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红日 他已经走过黑夜,太阳要升起来了……


    八月初三, 天降小雨。


    盛大先和季明烛等人抵达省城,他们照着约定的地点时辰,到贡院附近去找人。


    谢岩和乌平之早早在街口等着。他们穿着书生袍服, 撑一把水墨纸伞, 站在青石小路上,远远瞧着,很有烟雨江南的诗意。


    见面以后,这份诗意就被谢岩打破了。


    他抱怨道:“好贵啊,附近民居, 一两银子住一天,原来定下了一间房, 因为有人出高价,他竟然临时转卖出去了。”


    季明烛看向乌平之:“你也没定下房子?”


    乌平之摇头, “被人出高价抢走了。那个人真不会做生意,有人抬价他说啊,我不得加钱啊?都不给我加钱机会,那几人都住进去了, 我不想闹得难看,这不,又找了几家。”


    他们几人在省城都有住处, 但离贡院稍远。


    考试前夕,要住近一些。否则就得熬大夜,整晚不睡, 直接进考场。这样重要的考试, 谁敢赌?


    手里有银子的,都会找近点的地方住。


    前几天陆杨也出来转悠过,这就不是个讲价的地方。随着进入省城的考生变多, 价位几乎是一天一变。


    挺紧俏的地儿,民居的百姓们还耍花招,有些人在屋里炖肉炖汤,传出浓郁的香味,说住他们家,吃饭管饱,菜式随便挑,不比酒楼的差。还有人使美人计,客人来看房子,叫几个年轻貌美的小哥儿小姐儿来上茶。


    他们今早看的几家,都是这样的。


    季明烛得意道:“那还得看我那儿,我夫郎提前一年定下的,当时给了五两银子的定金,过年过节还让伙计来送礼,年初的时候,这家嫁闺女,我家掌柜的还来随了份子,等着吧,住我们几个,绰绰有余!”


    乌平之:?


    “这么拼?”


    盛大先侧目:“我怎么没听说过?”


    谢岩竖起耳朵,觉着这东西能学学,回家说给陆杨听。


    季明烛带他们找地方,跟他们解释道:“之前我跟他聊过考试期间的住宿问题,又紧俏又挤。我们住在府城,赶上考试的季节,他特地去看过,知道真的很难,就对这件事上心了。他专门来了省城一趟,四处瞧了,选了一家特别宽敞的宅院,就怕我有同窗要住。你们看看,沾光了吧!”


    这事把他得意的。从前都是谢岩炫耀夫郎,他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可算轮到他了。


    谢岩问:“他不是不理你吗?”


    盛大先笑了起来。


    季明烛瞪眼:“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这两个月理我了!”


    季明烛租下的民居在巷子中段,离贡院很近,出门拐出巷子,走两条街就到了。


    地方是真宽敞,院子大、屋子大,房主一家五口住着,三代同堂。老两口、小两口、小孙女儿。季明烛上门来,他们家都收拾妥当了。说七月里就开始收拾了,就等着季明烛过来。


    受了一年的恩惠,这屋子不给人住一住,他们良心不安。


    这阵子很多人来问,他们都没往外租,只说已经有人租下了。


    家里还有五间空屋子,除了他们,还能再住个人。


    要是愿意将就,两个人挤一个炕,人数能翻倍。


    季明烛在府学时,就跟几个同窗交好,没打算到处招人。


    他进屋看看大小,觉着还不错,当即拿了二十两银子出来,把后面的租子都给了。


    出了门,他就伸手找人要钱。


    “一人五两,快点。”


    谢岩抠抠搜搜掏银子,嘀咕他:“你就不能莫名其妙请我住几天吗?”


    很显然,不能。


    看过房子,一行人绕街出去,走在路上,听见了很多吆喝声。


    什么考官的喜好、大儒的墨宝,什么程文闱墨、拟题助考,更有甚者,见他们是书生打扮,又从贡院附近出来,还贼眉鼠眼地挤到伞下,非常隐晦地问他们要不要“蜂蜜”和“蛇蜕”,还有“蝇字”。


    谢岩都没听明白这是什么,他随口问了一句,这人跟闻了腥味一样,立即从乌平之的伞下蹿到他的伞下,还给他使眼色,往乌平之他们身上瞧。


    谢岩说:“没事,我们几个学问不行,钱多,你都说说。”


    乌平之抬头望天,只看见了伞上的水墨。


    盛大先侧目看街,跟另一对鼠眼对上,吓得立即回头看向正前方。


    季明烛把他俩扒拉到一边,满脸好奇。


    “说说,怎么个东西?”


    谢岩看他真的好奇,问他:“你不会真要买吧?那我不问了。”


    季明烛真要买,但他买了是给他夫郎看看的。


    谢岩一听,也想买。


    他俩一起问:“有便宜点的吗?”


    乌平之跟盛大先低声叨咕:“你看看,成亲了的男人都是这样的。”


    盛大先干咳一声,笑道:“乌兄,实不相瞒,我家孩子都会叫爹了。”


    在场唯一大龄且单身的乌平之:“……”


    挤到伞下的贩子:“……”


    这几个不是正经买家。


    他犹犹豫豫,显然想去别的地方抓大鱼。


    季明烛说:“有几个人真敢买啊?你还不如好好给我俩介绍,我俩心正,说买是真的要买。”


    临近中午,他们就近找个饭馆吃饭,把这小抄贩子一并捎带上。要了个包间,让他细细说。


    所谓“蝇字”,就是小抄。比苍蝇还小的字,密密麻麻抄上许多。


    有很多不同的“蝇字”卖,最低等的是四书五经的手抄本。再小的字都有一摞纸。


    还能出定制版,买家出文章,卖家制成小抄。


    这贩子道:“还能买我们的小抄,价格贵一些,二两银子一篇。”


    接下来,他又讲了考官喜好和大儒墨宝的价位。


    像考官喜好,乌平之和盛大先都想买,眉间有意动。谢岩出声制止。


    “绝不可买这个!”


    他记得崔伯伯说过,这是一个骗局。


    到了考试期间,外头卖消息的,不一定是真有消息的,更多的是为了破坏考生的文心。凡有一丝影响,便能拉下数以百计的人。


    这个消息不仅不能买,听到耳朵里,都不能走心。只要记了,他们进了考场,落笔写文章的时候,就会多一丝犹疑,会想朝着考官喜好靠拢,文章的味道和主旨就变了。


    乌平之和盛大先都抱拳道谢,果真不问了。


    这贩子又看向谢岩,问他要不要墨宝。


    谢岩不要墨宝,“我写的字也挺好看的,你要不要拿出去卖?”


    往后则是“拟题助考”,这个词有一个更加隐晦的圈内词汇,叫做“拟题剿袭”。一帮有才之人聚在一起,进行押题。


    他们甚至会根据题目,写出文章,供人背诵。这东西也在小抄的售卖范围内。买了小抄,想背就背,想携带就携带。


    谢岩真是惊呆了,“这样聚在一起押题,朝廷不抓你们吗?”


    贩子笑呵呵道:“携带了的书生才该抓,我们做点小生意,碍着谁了?而且背题、背文章,这是最安全的。谁也不知道你是背的,还是自己想的。”


    谢岩摇头,“不,万一有人买了一样的小抄,背了一样的内容,两份一样的卷子呈到考官面前,这就是科举舞弊案!”


    贩子坐不住了,“那你们到底买不买?”


    谢岩要买的,“那个蝇字的四书五经我要,你再给我说说蜂蜜和蛇蜕。”


    贩子说:“这两样我都不卖,你把钱给我,我给你拿蝇字,成交了这笔买卖,我给你多说两句。”


    谢岩问了数额,这样一本书,竟然要他五两银子一本。


    他的霸气一扫而空,毫无底气道:“我只买一本行不行?”


    贩子说行。


    谢岩又问:“你便宜点行不行?”


    贩子看向季明烛:“你买吗?”


    季明烛本来想买一套的,这样一套东西,拿回家摆着当个纪念也是好的。回头想想,这东西就是科举舞弊纪念品,实在不吉利。价格也贵,便也只买一本。


    谢岩要了《孟子》,季明烛买了《春秋》。


    贩子不肯便宜,但卖他们一个提醒。


    “进场的时候,是根据县牌来列队点名,这个你们知道?点名后就是搜捡,如此一来,你们同县的考场就在一处搜捡,搜捡的时候不要只顾羞耻,要眼观八方,别说平时不对付的同窗,就是有相好的同窗跟你们挨着挤蹭,你们都要小心。舞弊只抓你们身上的东西,不管这东西是哪里来的。以前有这样的事,有人专门了买了这东西,陷害同窗的。”


    这个消息价比千金。在座众人都坐正了身子,敬他一杯酒。


    接下来说了蜂蜜和蛇蜕。蜂蜜全名叫蜂采蜜,意为买通誊录卷子的人,入场以后,另写一篇。蛇蜕全名叫蛇脱壳,意为多纳一份试卷。还有个“活切头”,卷子被人移花接木,甲的卷子写了乙的名字。


    谢岩倏地睁大眼睛。


    贩子笑呵呵道:“这东西我不卖,我干不来这买卖。”


    谢岩觉着他是会卖的,只是他们几个不是目标顾客,所以没把话说死。


    小抄贩子不留在这里吃酒,还要继续出门招徕生意,等他走了,余下几人为此做了交流。


    乌平之早听说过一些作弊之法,多是小抄、押题、背题,也猜到还有更深的门路,但他那时候想的是贿赂买题。没这么复杂。


    季明烛翻开那本蝇字《春秋》,没两页就眼睛疼,把书放到书包里,经过盛大先提醒,转而放到怀里。这样他回家脱衣裳后,能一并拿出来,免得忘记了。


    谢岩也看了看《孟子》。他写不了这么小的字,没耐心。


    他平时写字很快,快就潦草,干不来这细活。


    乌平之说:“刚忘了问程文闱墨了,我待会儿去买一份。”


    程文闱墨是科举考试后,取录考生的试卷合集。


    这些东西曾售卖过,后来禁止了。因为很多书生专看这个,为了考试而研究,不读经史,也不看注疏,荒废了学业。


    他们现在想买,很难买到,平常都是各处求一求。


    谢岩告诉他一个可悲的事实:“这也是假的。”


    还是崔伯伯告诉他的。读书人的钱就是这么好骗,弄个名头,翻开有一两篇好文章,余下都是四处拼凑的文章,乍一看挺好的,细看却经不起推敲。好是好,却没有极好,不足以千里挑一。


    乌平之重重叹气,“哎!”


    季明烛问谢岩:“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谢岩说是崔老先生说的。


    盛大先和季明烛对视一眼,都欲言又止的,想说不敢说。


    谢岩笑道:“没事,他说的话,我不会全听,我会想想的。”


    就像先生教他文章,他不会全然听先生的想法,他也有想法。取长补短而已。


    他还常跟崔老先生辩论,能说服他的,他才会听。


    阅读量在那里,是不是诡辩,他自有判断。


    乌平之看他们脸色,问这个崔老先生是谁。


    季明烛跟他解释:“是府学藏书阁的老先生,烂棋篓子一个,刚来的时候骗了很多人,大家都以为他特别厉害,陪他下棋换点评,后来发现他点评的东西都挺怪的,和先生们说的不大一样。若是听了,连着好一阵都不会写文章,无处落笔,处处是错。”


    乌平之又看向谢岩,谢岩点头:“是这样,你记得吗?我有一次从府学回家,特别茫然,那阵子成天想东想西,书没看多少,文章也没写几篇,想通了就好了。”


    季明烛和盛大先都好奇,想知道他是怎么想通的。


    谢岩说起笨办法,他一个题目写好几篇文章,每一篇文章立意不同,有的照着心意写,有的照着模版写,还有些圆滑着写,也能谄媚着写,更能激烈的写、怀柔的写。


    他们表情都呆滞了。心想,谢岩这样的心性,真是适合读书啊。他们还是太急功近利了。


    谢岩说:“我刚开始尝试的时候,一个题目只能写一两篇。读书这么多年,很多题目都写很多遍了,初读经史时,和读书几年后,碰见同一个题目,心境不同,阅历不同,学出来的东西也不一样。我短时间里没有大进步,这样逼着自己去写,也写不出来。那是去年的事了,现在快一年了,我想怎么写就怎么写。看见题目,我就知道它合适什么样的立意。立意不同,文章的感情也不同,写法自然有了变化。”


    话说到这里,临近考试,谢岩不乱他们的心,把教乌平之的话给他们也讲一遍。


    文章之新奇,他简述一回,见他们听得认真,又细细详说。


    等到讲完了,他补充道:“万变不离其宗。你们从题目里寻,从题脉里找,不要偏了道。我们常说新奇,其实作文,也要‘老实’一些,扣紧了题目,内涵韵味,外露精光,则是好文章。”


    谢岩说:“环境对我们的影响很大,题目的变化也很多,我们不要去想外面的事,什么取中了怎么样、取不中怎么办,都不要想。看题目就好,答案就在上面。”


    季明烛跟他碰杯:“说得好,就不该想太多。我刚还想着我完了,要不要临时抱佛脚,想想老先生的点拨。幸好你提醒我,不然我进场的时候,就该写不出文章了。”


    他们约好碰面,本来是定下住所,小聚一回,就等考试再见了。这一番文理聊着,不知不觉,天色晚了。


    几人出饭馆的时候,雨停了,天黑了,他们各道保重,各回各家。


    陆杨到下午没见着人,猜着是找房子的事不顺利,拉着雷伯伯问了很多,想再琢磨个法子,定个房间歇脚。别人能抬价,他也能。实在不行,还能搭帐篷嘛。


    到时就找个宽敞的院子,问人租不租院子,在院子里搭帐篷睡觉。


    到傍晚,雨停了,他跟两个小厮上街瞧瞧,等着谢岩他们回来。


    见到人,他笑眯眯迎过去,谢岩跟他说:“有地方住了!季明烛的夫郎定下的房子,我们一人匀了五两银子,过后一起去吃饭了。我吃饭的时候讲了很多话,他们没让我掏钱,嘿嘿。”


    陆杨自是夸他,“哇,我家谢大才子能靠学问吃上饭!太厉害了!”


    谢岩笑成个傻子。


    乌平之跟陆杨说,吃饭的时候,他们跟个小抄贩子聊了很多,谢岩乱花钱,买了一本没用的书。


    谢岩讨厌他。


    陆杨把书拿了,觉着这个小书挺不错的,很适合小孩子看。


    要是小麦和壮壮开始读书,捧那么大一本,他瞧着就心疼,给他们捧小人书看。


    当然,字要印大一点。


    谢岩听他一席话,又得意起来,跟乌平之说:“你听听,我夫郎多会做生意!”


    乌平之都不稀得说他。


    他们吃完回来的,晚饭稍加一点,陪陆杨吃,席间把多种作弊之法说给陆杨听,让他长长见识。


    陆杨真是服了。科举舞弊这样大的罪名,都有人敢作弊,而且坊间都能买到小抄!太不可思议了。


    乌平之说:“越是往上考,冒风险的人就越多。万一成了呢?下边的小功名则不值得冒险。”


    陆杨深以为然的点头,“就跟去赌博一样。”


    拿前程,换前程。


    再者,这东西能害人。


    在坊间明着买的人,不一定是为了作弊。


    晚上还要看看书,饭后,他们去书房坐。


    乌平之想跟谢岩再聊聊文章的“外露精光”,大致什么程度,才不算过盛。谢岩说他就是太谨慎了,两人展开聊了许多。


    两个书童会看眼色,手里没有要整理的文稿,就把他们讨论的话记下来,一人一句往后写,然后对着顺序,抄到一起。


    陆杨懒懒坐在椅子上,一本展开的《陶朱公商训》盖在他的胸口,他目光偏向,桌上的油灯盖着圆罩子,正好遮住了乌平之,落一个谢岩在外头,被他看在眼里。


    如他所说,认真的谢岩、说起学问的谢岩,别有一番魅力。


    过了初三,考期就近了。


    乡试的考期较为固定,一般是八月初九到八月十七,今年也不例外。


    他们初八的时候去贡院附近的房子住,把一应物件都带上。


    因贩子的提醒,陆杨帮他们把衣服袖子都改成窄口,多余的布料都裁了。


    谢岩带了一把戒尺,是普通的竹戒尺。他生辰时,崔伯伯送给他的,让他戒骄戒躁。


    他让乌平之也找一把戒尺带上,到时有人靠近,故意挤兑,就把戒尺拿出来一顿乱挥。


    考篮早准备好了,一应文具都装上了。


    备了些干粮,比如炒面粉、超级小馒头、肉干。还有粮米。


    这次是九天三考,他们会住在里面,锅炉、被褥都要带。另外拿了油布、蜡烛。


    陆杨买了薄荷膏,这东西提神味大。他听说有屎号,味道极其难闻。考巷又窄,一个巷子要容纳几十人到百人不等,这样的环境也会闷热、呼吸不顺,有个薄荷膏,能稍微缓缓。


    他多买了些,到了住处,见了季明烛他们,一人给了一盒。


    因谢岩和乌平之都备了戒尺,陆杨也拿了两把过来,问过以后,各给一把。


    季明烛跟陆杨说:“你跟我夫郎肯定有话说,他跟你一样,都是做得比说得多。”


    谢岩小声跟陆杨嘀咕:“他夫郎不爱理他。”


    季明烛真的受够了!


    “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准你再说了!”


    谢岩说:“我知道了。”


    改不改另说。


    季明烛去找盛大先叨叨:“都怪你话多,你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个?”


    盛大先不理他,“那得问你夫郎为什么不理你。”


    乌平之站在原地,看看吵闹的季、盛,望望黏糊的陆、谢,突然感觉好孤单。


    谢岩招呼他去房间,“今天都早点歇息,明天起早赶考!”


    乌平之长舒一口气。


    对,明天赶考!


    谢岩晚上兴奋得睡不着觉,抱着陆杨蹭来蹭去,一会儿说这个,一会儿说那个,一会儿又什么都不讲,喊一句“净之”,就能望着陆杨傻呵呵笑好久。


    陆杨揉揉他眉心,让他乖乖躺着,闭上眼睛养养神。


    他说:“阿岩,我给你背《千字文》。”


    很久以前,陆杨还不习惯晚起的日子,半夜睁眼,就要下炕干活。


    那时候谢岩让他再睡会儿,背《千字文》哄他。


    现在陆杨也会背了,“天地玄黄”起头,谢岩听完了,还不困,心却静了下来。


    这一晚好安静,屋里只有他们的呼吸声。


    他们都听得出来,彼此都没睡着,却各自闭着眼睛。


    等着外头传来声响,他俩就立即睁眼。


    睡觉是个很神奇的事情,明明没有入睡,只是闭眼躺着,都养足了精神。


    四个考生洗漱时,陆杨给他们收拾早饭。


    早上吃简单点。一碗肉丝青菜面,卧个鸡蛋。不加酱料。


    饭后,一行人拎着考篮,背着行李,去贡院排队。


    入场分三个门,老远就看得见长灯县牌,他们站过去。不一会儿就到了四更天,贡院鸣炮,四处静默,点名开始。


    陆杨在不远处看着,这里灯笼亮堂,他看得见谢岩在哪里。


    去年的一场考试,让谢岩重回了科举场。今年是验证成果的时候。


    他摸摸心口,好像夜里沉静的心跳,延续到了现在,他并不觉得紧张。


    他听见了谢岩的名字,看谢岩稳稳进门。


    往后又听见了许多熟悉的名字,看他们一个个的进去。


    直到点名结束,贡院大门关闭,四周的人群发出嘈杂声,他才落入人间,听见了擂鼓般的心跳。


    陆杨跟着人群往外走。


    远方太阳升起,那轮红日显眼却不灼目。


    他想到谢岩。谢岩也是这样的,像一轮初升的太阳。


    贡院内。


    谢岩顺利过了搜捡,找到他的考棚,按部就班的放好行李,钉好雨棚,规整物品,然后闭目养神。


    黎明时分,锣鼓敲响,答题纸来了。


    第一场,经义七题。


    谢岩研墨看题,耳边的杂声渐行渐远,天边的红日照不到高墙之内,他眼前一片暗色。


    他没有点灯。他已经走过黑夜,太阳要升起来了。


    第172章 家乡来客 吃得饱,吃得好!


    八月初五, 家里来客。


    大强和王猛来府城送菌子,黎峰留他们两天,带他们到家里坐坐。


    都好久没见了, 陆柳当即出去买了酒菜, 先把酒楼里买回来的菜色上了,让他们先吃着喝着,紧跟着去灶屋,给他们弄了几盘子山寨里的特色下酒菜。


    鱼骨菜、鱼杂、猪杂等,老三样, 全给他们备下了。另有些家常菜。


    酒过三巡,续上几盘菜, 又能吹上一阵。


    大集时接的生意,让寨子里的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很多小娃娃都帮着家里挑拣菌子, 山道上都看不见几个玩耍的孩子,全拉回去干活了。


    八月有麦收,这几场小雨过后,就要抢收麦子。


    寨主已经发话了, 各家互相帮一把,早点收完早点挣钱,继续收菌子去。


    采菌子的时候都背个药篓子, 顺道把草药也采了。


    各个猎区都比从前热闹,好些人互相搭伙,到猎区里转悠。越深的地方, 越是有好货。


    因这事能挣钱, 很多人带着武器上山,都没怎么打猎了。实在避免不了的,才去打一打。如今好多小兽, 见了人都不怕了。


    山寨里的人都在议论,说哪片猎区里的好货多。


    目前排得上号的,都跟他们兄弟有关。


    深山猎区是最深的,采集次数少,野兽猛兽多,这里好货自然也多。


    紧跟着的是三苗的猎区,他的猎区最靠近深山,往年都跟着兄弟们跑,自己的猎区较少进入,攒了许多好东西。


    然后是大强的猎区。野蜂密集的环境,给他的猎区增加了天然保护。采集次数甚至能跟深山猎区媲美,危险程度较低,却有大片的未采集区。他没割蜂蜜的时候,两个背篓都不够用!


    王猛跟黎峰告状,说大强不厚道。


    “我们去三苗的猎区,都是随便玩的,大强倒好,吃他两块蜂蜜,他嚷嚷我一年了!”


    大强当即瞪眼,恨不能把桌子拍烂。


    “你是吃了两块吗!你上山就去偷我的蜂蜜!我找你要点铜板怎么了!我还要养娃呢!”


    王猛也是有娃的人了,腰板硬着。


    他说:“谁不养娃娃?我割蜂蜜又不是自己吃的。”


    黎峰听他们吵嘴,脸上的笑就没下来过。


    真是好久没这么热闹了,他怀念得很!


    他招呼陆柳过来一起坐。陆柳还不好意思。


    往年都是摆两桌,汉子们一桌,他们几个夫郎一桌,都不在一处吃。


    黎峰还是要他过来,“没什么,都是自家兄弟。”


    陆柳就不喝酒了,他以茶代酒,问他们夫郎都怎么样了。


    “安哥哥还好不?他现在在忙啥?酒哥儿去县里了吗?过得咋样?”


    大强笑呵呵道:“好得很,这不是忙么?这几个月也学不了几个字,就没给你写信,让我带个口信,都好着!”


    陆柳再问他怎么好着,王猛抢话道:“我家酒哥儿在县里还不错,常去铺子里玩,跟三苗夫郎玩得好,他让我过来看看你开铺子了没有,你开了吗?”


    陆柳就回答他,“开了,里头刚装完,等着八月初八的吉日,就正式开张,等吃完饭,带你们去瞧瞧!”


    大强把王猛扒拉下,跟陆柳道:“我夫郎还在养兔子,找娘家的嫂子一起养着。赶上雨季,山菌出货多,各处忙着,家里还有个孩子,他也脚不沾地的,我说要么先别养兔子了,他想养着,等着雨季过去,家里还有几窝兔子能挣钱,一年四季有盼头。这回过来,他让我给你捎带了些兔毛,天冷了,你看着给两个小娃娃做个帽子、衣裳穿穿。他本来想给你做的,实在空不出手。他说你在城里过好日子,手上总能有些空闲,实在不行,就花点银子请人干活,他也不知两个娃娃长多大了。”


    陆柳听着笑眯眯的,顺嘴激大强一句:“你什么时候带安哥哥来城里过好日子啊?”


    大强的气势顿时弱了。


    王猛跟黎峰对上眼,哈哈笑不停。


    黎峰已经带夫郎到府城了,大强不说他。


    他找王猛的麻烦,“你笑啥?你夫郎难道已经来府城了啊。”


    陆柳附和他,“就是,大猛,你笑啥?酒哥儿还在县里,你咋这么高兴?哪天安哥哥来府城了,你就知道哭了!”


    王猛笑道:“来府城做什么?你想跟他玩啊?”


    陆柳是有点想他,也点头了。


    这让王猛的表情柔和了些,他说:“这两年肯定不行,我才有几个银子的家底?府城也用不上我。我听大峰说府城的饭馆生意好做,酒哥儿手艺好,以后能有个营生。我觉着这样太累了,天天在灶屋打转,过来就是吃苦的。我想着,再攒些银子,开个药材铺子。我跟胡郎中说好了,他给我写了信,我找那个药贩子去。他说我能开起铺面,他就给我铺货。药材生意该是挣钱的吧?当个数钱的老板多好。”


    他真是把陈酒放在心窝窝里宠着的。


    说起到府城,他连后面要干啥都想好了。


    黎峰拍拍他的肩膀,跟他说起铺面的租子大抵要多少,攒多少钱,就能过来奔一奔。


    商号正式开起来,分红就不会把账上的银子都分完。会留一些活钱在账上,余下的才分红。


    今年接了个大生意,又新增了药材生意,到年底,怎么也有大几十两银子到百两银子的的分红。王猛勤快,还捡菌子、采药,也打猎,时不时跑一趟送货,大钱小钱都攒着。攒两年,真能来府城。


    大强听着,心里火热热的。


    “真是心大了,租子都能用掉几十两银子,我听着也觉着还成。”


    陆柳转头跟他说:“安哥哥的性子很适合开铺面的,他嘴巴讨喜,说话客人们爱听,又会唠嗑,人也伶俐勤快。就看你给不给他挣个铺面了。”


    大强还没想过这么远的事情。话题开始聊,就让王猛给比下去了。


    他总不能来卖蜂蜜吧?这么远,运过来都成啥了?


    陆柳没让他立即定下的意思,转而跟他说起府城的事,让他回家说给姚安听。


    上回写信,他讲了大集的热闹和逛楼子的事情。信里总是说不清楚,这次连说带比划,让他回家好好转述。


    下个月,城里又要赶集了。要是有空,就来看看,开开眼,长长见识。到时麦收都结束了,今年的订单完成大半,账上银子可以动用,也能看看商号的铺面了。


    吃酒就是吹牛的,未来的大饼子画完,都酒足饭饱的。


    顺哥儿过来帮忙收拾碗筷,黎峰到院子里打几桶水,几个盆里冲冲碗碟,不一会儿就收拾完了。


    大强夸他:“大峰,你就这点好,走哪里都勤快。”


    黎峰不需要他夸。碗筷收拾完,几人坐巷子里歇会儿,都在竹床边。


    陈桂枝把两孩子抱过来给他俩看看。两个小宝长得好,白白嫩.嫩的。小孩儿都胖乎乎的,他俩还看得清五官,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眼睛都像陆柳,杏仁一样,水灵得很。


    这会儿坐一起,就说说家常话。


    陈桂枝在山寨生活了二十多年,有些记挂的人,东一家西一家的问,也问问王猛,“你去你丈人家看了么?我大哥大嫂身子怎么样?”


    王猛笑起来有几分憨傻,“姑姑,你不用担心,这才几个月没见?都好着!酒哥儿生了孩子,去了县里,我也挣了钱,大舅子都乐呵呵的,各处好着!”


    陈桂枝还担心陈酒,“他在县里是真好还是假好?”


    王猛觉着是真好。一个人要是假装开心,时日久了,肯定会生病。


    他看陈酒身子骨挺不错的,每天忙中有序,总有事干。再是离开山寨,换了个环境,身边没什么人说他这这那那的,他心情好着。


    陈桂枝点点头。再开口,就是问二田的事。


    王猛摸摸鼻子,不大想说。


    大强帮他说,“二田不是个东西,他早前上山,吓破了胆,现在不敢上山了,看别家都红红火火的捡菌子采药,他家里日子难过,也想挣钱,就让他媳妇上山去。这也行,到底是大峰兄弟,结伴上山,把人捎带着算了。他媳妇上山,他总要看着孩子吧?那点小娃娃,路都不会走,他竟然就把孩子放家里。三苗他娘看见二田在外头晃悠,又记着他媳妇上了山,问他娃娃在哪里。他说在家睡觉。睡个屁!还没进院子,就听见孩子哇哇哭。后来闹到了他大伯那里,把他训了一顿。家里就这一个男人,罚也不敢罚。这孩子以后命苦了。”


    黎峰皱眉。别人不好管,他要管。


    哪天他要回一趟寨子里,把二田打一顿才好。


    陈桂枝问:“王冬梅怎么样?”


    这下王猛好说话了,他说:“改性子了,也可能是没依靠,对孩子好得很。”


    大强翻白眼。


    他就说王猛不是好东西,好话就抢着说,坏话一句不提!


    陈桂枝想了想,托付他们一件事。


    “这样,你们看着点,想法子给她派个活干,最好弄到晒场去,看看她平常带不带孩子,对孩子是不是真好。到时不论是写信还是带话,都叫人给我一声,我让大峰回去,让他俩分开过日子。二田不想好好过日子,那就让他烂着。”


    陆柳侧目看她。


    娘真是厉害啊,一点都不忍男人。


    他走之前,还做了安排。当时是想着,二田两口子待孩子不好,就把孩子放到别家养着。


    二田要给房租的,年年要交粮给他们,他们现在不差那点粮食,卖了都不值几个钱,给孩子吃算了。


    还是娘厉害,谁不好好过日子,就把谁踹了。


    陈桂枝自然知道陆柳的安排,她看向陆柳,跟他说:“孩子跟着亲娘好。”


    陆柳知道的,不介意这个。


    门前玩一会儿,他们去铺子里看看。


    黎峰跟他俩说这附近的租子,也说府城的书院。


    这里是能合租的。要是他们真要来,两家都是两口子带个小娃娃,完全可以合租过日子,热闹得很。


    大强说:“是热闹,眼睛一睁就是吵。”


    王猛说:“要吵也得有本事,聚不到一起吵什么吵?”


    黎峰对他俩感到无语。


    “你俩的夫郎凑一起都没这样吵!”


    陆柳挽着黎峰胳膊走,身后跟着三条大狗,听他俩吵架,感觉挺亲切的。


    铺子不远,还没开张,便没让贺青枣搬过来。


    黎峰拿钥匙开门,也把旁边的小窗口开了给他俩瞧瞧。


    窗户也改了。原来是撑起来,平常能当小雨棚用,但来回人多的时候,容易撞到木棍,有打到客人的风险。


    黎峰拆了窗格,在里间做了竖向木槽,开张就推上去,关门就拉下来。外面另做了小雨棚,横着伸出去,遮住一片荫地。


    屋里的柜台和方桌都挪走了。方桌留家里,柜台用不上,也比较旧了,被房主拉走了。


    窗户另一侧,三面都有沿墙摆着的窄条长桌。铺子小小的,长桌就占了个形状,本质短短的。总共放了七张圆凳,改了以后,就比方桌多三张凳子,整体看起来却宽敞许多,进屋有地儿落脚。


    墙面上挂了草席。参考了码头铺面的做法,在上面贴了些纸,写了菜单。


    黎峰会说吃的,陆柳就让他说,然后写下来,贴在上面。让客人知道这些汤羹都是什么滋味。


    汤羹都是家常汤,多数人都知道是什么味,乍一看,这些东西都多余,跟码头铺面的情况不一样。


    陆柳经过数次考虑,还是写出来贴上了。他识字以后,见哪里写着字,都会看两眼,心里默念。想来书生也一样。


    这些好滋味,他没用太文绉的词句,就是日常大白话,还有很多是口水话,用词都重复了,念着却很顺溜。


    天冷了,心里念一回热汤的鲜甜滋味,就好像跟纸上的文字共感,也感觉肚里暖烘烘的。这能勾馋虫。


    王猛现在识得几个字了,他跟酒哥儿玩的时候学的。


    大强还不识字。姚安都没空学,更别提他了。


    他俩跟黎峰一样,都是高壮魁梧的汉子,这样站在屋里,满满当当的。


    陆柳又说:“还好书生们大多文弱,不然也站不了几个人。”


    他们听了都是笑。


    就在窗户正后面,掀开帘子,就进了后院。


    后院真是小,面前的路不过两步远。陆柳走,要三步。


    这点小地方,因是铺面,也开了一口水井。水井占了一半的地,上头盖着大过井口的板子,不用水的时候,要盖着,能坐人,能放东西。平常走路,就是旁边一条道。


    空屋就两间,灶台连着炕,一墙之隔,一面做饭,一面睡人。


    陆柳跟他们介绍,原来灶屋还要小一些,有面墙隔着,会放柴火和粮米、菜肉蛋。他们住附近,家里有空房,这间就不要了。


    让海有田做中间人,跟房主商量过,柴房和灶屋打通也行,但他们退租后,桌椅都要留下。


    后面有个角门,从这里出来,是条小巷子。往对面一瞧,也是铺面的后院。屁.股对着屁.股。


    王猛和大强看了,只是说小,别的都没想法。


    陆柳还跟他们说了这几个月摆摊的收获,他说:“天冷了,你们在山寨里收些皮料子做的背心、护膝、手套、帽子。这次不去码头卖,我在书院附近吆喝吆喝。这些书生久坐不动,皮料子防寒,他们也舍得买。皮靴也要。”


    大强的心又热乎了。摆摊也能挣钱,皮料子也能挣钱。


    他这次过来,还给陆柳一家捎带些了蜂蜜。都在罐子里装着。


    这次是送人的,下个月他一定抽空来见识见识所谓的大集,到时多带些蜂蜜来,厚着脸皮问问陆柳,看能不能卖出去。


    要是可以,他也有个攒钱的门路了。


    他们晚上在家里住一宿,晚间吃饭,贺青枣不敢过来,赵佩兰就叫他到陆二保和王丰年那里去。


    王猛眼尖,问了一句,陆柳说:“他是我请的帮工,以后就住铺子里的。还差两天开业,就在家里吃个饭。”


    王猛便不问了。


    家里多两个人吃饭,两个小宝的眼睛都往他们身上瞧,眼里都是好奇。


    把他俩送到王猛和大强怀里,他俩又闹着要走,不给抱。


    席间再聊,就说说孩子。


    元元是最大的,性子随了姚安,平常最爱听人叽叽咕咕的聊天,也是个小话痨,成天咿咿呀呀的,自说自话,开心得很。跟他回上一句,他能乐半天。偶尔也能蹦跶出几个他们能听懂的字词,看着像是会说话了,让他继续说,又不大会。


    天天要小一些,说不好性子。王猛觉着他家孩子挺乐呵的,笑起来甜甜的。可惜,样子像他更多,不然会漂亮些。


    孩子挺好带,爱笑不爱哭。有点懒,不喜欢动弹。


    黎峰说起孩子,有些头疼。


    小麦不爱抢,却会表达,想要什么,手指着嚷嚷两声,大人知道,就会给他。


    壮壮不爱说,平常瞧着没需求,就爱跟小麦玩。玩的时候挺黏着小麦的,要把他俩分开,壮壮能闹半天。但小麦要什么,他一看,就要抢。新买的总是不好,非要小麦手里的那个。


    黎峰说起他,眉头都是皱着的。


    大强比较实在,出了主意。


    “哪天你们有空,弄几十个小玩意儿到家里。先给小麦,壮壮要抢,就让他抢去,你们再给小麦新的。他抢多了,发现小麦一直有好的,就要累了。教孩子就跟教小狗一样,这时候听不懂话,哪有那么多愁的?想法子教一教就好了。”


    等壮壮会说他想要什么的时候,要等一两年,太久了。


    现在看着,他就是黏着小麦,不喜欢跟小麦分开,也不喜欢小麦玩别的。那就弄点两个人玩的玩具,让兄弟俩一起玩。


    黎峰听到壮壮是黏着小麦,眉头舒展了些。


    要是这样就好了。这样的话,他教起来就知道怎么办了。


    依着大强的法子,他买些小玩意儿,也弄些兄弟俩能一起玩的玩具,一样样试。看壮壮是不是真的黏着小麦。


    饭后,兄弟几个还聚着聊了会儿,说说山上的趣事,也讲讲路上的事。黎峰听着乐呵,让他们回去问问寨主,今年过年,要不要玩一场,弄个彩头。到时他们商号会出资,让大家过个好年。


    大强和王猛都答应了,还想打探打探是什么好彩头。黎峰不说。


    王猛也给他们捎带了些东西,是陈酒做的,拿了盐炒芝麻,这个写了炒制法子,说配馒头好吃。再有一封信,给陆柳的。上头写了些煨汤的小窍门,是陆柳问过的。


    还有两个大的羊毛睡袋。孩子长了一岁,以前的睡袋小了,今年又冷了,继续睡羊毛睡袋,抱着出去玩都暖和。


    次日清早,他们在家里吃饭,晚一些回码头,跟着陆柳和黎峰,看看摆摊的盛况。


    附近的书生少了些,对于整个书院而言,考举人的是少数,生意能照常做。


    包子馒头少蒸两笼,鱼汤和杂菌汤则随着气温降低,要多做一锅才够卖。


    热乎乎的馒头包子少了些,超级小馒头却卖得极好,很多书生都愿意买来当零嘴吃。陆柳定下铺面以后,都跟他们说了要开铺子的事,这几天连着吆喝,跟他们说了暗号。


    到时来铺子里,说个“吃得饱,吃得好”,他就给人送一个咸鸭蛋吃。限开业前三天。


    这是他自己想的法子。他第一次脱离哥哥走过的路,往前摸索着踏出了一步。好不好的,他暂时不知道,说出来以后,他心里盼着,脸上笑着。


    大强和王猛都跟黎峰说:“你夫郎变化好大。”


    黎峰看得见,让他俩也努力奔一奔。


    “夫夫俩齐心,把劲往一处使,辛苦几年,以后就享福了。”


    他俩笑眯眯点头说好。


    等陆柳摆完摊,他们一行人也转道去码头。


    这次来得匆忙,陆柳手上没好东西,便把小孩衣裳拿了两身。再让黎峰去一趟脂粉铺子,给他两个好朋友各买一盒香膏、手脂。天冷了,可以擦擦。


    他们走了,家里的日子还要继续。


    陆柳约上贺青枣,叫上顺哥儿,三人逛杂货铺去,再看看有没有遗漏,把铺子里需要的东西都添置齐全。


    贺青枣问陆柳:“那是你们同乡的人吗?”


    他还住原来的房子,离得很近,大强和王猛的嗓门大,他坐门口都能听见很多话。


    这两个也是爱护夫郎的人,他还以为陆家兄弟的夫婿是例外,原来这样的人还有很多。


    陆柳跟他说是同乡,一个山寨住着的。


    除了王猛和大强,他还说了些别的夫夫、夫妻。


    世上有很多苦命人,但总要向前走,有个好盼头。


    休书还没签字,他想让贺青枣有些底气,对未来有期盼。


    贺青枣听着眸里光彩连连。


    他告诉陆柳:“我以前就想这样的,男人在外头闯事业,我就把家里料理顺当。我还说我错了,原来是遇见了错的人。”


    顺哥儿不让他起愁思,让他回家再念三遍休书。


    贺青枣只是点头,都应下了。


    这次采购,没添置几样东西,反而多买了些鸭蛋、盐、酒。


    开业几天,就会消耗上百个咸鸭蛋。陆柳囤了咸鸭蛋,后续还要继续卖,让贺青枣再做一些。他们都跟着搭把手。


    铺面在初八开业,提前一天,家里人都忙上了,汤都炖得多,粉条面条都备上。因铺子开着,包子馒头都比往常多蒸了三笼。鸡蛋饼也放在小蒸笼里热着。


    开张这天,他们起得特别早,小铺子里挤不下太多人,后院也窄,多站个人就转不开身,他们便站在铺子对面的墙边,连小娃娃都抱出来了。


    陆二保和王丰年一人抱一个。他俩力气大。


    赵佩兰嘴巴还是笨,没法进铺子帮忙,但她凑过摆摊的热闹,就往外走一走,到巷子口吆喝两声,说“吃得饱”开业了。


    门前那道幌子醒目,路过的书生见到熟悉的幌子,有些人外向,老远就对上了暗号,顺哥儿从窗口里露出灿烂笑脸,要给他送咸鸭蛋吃。


    新店开张,占了个临街的好门脸,走过路过,都能买几个包子,盛一碗汤喝。


    因有铺面,汤羹更多,同样的售卖时辰,第一天的销售额,就是摆摊的四倍多。


    买汤的人比想象中多。考虑到第一天售卖,汤羹的名声还没打出去,陆柳把各样汤羹都算了成本,也一碗碗的卖。比一整锅贵一些,却不用一次花太多钱。


    早上这一阵,只有少数人坐铺子里吃,大多还是买了就走,或者站外头吃着喝着,把碗还了就走。


    坐铺子里吃的人,听说有汤粉和汤面,就没买包子馒头,也没单独要汤喝,就点了粉面来吃。


    早上这一阵忙完,陆柳到屋外看看,决定把方桌搬过来,放到外头。


    这里能坐几个客。外头很多茶摊、面摊,都是在外头支摊子,摆桌子,在外头坐一坐,不碍事。


    忙完要洗洗碗筷,擦擦桌椅。中午的时候,铺子里的生意不如早上好。


    中午吃饭的人多,面条粉条吃得少。小铺子刚好能坐下这些客人,大家伙也不累。


    中午这阵结束得快,他们收拾完了,就回家去炖汤。


    顺哥儿还兴奋着,留在铺子里,跟贺青枣两个人,里外擦完了,还要再擦一遍,到外头张望张望。


    他想在铺面外头,用红纸贴出店名。


    “杨哥哥的脑袋是怎么长的?红纸真的好显眼,这一排灰扑扑的铺面,我们家贴出红招牌,一眼就看得见!”


    说干就干。顺哥儿下午就熬了点浆糊,横平竖直的把“吃得饱”写下来,往上粘红纸。


    黎峰今天回来早一些,特地到铺子里看看情况,陆柳像只小喜鹊,开口全是报喜的。


    今天顺当着,一天就挣了一两多银子。照着这个收入,一个多月就能把租子和铺面里的一应物件挣回来了。


    “总感觉跟做梦一样,今天还怕有人故意来惹事,还好没有。大峰,我突然知道我哥哥来府城的震惊。大家都能吃饱饭、挣到银子,同在一条街上开门做生意,虽是竞争关系,却也和气着。要是人少,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他想着,他哥哥来到府城以后,做生意的观点肯定会变。


    就像他这间铺子开起来,他莫名的,感觉心都宽敞了,少了许多狭隘想法。


    今晚都在铺子里吃,三家人聚过来,一下坐三圈,还把方桌搬到屋里。


    全是吃粉吃面,加上各自喜欢的汤。黎峰饭量大,这之外,还要再吃两个馒头。


    外头有风,他们关上了窗户,下了门帘,屋里几盏灯笼亮起,里面暖烘烘的。


    门外有客人经过,听见屋里说着这个汤好喝、那个汤好卖,回头看一眼,才发现这间铺子还开着门。


    驻足停留片刻,听他们继续说着什么汤是什么炖法,怎样料理食材,又用什么火来煨炖,炖多久是最鲜的,再谈谈滋味如何,客人都怎么说的……


    这些声音多而杂,愉悦之情从帘缝里漏出来,一起传出来的,还有些汤的鲜香。


    他们微微挑眉,左右看看,决定进屋尝一尝。


    屋里是家人吃饭,晚上就这几个客人,陆柳看他们愿意挤着坐,便请他们吃了杂菌汤面。


    一碗汤面上桌,热气升腾。手擀面劲道弹牙,杂菌汤汤鲜味美。气温初降的秋夜,他们在这间满是烟火味的小食铺里,吃得饱饱暖暖的。


    家的温暖让人放松,陆柳在这个气氛里,找到了些感觉。


    他知道他这间小食铺的定位是什么了。定下卖什么之后,也要给客人家的感觉。


    外地游学的学子,都会想家的。


    第173章 赏月 喝饱了,酒从眼睛里流出来了。……


    新店开张后的第一个节气是中秋, 陆柳想营造家的感觉,提前几天在家准备,让赵佩兰帮着写了许多灯谜, 有重复的也行, 他们卷起来,拿细麻绳系上,挂成一串,放到店里。


    店里地方小,灯都是悬梁挂着的。一排有三个中号的圆灯笼。每个灯笼上只有一个字, 凑出“吃得饱”的招牌。


    这些灯谜,陆柳做了六串。上面不用挂, 只挂在尾端,客人伸手就能拿到。一起有六十个灯谜。


    中秋放假, 留在书院的书生不会很多。越是过节,他们这里的生意越差。


    今年是第一年开张,陆柳不知道会差到什么程度,想着先准备六十个灯谜, 不够用就把旧灯谜绑上去,重复用。


    灯谜都挺简单的,答对了灯谜, 他就送一块月饼吃。


    他们算过成本,进门消费的食客才让答灯谜,按照之前的人均消费来算, 中秋这天, 每位客人都送一枚月饼,他们还能挣个一两文钱。以六十人来算,也能有个六十到一百二十文钱的收入。忙个热闹。


    到中秋这天, 早饭生意不咋样。零星一些客人买了吃食,包子到中午还在继续卖。


    陆柳坐在窗后,觉着这样干等着不是事,便跟顺哥儿说了一声,回家拿了一刀纸,再找出裁纸刀和针线,到铺子里裁纸。他想做个本子。


    顺哥儿坐过来,看得疑惑,问他:“是做账本吗?我们不是有账本吗?”


    陆柳摇头,“不是做账本,是做生意记录本。”


    他跟顺哥儿解释,“这间铺子跟寨子里的小铺子不一样,那时候卖些米面粮油,都能保存很久,我们进货就行了。现在卖吃的,还都是现做的,每天有定量,什么时候多做一些,什么时候少做一些,我们都不知道。今年才来府城的,什么都要摸索着来,全靠脑子记,不知明年会不会记混。我想写下来,记简单点,当天汤羹几种,各有几罐,粉面都做了几斤,卖出去多少碗。再是包子馒头的数量。等来年,我们照着日子,翻翻看,就知道要备多少了。”


    顺哥儿说:“到时候生意更好了呢?”


    陆柳说:“生意好,我们看得见,就不需要翻开旧年的本子了。而且我们的食铺很小,生意再好,客人就那些。”


    陆柳先裁出书本大的纸张,拿来笔墨,往上写些他要记的东西。


    比如今天的,有鱼汤一锅、杂菌汤一锅、鸡汤一罐、排骨汤一罐。其中鸡汤是两个小瓦罐,各是半只鸡。


    小包子五十个,花卷三十个,馒头没做。他弄了超级小馒头,家里赶工,做了十罐放着,卖多少,补多少。咸鸭蛋是用坛子装着的,开业时清了很多,余下四十多个。


    再有炒面粉八斤,这都是半斤装,放在纸包里。还有鸡蛋饼,鸡蛋饼每天是做十五张。炒了一坛子菌子肉丁酱来做配料,一文文的记账。


    粉条粉丝是去外面买的,面条是自家擀的。店里存量是各十斤。


    陆柳把这些写出来,仔细看看,又重新誊录。


    像超级小馒头、咸鸭蛋、炒面粉等食物,他只需要记卖出去多少就行了。余下现做的东西,才写当天做了多少。


    重新写了一遍,陆柳在顶上写了年份日子,又琢磨着他以前都是什么时候出门。


    赶集会去,那时候人多,好讲价,自家的东西也能拿出去卖。家里缺东西也会出门,要挑个晴天。天气不好,没谁会出门的。


    夏季的时候也是,宁可天不亮就赶路,也不会选在雨天。陆柳就又在上面记下了天气。


    他在山寨里开过铺子,那时候家里还在收山菌,铺子里卖的东西也多,他记账的经验还算丰富,这些记完,他拿笔在旁边比划,悬笔在各项食物后面,写下卖出多少、剩余多少。


    为了方便看,陆柳画了个小分隔符。他知道每一样是什么就行,不用再列标题。


    食物名称长,计量则短。陆柳又拿一张纸,照着账本的横版来写一遍,比对着看,觉着横版的记得更清楚,便定下样式。比划个大小,让顺哥儿帮他叠纸、划线。


    他看看厚度,觉着差不多了,先缝一本。记录一段时间,看看合不合适,到时再做调整,如果要继续记录,就再缝个厚点的本子用。


    今天过节,黎峰没去码头铺面,出门走礼去了。


    最初的几个客商,包括登高楼余老板在内的几人,黎峰过年过节的礼都没忘。


    再有丁家烧刀子馆的礼,以及这位丁老板介绍的几个客人,他也上门拜访。


    今年比去年忙一些,六月一场大集,让他们家跟很多客商结下了交情。


    除此之外,黎峰还去钱庄、镖局、船行拜访一二。码头那边还有药贩子、洪老五、小洪管事,最后是洪家的洪楚。洪家不好进,洪楚也不在家,礼送到就行。


    这一圈走完,黎峰到家时,天色都晚了。


    他也想请人帮忙了,请个伶俐点的,走到外头,嘴巴活,会说话,能维系交情。


    他回家,绕了一段路,去铺子里看看情况。


    陆柳见了他,擦擦手,招呼他进屋喝碗热汤暖暖身子。


    虽是小铺面,也被他照料得跟家中一样,进屋就迎他到后面,到井盖边洗洗手,擦擦脸,再盛一碗鱼汤喝喝。


    陆柳跟他挨着坐,黎峰腿脚伸展开,陆柳就伸出小拳头,给他捶捶腿。


    “跑了一天,累了吧?喝了鱼汤,你坐着歇歇,待会儿我们回家,给你烧水泡脚,我给你好好捶捶!”


    黎峰单手拿碗,另一手把他手抓着,不要他捶。


    “这才几步路?不累。就是笑了一天,脸都僵了。”


    陆柳看看他的脸,说:“那我给你揉揉脸。”


    黎峰听了笑,差点呛着。


    他咕噜噜喝完鱼汤放下碗,侧身看向陆柳,先伸手揉了揉陆柳的脸蛋。


    “我这糙皮厚脸,有什么好揉的?你这细皮嫩肉的才该揉。”


    陆柳嘿嘿笑。他脸上有肉了,摸着软乎乎的,手感很好。


    他让黎峰揉一会儿,差不多到时辰,该回家收拾晚饭了。


    夫夫俩结伴回去,让顺哥儿和贺青枣在这里看店。


    陆柳把他新做的本子带上了,没到家就给黎峰看,告诉他用法,以后能有什么作用。黎峰听了直夸他,“小柳,你真有天分,越来越像个小老板了。”


    陆柳心满意足。


    他一定要认真记录!


    今天生意不大好,开业不足十天,在过节的喜日子里,碰上这种冷淡生意,实在打击人的热情。


    家中几位长辈情绪都蔫蔫的,问陆柳一句有客人没有,得个话,表情都愁起来了。


    陆柳说:“没事啊,做书生的生意,肯定要随着他们的日子走。他们前阵子去赶考,我们摆摊的收入都低了。过几天,他们回来上学了,生意就好了!”


    陆柳觉着这样更好,“他们放假过节,我们家也要过节啊,我们就当放假好了!”


    他遇事想得开,见谁都笑眯眯的,回来招呼一圈儿,家里的气氛活了。


    两头离得近,陆柳得闲就会回家一趟,看看两个孩子。中午过后,两个小宝还去铺子里玩了会儿,见了陆柳,还是想念,要挨着贴贴脸,要抱抱,要陆柳哄一哄。


    黎峰见了他俩,说:“晚上我们出去看花灯,顺道买些小孩玩具。”


    给他们玩,也看看壮壮是黏着小麦,还是喜欢抢东西。


    陆柳答应了。


    过节,家里吃好一些。


    陈桂枝跟王丰年出去买了菜,早备好了,黎峰回家,家里就开始收拾。


    这顿饭不用陆柳弄,他取了水,叫黎峰进屋泡脚。


    跑了一天,脚上乏累。泡泡脚,换双布鞋,人都舒坦了。


    陆柳还是想给他捶捶腿,黎峰叫他揉脸。陆柳看他好几眼,才听话过去。


    他站盆侧,捧着黎峰的脸,揉得毫无章法。多揉一会儿,就跟摸脸一样,气氛莫名暧.昧。


    陆柳低声喊他的名字,“大峰,你的胡子又长出来了,要刮不?”


    黎峰摇头,“我该留胡子了。”


    他比陆柳大许多,今年都二十六岁了,该蓄须了。


    陆柳摸摸他唇边的青青胡茬,笑道:“你留了胡子,就更像二黄了,头脸都毛茸茸的。”


    黎峰睁开眼,直直看着他。


    他这样粗犷野性的性格,眼里一点锋利都没有,眼神不是懵懂,也不够澄澈,更像是某些兽类在安全地带的放松自如。


    “我像二黄?”黎峰问。


    陆柳本来捧着他的脸,听见这话,两手往他耳后摸,摸他的束起来的黑发。他最近爱扎马尾,显得很潇洒,一把头发抓手里,密密麻麻的,比二黄的毛发硬一些,也没暖呼呼的热气。


    他说:“你是爹,二黄像你。”


    黎峰伸手把他搂过来抱着。


    最近真是离不开狗了,教孩子是教小狗。他留个胡子还像狗。


    他在陆柳脸上啃了两口,约他晚上赏月吃鸡,然后擦脚穿鞋,结伴出门去。


    傍晚的时辰,海有田背着两床被褥来找贺青枣。


    他懂得避嫌,没到铺子里去,来陆柳家找人。


    黎峰出来倒洗脚水,正好碰见他。


    海有田把被褥放到竹床上,跟黎峰说:“这是我收房的时候看见的。中秋这阵,搬走的租客多,我挑了两床好被褥带来,你捎给贺夫郎。这不,天冷了,随他是盖还是拆了做棉衣,都行。”


    他这人是真不错,还惦记着个搬走的租客。


    他们家买的月饼多,黎峰望着屋里喊了一声,进了灶屋的陆柳听了信儿出来,给海有田拿了五个月饼。


    海有田摸摸鼻子,“这多不好意思?我也没花钱。”


    就是这个理。这两床好被褥,放到当铺里,能得三钱银子。他送来给人用,都是白给的。


    陆柳问他:“那租客连卖被子的空闲都没有吗?”


    海有田说:“有些租客不好意思去当铺,有些走得匆忙,来不及去。我们收房的时候,能捡到挺多家当的,要么安置到别的宅院里,要么自己私下卖掉。我一般是收拾到宅院里,客人看房的时候,看到里面家具齐全,搬来就住,容易成交。”


    家里晚饭还没好,黎峰跟他走一趟,把被子给贺青枣送去。


    两人走在路上,闲聊了两句。


    比方说牙行放不放中秋假,他今天怎么不回家。


    海有田说:“没活的时候,天天都在放假。这阵子大多都在忙活,能捡家当,这都是银子,都抢着干活的。我家地方小,我回去挤得慌,不如待在牙行自在。管事的吃好喝好,还给我留一份,就不回家抢口粮了。”


    黎峰无恶意,真的好奇。


    “你能攒银子赎身吗?”


    他上次去花街,那里的人都能攒银子赎身。


    海有田点头,“能啊。不过我攒钱比较慢,我不大想出牙行。外头的日子太难过了,睁眼就要花钱,房子要租,米粮要买,也不一定能找到合适的活计。到了外面,还有人问你怎么没成亲,今年多大了。这些算下来,全是银子。我就不回家添乱了。”


    黎峰更是奇,“牙行的牙子都是卖身的?”


    海有田连连摇头,“不,不是。我跟他们不一样,我身契在牙行,要是有主家相中我,我就到别家当奴才了。我自己赎身,就要出牙行。不知能不能回去干活。”


    黎峰觉着他人品不错,干活也挺爽利,讲话还算玲珑,要是有个自由身,可以请来帮忙。


    这件事缓一缓,过完节再说。


    他们从后门进铺子,贺青枣在后院忙。


    这阵子有客人来吃晚饭,前面顺哥儿在招待,贺青枣忙着盛汤,前后跑了几趟,等空出手,才领他们进屋。


    黎峰跟海有田都不进去,就在小小的院子里站着,让他自己把被子抱到屋里。


    这地方太小了,被子用来盖就算了,要是拆了做袄子,就要换地方弄。黎峰跟他说了一声,贺青枣只会说好,说他知道了。


    他又看向海有田,跟他道谢。眼圈都红了。


    海有田摆摆手,这便要走。


    贺青枣想了想,请他喝碗排骨汤。


    排骨汤是一碗碗卖的,一碗八文钱。


    这点地方,跨步就进灶屋,他熟门熟路端来排骨汤,两手一推就举到了海有田面前,海有田拎着五个月饼,看黎峰没说什么,又喝了一碗排骨汤,脸上的笑都深了。今天办的这事值了!


    贺青枣手里没什么钱,海有田走了,他揪着衣摆,跟黎峰讲话都结巴。


    黎峰说:“没事,从工钱里扣。”


    贺青枣如释重负,满脸感激,道谢的话说不停。


    前面顺哥儿又叫汤,贺青枣忙去灶屋取汤,黎峰不留了,回家去。


    晚饭这阵,铺子里正忙,陆柳听说了,过去帮了一阵。


    陈桂枝吃完饭,来替下他。过会儿,王丰年也来了。


    这头不需要多的人,陆柳就回家吃饭去。


    席间人少,陆二保、赵佩兰,再就一个陆柳。


    黎峰喂狗喂马去了,两个小宝被他带着,在不会说话的年纪,就开始养狗养马。


    今日中秋,乡试结束。


    赵佩兰心里记挂着,白天还好,晚上这顿没什么食欲。


    陆柳给她夹菜,“婶子,你放心吧,哥夫读书厉害,这次赶考,我看他特有信心。走之前,大峰还跟他讲了要是紧张怎么办,他都知道的,今天一定顺利出考场!”


    赵佩兰不知道谢岩是今天出考场还是明天出来,今天出还好,要是明天,陆杨就一个人过节了。那么远的地方,身边也没个熟人,这咋过?


    陆二保也是愁着这件事。这么远,考这么些天,他看谢岩身子骨文弱得很,不知挺不挺得住。吃饭喝水还好,大不了花钱买。他听说那地方很小,怎么睡啊?


    还有陆杨。陆杨又不考试,有这件事拖着,干什么都静不下心,把人熬坏了。才养好的身子,再病了怎么办?人在异乡,生病不得了。


    陆柳又转头安慰他,“哥哥有主意,做什么都有条理,他想照顾好哥夫,自己就不能倒下,过去陪考的,哪能拖累人?他知道的。而且哥哥不是干熬时辰的人,他也是要干一番事业的,这回去省城,肯定会到处走走看看。乌少爷在呢,家里肯定有人陪着。到时都好了。”


    至于哪天出考场,陆柳还真没问。


    赵佩兰都不知道,他更不知道了。


    他想了想,说:“家人团圆才叫中秋嘛,你们记得不?今年哥夫的生辰到推迟了,还不是一样的过?晚个一天也好,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他们到时能赏大月亮!”


    几句安慰下来,赵佩兰跟陆二保的神色都好了些。


    陆柳给他们夹菜,让他们再吃点儿。


    中秋有灯会,街上热闹着,他想约着家人一起去看花灯。


    赵佩兰摇头说不去,“我待会儿也去铺子里,我跟你娘说好了,晚上一起过节。”


    陆二保也不去,他要留下看家。


    家里有马有狗有小娃娃,要留个汉子看家。过会儿,赵佩兰去了铺子,王丰年就会回来了。


    这让陆柳不好意思,“你们都在忙,就我跟大峰出去玩啊?”


    赵佩兰让他去,“你才养孩子,不知道孩子以后多闹腾。趁着他俩现在不会走不会说,你俩多玩玩。到他俩会说会走了,黏人得很!你们去哪儿都要跟着,说个悄悄话都不方便。”


    陆柳莫名红了脸皮,点头应下了。


    吃过饭,陆二保让他把碗筷放着,“等会儿我跟你爹爹洗,待会儿没别的事,手上忙一忙。你们早点去街上吧,晚了没这么热闹。”


    陆柳看看天色,听话去了。


    今年家里没做花灯,手上实在没空。


    他回屋换件亮堂的新衣裳,黎峰也把孩子送到了陆二保和赵佩兰手上。


    两个小宝一直是家里人轮流带的,知道黏着爹爹,却不排斥换个怀抱,呀呀叫上两声,跟他们玩一玩,转移注意力,陆柳就跟黎峰就出门了。


    黎峰到外头,给陆柳买了个兔子花灯。


    陆柳看他手上空空的,给他买了个圆月亮灯。


    夫夫俩提灯夜行,听闻月明桥上有诗会,两个没翻过诗集的人也去凑热闹,听书生们文比。


    陆柳听不大懂,远远看着那些或大或小的书生走着念着,看他们意气风发的样子,不自觉挽紧了黎峰的胳膊。


    “大峰大峰,你说壮壮能这样吗?我们怎么养才能养出个大才子啊?”


    黎峰也不知道,他说:“把他交给谢岩养。等谢岩考完的。”


    陆柳听了直笑,“还好住得近,不然我哪里舍得!”


    他紧紧跟着黎峰,黎峰仗着人高体壮力气大,一直往人堆里挤,硬是挤到了前排。


    中秋节,吃螃蟹。


    家中没准备螃蟹,陆柳都没吃过!


    黎峰看这里有摊贩卖螃蟹,就盯着那处多看了几眼,学会了怎么拆,才掏钱买两只,把灯笼递给陆柳,他拆蟹,一口一口地给陆柳喂蟹肉。


    蟹肉能白口吃,也能蘸酱吃。两种吃法,陆柳都喜欢。


    他嘴馋得很,还想吃。黎峰买了好些,他俩吃够了,再带回家,让家人尝尝。


    摊贩说吃螃蟹要喝点小酒,陆柳要晚点喝。晚点还吃鸡呢。


    他俩看完诗会,别处不去了,手拉手,提着花灯回家去。路上经过些小摊子,看着有适合小娃娃玩的玩具,各样买了些。


    铺子里还热闹着,在外玩完的书生们相继回书院,有些人没吃好,到外觅食,拐进他们家的小食铺,猜着灯谜,赢个月饼,心里暖融融的。


    黎峰到家,把螃蟹都拆了,等着他们忙完来吃。拿了一坛酒过来,让他们都喝上一杯。


    孩子不好吹风,在屋里玩。


    陆柳身上热乎乎的,记着今天没赏月,便跟黎峰搬张凳子,坐在院子里,夫夫俩挨靠着望着天,望着那一轮明月。


    黎峰拿了半坛子酒过来,他喝好几口,陆柳才喝一口。


    因豪放的喝法,陆柳比平常喝得多一些。


    他仰头看天,又侧目看黎峰。


    两人的体型差大,他坐在黎峰身边,都比黎峰矮小一点,要是歪着身子看黎峰,视线能越过瓦檐,看见一线天。那里有大月亮。


    在城里过日子,不如山寨里宽阔。


    他看向黎峰的时候,黎峰身后的景象多数是房屋、街巷。少了些自然景观,多了些人间烟火。


    陆柳跟他说:“其实我也很惦记哥哥他们,但我不敢说。我感觉我今年真的变了许多,往常我想要人支着我,今年我能支着人了,能当家里的主心骨了。”


    黎峰擦擦他嘴角的酒液,问他想不想去省城看看。


    陆柳说:“有机会肯定想去的,没机会就算了。我这几天看店都是来回跑,我太恋家了,是走不远的。”


    喝了酒,言语絮叨,陆柳靠在他身上,很难看见他的样子,又挪挪凳子,跟他面对面的坐。两人之间没有桌子,离得很近,陆柳脑袋发沉,黎峰抬手拖着他。


    醉呼呼的陆柳忽略了细节,还当这是结实的“小桌”,没注意到黎峰是双臂悬空的。他下巴搁在上面,又侧脸蹭蹭,全部的力气都压上来了。


    他跟黎峰说:“我有一阵不敢跟你讲很多心里话,因为我自己都不踏实,变来变去的。像前阵子,我去大集上长了见识,家都顾不上,跑去码头铺面忙了几天。后来我跟你说我不去了,我要留在家里。你跟我说,我留在家里,也能管着很大的家业。我又从楚哥哥那里听来许多,愈发知道我适合做什么,也就坚定了,能跟你说说心里话了。”


    他说:“我喜欢现在这样,能做一些事情,也能照顾好家里。大峰,你有感觉吗?我们每一次把孩子们交到娘、爹爹,还有赵婶子手里的时候,心里都很踏实,不会怕这怕那不放心。很多时候,他们都觉得受我们照顾,常感觉亏欠,总想着多干一些活。但其实不是的,这个家能好,是所有人的功劳。


    “你去年跟我说的话,我到今年才想明白。家人在一起,各自付出能付出的,没谁是多余的、是拖累。我现在也在这样影响他们,总要夸一夸,当然,这些是实话。没有他们,我连家门都出不了。我们是互相帮扶的。”


    黎峰掌心收收,就能摸到他的脸。


    陆柳竟然哭了,他把脸埋在黎峰的掌心上,过了会儿,才抬头笑道:“喝饱了,酒从眼睛里流出来了。”


    黎峰给他擦擦眼泪,问他要不要回屋睡觉。


    陆柳还想赏赏月。


    他不知道月亮有什么好看的,问黎峰看明白没有。


    黎峰也欣赏不来月亮。


    陆柳很有感慨:“埋头干活的时候,就看不见天上的月亮。我们能赏月了,就是好日子了。”


    类似的话,黎峰听过。那时候陆柳跟他说的是破屋顶漏下来的光。


    黎峰喜欢听他慢慢诉说,这些话听起来不像家常,有些酸情,却让两人的心很近。


    黎峰想年年陪他赏月。今年他们很生疏,来年就知道怎么办了,除了月饼,也弄两盘螃蟹,要一坛黄酒,家人围坐一桌,吃着喝着聊着,确实是好日子。


    陆柳的脸又落到了黎峰的掌心,这次陷入了美梦里。


    他醉倒了。中秋失约,不吃鸡了。


    黎峰把他抱回房,给他擦擦身子,塞到被窝里。


    不一会儿,陈桂枝和顺哥儿他们回来,脸上都喜气洋洋的。


    晚上这一阵,生意极好。小小的屋子坐不下,来回换了几拨客人,都是回书院的书生宣传一番,留在学舍孤单过节的学子闻讯过来,拿个月饼,吃碗家常汤羹,肚里暖和了,身心也暖了。


    预计能送出六十个月饼,一天下来就送出四十二个。这也够了。


    他们说话都笑呵呵的,顺哥儿把灯谜都收着了,他拿回屋里当个玩具,有事没事也抓个灯谜猜着玩儿。攒攒墨水,来年就能上街猜灯谜了!


    黎峰跟他们聊了几句,让他们吃螃蟹。


    陈桂枝问陆柳,黎峰说喝醉了。


    陈桂枝训他两句,“那是你夫郎,又不是你兄弟,你老拉他喝酒做什么?熬醒酒汤了吗?要给他灌一碗,明天起来不头疼。”


    黎峰自是低头认错。


    这头围坐一桌,热闹一阵,评着月亮圆又大,把余下的月饼分了,拿回家当个零嘴,中秋就算过完了。


    晚上不吃鸡,黎峰给陆柳喂了点醒酒汤,把两个小宝抱到他们屋里睡。


    次日清早,陆柳迷迷糊糊的,听见有人喊“爹、爹”,粗嗓门夹着喊,与他一起喊出声的,是小宝宝嫩.嫩的嗓音。


    陆柳睁眼,懵了下,黎峰把小麦抱到他跟前,让小麦再叫声爹爹。


    小麦的呀呀声里,有两声不太标准的“爹爹”。


    陆柳的心好酸好胀,很奇怪,好像这声爹爹,在他心里扯了一下。酸涩过后,是很浓郁的满足与感动。


    他家小麦会喊爹爹了!


    炕里头的壮壮往他们这里爬。他有着很强模仿意识,哥哥怎样,他就要怎样。


    他呀呀蝶蝶,陆柳跟黎峰围着他引导,也让小麦再喊几声,教教壮壮。壮壮特别使劲儿的喊出了“爹爹”!


    八月十六,他家两个小宝会喊爹爹了。


    第174章 心里好委屈 阿岩,我来接你回家。……


    每场考试都是一场综合考验。实力、心理、身体状态, 还有一点运气,缺一不可。


    场内考生的压力随着时间流逝而增加,逼仄的考棚成了一个会自行缩小的盒子, 把人的骨血与灵魂都挤压榨干。


    笔尖的黑墨, 凝结了心血与灵窍,落在纸上,似血似金,干透了都成了黑色。


    黑色的墨迹将他们拉回现实,听见了贡院里或近或远的哀呼啼叫。


    一场结束, 所有人的精神都有了一定的衰减。


    有人熬过了白天的考试,却在夜里发出惊叫, 从此疯了。


    谢岩和同场的考生一样,猛一激灵惊醒了, 惊魂未定的爬下木板,出了考棚,顺着嚷嚷着“我中举了”的声音看去。


    不是他们考巷的人。隔着有点远,也不知是谁。


    这一声让很多人都睡不着了, 三三两两说着话,聊也不敢深聊,随意讲两句, 又是一阵沉默。


    谢岩继续回考棚睡觉。长高了有坏处,他的腿比木板长,要么吊在外头, 要么缩起来窝着。


    头朝里, 味道难闻。考棚一间挨着一间,隔壁左右动一动,板子“吱呀吱呀”响。这一阵没有打呼噜的声音, 脚臭却浓了。好像起身一趟,把外头的臭气都卷了进来。


    谢岩捧着一盒薄荷香膏,凑近了闻闻,胸中郁气缓解,闭目继续睡。睡不着也睡。


    他们是三天一考,次日起,越是等待,气氛越是沉闷。整个考场的人都变得急躁,稍有不如意,就会发生口角。


    谢岩不跟他们说话,也不去拉架劝架,坐在考篮上,望着巷子里的景象发呆。


    经过他面前的人,问他一句话,他一问三不知,一副痴傻样,得人两句笑话,倒也相安无事。


    第二场考试后,谢岩如上场一样,吃喝睡觉发发呆。


    和他一样发呆的人变多了,气氛依然沉闷,大家都互相避免发生争执。


    第三场在中秋,既是结束,也是节日,这让等待变得特别难熬。


    谢岩很想写点什么,也想画点什么。但他不敢。


    考场里,这两样都要极其小心,不考试的时候,他连笔都不敢摸。


    他的脑袋很挤。他以前都会把杂思写下来,写下来以后,他的脑袋就空了,能去记学问了。


    现在不能这样做,他感到憋闷。这种憋闷,比这里的气味还难以忍受。


    这样不好。谢岩进考场以后,第一次把炉子烧起来。


    他把带来的面粉拿出来,可劲儿的揉面,一身的力气都用完了。想起来很多事。


    他爹还在的时候,他是不会进灶屋的。


    那时他有空就看书,爹娘都不说他。


    他爹生病以后,他去过几次灶屋,都是看看饭菜好了没有,有时会帮着煎药。


    大家都说药炉不吉利,煎药都要在外头。他那时不通人情,没跟人聊生活琐事,不知道这个,每次煎药,都是从灶膛里取火生炉子。


    吃了几副药,他爹的病不见好,他再听闻药炉不进屋的事,心中非常自责。但他不会生火。他那时用草叶、细枝条、稻草、木屑引火,也拿废稿纸去烧,烧到后面,恨不能把书都烧了,也生不起火。


    那是他爹最后一次教他了。他爹说要想火烧得旺,柴火就不能塞得太满太实,下头要空一些。


    火要烧好、烧得持久,柴火要架得好。不能几根柴火烧完,递一根柴,全压塌了,下头堆满了,火也扑灭了,再来起头,手忙脚乱。一开始就要想好怎么递柴,怎么烧。


    等他爹走了,谢岩跟娘相依为命,什么家务活都搭着干一干、学一学,就烧火烧得最好了。有阵子他很浑噩,记不得时辰,数不清时日,脑海中很多画面交织,说不清是书上看的,还是他经历过的,又或者是他想象出来的。


    他爹跟他说药炉是治病用的,人病了,才会烧药炉煎药,没什么进屋不吉利的说法。要是不吉利,生病的人才是不吉利的。让他不必自责。


    他爹也说,读书如烧火,太满了不好,要空一些。


    这些话他好像听过很多次,直到他去烧火了,才懂得为什么。


    他很小的时候,就被他爹教着“换换脑子”。


    他看书看得入迷,他爹非要叫他去做这做那。画画就是那时学的。他很烦。


    后来入学了,他又学了下棋,觉出了一些趣味。不再反感读书之余,干点别的事情。


    直到后来,他爹去世,他读书不如从前静心,变得浮躁、怀带目的,渴求书籍能给他答案,带他走出困境。


    他找不到,有一阵子都不怎么读书了。再次捡起书本,一切都没他想象的那么难。


    谢岩也想到娘。他很多次坚持不下去,不知道为什么要过这种日子。他娘说,一样人,百样命,各有活法。


    谢岩那时最痛苦的是,同为秀才,他跟他爹有着天壤之别。


    他爹能撑起门户,他却连娘亲都照顾不好。


    他的命是什么?他的活法又是什么?


    这些都没有人告诉他答案,他去村里走动,在很多人扎堆的地方坐着听,盯着看,想看看别人都怎么活的。村里人都说他脑子不正常。


    再后来,他遇见了陆杨。


    那样热烈的生命,跟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恶劣的家庭条件,极端差劲的村邻关系,一堆糊涂烂账,内向软弱的娘,还有一个扶不起的男人。天冷,粮少,银钱不多。


    嫁到这样的人家,陆杨一句抱怨都没有。遇事就解决事,遇人就解决人。事情难办,就拆了缓一缓。人不能耗在那些烂事上,他们要挣钱、要攒钱,要往县里奔。陆杨定下的首个目标,是他的束脩。


    陆杨常问他为什么喜欢悄悄扒着门框偷看,他总不说。


    他开始是带着些观察的心态去看的,好奇陆杨在做什么,为什么会这么有力量感,也害怕失去,见到人,心里才踏实。


    后来变了,他就是想看陆杨。见到他,谢岩也感觉到了某种力量,被他影响着,心里枯败的情感都在萌芽。


    谢岩那时候能帮上陆杨的,就是揉面团了。他手上的劲大。


    水烧开了,谢岩把火灭了,倒些水出来,再把案板架到锅里。盖上盖子,借着这个温度,加速醒发面团。


    多的热水,他拿来洗洗脸。洗了脸,他愈发精神了。


    谢岩打算蒸一锅“月饼馒头”。


    洗过脸,他在考巷里走走,找其他书生借了蒸笼。带蒸笼的考生较多,他们带些花卷馒头进来,烧一锅水,把花卷馒头蒸上,就能吃个热乎的。水能拿去洗脸洗脚。简单又方便。


    谢岩带的简单,没想自己做几顿饭。想少拿东西,大不了都买着吃。


    他比比蒸笼大小,挑了几个能叠放的留用。取水清洗后,看面团醒好了,再揉一揉,就用蒸笼分面团,然后揪剂子,一个个的搓圆按扁,像个月饼的样子。


    上锅蒸熟,他给人发月饼吃。


    做得小,人多,一人只能拿一个。


    要是有人不要,谢岩就多吃几个。


    这些考生看着他忙活,见他吃了,才敢下嘴。


    很多人只是客气着收下,并不吃。


    谢岩不管别的考生怎样想,他心里敞快了,脑子里也松了,不再那么拥挤了。


    他一直认为他是聪明人,学什么都快。但其实他也很笨,碰见事情,都是套用经验,想不出多的创意。也多是笨办法,需要一次次去尝试,要用很多的时间去印证。


    陆杨常说他呆。他已经知道他为什么呆了,想得比做得的多,就会呆呆的。


    谢岩摇摇脑袋,今晚睡得特别早。


    天上的月亮他没看,他缩着身子,躺在木板上。面前是一盒只剩个盒底的薄荷膏,怀里是陆杨给他做的护膝。


    他闭着眼睛,一篇篇背着文章。他不需要背完,就像写在纸上的笔记一样,背到一半,有了想法,他就顺着想法拐个弯儿,思绪能飘得很远很远。


    次日清晨,第三场开考。


    谢岩早早收拾好考棚,神清目明的等待答题纸。


    场外,陆杨在家,有一场漫长的等待。


    等待难熬,陆杨去了一趟金佛塔。


    他在里面游逛了一圈。这时候没有闲人逛寺庙,他的存在很异类。


    陆杨在塔下驻足很久,最终没有进去拜一拜。


    他不拜佛了。谢岩能成,是因为谢岩用功且努力,和他拜佛不拜佛,没有任何关系。


    繁华的省城,在他眼里只剩嘈杂喧闹。


    这里的生意种类多,大抵跟府城差不多。


    两个离得如此近的繁华之地,除却城市规模,其他的地方,大差不离。


    陆杨在贡院附近逛过。贡院附近的民居贵,开张一次吃三年。


    靠着这个房子为生的百姓,懒的有,勤快的也有。有些人搭着摆摊,招徕食客。在不考试的时候,还有旁的活计。有的人只靠着租子度日,恨不能开出天价。


    陆杨还去衙门附近看过,提前看了会办鹿鸣宴的地方,也到布政司衙门外,看过了会张贴龙虎榜的地方。


    龙虎榜,就是取中举人的“金榜”了。


    这里极热闹,考生们还没出来,就有人在这里等待,少数是考生家眷、家仆,多数是来挣钱的人。他们问个名字,问是哪里人,答应会帮忙看成绩、报喜。


    陆杨听说过盛况,很拥挤,非常挤。


    他不去前面挤,他想看看热闹。


    这些人又赶着给附近的酒楼茶馆介绍生意,带他去看厢房雅座。


    雅座真的只有一个座位,临街靠窗,到时坐这里能看见下面的人山人海。厢房就是普通的厢房,价格涨了十倍。一个座位要一两银子,一个厢房,要十五两银子。包一壶茶水。


    来都来了,不瞧瞧这个热闹实在可惜。


    陆杨要了包厢,到时把财神爷他们都叫来看热闹。


    他没请人看成绩。考中以后都会有人报喜的,看不看的,都一样。


    走完外面的路,陆杨回家去。


    乌家的小院幽静,拐入巷子,就把外头的喧嚣尽数隔开。


    雷伯伯叫了小厮把家里都收拾过,还到医馆买了几包药浴的药材,等着乌平之和谢岩考试回家,泡泡药浴。去味解乏。


    他提前就开始考虑菜单,让陆杨帮着拿主意。


    陆杨是客人,又不是乌平之的夫郎,拿什么乌家的主意?


    他婉拒多次,雷伯伯听不明白,他就直说了。雷伯伯恍然大悟,又问陆杨和谢岩喜欢吃什么,有没有什么忌口的,他备菜的时候注意点。


    陆杨报了几个菜名。看雷伯伯像热锅上的蚂蚁,没什么定力,便提醒他:“先弄一桌清淡点的饭菜,他俩几天没好好吃东西,不能吃太荤的。”


    这样一提醒,雷伯伯的菜单全要重制。


    他跟陆杨说:“我就是个看门的,平常老爷跟少爷都不怎么来,家里伺候的人都没留,静悄悄的。我跟着掌柜的学过一些本事,一年用不到几次,心里不急,办事像样。心里着急,这事就办得一塌糊涂。”


    陆杨让他别急,思虑再三,跟他说:“他俩考完回家,泡澡之后吃个饭,你照着我们来时的那样招呼,多叫几个人,给他们擦头发。请两个人回来,给他们全身按一按。那点小地方窝着,身上不舒坦。这便够了。第二天,照常来,餐饭备足,余下的,听你们少爷安排。”


    雷伯伯点头应下了,跟陆杨说:“要是我家少爷成亲了就好了,家里能有个人支应着。这回考完,成家立业总要成一个吧?”


    陆杨话说得玲珑:“一个哪够?那肯定是双喜临门啊!”


    这一下把雷伯伯喜得,心上的焦急都散了些,招呼人干活的嗓门都有力气了。


    次日,中秋。


    今天考完,考生能出贡院。


    陆杨起得特别早,在家吃过早饭,看雷伯伯又焦急起来,再次提醒他今天要做什么,见人定了神,才带着两个小厮出门去。


    迎接考生出来,下午去都够了,但好地方难寻。


    去早一些,能占个好位置。


    贡院附近的摊子密密麻麻,众多小贩拎着篮子在人群中穿梭。各样货品都取了跟科举有关系的吉利名字,叫声此起彼伏,乍一听,还以为他们卖的都是一样的东西。


    好在大家都有理智,下午之前,都在附近的茶摊坐着等,或者在不远处扎堆聊天等,没有早早把贡院门前围起来。


    有些茶摊的摊主会做生意,把这几天贡院发生的事拿出来讲,吸引了一帮人过来听。陆杨就是其中之一。


    比方说进场第一晚,就有考生疯了,大喊着他中举了。


    比方说,过后连着几天,陆续有数个作弊的人被捉了。


    又比方说,考生们因为什么原因发生口角,产生了什么争执。


    陆杨听了很好奇,这都是怎么知道的?


    其他茶客也好奇。


    这摊主便笑道:“年年都这样!我们本地人都看得不稀奇了!”


    问他有没有真的,他说有考生疯了是真的,当天就送出来了。


    “消息灵通的肯定听说了!”


    问他作弊是怎么抓的,又问他口角是什么事,怎么能吵起来,他就能说两箩筐。


    科举多年,积攒的素材几天几夜说不完。来这里的人,大多都是第一次听,都新鲜着。


    陆杨看他跟说书一样,周围的人情绪被他牵着走,时而担忧,时而松口气,明白这些人完全没办法把这些事情当乐子听,都怕跟人发生口角的人,是他们家的考生。


    至于作弊,能来这里接人的,都能肯定考生没有因作弊被抓。


    陆杨坐了会儿,便离开茶馆,到贡院门外蹲着。


    难熬的九天过去了,最后一场到了。


    他的心一直纠结着,熬得他好难受,他想要快一点结束,又怕谢岩就差那么一点时辰,就足够答完卷子,因此想要慢一点天黑。


    到下午,贡院门前就热闹了。


    很多迎考的人围过来,出来一个考生,被家眷认出来,他们就会蜂拥上去贺喜。


    这群人来得快,去得快,走了一个考生,他们要等下一个,主顾都在后面,一串串的占着位置。只等着认人。


    他们还霸道。要是不迎考,就要把人赶到后面去,说挡地方了。


    陆杨不跟人起矛盾,本身也是个喜庆的事,他也请人迎考。


    他想站在最前面。这要很多钱。一钱银子迎一个人,他认得四个考生,给了一两银子,不用找零。这帮人给他拿来了小板凳坐。


    陆杨:“……”


    跟他一起来的,还在跟人挤挤攘攘的两个小厮:“……”


    有钱真好啊。


    于是谢岩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他家净之坐在门前嗑瓜子。


    他身后呜呜泱泱一群人站着,吵吵嚷嚷,挤来挤去,愈发把这位嗑瓜子的小夫郎衬托得万分醒目。


    谢岩不矜持,也没其他考生出来时的虚弱,他两眼看见陆杨,就大喊他的名字,“净之!”


    陆杨抬头,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那些他也说不清的繁乱情绪,全被喜悦替代。


    他起身招手,本来不想让人过去迎,他把谢岩带到一边就行了。但迎考的汉子们热情,见这是他认得的,问一句是谁,两个小厮抢着答话,说是“谢岩谢秀才”。这帮人说着走着,往前迎了过去,一帮人笑哈哈地冲向谢岩,把谢岩吓得原地止步,还往后面连退了几步,差点被台阶绊倒!


    一通吉祥话听完,他还懵着呢,这群人又跟潮水一样的散去了。


    人潮散去,陆杨走过来,朝他伸出手。


    “阿岩,我来接你回家。”


    谢岩望着他,满脸都是傻气的笑。


    说实在的,这里的气味不比贡院里好多少。


    人多味杂,他身上还有熏入味的味道带出来,呼吸之间,脑壳发晕。


    但他的心胸都开阔了,有重见天日之感。


    他想挨着陆杨走,又怕身上的味道太大,熏着陆杨。


    陆杨伸手挽着他,学着谢岩的黏人模样往他身上挤,哎呀哎呀的说着话,把谢岩美得不行。


    他们晚点回去,陆杨带他到附近的摊子上喝碗面汤。


    谢岩好想他,许许多多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儿,他有很多话想跟陆杨说,仔细看看陆杨,又忍不住摸摸他眼下的青黑,旁的倾诉话全憋着了,他问陆杨这几天做了什么。


    “你好像没有睡觉?”


    陆杨不瞒他,直说:“你不在,我根本睡不着。”


    他从强势变得柔软,不再硬撑着,连嘴巴都软了。


    他没察觉这话像在撒娇,还当这是调.戏谢岩的话,说得笑眯眯的。


    谢岩不戳穿,让他再说说这几天都干什么了。


    陆杨跟他一样样的数。


    “我在省城逛了很多地方,去了金佛塔,到了衙门附近,也去了布政司衙门瞧过,定了个厢房,到时我们一起去看贴榜的盛况。我还逛了许多街道,省城热闹繁华的地方我都走过了。贡院附近也看过了,上午还在这儿听说了考场的事。听说有个考生疯了,听说进场的考生作弊被抓了,听说有人起口角有争执。我这几天没怎么看书,静不下心。灶屋也没去,当了几天懒骨头,衣饭都要人伺候。”


    跑这么多地方,还睡不着觉。谢岩再看看他,觉着他又瘦了很多。


    陆杨说:“没事,你考完了,等你回家给我炖汤喝。我养养就肥了。”


    谢岩吃不下东西,一碗面汤喝完,就放下了碗筷。


    他抓着陆杨的手,捏捏他的手腕。果然,他没看错,就是瘦了。


    谢岩心疼得很,眼圈都红了。


    只剩一场了,明年会试、殿试结束,陆杨就不用这样煎熬了。


    陆杨看不得他流眼泪,“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柳哥儿都不爱哭了,你还哭。我几天见不着你,能吃能睡就不错了,要是能吃好睡好,那我就是没心肝儿的。”


    谢岩听了这话,泪意忍不住,隔着桌角,都要抱着他哭。


    周围食客见怪不怪,哭的书生见得多了,回回考试回回哭,他不是例外。


    他告诉陆杨,“我昨天差点熬不住了,气氛太压抑了,我很受影响,坐那里话不敢说,笔不敢拿,也不敢太想你。见了你,本该高兴的,不知为什么,心里好委屈。我看你也熬着,也很心疼。”


    陆杨摸摸他头,捏捏他的耳朵。


    “你是爱看书的人,也爱思考、爱琢磨。要你独处几天,你不会觉得寂寞。让你不能看书,不能随意书写想法,你肯定憋闷。你又爱写杂思,总说它们挤着你的脑袋了,这几天能不闷吗?是委屈,该委屈,等回家了,我带你去书斋,给你买很多书,买些好纸墨,你想写什么就写什么,想看什么就看什么,好好补补。”


    谢岩被他哄好了,两眼望着他,耳朵里听不见别的声音,眼前就剩一个陆杨,把他的眼睛他的心都挤满了。想法绕一绕,谢岩的脑子也是满的。


    他真是幸运,能有陆杨做夫郎。他们是夫夫,也是知己。


    他跟陆杨说:“净之,你也可以跟我交朋友。”


    陆杨听得懂,只是答应。


    考生出来的多,贡院门前的人一点点散去,变得空荡。


    再晚一点,他们接到了盛大先。又晚一些时辰,他们接到了乌平之。


    几人继续等待,最后一拨考生出来,他们接到了季明烛。


    乌平之状态还不错,比谢岩都好一些。等待时,先吃了一碗素面。


    盛大先有些虚弱,家里也有人候着,过来寒暄两句,定下见面的日子和地点,就跟家仆先走了。季明烛状态最差,被人搀扶着过来的,两腿没劲,脸色煞白。


    他吃错东西了,昨天开始拉肚子,今天没缓过劲儿。赶在最后,誊抄完卷子,已是尽力。


    在座几人都皱起眉头,知道他这场考试悬了。


    乌平之让人送他去医馆看看。


    季明烛说:“有人碰了我的碗……”


    谢岩很生气,“这等小人!存了害人之心,又哪来的心思做学问!”


    他这一骂,骂到了季明烛心窝里。


    季明烛涕泪直流:“我记得他的名字,要是他考上了,我没考上,我、我……”


    在座几人默契喊话:“他肯定考不上!”


    季明烛舒口气,更加虚弱了。


    他们都不留了,回家绕道,陪季明烛去了医馆,听郎中说他没事,见开了方子,才各回各家。


    家里已经安排妥当,到家垫半碗粥米,就泡澡洗头发。


    陆杨拿了换洗衣物,过来给谢岩搓背洗头。


    天冷了,陆杨手脚麻利得很,不让他多泡。


    谢岩泡到水里,昏昏欲睡,话都没说两句,呢喃几个词,全是“净之”。


    洗完了,擦干身子,穿上衣裳,到屋里吃饭。


    雷伯伯烧了铜盆,屋里暖得很,好几个人给他们擦头发。


    谢岩眼睛都睁不开了,迷迷瞪瞪,一副要昏倒的样子,陆杨拿勺子,给他喂了些饭菜,跟乌平之说声“见笑了”,先扶着谢岩回房。


    房里还有人等着给谢岩按摩。陆杨让谢岩趴着,他给谢岩继续拨弄拨弄头发,让它干透一些。


    谢岩才吃过饭,只按肩膀和胳膊腿,背部不动。


    他很不吃力,也是真的累极了,只会往陆杨身边躲,痛叫着,酸爽着,却很难睁眼。


    也就一刻钟,陆杨让人退下,把谢岩塞到被窝里。


    谢岩抓着他的手,跟他说“对不起”。


    “你也累,我还劳累你,我不是好男人……”


    陆杨低头亲亲他,轻拍着他的手臂,一下一下,又一次背起《千字文》,把人哄入了梦乡。


    他出门洗漱,看见乌平之在庭院躺着。他躺在摇椅上,盖着一床被子,静静赏月。


    陆杨往天上看了一眼。


    今夜中秋,月亮很圆。


    乌平之跟陆杨说:“你是谢岩的软肋。要是你没来陪考,他能一口气撑到明天。”


    陆杨问他:“你还撑着做什么?”


    乌平之告诉他:“我很多年没有看过月亮了。这几年中秋,我出门应酬,抬头看一眼,也不会仔细瞧。我早立誓过,下次赏月,就是乡试考完后。赶巧了,正是中秋。我知道,我爹也一定在赏月。”


    陆杨放下盆,坐在台阶上,仰头看天。


    他看不明白月亮,却能理解乌平之的心情。


    他看见一片厚厚的云彩被风吹动,念了一句诗:“拨开云雾见月明。”


    陆杨不打搅他了,去打水洗漱,回房歇息。


    他看不明白月亮,他有一个太阳。


    今晚,他与“太阳”共眠。


    第175章 谢举人! 谢举人有魁星之才,来年定能……


    考试结束, 谢岩在家休息了两天才缓过劲儿。


    乡试要在八月底、九月初出结果,他们要在省城再留半个月。


    乌平之不等结果,这两天不知心中想法怎样变化, 他休息好, 就带人去金佛塔说还愿的事。


    还愿不能说还就还,要挑良辰吉日,寺庙也要准备。乌平之准备了八百两银子,当天去说,竟要等两个月才能办。说是要筹备筹备。


    陆杨没到佛前许愿, 不用还愿,就答应了谢岩给他买很多书, 看他休息好了,就带他出门去。


    可能是心态变化, 城里的一切都变得鲜活了。


    前阵子瞧着无趣乏味、吵闹喧嚣的街景,这时候再逛,看在眼里、听在耳朵里的,都很有生机, 很让人高兴。


    才考完乡试,城里的话题都围绕着这个来。


    众多考生互相约酒,赌坊都开盘坐庄了。让他们意外的是, 谢岩也名列前茅,是赔率非常低的书生。


    陆杨拉着谢岩过去听热闹,才知道《科举答题手册》也卖到了省城, 谢岩在书生圈子里小有名气。


    这也正常。那时候金老板说过, 更远的地方,他们不会插手,但会把雕版转卖, 后续分到的银钱会少很多。他也算不清楚,本着吃亏的心思去合作的,都没过问几句。


    除此之外,谢岩在府学的成绩也很显耀。入学时间短,凡是考试,都是一甲。省城之下,就两个府城。这种成绩,不能取中,别人还谈什么金榜题名?


    陆杨越听越是笑,满脸骄傲,回看谢岩一眼,谢岩还望着他傻呵呵乐。


    陆杨说他:“你的大喜事,你望着我傻乐什么?”


    谢岩嘴甜得很,“你开心我就乐。”


    陆杨更是笑,带着他去押注。


    陆杨不喜欢赌钱。他听过很多沾赌以后,把家业都赔了的故事。


    赔光了家业,还要卖儿卖女。一般顺序是先卖家中女儿、哥儿,再卖媳妇夫郎,然后是儿子。最后一家绝户。


    他不喜欢,非常警醒,却听得多,对规则都了解。


    到赌坊外头,看见墙上贴着的押注方式,听他们伙计喊来喊去。他没去押谢岩能取中举人,而是押他会是头名,能是本届的解元。


    银子不多,押个二两银子。


    谢岩都没来过赌坊,往里瞧了瞧,里头有人在比大小、比单双,更多的还是押注哪位书生能取中举人,又押哪个书生能拔得头筹。


    陆杨告诉他:“他们不认得几个书生,赌坊应该有门路,能列出各书院的优秀学子。赔率最高的是名气小的书生。这些书生,是赌客自己提名,赌坊再把名字放出去,看有没有人愿意跟注。”


    他还跟谢岩说:“你脑子好,除了拼运气的玩法,其他的你都能很快上手,赢起来容易。等大勇哥他们过来,你还有兴趣,我就请他们带你玩玩。”


    谢岩只是好奇而已,没有兴趣玩。


    他看看票根,把它卷成小卷,放到香囊里。


    他的香囊里还有染血的地契。


    陆杨暼了眼,问他:“还恨吗?”


    谢岩摇头,“我很久没打开看了。”


    夫夫俩手挽手的去找书斋,路上闲聊了几句。


    他们都没考虑没取中的情况,只说取中后回乡的事。


    谢岩要回去一趟,到时候连上溪村都不会进。


    他可能会去黎寨走一趟,商号的根在黎寨,他去了,寨子里的人有底气。


    别的行程,以后再说。


    到书斋,陆杨让他尽情挑书,“有喜欢的就拿回家去,你在这里能看多少?回家看,看完拆了。”


    谢岩喜滋滋去挑书了。他很少买书,碰到喜欢的文章都能背下来,但能买书,他肯定选择买。


    好书不厌百回读。他背下一篇文章,就只看那一篇,买全本,就会把别的文章也看看。许多文章藏在书里,他可能看过,当时觉得不太好、看不懂,突然重温,又会有不一样的感觉。


    陆杨靠在柜台边看着他,见他跟进了粮仓的小老鼠似的,两眼冒着精光,如饥似渴的翻阅书籍,手里拿了两本,继续翻阅,就有了取舍,拿一本、放一本,放下了,又十分为难,两相犹豫,表情极为生动。像是偶然进了粮仓,但一个口袋都没有拿,只能拿走少量的粮食,把他给急的!


    陆杨踏步过来,把他手里的三本书都拿上了,让他继续挑。


    谢岩矜持着,想省省钱。


    陆杨就说:“你看,一般人考得好,都有个财主过来送金银元宝、送良田美妾。你把我当你的财主好了。别的都没有,好书任你挑。”


    谢岩又笑起来,书架上这点书,不够他挑的,这家买个三五本,下家买个三五本。多逛几家,书籍重复率高,难得能挑中一本。中午在外面吃饭,晚间回家的时候,夫夫俩手里拎着二十三本书。


    谢岩买了些大家文章合集,某些大人的文集、诗集,还有他最近才感兴趣的棋谱。省城的书斋路子广,他看见有些是某某书院的文章优选,他也买了几本。余下的还有些经商用的书。他没听过上头的名字,翻开来看,有些行商的经验,便也买了。


    回家瞧瞧,跟科举相关的书没多少,大多是杂书。


    谢岩要好好补补。他很久没看杂书了,想念得很!


    晚上在家吃,乌平之早回来了,看谢岩乐颠颠的献宝,听完书名,乌平之一时无言——他要是有个好脑子,也去看别的书。


    饭后都去书房坐会儿,谢岩看杂书,捧着书本能聊聊闲话,三人坐一块儿,东拉西扯的,什么都聊。


    乌平之在金佛寺看见了很多熟面孔,他认得的一些书生也来赶考了。看他们慌张的样子,结果应该不好。


    城内许多书生聚在一起饮酒诉说,听说好几处又有矛盾,还有一拨书生打了群架。据说是在府县读书时就有的矛盾,考完以后,言语不和,就动手了。


    乌平之回来路上还逛了逛裁缝铺,和府城差不多,时新的花样大差不离。


    谢岩就跟他们说书上的事,小声吐槽某某大人肯定是被人拍马屁了,很多文章都到不了出书的程度,还是被人印出来了。


    “这不是让人笑话吗?”


    陆杨不经意翻了个白眼。


    天爷啊,除了他家状元郎,谁会这样去笑话朝廷官员啊。


    陆杨也在翻书,是谢岩买的经商书籍。内容跟《陶朱公商训》有些类似,写法不同,是以经商者的视角,去讲述一件事,然后引出一句总结。像是读书过后的实践笔记。


    陆杨说:“这书写得浅显,我都能一目十行的看,但写法实在有趣,我也要这样子写写,好总结经验。我现在说起做生意,都是东一下、西一下,没个章法,想到什么说什么。”


    聊得差不多,天色晚了,要回房歇息了,三人又商量去探望季明烛的事。


    几天过去,季明烛的身子应该养好了,该去看看了。


    等待成绩期间,都没大事,定在明早去季家。


    谢岩回房不拿书,和陆杨一起洗漱完,夫夫俩去歇觉。


    看书大补,谢岩很有精神,还想找陆杨考考状元。


    陆杨故意闭着眼睛,假装困得厉害,瓮声瓮气的说不要。


    谢岩抱着他亲亲,“要嘛,喝个鸡汤补补。”


    陆杨听得装不下去了,嘻嘻笑起来,“谁喝?谁补?”


    谢岩亲他,“你喝,你补。”


    陆杨捏他耳朵,“你来,我看你能炖什么汤。”


    这晚半夜,谢岩出去取热水,回来得偷偷摸摸的,一点不如刚来时的洒脱。


    陆杨问他在躲什么。


    他说:“我装一下。要是遇见乌平之了,他笑我,我就突然挺直腰板……”


    陆杨笑坏了。


    他家状元郎真坏!


    擦好身子就真的要睡了。次日睡到自然醒,在家吃过早饭,三人结伴去探望季明烛。


    季家在省城有商铺,家宅有一处,小了些,地方好找。


    他们几个默契不错,盛大先算着日子,也是今天来的,正好齐聚一堂,骂一骂那个下0.0药的小人。


    季明烛身体好了,精神还萎靡着,这几天茶饭不思,过来跟他聊两句,他都说没脸回家。


    乡试不比其他,这要等三年。三年之后,他都熬成什么了?那时气势弱了,也没信心了,越考越差。到老了,还是个秀才。


    谢岩跟他是舍友,两人同住一间屋子,上学都在同个教室,相熟以后,吃饭也在一处,晚间还偶尔留下来小聚,一起谈文章,聊学问,辩论辩论,还互相试策。


    季明烛的性格很外向,也很开朗,为人不拘小节。他还没见过这样子的季明烛,听闻便皱眉,骂两句别人,也想说说他。


    “还没出结果,就想着取不中。还没去尝试,就说以后越考越差。一次成绩都没拿,就说到老了都是个秀才。你这点志气,落在文章上,骨头都软三分!”


    季明烛本性在,他跟谢岩顶嘴,“我这是跟你们诉苦,我最后那场,憋着一肚子的气,字都是戳着写的,非常有劲儿!要说文章志气,那都是我用骨头写的!”


    盛大先赶忙接话,“这更好!你就不该想那些丧气的,你现在就当你要取中了,把身子养好,好吃好喝好睡,奔着参加鹿鸣宴去准备。到贴榜那天,你跟那小人遇见,也不算弱了气势!”


    季明烛果真饿了,让小厮去灶屋叫饭菜。


    几人在他家留了一顿饭,他怎么都不肯说那小人是谁,只说出了结果再提。


    距离出结果不久了,外头越来越热闹,乌家这样隐蔽的宅院,都被人找到了。一群人说是来认门的,等着成绩出来,就上门报喜。


    考生上千,他们要挨个认门,只等着挣报喜的赏钱。


    取中举人的数量有限,到时能用上的地址只有几处,挣的是辛苦钱。


    听说还要买炮竹,买红纸。


    也听说有人不要脸,前面的路不跑,门也不认,听见哪家放炮竹,就往哪家跑,上门报第二次喜,也厚着脸皮讨赏。


    陆杨早早准备,跟雷伯伯出门一趟,换了一篮铜板,这样给赏钱又多又重,压手,显得喜庆。


    谢岩余下的几天,除了看书下棋,就是去灶屋炖汤。炕上的鸡汤不作数,灶屋的鸡汤才是真的补。


    乌平之看腻了书,闲来无事,一会儿跟谢岩下下棋,一会儿跟陆杨聊聊生意经,偶尔也钻到灶屋,看这两口子炖汤做饭。


    好一个夫唱夫随。乌平之瞧出趣味,在旁看得津津有味。


    九月初二,乡试张榜。


    乡试的成绩是从中午开始写,流程繁复,一直到深夜才结束。


    在布政司衙门外贴出来时,天还是黑的。


    黑天的时辰,外头都有很多提着灯笼等待的人。


    贴好一榜,就有人挤过来看。再贴好一榜,又有人挤过来瞧。


    人群中传出大声的喊话:“三水县谢岩名列榜首!是今年的解元!”


    这一声之后,还有众多喊声陆续传出来。


    在陆杨他们来附近酒楼看热闹的之前,报喜的班子已经闻讯奔走。


    清晨,阳光还没照进院子里,陆杨、谢岩、乌平之等三人咬着饼子、喝着面汤,说待会儿去酒楼要走后门,前门的路肯定都拥堵了。


    这天出成绩,他们惬意着,也紧张着。


    谢岩惦记着陆杨押注的银子,要是没考中解元,就赔钱了。


    乌平之想着名次,哪怕是最后一名都好。他心态稳了,却也盼着能一举高中。


    陆杨说着漂亮话,安抚着他俩的情绪。外头有人敲门,一声比一声大,伴随着几个汉子的叫声。


    “谢举人是住这里的吗!三水县来的谢岩谢举人!我们是来报喜的!有人吗?快开门!”


    陆杨这样机灵的人,都听得懵住了。


    谢举人,谢岩谢举人。他们还没出门呢,太阳都没照过来的时辰,就来报喜啦!?


    他愣愣转头,跟谢岩对视一眼。


    夫夫俩突地降智,失去了主心骨,两人四只眼,都齐齐看向乌平之。


    “财神爷,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是来骗赏钱的?”


    乌平之服了他们!


    他放下碗,拍拍谢岩,手停在陆杨肩上僵了下,也落下拍了拍,“快,快,都起来!清早来人报喜,多大的好事啊!骗什么骗!快,谢岩,你先回屋,你矜持点,等我们招呼你你再出来!叫雷伯伯把赏钱拿出来,鞭炮也拿上!”


    谢岩“哦哦”应声,捧着碗找不着北,一脚往门口踏去,被乌平之揪住,给他指路去堂屋。


    堂屋里,雷伯伯都听见声响了!他出来了,满屋伺候的人也出来了,尤其是两个书童,他俩早早拿上了赏钱和鞭炮,只等着报喜的人进院!


    乌平之跟陆杨一起去开门,他跟陆杨说:“真是奇怪,这是我家,来人给谢岩报喜,把我风头都抢了,我却高兴得很,激动得发抖!他又不是我儿子!哎!”


    他大口叹气,笑容都在脸上挤出了褶子。


    陆杨说:“开门红啊!多大的喜气!先来他的,再来你的,一个门户出两个举人,你家要发达了!”


    他俩一人一句,胡言乱语的捧着说,开个门,还一人拉一半,让开了正中央的位置。


    报喜的人有两个,一个人背着一背篓的鞭炮,拎着铜锣,拿着一炷香。另一人系着红腰带、红袖带,双手捧一封写着成绩的信纸,左右看看,见陆杨额头上有红痣,是个小夫郎,还来跟乌平之一起开门,误以为乌平之是谢岩,转而看向乌平之。


    乌平之好快的反应,立即引他往里踏一步,回身招呼道:“谢岩!谢岩!你考中了!快出来!”


    谢岩努力矜持,听话躲着了,出来的时候却用跑的,一路笑得见牙不见眼。


    乌平之觉着他拿不出手,跟他对视一眼,也笑得见牙不见眼。


    他赶忙伸手,把陆杨从路边拉过来,推到谢岩那边,“你给他拆信!”


    陆杨也笑得见牙不见眼了!


    来报喜的人,说着吉祥话,真真比唱得还好听,这样浑厚,除了大声,没有任何优点的的嗓音,听在他们耳朵里,都仿若天籁。


    他恭贺谢岩拔得头筹,是今年的解元!


    “解元!”


    陆杨跟着喊了一声,原地蹦了几下。


    “解元!阿岩,你真是一甲的命,怎么走到哪里都能考第一!”


    报喜的人继续贺喜,“谢举人有魁星之才,来年定能取中进士,点中状元!”


    陆杨被喜气冲得,抓着谢岩的手,只会说:“赏钱,快拿赏钱来!”


    乌平之从书童手里接过一篮子铜钱,给他俩一人拿了两吊。也就是各二两银子。


    这两人得了赏钱,锣鼓敲得更响了,出门连放八个鞭炮!


    哎呀!那叫一个响亮!


    这个小小的,没有左邻右舍注意到的门户,由此热闹了起来。


    应付过一帮邻居的贺喜,陆杨才有空拆信,信上的内容简单,只有年份,再有家乡做前缀,然后写上谢岩的名字,记下取中的名次。


    他来回念了好几遍,乌平之招呼家中小厮给谢岩贺喜。


    陆杨看他傻站着只会乐,把篮子推到他手边,让他散散财。谢岩才恍然大悟,一人拿了一串铜板。各得一百文钱。


    清早的喜气让他们神清气爽,乌平之都围着谢岩喊了好几声谢举人。


    “确实比谢秀才好听!”


    陆杨还高兴着,他问乌平之:“那我们还去酒楼吗?等会儿有人来报喜怎么办?”


    乌平之说去,“早都约好了,正好谢岩取中了,我们去吃酒庆祝庆祝。”


    至于待会儿有人来报喜怎么办,乌平之说:“要是我错过了,没赶上,你俩就到门外给我演一演。让今年的解元带着夫郎来给我报喜,有面儿!”


    乌平之再跟雷伯伯嘱咐几句,他们三个就往布政司衙门附近的酒楼赶去。


    附近好几条街都堵住了,他们走后门进去的。来得晚了,盛大先和季明烛早早等在这里。


    才见面,他俩就给谢岩祝贺。


    解元的名字,直到现在还有人往外报,他们一来就听见了。


    谢岩抿着嘴巴,矜持了两息,突地笑了。笑得一点都不聪明。


    季明烛跟他道喜后,就要下楼去。


    “我要亲自看看成绩,也找找那个该死的狗才!”


    那么多的人,亏得他去挤。


    他今天出门,什么配饰都没带,临走前,把钱袋子交给盛大先保管,叫上他的书童,一起下楼,奔向贴榜的人群中心。


    小二过来上茶、点菜,今天是喜日子,陆杨请客,让他们随便点。


    酒菜上桌,谢岩又要了一壶茶。他最近在给陆杨养肉,不让陆杨喝酒。


    等着上菜时,他们都在窗口边张望。


    下方人山人海,人声鼎沸,离得太近,耳膜都震得生疼。


    他们有关注的人,目光追着季明烛,看他一点点的挤到前面,一面面的看榜。


    这么远的距离,因季明烛一直没回头的执拗神态,他们心里都捏着把汗,知道季明烛没有看见自己的名字。


    差不多半个时辰后,他们看见季明烛回头招手,喊不清名字。


    看榜的人热情,一声声往后传着话。


    “盛大先,第二十七名!”


    “乌平之,第三十四名!”


    谢岩松开陆杨的手,抬起胳膊,一次拍两个人,比着顺序喊他们:“盛举人!乌举人!”


    楼下,人群中心,季明烛发出非常大声的叫喊。


    “我取中了!我取中了!我也考中了!我是举人!我取中了!”


    楼上的人不知道他是第几名,以乌平之的排名推断,季明烛可能是排在末次。


    他如此高兴,喜之若狂,盛大先怕他乐疯了,在楼上坐不住,要下去拉着他,乌平之叫上小厮也往那头赶,让谢岩在上面陪着陆杨。


    这里人太多太杂,放陆杨一个人在包厢里,丢了都不知道。


    他们艰难把季明烛带回酒楼包厢,季明烛还是在笑,情绪却有了收敛,没那种疯态了。


    这一桌酒,是一桌功名宴。


    五人举杯同庆,他们让排名第一的谢岩讲两句。


    谢岩说:“你们努力勤奋,能考上举人是你们应得的。既然我们都是举人了,那待会儿就把酒菜钱平摊了吧!”


    在座众人:“……”


    他们全部看向陆杨。


    陆杨:“……”


    发生了什么,他听见了什么。


    谢岩见没人跟他碰杯,他伸长胳膊,一个个碰杯。


    他说:“看把你们吓的,这顿酒我请!”


    乌平之今天也沾酒了,一连好几杯往肚里灌。


    陆杨捧着茶杯,好茶都品不出香,也想喝酒。谢岩当即把酒杯推到一边,陪他喝茶,以茶代酒,满桌又敬一圈。


    酒足饭饱,各回各家。


    乌平之果然错过了报喜,他让雷伯伯准备几条红腰带,给陆杨和谢岩系上,让他俩到门前演一演。


    谢岩记性好,陆杨嘴皮子利落,他俩敲了门,比报喜的还像报喜的,一声声的喜庆话连成串,一人一句赶着说,把乌平之笑得不行。


    陆杨给他递上报喜信,谢岩跑出去放鞭炮。


    他点了两串后,陆杨手痒,也来点了几串。


    夫夫俩没细数,看盘子里有,就一并拿了点,一连点了十六串,炸得附近好多小孩儿来瞧热闹、沾文气。


    乌平之大气,到巷子里撒铜板。篮子里余下的铜板,他都撒了。


    这景象,真像活财神。


    陆杨的喜意还没散,晚上回屋,他又给谢岩演一次。在外敲个门,在报喜声里进门。来报喜,还不让走了,被谢岩留在了房里。


    陆杨发现他果然不正经了。


    考试的事,都成什么了!


    第176章 返乡 口气这么大,脸皮却这么薄。……


    取中举人, 要参加鹿鸣宴。


    乌平之心情大好,给谢岩也置办了一身行头,两人非常体面的去赴宴。


    陆杨去不了, 他带人出门, 到赌坊去兑钱。


    赌坊门前排了很长的队伍,他留个小厮在这里等待,自己跟书童一块儿去逛街了。


    他只押了二两银子,兑出来的银钱是二两二钱。他打算去首饰铺子看看,给娘买个纪念品。


    二两多的银子, 可以买个小首饰。


    陆杨到首饰铺子里看,选了一对耳环。


    娘有一对金玉耳环, 是爹送给她的。


    现在谢岩考中了举人,也给她送一对耳环。作为纪念品来说, 还算不错。


    陆杨仔细挑,不拘二两银子,也往贵了看。


    娘平常很低调,性子也温温柔柔的, 太直白的金啊银的,她不会喜欢。家里那对金玉耳环,是金做钩, 玉为坠。


    陆杨仔细挑选,买了一对珠翠耳坠。耳坠用了小珍珠、小玉珠。形式小巧,乍一看很秀气, 仔细看, 各处精巧。珠子小,价钱不高,这一对要三两六钱银子。


    陆杨讲价, 伙计跟他磨嘴皮子,最后送他一个小首饰盒,银钱一文不少。


    拿上耳环,陆杨再转道,去裁缝铺买了一块碎料,比划着裁剪缝边后的大小,垫在盒子里,把耳环包起来,瞧着很是不错。


    今天家里也有宴席,乌平之让雷伯伯准备的,说大家一起吃着喝着,乐呵乐呵。


    陆杨到家,在赌坊排队兑钱的小厮也回来了,拿上银子,乐呵呵吃饭去。


    另一边,谢岩跟乌平之也吃上了鹿鸣宴。


    他们没什么好吃的,前面的流程走完,许多差役过来抢食,一盘盘的都端走了。


    谢岩还跟人抢了抢盘子,那人看他一眼,徒手抓菜、抓果子,把空盘留给他了。


    谢岩:“……”


    他为了来吃这顿饭,早上都没吃多少!


    鹿鸣宴的座次是按照名次排的,他的友人都离得特别远,往远处看看,他看见季明烛跟刘有理是坐一块儿的,季明烛不知什么时候跟刘有理有了交情,一个没法吃到嘴的席面,他都一个劲儿的让刘有理吃东西。


    乌平之好运,跟盛大先坐一桌,两人说说话,就跟人换了位置。虽然没吃没喝,互相聊聊天,吹吹牛,气氛很不错。


    谢岩:“……”


    早知道带点吃的来。


    他旁边的同年告诉他:“这是常有的事,屡教不改。就跟书院拜孔圣人以后,教官们会抢着把祭品分了一样,我们这些宴席,早都被人盯上了。”


    一场科举考试,上上下下忙碌的差役数百上千。除了能进贡院的那部分人,场外还有诸多小差役。他们又吃不上好东西,就等着今天来蹭一顿。上头不忍责罚,新晋举人们端着架子,也不与他们置气,这个习惯保留至今,都成为风俗了。


    谢岩都不知道这个。


    以后有经验了,他能给别的考生讲讲。


    吃喝不是顶重要的事,今天最要紧的是拜会主考官、房官。


    房官是根据五经来分,一经一房。考生只修一门经,到房官这里,人数分流,各房人数不多。但所有人都要拜见主考官。以后都是他们的门生了。


    谢岩先去见了主考官。他照着在书院见先生的态度来,各处恭敬着。


    他进门先行学生礼,等抬头看见坐在圈椅上的男人时,他的眼神就迷茫起来。


    面前的主考官,是他见过一次的人。是崔伯伯的二儿子,名字不知,反正叫他崔二哥。


    据说在京城读书,好多年没有下场考试。跟谢岩辩论了一场,文思非常敏捷,谢岩到现在还时常想念。


    原来他不是学生啊……


    谢岩愣了半天,又一次行了个学生礼,好歹把惊讶的话憋回去,很有礼貌的喊了“崔大人”。


    他听说过,这次的主考官是崔仲卿崔大人。如此说来,他手上那本字帖,还是这位崔二哥写的。


    谢岩回想起崔伯伯看见那本字帖的表情,一时无语。


    见主考官,一般都是寒暄两句。


    主考官要见的人很多,说不了几句话。


    谢岩进来之前,乌平之都教他怎么说了。


    讲讲崇拜之情,说说自己会怎样努力,小小拍个马屁,说会朝着主考官努力。马屁要拍得自然,就不能纯粹的讲崇拜,要说看过这位大人的什么文章,听过他的哪些政绩,说说想成为这样的人,是学习的动力。大差不离的,意思在就行了。


    谢岩本来还犯嘀咕的,怕他说得不好,这下也不用装了。


    他说:“崔大人,一晃一年没见,学生心中很是想念。我记着京城学子的厉害,每每看书作文,都不敢松懈。今天能在这里重逢,我、我真是震惊,也有些感动。”


    崔仲卿问他都看了什么书,又是怎样作文的。谢岩如实说了。


    府学静室的书架,他阅览了两面。总数不算多,但跟科举有点关系的,他能看的,全都看完了。


    静室里留存的师兄文章,他已经全部看过。另外还有些偶然所得。


    和季明烛他们熟悉后,他也看见了一些折子、文书。


    俗话书斋的金老板跟陆杨合作,却只给他找来了一本字帖,自知理亏。陆杨知道文书也有作用后,写信回县城,转交给了金师爷,从金师爷这里有听来了许多案情。律法如何,实判又如何,简要讲了许多卷宗上的记录。再有一些金师爷的经验。


    这些谢岩也都看了。考试结束后,他还看了些闲书。闲书如何,他也说了。


    崔仲卿喜怒不显,谢岩看不出来,又说:“我还看了你的字帖,写得挺好的,我还临摹了。”


    他是想拍马屁的,说话的语气,却一点都不像。


    崔仲卿浅浅笑了下:“你的文章我看了,比一年前进步很多,神清骨秀,文理优达,内外协调。没了浮躁之气,也少了些意气,笔锋老练圆滑。听我爹说,你是一个题目写很多篇文章,用的笨法子。那以本次试题为例,你最想以什么角度来写?“


    谢岩稍作思考,说:“写在答卷上的,就是我的角度。”


    他跟崔仲卿详说了他的看法。他最初想藏着本心的时候,落笔总是别扭,就跟撒谎一样,总有不自然之处。


    起初尝试,他感到畅快。因为“撒谎”过后,他能写实话。


    再后来,他已经无畏什么实话、谎言了。他学会了接纳,跳出他固有的想法,去理解别人的想法与文思。


    理解不等于接受,他就像总结文章的规律一样,要知道还有这种思想。写到后来,很多尝试都殊途同归。就像他参加辩论,与人试策的时候一样,需要假想其他的立场,以此来准备辩论的材料。


    如今写出来的文章,没什么他的真角度、假角度。他只是觉着这个题目,应该这样答。


    他的想法又不是最好的。不论以后是教书育人,还是去做个为民办事、为君分忧的官员,他都应该多方面考虑,选出最好最合适的方法,而不是我行我素。


    崔仲卿听得满意,点头笑道:“你没从前骄傲了。那现在想法变了吗?你科举想做什么?”


    谢岩知道,他说:“想教书。”


    崔仲卿继续问:“去国子监?”


    谢岩不知,看以后能去哪里吧。


    他想的是,随他多厉害的家族,哪怕是皇帝家的孩子,还不是要读书?他要是很厉害,教书尤其厉害,多的是人把孩子往他门下送。


    到时候他虽然是个小小的职官,但他有很多厉害的学生!这样一来,就有很多人会保护陆杨了。不过是做个生意而已,算不得什么!


    要达成这个目的,他得先扬名。


    这次回府城以后,他就会找个书院应聘,举人当先生,到哪里都足足的。他还是解元,那些书院都要求着他去!


    扬个名,偶尔再搞搞游学,聚一帮人来听课。以后到了京城,摸摸情况,问问乌平之行不行。乌平之比他会看时局,若是可以,也这样来。


    总有官员家的孩子没进国子监吧?他早听说,官员也收学生。有些是真学生,有些是收好友家的小娃娃。他也要收几个。


    崔仲卿就跟他说可以去国子监教书,“你适合那里。你怎么突然不想读书,想教书了?”


    谢岩想读书的。


    “我读好书,才能去教书。”


    崔仲卿听明白了,谢岩还是想去翰林院。


    到翰林院看多多的书,然后再看看去哪里教书。


    国子监要他,他就去国子监。国子监不要他,他在家里也能收学生。


    谢岩喜滋滋的,心情都写在脸上,不用细想,就知道他在做梦了。


    崔仲卿再与他聊,问道:“你现在的才学,到官场历练两年,也能做个好官,何必拘泥于读书教书之上?”


    谢岩摇头。他很有自知之明,说起这事,笑脸都肃了,道:“知道跟做到是两回事,我记住的、了解的,跟我做到的差距很大。我这样的人,去教书育人,碰上有实干的学生,就能造福百姓。若是我自己去,那我治下的百姓不会好过。未来都悬着,不知我能做出什么害人的事。”


    哪怕他没有存着害人之心。


    崔仲卿盯着他看了会儿,给他留了一封信。


    “你回府城后,转交给我爹。他会给你拿些书看。来年我们京城见。”


    谢岩接了信,又笑了起来。


    “崔二哥,我刚没好意思说,我已经看过你的书了,那些笔记对我很有用。你放心,我翻阅得十分小心,一本都没拆,也没写写画画。看完都原样还回去了。”


    崔仲卿:“……”


    这傻小子把他爹哄得怪好的。


    他摆摆手,谢岩乐滋滋捧信走了。


    在他之后,还有众多考生等着去拜见主考官。


    谢岩往队列后去,跟好友们说情况。旁边的举人也都竖着耳朵听。


    他们听闻主考官是个很好说话的人,都松了口气。


    但谢岩两句话的功夫,门内就出来了两个人,这番景象,看得众人的心哇凉哇凉的。


    主考官当然好说话,他都不稀得跟人多说两句,只把谢岩留里面聊了半天。


    过后进去的人,最多也就得几句勉励。悄悄抬眸看一眼,主考官肃着一张脸,一丝笑意也无,把他们的心都吊起来了!


    有主考官的态度在前,这些举人们再去见房官,就感觉房官们格外亲切,聊起天来,家常都能唠两句。


    谢岩在房官这里,也得到了些许优待。


    房官问他跟崔大人聊了什么,得了什么。


    谢岩说一些,藏一些,不全说。就算这样,也得了许多吹捧,在一众举人里,是最多人讨好的一个。


    拜会完毕,鹿鸣宴彻底结束了。


    次日还有同年聚会,这事要合群,谢岩把好友们黏着,走哪里都不落单,好歹混过去了,没有语出惊人。


    陆杨则去码头找船只,准备返乡。


    很巧,他来之前,听闻过洪楚的消息,在省城逛了很多地方,却没有遇到过洪楚,没想到在码头遇见了。


    他已经想通了,少了些利益的考虑,只把人当朋友,见到就招手。这天在码头,两人聚一块儿吃了顿饭。


    陆杨没要酒,只上了茶。


    他说:“你要喝酒也行,我就不陪了。我夫君不让我喝,说喝酒伤身子。我也想要孩子了,这阵子都没喝酒了。”


    洪楚看看他的肚子,又看看陆杨笑呵呵的脸,跟他一起喝茶。


    在省城里,怎么都听说过谢岩的名字。洪楚与他碰杯,恭喜谢岩高中,喊他“举人夫郎”。


    陆杨笑眯眯的,“可熬人了,还好有个好结果。你的生意呢?生意如何?谈成了吗?”


    码头喧闹,他们在包间里吃酒,都要大声说话。


    洪楚情绪不高,比上回见面时憔悴。他回头看看,把两个护卫使唤到门外去守着,然后才开口跟陆杨说话。


    他说:“我这次不是来谈生意的,是来相看的。”


    陆杨眼露惊讶,“相看?这么远,怎么让你来?应当是男方到你家去提亲,你们家决定要不要啊。”


    洪楚深以为然地点头,道:“谁说不是?不过我都解决了,这一家以后都不敢招惹我了。”


    陆杨十分感兴趣,看他神色没几分高兴,反而愈发落寞,便没往深了问,拿公筷给他夹菜,让他再吃两口。


    “你什么时候回府城?我定下船只,就这两天回去。要是碰上,我们就一起走。”


    洪楚等不了,他今天就要走。


    茶水不醉人,他却跟醉了一样。


    他跟陆杨说:“要是我们也能考个功名就好了,男人依靠科举就翻身了,多少出身不高的人,由此改换门庭?我这几天在省城,听见很多人的议论,心里真不是滋味。”


    陆杨看他好低落,稍作思考,还是问了一句,“是不是有人逼你相看的?”


    陆杨会看眼色。洪楚没说,他也从细微的表情变化里,看出异样。


    的确是被逼的,他不是自愿的。


    陆杨知道这种事。他小时候,陈老爹常拿赶出家门来吓唬他。后来他长大了,又常拿婚配来说他。


    陈老爹总能找到奇奇怪怪的烂男人,陆杨都佩服他的能力。


    后来婚配也不是他做主的,他做了很多尝试,都没能说服陈老爹退亲。他跟弟弟换亲了。幸好黎峰还不错,不是个烂人。


    他跟洪楚说,“谁家都这样的,总要有个法子压着你,好拿捏你。你有本事,能到外头做生意,能让家中掌柜伙计的服气,但你的亲戚们却不会服你,他们只会觉得你挡路了。明面上争不过你,就要暗地里使绊子。使绊子终究太麻烦,你还能躲,哪有婚配方便?就是个男人,都逃不过婚配,何况是我们?”


    洪楚抬眸看他,赞道:“杨哥儿,你果然不一样。别人都不懂我,劝一句,都说这个不好,就换一个相看。我根本不是气婚嫁之事,我只恨他们手段下作。”


    偏偏这是个阳谋,他爹和他叔叔都被人说服了。


    家中子弟,比他小的弟弟妹妹都婚配了,就他,已经二十岁了,马上要二十一,算虚岁,是二十二岁,拖到现在,还没定亲。


    就算不往外嫁,也该招婿。招婿又怎样招?自然要招个聪明的。


    这个聪明,就是以功名论。


    他这次过来,相看的是个秀才。


    一个小秀才,在家里养了三房姬妾,他还没说要把人招进来,那臭男人就上赶着给他立规矩。


    洪楚要是能忍,他就不姓洪了,这阵子把人料理得妥妥帖帖。


    洪楚说:“说是让我挑个赘婿,我挑的都是什么?是他们精挑细选的人。我从他们选来的人里面挑,能挑到什么好人?无非是看我以后想被谁拿捏。房里人能轻易困住我,打闹都是家务事,要是怀个孩子,影响的只有我。”


    这事与陆杨无关,他却很能共情,听着心里闷闷的。


    陆杨在市井长大,有他独特的思考角度。


    他问洪楚:“楚哥儿,你应该不止嫁娶这条路?”


    洪楚点头,“对,还能在祖宗面前立誓,终身不嫁。这样我永远都是洪家人,他们才会放心把家业交给我打理。”


    陆杨眉头舒展了,他说:“那你立誓又如何?誓言困不住人,困住的只有心。你要是害怕,那就做个局。他们信祖宗,你就让祖宗显灵。不论如何,拖个几年,比方说祖宗让你过个三五年才能说亲,他们也得听。三五年的时间,够你料理他们了。到时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洪楚是大家族培养出来的,虽然家中有码头这个产业,平常行事也很野,但冒犯祖宗的事,洪楚没有想过。


    他垂眸沉思,又一次跟陆杨碰杯。


    “我会考虑的。”


    陆杨喝了茶,看洪楚眼里有了些神采,便不多说。


    茶饭过后,洪楚跟他说了几句。


    “能走出来真的很不容易,这件事让我很愤怒,愤怒之余,我却只有来省城相看这一条路可走。能遇见你是好事,你是第一个没劝我找个男人的人。”


    陆杨脸上没笑。世上不止是嫁人才有出路。


    他跟谢岩好,是他运气好。在他最早的想法里,他是希望他能挣到很多银子,有足够的价值。


    他靠着这口气,前面十几年,再苦再累都没松懈,各处偷师学艺。一离开陈家,他就如鱼得水。


    洪楚的本事只会比他厉害。


    他也不劝洪楚离开洪家,自立门户。凭什么?


    洪楚也是姓洪的,能有今天,都是自己的本事。他完全可以把那些没用的东西剪除。


    人都有软肋。要银子的人,以后一生为银钱所困。要权利的人,以后一生只能点头哈腰做个谄媚小人。


    那些手下败将,根本不足为虑。


    陆杨说:“他们想要你发誓,无非是拿你以后是个孤家寡人来恐吓你。你不用怕,世间苦命的孩儿多得是,洪家也是大家族。谁说你无子命苦,你就把他们家的孩子抢过来教养。让他们尝到失子之痛,从此不敢招惹你。当然,你不用这么直接,你办个家学,‘选’孩子来培养。不要怕养出白眼狼,世上还是好人多。”


    洪楚勾勾唇,笑得有几分邪气。


    “我此行正打算这样干,我们想到一处了。”


    这顿饭洪楚请了,他叫了几个掌柜的过来问话,留了几个商船的船舱给陆杨,好几个返乡的日子,任他挑选。


    洪楚跟他说:“九月的大集,我没插手,你们商号赶不上。等年底吧,年底我们大干一场。”


    陆杨应下了,笑眯眯抱拳道谢。


    他目送洪楚走远上了船,还在路边站了会儿。


    世上不止一条路,他希望洪楚也能得到想要的出路。


    这无关利益,而是他的一点祝福。


    此行之后,一行人返乡回家。


    盛大先和季明烛都要在省城多留一阵,他们在省城有旧交,需要走动走动。写了家书,拜托谢岩捎带。


    直到返乡这天,谢岩才听季明烛说起下0.0药的小人是谁。


    一个老熟人,一个同窗,也跟他是邻居。是刘有理。


    太不凑巧,刘有理也取中了,和季明烛的名次挨着。


    返乡这天,刘有理在码头找商船捎带。


    举人的功名,让众多客商愿意与之结交,他顺利上船了。


    谢岩站在船头上,遥遥看着与人谈笑风生的刘有理,低声跟陆杨说:“好想打他啊。”


    陆杨不知府城的变故,只是劝他:“我看你打不过他,叫上黎峰一起吧。”


    谢岩理智摇头,“不,要是动手,决不能叫上黎峰。他没功名,动手就去蹲大狱了,只能我打。要么套个麻袋,黎峰动手我嚷嚷。假装是我打的。”


    陆杨佩服他这份为好友出气的心。


    船动了,谢岩收回视线,看向陆杨。


    “那你要不要跟我交朋友?”


    陆杨自是愿意。


    谢岩会说甜话了。


    他说:“那我以后会为你出双份的力。你听清楚了,是出力,不是出气。我不会让人欺负你。”


    陆杨踮脚亲了他一下,把谢举人的脸蛋亲得通红。


    哇。口气这么大,脸皮却这么薄。真稀罕。


    第177章 坏人! 今天煮酒论屁.股,俗事一件。……


    一清早, 陆柳送黎峰出门,开始新一天的生活。


    他们商号没能拿下大集摊位,九月不能去赶集。码头囤了货, 黎峰打算出门转转。


    去车马行、镖局、钱庄等地方, 还有民富路那边的客栈酒楼转转,提前跟人谈生意,让他们在赶大集的客商面前提一嘴靠山吃山的菌子和药材。药材列举了几种名贵药材,先把深山的名号打出去。


    这法子不常用于商号与商号之间的生意,是黎峰当猎人的时候, 出去找主顾的法子。如今生意做大了,他照着来。


    要这些人帮他, 利益要足。


    黎峰想了两个法子,先给这些地方的老板、掌柜的送一份礼, 让他们行个方便。然后给伙计们散财。不论成不成的,他都给人二十文钱。要是成了,他按照客商的购买数量,会给他们抽成。一百两返一两。


    这跟返点是差不多的比例, 夫夫俩在家算过多次,考虑到很多客商是自己上门,由他们介绍过来的是少数, 这点抽成给得起,便如此定下。


    原来还考虑过一百两的货款,返五钱银子。陆柳念叨数遍, 觉着五钱银子不如一两银子诱人。五钱银子, 就是铜板、碎银。大集期间,各处都忙,这些人不一定记得。


    还有很多老板会给赏钱, 多跑几次腿、帮人传传话,挣的赏钱都比五钱银子多。到一两银子起步,才会让人动心。


    陆柳收拾着草料,把二黄和威风的窝都晒晒。


    黎峰在家,都会喂马喂狗,早晚都是他的活,陆柳轻松很多,只中午喂一回。


    陆柳仔细想想,发现黎峰都没有好好休息过。自打他们成亲以来,黎峰里里外外的都在忙,外头的难事也从来不带回家。


    家中开了小食铺,汤羹管饱,自家做饭,肉蛋都有,嘴上是不馋的。陆柳琢磨着,要再想个法子,招呼招呼黎峰,哄哄他,让他爽利松快些。


    陆柳盘算一番,决定烧一壶酒,弄几个下酒菜,跟黎峰吃酒说话。


    夫夫俩相处,黎峰是做得多,说得少。偶尔话多,长篇大论的讲述,都是因为陆柳心里不舒坦、钻牛角尖,黎峰来哄他的。


    这回就让黎峰说,他来听。倾诉让人心情舒畅,这应该是有用的。


    为此,陆柳回屋好好收拾了一番。


    早上家务多,陆柳不去铺子里。房里收拾好,他转头去隔壁屋,找赵婶子,一起晒被子、拆洗被罩被单。


    降温了,哥哥和哥夫该要回家了。把被子晒晒,都换上干净的,他们到家直接睡,各处舒坦。


    他忙着,陈桂枝把孩子抱到巷子里来玩,两个小宝在门槛上趴着,望着陆柳叽叽咕咕喊话。


    他俩会说话了,愈发话痨。一家子都爱围着他们说,他们什么都学。虽然不标准,但爱嚷嚷。


    对壮壮的性格试探已经结束。一家人经过多次尝试,又是玩具、又是亲密互动,终于确认,壮壮就是太黏着小麦了。


    他不许小麦玩玩具,只能跟他玩。


    小麦手里有什么,他都要抢。抢过去还会玩一会儿,看起来像是抢东西,但没一会儿,就会丢掉,继续去扒拉小麦。他更像是在看那个霸占了哥哥喜好的玩意儿有什么好玩的。


    大人要过来抱抱,他会把小麦推开。以前他们都是一起抱,要么就把壮壮说两句。现在壮壮改了很多,极少推小麦。赶上他推小麦的时候,他们试过,依着壮壮的心意来,就抱他,不去抱小麦。


    小麦自然是委屈的,他也不闹,扁着嘴巴倔强望着。


    壮壮也没多高兴,没一会儿就闹,要和小麦在一起。


    这个发现,让黎峰见了壮壮就忍不住笑。一颗愁心舒畅了。


    陆柳还有些不明白,因为两个孩子也有分开的时候。比如说一人抱一个,各自逗着玩,壮壮就没去找小麦。


    黎峰说等他俩再大一些,会说话了,好好问问。


    黎峰还故意逗壮壮,仗着自己体型大,忽然一下把小麦藏到怀里、放到身后,让壮壮只听得见声音,见不到人,忽悠壮壮喊爹、喊哥哥。


    这么大个人,欺负个小娃娃,还把他笑得不行。


    陆柳由此发出和哥哥一样的感慨:小孩子真好骗啊。


    他想哥哥了。被子拆洗晒好,他又帮着把家里洒扫一番。


    书架和书桌上的东西他不敢乱动,拿鸡毛掸子除尘,再拿抹布擦,书本不挪窝,原地拿起,原地放下。


    家里大,收拾起来累人。


    赵佩兰是一天收拾一间屋子,算下来,同一间屋子,约莫六天打扫一次。


    人少,进屋活动的人更少,各处浮尘多,别的还好。


    陆柳收拾完,出来倒水。


    赵佩兰正拿着木槌拍打被子,威猛围着她转悠,时不时挡她的路。


    她跟陆柳说:“他俩总是忙,常不在家,威猛都成了我的小狗了。”


    陆柳笑眯眯道:“隔代亲嘛!”


    赵佩兰:“……”也行。


    她也接受狗儿子、狗孙子的说法了。


    拆洗耗时辰,晾晒以后,就等到下午收拾时忙一阵,期间能闲会儿。


    陆柳中午吃完饭,去铺子里转转、消消食,回来就带着两个小宝歇午觉。


    等到睡醒了,就开始今天的学习。


    他保留着给两个小宝念书听的习惯,他看别的书,读得磕巴,会跳过不认得的字词,两个小宝能将就着听,把他的声音当背景音,兄弟俩玩着,偶尔会往陆柳身上扑,要抱抱。


    如果他念的是《三字经》,效果就大不相同。两个小宝能在炕上摇摇晃晃,歪歪斜斜倒到枕头上,说睡就睡了!


    这是很好的哄睡方式。虽然他俩学习热情不高,但因此变得好哄好带。


    念几页书,陆柳再到书桌前练练字。


    他最近也会记录一些跟客人打交道的说话方式,在店里招呼客人,总有不如意的时候。有些他察觉了,当时能改。有些没有察觉,过后几天才发现得罪了人,就回家问问娘。


    还有一些他开店过后的思考、调整,这些东西,他不敢轻易尝试。小小的食铺,不用大大的改法,等着哥哥回来,他俩再聊聊。


    他还想找个先生教教他,或者找个账房先生来教他。


    识字算数一起学,学完了,他再看看还差什么,在历练里查漏补缺。


    炕上,两个小宝哼哼唧唧的睡醒了。陆柳放下笔,望着窗外喊娘。


    孩子大了,他没法一次抱两个。分开抱,又怕另一个摔到炕下,要有个人搭把手。


    陈桂枝给他俩做了帽子,用兔毛做的,是姚夫郎托大强带来的兔毛。


    下午这阵缝出了样子,给他俩戴在头上试试,毛茸茸的,极其可爱。夸他们可爱,他们还知道听好话,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很招人疼。


    下午这阵,巷子里太阳小了,今天没风,带他俩到外头玩玩。


    王丰年和陆二保也在,孩子交给他们。陆柳转去隔壁屋子,一忙到底,把被褥都收了,留一床抱到门口竹床上缝。


    他给哥哥和哥夫留了鸳鸯被在炕上。这是乌平之送来的,还是新的,早时太热,没用上。这回好了,回家刚好盖上,又暖和又喜庆。


    赵佩兰拿了针线,跟他对坐着,一起缝被子。


    这一床缝完,也到了晚饭的时辰。


    陆柳跟他们说好了,晚上他跟大峰回屋吃。


    陈桂枝见怪不怪,眼皮子都没抬就答应了。


    陆柳问她:“娘,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啊?”


    陈桂枝把缝出点花样的兔毛帽子往小麦头上比划,说:“问什么?小两口的事,你们好意思说,我还不好意思听。”


    陆柳脸红红的去做饭了。


    晚饭陈桂枝跟他一起收拾,两个人料理得快。


    外面赵佩兰和王丰年还在择菜、洗菜,顺带看孩子。陆二保到饭点,会去铺子里帮忙盛汤、换汤罐,让贺青枣和顺哥儿一起在前头招呼。


    这一阵大家伙都有事,等饭焖上了,陆柳拿下炉子上的小瓦罐,把宝宝饭倒到碗里,拿勺子搅拌、分餐,放桌上晾着。再拿小锅,煮些猪下水,往里加些面条,煮一大锅,分上三碗,三条狗的狗饭弄好,饭菜也上桌了。


    趁着灶台热乎,陆柳拿湿抹布先擦一回。再洗洗手,到院外张望。


    黎峰回来了。府城城区太挤,不好骑马,赶车可以走,黎峰嫌慢,每天都是靠着两条腿直来直去,鞋子都跑坏了三双。


    陆柳迎着他走去,还没碰面,就先喊人。


    “大峰!晚饭收拾好了,我们到房里吃吧!”


    黎峰伸手揽他肩,大手落他身上,只有亲密,没几分重量。


    “怎么去房里吃?”


    陆柳摸摸脸。他明明已经是厚脸皮了,娘调笑他话却仿若在耳朵边,黎峰问一句,他又一次红了脸,烫烫的。


    他说:“我给你烧酒喝!”


    黎峰看他这样,便不问了。


    他回家来,有个固定的流程。


    要先打盆水,洗脸洗手。今天狗饭收拾得早,黎峰还去喂了狗,顺带取草料喂了马。


    陆柳来来回回跑几次,在桌上架起了小炉子,烧上了一壶酒。


    炉子是买来的铜炉,他们在大酒楼见过,许多汤羹类的堂食会用上小炉子,上桌了还能继续咕噜咕噜的炖上许久。比家里的大炉子轻便,用法差不多。


    陆柳把酒煮上,端来几盘下酒菜,又盛了两碗饭过来。


    怕饭菜放凉,他把小锅也洗出来,拿到屋里备用。要是凉了,就一锅炖了!


    黎峰进屋闻见香,再看看桌上的好酒好菜,就挑挑眉毛。


    他回身把门关了,走到桌边坐下,看陆柳笑眯眯的,不像有心事的样子,就问他:“怎么想到在房里吃饭?”


    陆柳说:“家里好热闹,我好久没跟你单独吃过饭了,下午跟娘说起来,娘都没问,直接答应了。”


    他给黎峰盛酒喝。酒烧热了,有些烫,他让黎峰慢点喝。


    黎峰很少喝烧酒,没这个心思。


    成亲以后,喝烧酒的次数多了,陆柳有心思,总给他煮着喝。


    黎峰吃点鱼骨菜,见陆柳盛出第二碗酒捧着吹,不由笑道:“娘说你不是我兄弟,不能老拉着你喝酒。”


    陆柳不听,“没事,今天我想喝,我拉着你陪我喝。”


    黎峰说他酒量不好,酒瘾却大。陆柳只是嘿嘿笑。


    等他端起碗,喝了两口酒,陆柳才开口问他:“大峰,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黎峰听着愣了下。他没藏事,也没在外头胡来,一时不知陆柳问的什么。


    他动动脑子,往回想了想,他以前在山寨的时候,常跟陆柳说山上的事,来到府城以后,却没怎么提过码头的事。


    黎峰拧眉思索,不知该说什么。


    商号的好消息,陆柳都知道。


    没提的就是一些经营细节,与人相处的难处。


    他从山上来到城里,经验在更迭,是摸索前行。人情往来里,他需要逢迎赔笑,实在不体面。这话他不想说。


    他抬头,对上陆柳的一双澄净笑眼,垂眸想想,挑拣着说了些。


    “码头那边不太安定,有人来找麻烦。我们跟洪楚走得近,就得罪了洪家其他人,明着顺当,暗地里有人使坏。比方说,前阵子下雨,仓房漏雨了。幸好发现及时,留守的弟兄常巡视,不然山菌都泡发了。”


    这件事后,洪老五换了人守仓房。黎峰考虑过留自己人看守仓房,想想别人打点的银钱数额,他难保留守的人不意动。不如用洪老五的人,都是吃洪家饭的,收拾起来方便。


    他手下能用的人太少了,暂时拉不起班子,盼着能来两个兄弟帮他。也后悔早年在山寨里太傲,太独,没交更多信得过的兄弟。


    他能在府城请人,以后相处得好,互相共事,都是缘分。但他不敢在急用的时候请外人。他不敢赌。


    黎峰喝下一碗酒,吃几筷子下酒菜,才跟陆柳说:“走到外面,胆子反而变小了。”


    陆柳当即否认,“没有,你不是胆小,你是担子重了,要想的事情多了。那么多人要靠着商号吃饭,他们的盼头都在这里,你压力肯定大。你以前就管着自己、管着兄弟几个的饭碗,现在大锅都架起来了,吃饭的人何止百家?大峰,你现在好厉害。我知道你在外头不容易,以前你在我心里的很高大、很硬挺,是个刚硬的好汉。你如今都会软着来了,就那什么,能屈能伸!比以前更厉害了!”


    陆柳说完,见黎峰只是盯着他看,久久没言语,又笑道:“大峰,我已经知道你多有本事了,你是我的大英雄!”


    黎峰听了笑。他突然觉着这会儿的气氛像在店里,有家的温馨。侧目看看,他就在家里。


    靠窗的桌沿边缘,放着一盏油灯,用着方灯罩。灯罩之上,是他们俩的赏月图。


    一晃一年过去了,对贴两面的赏月图有了岁月的痕迹,色调黄黄的,却让画上人的肤色、神态愈发温柔,有了真实感。


    黎峰问他:“小柳,你今天这样,是想知道什么?”


    陆柳笑道:“想你开心!”


    黎峰心窝软软的,他说:“我没不开心?”


    陆柳说:“我就想听你说说话,有事我跟你一起担着,没法子解决也好,有法子解决也罢,一件事入了两个人的耳朵,我们就能一起分忧了。”


    人的心软了,对待事情的态度也变了。


    黎峰不想显得软弱,很多时候都不愿意说。


    他其实不大习惯应酬。在外应酬,跟在山寨上不一样。


    当猎户的时候也卖货,也要出去找客人。那时娘教他,他学了,也自己摸索着想法子,琢磨着客人喜欢的态度、喜欢听的话。


    但那时候不用天天这样,他能经常上山躲清净。现在惦记着责任、家小,想想寨子里的人,什么事都能扛下来。


    好坏、苦甜、心酸……都吞到肚里。


    贴特别多的冷屁.股,越来越会逢场作戏。


    黎峰心里想了许多,说出来的只有一句抱怨的糙话。


    “也没啥,就是冷屁.股太多了,我一张热脸都贴不完。”


    陆柳故作惊讶:“好可怜的人,竟然有一个冷屁.股!”


    黎峰被他的话呛到了。


    陆柳忙起身,绕桌过来,给他拍背顺气,继续道:“是不是越有钱的人,屁.股就越冷?”


    不然怎么有句话,叫热脸贴冷屁.股?


    陆柳用他小小的学识,结合黎峰的经历,去理解了这句俗话。


    黎峰搂他腰,耍流.氓,顺手摸了一把陆柳的屁.股。


    隔着衣裤,摸不着体温。他只说:“小柳,你的屁.股也是冷的。”


    陆柳瞪大眼睛,推他一下,“坏人!”


    他矮身,沿着凳子摸摸,从腿边往里挤,也摸黎峰的屁.股。


    摸不摸得着,不管了,总之震惊:“哇,大峰,你的屁.股也是冷的!原来我们都有个冷屁.股!”


    黎峰“哈哈哈”笑得很畅快。


    屁.股都摸了,人也不用走了。黎峰把他抱到腿上坐着,跟他吃酒吹牛。


    陆柳扭扭身子,态度并不坚决,动嘴不动腿,只有语气在为难,“这样不好,这样就不正经了。”


    黎峰没觉着。


    他说:“我俩在一起,除了吃鸡,也没什么正经事干。”


    陆柳鼓鼓脸,憋不住笑了。


    他跟黎峰说:“大峰,我们在屋里说说就好了,到外头,不能这样说。要说我俩学习了、上进了。你看,人可以做假账,当然也可以假装上进!”


    黎峰懂的,一手搂着小夫郎,一手盛一碗酒,让陆柳先喝一口,他再喝剩下的。


    他说:“今天煮酒论屁.股,俗事一件。”


    陆柳也畅快笑起来。


    对,他俩俗俗的!


    陆柳问他:“大峰,你要不要再说会儿?”


    黎峰不愿意说了,“以后再说,今晚吃鸡。”


    天冷了,只能炕上打滚。


    黎峰灭了火炉,熄了油灯,抱陆柳上炕。


    陆柳在腹部摸到了他的东西,真是神奇。


    喂饱了夫郎,黎峰出门打水,给陆柳擦擦身子,身上还有劲儿。


    他想把桌上酒菜收拾收拾,陆柳拉着他的手,不让他动。


    “大峰,睡吧,我今天说哄哄你的,怎么好让你忙?”


    黎峰便没动,如他的愿,上炕歇息。


    他们家的变化很大,从山寨到府城,从打猎采集到经商开店,各自都有了不同的际遇,心境自然也有了变化。


    但黎峰始终认为,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陆柳没比他轻松多少。


    里外的家务事,大大小小的人,还有各人之间的关系,再是陆柳的小事业,这都需要付出足够的心力。


    他的大手在陆柳身上搓搓,让他别多想。


    “我不会跟你客气,我要是累了,回家倒头就睡。现在一身的牛劲没使出几分,到家干干活也好,不干活,我也憋出毛病了。”


    陆柳不抗拒,由着他搓揉,过了会儿,不知是从睡梦中惊醒,还是思考过后,有了回答,他低声道:“我心疼你啊,等过阵子,哥哥和哥夫回来了,你就回山寨看看吧。来回奔波一趟,在寨子里多住一阵,去安哥哥家里吃饭。到时你不上山,也能有地方跑马、射箭,跟人比试比试,还有一个二田能让你揍。心里就舒坦了。”


    黎峰的心跳平缓上升,心里不平静。


    他说:“我一个大男人,要什么心疼不心疼的。你们好了,我就好了。”


    陆柳也搓搓他,“你是我男人,我才心疼你。我没去打猎,但我记得你下山的时候,肿得穿不进鞋子的脚。我没去外头应酬过,但我知道看人脸色的难处。寒来暑往的,你早出晚归没停歇,我都看着的。”


    黎峰听到耳朵里,暖到心里,他的骨头都软了,身体躺着发酸,想要动一动,到地上去跑一跑。


    这些话,往年都是他娘跟他说。他上山之前、拿出银子给家里、把婚事一年年拖延的时候,他娘都说他自小怎样怎样,吃了多少苦。


    黎峰经历的时候,不觉得苦,都是平常。


    听寨子里的人说起、议论,他也不觉得苦,大家都这样过来的。


    但亲近的家人这样说,他就有情绪反应。他的付出都被看见,这些经历就都值了。心里满满胀胀的。


    他让陆柳收收神通,“小柳,你再说我都受不住了。”


    陆柳撑着起身,在他脑门亲了下。


    “好了,睡吧,你今晚肯定能睡个舒坦觉。”


    他说得对,黎峰一觉到天明。


    次日一早,新的一天开始了。


    陆柳还在梳头,黎峰就大跨步出门,把碗筷锅碟都拿到了前院井边,打两桶水,清理个干干净净。


    家里开店,炖汤都要剩的。要么自家吃,要么给狗子加餐。


    晚上剩的,早上喂。这个天气,耐放。


    他生炉子,在汤里加点剩饭,回头把马喂了,回来狗饭好了,再喂喂狗。


    这两处忙完,也该洗漱吃饭了。


    陆柳给他煨了瓦罐粥,昨晚上一并收拾的。


    黎峰喜欢吃瓦罐粥,香稠可口,拌个咸鸭蛋,他就个鸡蛋饼,一顿就能喝上两碗。


    早饭吃完,黎峰带两个孩子玩飞飞,飞个几回,就该出门了。


    今天还要继续跑关系,让人给他们商号招徕生意。


    陆柳送他到门外,给他理理衣裳,笑着叹了口气。


    “大峰,你把活都干了,我干什么啊?”


    黎峰笑容明朗,“没活干就歇着,我晚上回来,给你买龙须糖吃。”


    陆柳从怀里掏出钱袋子,在里头拿了两块碎银子给他。


    “我有钱,我出钱,你出力,我等你回来。”


    黎峰被他哄的,走出巷子,上了街,脸上的还挂着笑。


    这时候不说脸笑僵了,简直比阳光还灿烂。


    第178章 双喜临门 得偿所愿


    进入九月, 看房子的人多了。


    海有田隔三差五的在附近转悠,带来了许多新的租客。


    黎峰跟他说好了要预留房子,眼下房客们都往这里跑, 陆柳加了点定金, 先把屋子定下。


    他们跟海有田熟悉了,给个定金,还留人在家里喝杯热茶,吃几个包子。


    赶上晴天,过了饭点之后, 陆柳让贺青枣到巷子里玩,过来拆一床被褥, 拿来做棉衣。两头碰上,贺青枣捏着被子, 对海有田又是一阵感激。


    他是村里出来的,自小就没穿过几身好衣裳。还以为嫁个秀才,能有点体面。哪知成亲以后,日子过得还不如在娘家的时候。


    早年他想着刘有理要读书, 各项开支大,他冷了就往衣裳里塞稻草,能扛就扛了。现在知道刘有理的恶毒心肠, 他往前想想,也都明白了。刘有理根本没考虑过他怎么活,有命就苟着, 没命就算了。


    刘有理走的时候, 没拿被褥。贺青枣有被子盖,加上海有田送来的两床被褥,他这个冬天能过得特别暖和。拿出来改制棉衣的被褥, 是家里的旧被子。


    他犹犹豫豫,好几次张口,没能说出给海有田也做一身棉衣的话。他没法给外男做衣裳。只好说等过阵子,他给海有田送一坛子咸鸭蛋吃。


    海有田笑呵呵应了。冬天没菜吃,他拿些咸鸭蛋回牙行,平常能下饭。


    陆柳坐旁边,把兔毛缝到衣裳边缘,给棉衣滚个毛边,时不时拿到小麦和壮壮身上比划,怎么看怎么好,越看越有劲儿,赶着做好,给他俩穿毛茸茸的小衣裳!


    他也跟贺青枣说话。他最初缺冬衣时,娘还提醒他了,棉衣之外,还要做棉裤的。


    他说:“枣哥哥,你做完棉衣,再制一身棉裤。留些棉花,再做两双靴子,平常换着穿。这些制完,棉花就不多了,你看着做个棉帽子戴戴。”


    贺青枣都听进去了。他的新生活很好,很有盼头。


    只是九月了,乡试结束,去赶考的书生们都该回家了。他怕刘有理还来找他。


    九月中旬,有一场大集。


    王猛和大强到家里做客的时候,陆柳给他们画了饼子,让他们一定来长长见识。


    还没到日子,他们就提前过来了。载了很多货。


    菌子之外,还有蜂蜜、皮毛制品、名贵药材。


    蜂蜜和皮毛制品都拉到陆柳这里,药材放到码头铺面,菌子则在码头租仓房。


    本次来的还有寨主家的大孙子黎飞,今年才十二岁,浓眉大眼的,一身虎气,眼睛很亮,一看就是个机灵孩子。


    家里住得下,陆柳一并安排了。


    当天摆酒,给他们接风洗尘。


    都是自家兄弟,黎峰不跟他们客气。吃喝完毕,睡饱了,歇足了,全带出去干活。


    尤其是黎飞,对黎峰来说,这跟培养下一代没区别,以后要在寨子里主事的,商号的根都在黎寨,他把黎飞带在身边教。


    大强和王猛就让他们干点糙活,一起去贴冷屁.股。


    当爹的人了,全都不要脸了。大强那么毒的嘴,也会说漂亮话了。回到家里,被王猛频频笑话。然后一帮人互相学着对方的嘴脸语气,气氛很是欢快。


    陆柳没跟他们出去,就在书院附近吆喝着卖卖皮毛制品的衣帽。


    在天冷的时候,把保暖衣裳送到门前,买的书生挺多的,其中背心和护膝卖得最好。皮靴也是。帽子则滞销了。书生们不爱这种帽子。


    蜂蜜在县城里卖过,都是切开了卖。这是陆杨想的法子,不用等着大主顾买下整个蜂窝,让散客们把蜂蜜包圆。


    陆柳让顺哥儿想个宣传的词,往外吆喝着喊喊。顺哥儿知道怎么叫卖了,能喊得顺溜最好,喊不顺溜,就拿语气来凑,总之态度一定要热情。


    卖蜂蜜,不拘在小食铺。


    书生们不爱太市侩的地方,他们还制造了家的温暖感,就跟县城的情况不一样。


    顺哥儿思来想去,决定在门口挂牌子。


    他跟陆柳说:“大嫂,其实我早几天就开始想了,刚有了主意,我给你说说?现在天冷了,我们放下门帘,好多客人都不知道我们家还开着门。但门窗打开,屋里又太冷了。有什么法子能让客人们知道我们家还开着门呢?我们在外头挂了灯笼。但是只有灯笼,又会让人误会。很多客人过来,都以为我们家有堂食,能点菜吃,但我们家是没有的。我就想着,能不能像小摊贩的吆喝声一样,让客人经过我们家门前的时候,知道我们家是卖什么的呢?我们做书生的生意,书生们都识字,我们就挂个牌子。写上‘在开门’和今天卖什么汤,你看这样行不?”


    这样可太行了!


    陆柳把他大夸特夸。


    牌子的样式,需要想一想。


    一块大木牌不够,写上去不好改。每天贴纸也不行,他们字不好看,消耗也大。


    陆柳记得他去码头铺面时,在铺子里看见的很多小木牌,这东西就跟酒楼饭馆的点餐牌一样。他们是做食客的生意,挂点餐牌再正常不过。只是一般人是把牌子挂在屋里,挂在柜台上方。他们是要挂到外边。


    陆柳又出来看,在门口转悠比划。


    铺面小,横着一排挂在屋檐下,不够显眼。最好是竖着挂,一溜串下来,高的矮的都看得见。


    还能跟做虎头鞋一样,在下方系几个铃铛,随风有响声,能吸引人的注意力。


    铃铛对于食客来说,太吵了点。那就做点小木头块,让它们互相碰撞,有声响,不刺耳,这便够了。


    陆柳跟顺哥儿商量着来,开关门的牌子,只挂一个。这是陆杨的经验,让客人习惯他们开门闭店的时辰,风雨无阻。时辰不要变来变去。


    他们离得近,店里还住人,这个可以定下。


    往下就是汤羹的种类、早饭的类型,还有几个能外带的小零食。


    比如超级小馒头、咸鸭蛋、炒面粉,现在还有蜂蜜。


    中秋节时,陆柳跟黎峰出门看花灯,一路经过众多商铺,见识了各类的显眼法子。他又到窗格边瞧瞧。


    他琢磨着,可以多做一面窗板。这面窗板用纸糊,平常能防风,在纸上写上“卖吃的”,或者“门开着”。窗后放一盏灯笼。在纸上就能映出光。等到真正关门的时候,就换上实木的窗板。


    冬日里,天色暗,这个巧思能让铺面显眼一点,和不会发光的木牌互相配合,招徕生意。


    木牌、窗格,一并找木匠定。


    弄好之前,先拿块木板,在纸上写,放到门外,将就着用。


    下午陆柳看店,顺哥儿出去吆喝,陆续有人来买蜂蜜吃,到次日,顺哥儿也要跟着黎峰去大集附近转转。


    他们六月里都去过,大集未开市,附近的小摊子就密密麻麻摆开了。


    顺哥儿想拎个篮子,装上蜂蜜去卖卖看。好卖就多带些,不好卖就算了。


    黎飞昨晚上听他们说牌子、窗子,今天看顺哥儿要去街上卖蜂蜜,看得心中火热火热的。


    他跟黎峰说:“大峰哥,你们到了府城都变得好厉害,我也去县里的铺面玩过,他们没这么多想法。”


    王猛和大强也是点头。要说变化,他们对陆柳的变化最为惊叹。


    有时候看着陆柳说话,都跟看见了陆杨似的。这俩兄弟长得像,陆柳会办事了,又是跟着陆杨学出来的,讲起话来,真是一样一样的。


    黎峰盼着能有几个亲近的兄弟到府城帮他,顺着话头,让他们好好奔一奔。


    王猛早有想法,满口应下。


    大强则在这次运送蜂蜜的过程里,愈发知道坛坛罐罐的难处,一时不敢应下。


    他们在山寨里,往外运酱料的时候,都觉着很难。从山寨到县城,再从县城到府城,这一路走的,他的心都凉了。


    陆柳低头想想,道:“要么去问问洪管事?他们天天在码头出货,最知道怎么运坛坛罐罐的了。”


    在码头出的货,并不全都是水路来回,很多都走了陆路。比如他们家的菌子。


    先走陆路,再到码头。现在生意做大了,除却码头的水路,还有车马行和镖局的陆路。这都要运的。


    黎峰听了笑眯眯的。夫郎有本事,他脸上有光!


    他说:“这点事,不用麻烦洪管事,我们这几天都在车马行蹲着,找人聊一聊就行。”


    大强给陆柳竖起大拇指,“陆夫郎,你脑子真灵光。”


    早上就这一阵,他们都要走了。


    黎峰带大强去车马行,让王猛跟着顺哥儿,带上黎飞去民富路附近转转。


    陆柳到铺子里忙过早饭,就拿着纸笔列单子,也借着海有田看房多的便利,问过很多窗户的样式,让赵佩兰描画描画,全都定下来,就能去找木匠定制了。


    这事海有田接了,挣个跑腿钱。他有相熟的木匠,这单生意送过去,还能挣个二十文钱。


    家中有序的忙碌着,在大集之前,有好消息进门。


    从省城过来的报喜班子到了!他们系着红腰带,敲着锣鼓,找到了谢岩的家,给谢举人家报喜。


    人来的时候,赵佩兰正在择菜。


    一群人吆喝着过来,她还吓了一跳。


    还是陈桂枝听见了这些声音里的关键词,拉着她赶紧起来。


    “别愣着了!你家谢岩考中举人了!这些都是来报喜的!赏钱呢?鞭炮呢?都买了没有?”


    赵佩兰慌慌张张的,她准备了些赏钱,但没买鞭炮。


    巷子就这点长,两人说着话,报喜的人就到了门前。


    等赵佩兰进了屋,他们才赶着再贺喜一遍。


    “恭喜啊!您家儿子取中举人了!是今年的解元!”


    赵佩兰听得眼泪直流,嘴里连声说好,旁的招呼都慢一步。


    陈桂枝让王丰年把孩子抱到屋里,让陆二保去铺子里喊人,把陆柳叫回来支应,她赶着把赏钱给了。


    门前鞭炮声炸响,巷子里有几户人家出来张望。


    报喜的人有经验,鞭炮声里继续敲锣打鼓的贺喜,让来瞧热闹的人都知道谢家出了个举人!


    陆柳急忙忙跑回来,跟着娘一起招呼人。


    这些从府城过来的报喜班子,不在这里多留,要趁着时日尚早,再跑几家。


    拿了赏钱,喝了茶水,答了陆柳的问题,告诉他乌平之和刘有理也取中举人了,便转道往别处去。


    陆柳追着问他们:“刘有理住哪里啊?他跟我哥夫是同窗,我问问地方,他们好聚聚。”


    报喜的人也没多想,把他们打听来的住址告诉了陆柳。


    刘有理还住府城,给的地址是府学。


    陆柳点点头记下,返身回家,跟爹爹一起抱着孩子,过来给赵佩兰贺喜。她可算是熬出来了!


    赵佩兰笑着哭,眼泪压不住,屋里来人贺喜,茶水都自理,她去给谢岩爹上香,说说这件事。


    谢岩取中的消息,传得特别快。家中的热闹,持续了数个时辰。


    先是街坊邻居,再是一些相熟的客商。比如说登高楼的余老板、丁家烧刀子酒馆的丁老板。


    让人意外的是,洪家也在当天送来了一份厚礼。洪老五抬来的,绫罗绸缎、笔墨书本,各有一抬。署名是洪楚。


    谢岩考中了,商号的底气也有了。


    黎峰等人在外听闻消息,欣喜若狂,大白天的就往家里赶,什么冷屁.股,不贴了!


    门前的鞭炮放了几轮,两个小宝听着响,又怕又要看,窝在大人怀里捂着耳朵,眼睛忽闪忽闪的。


    等黎峰他们回家,上门贺喜的人就更多了。


    都说礼多人不怪。听闻的商人们留份薄礼,放个名帖,结个善缘罢了。


    也有有意结交的大财主,送来的礼很厚。


    赵佩兰早前收过这种礼。谢岩爹考中秀才的时候,也有财主示好。她知道什么该收,什么不该收。


    拿着大额的银票、多多的元宝,嚷嚷着要赠良田美妾的,全都不能直接拿。要等谢岩回家,让谢岩来决断。


    那时谢岩爹说过,这些银子,都是买路钱。他们还得起人情,就能拿。要搭上前程,决不能要。


    陆柳都看着,喊着要送美妾的,他都没好脸。


    家里的热闹,也传到了小食铺里。来吃饭的书生们听说陆柳家出了个举人,也问了两句,道声恭喜。


    顺哥儿在铺子里守着,给人泡蜂蜜水喝,称做沾喜气。


    这个喜庆持续了数天,才慢慢冷淡下来,被大集的热闹压过。


    他们商号不去赶大集,但在大集之前极力宣传,黎峰贴的冷屁.股有了回报,赶大集的客商,手里有点闲钱的,都会搭着问一句山菌。


    部分客商对名贵药材感兴趣,这都是买来私藏或者送礼用的。黎峰耍个心眼,把部分药材捆绑出售。


    比如人参,买一百两银子的菌子,才能去挑个好年份的人参买。这是他们商号的贵客。


    这事办的,大家伙心里都没底。没想到忙活几天,人参都不够卖了!


    码头铺面人多热闹,黎峰让大强再拿些野蜂蜜到铺子里来。


    这次带来的蜂蜜不多,大强问过车马行的人坛坛罐罐怎么运送,心中有底,也大方了一回,带来的五十斤蜂蜜,都是作为赠品的。进店的客商们,都能割一块蜂蜜尝尝味儿。


    现在下定,是什么价。以后单独买,又是什么价。明明白白。搭着商号的东风,大强拿到了五百多斤的蜂蜜订单。


    这下把他给得意的,眼睛跟被蜂蜜蛰了一样,都睁不开了!


    他们在外头忙着喜着,家中,陆柳也挂上了“点餐牌”,换上了漂亮的纸糊窗户。


    这位木匠有心,窗户采用普通的格纹样式,但边缘的缺口,都刻着字样。照着点餐牌的名词,一样样镂空刻出来,用汤碗的样子做间隔,做出来很花哨。


    乍一看,不大好看,挂到铺子里试用,里屋点上灯笼,到外头瞧一瞧,却很有看头。这个钱花得值!


    这样的热闹里,陆杨和谢岩返乡了。


    陆杨又晕船,下船后,身子十分不爽利。在码头就走不动道,谢岩扶他到铺子里歇歇脚。


    黎峰老远见着人,赶忙应过去。


    他们到铺子里一瞧,里外都是人,实在不适合歇息。


    陆杨还惦记着生意,在谢岩去赶马车的时候,他问黎峰这是在做什么生意。


    黎峰简要说了。


    陆杨连连作呕,就跟听不得黎峰说话一样。


    他抬手抚着胸口顺气,跟黎峰说:“算了,你是上进的,这生意做得好,我就不问了。”


    等谢岩回来接他,黎峰叫王猛送他们一道,让谢岩转道去医馆瞧瞧。


    “没见过晕船晕成这样的,你上点心。”


    谢岩听进去了,只说好,没心思讲旁的。


    出了码头,王猛赶车,谢岩和陆杨坐在车上,两眼张望着街边铺面,找着医馆。


    陆杨不想去,“回家躺躺就好了,就跟上回晕船一样。我脚落地就好了。”


    谢岩没同意。上回条件不好,这次是洪楚帮着定的商船,船舱都没多大的异味,但陆杨比去府城时还晕。饭菜都吃不下去,给他煮个鸡蛋,他都嫌腥。谢岩就吃不出来腥味。


    他俩在后面叽叽咕咕的拌嘴,陆杨在看郎中这件事上,争不过谢岩,也累得慌,过不久,就闭上了嘴巴。


    王猛跟谢岩搭话,“大峰叫我来送你们,我还不知道说什么好,看你还跟以前一样疼夫郎,我就知道怎么说了,你没变啊。”


    谢岩说:“考举人是读书的事,跟我待夫郎怎样没关系。”


    王猛很欣赏他。


    转过街,见一家医馆,他把马车停靠在路边,帮着把陆杨扶下车,谢岩带陆杨进屋排队。


    谢岩嘀嘀咕咕的,进医馆跟进寺庙一样,念叨着“不要生病、不要生病”。陆杨听着心里软乎乎的,捏捏谢岩的手,让他别多想。


    “我好得很,没多难受。”


    过了霜降,天很冷了。都要穿袄子,感染风寒的人多。


    他们排在后面,行进的速度却快。


    这些病人都跟流水似的,往凳子上一座,手一伸,郎中一手把脉一手写方子,嘴里说的话大差不离。


    到了陆杨,他跟前面的人一样,坐下以后,把手放到脉枕上,郎中落指在他腕上,笔尖都写了几个字了,才愣了下抬头,“哦,不是风寒。”


    这话把谢岩的心都吊起来了!


    他第一次带陆杨去医馆看诊的时候,那个老郎中也是这样。一下就给陆杨诊出大病了。


    他赶着说:“我夫郎晕船,两腿发软,什么都吃不下!”


    郎中开口的话,被谢岩打断,他又摸摸脉,才笑道:“没错,是喜脉。恭喜啊,你家夫郎怀了!”


    谢岩懵住了,“啊?”


    陆杨抬头,“怀了?”


    郎中没写方子,说:“怀一个半月了,晕船又孕吐,回家歇歇就好了。”


    谢岩心里咯噔咯噔的,喜都被惊压住。


    天呐,陆杨都怀一个半月了。一个半月前,他在做什么?


    好像是八月初,没几天他就进考场了。他在里头考,陆杨在外头熬着。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好,还在外面走了很多地方。


    谢岩心里一阵后怕,两手落在陆杨肩上都在发抖。


    他想让郎中开个方子,给陆杨养养身子。


    郎中让他回家吃好的,“是药三分毒,没病不吃药。”


    谢岩这才有了主心骨,不要方子了。


    诊脉的小规矩,诊出喜脉,要给郎中赏钱。


    谢岩拿了一块碎银,约莫一钱五分银子,合计一百五十五文钱。超大方。


    陆杨看看那块小银子,别过脸笑得发颤。


    出医馆的路特别难走,主要是谢岩非得扶着陆杨,走得特别慢,到外头上车,他恨不能抬着陆杨上去。


    到车上,谢岩还让王猛走慢点,“我夫郎怀着孩子,不能颠着。”


    王猛先是应声,再才惊讶回头,“啊?!”


    谢岩这时才有了喜气,笑眯眯重复了一遍。


    返乡这天,双喜临门,他们带着好消息回家。


    谢岩考上了举人,陆杨怀上了孩子,他们得偿所愿。


    到家里,又是一番喜庆。


    因陆杨很累,身子发软,只自家聚聚,乐呵乐呵,没大办宴席。


    陆柳给他煨了瓦罐粥,单独炒了点肉末、青菜碎,拌到粥里,放到炉子上煨炖一会儿,给陆杨端来,让他吃点东西。


    陆杨盖着鸳鸯被,屋子里弄得跟新婚似的。


    他把粥放到炕桌上,等着晾凉一点再吃。兄弟俩挨着坐在炕上,手拉手的,两眼瞧着对方,不一会儿就笑了。


    陆柳隔着被子,轻轻摸着哥哥的肚子,“过阵子就好了,我刚怀上的时候也总吐,什么都吃不下,灶屋都不能进。过后就没事了,还能到灶屋炒炒菜。”


    陆杨望着他,仅两个多月没见,他就感觉陆柳的气质变得成熟了。人还是软和的,心也细腻,但办事的时候,多了几分稳当。


    这种稳当,是他心里有底气了,知道这样办是好的,能拿定注意,而不是说他以前办事不好。


    开店管家,的确锻炼人。


    陆杨有些心疼他,“这两个月是不是很累?”


    陆柳摇头笑道:“没有,我前阵子还跟大峰说起过,家中琐事多,孩子也离不得人,看起来我被拖着,没个空闲,但其实都是互相照料的,爹爹他们都有帮我,我平常没被困着。”


    陆杨看得出来他累着了。


    “还跟我嘴硬?你脸上的肉都掉了些。”


    陆柳笑脸盈盈,他抽手,拿上粥碗,用勺子搅来搅去的,盛一勺吹吹,拿来喂陆杨吃。


    陆杨别开脸,有被吓到。


    “哪用得着你这样?”


    陆柳说:“快,你张嘴,让我好好招呼招呼你,我哥哥可厉害了,带回了举人夫君,还怀上了孩子!我来哄哄你!”


    陆杨一阵一阵的笑,人还是虚,笑一阵就没力气,乖乖张嘴把粥吃了。


    陆柳炒肉末时放了些姜丝,炖到粥里,又把姜丝都挑了出去,虽是肉末青菜粥,有荤,但一点都不腥。陆杨没反胃,吃到一半,有了点力气,就自己接过碗,把余下的半碗吃了。


    放了碗,陆杨顺手摸摸陆柳的脸蛋。


    “你等着的,等我缓缓,有了力气,也喂你吃饭。”


    陆柳挑上了日子,要快一些。


    “晚了我就不等你了!”


    他是催着陆杨快点养好身子,方法却如此柔和,听着人心窝里暖暖的。


    家里前阵子有人来报喜,已经庆贺过谢岩考上举人。这回陆杨身子不大爽利,谢岩的风头被盖过去了,他也不介意,笑呵呵跟人说起省城的事。


    席间王猛和大强都在,一起长长见识。他俩想等大集结束后返乡的,因生意好,都多留了一阵。听闻谢岩要回县里一趟,便约好了日子,一同回去。


    席面吃到后面,就剩几个男人。


    赵佩兰和陈桂枝还有王丰年带着孩子在屋里坐,她跟王丰年说:“等会儿我们一起去小食铺,我把亲家替下,你们到家里看看杨哥儿。他才怀上孩子,身子不舒坦,你们跟他说说话。”


    王丰年听话应了。


    陈桂枝说:“哪用你去?你们招呼大峰去。让他们去铺子后院帮忙唠嗑,你们都去看看杨哥儿。”


    赵佩兰摇头,“没事,这也忙不了一会儿,杨哥儿说喘不过气,胸口闷着,我们太多人过去也不好。”


    他们换着来,你进去说两句,我进去说两句,一圈说完,陆杨也该困了。


    到家这天,谢岩没去小食铺帮忙,他回家烧水,先把自己料理顺当了。等着屋里聚完,再打水,给陆杨擦擦身子,夫夫俩早点熄灯歇觉。


    这跟陆杨想的回家情形不一样。他以为会跟在省里一样,一家人特别喜庆热闹,没想到都是平常,淡淡的、暖暖的。


    他的心回落,也变得踏踏实实的。


    谢岩有了习惯,和他躺一块儿,都会伸手给他揉肚子。陆杨总肚子疼,这会让他舒服。


    现在不能揉了,手落上去,谢岩时时提醒自己不要揉。


    他亲亲陆杨,喊他名字。


    “净之,我像做梦似的。这会儿手酸了,才发现是真的。我们要当爹了。”


    陆杨长舒一口气,腿还是软的,胸口依然发闷,心情却畅快了。


    “生个小魔王,像我一样欺负你。”


    谢岩不可置信,“什么?你忍心让他欺负我?”


    陆杨只顾笑,不答话。


    谢岩看他开心,妥协了。


    “行吧,你想怎样就怎样,我都听你的。”


    陆杨才舍不得呢。


    “生个小棉袄,跟我一样爱你。”


    他又是欺负又是爱,借着孩子的名义,说了两句告白。


    谢岩终于听出来,再次抱他,眼里酸涩发热。


    他也爱陆杨。


    第179章 拜师 我拜了个好师父。


    到家第二天, 谢岩出门了一趟。


    他要给盛家和季家送信,也要去崔家拜访。


    盛家和季家好找,崔家比较麻烦, 他要先回府学一趟。


    到了府学, 要应付一下同窗们,再去答谢教官们,也问问他们知不知道崔老先生住哪里。


    他取中举人的消息已经传回府城,崔老先生得知消息,给府学教官们留了一封信, 谢岩拿了信,看见了地址, 看看天色,也不拘时辰, 回家吃个午饭,拿上他在省城买的棋谱,再到陆柳的小食铺里,买了一坛子咸鸭蛋、一坛菌子肉丁酱、一坛新做的酸萝卜, 这便赶车出门,往崔家去。


    谢岩见过了崔老二,知道崔家不简单, 到了门前,抬头看看这个高大的门户,还是喉结滚动, 吞咽了数口口水, 才压下震惊,过去敲门,递了名帖。


    崔家的门童看了名帖, 就把他迎进屋。走的侧门,进去以后,走过一条长道,过了二门,又在游廊上走了好远一段路,再过一道门,绕过一个花草繁丽的庭院,才到一个临水的茶室。


    进茶室,前后两扇门通着,径直走到外头的平台上,就看见了跟人一起垂钓的崔老先生。


    这处景色别致,看起来是家中的小池塘,从门内往外看,只小小一格。跨步出来,视野猛地开阔,才发现这池子相当大,朝远看去,还修建了小桥和湖中亭。


    谢岩又震惊了一下。


    跟崔老先生钓鱼的是个中年男人,体型适中,跟谢岩差不多高,却比他壮实些,长相很儒雅,一看就是个文人。


    他回头看一眼谢岩,问他会不会钓鱼。


    谢岩不会钓鱼,他都没空钓。


    他把手里的三个坛子放下,不管崔老先生看不看得见,先行了个学生礼,说了今次的成绩和见过崔二哥的事,再把崔二哥让他带回来的信掏出来,递给崔老先生。


    崔老先生只顾着看水面上的木浮标,并不理他。


    谢岩本来是躬身等着的,等一会儿腰酸了,就蹲到他旁边等,看看浮标,又看看崔老先生认真的样子,憋了好久,才问他:“你是不是也不会钓鱼?”


    崔老先生冷哼了一声。


    谢岩瞅着他神色,又看看水,再看看旁边的中年男人,问他:“水里有鱼吗?”


    这个中年男人:“……”


    谢岩看他俩好忙,就从怀里掏出两本棋谱,跟书信一起,塞到崔老先生怀里。


    “那你继续钓鱼吧,我反正来过了,你没事的话,我就回去了。”


    刚扭头看向水面的中年男人,又朝他看了一眼。


    崔老先生也终于肯搭理他了,“你急什么?你见过老二了,怎么还这种态度?”


    谢岩莫名其妙,“那你叫我过来做什么的?给你磕头的?”


    崔老先生点头,“对,叫你过来给我磕头的。”


    谢岩愣了下,好歹有个聪明脑子,立马起身回屋。茶室里有一壶热茶,他拿着茶壶茶杯出来,跪地上给崔老先生倒茶,行了拜师礼。


    “恩师在上,受学生一拜!”


    崔老先生说:“拜师还用我的茶。”


    谢岩笑了下,等他喝完,又给他续上一杯。


    “不够还有!”


    崔老先生抬眸瞧他一眼,脸上有了点笑,让谢岩搬个凳子过来坐。


    谢岩坐下了,又有小厮过来,给他拿来了鱼竿、鱼饵、竹捞,还有一个放了半桶水的水桶。他也要钓鱼了。


    谢岩不会钓,随便把鱼竿甩出去。三人还没聊两句,谢岩就钓了三条鱼。


    他手忙脚乱的,又扯线,又拿竹捞,解鱼钩的时候,鱼身滑不溜秋的,他怕鱼跑了,连钩带线,全放到了水桶里,提溜到右手边,让崔老先生教教他。称呼都改了,现在会叫师父了。


    “这池子里居然真的有鱼,怎么这么多,还都往我的鱼钩上跑,我都忙不过来!”


    水桶空空的崔老先生:“……”


    他把鱼钩解下,把鱼扔回池子里了。


    谢岩顺着他的手势看去,眼见一条巴掌长的鲫鱼游在水里,潜深了不见鱼影,半晌无言。怎么这么大的怨气?


    谢岩想了想,问他要不要下棋。


    崔老先生立马放下了鱼竿,夸他有眼色,并给那个中年男人递了个“不上进”的眼神。


    经崔老先生介绍,这位中年男人叫凌三,是谢岩的同门师兄。谢岩喊凌师兄就行。


    师徒三人往茶室走,进屋洗手,拿香胰子搓了五六次,才能摸棋子。


    手上有鱼腥味,崔老先生让人拿了劣质棋子来玩。


    棋盘摆上,香炉点好,家仆鱼贯而入,上茶、上糕点,隔着屏风,还有人弹琴。


    谢岩搓搓手,开始梦了。


    当官以后,原来能过上这种好日子啊。真是美。


    崔老先生爱悔棋,两人不分先后,谢岩都知道他的路数了,见他摸上棋子,立马抓一把洒到棋盘上。然后随手拨弄一下,摆正位置,一次下了十五颗棋。


    旁观的凌三:“……”


    这位师弟不一般啊。


    崔老先生眼睛一瞪,两手并用,洒了两把棋子到棋盘上,也拿手去拨。


    谢岩给他添乱,再加一把白子,两手在上面比划。


    黑白棋子就跟锅里的豆子一样,被他俩炒来炒去,格子棋盘都要容不下他们了,但他俩还算守规矩,摆棋子就摆棋子,不会趁机吃棋子。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棋局定下。乱象开局,理出旗鼓相当的对阵气势,崔老先生抢先落子,棋局正式开始了。


    崔老先生问谢岩:“给我带来了什么孝敬?”


    谢岩如实回答。落在崔老先生的耳朵里,就是三坛子咸菜。


    谢岩跟他说:“那个菌子酱你不是爱吃吗?这个是食铺卷饼、拌面用的,比我们以前买的好,用料足,给你拿了一坛子。咸鸭蛋也不错,个个流油,我夫郎都说很香的,你拿来拌粥吃。我听我夫郎说还能拿来熬汤,也很香。酸萝卜你打开看看,这个味道不一样,萝卜都是白色的!很好吃的!”


    崔老先生趁着谢岩说话,没到吃子的时候,都把谢岩的白子拿走了五颗,再摆上了黑子。


    谢岩不介意,他怎么摆,就怎么下。不到绝境,这盘棋能下到地老天荒。


    崔老先生最欣赏他这点,拿谢岩教育凌三。


    “不像你,每次来都是钓鱼,是你想钓鱼还是我想钓鱼?”


    凌三的态度比谢岩恭敬,当即起身作揖,“学生知错,下回不钓鱼了。”


    他只说不钓鱼了,却没说要下棋。


    谢岩看看他,觉着他这个师兄很没眼色。


    他心里犯嘀咕:崔老先生真是喜欢没眼色的人啊。


    谢岩棋风稳定,和在府学时一样,任由崔老先生怎么动,他自稳如泰山,根据棋局做调整,棋局变,他也变。


    凌三跟他搭话,“这也能下?”


    谢岩说:“比较难,还算能应付。”


    凌三又问他为什么能下。


    谢岩想了想,道:“只要心里能放下,这棋就能下。不去想上一盘棋付出了多少心力,还差多少就赢了。没赢就是没赢。看新的棋局就好了。”


    悔棋很让人恼怒,却很修心。谢岩从这上面学到了很多,心态得到了历练。


    现在说起跟崔老先生下棋,他偶尔也会兴奋,脑子都急速转起来,瞬息之间,棋盘能在脑海中演练数十遍。


    这很累,结束以后又很酣畅淋漓。


    今天来得晚,下午过来的,这一盘下完,谢岩就要回家了。


    他赢了。赢得凌三连连挑眉。


    收拾棋盘时,崔老先生问谢岩的打算。


    “明年去京城吗?”


    谢岩摇头,“我要考虑考虑。”


    他取中解元,回来没说题目难,继续往前考,才是最好的选择。这时说考虑,让崔老先生和凌三都朝他投来诧异与疑惑的目光。


    谢岩说:“我根子不稳,家里人丁单薄,也没闯出名声,性格如此,交友也少。这回取中以后,也跟同年们吃酒了,我有些应付不来。明年应考,除却学问,我还要做好准备,从书生,变成个……嗯,变成个能独挡一面的人。”


    以后就不止是读书人了。


    崔老先生手里捏着几枚棋子盘着,皱眉想想,再问谢岩想怎么准备。


    谢岩把他的打算说了。他跟崔二哥说过,他想在府城教书,攒些声望。从书院到外头,跟各色人接触,他面临的竞争,从此以后都变了,不是成绩,是利益。


    在这儿锻炼锻炼,往后去了京城,他有个一技之长,好立足。


    凌三说:“你拜了主考和房官,以后有很多同年,这都是能帮扶你的人。”


    谢岩很理智,“不,这都是能互相利用的人。我要是有价值,就能跟他们抱团,以后好事坏事一起干。我要是没价值,就会被他们排挤,以后说不准怎么的,我人就没了。”


    谢岩要返乡一趟,回来时得是十月中旬,今年都要过完了。


    会试在二月半,他们元宵后就要出发。殿试紧跟而来,在三月举行。


    这样算,都没剩几个月。他的计划刚起步,根本不够。


    以此来看,他要等三年多。


    崔老先生看了他一会儿,道:“事缓则圆。你有没有想过,资历也很重要?在府城熬日子,跟去京里熬日子,是一样的。”


    谢岩不懂官场的事,没听太明白。


    去了京城,还怎么缓、怎么圆?


    崔老先生道:“名列前茅,就能圆。不是每个进士都会封官下放地方的。有的是修书、读书,继续考试的。还有去六部任职学习的。学完了,才能调任。”


    谢岩这时懂了。资历约等于熬日子,他在府城熬,就白熬了。去京城熬,有个官身,熬着有滋味。


    他只是有些怕。他太单薄了。


    崔老先生问他:“你今天来做什么的?”


    谢岩茫然,“来跟你报喜的?”


    凌三提醒他:“你做了什么事?”


    谢岩突地笑了。


    他拜了个师父。


    他还不知道崔老先生是什么官职,看样子是告老回乡了。但崔二哥能当主考官,写个字能得圣上夸赞,在朝职位不会低。


    崔家还有个老大,不知干什么的。家里没见着,可能也在京城当官。


    这样看来,他的前途还不错。


    谢岩傻呵呵笑道,“对了,我忘了,我拜了个好师父。”


    他拍马屁太直接,说起来又非常自然,庆幸着就把崔老先生捧了捧。


    崔老先生让他回家再想想,“你明年赶考,和三年后赶考,我教你的东西不一样。”


    谢岩把这句话当教学计划来听,立即懂了意思。


    他教乌平之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赶考的时候,就要抓些要紧的,旁的放一放。


    他现在缺什么?他刚才都说了。想来崔老先生比他看得更清楚。


    谢岩没立即回话,他要回家,跟陆杨商量商量。


    临走了,他才跟崔老先生报第二个喜。


    “我夫郎怀孩子了,我要当爹了!等明年孩子出生,我跟我夫郎一起抱孩子来见你,喊你师公!”


    崔老先生摆手,让他赶紧走,心里想着:谢岩这个愣子,跟那样机灵的夫郎,能生出什么样的崽?


    天色晚了,崔老先生翻翻谢岩送来的棋谱。


    棋谱有翻阅的痕迹,里面有谢岩写的笔记和思路。还做了夹页,在里面画了他应对的思路,一张张的格纹棋盘上,空心圆和实心圆对阵,样式清晰,字迹工整。


    这份礼有心了,他原谅谢岩的咸菜了。


    放下棋谱,他才拆开署名“崔仲卿”的信。


    他儿子写的,委托谢岩带来。信上内容很简单,崔仲卿认可了老父亲的眼光,同意收谢岩做学生,让老父亲带谢岩去书房看书,明年取中进士,他们在京城见。


    崔老先生乐呵呵的,把信纸递给凌三。


    “我给他说了几次,他看不上,我收了,他又要。你看看,这叫什么事?”


    凌三捧信,很有痕迹的拍马屁:“他们没缘分。”


    事实上,谢岩是先送信,再拜师。崔老先生故意拖到拜师后再拆信,生生错过了。


    他颇为得意,“学生没有,小师弟有一个。让我想想,我怎么写写信,让他搞点好东西送回来。”


    凌三:“……”


    这样性格的恩师,门下全是正经人。难怪他这样上心。


    另一边,谢岩回家。


    陆杨还没下地,他休息一天已经好多了,但怀孕的月份太小,家里人都紧张着,让他躺床上静养两天。


    初次怀崽,陆杨老实听了。白天陆柳抱着两个小娃娃过来玩,他下午还跟两个小宝一起睡了午觉。谢岩回家,陆柳就跟娘一起抱着孩子回去,留他俩说说话。


    谢岩摸摸陆杨的脸蛋,又摸摸他的肚子,看他气色好了,再跟陆杨分享今天的事。


    盛家和季家没什么好说的,他早前没拜访过,盛大先和季明烛还没回来,他连名字都没报,送了信就走了,等着两位好友回来再说。


    他去府学转悠了一圈,转道去崔家。谢岩着重讲了崔家多大,还说了下棋时的享受,再说了拜师一事。


    “好大的地方,在家都能钓鱼赏花。我今天连书房都没进,就到茶室坐了坐。”


    末了说了赶考一事。谢岩没法决定,叹道:“乌平之回县城了,不然我能找他问问。”


    陆杨觉着不用急,“他在县城待不久,过后你俩碰上再问问就是。”


    要说什么时候去赶考,陆杨也不好说。


    他的想法变了很多。以前他是有多少银子扯多少布,穿好穿坏,穿厚穿薄,都看手里银钱足不足。


    现在不一样了。他能先扯布,把外头罩着的褂子、袍子制了,然后一点点的置办行头。


    等到准备充足再去做,能更有把握,但也能熬走许多意气与时机。


    谢岩也是考虑到这个,所以对于去京城熬资历的事很动心。


    犹豫的原因,除却他为人不够圆滑之外,还有陆杨怀孕的事。


    算着日子,他考试的时间,跟陆杨生子的日子是错开的,他日夜兼程,可以赶回来。但陆杨就不能去京城陪考。


    陪考是次要的。路远颠簸,过后还要回乡一趟,往来累得很。不去也行。


    但陆杨的事业在府城,多在府城留三年,他能稳当点。


    陆杨听在耳朵里,暖在心里。


    一般人听见夫郎的事业和男人的科举,都会毫不犹豫舍弃夫郎的事业。相比起来,肯定是男人的前程更重要。


    但谢岩完全没有这样想过。他平常说话做事,从来没有看不起经商挣钱,很尊重陆杨的喜好,也会保护陆杨的理想,会把两人的前程绑在一起,相辅相成。


    现在两件事撞到一起,留下有好处,走也有好处。谢岩没说让陆杨舍弃的话。


    陆杨握着他的手,让他去书房里拿个本子过来。


    “写着‘省城记事’的那本。”


    谢岩听话去了。


    书房就在卧室旁边,穿过月亮门就到了。


    走这几步,谢岩心中更加不舍。


    这间房子,陆杨花了很多心思,因书斋还没开起来,屋里很多书架都是空着的。但这一年在府城,他时不时给谢岩买些书回来,谢岩的笔记也日积月累,再有陆杨的本子,每个格子里,都有他们记录的痕迹。


    谢岩记起来乌平之第一次来他们家的时候,还说他们在府城待不了多久,怎么这样用心布置?那时谢岩还笑得出来,今天却感到沉甸甸的。


    陆杨总说欺负他,却各处都不会委屈了他。大大小小的事,总为他周全。


    他拿了省城记事本,回到炕边,听陆杨的话,翻开来看。


    在省城时,陆杨对书斋的经营方式有了构想,和乌平之聊过,完善了一些想法,后来在城里闲逛,看看听听,再做思考,一步步都写下来,最终有了样子。


    陆杨抓着他的手,跟他说:“我在府城,最多就是置办个刻印作坊和大书斋。家里银子不多,这两样置办完,我们手头都紧巴了。今年商号生意不错,年底分红会很可观,这些银子,放到明年来使,我需要寻摸,去找些作坊入股,或者看看能不能捡漏,买下个作坊,让我们家多个产业。这些东西,其实都不用我亲自去跑。我不会事事都亲自跑,我早在学着怎么做个大东家了。”


    他跟谢岩细细说。做生意,不是口头说说。


    书斋换了经营模式,生意好坏,他们全不知道。


    这一处的经营,需要他再倾注些精力,及时调整,短期分不出心思干别的。


    书斋稳当了,他手里有闲钱了,才会去找旁的作坊。


    再攒钱,就是他们之前的计划,置办良田,买个宅院。


    而事业的主要重心,是在商号上。


    书斋要细水长流,他攒钱的主要方式是商号的分红。


    有了银子,才能去办后面的事。


    商号要办好,经营之外,是足够的底气。


    陆杨洋洋洒洒说了很多,终于引出他想要讲的话。


    “阿岩,这件事你不要去想我怎样,你想好你适不适合明年下场考试就行。”


    陆杨看他神色,又笑道:“我今年怀孩子,也是我想要的。我们刚来府城的时候,我就说能要孩子了。难道那时候我不知道你考试的日子?我知道我这一两年只会在书斋和商号上用心。商号有黎峰,书斋有我干爹和两个哥哥,我能少操心。正好在攒钱的时候,把孩子生了。今年怀、明年怀,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谢岩定定心,说话跟撒娇似的。


    “我早让你教我做计划,你说我用不着,不适合我。我现在就想知道,我明年考和三年后再考,是不是一样的。”


    陆杨说:“对你来说是一样的。你读书的心不会改。”


    谢岩听了笑,“那对你来说是不是一样的?”


    陆杨也点头,“一样的,反正我生孩子的时候,你能在我身边陪着我。”


    谢岩又问:“对我们家来说是一样的吗?”


    陆杨依然点头,“对,娘知道你辛苦,你自小喜欢读书,天热的时候,满头大汗不舍得放下书。天冷的时候,手冻硬了不放笔。只要你没舍弃这件事,对娘来说,考不考,什么时候考,都一样。我跟娘都不急。”


    谢岩沉默半晌,低声问:“不知我爹怎么想的。”


    陆杨从谢家母子口中,听来了许多公爹的事。


    他依着往事推断,跟谢岩说道:“他会让你去下场试试。”


    谢岩笑了,“对,他是这样的人。”


    谢岩又跟陆杨说了一件往事。


    他小时候,学写文章不久之后,有一段时间很抗拒拿笔,也不知道该怎么写。状态有些像崔老先生指点他过后的样子,总觉着差了些什么。


    小时候,他是觉着书读得不够多,准备不足。因为不想写烂文章,所以干脆不写了。


    长大以后,他是不想走弯路,想要明确的一条路,不想浪费时间,所以也不写了。


    长大的他,得陆杨指点迷津,知道路是走出来的。越怕越困在原地,他用笨法子,脱胎换骨。


    小时候的他,得爹的教训。知道文章是写出来的,不是准备出来的。由此养成了想到什么都要书写的习惯。


    现在两条路摆在他面前,一条路是迎难而上,一条路是准备充分再上。


    谢岩很有自知之明,他跟崔二哥说起以后想教书的时候,也说了他的不足之处。他不是干实事的料。


    都是熬,他为京城安家做准备,就去京城熬吧。


    谢岩做出了决定。


    “净之,我明年去京城赶考,到时我给你带小画书,我带你看京城。”


    陆杨故意逗他,“哇,只看书吗?”


    谢岩凑过来亲他,“也带你亲自看看京城。”


    “真有志气!”陆杨大声夸夸,把亲吻的旖旎都夸没了。


    有关赶考一事,只是夫夫俩在房里言说一番,出了屋,谢岩再没提及。这事说定了。


    第180章 (补了一千字) 和离


    黎峰忙得很有滋味, 突然间就感觉腰板硬了。


    他跟陆柳说:“早知道读书好,这时才觉出有多好。”


    夫夫俩叽叽咕咕聊一阵,就不约而同的看向壮壮。


    壮壮似有所感, 小小的身子颤抖了一下, 回头看向两爹,大大眼睛里盛着满满的信任,一声声喊着“爹爹”。


    陆柳和黎峰心硬如铁,两人都矮身,跟他平视着, 叠声哄着问他:“壮壮要不要读书呀?壮壮喜不喜欢读书呀?壮壮是不是爱读书的好孩子呀?”


    可怜壮壮都没学会说几个字,望着他们“呀呀”两声, 就算是答应了。


    夫夫俩二话不说,这便拿一本书过来, 给他念着听。


    《三字经》不行,两个小宝一听就犯困。陆柳读顺了《千字文》,这便换了一本。


    他俩真是听不明白,大人读得口干舌燥, 他俩嘻嘻哈哈的玩着,一点都不认真!


    孩子们太小了,他俩兴头上来逗一逗, 放下书本,又商量起旁的事情。


    陆柳把两把鹿筋弹弓找出来了,打算给哥哥送去, 提前送份礼。


    除却弹弓之外, 他们还要出去置办些东西。


    他当时怀孕,哥哥和哥夫大老远到山寨来看他,带了满满一车的货, 现在哥哥怀孩子了,他们在府城,买什么都方便,这次置办,不用贪多,挑着需要的东西买一些。


    滋补养身的食材要备上,再买些梅子辣子回来,提前顾上孕夫的口味。要多买点布料,现在就可以给小宝贝做衣裳鞋袜了,也要做个小被子。


    陆柳会做虎头鞋了,需要的料子他清楚。到时也买些铃铛回来。


    针线活费眼睛,不能常干。他哥哥是闲不住的性子,怀孩子的月份赶巧,月份小的时候要养一养,过了三个月,又入冬落雪,不方便出行。过了冬季,肚子太大,还是不方便出去。


    陆柳想着,再出去逛逛,看看有没有消遣的玩意儿,他买个几样,给哥哥解解闷。


    夫夫俩聊着说着,今天定下,次日出门。


    照着计划采办结束,就到处闲逛,看看买什么解闷的玩意儿。


    他俩挑拣着,买了几本戏折子、杂话本,再是鲁班锁、九连环。因陆杨家里有围棋,他俩便没买,换了象棋。


    季节不好,不然陆柳要买些种子回去。这时候种种菜,看着菜苗发芽,心情大不一样。自家院子里种种,轻松又惬意。


    今天就这些东西,回家时,他俩的背篓里都装满了,黎峰手上还拎着大包小包,陆柳也抱着几种布料。


    夫夫俩到门前停一停,回屋把鹿筋弹弓拿上,到隔壁屋来送礼。


    谢岩今天没出门,就在家里陪着陆杨。陆杨都下地走动了,见他俩带这么多东西上门,把他们说了一顿。


    “这是做什么?我这儿又不缺,让你俩这样破费!”


    他话说得凶,脸上却笑着。


    谢岩就没那么客气了,直夸黎峰会办事。


    陆柳跟着哥哥进屋,把东西放下,看哥夫去招呼黎峰去了,便不管他们,回头跟哥哥说:“我今天挑书的时候,看见了字帖,本来说买两本回来,你照着练字,也能消遣消遣。大峰不让我买,说你要练字,也是照着哥夫的字练,我一想,也是,我就没有买。”


    陆杨笑眯眯道:“还真是,你们也别买字帖,都拿你哥夫的字回家照着练!”


    陆柳也没打算买字帖,他现在都是照着书上的字来练。


    刻印本的字工整些,他喜欢这种字,横平竖直,少些弯绕。手抄本的书就不好临写,许多笔画都看不明白,不知怎么写的。


    他跟陆杨说:“等小宝宝出生,我跟大峰也给他买小马骑!”


    他们现在有经验了,小马要晚几年再买。等孩子三岁时就差不多,跟大人学着喂马,天天能跟小马相处会儿,能到马背上玩一玩。刚出生的小娃娃则用不上。


    陆柳又把布料放炕上,整块的料子就不提了,主要是碎布料。


    他说:“我之前在寨子里缝百家衣和百家被的时候,比对着布料颜色样式缝补,有些颜色搭一起好看,有些就不行。有的小小一块很显眼,把衣裳衬得灰扑扑的;有的就像脏东西。小孩子衣服小,我挑着嫩嫩的颜色买的,都是好料子,摸着很软和。早点缝完,有事没事拿来揉一揉、搓一搓,等孩子穿的时候就是软和的,又舒服又漂亮!”


    布料他会配颜色,挑拣一些留下,再拿一些回家。他也要给小宝宝做身百家衣。


    陆杨一句句听他说着,越听越笑,“你都给我安排好了,那我还做什么?”


    陆柳认真给他数着、算着,“能干的事可多了,你该吃吃,该睡睡,每天要走动走动,也别走太远,就来我家找我就行了。想缝衣裳就缝衣裳,想下棋就下棋,还能看杂话本,又能练字学习。你之前不是说想学画画吗?之前那么忙,总抽不出空闲,这下好了,你舍不得歇息,你家小娃娃心疼你,这就让你歇息了!”


    陆杨很是感慨。他记得陆柳怀孩子时,有阵子心思很重,爱胡思乱想,真是熬过来了,都能拿过来人的经验来教他了。


    陆杨不知道他过阵子会不会憋出毛病,也陷入愁思里,但这一刻,他十分欣慰。他的弟弟长大了。


    这种感觉类似他看谢岩的时候。他们都变得成熟,从需要人照顾,到能照顾别人。


    陆杨眼里有泪,笑一笑,双眸晶亮。


    他说:“我家柳哥儿会说话,把我哄得好高兴。”


    陆柳放下布料,起身绕一步,从面对面坐着,到挨着坐。


    他是会撒娇的性格,也会主动与人亲密,他从后抱着哥哥,脸贴着他的肩膀,笑嘻嘻说:“我还会骗你眼泪!厉害得很!”


    兄弟俩在屋里亲亲热热,俩连襟在外嘀嘀咕咕。


    谢岩才夸过黎峰,把东西清点完,又说黎峰不会办事。


    “你给我留两个啊,这什么梅子辣子,你让我买不行吗?这不显得我很没眼色吗?”


    黎峰让他知足,“你才考上,我给你面子,让你叨叨两句,你别喘上了。”


    谢岩问他:“那怎么了?你能把我怎么?”


    黎峰往屋里看一眼,笑道:“我跟你夫郎说你嫌弃我们买的东西不好,你夫郎能气坏。”


    谢岩:“……”


    他根本没嫌不好!


    “我是说买太多了,可以少买点,给我留点。”


    黎峰给他留了,他说:“今天小柳还想买字帖给陆杨当消遣,我说陆杨可以照着你的字练。你就说这个够不够给你面子?”


    谢岩当即笑了,也不介意什么梅子辣子了,突然又夸黎峰会做人、会办事了。


    斗完嘴,两人再说说旁的事。


    王猛和大强都忙完了,只等着回县里,看谢岩什么时候走。


    谢岩也没别的事,估摸着日子,这两天就能动身,早去早回。


    他这次回去,要把鲁老爷子一家和罗家兄弟接来,让黎峰帮忙把房子定下,也能看作坊和书斋的铺面了。


    黎峰看了些铺面,有些不适合做商号的门面,做书斋还不错。


    商号要开在闹市,书院附近的铺面,他都没要。谢岩说想要大一些的,以后要在后院留人看书,黎峰便知道了,需要较为幽静的店面。


    这样的店面更加好找。书斋不比其他生意,这是做书生生意的,口碑打出去,在书生圈子里有个名号,稍偏一点,也能有客人上门。有新书上架,出去吆喝吆喝,能攒住客人。


    黎峰问他:“预算呢?”


    谢岩才看过陆杨的省城记事本,样样都清楚。


    这样的铺面,一年三五十两银子左右。尽量低于四十两。


    “我们不要闹市的铺面,这样门前冷淡,铺面的价格应该上不去。”


    黎峰记下了。他改天找海牙子问一问。


    他也有事问谢岩,“那个刘有理也取中了?我听小柳说他还住在府学里?”


    谢岩听到刘有理的名字,脸色就冷淡下来,眼里有十足的厌恶。


    他去府学时,没见到刘有理,跟教官们提了一嘴,问过话,听说还住在府城,给老家捎带了信件,要等明年再回乡。这期间都在府城。


    “我想打他,没碰到人。”谢岩说。


    黎峰挑挑眉毛,问了一句,才得知刘有理在外头也是个下作小人。


    他跟谢岩讲了贺青枣的遭遇,道:“自报喜的人上门后,枣哥儿就一直很怕,都不敢出铺子了。小柳看他很憔悴,这阵子应当也没歇息好。他俩还没和离,这样耗着不是事。”


    谢岩听着眉头紧皱。他就知道刘有理不疼夫郎,没想到还要害人性命。


    黎峰继续道:“前阵子把他救下后,我们考虑过去府学说说这件事,后来没敢去。刘有理有功名,要是考上举人,拿捏一个贺青枣算什么?我们帮着他说话,还会被人倒打一耙,说我们挑唆。家里老的老,小的小,这种冒险的事我没干,想着你回来了,怎么着都不能比姓刘的差,再问问你和离的事能不能办。”


    有句俗话,叫清官难断家务事。


    谢岩跟刘有理不熟,劝都没法劝。


    刘有理要是死不同意,非要把贺青枣接回去,他们只能干看着。


    成亲的夫郎,命不由己。都是男人说了算。


    谢岩沉思片刻,说:“只能闹上公堂了。但上公堂也很难办,除非知府大人愿意卖我面子,不然他不会得罪另外一个举人,断案也是把贺青枣判回刘家。”


    黎峰也觉着难办。当了几个月的邻居,他在刘有理身上看出了一股狠劲。


    要是闹到公堂上,他憋着一股气,就算败了,也会返乡,把贺青枣的娘家人叫来。


    刘有理都是举人老爷了,贺青枣不跟着举人老爷过日子,还闹着和离,这是什么道理?到时人家爹娘再插手,他们更没有立场帮忙。这事就完了。


    谢岩提出个法子,“可以把他送到外地去,到外地隐姓埋名。刘有理没法子下通缉令,想请人帮忙,也没准确的去处,寻都没处寻。我看他巴不得贺青枣消失,不会去追的。过个几年,相见不相识,贺青枣想回府城就回。他不主动招惹刘有理,这件事就过去了。”


    黎峰觉着可行。他在码头能说上话了,也认得些游商,到时走水路,把人捎带一段。其实最好是送回山寨里,黎峰能给他安置好。到时问问贺青枣,看他愿意去哪里。


    这事才说完,次日清早,小食铺就闹上了。刘有理找来了。


    他不知道从哪里打听的消息,听闻贺青枣在陆柳的小食铺里当帮工,就住在铺子里,一清早就过来找人,从后院进的。


    贺青枣在后院忙,听见声音,都吓得没敢开门,因刘有理说了一句“我从前门进,你们的生意就不用做了”,贺青枣咬咬唇,忍着害怕把门打开了。


    他不想再给陆柳他们添麻烦了。他已经知道刘有理不喜欢他了,他们和离就是。


    但刘有理过来,没说和离的事,只是要带走他。


    贺青枣不知道要去哪里,听刘有理说已经有了住处,心中愈发恐惧。


    他这阵子听陆柳讲了很多负心郎的故事,都是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男人考上功名,就爱攀高枝。糟糠夫郎糟糠妻都能不要了。


    有些人好面子,不会那么直白的不要,会把人接到家里,一起过日子。原配留着,再娶一房平妻。感天动地得很,平妻通常很尊重原配,但原配小气又刻薄,总是无理取闹,对新人百般刁难,最终染病去世。成全了这一对佳人。


    贺青枣听到这样的故事,浑身发冷。


    如果他是故事里被辜负的原配,那他得病,肯定是刘有理算计的。


    贺青枣看着面前的男人,心冷得站不住脚。


    他又说了一次和离。他最近有了些变化,新生活的好盼头,再加上陆柳和陈婶子的教导,他对和离的心思非常坚定,也说出了让刘有理不必委屈、不必将就的话。


    刘有理不同意和离,想强行把贺青枣带走,在后院有了一番拉扯。


    早上这阵子,铺子里有一阵忙碌。顺哥儿招呼了几声,让人送汤出来,贺青枣一声支应都没有。


    顺哥儿想到贺青枣最近的憔悴样子,怕他出事,晕倒在后头,赶忙掀帘子进院,过来一瞧,好哇,竟然是那个恶毒心肠的男人回来了!


    他当即嚷嚷着喊人,说后面有坏人想强抢小夫郎!


    这话一出,店里的食客们坐不住了,纷纷放下筷子,到后院来帮忙。


    这都是书生,刘有理亮个身份,他们就止步不前——刘有理是举人,来接自家夫郎回家,这怎么了?这很合理!


    至于贺青枣说要和离,他们都觉着这夫郎脑子有问题。前头的苦日子都熬过来了,男人都考上举人了,好日子来了,和什么离?


    贺青枣都急哭了,他说:“休书、休书也行!他休了我也行!”


    顺哥儿让陆家叔叔回家喊人,在这里拉着贺青枣,听着院子里的人左一句劝和,右一句指责,大声说:“这就不是个好人!他磋磨夫郎,想要夫郎死!你们今天帮着他说话,哪天我枣哥哥没命了,都是你们害的!”


    顺哥儿是山寨里出来的,人数更多的场合都见过,吵群架、打群架,他都去瞧热闹,这时生气,话说得清。


    他一句要命的话,把人镇住了,再大声说着刘有理的行为。


    前事不提,只说赶考。刘有理拿光了家里的钱财,把房子退租,一文钱不给夫郎留,一个住处也不给他待,要去赶考也没留个口信。贺青枣没住处,没钱财,找不着夫君,能有什么活路?!这就是要人死的!


    刘有理冷脸听着,并未反驳,等顺哥儿数落完,他才拱手作揖,与围观的食客们说:“家中丑事,本不该拿出来说。他这样污蔑我,我却不得不说了。”


    刘有理上下嘴皮子一碰,负心人就成了贺青枣。


    他说贺青枣跟黎峰勾搭上了,他根本没脸继续在巷子里住下去,正好考期在即,他憋着一口气,考上了举人。回来后,思虑良久,认为是他没本事,没让夫郎过上好日子,夫郎惦记着别的男人是正常的。现在他有功名,是举人了,想跟他重修于好。结果很明显,他夫郎还是喜欢外头的男人。


    顺哥儿和贺青枣都听懵了,两个人语气不同,一个焦躁惶恐,一个愤怒惊诧,却都有着相同的着急。他们说“不是这样,他才是污蔑!”又一声声跟刘有理吵起来。


    刘有理依然是那副神态,不着急与人拌嘴,顺哥儿说再多他的过往,贺青枣重复再多次“没留活路”,他只答“是我错了,我以前对不住你,你跟我回家吧”。


    看客们都可怜刘有理,觉着他真是忍辱负重的好男人。


    这天,谢岩打算回县城,家中正收拾东西。陆二保急忙忙跑回家的时候,黎峰和王猛、大强、黎飞等三人在巷子外说话。


    他们定下了日子,黎飞还兴奋着,问举人老爷去不去山寨玩。


    陆二保一提刘有理,黎峰就让王猛他们自己玩会儿,转头去拉上谢岩,二人结伴,去了铺子里。


    他俩跑着来的,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刘有理就编出了好故事。


    谢岩过来,一听贺青枣跟黎峰勾搭上了,人都愣了又愣。


    黎峰也懵了下,转而握紧了拳头——这个瘪犊子!


    黎峰低声跟谢岩说:“你不是想打他吗?你待会儿冲过去打他,我会劝架,利用劝架的名头,把他拉着。你再趁机多打几下!”


    两人说着话,嚷嚷着“让一让、让一让”,越过食客们,到了刘有理面前。


    刘有理看见谢岩,脸色颇为不自在。


    他张口想说个什么,谢岩抬手就是一巴掌。


    有架他是真打啊。


    这一下打完,整个院子都寂静了。


    所有人都没预料到会是这种发展。


    有些反应快的食客惊呼道:“你打了举人!”


    谢岩怕他们不知道,自报姓名,大声道:“我今年也取中举人了!这个小人在考场给我好友下0.0药,坏人前途!自家夫郎的性命不顾,嫉恨我弟弟把人救下,便污蔑他们之间有奸情,实在可恶!”


    刘有理冲上前,显然是要拉住谢岩,但黎峰眼疾手快,一边喊着“不要打!不要动手!有话好好说!”一边把刘有理拉住了,再报私仇,十指用力,把刘有理捏得哇哇叫。


    顺哥儿有见识,知道这时候怎么配合。


    他假意拉着谢岩,不让谢岩去打架,却悄不声的把谢岩往前推搡。


    坐在地上的贺青枣,身体反应比思想快,本能就冲上去抱住了刘有理往外踹出的腿脚。


    这一下彻底乱了。黎峰大声道:“你们看见了!他还踢人!”


    明明先动手的是谢岩,他这样喊出来,像是刘有理先打人的一样。


    场面乱了,有举人挨打,他们上公堂了。


    打举人的也是个举人,有热闹可看了。


    刘有理看着谢岩说:“打架的事能了,我夫郎那条贱命,你却管不着。”


    谢岩铁青着脸,一路不言语。他想着,就黎峰那个行事风格,除非刘有理突然之间请上百八十个护卫,不然抢走一个贺青枣,把人送得远远的,轻轻松松!


    他们这些当事人都上了知府衙门。谢岩嘴上不说话,脑子转的飞快,思索着待会儿怎么说才好。


    等着知府大人上堂坐下,他抬头一看,目瞪口呆,“凌、凌师……凌大人!”


    这位知府大人,分明是谢岩的凌三师兄!


    他眼睛亮透了!目光如炬!喊冤的嗓门都大了!


    什么打架不打架的,他不扯皮了。刘有理在贡院给季明烛下0.0药的事也难追查。他挑了一件紧要事吧嗒吧嗒倒豆子,非要争个和离!


    刘有理自信着,这种家务事,知府大人根本不会管。


    但凌三判了。


    他判和离。


    刘有理听傻眼了,什么??


    凌三又说了一句,请师爷代笔,写上和离书,让他现场签字。


    刘有理当然不签。他把家务事咬得清清楚楚,不同意。


    谢岩再给贺青枣使眼色。贺青枣到了公堂之上,头都不敢抬,还以为过来有一阵掰扯,他也没了路。没想到谢岩一上来就给他争到了和离。


    知府大人都判了!但是刘有理不让。


    贺青枣大声说他要和离,他一定要离!拿休书都行!


    “大人,他没把我当人,在家怎样待我,我都不提了,可他不该污蔑我恩人!我当天要跳井,得恩人相救,这几个月都在恩人家的铺子里帮忙,才有个住处,有碗饭吃,但他竟然、竟然……”


    那些话太脏了,贺青枣复述都说不出口!


    凌三不全是给谢岩面子。闹到公堂之上的和离事,八成能劝回去,余下的怨偶,离就离了。


    刘有理不同意,也是离。


    他不写和离书,那就让师爷写一份休书。


    “你夫郎跟你过不下去,让他休你。”


    这话一出,贺青枣都有本能反应了。他立马大声喊“休书,畜生!”


    喊完话,他才颤抖起来。天呐,他在官老爷面前说什么了!


    刘有理目光带着火气,让他再说一遍。


    谢岩忙接话,“对,贺青枣,你把你的休书口述一遍,让师爷给你写出来!你识字不?不识字就摁手印!把这男人休了!”


    贺青枣不会写名字,也不会写休书,但他背下来了一篇休书。


    他低着头,磕磕巴巴的背休书。


    刘有理才听两条,就听不下去了。


    他也要写休书!


    凌三没同意。


    “你来时不想和离,说明你夫郎没错。现在他指出你的不是,你在气头上,便也说他不好,这怎可作数?你要么和离,要么接你夫郎的休书。”


    谢岩听着心情舒畅。


    他这个师兄,虽然没眼色,不爱下棋,也钓不上鱼,但当官真是好!


    他带着贺青枣喊“谢谢凌大人”,贺青枣还喊了民间常用的称呼“青天大老爷”。


    这一天,他的天亮了。


    他拿到了刘有理的和离书。


    贺青枣的休书没给出去,但离开衙门的时候,在衙差的注视下,在谢岩的鼓励中,他把未背完的休书,全都背完了。刘有理都听见了。


    出了衙门,刘有理目光冷冷的看了一眼贺青枣,再把目光收回,只是盯视着谢岩。


    “一场排名不算什么,能走多远,才是本事。”


    谢岩做出傲慢姿态,抬起下巴,鼻孔朝天。


    “要走得远,你得先考上进士。排名不算什么,却刚好压你一头。”


    谢岩真是讨厌他,贺青枣这件事,算他日行一善。但季明烛的事,他们有得算。


    “喊你举人老爷,你就真成老爷了?你最好一辈子死在科举场上,哪天为官相遇,我让你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这句狠话,把刘有理说走了。


    而事实上,谢岩也只是放狠话,说了一句忘记了来路的句子。具体怎么报复回去,他根本不知道。


    衙门外头聚了很多人,陆柳很快过来扶着颤抖的贺青枣。


    再远一点的地方,陆杨在王猛和大强的左右护卫里,远远望着这边。


    他家状元郎,刚才真是硬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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