟,带回来一个消息。


    蜂蜜可以沉淀,也能过滤。沉淀和过滤后的蜂蜜,拿出去卖就行了。余下的东西,孙夫郎要等签了契据再教。


    家中蜂蜜沉淀的时日很长,不需要静置、过滤。


    有这个准信,陆柳很是欣喜。


    黎峰今天在家,搬了一坛蜂蜜到院子里,陆柳拿来勺子,稳稳当当的挖取蜂蜜,装到新买的木桶里面。


    木色与蜜色很配,陆柳眼里映着它们的颜色,想着蜂蜜的价格,他呢喃道:“像流动的金子。”


    黎峰蹲身,视线从勺下倒出的蜂蜜里看见陆柳。陆柳的脸上有些蜜色的投影,暖暖的,很温柔。


    今天只取一桶蜜,他们一起送到食铺里。


    陆柳找来小瓷碗,盛取蜂蜜摆在桌上,给客人们看。


    他想过怎样挽回蜂蜜的口碑,修补食客们失望的心。


    往来食客,多是文人。文人秉烛夜读是常见的事。


    蜂蜡可以做蜡烛,黎峰打听过,这蜡烛有香味,烟小,价格稍贵。文人们肯定不会拒绝蜂蜡。


    陆柳不打算做试吃摊征集意见了,他已经知道问题,也即将得知解决方式。


    他想以蜂蜡做赠品,限时三天。买一斤送一根。这阵子,就在铺子里正常售卖蜜水,一碗碗的冲泡,让食客们看得见蜂蜜的成色,知道他们家的蜜已经去除了杂质。


    但蜂蜡需要制作。等山寨的货,就太迟了。


    等哥夫回来,他把那位孙夫郎的存货购入,以示诚意。这样既能满足铺子里的需求,先把蜂蜜口碑拉回来,又能解决孙夫郎的后顾之忧,让他安心去山寨炼蜜。


    他侧头跟黎峰小声说着,忍不住去拉他的手。


    “大峰,安哥哥和大强也要熬出来了。”


    姚夫郎是他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最好的朋友。


    大强做什么都晚了一步,能搭伙去深山的时候,山寨里有了营生,大家都不用如此冒险。


    他晚一步搭伙,在黎峰把弟兄们拉入商号分股的时候,也就没他的份。


    现在他们能靠这个“流动的黄金”翻身了。


    黎峰回握他的手,牵他去外面走走。


    府城的街巷有不同的光景,居民区很有烟火气,过了中秋,附近租客渐渐多了,各家炊烟升起,巷子里能聚些人聊天说话,隔着院墙,也能听见院内的人声。


    到了街上,入耳的都是吆喝叫卖。在人群中多走一会儿,才会听见身边人的说话声。


    黎峰来到城里以后,很久没去过特别静谧的环境,他逐渐习惯了城里的吵闹。他听着陆柳说着以前、以后,什么事到他这里都很有喜气,说出来很有盼头,跟身边的嘈杂混合,落他耳朵里却自动过滤,只剩下一些满足的喜悦。


    他带陆柳到茶馆听书消遣。天色不早,他们待不了多久,一回书都听不完。


    陆柳乖乖跟着他走,找到一处前后没有茶客的空位坐下。


    家里人多热闹,他俩很难得独处。


    陆柳问他:“大峰,你是不是想我啦?”


    黎峰摇头,“我就是想带你出来待一会儿。”


    陆柳抿着嘴巴,不大高兴。


    怎么不说想呢?就点个头的事,他又不知是真是假。


    黎峰伸手摸摸他的脸,“怎么这么爱听甜话?”


    陆柳哼了声,心说:我平常说的甜话也不少呀!


    黎峰大手在他脸上摸来摸去,把陆柳的脸皮都蹭红了,得人一眼瞪视,才笑道:“我想带你出来缓缓。”


    陆柳不明白。他缓什么?他挺高兴的。


    黎峰说:“以前还好,虽然在家里打转,但你能去姚夫郎家里串门,往来的人都是山寨的人,能跟他们聊很多家常,回头看看就是大山,你能出去挖野菜,我们家还有小菜园。前屋后院都大着,你一天忙很多事情,样样不一样,心是敞快的。城里还是太挤了,路都不宽敞,到处都是房子,到处都是人。虽说热闹,但也热闹过头了。家事、人事一件件的,你两只耳朵都没得闲过,你的心怎么能不愁?”


    陆柳都瘦了些。他每天跑不了多远的地方,餐饭都好着,时常能喝汤,一天天笑眯眯的,也没生病,却熬瘦了。


    陆柳也摸摸脸,他说:“可能是看书看的。”


    他望着黎峰笑笑,不计较什么想不想的,还反说黎峰好酸情。


    “怎么了?蜂蜜能继续卖了,不高兴吗?还是看见海牙子不高兴?我看顺哥儿都没过来瞧瞧,这么早就躲着人,可能有戏。”


    黎峰跟他聊着。顺哥儿的亲事,他都看开了,人能留在家里,没什么舍不舍得的,总要成亲的。


    蜂蜜的事,他自然也是高兴的。这件事解决,他会劝说大强并入商号,以后寨子里的人也能学着养蜂,在家里挂蜂房。大家伙多个营生,他们这些闯出来的人才不负家乡。


    他就是觉着蜂蜜事成,也见过媒人,探过海有田的态度,压在心上的大事告一段落,陆柳能歇歇了。


    陆柳听他轻声细语的说,粗犷嗓音因压低变得略微沙哑,听得他耳朵痒痒的,好像痒到了心上。


    他想到他请黎峰吃酒那天的事。他们单独在屋里吃酒,他给黎峰解闷,让人有事要说,让人心情敞快。


    今天黎峰带他来茶馆,也有着一样的目的。


    陆柳没动桌上的茶点,他伸出手,掌心落在黎峰手背上,笑道:“大峰,我跟你不一样,我的心小小的,就喜欢在家里。我忙得有滋味,不觉得累。而且我不像你,你要面子,有些事不会告诉我,我是不要面子的,我爱黏着你,有什么事情,都要到你面前嘀咕几句,我的心都给你了,它很敞快!”


    黎峰自愧不如。论哄人的本事,还是他家小柳更胜一筹。


    他带人出门解闷,反被哄着压不住笑。


    陆柳像是蜜罐里泡出来的人一样,里外都是甜的。


    黎峰这便转移了话题,跟他说了些外头的趣事。


    等到天色暗了,两人打包了茶点,手拉手回家。


    像他们这种亲密的人,在街上少见。尤其是进了居民区,遇见的人都要笑一笑。跟寨子里的揶揄不同,这些人多是惊讶,然后在轻视里掺杂一丝羡慕。


    陆柳跟黎峰说:“要说在府城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那就是这些眼光了。我们在村里,在山寨里,谁能有本事挣到钱,是一件很风光的事。可是城里不一样,会挣钱能遭人羡慕、眼红,也被人瞧不起。”


    因为摆摊和开店的地方很近,周边人都看得见,对他不太亲热。这阵子好了些,他知道是沾了哥哥和哥夫的光,不想跟这些势利眼来往。


    黎峰说:“我尽早把大强他们弄来,你以后有朋友聊天说话,就不管这些人了。咱们吃香喝辣住大房子,管他们瞧不瞧得起,没空搭理。”


    陆柳笑容灿烂,挨着他贴贴,“大峰,我听见了,也记住了,你说话算话。”


    黎峰说话算话。


    第187章 三水巷 哎呀!好热闹好热闹!


    陆杨当起了“大老爷”, 什么事儿都不用他经手,新租的房子都被弟弟做主,请人洒扫了。


    一家子都发表意见了, 把他“架空”, 说半天,没人听他的。


    等房子收拾出来,陆柳来约他一块儿去验收,陆杨把他好好叨叨了一回。


    “还说我霸道,我哪里霸道?我连话都不能说了。”


    陆柳挽着他的手, 笑道:“大峰说话我也没听啊。”


    他把能当家做主的都压住了,他才是最霸道的。


    陆杨就叨咕叨咕, 脸上是有笑的。


    “我家柳哥儿厉害,里外一手抓。”


    都在巷子里, 离得很近,他们几家在这里划地盘圈地了一样,走出来全是熟人。


    屋里收拾好两天了,陆柳先检查过, 各处合适,把房子晾着,等水迹干透了, 才带哥哥过来。


    陆杨被他安排得明明白白,进屋转转,三家看完, 只剩一个“好”字。


    正好出门了, 他们顺道去看看书斋的铺面。


    那间杂货铺余留的东西更少了,陆杨来看铺面,他们还有货架没卖出去, 问陆杨能不能一起收了。


    陆杨听黎峰说过店里大小、布局,也听黎峰讲了能怎么改。他里外看看,杂货铺还有些席子、垫子没卖出去,这些能用得上,他一起谈价。


    这一屋子老的老、小的小,陆杨压价不狠,老板稍作犹豫就答应了。


    他们家就这点货,货出了,能早些搬出去。


    陆杨听了,便把余下货都看了看,家里能用得上的,他也买了。


    他们三家在府城待的时间长,家里什么都不缺。这些东西,买来给他干爹和两个哥哥家里用。


    再有多的,他就不买了。实在用不上了。


    东西先不拿,就放铺子里。


    这头结束,兄弟俩在街上逛了逛。


    在府城待久了,就发现这座城市非常浮躁,所有人都急忙忙的,热闹里有希望,也有急躁和不安。大家都在奔生活,却鲜少停下来享受生活。


    相比下来,同是城里,县城的生活慢得多。开一家铺面,多是空闲,能有很多时间去做别的事。


    陆杨很习惯忙碌,这些市井的声音,落他耳朵里,都是生动的人间画卷。


    他看见豆腐摊,带陆柳过去买豆腐吃。


    豆腐刚拿出来,还冒着热气。


    陆杨问有没有豆腐脑,老板拍拍木桶的盖子,说:“有一桶,还烫着,要多少?”


    陆杨算算家中人数,要了一盆。给了盆的押金,吃完送回来。


    摊位上不加盐和糖,等他们拿回家,随便怎么吃都行。


    因这盆豆腐脑,陆杨很是高兴。


    他跟陆柳说了很多种吃法,甜的、咸的、辣的,都可以。


    “我最早吃豆腐脑都是白口吃的,后来总挨饿,我就学会偷吃了,没人看着我,我就挖一勺出来。饿久了,肚子里没有油水,浑身没劲,也没精神,馋得厉害,我又偷偷往碗里倒菜水。那时候也会端着豆腐脑去我干爹家弄点辣子吃。辣子很香,小小一勺,能下两碗豆腐脑。我第一次吃糖,也是吃的甜豆腐脑,是罗家哥哥给我拿的糖。我一直没什么东西能给他们,就说请他们吃豆腐脑。最后三个人一起吃了甜豆腐脑。”


    那一点点的糖,化到碗里,被豆腐吸走,吃到嘴里只剩一丝甘甜,香味都没飘出来,都被豆子味压住了,但他很怀念。时隔多年,每次吃豆腐脑,他都会记得那一碗甜豆腐脑。


    在他记忆里,咸口豆腐脑是最常吃的,他常往里面倒菜水。后来他掌勺,学会做饭烧菜了,就会悄悄给自己留点菜,咸口豆腐脑的滋味才好起来。


    因常吃些没滋味的东西,他也会很馋辣口的豆腐脑。


    陆杨说:“等回家,我给你都弄一碗。你爱吃甜的,就多挖两勺糖。”


    陆柳不馋甜味了,他也是吃过菜水拌饭、拌面的,这又能混过一顿。他想吃咸口的。


    陆杨说了几种咸口豆腐脑的料理方式,除却拿炒菜充数之外,还能单独煮酱汁。


    他那时候会用几种脆脆口感的食材,中和一下豆腐的绵软。像萝卜丝、花生米、黄豆粒、酸豇豆等,他都弄过。后来也就地取材,加过豆皮丝。


    这都跟炒菜一样的做法,留的水要多一些,煮出来黏稠,能淋到豆腐脑上面。


    兄弟俩到家,直奔灶屋。


    陆杨有阵子没开火,都在弟弟家蹭吃蹭喝,到灶屋站了会儿,左右看看,盆盆碗碗瞧一瞧,才找到感觉,先把花生米剥出来炸了。


    陆柳把炉子上的水壶拿下来,换上铁锅,在里面加水,架上蒸格,把一盆豆腐脑放上去温着,回头过来,到灶前生火。


    大铁锅热得慢,这一阵他就把其他配菜备齐了。家里还有些小虾米,是夏季吃鱼虾豆腐煲时一起买的,虾米是干的,能保存很久。他拿了一些过来,又切了些萝卜丝。


    萝卜丝是是咸菜干,不是酸萝卜,是家里常见的褐色咸菜萝卜。


    黄豆粒没有,家中比较少做。


    豆皮有,昨天买的,还没吃完,弄一些切成丝,长度一指左右。


    陆杨最近喜欢吃辣的,他把辣椒面拿来,烧热了油,在上淋了三次,香味都爆开了,满屋都是这个味儿。炸好花生米,后面的事就是陆杨来办。


    他做饭的手艺好,做点酱汁配豆腐脑,都跟之前配凉粉似的,单看卖相,都比外头的诱人。


    他们把酱汁和豆腐脑端到桌上,叫人来吃。


    糖罐子是后来拿的,赵佩兰想吃甜口的。她口味不重。


    陈桂枝没吃过像菜一样的豆腐脑。事实上,她也没吃过豆腐脑。


    她只买豆腐、豆皮,不买这些小吃。


    家里人都拿小碗来盛,甜的咸的都尝尝,想吃辣,再挖一勺辣油搅拌搅拌。


    陆柳先装了一小碗喂宝宝,不给他俩加料加糖,就吃点纯豆腐脑。


    他拿着碗喂宝宝,陆杨拿着碗去喂他,一个大勺子怼到陆柳嘴边,把他脸都怼红了!


    陆杨“啊啊”拟声,哄他张嘴。


    “快,让我喂你吃两口。”


    陆柳没生病,不用人喂饭!


    陆杨非要喂,像哄小孩似的,“哎呀,真是不听话,愁死我了!这么大的人了,追着屁股喂饭,别人看见都要笑!”


    陆柳已经被人笑话了,一家都在笑。


    他不吃,两个小宝还馋。


    他俩闻着香,想吃有滋味的豆腐脑。


    陆柳一时有些急。陆杨帮他骗孩子,单手拿着碗在壮壮面前晃一晃,另一手捂着他的眼睛,还给陆柳使眼色,就着味儿,壮壮白口吃了豆腐脑,香喷喷的,还笑。


    这事是当着小麦的面干的,他偏偏看不出来壮壮受骗了,还当壮壮吃香喝辣,把他给急的,嘴里一叠声全是“爹爹爹”。他也要吃豆腐脑!


    小孩子太好骗了,陆杨开吃之前,把两个小宝忽悠得犯迷糊,脑袋追着勺子移动,尝到一口,都是努力的果实,香得他俩手脚都在搓搓。


    小孩胃小,各吃几口就饱了。


    陆杨再跟陆柳去吃豆腐脑,还热乎着,烫呵呵的,滋味很好。


    陆柳已经养成了“事业脑”,他觉着小食铺里也能卖豆腐脑。冬天来一碗,身上都暖了。


    陆杨会做豆腐。但他答应过陈老爹,绝不会拿这个手艺去挣钱。


    他说到做到,哪怕来了府城,离得这么远,他做了,陈老爹也拿他没办法。


    他跟陆柳说:“这事可以跟豆腐坊谈生意,一天送个半桶、一桶过来,看能便宜多少。你烧一锅酱汁,再看看糖的成本,算算一碗多少钱合适。自家就不要做豆腐了,人手太少,不值当。”


    要是真想弄,就缓缓。把计划列出来,以后有空闲了,再找海牙子去寻摸会做豆腐的人。


    陆柳听他的,“我忙完蜂蜜的事就试试,不会去做豆腐的。哪能什么事都让我们自家干了?”


    陆杨见缝插针给他喂一勺豆腐脑。


    陆柳:“……”


    算了,还是吃吧。


    这一顿,陆杨记得端水,给黎峰留了一份。


    黎峰跟陆柳说悄悄话,“要是今天谢岩回来了,就热闹了。”


    陆柳让他快别想了。


    “要是哥夫现在回来,何止是热闹啊!”


    谢岩没赶上“豆腐脑日”,在他回家之前,盛大先和季明烛从省城归来,两人携带家眷,过来拜会谢岩。谢岩不在家,由陆杨招待。


    成亲以后,夫夫俩的交际圈子会重合。


    陆杨以前认得的人,通过这样那样的事情,让谢岩熟识。


    谢岩认得的人,也会因往来频繁,跟陆杨结交。


    陆杨去省城陪考过,今天盛大先和季明烛的夫郎也在,大家没多少避讳,围坐一团聊天说话。


    盛大先的孩子四岁了,会跑会说的年纪,到家里特别喜欢追着威猛跑。威猛以前不会带孩子,这几个月被二黄教导,已经当起了“熟练工”,很懂得怎样带崽逗娃。


    它会跑远一点,等着孩子追过来。还会故意慢一些,像是小孩子凭借努力追上它的。也会故意逗引,在屋里打转,不往外面跑。


    盛大先看着频频挑眉:“这狗成精了吧?”


    陆杨说:“我弟弟家有一条猎犬,我家威猛被大狗训着,可懂事了。”


    今天碰面,再说说备考进士的事。


    盛大先和季明烛都要去私塾上学,今天过来,也是跟谢岩知会一声,他们要去鹿鸣书院,和谢岩家离得近,往后能一起聊学问。


    陆杨很欢迎他们,想着家里空屋子的数量,决定收拾一间出来做茶室。全往卧房引,实在不方便。


    他也跟两位夫郎聊天说话,找他们打听打听适龄未出嫁的小哥儿小姐儿。他把乌平之的亲事放在心上,能不能撮合上另说,先寻摸寻摸。


    季明烛听说是给乌平之找的,比他夫郎还先开口,“我有个弟弟,今年才十七,琴棋书画都懂,等明年,乌兄考完会试,我弟弟也十八了,正好相看。”


    陆杨知道乌平之的要求,搭着问了些,问得比较含蓄,大抵是季家弟弟平常在家做什么、喜欢什么。


    季明烛脸色几经变化,想着两方的交情,说了实在话。


    “他被我爹娘宠坏了,性格有些骄纵,会的东西多,但都不精,平常跟着我娘出去多,心思没定,还爱玩。说亲就好了,成亲以后,猴子都不爬树了。”


    他觉着他家跟乌家算是门当户对,他弟弟性子差了点,但他跟乌平之都是举人,以后要是考上进士,更加门当户对了,双方都多个兄弟帮扶。


    这件事他们说了不算,互相知道,再看以后的缘分。


    季明烛又提了刘有理,他们听说了谢岩跟刘有理上公堂的事,一边喊着“大快人心”,一边大道“可惜”。


    “怎么不叫我们也来打一架!”


    陆杨忍不住笑,“那时赶上了,不然一定等你们。”


    季明烛被刘有理陷害过,事关前程,他恨得厉害。在省城时,他已经和盛大先各处走访,能动用的关系都动了,刘有理的名声好不了。


    回来府城,他听闻刘有理还有更恶劣的行径,震惊难言。


    他会跟在省城的作为一样,让刘有理身败名裂。


    他叹气道:“我还是办不来下作事,就把他干的事情宣扬宣扬好了。”


    陆杨说:“没事,距离会试不剩几个月了,他家里条件不好,考上举人以后,肯定万分得意,说不定都跟哪个财主家定亲了。你们家在府城经营多年,坏他好事就是坏他心态,来年他只会止步于此。举人终究不是官身,臭了名声,也不会有人主动送钱,他舍不得一身傲气,以后的日子好不了。”


    他们上午来拜访的,中午不留饭。离开的时候,小孩子特别舍不得威猛,抱着狗不放,让人好一顿哄。


    他们刚走,谢岩就回来了。


    这次来的人多,鲁老爷子一家、罗家兄弟两家,还有一个黎飞,所有人都是大包小包的带着行李。


    从进巷子开始,几家都热闹着、忙活着。


    房子不用选,陆杨早都安排好了,连在一起的给罗家兄弟,隔开的给鲁老爷子。


    他跟着出来帮忙,这里人多物件多,都怕撞着他,所有人都在拦,手上没空的,嘴上也要大声吆喝。


    谢岩不去帮忙,挤到陆杨身边站着,满脸都是得意、骄傲。


    他把陆杨交代的事情办成了,想要夸夸。


    陆杨看他越活越像小孩子,性格天真又自然,不由失笑。


    “你没别的想说,就等着我夸你?”


    谢岩不止等着夸,还说:“你也可以抱我,我等着。”


    陆杨推他一下,带他进屋歇歇。


    几家收拾行李,他不过去添乱,就先带谢岩到家里,把水烧上,给人接风洗尘。


    人都往外头去,他俩回屋静悄悄的。


    谢岩进来就抱着他连啄三口,本是玩笑,亲到了,又勾出想念,硬把陆杨抱着亲了一会儿才松开手。


    烧水要不了两个人,今天做席面来不及,也太劳人了。


    陆杨让他出门一趟,找个饭馆定四桌酒菜。


    吃饭的人多,意味着碗筷多。


    拿回家吃,洗碗都要洗半天,既然要买酒菜,就到外头吃算了。


    不用跑太远,就在书院附近找间饭馆。


    谢岩应下,出来招呼一声,便往外头去。


    灶膛里有火,陆杨就到门口瞧瞧。


    收拾东西没那么急迫,一刻都不能停。罗大勇和罗二武分别空出手,到他面前看了看。


    陆杨瘦唧唧的,怀上孩子不久,肚子不显怀,盯着看也看不出来他怀了。


    罗大勇说:“还是吃少了,这么瘦,怎么怀?”


    罗二武说:“也不能吃多,现在吃多都是吃到孩子身上了,喂胖了不好生。”


    陆杨撸袖子给他们看手臂上的肉,“我其实胖了些,肉还没长到脸上而已。你们等着当舅舅就好了,不用操心这个!”


    他说:“我前几天还买了豆腐脑吃,等着今天忙完,我再给你们收拾一盆吃吃!”


    罗大勇不要,“这东西偷着吃才香,买来的不好吃。”


    罗二武也不要,“买块正经豆腐炒菜吃吧,多蒸两碗米饭,吃个饱。”


    孤单单怀念从前的陆杨:“……”


    原来柳哥儿说的是真的,怀着孩子,思绪就是会很敏感。他干嘛怀念饿肚子的时候?哎!


    陆杨说:“做麻婆豆腐吃吧?我会用淀粉了,之前做麻婆豆腐,偶尔会结块,现在都不会了,肉末都炒得香香的。给你们拿脑袋大的大海碗,放半碗白米饭,再放半碗麻婆豆腐,一口米饭一口豆腐,每一口都有肉末有酱汁,吃得你们停不下来,把你们肚皮都撑圆了!”


    罗家兄弟俩站门前,跟他说说笑笑好半天。


    他们说陆杨说话是有风格的,讲话跟吆喝叫卖一样,这这那那,很家常的话,很耐听,听着喜人又馋人。


    陆杨眼珠一转,学着弟弟的语气词调,模仿了一句:“买几块豆腐,再割两斤鲜肉,给你们做豆腐菜吃。酱烧豆腐要一盘,这个下饭,能当下饭菜吃。天冷了,可以炖个白菜煲,弄些豆腐一起炖着。大盆菜,烫呵呵的,又暖呼又管饱!平常吃豆腐,大多都是这两样,要么炒青菜,吃个鲜嫩滋味。我想着,再弄个干煎豆腐,别的都是汤汤水水,这个煎酥一些,白口都能吃,拿来下酒,再好不过了!”


    听见声音的陆柳回头看去,露出疑惑眼神,他喊了一声:“哥哥,你在说什么?要吃豆腐吗?”


    陆杨哈哈哈笑得好大声,说:“今天不吃了,改天再吃!”


    罗家兄弟被这一瞬的气氛感染到,也跟着笑出了声。


    笑一笑,心里踏实了。刚搬家的忐忑,对未来的迷茫,对会是拖累的担忧,都暂且放下了——来都来了,先过一年再说吧。


    席面要等一等。谢岩会办事了,几家饭馆一起下定,让人派小伙计跟他走,七八个食盒送回家,都先垫垫肚子。


    家里再收拾收拾,泡澡换衣裳,时辰就到了晚上,几家人结伴去饭馆吃。


    陆杨按照人员熟悉度来分桌子,鲁家和罗家熟,他们两家拼两桌。


    这是他请来的人,是他家人,他带着谢岩和娘在这边挤挤。


    黎寨那边有兄弟帮忙送人,这里摆一桌,把黎峰安排过去招待。


    陆柳那儿坐个来府城求学的黎飞,再把两爹带上,跟陈桂枝一起,把两个小宝招呼着。


    顺哥儿和贺青枣没来,铺子还没到关门的时辰。


    他们家关门比其他饭馆早一些,再坐一会儿,顺哥儿就带着贺青枣过来了,紧紧挤到陈桂枝和陆柳中间坐。


    这一下真是热闹,陆杨举杯敬茶,说:“整条街都要被我们占了,再过不久,我们自己就能成个‘村’,就叫三水村好了!”


    除了贺青枣,其他人都是三水县来的。叫个三水村,挺合适。


    谢岩给陆杨夹菜,问他:“书斋的名字想好了吗?”


    陆杨想好了,就叫“三水书斋”。


    以后家里再添置其他产业,也以“三水”命名。


    谢岩笑道:“你想名字都是这样朴实无华。”


    陆杨喜欢这种名字,简单大方又直白。


    好名字有好寓意,他想的简单名字也有用意。


    他们就像一棵大树、一片树林,长得越高,树梢就离根茎越远。


    以后他们走远了,也不用感伤。这一段距离,就是他们扎根的深度。


    招牌交给谢岩来写,他们早早计划要开的书斋,终于步入正轨,即将开业。


    陆杨还给鲁老爷子敬茶,笑呵呵道:“干爹,你看,我没骗你吧?你教我手艺,以后我带你挣大钱!”


    虽然他没学到几分雕刻的手艺,跟木头不熟,连木头的种类都分不清,但他从鲁老爷子这里学会了很多道理。


    都说“一日为师,终身如父”。陆杨很感激他。


    鲁老爷子跟他碰杯,让他少喝点。


    “灌一肚子水,把娃儿饿着了。”


    陆杨今天高兴,听什么话都能哈哈笑。


    店里就这点地方,他办事玲珑,还带谢岩起身,到别的桌上敬茶、说说话。


    陈桂枝臊他:“你俩又不是成亲,这一圈敬的!”


    没想到她根本臊不到陆杨,陆杨还是笑呵呵的,反而提醒了谢岩。


    他们成亲时,席面都被人抢走了,别说敬酒了,那天一团乱。


    谢岩不吭声,只一味带陆杨满屋子走。


    看出意思的黎峰:“……”


    要说脸皮,那还是谢岩的厚。


    这天,他们把居住的巷子叫做“三水巷”。


    陆杨说了个歪理,“它以前不叫三水巷,住的三水人多了,就叫三水巷了!”


    这在很多故事里有记录,很多地方,都是因为某件事、某个人而命名。他们的三水巷也是这样的!


    吃饱喝足,各回各家。


    陆柳跟黎峰作为“顶梁柱”,要多忙活一阵,把大家都安置妥当了,才回屋休息。


    陆柳已经把其他几间房子盯上了,他想着美事。


    “这也没几间屋子了,等安哥哥和酒哥儿他们过来,也到三水巷住,哎呀!好热闹好热闹!”


    黎峰捧他脸,看陆柳脸上眼里都是喜悦,发现他昨天果然太酸情了。但他真心疑惑:“家里这么多人,进进出出都是熟人,走哪儿都被看见,你自在吗?”


    陆柳嘿嘿嘿,跟他咬耳朵,“我们假装不知道,我们不说,他们不提,哪有什么不自在的?说出来就是自讨不自在。”


    他看看炕上。今天回来晚了,小宝贝在娘屋里睡。


    陆柳说:“娘什么都知道,娘什么都没说。我想别人也是一样的!”


    黎峰:“……”


    是陆柳的脸皮厚了,还是他的脸皮太薄了?


    但不管了,娘都知道,他们还是做点什么吧。


    第188章 考验考验你 痛失与夫郎一起炕上打滚的……


    巷子里新搬来三户人家, 外头的热闹多了,饭桌上冷清了。


    几天之间,大家都有了默契, 找准了交往距离, 忙完了出来聚聚,到点了回家做饭。相处和睦。


    黎峰把海有田叫来,介绍给罗家兄弟认识,后续书斋和作坊的一应事情,就交给罗家兄弟打理。他则带谢岩去找孙夫郎, 把蜂蜜的沉淀物一起带上,签订契约后, 把孙夫郎家的蜂蜜和蜂蜡都买走,委托他帮忙炼蜜, 提取蜂蜡,做成蜡烛,然后就收拾行李等消息,他们择日去山寨。


    蜂蜜和蜂蜡拉回来, 陆柳就把小食铺外面的点餐牌更换了,把他赠送蜂蜡的事写在红纸上,贴在中央最大的一块木牌上, 往来的人都能瞧见。


    赶在书院人多的时辰,早中晚的,他跟顺哥儿都到那边去吆喝, 把赠送蜂蜡的事喊出来。


    这批蜂蜡做得跟普通蜡烛一般大, 存量不多,每人最多得两支赠品。


    既然是本着文人会喜欢的心思去做宣传,那么谢岩会喜欢, 也就不例外了。


    他不给人添乱,拿了两根回家,点完确实喜欢,又拿话去设了个阳谋。


    他跟陆柳说:“你哥哥爱看书,现在入冬了,白天光线都不好,点上蜡烛,全是黑烟。这东西他哪能闻?他还怀着孩子呢!”


    陆柳:“……”


    他抓了一把蜂蜡给谢岩,转头去找哥哥告状。


    “哥夫怎么能这样,一点小心思,全用在自家人身上了!”


    陆杨:“……但是我也没见着蜂蜡。”


    他家用油灯多。


    陆柳懵了,“啊?他也不给你用吗?”


    他懵完就生气了,岂有此理!


    而此时的谢岩,又一次进了崔家的门。


    他从县城回来,就该来上课了。上次带了三坛咸菜,这次拿了一盒子蜂蜡。


    他参考陆杨打包礼物的样子,在盒子里垫了块素布。素布是边角料,做帕子都不够,垫盒子里刚刚好。再把蜡烛摆齐整点,这便是一份还算像样的礼物了。


    收到蜡烛的崔老先生:“……”


    他哑然半晌,跟谢岩说:“那第一堂课就教你怎么送礼吧。你自己浪费的课时,少学了本事,怪不了我。”


    谢岩心态不错。送礼是一门高深的学问,他学会了,还能去教他夫郎,到好友面前去显摆。他喜滋滋开始听课了。


    另一边,黎峰带黎飞去添置了些日用物件,又带他去外头铺子里逛逛,送他一块砚台。


    黎飞有书包,是他娘一针一线给他缝的,他宝贝得很。书本也有,老童生列的单子,他爹怕他来府城不敢张口,在县里就给他添置齐全了。笔墨纸砚都有。


    县里没什么好砚台,他选了一块圆形的。很朴素。


    黎峰到铺子里挑,选了一块刻有山水的砚台,跟顺哥儿那块砚台很像,少了些山村的温馨感,更像是山水画,很雅致。


    黎峰没读几本书,只跟黎飞说:“读书很枯燥,没有山寨里过日子自在。你要是学不下去了,就看看这块砚台。把上面的山当做我们的西山。这么远的路,你学那么两个字,哪有脸回家?”


    黎飞记住了,他说:“我爷爷带我去祭山了,也带我去了很多孤寡家庭里看过,后来我们去了晒场,也到县里的铺子里看过,他问我还记不记得府城的样子。我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大峰哥,你别跟我客气,我爷爷说了,该打就打,他只会感谢你。”


    黎峰听着喜欢,拍拍他的肩头,说:“住到一家,你就给我两个孩子做个榜样,让他们以后也爱读书,做个勤学的人。”


    黎飞满口答应了。带孩子嘛,简单!


    他们在山寨里,都是大孩子带小孩子。要想让小孩子心甘情愿的跟在身后当小尾巴,必须要很厉害,让他们崇拜。


    同样当过孩子王的黎峰非常有同感,两人隔着十多岁,聊着天,却忘了年纪,你一句我一句,牛皮吹破天了。


    黎峰喜欢这种性子的孩子,伶俐又大方。


    他带黎飞去私塾送束脩,路上教他说话了,进了门,见了先生,让他自己说,他还行了标准的学生礼。


    先生例行问话,问黎飞为什么要来读书。


    这个问题的答案,老童生教过他,一长串之乎者也,他都会背了,到先生面前,除了礼节照着来,话是一句没照着说。


    他说:“我想认字看书,懂些道理,学点本事。”


    束脩够了,他表现不出格,就能奉上拜师茶。


    今天不上课,先生布置了任务,让黎飞回家把他会写的字都写下来,能读顺的文章都多读几遍,明天要看看他启蒙到了哪个阶段。


    同一天,谢岩跟他都见了恩师,都带了礼物,但显然黎飞的束脩更加丰厚。


    谢岩回家来,先被陆柳堵着质问蜂蜡的下落,再被黎峰嘲笑他的寒酸束脩,说他连块肉都不给老师买。


    罗大勇在门口听见了,问谢岩:“你给你老师送了什么?”


    黎峰大声揭短:“三坛咸菜!”


    这下不怪他们不给举人老爷面子了,听见的人都笑了。


    陆柳本来生气的,听到这个立即笑出声,气势都没了,他努力板着脸,说:“我给我哥哥的蜡烛,你拿去送给别人,那我哥哥用什么?你一点都不在乎他!”


    “谁说我不在乎了?我给他买了好灯油,你们都不知道,那油点着很亮堂,也没什么烟。比蜂蜡贵多了!”谢岩努力狡辩。


    陆柳问:“那你为什么不给你师父送这个?”


    谢岩:“……”


    他师父不缺灯油吧。


    嗯……既然不缺灯油,那应该也不缺蜡烛。


    谢岩抿着嘴巴,望着陆柳眨了眨眼,转身回屋找夫郎假哭,趴他怀里要了许多安慰。


    陆杨知道他是装的,由着他撒娇。等谢岩笑嘻嘻抬头的时候,陆杨才问他:“以我的名义,去骗我弟弟,你怎么想的?”


    谢岩说:“我考验考验他。”


    他还理直气壮。


    陆杨叹气,“那黎峰也来考验我?”


    谢岩不要。他知道了。


    他拿了一斤灯油去隔壁串门,在陆柳和黎峰之间犹豫良久,还是递给了陆柳,没去挑衅黎峰,让他熬灯油读书。


    但是黎峰看出他的意思了,问他:“你是不是很喜欢熬灯油读书?”


    谢岩骄傲仰头。


    黎峰把黎飞招呼过来,推向谢岩,“你晚上给他补补课,他明天就要上学了。”


    谢岩:“……”


    痛失与夫郎一起炕上打滚的机会。


    他讨厌蜂蜡,再也不用了!


    陆柳等着黎峰进屋,跟他一块儿点上这个贵贵的灯油。


    他拿手扇扇风,往自己鼻子里扇油味。他闻不出来,就跟黎峰说:“是银子的味道。”


    黎峰朝油灯吹了口气,没吹灭。


    “火挺稳。”


    陆柳把蜡烛灭了,再看看屋里,发出惊叹。


    “哇,真的好亮啊。”


    这么亮堂,不学习太浪费了。


    他拿了书过来,还把孩子们抱来,夫夫俩一人抱一个崽,言传身教,让他们受气氛熏陶,以后也当个爱读书的人。


    两个崽有了规律作息,差不多到点就犯困。


    抱着沉甸甸的小娃娃,翻书都困难。无奈,他俩又把孩子放到炕里边,让他俩呼呼睡。


    夫夫俩又一次坐到桌边,眼神刚对上,就差点笑出声,他俩憋着,使劲儿去看书,差点把脑袋塞进书里。看了会儿,陆柳捧着书本,往椅子上靠,腿脚伸展,踢到了黎峰的腿。


    他抬头看,两人眼神又对上了。陆柳干笑两声:“我不是故意的。”


    黎峰没说什么,但过了会儿,陆柳伸伸懒腰,又踢了他一下。


    黎峰抬头,陆柳笑得很自然、很甜蜜,“大峰,我这次是故意的。”


    黎峰让他再踢一次,陆柳不干。


    他明明是不听话,偏说:“我可舍不得。”


    黎峰问:“那你在做什么?”


    陆柳就是抱孩子手酸了,看不进去书,总想动一动。今天不想看书,但他不找自己的原因,他说:“我考验考验你。”


    黎峰合上书本,手指放在书页里,随时能翻到在看的那一页。


    他问陆柳这样做的用意,“你这样我没办法看书。”


    陆柳是没错的!他非常有道理!


    他说:“大峰,你在山里打猎的时候,几天都能等在同一个地方,身上有虫蛇爬过,你都不当一回事,身上痒了、疼了、麻了,你都不动一下。你那时有定力,怎么读书就没有?这样不好,让我帮帮你。”


    他说完,在黎峰危险的视线下,又悄悄伸脚,踢了黎峰一下。


    这次比前两次轻,他不知是怕还是有意为之,轻得像挠痒痒。


    如果是这种帮法,那他就是越挠越痒。痒到了黎峰的心上。


    他问陆柳:“你就这样帮我?”


    陆柳觉着这样很好,“我这叫美人计!”


    他横竖看不进去书,便起身绕桌,到黎峰身边站着,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弯腰低头看他,跟他以这种调戏的姿态面对面,又笑呵呵换个方向,到他另一侧站着,复刻着动作,重新来一次,还到黎峰身后,用双手轻轻蒙着他的眼睛,故意压低了嗓门,却压不住笑意,叨叨念着:“大峰大峰,你猜猜我是谁,猜中了让你看书!”


    黎峰还看什么书?黎峰都被他甜迷糊了!


    他问:“要是猜错了怎么办?”


    陆柳放下双手,让他的眼睛重获光明,就近从后趴伏在他肩上,脸挨着他的耳朵说话,笑意揉进嗓子里,甜丝丝的。


    “大峰,我在考验你呀,你就不能说话的。你猜对猜错提问题,都是你注意到我了,你心不定,你没通过考验,我要罚你。”


    黎峰已经说话了,他静等陆柳的惩罚。


    陆柳是临时起意,哪有什么惩罚?


    他哼哼唧唧,发出许多无意识的呢喃,然后想到了。


    他说:“我要把你的耳朵吃掉!这样你就听不见我说话了,就可以静心看书,做个很有定力的读书人了!”


    他说着要吃耳朵,就张大嘴巴去咬黎峰的耳朵。


    他的牙齿在耳廓上轻轻啃着,让黎峰抖了下身子。


    陆柳只吃一只耳朵,又趴回他肩上,跟他说:“大峰,你耳朵红了,烫烫的。”


    黎峰抓住他的手,把他抱到身上坐,去亲咬他的嘴巴。


    “把你吃了,就没有考验了。”


    哇,好霸道啊。


    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陆柳故意躲闪,喊着“不要不要”,还会演戏。


    他说:“没了我,谁还陪你玩这个?你看你多高兴!”


    他都承认是玩了。


    黎峰亲他一阵,衣裳都扒了一半。


    他们有着差距足够大的体型,黎峰还有着远远高于陆柳的力量,陆柳每回都无力抵抗,能与他争个来回,都是他养鸡的本事好。


    黎峰抱他回炕上,这时才看见炕上睡着两个小宝。


    黎峰的动作僵了下。虽然不知道孩子半夜会不会醒,这个年岁的孩子又记不记事,但他谨慎能忍,还先把陆柳放被窝,把两个小宝抱出门。


    天色晚了,娘屋里都熄灯了。黎峰在外转一转,见顺哥儿屋里亮着灯,就把孩子送到顺哥儿房里了。


    好像明白了什么的顺哥儿:“……”


    黎峰不管他,回屋找夫郎研究吃鸡的一百种方式,考验考验陆柳的厨艺。


    这一天闹得晚,黎峰还有精神起早,送黎飞去上学。


    谢岩看见了,突然夸道:“黎峰,你很会养孩子啊,你怎么不教教我?”


    总共三段话,一段喊,一段夸,一段暴露目的。


    以格式来说,他是照着寒暄句式来的,但太直白了。


    黎峰还想把孩子给谢岩养,谢岩找上来,他只觉得无语。


    他问谢岩:“你怎么不能教教我家两个孩子?”


    谢岩:“……”


    孩子太小,话都说不明白,没法教。


    这一早上,从拌嘴开始新的一天。


    谢岩特别勤快的到处串门。家里做了饼子,是陆杨烙的猪肉白菜馅的饼子。巴掌大一个,外皮酥酥的,看起来厚,捏一下就扁了,很松软。他舍得放油,煎出来金黄金黄的。馅料先炒熟的,早调过馅儿,一口下去,松软的面皮和香嫩的馅料融合,每一次咀嚼都是满足。


    谢岩提着小竹篮出来,挨家挨户的送。也不讲大小了,出门顺着来,一家家上门。


    到干爹和两位兄长家里,要多坐一会儿,问问他们有哪里不习惯,家里还缺什么。


    这头忙完,他回家吃早饭,就能出门了。


    今天要去拜访季明烛和盛大先,陆杨跟他一起去。


    陆柳起晚了,出来时,他哥哥都出门了。


    他说:“怎么能到处串门呢?为什么不注意一点?”


    顺哥儿看他一眼,脸色发红,过了会儿,若无其事道:“你那时还串门到了县里,没什么的。”


    陆柳回头看他,不知道顺哥儿为什么脸红,伸手摸了一下,“好烫,你身子不舒坦?”


    顺哥儿:“……”


    为什么你们都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的自然?!


    他还是太嫩了!


    他们不说了,趁早去小铺子里帮忙。


    今早的生意不错,很多客人看见了门口的招牌,再有前阵子卖蜜水的铺垫,有人试探着问一句能不能看看蜂蜜的成色,见一勺勺的蜜都有好色泽,没有杂质,才买了点尝尝。


    赠品对他们有吸引力,但并非非要不可。一根蜡烛而已,烧不了多久,用完就没了。口味才是主要的,赠品是添头。


    陆柳早不知道,书生们很流行喝蜜水。他们久坐不动,喝蜜水通肠子。


    这次误打误撞,正好他们要买,这里有赠品,就来瞧瞧。


    突然得知这个,陆柳就打了两斤蜂蜜送到哥哥家。


    他想着,哥夫再厚的脸皮,都不好随意打听屎尿屁,还是他做弟弟的懂事点,把东西送过去吧!


    家中添了黎飞这个小书生郎,陆柳怕他寄人篱下不好意思张口,给他也准备了两斤蜂蜜。


    等黎飞回家问起来,陆柳把话说得圆溜,他说:“这是西山上割下来的蜂蜜,是家乡的味道,你想家就喝一口!”


    把黎飞感动得泪汪汪的。


    知道真相的顺哥儿:“……”


    莫名感觉他大嫂觉醒了某种血脉,越来越像杨哥哥了。


    陆柳不跟黎飞说实话,却跟黎峰嘀咕了,当天,夫夫俩又提着蜂蜜去给两爹和鲁老爷子送了一坛子。因为黎峰说年纪大了,肠子老了,不爱动,也要通一通。


    娘就不用送了,她在家,想吃多少吃多少。给赵婶子也拿一坛子,她悄悄吃!


    他们都静悄悄的,不把肠子的事情拿到桌子上讲。谢岩没这种默契,不知这是给他通肠子的,跟陆杨夸了又夸,说两个弟弟懂事了,会孝敬他们了。


    赵佩兰欲言又止,被陆杨注意到神色,问起一句怎么了。赵佩兰看谢岩喜滋滋的,不想让儿子难过,就把话藏下了。


    次日,谢岩出门,看见陆柳和黎峰都眉开眼笑的,出门之前还夸了两句“懂事、孝顺”。


    陆柳和黎峰:“……”


    他拉了几斤屎,是不是脑子也没了。


    这是三水巷的第一个小秘密,陆杨都被蒙在了鼓里。


    他看大家都有蜂蜜吃,就拿银子,给两个哥哥买了蜂蜜。


    陆柳神秘兮兮的,问:“罗家哥哥也要吃蜂蜜吗?”


    陆杨说:“你是不是有什么刻板印象,觉着男子汉不应该喜欢吃甜的?”


    他揶揄陆柳:“你家大峰还爱吃糖呢,就那什么特别贵的龙须糖。”


    陆柳:“……”


    天呐,他家这么聪明的哥哥都不知道蜂蜜的畅销秘密!


    他悄声跟陆杨如此这般说了,最后总结:“哥夫不好意思说,没事,以后你说蜂蜜没了,我就给你们送来。”


    陆杨:“……”


    他家状元郎是这样的吗?他怎么不知道?


    他低头看看拎在手里的两坛蜂蜜,眼睛无神。


    怎么办,这蜂蜜还能不能送?


    陆柳让他去送,跟他说:“换了个地方过日子,可能会水土不服。不是很多人换地方,都会肚子不舒服吗?吃不下,拉不出,肚子里闷着火一样,把肠子都烤干了。喝点蜂蜜润润。”


    陆杨捂住了耳朵。


    “柳哥儿,你少跟黎峰学,他是糙汉子,让他自己屎尿屁去吧。”


    陆柳红了脸,说:“没什么啊,我之前还出去捡屎。我还跟大峰聊过偷粪的事。”


    陆杨:“……”


    他家柳哥儿以前过的都是什么苦日子!


    陆杨把蜂蜜送出去了,在两个哥哥家里玩了会儿。


    他没有当哥哥的经验,对待陆柳的方式,是从罗家哥哥这里学来的。


    他小时候喊了一声哥,这两人就把他当弟弟疼。陆柳喊他一声哥,他也就有样学样。


    他生疏了些,但懂得对人好的方式,直到现在,兄弟之间都和睦着。


    到哥哥家里,他自在得很,都能张口要吃要喝,让人放下手里的活,过来陪他说说话。


    罗家兄弟俩今天不去外头,要在家里劈柴。


    冬季用柴火多,买来的木柴要劈开,兄弟俩和从前一样,一人一个木墩、斧子,排排坐着劈柴,弄完码起来,两家一块儿用。


    谁得闲,就多劈点。忙的人省点力,家里总有人照料着。


    陆杨来了,他俩招呼人,陪了一阵,就赶陆杨走。


    “你看你,一点不客气,跟你说话都不能干活了,我们不干活,指着谁来干?把你家那个文弱书生抓来劈柴?你不得心疼坏了!”


    陆杨笑嘻嘻的,“你们哪里舍得抓个举人老爷来劈柴?不得拿着斧头逼他日夜不休的读书啊?”


    罗大勇点头,“行,今晚就把他抓来读书。”


    罗二武说:“你就安心睡觉,人在我们这里,不会有事的。”


    陆杨笑话他们:“我会怕不?我抱着铺盖卷就来你们家躺着,到时我们住一起,热热闹闹的!”


    他身上的泼劲儿没以前辣,那股无赖劲儿消失殆尽,耍泼像撒娇。


    罗大勇让他来,“你跟你嫂子睡一窝,我们跟你男人睡一窝。听听他晚上说不说梦话,讲不讲你坏话。”


    陆杨故意捂着脸,“哎呀哎呀!他能说什么好话?只怕哥哥们听了满耳朵的爱呀情的,臊得睡不着!”


    这下是真的没法劈柴了。他们又是笑,又感觉鸡皮疙瘩起来,抖擞着身上没了力气。


    罗二武出门,喊了陆柳过来玩。


    他跟陆柳说:“你第一次当弟弟,没经验,好好跟你哥哥学着,以后就知道怎么缠人了。”


    陆杨:“……”


    这是干什么!


    陆柳目光炯炯,对他哥哥是怎么缠人的,又是怎么当弟弟的,十分好奇!


    “哥哥,你快做给我看,就是那个,怎么当弟弟,你做做看?”


    陆杨:“……”


    他是个要脸的哥哥,他把陆柳带回家了。


    今天的串门结束,罗家兄弟继续劈柴,并在家里发出了足够传到巷子里的笑声,让陆杨听得明明白白。


    陆杨:哎!


    第189章 黎寨 大家不会怕你,只会反你。


    黎峰要回山寨一趟, 采买的东西不比谢岩返乡时少。


    他们来府城安家的时日尚短,但陈桂枝算着他们这一两年都很难回去看看,心中惦记着亲朋, 列了一串名字, 谁也没落下。


    他把二黄一起带上,从出城开始,二黄就跟解开了狗链、放出了笼子一样,有一段路跑得比马车还快,时不时往回跑一段, “汪汪”叫上几声,像是喜悦, 也像是催促。


    此行带上了孙夫郎一家三口,父子三人都在黎峰的车上坐。


    黎峰跟他们讲山寨的位置。出了城门, 要走五到七天,赶上天气不好,落雨落雪的,就要十天左右。


    这一条路他们都跑熟了, 虽没请镖局的人护送,他们靠山吃山的名号放出来,附近没有贼人敢来打劫。


    临近年底, 除却各类匪徒之外,还有一些因吃不饱饭,为着活命, 被迫落草的百姓。这些人的消息不灵, 可能会遇上。


    若是不凶残,能讲理,黎峰就会拿粮食和谈, 尽量不与人发生冲突。若是对方凶残,发生冲突,他们也会护好孙家父子三人。


    这一路的方向很好辨认,基本都是沿路走,不走岔道。往前走三个时辰多,离开各个小村落的地盘,直到进入三水县的地区内,才能看见新的村落,路上也就有了岔口。


    进城之后,他们要横穿整个县城,从西城门出去,上官道,继续往西,走到尽头,就能看见黎寨新村了。


    出了新村,朝着大山的方向走,才是西山。也叫坟头山。


    孙夫郎听着,把他的两个孩子抱得特别紧,没吭声。


    他带着孩子,远走异乡,身上只有一张举人做担保的契据,怕是正常的。


    黎峰没劝说,就当没注意到他的反应,又跟他们说了些黎寨的主要劳作事项和寨民的数量。


    他们以前靠着山吃饭,因此寨子里的男人大多都会打猎,少数不会打猎的,也会赶山。


    黎峰详细说了赶山和打猎的区别,再才说起新村的田地。


    “分田之后,我们很快就把新村建起来了。互相帮忙出工,山上就有树,地上去挖土做砖,开始农耕生活。”


    家家户户都生得多,新村盖好,分家的人也多。靠农耕过日子的人去了新村,靠打猎谋生的人还住山下。少部分人家是几房合住,非常热闹。


    说完这些,黎峰又讲他们平常过年过节都干什么、吃什么。


    三水县是运平府的附属县城,两地习俗差不多,饮食习惯也是,包括种植作物等等,只是府城繁华,花样更多一些。


    “但我们山寨到了清明要祭山,祭完山,才去扫墓。”黎峰说。


    这一路有尘土,说话麻烦,不一会儿就吃了满嘴的灰。


    孙夫郎听黎峰连“呸”几声,喝水漱口,这时才搭着问了一句:“那我们一家到时住哪里?”


    黎峰说过,有房子给他们住的。


    黎峰说:“我家有两处房子,一处在新村,一处在山下。新村那边住着我二弟一家,他不是个东西,你们不方便去。到时可以暂时在晒场歇脚,等盖蜜坊的时候,一起给你们搭个房子。”


    孙夫郎没听过这个条件。他答应来的时候,黎峰只说有空屋子安置。


    这话听着,也是有地方安置,以后还有更好的地方。


    中途休息,孙夫郎带着两个孩子下地活动。


    他两个孩子都挺小的,大的四岁。小的才一岁,是遗腹子。这才没多久,他们就被逼得在村里没法立足。


    孙夫郎对他的前途很不安,眉头都是无意识皱着的。


    他娘家人不愿意接他回去,觉着出嫁的人回家过日子是件很丢人的事。他们家丢不起这个脸。


    说亲的人家有很多,有些条件挺好的,愿意他把孩子带过去,改个姓,能一起养。婆家又不答应,非要把孩子留下,也从亲戚里给他找男人嫁。他会养蜂炼蜜,那些人看他的眼神都不是看人了,是看个畜牲。像看牛、看驴子。


    成亲的时候,都喊着血脉、后代,生了孩子还不够,要生个带把的,可男人死了,这些话就都不作数了。


    明明孩子是延续的香火,可婆家人还能把儿媳、儿夫郎连带孩子一起卖掉。


    卖的时候要分开卖,媳妇夫郎配给别的男人,孩子不知卖到哪里去,一辈子都见不着了。


    孙夫郎扛了很久,实在扛不住了。


    他前阵子到县里卖蜂蜜,还想去牙行问问,他们父子三人能不能卖到一个地方。


    到了外头,他不敢进去。


    他怕牙行的人把他们拉进去,强行画押签字卖了身。


    在答应去黎寨之前,孙夫郎还考虑过答应嫁人,带着孩子一起嫁。


    可他又听来许多虐待孩子的事。他只有炼蜜的本事,带一个孩子就罢了,多张嘴巴而已,人家捏着鼻子认了。带两个孩子,两个都是儿子,谁家能忍?


    黎峰让人架火堆,喊孙夫郎去烤火。


    孙夫郎往那边看了眼,见这些男人要做饭吃了,便说他来做。


    黎峰让他把小孩子招呼好就行了,“赶路累人,路上也没什么玩的,天冷风大,别把孩子憋病了。其他事情你不用管。”


    这时,去周边捡柴火的兄弟回来,说附近没人没兽。黎峰问个位置,跟孙夫郎说了,往那边指了指,告诉他:“可以去上茅房。”


    孙夫郎是村里出来的,听这话有些不自在,但没说什么。


    同行的男人很多,赶路到这里,真要对他们做什么,轻而易举。他想了想,把孩子留下,让黎峰帮忙看一下。


    黎峰是会哄孩子的,他家小麦和壮壮都会喊爹了。


    出来送货的兄弟也是挑选过的中年汉子,家里孩子都大了,都会逗孩子。


    他们抱孩子到马上骑着玩玩。乡下孩子,都知道耕牛的珍贵,谁家孩子能骑到牛背上,都要被很多人羡慕。他俩上马背了,把他俩惊的!


    小的那个还不会说太多话,一路憋坏了,惊叫一声,就呀呀呀讲着“骑牛牛”。


    他不认得马,还以为他在骑牛。大孩子解释这是马,兄弟俩叽叽喳喳聊起来了。


    黎峰问他们名字,他们又闭上嘴巴不肯说,显然是被孙夫郎教过。


    孙夫郎听见孩子的声音,急急忙忙从草丛里跑过来,见他们笑嘻嘻的,又放松下来。


    这一次休息,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很多,孙夫郎又主动打听了一些事。


    山寨离县里那么远,他们平常要是买米面粮油怎么办?


    他的工钱谈定了,很丰厚,一个月能有三两银子,到蜜坊是当管事的。但他终究是外来的人,他知道很多村落都很排外。他连一块小菜园都没有,到时菜都没得吃,要在村里买,别人默契的坐地起价,他只能咬牙把银子花了。如果是这样,他再高的工钱都没有用了。


    他说:“黎老板,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些都迟了,走到这里,没法回府城,我在府城也没活路。我就是怕,这人生地不熟的,我吃点苦算了,我这两个孩子实在太小了,你到时回府城了,我连个口信都传不出去……”


    黎峰理解,跟他说:“我娘和我夫郎听见你的条件,就立即选你了。除了家里有个举人可以担保之外,还因你的处境为难,想帮你一把。我爹走得早,是我娘把我们兄弟三个拉扯大的,她那时没什么好手艺,各家借石磨磨面粉,一袋袋装着去县里卖。还收皮料,做成靴子、帽子、衣裳。后来也卖菜卖山货,还拉起了打年糕的班子,一年到头不得闲,什么营生都干,只要能挣钱,她都不放过。她也没改嫁,现在不都好了?”


    休息是根据路段来,现在已经过了午饭的时辰。他们煮一锅素面拌酱吃,一岁的这个太小了,孙夫郎带了馒头,撕得特别碎,泡到面汤里,给他喝糊糊。


    黎峰吃了几口面,看看两个小孩,说:“我家夫郎在山寨里开了小铺子,米面油盐都有卖的,你以后在蜜坊干活,要收小徒弟的,徒弟们会孝敬你,不说给你送肉送大骨头了,你想割肉买蛋,招呼一声,有人帮你办。


    “我现在有房子能借给你住,但借住总归是寄人篱下,我们一家都不在山寨,你也不自在。不如趁早盖个房子,这时农闲,人手多,盖房子不麻烦,早点给你盖起三间屋子,等孩子长大,就在山寨里说亲,也不用再愁没地方接亲、家里住不开了。”


    生活问题能解决,孙夫郎眉头舒展了些。他再听房子的事,又把眉头皱起来。他很需要这个房子,也知道房子的价钱,他身上没这么多银子。他想从工钱里扣除。


    黎峰没要,“算安家费,你提心吊胆的来到山沟沟里,这是给你的保障。”


    山寨里还有个胡郎中,他决定在山寨常住之后,寨主都给他找了个空房子安置。


    等听说胡郎中要把家小接来,又从商号账上划了银子,给人盖了个小房子。药材生意全指着他了,帮忙安家是应该的。


    同理,孙夫郎来这里,一样的教人本事,帮蜜坊挣钱,给他安家,让他没有后顾之忧,是应该的。


    有了房子,就有了根。他们会踏实些。


    孙夫郎再没其他问题,后面的路程,也愿意跟人聊天,说了两个孩子叫什么,讲了些养蜂炼蜜的事,还说了点旁的。比如父子、母子分开卖的事。


    黎峰说:“我们寨主很有威望,你放心吧,到了山寨,休息一晚,我就带你去见他。你带着手艺来的,没人敢欺负你们父子。”


    一路无话,到了县城周边,他们疾跑了一阵,到城门外排队,看时辰还早,赶得及出西城门,便把车队分两批,一半留县里,把从府城带回来的货物送去铺子里,让三苗和苗小禾收货、安置大家伙休整。黎峰带人往山寨去,抵达新村时,天都黑了。


    二黄进了村,不知疲惫为何物,像头狼一样,汪汪叫两声,就“汪呜”长鸣,惹得村里的猎犬们纷纷回应,一时之间,到处都是狗叫。


    山寨里安全,黎峰拍拍它的头,让它去玩。


    认得二黄的人多,走到谁家,就到谁家蹭顿吃的,他明天给人赔钱。


    他照计划,把孙夫郎父子三人安置在晒场的客房里。


    晒场里干活的都是些媳妇夫郎,都是寨子里的人,夜里留人守夜,也是这些人轮流来。


    孙夫郎见来来往往都是媳妇夫郎,还有人带着孩子在这里过夜,顿觉放松不少。


    黎峰跑一趟二骏家,让二骏夫郎过来招呼招呼。


    二骏最为年长,夫郎也比大一些,让他来帮帮忙,最好把郎中请来瞧瞧,给他们熬个姜汤喝。一路又累又冷,可别病了。


    黎峰今晚要去见寨主,除了蜜坊,还要说说黎飞入学的事,要留宿在寨主家。


    寨主说他:“你跟你那个连襟一样,都是晚上来。”


    谢岩来的时候,山寨里架了篝火,热闹了半晚上。黎峰就没这待遇,只有热饭热菜,给他收拾了两锅热水,接风洗尘。


    他吃饱了,才把黎飞和孙夫郎一家的事说了,再讲了讲蜂蜜和蜜坊的事。


    这次回来,黎峰还为着二田那个不成器的东西。


    他说:“给他再分个家,让他出去独过算了。”


    寨主笑着摇了摇头,“你把你爹的急躁和你娘的风风火火都学着了,性子跟他俩一样。以前你上山,我看你挑人,就说你能办成事,但办不成大事。商号开起来,我还说我看走眼了,这一年多瞧着,再听你这话,我就知道我没看走眼。”


    黎峰听得明白。商号越往前走,他就越发现他以前太“独”了,信得过的人少,能带出去的人也少,手下都没什么人用。


    陆杨说过东家不用耗在铺子里,他也早说以后不用天天去码头铺面,可他总是对这件事不放心,对那个人不信任,只能事事亲力亲为。


    他找人搭伙上山时也这样,有一样不好,他就直接不要了。能留到最后的人,除了能力之外,就是性格脾气对胃口,能跟他长期相处的。


    他没有耐心去等待、接纳,这是他的短板。


    寨主说:“你现在当你一个小家,看见不好的,就把人赶出去。要是你做寨主,看见寨民有了不好的,是不是也把人都赶走?人跟果子菌子不一样,不是烂了一个就把它扔了。你家二田缺教养,你娘压不住他了,你对他寒了心,这两年忙着,也没空教。眼看着再不管,他就要烂透了,把他的媳妇孩子都祸害了,你们不得不管了,就回来了,想把他当个腐肉烂果子,挖出来扔了。以后臭了烂了,都跟你们家没关系了。”


    黎峰没顶嘴,而是请教问道:“我骂也骂了,打也打了,他跟个死猪一样,我还能怎么做?”


    王冬梅没了娘家,二田也分出去了,两口子有了孩子,寨子里现在红红火火,他俩熬一熬,什么好日子没有?非要这样作。


    他看王冬梅都改好了,二田怎么就是改不好!


    寨主沉默半晌,看黎峰一双眉毛拧成了结,轻叹道:“人活在世,不过名利而已。名声是什么?是脸皮,是面子。利益是什么?是银子,是好处。我们山寨的人都不识几个字,烈脾气又多,你看看他们吵架打架是为着什么?开口是一个猎物、一块土地、或者谁家的狗子被家的狗骑了,但实际吵的是什么?是面子。


    “这些鸡毛蒜皮的事,算得了什么?但他们不能低头,低头就要被人笑话,以后都抬不起头,非得闹一闹,逞一时意气,骂了、打了,等着我来了,各说两句,他们就散了。这真是给我面子吗?这是顺坡下驴。”


    寨主教黎峰:“当小家容易,你足够霸道,有本事带着大伙吃饱饭就行了。当大家就完全不一样,这不需要你霸道、蛮横。你保持着从前的习性,家业变大,你却没变,下面的人喘不过气,迟早会出问题。


    “当大家长,要圆融一些,要会装傻、装糊涂,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不能时时严厉苛责,雷厉风行。你要把你的雷霆收起来。罕见的雷霆才吓人,见多了,大家不会怕你,只会反你。”


    黎峰的爹去世得早,他连猎区都没有,谁来教他这些东西?


    他摸索着过了十年,很多经验都是在摸爬滚打中更改,有些是他爹娘教给他的,有些是他听来的,这些都在一次次的冒险里验证,从而有了现在的黎峰。


    但没有人教他更多。他离开山寨,从陆杨那里知道了把城市当山林看待。现在逐渐适应了。


    可更上一层的事情,他就不懂了。那些书难啃,他还没看多少。


    他能力没跟上,但他是家中顶梁柱,他只能撑着,不能示弱、倒下。对人对事都紧张,也就愈发凌厉专横。


    黎峰靠在椅子上想了很多。他的这些经验,放在以前,都是闭口不提的,都表现在他的为人处事里。


    和陆柳成亲以后,夫夫俩扶持着过日子,他比陆柳年长几岁,经事更多,会在陆柳迷茫时、不自信时,以这些经验来诉说一个故事。


    这些都跟大山有关,跟他个人有关,跟他搭伙的小队有关。如何和更多的人相处,当更些人的领头人,他是不知道的。


    商号的规模一点点扩大,他先带兄弟们一起干,再到其他寨民。这个时期,留在府城的人不多,很多管理上的事情,有陆杨搭把手,更多的,会放到山寨里,让寨主来调和。


    这些问题,他会改。他会学着去当一个大家长。


    现在就要从二田的身上练手,把这件事解决。


    黎峰看二田像死猪,油盐不进。干出这种事,还一直烂着,显然不是个要脸的。但他偏偏还跟银子过不去。这就让黎峰很难懂了。


    他看不懂二田。


    寨主喝了口温酒,给了黎峰一个准话。


    “二田是要脸的,他自小就好面子。对他来说,面子比银子重要。”


    时辰晚了,黎峰自己琢磨去,不拖着寨主一起熬。


    他回客房躺下,想了很多事情。


    最开始,他们兄弟俩都觉着上山打猎是一件非常英武、非常有面子的事,初次上山,是他们爹带他们去的。二田表现胆小,摔倒的次数多,他在山上明明很兴奋,下山的时候还叽叽喳喳说不停,但下山之后,很多人都说他不适合做猎人,笑话他,拿他跟别人比较。后来二田就不喜欢去山上了。


    亲爹没了,他们兄弟俩要担起责任。黎峰先上山,后来教二田打猎,二田被一条蛇吓破了胆,时至今日,还有人拿这件事警醒大家,在山里,不要轻易张大嘴巴,尤其是看见蛇的时候。你不知道它会不会冲到人的嘴巴里。


    那么二田是被吓到的,还是因为面子过不去?


    家里有田地以后,二田种地很勤奋。那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好像是二田常在家里带着顺哥儿,围着娘打转,很多人说二田也像个小哥儿,以后要找个男人嫁了。


    所以他那么卖力的种田,是因为他不想被人嘲笑像个小哥儿?


    后来说亲,有人说他们家两兄弟都要拖成老光棍。


    二田不想变成老光棍,哪怕上头有个光棍大哥,也要先说亲。那一年说亲的人家,大多娶是的夫郎。他被人挤兑着,说要娶媳妇。话放出去了,就非要娶。


    娘没相中王冬梅。他们家那时还穷着,根本没有几个小姐儿愿意来相看。二田把王冬梅娶回家了。


    再往后,就是家里不和了。


    面子,为了面子……


    王冬梅要往娘家送东西,从试探到明目张胆,从拿一点到拿一半,再到全拿走,二田为什么如此纵容?


    黎峰脑海中闪过了很多画面,时间无序,有些是二田小时候,有些是长大后,乱七八糟的。他从其中捕捉到了一些声音。


    二田常说“娘就是偏心你”。


    王冬梅的想法不提了,二田这样干,除了心里憋着气,应该也有在老丈人家常受夸赞的缘故。


    家里弄成这样,满山寨的人都知道二田不是个好的,知道他是怎么把好日子过成这样的。所以他破罐子破摔,就像不会再次上山一样,他宁可认下这一件烂事,也不去创造更多“笑柄”,哪怕有成功的可能。


    黎峰低声自语道:“他是不是有病……”


    他翻个身,想到山寨生活的难处。这些“嘴巴”们离得太近了,他们一家都去了府城,还拉拔了其他兄弟,偏偏二田这个亲弟弟没管。时日久了,寨子里的人明着不说,暗地里则会指指点点,不敢说他,但会嘀咕他娘心太狠。


    分家能另立门户,但断不了血缘关系。二田没有面子,过得不好,他们家再红火,都跟涂了一滩烂泥一样,清白不了。


    黎峰闭闭眼。他很烦,脑中最大的声音是“把二田踢走”,但寨主的教导在心中记着。事情想到这里,黎峰知道他不能这样做了。


    他的行为,山寨里的人都看得见。这里讲究人情关系,他连亲兄弟都不帮扶,有问题就赶走,不管死活,其他非亲非故的人,又能在他这里讨着什么好?


    刚听来的道理,用什么方式去实践,是一个很深奥的问题。


    黎峰决定从熟悉的事情上入手。他最熟悉的事就是打猎了,他要带二田上山一趟。看看二田是不是真的被吓破了胆子。


    第190章 兄弟 太窄小的地方,养不出宽阔的心。……


    在寨主家休息一晚, 黎峰就去了晒场。


    二黄一清早就在外头晃悠,见了他就跑过来摇尾巴。黎峰问它昨晚在谁家过夜吃饭的,它只会汪。


    晒场一切如常, 新一天的忙碌开始了, 很早就有人来卖山菌,上工的人忙中有序,每张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孙夫郎起得早,两个孩子还在屋里睡着。


    一路奔波,孩子们都累了, 吃饱喝足,睡得可香。早上醒了, 哼哼唧唧喊着“酸”,孙夫郎在他们身上揉搓了一顿, 他俩又睡了。


    昨晚上胡郎中来过,给他们父子把脉,开了一副风寒药,煎水喝了就没事了。


    两人碰面, 黎峰跟他说了安排。


    “吃过饭了吗?吃完饭我带你去见寨主。这几天你在晒场住,我去找人谈蜜坊的事,带他们来见你。我回府城之后, 你就搬到山下的房子里住着,跟他们做邻居。这对夫夫有一整片猎区的蜂房,他们的孩子跟你小儿子一般大, 夫郎是个外向性子, 你们能作伴。”


    晒场人多,吵闹了些,却足够让人安心。


    两个孩子也要多多休息, 山下的房子还要收拾,过阵子再搬,刚刚好。


    孙夫郎已然放松了许多,问了寨主家的距离,算着来去的路程,能在孩子们睡醒前回来,便找人帮他看着点孩子,他跟黎峰走了一趟。


    这都是走个过场,见过寨主,孙夫郎就在晒场自由活动了,要是愿意,也能让二骏夫郎带他去村子里逛逛。


    黎峰暂时没管二田,先紧着蜜坊的事情办。


    蜜坊建成之前,他们需要有个“家庭作坊”,在家炼蜜,先把客商定下的五百斤蜂蜜交付。


    蜜坊的事比预想中顺利,他到大强家,不过两杯茶的功夫,大强和姚夫郎都说要并入商号。


    这件事大强从府城回来后就在考虑了,跟他夫郎商量过很多次。


    要是他们单独干,就要跟商号一样,另外请人拉班子送货。货送到府城只是第一步,怎样卖出去、卖个好价,还能有长长久久的回头客,就是很难的事了。


    他们还没出过山寨,到县里做生意都是摆摊的小买卖。这个生意做起来,他们要厚着脸皮占商号的便宜,让黎峰和陆柳也里里外外的帮衬。


    商号是整个寨子的饭碗,他们长期搭伙,不见分银子,旁人会有意见。这样麻烦朋友,也伤了情分。


    还有很现实的问题,前两个都厚着脸皮干了,他们也没足够的银子另起门户。


    他俩还商量过怎么提出并入商号的事。商号今年红红火火,生意比去年好了十倍不止,他们的蜂蜜还没打开销路,这样是不是太占便宜了?


    话说开了,黎峰就跟他们详谈并入的事。


    蜜蜂很贵,这是挣钱的买卖。可以参考山货和药材的分股来,这两种是单独算的,以寨主家举例,寨主家在山货上仅占股一成。在药材上则有两成。


    黎峰说:“蜜坊的建成,养蜂和蜂房是很重要的一环。前期我们都没帮你,这都算你们出的。我们四六分。你们夫夫俩占六成,商号占四成。你们出蜂房和蜂蜜,商号出银子盖蜜坊,出师傅教炼蜜,也提供销路。除了蜂蜜,还能往外卖蜂蜡。”


    这个比例是他们在府城算过的,黎峰跟寨主说过,也算合适。


    大强和姚夫郎占六成,他们想拉拔亲戚方便。可以让人得个半成、一成的。他们占大头。


    黎峰又说:“我们也可以算大点的股,分一百股,你们占六十股,商号占四十股。每挣一百两银子,你们就能得六十两。这样你们分给亲戚的时候,心里能有个数,别以为一成说出来很少,这足够多了。”


    这种大事,姚夫郎没抢着答话,等着大强做主。


    大强侧头跟他低声商量,没避着黎峰,大概是他们要拉谁、不拉谁,这事怎么弄。


    姚夫郎有想法,看了眼黎峰,想着以后都会知道的,黎峰也有经验,便说:“我不分给兄弟们,就给两家的爹娘分。我们现在分不出多少,刚开始干,自己还没挣着银子,就想着往外头送,带着亲戚挣钱,怎么看都怪怪的,要是没办起来怎么办?再说,这不就跟炒酱一样,不能单看挣多少银子,还要成本啊。说蜂蜜是山上的,不要银子,我也不能认。大强拿到这个猎区后,我们家都拖累成什么样子了?差点养不起孩子。后来好过一点,有点银子就换成蜂房,这才攒出那点蜂蜜。这家来讨,那家来要,我都心疼着!”


    而且菌子和药材也是山上采的,还不是要成本。


    他看黎峰和大强都没反驳,听得认真,清清嗓子,继续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们男人忙着外头的事,家里的摩擦看不见,我不拿这些事烦你们,我就说这样做的好处。


    “我们孝敬爹娘是应该的,分给他们,谁也挑不出错处。哪个兄弟都没分到,也不用来找我们缠磨。他们想要蜜坊的股,最好的法子是孝敬爹娘,哄着爹娘把股给他们,而不是来找我们要。


    “等以后挣钱了,我们看看一股能分多少银子,照着一百股来算,要是蜜坊能挣大钱,我们手里漏几股又算得了什么?要是挣不到银子,这样分了,我跟大强有个孝顺名头也够了。


    “至于其他兄弟,真死乞白赖的非要来,就把他们带到山上去养蜂。有养蜂的诚意,不怕苦累,不配被蛰,我们就让他到蜜坊做学徒,学个炼蜜的本事。”


    他大长段说完,一点都不磕绊,一听就知道他想过很久。


    大强都不知道他有这个想法,惊道:“我前阵子找你问,你都不讲,说以后再看。原来你都想好了!”


    姚夫郎说:“那时候都没定论,拿这些分钱的事烦你做什么?我就是看山上的蜂蜜多了,这次能卖掉五百斤,觉着能挣些银子,怕人眼红,提前想着怎么办。”


    黎峰:“蜜坊是要学徒的,肯定要从你们家里挑些人来学。再从山寨挑几个机灵的。养蜂要教出去,炼蜜的事,先干一阵子再看。蜜坊忙不过来,就可以跟做山菌一样,让家家都会。”


    那就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先起步再说。


    他们并入商号的事没问题,两口子同意先给两家爹娘送半股,合起来算一股,余下的事,再慢慢商量,不用立即定下。


    黎峰带他们去新村一趟,跟孙夫郎碰面。


    姚夫郎带着孩子去找他说话,聊聊家常,说说养蜂炼蜜的事,再逗逗孩子,互相说说养孩子的经验,先把关系拉近。


    黎峰则带大强在附近看地方,看在哪里盖蜜坊。


    他还问大强:“怎么样?这事办起来,能去府城了吗?”


    大强笑得敞快,“五百斤蜂蜜,听起来多,算个账,也就四十两银子。这还不算杂项开支、送货成本。单分红只有二十四两。我怎么也得有个二百两银子的家底才能去府城安家吧?跑出去又灰溜溜的回来,让人笑话。”


    他说:“让王猛笑话。”


    黎峰:“……”


    这两个是怎么怼上的。


    晒场里有账房,黎峰带他去看最初的账。


    一开始,他们去府城卖菌子,就是三五百斤的出货。一人也就十几二十两银子。都这样的。


    银子攒多了,收货就多。


    经营久了,熟客也多。


    黎峰问他:“我上次把名贵药材留着,只给我们的贵客,这事你记得不?蜂蜜量少,我们不用上赶着散卖,就跟名贵药材一样,也卖给贵客。要大量采购蜂蜜,必须在我们商号花过上百两银子才行。


    “府城有蜜坊,我打听过,没有任何一家蜜坊的蜂房比你多。他们只能供府城的货。码头游商多,陆杨还搭上了洪家的线,年底就有一场大集,你要是肯干,尽快把蜜炼出来。除了蜂蜜,还有蜂蜡,二百两银子,不算事。”


    大强见识过大集的热闹,商号没有去赶大集,都沾了光,挣了大把的银子。要是能赶大集……


    他当即急了,“哎!什么时候炼蜜啊?那个孙夫郎休息够了没有?出来说说怎么炼啊!”


    黎峰摆手,“你把你们家机灵懂事的年轻人叫一批过来,让他们来哄着孙夫郎。有人帮他带孩子,有人给他洗衣做饭,有人照顾他们的生活起居,他闲着也是闲着,只能炼蜜了。”


    大强二话没说,立马跑了。


    今天黎峰在晒场忙活,把人都介绍给孙夫郎认识,晚上一起吃了饭。


    寨子里狗多,小娃娃多,大强还叫了些温顺的狗子和性子乖巧的小孩来玩,给小孩单开了一桌。他们吃着饭、喂着狗,吃完了,又去追着狗子玩,嬉笑声传出很远,屋里屋外都听得见。


    孙夫郎感觉得到黎寨人对他们父子的重视与善意,席间就说蜜坊建成之前就能炼蜜,列了些物件,让姚夫郎置办,再说了要在家里炼,能早些到山下住,方便炼蜜。


    他们在新村热闹时,王冬梅常在晒场外头转悠、张望。


    这天席面散了,黎峰出来,见她又来了,便过来问她:“二田最近怎么样?”


    王冬梅更怕黎峰了,说个话,眼神躲着,声音小小的。


    她说:“农闲了,前阵子还出去转悠、晒太阳,这几天你回村,他就没出门了,都在家里待着。”


    黎峰听见“转悠、晒太阳”就皱眉了,农闲就一点活不干啊?


    他都不指望二田去挣钱了,他问:“过冬的柴火备齐了吗?”


    王冬梅快速看了黎峰一眼,又低头道:“应当够了。”


    黎峰让她说准话,“什么叫应当?”


    王冬梅就跟他细说:“家里没柴,他就会去弄一点,刚好够烧。”


    黎峰:“……”


    还知道冷,不错。


    再问孩子,王冬梅就很犹豫,她问黎峰:“大哥,你要把孩子送人吗?”


    她听来了些风声,说黎峰在别家留了粮食,足够养小孩。


    黎峰没答,问她:“你想跟二田继续过日子吗?带着孩子,能养活吗?”


    王冬梅都说要。她已经没了娘家,也坏了名声。搁在以前,她烂臭了都不愁嫁。总有汉子缺媳妇。


    现在寨子里日子好了,外村的寡妇寡夫都往他们这里嫁,二田的好日子怎么没的,大家伙都知道,都说她是搅家精,把她娶回家,就是不想过好日子的。


    她没有选择了。她种不了太多地,只有一个人,还要带孩子,去捡菌子捡不出足够养家的银钱。


    跟着二田,她能有口饭吃。


    孩子她舍不下,这是她的命。


    她养得辛苦,还没到养不起的时候,想把孩子留在身边。


    她擦擦眼泪,望着黎峰笑了笑,“大哥,我们日子难了些,还没到挨饿的地步,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这孩子。你别把他送出去,我能养。”


    黎峰之前是想把二田分出去,听娘的话,把孩子留在王冬梅身边。这么小的孩子,离不得亲娘。王冬梅什么都没有了,要走这个孩子,就是要了她的命。


    他给了准话,不会把孩子送人。


    王冬梅连声感激。她自己的孩子,不拿去送人,她还要说谢谢。黎峰无言。


    这才两年多,王冬梅的变化竟然如此大。


    黎峰有很多不喜欢的人和事,他是这样的人,喜恶明显。但他很难发自心底的去恨一个人。


    像王冬梅,他能毫不犹豫说讨厌、不喜欢、厌烦,却恨不起来。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她能去做一些事、说一些话,却不是纯粹的为自己。这是可怜人。


    成亲之初,有一场较量。谁当家,谁管钱,又能不能掏一份私房钱出来,这都要试探争取的。


    王冬梅听她爹的话做了,二田选择了纵容。


    两个男人给她撑腰,说她做得好,她在这种肯定里,变得张狂。也因此付出了代价。


    黎峰想带二田上山。他确认了,二田这阵子都躲在家里,次日就上门捉人了。


    他以拿东西的名义,把二田带去了山下房子,然后把人敲晕,扛着上山,送到了某间安全屋里放着。


    他不在里面守着,而是带着二黄在不远处蹲守、观察。


    二田对安全屋不熟悉,醒来以后,还以为他是在畜棚。


    他揉着脖子,耸耸肩膀,被打的痛感还在,他心里骂了两句,嘴上不敢声张——他怕黎峰听见。


    他顺着门缝的一丝光亮,过来打开了安全屋的门,眼前密集的林木,和直到初冬都厚实的草丛,让二田当场愣在了原地。他毫不犹豫把门关上了。


    没过一会儿,他又打开一道门缝,由轻到重的喊了几声“大哥”。没有任何回应。


    二田两腿发软,又说了些认错、知错的话,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二田后撤,躲回了安全屋。


    他想着,他大哥再心狠,不至于要他死在山上。


    可他从白天等到晚上,外头静谧得像是无人踏足的深山。


    这里怎么会连个捡菌子采药的人都没有?二田感到恐惧。


    这天夜里,他隔着安全屋的门,贴着门缝焦急又无助的喊了很多声“大哥”“有人吗”“救命”。


    他在沉寂的夜色里,想起来山林里不能发出太大的动静,这会引来捕猎者。他不敢再发出声音。


    很显然,是他大哥把他放到安全屋的。


    如果想要他活命,就会来接他。如果不想,他叫破喉咙也没用。


    第一天,二田经过一番呼喊,想过很多种认错方式,也想过很多种惨死的样子,心中怨恨浓郁,彻夜未眠。


    次日清早,他口渴、肚子饿。他在安全屋的地上摸索,里面空无一物。


    他没办法,又去试探着开门,喊了几声“大哥”。


    他声音沙哑,没人理他。


    他还是恐惧,他探头四望,很多听来的山林生存之法都在往脑子里钻,他紧张着望风,看一眼就往安全屋里躲,最后下定决心,出去觅食。继续胆小拖延,他耗尽体力,连等人来救他的希望都没有。


    他不敢去远处寻找食物,在附近挖了草根吃。


    第三天,他听见了些许人声,他终于等来了上山的寨民,他大声呼救,得到了回应,但没过一会儿,他们的声音就淡了,直到不见。


    二田听了很久,到安全屋外面看,喊了好多声,没有人理他,他刚才听见的声音与回应,像是他的幻觉。


    他很肯定不是幻觉,所以他对着看不见人影的山林骂道:“黎峰!是不是你!你是不是在这里!你想让我死!我偏不死!我下山就到县里告你!”


    回应他的,只有山间的回声。


    二田不敢留在这里了,他认为继续待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他裹紧了棉衣,到外头捡了一根粗壮的树枝当拐棍,生疏的辨认方向。


    他记得草木生长旺盛的地方有水源,他想找水源。在那里能碰到人。


    别人不带他走,他就悄悄跟着。能下山就行了。


    西山很大,草木生长旺盛的地方都是很大一片。


    他根据方位寻摸,找了两天,才找到水源。其中一天没有安全屋睡觉,他靠着树,提心吊胆的,醒醒睡睡,睡睡醒醒,熬得几乎要疯掉。


    追踪着他观察的黎峰,对他的表现还算满意。


    如果是吓破胆子的人,应该跟陈家父子一个表现,不论如何都出不了安全屋。他们一点冒险的心都不会有。因恐惧外界的危险,会断掉寻找生路这种可能性。


    二田没有,他能出来找路。他的适应性还很快。


    黎峰想到他打二田的时候。二田明明怕挨打,但真打了,他也没多害怕,叫着嚷着,下次还敢。


    确认了他的胆量,黎峰就能跟他见面了。


    前面不远就是一条山溪,水不深,到他半腰。


    黎峰带二黄从二田的侧面绕过,先一步到了河边。


    他在附近晃悠,找来合适的木棍,削出尖尖,脱鞋下水去叉鱼。


    二田穿过丛林,见到如此悠闲的景象,瞬时怒意上头,气得难以自控。


    他几天的恐惧,多年的憋屈,都在这一刻爆发。


    他走着喊着,路上摔了一跤,都要边爬边骂,声音在山里传出了回音,非常浑厚嘹亮。


    “你从小就看不惯我!我做什么你都能打我!我现在跟你分家了,我没招你没惹你!你还要害我性命!你会打猎了不起!娘偏心你,顺哥儿也向着你,所有人都说你出息,我算什么?我的命算什么!我在你眼里还不如一条狗!你把我骗到山下,带到山里,这样捉弄我!谁会管你!他们都会夸你,说你做得对,我是活该的!我没本事,我就该把命交在你手上,给你撒气!我今天要死,也要拉着你一起!”


    他这几天想了很多,有时候越想越怨恨,有时候越想越恐惧。


    见到了黎峰,他自觉没有活路,怨恨就压下了恐惧,此时此刻,他只想当一只恶鬼冤魂,死也不放过黎峰。


    他又嘶吼着说了很多,说他在外面受欺负,黎峰从来不会向着他,会跟外人一样打他。他们不是兄弟,不是一家人。黎峰跟外头的人是一伙的。


    “你从小就爱跟别人当兄弟,我不是你弟弟!我是你的仇人!他们打我,你也打我!你说要让我知道只有拳头硬才能不挨打。他们也要让我知道,我没有兄弟,打我就打我了!后来我也没爹了,我就是个挨打的贱命!”


    他在家里帮忙,娘从来不会说心疼,也不会夸他。


    “你一回家,帮忙收个衣裳,娘都要说你累,你什么都不用干,我们一家全要围着你转。我们欠你的,娘心疼你,我做什么她都看不见!我现在要死了,是不是她让你干的!她觉得我丢脸,她要我死,当没有我这个儿子!”


    黎峰站在水里叉鱼,二田也冲到水里,跟人拉扯,想要占先机,先把黎峰压到水下。


    他常年种地,身上有力气。几天没吃饱,没睡好,这时候却有极强的爆发力,黎峰用了八成的劲儿,把他摔到了水里。


    二田默认这是一条深深的河流,在里面扑腾着,哭哭笑笑,还在吼叫着:“你果然要我死!我怎么都是死!我死在山上,我要去找爹,你们活着吧,我要去找爹,我要去找爹!”


    言语如刀,听在耳朵里,割在心口上。


    黎峰想到见面的时候,二田会有一场爆发,却没想到他心中积压的怨气如此大。


    他沉默听着,站原地静静看着二田。


    水中一动一静的人影,很快同步。


    二田在黎峰的冷静之下,发现水不深,一脚踩实,两脚落地,除了棉衣浸透水,变得沉重冰凉,他没有任何要溺水的难受绝望。


    兄弟俩在水里对视了很久,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这几天,黎峰想了很多事,组织了很久的语言,他想过讲道理、算家账,也想过心平气和谈谈心,此时却觉着千言万语都在这一刻的对视里。


    他什么都不用说了,他从二田的眼睛里看见了答案。二田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养家的辛苦和难处,也知道他这样做的原因。他无比清楚,这个家,没有谁对不起他。


    如果他们的父亲没有去世得太早,家中的生活就不会那么紧张压抑。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慢慢来。


    但他们都没有准备。娘要扛下整个家的担子,那么多人不看好她,还有人来提亲求娶。后来又跟叔伯家里争猎区、讨田地。这些事都让娘没有办法去照顾孩子的心情。能养活都不错了。


    黎峰确实急躁,但他打完二田,发现二田还被那帮人欺负,他也过去打人了。他相信二田一定知道这件事。


    他转身上岸,叫二田跟上。


    二田的脚步很沉,湿透的棉衣压着他的身体,伤人的话压着他的心。


    他过了很久,进安全屋之前,他跟黎峰说:“娘就是偏心你,我做什么她都看不见。她去外面说你能干、有本事,跟人说起孩子都是心疼你。在家里教我跟顺哥儿孝敬你,说你这不容易那不容易。她从来看不见我。她只会骂我。我做什么,她都骂我。她给我的,永远都是你不要的。你不种地,所以让我去种地。你要住山下,所以让我住新村。你忙着,没空说亲,所以让我先娶媳妇。你拉拔兄弟、送人情,她都夸你会来事。我请人吃酒,她就骂我不会过日子。你做什么都是对的,我做什么都是错的。她从来都不喜欢我。”


    黎峰不与他争,他们对视的时候,他看见了二田眼里的神色。错愕又慌张。


    他错愕他能继续活着,也慌张他说了那么多话。他眼神闪躲着恢复了冷静。


    像从前的很多事一样,他知道错了,但他咬死不认,他就没错了。


    这一路,终于说服了自己,他就是没有错。再讲出来,告诉黎峰他没错。


    黎峰在安全屋外脱了衣裳,拧干了水分,到里面去生火,把衣服架起来烘烤。


    二田缩着脖子坐旁边,看看黎峰,看看火,也把衣裳脱下来烘烤。


    赤着膀子,说赤诚话。


    黎峰隔着火苗看向二田,平静说道:“人什么时候才能长大?顺哥儿压着玩性,放弃了一个可以轻松享受的选择,留在家里支应帮忙的时候,娘说他长大了。


    “我因为搭伙的事,常跟人起争执,经过考虑,决定去深山闯出一片猎区的时候,娘也说我长大了。


    “你和娘说你要娶亲,非要娶王冬梅的时候,她说你长大了,知道说想法,懂得争取了。


    “你定亲那天,她跟我说我们兄弟俩很像,都有牛脾气,倔得很。”


    二田没吭声,眼睛只看得见面前的小火苗。


    黎峰又说:“娘对长大的判断是我们不需要听她的安排做选择,受她的指点过日子。可以自己选择,自己承担。


    “恨我,怨娘,这都是你的选择。你对我如何,我无话可说。我却不能让你这样那样的编排娘。”


    “人只有一颗心,她确实最心疼我,最担心我,但她也最操心你。她在你这里受了多少气,你心里清楚。她怕我死在山上,怕我们这种门户,顺哥儿将来难说亲。顺哥儿很小就干活,被她手把手带着教。她是泼辣脾气,却教顺哥儿要和善。


    “对于你,她常说你乖、说你懂事。你说她看不见你,从来不在乎你,但我常听她说放心你。她跟别人聊天也这样,说我不恋家,顺哥儿要外嫁,以后就跟着你过日子,要靠你养老。有这样的儿子在身边,她心里踏实。”


    正因为她这样说二田,等二田大了些,黎峰才敢几个月不下山。家中事务都有人料理,门户有人撑着,他可以安心在山上打猎。


    娘以前总说孩子是拖累,生孩子耽误事。那几年,他下山来,娘却改口了。说他们三兄弟各有各的好。


    黎峰听见了二田的抽泣声,他低头拨拨火苗,没再说话。


    二田喊他“大哥”,过了会儿就憋不住,一声声嚎着“错了”“我知道错了”。


    他从来没有真正的长大,小时候是哭闹,长大后是作,寻求看见的方式是自毁。


    家里的事,他都看在眼里。他都知道。他分家出来过日子,愈发懂得其中难处。可他还是要一个准话,要一个答案。


    黎峰说:“总有人不想你好过,但绝不是我,也不是娘。”


    这是二田在山上的最后一天,次日,黎峰就带他去大强的猎区,找到割蜜的大强,让大强叫人送二田下山。


    黎峰带着二黄继续留在山上,他们和山同眠,以地为席。


    冬季的林子安静,鸣叫声少,风声穿过树林,摩挲出呼啸的声响。


    他们在山里走着、歇着。静静观察、无目的地闲逛。


    这座山的生灵教会他很多,它们为了生存,各有本事与弱点。


    强大的兽类繁衍困难,弱小的兽类族群大。


    有的善于奔跑,有的群居而生。有的会爬树,有的会钻洞。有的带毒,有的带刺。


    黎峰想当强大的兽类。数量少,都是精锐。


    可是他下山了,在新的“山林”里,最多的是人,是同类。


    他要像头狼一样,带着族群壮大、繁衍。


    二黄能感受到主人的情绪,走路都是挤着黎峰的腿,大尾巴摇一摇,就能碰到黎峰的手指。


    这是一条猎犬,哪怕不为着狩猎,在山寨也有足够宽广的地方让它奔跑。它重回山林,却保持着和从前一样的习惯,极少叫嚷,喉间的“咕噜噜”声,都压得低低的。


    黎峰蹲身摸摸它的脑袋,二黄往前探,舔舔他的脸。


    黎峰想着,要是他的两个孩子,能有他的狗儿子一半懂事贴心,他做梦都能笑醒。


    这天,他结束西山之行,下山告辞。


    姚夫郎很有本事,和孙夫郎熟悉了,后续的事不用黎峰这个大男人来联络,蜜坊的进度,会通过送货的人捎带到府城。


    他把带回来的礼物照着名单送。表达一下他娘的思乡之情。


    再又去一趟寨主家,寨主问起二田的事,黎峰心情很复杂。


    他可以去钻研猎物的习性,却很难读懂一个人的心。一起长大的亲兄弟,藏着这么深的怨与恨。真令他后背发凉。


    他不知二田会不会反复,请寨主关照着。


    “可怜那个孩子太小了,等蜜坊盖好,给王冬梅派个活吧。”


    寨主会帮忙照应,他说:“人事难料理,没有绝对的好,他当时没有怨你,这事就成了。人会变,以后的事,以后说。”


    黎峰起身,深深行了个晚辈礼。


    这次回山寨,他收获颇多,离开前,去给他爹扫墓。


    墓前干净得很,坟头还添了新土。看样子是二田来过。


    黎峰画圈烧纸,也给坟头添土。


    他在坟前待了会儿,说了点府城的事。


    “娘很好,顺哥儿要招婿了,娘看好一个牙子,我夫郎和娘一起找了许多媒人,官媒都找了。说年底能相看。娘想等相看完了再决定选哪个。我看那个牙子顺眼了,人有点本事,聪明好学,家世不好,好拿捏,性格不错,能由着顺哥儿耍性子,好过一身坏毛病的男人。”


    他和陆柳的事讲得少,又说了点三水巷的变化。


    说完,黎峰久久沉默。


    他没提二田的事,这便祭拜结束了。


    从黎寨离开,他又去了陈家湾,到陈大舅家坐坐。


    送给舅爷的礼丰厚,有布料,也有棉衣靴子。还有几包茶砖,都是好茶,够喝几年了。


    黎峰在陈家湾住了一晚,聊了很多,还顺道听来了陈老幺的事。这两口子日子过得稀烂,缺什么都现找,把村里的人烦得不要不要的。


    黎峰仔细打听了几句,突然佩服起陆杨。


    论人事处理,还是陆杨老辣。陈家这一堆人,日子都有着落。陈老幺过得不算好,但城里有爹有哥哥,家里开着豆腐坊,怎么都找不上嫁出去的陆杨。哪像他,一个二田都要愁死了。


    二田是兄弟,陈酒也是他兄弟。


    次日去了县里,黎峰到铺子里坐坐,跟三苗和王猛吃了一顿酒,转而去作坊里,见见陈酒。


    陈酒和王猛在县里的住处是作坊,空屋子多,又当仓房又当家。平常很少有人来歇脚。一帮汉子搭伙赶路,除非赶不上时辰,否则都是直接出城回家。


    作坊里收拾得干净齐整,院子里还晒着些干菌、药材,廊下有小木马和矮桌,桌上放着几样玩具。


    陈酒平常都在家。这里跟山寨一样,里外收拾收拾,一日三餐的饭菜做着,带带孩子、做点针线,时辰过得快。


    偶尔得闲,他就出去串串门。他喜欢去找陆林玩。陆林性子软,不会跟他呛声,懂的也多,在县里当大掌柜,都没瞧不起他,还教他很多。


    这里是作坊改的房子,吃饭喝茶都在屋里,要么炕上说,要么就在前面的堂屋说。堂屋冷,都是自家人,就到屋里,坐炕上说。


    黎峰看陈酒眉眼间少了与人相争的劲头,变化明显,问他在城里适应不适应。


    陈酒说:“还好,县里方便一些,我这儿也没人帮我带孩子,王猛还常出门,手里空闲少,没法想别的,心里也舒坦了。”


    他听王猛说过府城的事,见了黎峰,又搭着问了问,问了许多人,后面才问起陆柳。


    黎峰一听就笑了,他笑起来,陈酒就皱了下眉头,但没收回提问,还是等着黎峰说。


    黎峰讲了陆柳在做的事。小食铺开着,还在学习,人很有干劲,自信了,也坚定了。


    陈酒听着都累,“还好姑姑也去了,不提孩子了,就是三匹马、两条狗,都要料理多久?还有人的一日三餐,收拾收拾柴火,清理清理畜棚,衣裳要洗,屋子要扫,简直一刻不得闲。”


    他说:“你还好是娶了他,换个人,谁伺候啊。”


    黎峰:“……”


    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王猛在旁边憋着笑,被陈酒瞪了一眼,“没眼色,半天不上茶,也不知道抱孩子,难道等着我一边抱孩子一边上茶?要不要给你再炒几盘菜?”


    王猛:“……”


    算了,他的错。


    王猛去泡茶了,黎峰问陈酒以后的打算。


    陈酒说:“我们会去府城,还没定下时候,等王猛攒银子。”


    陈酒往外看了眼,话说多了些。


    “他早跟我说了,我一直没答应。你不知道外头的人怎么说我,说陈家养出的小哥儿很奸,就会要金要银。他给天天买了一匹小马,我都气得不行,孩子小,根本用不着。他买来,别人不会说我们家孩子好福气,只会说我爱攀比。这根本不是我要的。他跟我说,这是他要的,小马长大之前,他会带我去府城。可我也没有想去府城。


    “我们还要攒银子,他只让我等着。上次他从山寨回来,告诉我黎飞去府城求学了。我当天就松口了,说我们也要去。我想给这孩子一条不一样的出路。”


    太窄小的地方,养不出宽阔的心。


    陈酒以前活在别人的眼光里,终日像惊弓之鸟,怀疑外界的一切,对人对事都有攻击性。但其实最不肯放过他的是他自己。


    他现在走出来了,他自由了。


    黎峰因他这席话,灵光乍现。知道怎么处理二田的事了。


    他要让二田跟着送货的人,跑一趟府城。走出去看一看,把心放大一点。府城不够,就再跟着商船,到省城看一看。


    闷在山寨里,记着那么小的一个家里的事,从小到大都困在里面,今天好了,明天又重蹈覆辙。不如走出去看看。


    他跟陈酒道谢,陈酒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两眼,说:“表哥,你成亲这两年,性子没那么躁了。表嫂让你舒心,你得好好谢谢他。”


    黎峰挑眉,没想到还有被陈酒说的时候。


    陈酒说:“我以前看见你,就觉着你会骂我、教训我,所以我会先骂你。”


    黎峰:“……”


    算了,比二田的性格好多了。


    他跟陈酒说:“大舅很惦记你,我昨天在陈家湾歇了一晚,他问了很多你们的事,总放心不下你。他们问王猛怎样,在做什么,是不是经常不着家。又想王猛能跟着商号奔前程,又想王猛留在家里,里外能帮帮你。我说不准,你得空回家看看吧。你出嫁以后,离陈家湾太远了,不管是山寨还是县城,他们找你都不方便。你总顾着面子,怕人说你老回娘家,也很少去看他们,这样哪行?”


    陈酒点头记下了。王猛端着茶壶茶杯进来,不知道他偷听了多少,接话道:“作坊里空屋子多,现在农闲,接岳父他们过来住一阵子吧?”


    陈酒垂眸,说:“你去接他们来。”


    这一趟县城之行结束,黎峰就能回府城了。他把二田的安排说给王猛。


    他现在不适合跟二田见面,让王猛看着办。


    王猛人粗心细,他说:“你不能说让他长见识,也不能说让他送货,给他个差事挣钱养家。你得说你想他,说姑姑想见他。他当时会答应,过几天上路了,就不想见了。这一路有了见识,下次继续这么骗,等他敢见了,这事就翻篇了。”


    黎峰盯着他看,“你都知道什么?”


    王猛道:“他恨我。可能是因为别人都说咱俩比亲兄弟还亲吧。”


    黎峰:“……”


    烦死了。大男人不去挣钱养家,搞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不够闲的。


    王猛挺乐呵,“钻研男人的心思还是很重要的,你看我们这一帮人,大多都是男人,不懂男人的心思,这商号怎么管啊?”


    黎峰翻白眼,“照你的意思,文武百官都是男人,天下最懂男人心的人是皇帝。”


    “哈哈哈哈!!”


    王猛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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