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安家 接风洗尘


    赶路枯燥又辛苦, 两眼一睁就在路上,有时睡觉也在路上。


    小宝贝不适应长时间在外头,让他俩睡在垫了被褥和竹席的浴桶里, 减少了路途颠簸, 他俩还是会哭闹。


    哭起来不分时辰,陆柳熬得不行,赶路途中,跟娘和爹爹换着看孩子,也会躺板车上眯会儿。


    孩子喝不惯羊奶, 他也没法子,避着人, 将就着喂喂奶。他的奶水愈发少了,比孩子先断奶。两个孩子吮吸用力, 让他很疼。


    黎峰让他不用喂了,没有奶,喂了白喂。陆柳说喂了是让他们能咬奶,他们感到熟悉, 就不会闹了。


    黎峰就想,这样说起来,换个人也一样。


    同行的不是长辈就是兄弟, 他能找谁?


    陆柳看他跃跃欲试,哭笑不得:“你快别想了,不是说快到府城了吗?到时找个奶娘, 让他俩吃得饱饱的。我这儿没事。”


    黎峰算算路程, 快一点,明天下午能到。慢一点,要后天早上。


    过了端午, 天气热起来,时有小雨,路不好走。


    他对这条路很熟悉,为着照顾家人,歇脚的次数多,让他们能缓缓,在路上过了八天。


    黎峰拿水囊过来,让陆柳喝点水润润喉咙。


    陆柳倒在竹筒里喝,给两个宝宝喝一点。


    中午太阳大,他们在荫凉处歇脚。


    需要留人望风,其他人吃过饭就原地休息。


    陆柳哄睡孩子,会去找父亲和爹爹说说话。


    离开乡村,离开县城,去到陌生的大城市,长途跋涉,所见所闻,都是他们不熟悉的东西,陆柳怕他们不舒服。


    王丰年这几天都跟陈桂枝在一起,两人搭手照顾孩子,时辰过得快,也就夜里睡觉的时候,心里会犯嘀咕。


    身边人多,陆柳还在。想到陆杨也在府城等着,他心里盼着。只是对未来的生活充满迷茫,没真的落脚安家,干些实事,他俩总怕成为拖累。


    陆二保这几天都在招呼母羊,让母羊能产奶。孩子哭声大,他的心都揪着了,一时没空想别的。跟王丰年一样,也是睡觉的时候,突然有了空闲,会为未来担忧。


    陆柳被两个孩子拖着,白天精神不大好,跟两爹聊天的次数不多,一天能说上几次话,一次就聊一小会儿。


    他说:“我跟大峰去鲁家看过了,他们一家都在忙着做雕版,哥哥是真要开书斋的,你们别怕帮不上忙。你们就当过去小住一阵,就像过年在我那儿住一样,放轻松点,哥哥忙,我这儿有两个孩子,要你们搭手的地方多得是,不一定非要干活挣钱才是好的。”


    王丰年说:“你也长大了。”


    陆柳无奈:“我都是两个孩子的爹爹了。”


    他只要如此应话,王丰年就会眉开眼笑。脸上是笑着的,眼圈却发酸,红红的。


    “你再辛苦两年,等孩子能说话、会走路了,你就好了。”


    陆柳知道他是画大饼的,养孩子没有这么简单。


    他现在还记得他小时候缠着两个爹闹腾的情形,跟娘说话的时候,也知道了黎家三兄弟的成长经历。


    养孩子,各阶段有各阶段的烦恼。


    不过到再大一点,就能稍稍放心了。能把孩子送到学堂去。少在他面前晃悠,他能空出手干许多事。


    下午还要赶路,父子三人聊一阵,就靠一处闭目养神。


    等晚上再歇脚,陆柳哄睡了孩子,看娘和爹爹都在,就去找黎峰,挨着他坐在木头上。


    野外的夜晚有虫鸣蛙叫,跟山里差不多,少了些动物嚎叫声,听得熟悉,夜里犯困。小宝贝在夜里都睡得香,更别提其他人。


    黎峰跟兄弟们轮流守夜,面前烧个小火堆,有些热。他会趁这个时候煮水,装到水囊里,白天能有水喝。


    山里的水源需要找,赶路途中的水源也一样。有条件加热,他都会煮开了喝。


    陆柳打着哈欠,靠在他胳膊上,说话时眼睛都是闭着的。


    “大峰,你这一年真是辛苦。我之前听你说几天又几天的路程,就感觉很累。我去一趟县里,当天跑个来回,不过半天的路程,到县里能歇歇、逛逛,吃点东西。就这样,都累得很。你们在路上一跑好几天,肯定更累。”


    他跟着跑一趟,出城那阵的新鲜过后,只剩下疲惫。


    黎峰拿了手边的褂子,披在他身上。


    “困成这样,怎么不去睡觉?”


    陆柳就想黏他一会儿,难得有空,孩子没闹。


    他声音懒洋洋的,闭着眼睛都能说甜话,讲完累,又把黎峰好一顿夸。


    夸黎峰在路上的领导力,说他讲话办事都特别有吸引力。问他怎么这么厉害,这么长一条路,这样相似的地形,哪里有水源,哪里适合歇脚,他都一清二楚。


    陆柳说:“把我迷坏了。”


    黎峰侧目看他,佩服陆柳的好本事。


    “闭着眼睛都能夸?”


    陆柳管这个叫心里话。


    等过会儿,来人换下黎峰,他就跟黎峰一块儿去歇息。


    外面没条件,就小孩睡在帐子里,拿几根竹竿挂帐子,把浴桶围起来。大人都在地上躺着。


    周围人多,陆柳躺在席子上,黎峰躺在地上,两人中间隔开一段。


    陆柳悄悄伸手,被黎峰抓着了,他才真的放松睡了。


    夏季赶路要趁早,就跟干农活一样,趁着太阳没挂在头顶,趁凉快去下地。


    黎峰醒得早,他一动,陆柳也醒了。


    清早,小宝贝还没睡醒,就被搬到车上。


    陆柳坐旁边,一手搭在浴桶上,一手在悄悄揪着黎峰的衣服下摆。


    赶车的黎峰抽出一只手,捏捏陆柳的掌心。


    “你靠着我再睡会儿?”


    陆柳不睡了,快要到了。


    等黎峰松开他的手,他又去摸黎峰的背。


    夏季衣衫薄,衣服露出护心镜的轮廓,陆柳指尖在上面点了两下。


    这一路没遇见生事的匪徒,就显得护心镜很多余。白天赶路时间久一点,背上的护心镜会被晒热。黎峰没穿里衣,一件褂子就算完,护心镜贴着皮肤很烫。


    以前他俩都不知道会这样,佩戴一路,有所了解,就说给护心镜做个布套或者皮套,这样隔热,不硌人。他光着膀子戴都没事。


    路上聊天很零碎,黎峰多数是搭着话聊,给陆柳解解闷,不缠着他说这说那。


    他们在次日清晨抵达府城。在晨曦的微光里,跟着进城的队列,排起长队。


    陆柳顿时有了精神,在外头看个高高的城门都有趣,盯着瞧,盯着看,也听周围的热闹。


    在县里,听不到这么多的口音。关键是,这些口音不同的人,还能搭着聊天。


    他性子外向了些,敢于跟人搭话。


    他问:“你们口音不同,怎么能听得懂话?”


    那些人就会笑呵呵告诉他,在府城待久了,什么话都能听懂了。


    府城安家贵,有些人是去村里安家。


    户口不好办,就找个民宅歇脚,跟人说好了,一年来住几次,每次住多久。如此一来,村民里就混入了外地小商户。


    他们不用担保人来接,因为人数零散,不是商队。


    黎峰和上次一样,拿了码头铺面的契据出来,一行人稳当进城。


    进城之后,陆柳看见了夹道吆喝着送信的汉子们。


    几个月过去,城内条令不改,来往商人日益增多,来城门口挣个快钱的人也就多了。


    从这里开始,人声鼎沸,直至走到街上,人声依旧密集。


    陆柳跟陈桂枝一人抱个孩子,把他俩的耳朵捂上。


    街上是陆柳听过数次的好生意,人又多又密,商贩一个挨着一个,他们坐在车上,都挤得慌。


    刚进府城,黎峰掏钱,买了些早饭,大家都吃点热乎东西。


    他听顺哥儿说这里的馅饼很难吃,本着不浪费银钱的心思,他买的馒头。


    车上有咸鸭蛋,馒头配咸鸭蛋。不好买粥,水囊的凉开水凑凑数。


    进城以后,车分两路,一队人由四猴带路,去码头商铺,卸货歇脚。黎峰则带着家人往城里去,找他们的新家。


    新家靠近府学,往这里走,街上的热闹变淡。


    陆柳回头看,人是多的,声音也是大的,只是不够密,显得安静。


    这份安静,在县里都是十足的热闹。


    原来繁华之地是这个意思。


    上回过来,黎峰把房子租下了,说好了来府城的大致日子,顺哥儿空出手就进屋洒扫,家中粮米柴油都添置齐活,到家就能烧灶做饭。


    拐入巷子,距离街上的喧闹更远,他们听见几声狗叫。


    陆柳顺着声音看过去,巷子里只有零星几个人,没有见到狗主人。


    他的心都急了,问道:“大峰,是不是到了?这是二黄它们的叫声吗?”


    黎峰提前把狗和小马送来,怕路上不好走,上回连二黄都没带走。


    他点头说是,“看见那两户大门高一些的房子了吗?东边那家是陆杨家,挨着的是我们家。”


    一条巷子,能有十二户人家,门对门的有六户,路没多长。


    到了地方,陆柳隔着门喊“哥哥”。


    黎峰扶他下车,再扶娘下车。


    另一辆车上,陆二保赶着骡子车,停下后,就把王丰年扶下来。


    陆柳拍拍门,又喊一声“哥哥”,再退步到两个爹身旁,站都不老实,身子晃来晃去,眼睛要把门板盯出一朵花。


    黎峰说他:“你这会儿有精神了?”


    陆柳就打了个哈欠。


    他真的好困。


    陆杨今天在家。家里是假二进的房子,竹影壁就是个摆设,不隔音。陆柳喊两嗓子,被狗叫声遮住,陆杨依稀听见了声音,开门一瞧,果然是弟弟一家来了,他脸上扬笑,目光一转,见两个爹互相搀着,站在一边,眼里忐忑又欣喜,一把年纪,模样怯怯的,他的笑意便愈发温柔。


    “来啦?先进来坐吧,我刚弄好早饭,把谢岩送到府学去,家里还有多的米粥,喝碗热粥暖暖胃,等会儿再过去收拾。”


    陆杨说着话,回身喊顺哥儿,然后出来扶一扶两个爹,招呼陆柳去抱孩子:“这儿有我,你去吧。”


    陈桂枝已经抱出小麦,黎峰伸手,把壮壮也抱出来,他们迎着三条狗,跟顺哥儿碰面。顺哥儿见了娘,果真哭了。


    陆柳就落后一步,哥哥挽着爹爹,他就扶着父亲,一家四口进门来。


    家中陡然热闹起来。


    这处房子大,他们进来不显拥挤。一张桌子坐不开,喝碗粥的功夫,不费事,各自有张凳子坐就够。


    家里还有些馒头,赵佩兰放锅里热热,拿来让他们吃。


    路上只是垫吧,黎峰吃得多,招呼岳父拿了两个馒头填肚子。


    陆杨跟他们说房子的事,隔壁那间房子已经收拾妥当,黎峰一家进去就能住。


    放在客房的行李,都被顺哥儿归置了,炕道检查过,到冬季直接用,不是修缮。水井也掏了,多备了柴火,等下过去,铺上炕,烧水洗澡,就能先休息。


    今天不用客气,就在这里吃饭,一路辛苦,都歇歇。


    给两个爹租的是个小房子,在街口,中间间隔了几户,所幸不算远,都在一条巷子上。这个屋子小一些,整体要比陆家屯的小破屋子大点。陆杨收拾过,同样是铺上炕就能睡觉。


    陆杨说:“你们刚来府城,怕是不习惯,这两天就在我这儿住,有空就到那头看看,习惯了,再搬过去。”


    陆二保和王丰年张张口,没能拒绝。他俩心里确实怕怕的。


    顺哥儿早上吃过饭,这会儿黏着娘,听陆杨一顿安排,忙说:“我先过去烧水,你们洗洗歇歇,晚上再说。”


    他还说晚上要跟娘一起睡。


    陆杨又看向陆柳,让他放心:“奶娘找好了,府城人多,要人办的事很好找。你们来的路上应该看见了,路上人多,很不好走,往返走着麻烦,我就做主定下,让她中午留一顿饭。客房不方便,就让她在前院的空屋里歇个午觉就行,不碍事。”


    陆柳就愁孩子的奶,听到这里,脸上见笑,说话都黏糊:“哥哥,你真好,真厉害,什么都想到了。我还说来府城要忙乱一阵,这都不用操心了,我回去睡一觉,就安家了!”


    陆杨看他眼底青黑一片,心疼得很。


    “怎的累成这样?”


    陆柳说:“孩子不习惯,路上总在哭,我睡也睡不踏实,到了就好了。”


    陆杨闻言,便催着他们快回家收拾。


    “我出门一趟,让奶娘过来,先给孩子喂个奶。”


    家中没请人,做什么都要自己亲自跑。


    黎峰还说他去,陆杨没让。


    “你们今天刚到,身上都是灰土,全要洗澡,有你在家,浴桶换水方便,这也不远,我去就行了。”


    他是就近找奶娘,隔着七条街,往返有个三刻钟的路程。


    陆杨让陆柳在家留会儿,赵佩兰跟两个爹都是内向性子,有个陆柳在,互相之间不尴尬。陆柳答应了。


    他们这便忙起来,两头烧水的时候,黎峰跟顺哥儿一起把行李搬到屋里。


    二黄跟在黎峰身后,进了新家的门。威风黏着陆柳,围着他的腿打转。


    两个爹等着热水的时候,又一次紧张起来,想要去小房子洗澡。


    尤其是陆二保,拖拖拉拉,等着陆杨回来,不好意思提,让王丰年来说说。


    陆杨早想好了,洗澡间就在前院的小房子里,里头放了浴桶。


    以后要分开住,自然会有两个浴桶。先在这边用着,搬过去住的时候,让黎峰帮忙把浴桶挪过去。


    到屋里看过,他俩才松了口气,也跟陆柳似的,连声夸他想得周到,办事周到。


    洗澡是个费时辰的活,要洗澡的人多,陆杨把陆柳也留下洗澡。


    两家的灶膛热了一天,到下午,还有人没能歇觉,等着头发干。


    陆柳等着奶娘到家,看孩子们吃饱喝足,睡得呼呼的,才放下心来,头发半干的时候,就困得睁不开眼,怎么都要躺一会儿。


    黎峰让他睡,拿棉布给他擦头发,拨弄头发。


    陆柳睡觉的时候,总有手指碰到他的头皮。黎峰的手糙,怕勾到他的头发丝,把他扯疼,都用棉布缠着手,拨弄的时候,棉布还能吸吸水。


    陆柳好感动,迷迷糊糊说着不要,让黎峰也睡会儿。


    这几天的路程,对黎峰来说不算什么,他不跟陆柳对着来,说什么他不累。他只说好,说马上睡、这就睡。安了陆柳的心,把人哄睡着,他再看看睡在里侧的孩子们,就坐旁边擦自己的头发。


    两家人到晚上才聚着吃饭,连吃两天。


    抵达府城的当天晚上,在陆杨这儿吃了一顿接风酒。


    隔天,黎峰出门买菜,陆柳跟娘一起,顺哥儿回来帮忙,一起收拾了一顿乔迁酒。


    酒席过后几天,陆二保跟王丰年适应新居,搬到街角的小房子里。兄弟俩出钱,买了些酒菜,到这儿也吃了一顿乔迁酒。


    席面连着来,人是忙的,心却踏实。


    陆柳早睡晚起,白天跟着忙一阵,余下都是空闲。中午还能睡个午觉。


    孩子不闹,他真是轻松。


    他心里不藏事,这几天休息过后,立马恢复状态,见谁都是笑眯眯的。


    黎峰不好晾着兄弟们,到府城第二天,就去码头铺子里看看。


    离得远,中午不好回家,晚上回来吃好喝好,能见着娘亲和弟弟,炕上有孩子有夫郎,这日子把他美得,一天天乐呵呵的。


    陆柳跟着哥哥一起逛集市,买了好些菜放在家里。


    他炒了些菌子肉丁酱,给黎峰卷饼吃、拌面吃。听哥哥说还有芝麻酱和花生酱拌面,香香的。他也买了点,把黎峰给香迷糊了。


    早饭样式不多,吃不出多少花样。晚上就丰富,进入夏季,可以吃的菜很多,他一天天换着做。


    三家住得近,到了饭点,陆柳顺道拐进哥哥家,跟他互换一碗菜,兄弟俩又结伴,到两个爹那儿送碗菜。饭桌顿时变得丰富,都吃得饱饱的。


    晚上,夫夫俩哄睡孩子,黎峰把画像拿出来,跟陆柳一起找地方挂上。


    房间大了,四四方方的,炕在墙边,像床铺似的,没有从一面顶到另一面。炕尾有帘子,放着恭桶。


    屋里有一张小圆桌,他俩都不习惯,用了几天,还是换成了长条书桌,把书房的桌子搬来用。


    格局一改,画像的位置就好找。


    陆柳说着歪没歪、怎样调整,黎峰把画挂好。


    这幅画解相思,让陆柳度过了很多个孤单的日日夜夜。


    他站在画前,学着画上的姿势,挨着黎峰贴贴。


    “大峰,我们睡觉吧。”


    黎峰低头,与他对视。陆柳的眼睛水润,多瞧一会儿,他脸上就烫烫的发红,满是情意。


    黎峰应声,把孩子抱到娘的屋里,跟陆柳上炕歇觉-


    第152章 告状 我夫郎听了不高兴


    陆杨拿到了两封信件, 他晚上拆了看。


    一封是陆林写的,他讲了些铺面的经营情况。尤其是庄子上产出面粉和时蔬以后,成本降低了多少, 又增收了多少。


    因商号也开了铺面, 三家铺子都搭着卖菜,村里送来的时蔬和鸡蛋,他们还是会收。菜太多,就在“蔬菜日”的时候大力清货。


    铺面开在县里,受街坊四邻信任, 赶上季节,菜再多一些的时候, 陆林会压压称,给客人多装一些, 挣个和气。


    这些洋洋洒洒说完,陆林又简要说了下铺子里的事。


    银杏和石榴都有人说亲了,他们家里看陆林是带着男人在铺子里干活,把这个事拿出去说 。他都没松口, 两家人就跟媒人说能到铺子里干活。前阵子来了些莫名其妙的男人到店里打量,还找他打听工钱。


    这件事银杏和石榴都不知道,为此都气哭了。他特地回了趟村里, 让他父亲和爹爹把人说说。哪有这样办事的?


    再是陈老爹和陆三凤到铺子里闹过两回,罗家兄弟把他俩打发走了。陆林不知道他们怎么办的。在信上跟陆杨提了一嘴。


    公事说完,再说说私事。


    陆林天天在铺子里忙, 没什么私事好说, 信里写一堆话,都是问陆杨在府城好不好,各处顺不顺。


    信的字迹很工整, 内容有些文绉用词,一看就是陆林口述,请人写的。


    第二封信是罗家兄弟写的。他俩开门见山,直说陈老爹找上门的事,说是陈老幺在村里听见的消息。


    陈家湾和陆家屯离得不远,村落之间有姻亲关系的人多,两头走动之间,听说陆二保跟王丰年要跟着孩子们去府城了,他就坐不住了。到县里找陈老爹说,所以陈老爹才上门来闹。


    这件事不难处理,他们找陈老大谈了谈,以后要想过安生日子,能好好的开豆腐坊做生意,就把家里的老爹老娘管好。


    陈老大一直在攒钱,去年攒出租子,今年新买了些豆子,到端午的时候,他手上有些余钱,委托媒人说亲。好日子要到手了,罗大勇跟罗二武都没讲几句威胁恐吓的话,陈老大就气得不行,回家就放了狠话,以后陈老幺来一次他就揍一次,要是二老再跟着闹,他以后再不给老幺银子花。一文钱都不给。


    老幺没本事,别说种地了,他在豆腐坊长大,做豆腐的手艺都没练出来。孩子都有了,媳妇天天闹着,说日子没法过了。


    再不给他们钱,老幺一家就没了活路。陈老爹跟陆三凤服了软,没再去闹了。


    两位哥哥让陆杨放心,一定不让陈家拖累他。


    末了,他俩说,和家里人商量过,决定不来府城讨生活。故土难离,他们也习惯了,让陆杨别惦记。


    陆杨把两封信都看了数遍,然后提笔写回信。


    陆林那边的信好说,报喜不报忧,说他日子好,身体大好就行。再说说银杏和石榴的婚事问题。


    他不会拦着人婚配,但还没成亲,就惦记着到他铺子里来干活,他决不允许。要是两家大人执意如此,就把孩子接回去。


    成亲以后,看各人想法。


    要回归家庭,他不拦着。要继续干,就让陆林看看他们夫家的品行,合适的话,给安排个送货的活。送货到县里,下午能把人接回家,两口子天天见面,省些事端。


    旁的东西,陆杨没怎么写。


    再是给罗家两位哥哥的回信。


    他看得出来意思,他们是怕拖累自己。


    府城安家贵,他们攒点家资不容易。到时工钱少了,生活水平跟县里差不多,没必要跑这一趟。工钱多了,他们拿着不心安。


    陆杨拖着这么多人,实在没必要再从老家拉拔人。就近在府城请人,能省很多事。


    陆杨回信简单,说了下书斋的进度,目前只在筹备,还没开起来。再说会去接他们。


    大包大揽的事他不会做,这样死撑着面子,到最后害了自家,也害了别人。


    两位哥哥初来乍到,他会稍作扶持,比如帮着找个房子,给个一年、两年的租子。让他们快速安家,然后月月挣钱,积攒财富。


    给他帮忙,又不是合伙做生意,大富大贵不好说,至少比当小吏挣钱。攒出些家资,还想回家,那就回去置办些良田,靠着庄子养老。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他尽所能聚一聚,全了这场缘分。


    写完信,陆杨又拿稿纸过来算算开支。


    小房子的年租是十两银子一年,兄弟俩各出五两。自家房子的年租是十六两银子一年。房租便有二十一两银子。


    以他们这几个月的吃喝来算,月花销约莫是三两五钱。这是陆杨经常让谢岩带饭去府学的缘故,否则,就他们这几个人,养匹马,养条狗,月开支不会超过二两银子。


    照贵的算,一年吃喝要个四十二两银子。


    再是杂项支出,比如添置些物件、买点零碎的东西,再有衣物鞋袜,笔墨纸砚的开销,这里需要个十五两到二十五两之间,全看消耗情况。


    余下是人情走动。人情走动是最贵的,旁的不说,乌平之给他们的礼都很贵,回礼自然不能便宜了。然后是弟弟一家、两爹那里的走动。这里一年能有个十两左右。


    府城朋友少,合作的商人多,往来的体面得有。再有请客、摆酒,需要打点关系的,这些算在商号上,属于商业支出,可以记账,不用陆杨独揽。


    如此算下来,他们一年需要九十两银子左右的开支,全看是省还是大方。


    县城的铺面与庄子的收益,他照原计划,不到迫不得已,不会去动。


    商号一年能有个二百两左右的分红,足够覆盖这些花销。能有剩的,他搭把手帮帮两个哥哥没问题。


    同理,只要书斋能盈利,他手上松一些没关系。他不需要压榨亲人来攒银子。挣钱的法子多得是。


    陆杨写完,核对下数目,心中账目明晰。


    等谢岩写完功课,他把“账单”给谢岩看。


    “我们真是大户人家,一年能花这么多钱。”


    谢岩看得仔细,说吃得太多了。


    “根本不用吃这么多。”


    他们铺子里卖菜,数百斤的菜卖出去,才得一两多银子。每个月吃三两多银子,真的很贵。


    陆杨跟他细数菜价、肉价、蛋价。他让谢岩带饭到府学去,跟同窗们一起吃,手上用料大方,别说菜蛋肉的份量了,就是调料他都给得大气。饭菜端上桌,都说不比酒楼饭馆的味道差。


    陆杨说:“这里是我按照年度算的,到明年二月,我们刚好来府城一年。你顺利的话,会去京城赶考。以后的事两说。”


    这一年的开支大一些,算是他们提前跟几个书生交好,以后都是人脉。谁知道他们哪个会有出息?


    谢岩放下纸,不提这事了,问陆杨:“你怎么突然算账?手上紧吗?我们家没钱了?”


    陆杨失笑摇头,把罗家哥哥的信递给谢岩看。


    “他们怕拖累我,我也怕把他们接过来以后无法安置,算算账,心里踏实。”


    谢岩看过信,再看看账目,帮扶两位兄长一把,绰绰有余。


    陆杨看他和以前一样,说什么都没意见,便说:“这次花的银子会多一些。”


    谢岩点头,“我知道,该花就花吧。你有数就好。”


    谢岩放下信,隔着书桌,握陆杨的手。


    他说:“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去县里的时候,你带罗大哥回村住了一晚,他给我们把面粉和猪肉都买了,我们只用做包子就行。”


    不提从前,不问他们以前对陆杨有多少恩情,只这雪中送炭的情义,谢岩都不会说个不字。


    更何况铺面开起来,能迅速在县里站稳脚跟,少些麻烦,也有衙门官差常来巡街,常到铺子里照顾生意的缘故。这都是罗家兄弟的情面。


    后来他们家能收拾了族亲,拿回田契,状告公堂,收拾了那帮恶人,两位兄长也没少出力。


    这两年来往多,他们日子好起来,罗家没找他们挟恩图报,还把陆杨当弟弟看待,各处亲热着。他都记得。


    谢岩说:“你哥哥就是我哥哥,我们一家人,没什么多与少的,该花就花。”


    陆杨夸他嘴甜、识大体,“不愧是我家状元郎,就是明事理,太得我心了!”


    谢岩的成熟姿态,在他的夸赞声里,迅速垮塌,笑得露出牙花,把他给乐的!


    陆杨看他笑成这样,也跟着笑起来。


    晚上没别的事,他们上炕,再试试别的脂膏。


    已经五月中旬了,天热了,可以试试薄荷的。


    这东西凉飕飕的,陆杨抹一点在手臂上,见风凉爽。他少取用一点,凉得他缩缩身子,把手指都夹住了。


    凉感只一瞬,过会儿就升温了。


    陆杨愣了下,又试了试,去感受这到底是个什么感觉。


    他不把谢岩当外人,自己弄来弄去的,把谢岩看得眼睛都直了,还没品出滋味,就被谢岩拉到了考场里。要一起研究这个“文具”。


    研究耗时,到三更天才收拾睡下。


    陆杨说“玩物丧志”,又给一个词附加了旁的意思。


    谢岩听了张张口,回他一个“有辱斯文”。


    夫夫俩笑嘻嘻窝一处,睡得香香的。


    次日清早,谢岩起早,蒸上馒头,把他昨晚炖下的银耳汤从炉子上端下来,拿一个汤碗、一个汤盆,各盛了些出来,先端着汤碗去巷口小房子敲门,给岳父们送碗银耳汤喝。


    “馒头过会儿就蒸好了,你们别忙活早饭了!”


    来得不巧,陆柳也在家,刚过来送了鸡蛋饼。


    他想着,两个爹肯定舍不得吃鸡蛋饼,他念叨再多次,不如做好送过来,正好跟谢岩打了个照面。


    谢岩见他拿了鸡蛋饼,分量够吃,就说不送馒头了。


    两人送了饭就走,陆柳问他:“怎么是你来?我哥哥呢?”


    谢岩得意杨杨:“我体贴,我早起做饭,让他多睡会儿。不像黎峰,懒鬼。”


    陆柳:“……”


    为什么要这样说他家大峰!


    陆柳说:“我家大峰勤快着,早上喂狗喂马,剁了很多草料备着,柴火也劈了,灶屋里的水缸都挑满了水,孩子的尿布都洗了!”


    谢岩不知道早上这点空闲,能干这么多事。


    是勤快人,那就不说他是懒鬼了。


    谢岩说:“哦。”


    陆柳:??


    陆柳都急了,“你哦什么?我家大峰不是懒鬼,你知道了吗?”


    谢岩很有哥夫风范,不跟他拌嘴,说:“我知道了。还有,你要叫我哥夫,说话不要那么大声。我夫郎听了不高兴。”


    陆柳气呼呼回家了。


    没过一会儿,谢岩过来送银耳汤,他开门见到人,话都憋回去了。


    算了,等下去找哥哥告状!


    谢岩再回家,馒头都蒸熟了。


    三家住在一条巷子里,他带饭的频率随之降低,家里做个什么好吃的,先给另两家送去尝尝,下回再做,才带到府学去。


    锅只有那么大,嘴巴多了,不够吃,要分批。


    他跑两趟,再回来的时候,陆杨也起来了,蹲台阶上刷牙漱口。


    谢岩看见他就喜滋滋的,左右看看,见娘不在,弯腰在陆杨脸上亲了下,被陆杨瞪了眼。


    “我还没洗脸,你也不嫌脏。”


    谢岩不嫌,“你白嫩着,不脏。”


    陆杨继续漱口,收拾完,去洗脸,看娘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问她:“娘,昨晚没休息好?”


    赵佩兰说:“帐子不知怎的,破了个洞,有蚊子在里面飞,我半宿没睡好。”


    这是要紧事,陆杨说吃过饭跟她一起缝补,把房间里熏熏。


    三人上桌吃饭,陆杨把馒头都装到小竹箩里,喝着银耳汤,吃着馒头。


    这个搭配不下饭,银耳是甜的,白口喝一碗,陆杨再拿了咸鸭蛋过来配馒头。


    吃过饭,谢岩去府学。


    陆杨收拾过灶屋,到屋里,跟娘一起缝补帐子。


    没忙一会儿,陆柳带着绣箩过来了。


    陆杨看他气呼呼的,问他怎么了。


    “黎峰给你气受了?”


    陆柳睁大眼睛,“没有,大峰对我可好了!”


    看把他急的。


    陆杨说:“我就是问问。”


    陆柳看赵佩兰在,没开口告状,看看没有要他帮忙的,他就坐一边,给护心镜缝制布套。


    赵佩兰的帐子是搬家时,不小心刮破的,沿着折痕,有相同的口子。两人展开帐子,合力缝一会儿,再细细检查,没看见破洞了,再给挂起来。


    赵佩兰说她自己熏屋子就行,让陆杨带弟弟去玩。


    陆柳不好意思,“我不用哥哥带我玩……”


    他都是两个孩子的爹爹了,是大人了。


    陆杨把他牵走了,到他们房里坐。


    他房间大,直来直去。他带弟弟去书房坐。


    陆柳抱着绣箩,很是拘谨,话都憋着。


    陆杨见状,又带他出月亮门,到卧房,坐炕上。


    炕上还有味道残留,陆杨等早上才放上香膏,以此压压味。


    陆柳闻着,有些是暖香,有些是凉凉的薄荷味,还有一些他不好说的味道。他顿时红了脸,比在书房里还拘谨。


    陆杨都看乐了,凑过来挨着他,用肩膀撞撞他的手臂,说:“哇,这还是我们柳哥儿吗?是谁要研究吃鸡当大厨的?这就不好意思了?”


    陆柳支支吾吾,说:“那不一样。”


    陆杨拿香膏过来,放到陆柳鼻子边扇扇风,让香味都往陆柳的鼻子里钻,问他:“好些没?能不能说话了?”


    陆柳好了,能说话了。


    他从绣箩里拿出两件肚兜,展开给陆杨看看样式。


    两件肚兜绣样不同,一件绣着鸳鸯。看起来就是水鸭子,如黎峰所料,陆柳亲手做的衣裳,陆杨只有夸的,没有说不好的。说是鸳鸯,那就是鸳鸯。


    另一件绣着连理枝。陆柳仿着丝绸手帕的样子来,边缘缝了一圈枝条,朝中心收拢,中心留出一个圆圈。手帕中间是绣的鸳鸯,他绣活不好,这点地方,不敢再绣鸳鸯了,就绣了个“喜”字。看起来跟成亲时穿的衣裳一样。


    陆柳眼睛亮晶晶的,“哥哥,你看看喜不喜欢?”


    肚兜小,绣样却多,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


    陆杨不与他客气,说好看、喜欢,再打趣他道:“难怪你不肯在书房里拿出来。”


    陆柳嘿嘿笑。


    天热了,正适合穿肚兜。不用在里衣上缝布块了。


    “可凉快了。”陆柳说。


    陆杨拿起来比划,就一块布,顾前不顾腚的,当然凉快。


    他臊陆柳一句:“这会儿你就好意思了?”


    陆柳脸又红了,但他跟陆杨说:“你穿这个好看,你们多办事,就能早早有孩子了。”


    陆杨哭笑不得,“你来催生的啊?”


    陆柳笑眯眯的,“羊毛睡袋我也带来了,等我收拾干净,就给你送来。”


    说到这个话题,陆杨就想去看看孩子。


    他弟弟生的孩子,他很稀罕。


    陆杨把肚兜塞到枕头下,跟陆柳结伴,过去看看孩子。


    孩子早上吃过奶,这会儿在炕上坐着玩,顺哥儿看着的。


    他俩能坐坐了,也长出了小牙。唇红脸白,眼睛黑溜溜的,又大又圆,瞧着很是可爱。


    兄弟俩进屋,俩孩子都伸手咿咿呀呀。


    他俩不知是分不清哪个是他们的爹爹,还是纯粹的不怕生。


    陆杨过来抱个孩子,孩子跟他亲近得很,笑声清脆。


    他再仔细看看,发现宝宝眉心有颗小红痣,就喊他小名:“小麦,小麦,你知道我是谁不?”


    陆柳抱着壮壮,问顺哥儿:“你们刚玩了什么?”


    顺哥儿说:“没玩什么,娘说他们要练坐,我就把他们扶起来坐,两个小祖宗闹着玩,我扶了小麦,壮壮就倒了,我扶了壮壮,小麦又倒了,他俩玩得开心,刚才坐住,你们就回了。”


    陆柳听笑了,他给顺哥儿准备了一双鞋子,让顺哥儿从柜子里拿过来。


    鞋子绣花了,陆柳还用的青蓝色的布料打底,颜色很鲜亮,正适合夏季穿。


    顺哥儿拿出来,就移不开眼。他知道陆柳爱给陆杨送漂亮鞋子,眼底都是喜欢,没说要,只挨着陆柳坐,想要学学这鞋子怎么做的,他也想做。


    陆柳故意逗他:“你哪有空学?你跟着我哥哥学本事,忙得很,还是不要学了。”


    顺哥儿缠磨数次,没能让陆柳松口,他就试探着问:“那你有空给我做一双吗?这个好漂亮,我想要。”


    陆柳说忙,“你看我,针线活就没停过,哪有空再做鞋子穿?”


    顺哥儿扁扁嘴,有些委屈。


    陆杨往他俩身上瞧一眼,又瞅瞅那双绣花鞋,再看看顺哥儿脚上的布鞋。比着大小,一看就是给顺哥儿做的。


    陆杨笑了声。柳哥儿学坏了,会逗孩子了。


    顺哥儿听见他的笑声,更加委屈了。


    “我怎么没有个弟弟给我做鞋子穿。”


    陆柳说:“你是弟弟,你要给哥哥做鞋子穿,哪天给你大哥做双趁脚的鞋子穿穿。”


    顺哥儿答应了,天也塌了,眼圈都红了。


    陆柳空出一只手,把鞋子塞他怀里,让他试试看。


    “我今年是空不出手再做一双了,来年再说吧。”


    他说给两个爹做衣裳,没能抽出空闲,黎峰各买了两身成衣,说是他做的。两爹想着要来府城,穿得破破烂烂不好,便收下了。


    这个夏季,他要赶着做夹袄和冬衣,让双亲能体面的过冬。确实没空做鞋子了。


    顺哥儿拿着鞋,很震惊,“是给我的吗?”


    陆柳笑眯眯逗他:“是给你的啊,你没弟弟做鞋子,但你有个大嫂啊。”


    顺哥儿感动哭了。


    试过鞋子,都舍不得在地上踩。


    漂亮鞋子就是要穿出去见人的,留在家里放着,白白浪费一番心意。


    陆柳说他几句,陆杨也催他几次,顺哥儿就踩着鞋子下地走走,喜滋滋出门显摆去了。让娘看看,去隔壁让赵婶子看看。再到巷子里走走,给陆家两个伯伯看看。


    他真是孩子气。陆杨看得感慨,跟陆柳说:“你要是在我身边养着,我不会让你这么早出嫁。”


    他们就比顺哥儿大两岁多。他们十八岁的时候,都嫁人了。


    陆柳笑道:“大峰比我大几岁,我再晚一点出嫁,就不能当他的夫郎啦。”


    他俩感情好,黎峰对陆柳没话说,陆柳手腕上的金镯子还灿灿生光,陆杨便不说扫兴话,只顾着打趣揶揄他,兄弟俩笑闹一阵,到中饭的时辰,陆杨要回家了。


    两人说两句中午吃什么,陆柳终于想起来要告状的事。


    这事都过去一早上了,他气都散了,就跟陆杨说:“哥夫骂大峰,把我气坏了。”


    陆杨和稀泥:“男人的事你别管,你家大峰也骂他的。我俩亲热就行了,管他们呢。”


    陆柳扁扁嘴,跟顺哥儿刚才要哭的时候一样,小委屈样藏不住。


    陆杨只好说;“行,行,你等着,我回家就说说他。”


    谢岩下午放学才回来,黎峰跟他前后脚的进巷子。


    陆杨早早在巷子口等着,当着黎峰的面,把谢岩说了两句:“你做哥夫的,跟弟弟计较什么?有话好好说,骂他做什么?”


    然后他好鄙视黎峰:“八尺高的汉子,两句话听不过去,还找夫郎告状,真是瞧不起你。”


    什么都不知道的黎峰:“……?”


    谢岩实事求是,跟陆杨认错:“我早上说错话了,黎峰是勤快人,我不该说他懒。”


    然后谢岩也说黎峰:“你不服气,你找我说,你告状做什么?”


    根本没有告状的黎峰:“……”


    黎峰额角跳跳,让他们两口子闭嘴。


    “揍你们信不信?”


    陆杨让他客气点:“你竟然想打我,我让柳哥儿收拾你。”


    黎峰说:“我打谢岩。”


    谢岩躲到陆杨身后,又怂又挑衅道:“我也找柳哥儿告状,你打了我,我夫郎会不高兴。”


    莫名其妙受了一肚子气的黎峰:“……”


    他看着这两口子喜滋滋离开的背影,快步跟上,在谢岩家门口,把谢岩的肩膀捏了捏。捏得谢岩嗷嗷叫。


    在这个叫唤声里,黎峰大跨步到隔壁大门口,喊陆柳。


    “小柳,你快出来评评理,你哥冤枉我!”


    陆杨:“……”


    好你个黎峰。


    今晚热闹了。


    他们四个站巷子里拌嘴,陈桂枝坐门槛儿上嗑瓜子看着,顺哥儿围着他们团团转。


    赵佩兰从屋里出来,看他们七嘴八舌的好像在吵架,顿时急了,跟过来瞧瞧,被陈桂枝拉着坐下,得了一把瓜子嗑。


    不一会儿,陆二保跟王丰年听见外头的动静,从院门口探头一瞧,见是他们在吵嘴,急急忙忙过来劝架。


    到了地方,听见了如下对话。


    谢岩:“柳哥儿你快收拾他,我夫郎都不高兴了!”


    黎峰:“小柳你别信他的话,他们两口子合伙欺负我。”


    陆杨:“柳哥儿,你信我还是信他?”


    陆柳:“你们快别吵了啦!”


    ……


    二老:“……”


    哦。还是回家吃饭吧。


    难得两孩子没空送饭,他们终于可以烧火做饭了。


    第153章 小日常 安排的明明白白


    天热了, 抱在一起睡不住。


    黎峰身上跟个火炉似的,躺在炕上四肢大敞,成个“大”字。陆柳叨叨咕咕说着“怎么这么热”“为什么以前没有这么热”, 被提醒了, 才恍然记起来,他们夏季的时候没聚几回,山下凉爽,自然不觉得。


    抱不住人,陆柳还要贴回来。


    陆柳身上凉凉的, 可以给黎峰凉快凉快。


    黎峰推他两下,他还委屈。他不撒手, 但腿脚离得远远的,过会儿又凑过来。挨着人就不老实, 脚丫在黎峰小腿上蹭着。


    黎峰让他别动了,“再动更热了。”


    陆柳就不动了。


    黎峰拿蒲扇扇风,他手劲大,一扇扇好久。陆柳本来说给他凉快凉快, 凑近了,反而蹭了凉风,吹得他好舒坦。


    府城的生活和山寨里有很大的区别, 夜里更加安静,却能依稀听见打更声。


    早上的鸡叫声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隔着街巷和院墙, 听到耳朵里, 朦朦胧胧的。


    白天能做的事情少一些,不如山寨里的活多。


    在城里过日子,没法子自给自足, 所以处处都要花钱。


    他们安家一段时日,缺什么东西,各自都说了,陆柳心中有数,明天要出去采买一番。


    柴米油盐都要买。搬来的时候,是顺哥儿添置的,数量不多,这都要用完了。


    再是杂物采买。他想给两爹做袄子,需要去买点棉花,也扯点棉布。皂豆要买,还要买些绿豆红豆回来。娘说孩子们可以抓豆子玩了。


    娘到府城后,常跟赵婶子在一起说话,最近在学着绣花,沉迷做小孩衣裳。她要丝线,颜色多拿一些,方便绣花绣老虎。


    顺哥儿比他们先来府城,生活上各处都不缺,刚添了一双绣花鞋,他想配个衣裳穿,想要一身颜色鲜亮点的夏衣。比如水绿、水蓝色的衣裳。


    陆柳没什么想买的,琢磨着多买点绿豆,可以煮绿豆汤喝。煮好放到井里湃着,等黎峰回家,能吃个凉快。


    陆柳问黎峰有没有什么想买的东西,“我明天一块儿置办了。”


    黎峰天天出门,缺什么,当时就添置了,没要买的东西。


    陆柳又问他想吃什么,“买回来给你做,我找哥哥学了些菜式,会做麻婆豆腐了,这季节还有莲藕吃,你想不想吃酸辣藕丁?”


    黎峰都想吃,都说好。


    陆柳还说明天要炖个猪蹄肚片汤,搬家奔波,初来乍到,都不习惯,赶上夏季,胃口不好,人都消瘦了些,吃个汤补补。


    以往在家,是单独炖猪蹄或者猪肚,这次一并炖了。人多,炖得多才够分。


    说到这里,陆柳自然盘算起家用开支。


    他在山寨里盘算过,一年要个四、五十两银子的开支。现在房子租下,这个开支,会往上加个十两左右。


    以黎峰能拿到的分红来说,家里吃喝之外,还能攒下一些。不用担心断钱断粮的事。


    陆柳省惯了,也坦然接受了这点。算着账,就想想怎么省钱。


    他们家没大富,搬来府城,还是黎峰一个人养家,家中做好吃的,需要分一分,人多,那就大方点。自家吃家常菜,可以省省。他的一肉多用法还是可以用用的。娘跟大峰都不会说他。


    像他新学的麻婆豆腐就是用更省的肉末入菜,还能做肉末蒸蛋。比他切丁还省。


    陆柳还问过街头摆摊的事,街上的摊位,就跟码头的摊位一样,在哪个商铺门前摆摊,就要给哪个商铺交租子。租子不贵,一天要个二十文钱。半天就十文钱。


    他暂时没交朋友,哥哥还要去码头招呼铺面生意,也有人情需要应酬,不能时时陪着他,他想着,哪天得空,就出去卖卖绿豆汤、鱼汤、杂菌汤等等。


    这些简单,收拾方便。一锅就几碗,卖完能挣点铜板回家,一天的菜钱就有了。


    陆柳仰脸看黎峰,“大峰,这样行吗?”


    黎峰点头:“行啊,你就该让这些人尝尝什么叫好吃的,让他们追着你送钱。”


    陆柳又趴回他的胸膛上,嘀咕道:“哥哥说府城的饭馆酒楼特别多,不知我这几样汤能不能卖出去。”


    黎峰觉着可以,“就看你有没有胆子叫卖了,街上都是人,多喊几声,有一个人来尝试,其他人都跟上了。”


    黎峰还说:“还能找人当托儿。府城这么大,谁能把每个摊贩都记住?到时就说找你很久了,没想到你到这里支摊子了,快给他盛一大碗汤喝。”


    陆柳听得喜滋滋的,脚丫不自觉又在他腿上蹭蹭,声调都软了。


    “大峰,大峰,你给我当托儿好不好?我明天也多买些鱼,收拾了做鱼汤。你还记得县里的那个酱肉饼子吗?你说很好吃的那个。我少做点酱肉饼子搭着卖卖看。你看行不?”


    黎峰抬腿,把陆柳两条腿都压着了,不让他乱动,然后说:“行啊,后天支摊子吗?早上去?”


    陆柳点头:“嗯嗯,早上去。”


    早上卖饼子和鱼汤,就做的早饭生意。


    黎峰帮他想个地方,“这儿离鹿鸣书院近,我们往那头走,在巷子里叫卖试试。能在这种大书院上学的书生,八成都是有钱的。早上买着吃,能多睡会儿,这个生意该是好做的。”


    陆柳的心热乎乎的,恨不能明天早上就去卖鱼汤和饼子,可惜他还没买食材回家。


    他惦记着,夜里不怎么睡得着觉。


    等黎峰停止扇风,他闷闷的,又暖又热,眼皮子发沉,再扇风凉快会儿,他就睡着了。


    次日,新的一天开始了。


    陆柳做了葱花猪油渣饼子,再是青菜鸡蛋面疙瘩汤。又切了三个咸鸭蛋,都切成丁了,在碗里放着。


    黎峰拿一张饼子,在上面抹上菌子肉丁酱,又挖一勺咸鸭蛋,拿筷子铺平,然后再拿一张饼子,两张饼子卷着自配的馅料,大口大口,吃得可香。


    陆柳看看酱料,再看看咸鸭蛋丁,又看看黎峰的吃相,心中有了主意。


    明天也把这两样备上,有需要的话,就加钱吃卷饼。


    黎峰起得早,吃完饭,还在家里干了点活。


    夏季用水快,水井就在灶屋外头,离得很近,黎峰没管它,每天雷打不动的往灶屋的水缸里提水,再把几个空桶都装满水,这样家人干活轻松一些。


    家里两条狗,三匹马,喂狗还好说,照着人饭料理,人吃什么,它们吃什么。马需要好草料,黎峰剁草料仔细,里头一点杂料都不掺,枯草腐草都要挑出来,不够干燥的草要晒晒再喂。还买了豆子来喂马。跟两条狗一样,马也是偶尔加个餐。


    这都是需要到宽阔的地方跑跑的家伙,黎峰抽空,要带它们出城去跑跑,等县里送货过来,叫几个兄弟跟他一起。


    他暂时被耗在了铺子里,一天天哪儿也不去,就在码头看着铺面。有客就做生意,没客就去找人唠嗑聊天。


    他的名号响亮,码头摆摊的人都知道他是捉匪英雄,过去搭话,都能得一张笑脸。这头联络联络人情关系,打听打听细碎的消息,再是跟洪家的交情维系。


    年前走的时候还好,洪老五还给他家俩孩子都送了银的长寿锁。今年就不行了,见过几次,都是客套又冷淡,待他跟待别家商户一样。


    小洪管事还成,得闲就会来唠唠嗑,吹吹牛。他们都称兄道弟了。


    今天陆杨也要去码头,他早说要拓客,铺子里连个伙计都没有,黎峰不如他嘴皮子利索,这方面还得他来。


    陆杨看黎峰出门都把二黄牵着,想着码头路远,就把狗绳找出来,也把威猛牵出去遛遛弯。威猛胖墩墩的,再不动,就不威猛了。


    他要教顺哥儿本事,前几次去码头都没带上顺哥儿,今天把人带去瞧瞧。


    谢岩画的菌子菜的图纸有五张,可以拿去贴上,撑撑门面。


    三人在巷子里碰面,结伴到码头铺面去。出了巷子,陆杨就跟黎峰吵了两句,再互相翻个白眼,互不搭理了。


    清早的巷子热闹,各家的大门陆续敞开,走出形色各异的人。


    有些是书生,赶着去上课。有些是媳妇夫郎,把孩子带上,出门摆摊。


    还有没手艺的人,干些清苦活,见谁家的门是开着的,就问一句要不要浆洗衣裳,要不要刷鞋子。


    谢岩在这个吆喝声里,背着书包,提着一篓脏衣服,顺着巷子往南走,把脏衣服递给贺夫郎。


    这是陆杨找的人。他们俩都有事干,白天不着家,留娘在家料理家务,灶屋里的杂活就算了,三个人的碗筷,收拾起来不麻烦。衣服要请人洗。


    夏季衣衫薄,顶不住天天换。这样日日洗,把人累坏了。


    陆杨还说服了两爹,把他们的衣裳也拿去给贺夫郎洗。


    说服两爹很难。陆杨嘴皮子都要磨破了,最后是说,他娘的衣裳有人洗,他父亲和爹爹的衣裳也得有人洗。再说说贺夫郎的难处。


    府城过日子难,家里供养一个书生,他又没手艺。夏天都想省钱,不叫人浆洗衣裳,那他靠什么活啊?把衣服送给他洗,不是偷懒,不是乱花钱,是行善做好事。


    两爹是苦日子过出来的,问问洗衣的银钱花销,说什么都要自己给钱。


    他俩有工钱,陆杨没开太高,一天按照三十文钱算,一个月九百文钱。两个人能有一两八钱银子。


    他们想只要一份工钱,陆杨又让陆柳过来劝了劝。


    为着让他们安心拿工钱,印书的事,兄弟俩都没帮忙,还时不时过来“检查”一番,再给点夸赞,让他们信心倍增。


    有这份月钱,付个浆洗衣裳的开支简直是洒洒水。


    他们还给两爹设定了“休息日”。书斋还没开起来,先把规矩定了。


    今天赶上休息,陆二保在家料理菜园子,王丰年拿着绣箩,先到陆杨那儿,找赵佩兰说说话。


    他是想着,俩孩子都出去了,赵佩兰一个人在家孤单。结果他俩都不是热闹人,坐在一起好尴尬,起个话头都是急慌慌的接,说两句就没什么好讲的,时时沉默。


    过了会儿,赵佩兰说去陆柳那儿看看孩子,找陈桂枝玩。


    陈桂枝是热闹性子,有她在,话题多多的。


    他们结伴过去,正好陆柳要出门。


    家里有孩子,陈桂枝不好跟着一起去,陆柳还说找爹爹跟他一起采买去,正好来了,他就把人叫上,放了绣箩,背上背篓,父子俩逛街去。


    出了家门,先到巷口的小房子里转转。


    陆柳做了一番检查,看家中缺什么。


    王丰年追着他说什么都不缺,他还要看。


    王丰年说:“真的不缺,我们几天才进一次灶屋,还是跟你们说了好几次,早午不用送饭来,你们才歇了。米都没吃多少,别的怎么可能会缺?”


    原说皂豆用得快,这不,衣裳拿去给贺夫郎洗了,这东西也用得慢。


    陆柳想了想,要给他们买些鸡蛋在家里放着。


    夏季的鸡蛋存放不久,要抓紧吃了。买些鸡蛋回家,两爹自己做饭的时候非得打鸡蛋吃才好。


    王丰年无奈,跟着他出门,还念叨了几次。


    他们刚来那阵,到附近逛过,主要是买菜,熟悉附近街巷,还认了去府学的路。


    这之后,陆柳常出去,换着人搭伴,娘、哥哥、顺哥儿,前两天还跟父亲出去过一回,新买了菜种。今天才跟爹爹出门。


    王丰年连县里都没去过几回,府城人多繁华,他走到外头怯怯的。明明他才是爹爹,却挽着陆柳的胳膊,仿若怕走丢的小孩。


    陆柳不急着买东西,带他在附近慢慢走,瞧什么新鲜,都过去看一眼。


    县城有卖艺的,府城也有。


    他们会变戏法,也会耍大刀,还会胸口碎大石。


    陆柳护好钱袋子,带着爹爹去瞧热闹。


    路上看见有卖糖葫芦的,他买了两串来吃。


    “我去县里玩的时候,哥哥就给我买了糖葫芦。”陆柳说。


    王丰年还没吃过糖葫芦,在陆柳的催促声里尝一尝,都没舍得下牙去咬。


    一串糖葫芦有六颗山楂,他吃一颗就想留着,等回家再吃。


    陆柳说:“待会儿我们要买东西,拿在手里不方便,你就吃了吧,六文钱的零嘴,我们吃得起了。等回家,我多买几串,给爹和哥哥吃。”


    王丰年又下嘴咬一颗山楂。裹了糖的山楂外皮是脆甜的,糖很黏,会有细碎的糖块和颗粒粘在山楂上,再往了深了咬,会品尝到山楂的酸。酸酸甜甜的食物,一如他现在的心情,时酸时甜。笑一笑,眼泪却从眼眶里流出来。


    陆柳给他擦擦眼睛,让他快看杂耍。


    “过会儿要给赏钱的,不多看两眼都亏了。”


    王丰年连忙收起酸涩心情,眼都不眨的盯着空地上的卖艺人,看他们耍刀,看他们碎石,要把赏钱都给看回来。


    陆柳挨着他站着,低头看看爹爹紧紧扣在他胳膊上的手掌,唇角微微扬起。


    他真的长大了,可以当爹爹的依靠了。


    吃完糖葫芦,看完杂耍。父子俩往集市上去。


    府城的集市分小集和大集,小集就在街区附近的巷子里,摊贩不多。大集则会清空街上的小摊贩,官差会守住街口,摆摊的人都要交个摊位费。开大集,各大商号都会过来支个摊子。据说比码头集市还热闹。


    大集分季度开,三个月一次。


    下一次在六月中旬,他们可以来凑热闹。


    陆柳照着需求采买,临了,又买了些稻草走。黎峰穿不住布鞋了,要给他编几双草鞋穿穿,再是外头太阳大,买的草帽不顶事,他打算编个大帽子,给出门的人都编一个。


    重的东西,都装在陆柳的背篓里。


    王丰年的背篓里是稻草和鸡蛋,陆柳说要给他买鸡蛋就是要买。


    返程路上,再买几串糖葫芦。


    经过茶楼时,陆柳听见里面的热闹,连道可惜。


    “到中午了,得回家吃饭,不然我带你去茶楼听书。哥哥带我去过好几次,我都听不腻,好有意思,有吃有喝还有人逗我笑。就是贵。”


    王丰年则连声庆幸还好到饭点了,他要回家做饭了,不花这个银子了。


    陆柳扁扁嘴,“要是哥哥在,听你说这话,立马就把你拉到茶楼去了,管你做不做饭,茶楼能点菜。”


    王丰年笑道:“杨哥儿是这样的,我们都要听他的话。”


    陆柳说:“下次跟哥哥一起带你们来听书。”


    王丰年说等等,“过阵子吧。”


    过阵子,他们看这些书能不能卖出去。能卖出去,他们拿工钱才真正心安。


    这样一来,他们手里有钱,带两个孩子去听书。这一天来得晚了些,他们做爹的,尽个心意。


    陆柳不知道他想什么,他还没有陆杨那样厉害的洞察力,只当他是推辞的话,又哼哼了两声。


    “我带着哥哥一起,你没法拒绝的。”


    王丰年说:“杨哥儿忙,他这阵子没空。”


    陆柳说:“有空的,他说东家不用耗在铺子里,大峰才天天去码头,他不用。等他空下,我就跟他说。”


    王丰年对他真是无奈,“怎么也变霸道了?”


    陆柳自豪得很:“跟哥哥学的!”


    父子俩采买,没去太远的地方,回家时还没到开饭的时辰。


    留在家里的都是长辈,陆柳招呼他们,让他们都别生火,中午都在他这儿吃。陈桂枝搭着再发个话,赵佩兰弱弱应声。王丰年见状,就说回家叫陆二保过来,这事就便定下了。


    他俩是操劳命,过来吃个饭,等着饭菜的功夫,帮着陆柳把鱼和猪肚、猪蹄都收拾了。


    猪肚猪蹄饭后就炖下,鱼要等着明早支摊子。


    陆柳料理鱼的法子,是爹爹教的,这些鱼收拾出来,已然骨肉分离,他明天能省很多事。


    他是爱夸人的性子,也是会夸人的,如今口才见长,对着两爹一顿猛夸。


    “我还说今天来不及了,早上出去,下午要陪陪孩子,晚上大峰回家,可能吃不上汤。鱼放不了多久,明天非得收拾了,那我就要起早。还好有你们帮我,我这就松快了,能让大峰吃上汤,下午能陪孩子,明早能支摊子。要是没有你们,我可怎么办啊!”


    他从前在家也爱说这些话,一开口,就会让家里热闹些。出嫁后,回家不方便,这些话听得少了。


    突然被他这样一顿夸,陆二保跟王丰年都乐呵呵的,说下次还来。


    陆柳不好把黎峰一直拖着,这样太累。


    现在有四个长辈,大家可以轮着来,留人帮他看孩子,再带两个人跟他出去支摊子。


    挣钱多与少无所谓,能有个菜钱就够了。这样忙起来,生活充实,他们有个奔头,都会高兴。


    等饭后,各人都回家歇午觉,陆柳让他们把糖葫芦带上,回去甜甜嘴,然后跟娘说了他的计划。


    陈桂枝说:“让你当家,你决定就好。”


    陆柳眼巴巴的。


    陈桂枝只好笑道:“等你跟大峰明天支摊子看看,要是方便,我们就跟着你干。有点事是做是要好一些,闷在家里,人要闷出毛病。”


    尤其是大家都在忙的时候,想想每日花销,心都煎熬。


    陈桂枝还夸陆柳:“你是个贴心孩子,考虑得仔细,我还说怕他们憋坏了,琢磨着干点什么,你就想出来了。”


    这一下把陆柳给美得,喜滋滋去歇午觉了。


    下午,太阳落山的时辰,巷子里再次热闹起来。


    谢岩回家早,急忙忙到灶屋里。


    他今天炖了红枣乌鸡汤,放在炉子上小火慢炖。早上炖下,晚上正好喝。刚进巷子,他就闻见了香味,进屋里,鲜香扑鼻。是好汤。


    赵佩兰给他打水洗脸洗手,谢岩笑呵呵说:“我先给岳父送一碗过去,等净之回来,我们一起喝汤。”


    赵佩兰应下了。


    赶巧,陆柳今天也炖汤了。


    他先给两爹送一碗过去,再等着陆杨回家,给哥哥也送一碗。


    陆杨跟黎家兄弟一起回来,进巷子时,还在琢磨着给小洪管事送个什么礼好。


    黎峰提议:“可以送护心镜。码头最近事多,给他送个护心镜,他肯定喜欢。”


    陆杨就没想到,他眼睛一亮,赞道:“你挺有想法,这个不错,明天就置办。”


    黎峰没接后头的话,而是得意道:“这不是我的想法,是小柳的想法。他给我送了两面护心镜,你知道他为什么给我送吗?”


    陆杨:“……”


    还让他装到了,难怪状元郎看他不顺眼。


    到家喝汤。


    陆杨刚洗完手,端起谢岩炖了一天的乌鸡汤,陆柳就端了汤盆过来,给他送蹄花肚片汤喝。


    陆杨眼皮子跳了跳,在战火刚露出小苗头的时候,狠狠掐灭。


    他立刻朝陆柳招手:“送什么好吃的来?快给我尝尝,我今天饿坏了,要狠吃两大碗!”


    陆柳笑眯眯过来,下巴都抬起来了。


    几步路的功夫,陆杨在谢岩委屈的小眼神下,咕噜噜灌了一碗鸡汤,就着碗,盛两勺蹄花肚片汤的汤水,又咕噜噜灌了半碗。


    谢岩跟陆柳看着满意,移开视线,互相看一眼,哼一声,鼻孔朝天。


    送完汤,陆柳回家。


    巷口,陆二保跟王丰年在门口探头,见陆柳笑眯眯出了陆杨的家门,才松口气,关门喝汤去。


    他们看陆柳跟谢岩前后脚送汤来,就大感不妙。


    还好还好,杨哥儿厉害,没让他们吵起来。


    两碗汤,他们喝什么好呢?


    真是让人幸福又烦恼的问题啊。


    第154章 摆摊 他可真是强壮又可靠。


    弟弟要去支摊子卖鱼汤, 陆杨得去捧个场。


    这是来府城后踏出的第一步,这一步顺当了,就会融入府城的生活, 不会局限在三家的小院子里转悠。


    陆杨早上起来, 从枕头下拿出两条肚兜,抖开以后,谢岩的眼睛都瞪大了。


    他还是困,睁大一瞬,眼睛就刺刺的疼, 眼泪直流。都这样了,还要坐起来, 眯着眼睛,把枕头拿开, 见没有肚兜了,才问陆杨:“哪里来的?怎么在枕头下面?我怎么没发现?”


    陆杨一件一件在身上比划,让谢岩挑,说:“你喜欢哪件, 我就穿哪件。”


    又道:“几天前就有了,柳哥儿送来的,我随手塞枕头下, 忘了收拾。”


    谢岩是守规矩的人,除了爱拆书,别的东西都归置板正, 不会乱碰, 所以才没发现。


    他仔细瞧几眼,目光在水鸭子上顿了顿,选了绣有连理枝和“喜”字的肚兜。


    陆杨把里衣脱了, 速速穿上肚兜,再把衣裳穿回来。他的白皮肤就在谢岩眼前晃了一下,就有两层衣裳加身,裹得严严实实。


    谢岩懵懵地:“你不是穿给我看的吗?”


    陆杨说:“给你点盼头,晚上穿这个跟你玩。”


    他早上哄弟弟,晚上哄男人,忙得很。


    说着话,陆杨下炕,到桌边拿梳子梳头束发,回头看一眼,谢岩笑得傻兮兮的。


    陆杨摇摇头,今早不在家吃饭,先走一步。


    早饭生意要赶早,陆杨洗漱出门,正好看见黎峰推车出来。


    陆柳还跟着说要自己来,“我以后都要自己去的。”


    黎峰说:“以后再说。”


    做生意是推着板车,上面放了两个大汤盆,再有一竹篮饼子。另有酱料一碗,咸鸭蛋丁一碗,配有碗碟和筷子勺子。


    陆柳打扮利索,穿一身裋褐,裤腿和袖子都绑起来了,扎个道髻,用布块包着,瞧着很精神。


    陆杨见了他就“呀”一声,“你这样打扮,一看就很靠谱,我是客人,我也来买你的鱼汤吃。”


    陆柳害羞,当他是打趣,说:“我觉着这样方便些。”


    陆杨是认真夸的,追着又夸一句:“食客也要挑选的嘛,你这看着就是干活的样子,手上活不会差,反正都要买,肯定买你的啊。”


    他的夸赞让陆柳很高兴,走在路上很雀跃。


    今天顺哥儿也来了,说好了,他跟黎峰一起当托儿。


    陆杨是当不了托儿的,他跟陆柳长得太像,站一起就是亲兄弟,夸一句都是自卖自夸,只好帮着吆喝吆喝。


    黎峰选的地方是靠近鹿鸣书院的巷子口,来往经过的人大多是书生和书生家属,再有些教书先生和路过行人。


    差不多到地方,黎峰跟顺哥儿就走开,在不远处等个时机出来。


    陆杨离得近,他在旁看着。陆柳做这些活在行,手脚麻利,忙而不乱。


    车子停下,陆柳就从板车里拿出一块木板架在板车上。陆杨这才看见板车两壁上切出了凹槽,正好卡住木板,让它稳当。


    陆柳先摆出一碗菌子肉丁酱和一碗咸鸭蛋丁,再把装饼子的竹篮拿到板子上,鱼汤和碗不动。这便开始吆喝了。


    路上有人经过,他就会喊“要不要喝鱼汤吃饼子”,用词还不错,会说是酱肉饼子和纯鱼汤,没有刺的鱼汤。


    “没有刺”很吸引人,有几个书生回头看了,步伐没停。


    陆柳还迎着他们的目光笑了笑,结果他们走了。他们走了……


    陆柳回头看陆杨,委屈唧唧的:“哥哥……”


    陆杨笑话他:“叫我做什么?我把他们抓回来买鱼汤喝?”


    陆柳不是这个意思,他说:“他们刚才不是看过来了吗?怎么不买啊?”


    陆杨说:“你去街上,看什么买什么?”


    陆柳想想,也是。


    他又笑起来,“那我再吆喝吆喝。”


    陆杨来教他怎么吆喝,跟他一块儿站在板车后面。兄弟俩长得像,路过的人见了他们兄弟,都侧目瞧瞧。


    陆杨跟他说:“其实吆喝的词句长短不重要,你有多的话说,就多说两句,没多的话说,就重复喊。重要的是语气语调,你得欢快点、热情点,让人一听就注意到。做到这点,能吸引一些客人的注意。


    “最好再加个特殊的词句,这样会有特点,听见了吆喝,有三分意动的客人也会留步,愿意过来尝尝。等你摊子前聚起人,你就要注意了,买的人多,你就话少一点,多的话别说,少喷些口水,做书生的生意,要讲究点。


    “话少怎么吆喝?你唱出来。什么叫唱出来?比方说有客人买了酱肉饼子,你就大声吆喝‘一个酱肉饼子,收您五文钱,吃得好再来’,这样既能当面点清钱货,又能随口吆喝一句,让路过的人知道你在卖什么,是什么价。”


    陆杨看陆柳听得认真,再跟他说:“摊子前聚起人,但买的人少,你就要话多一些。说说你这东西是怎么做的,滋味是什么样的,吃过的人都怎么说,看看周围都是什么人。读书人喜欢脑子聪明,你就说吃完了一天有精神,学什么都快,背什么都熟,耳清目明脑子明白。干活的人喜欢有力气,你就得说一天都有力气,做什么都有使不完的劲儿,干什么都爽快。遇见媳妇夫郎,你挑着夸,有些人一看就是劳碌命,就按照有力气来说,有些人一看就是享福的,你就说喝了你的鱼汤,美颜养身补气,脸蛋白里透红漂亮迷人。”


    陆柳听得眼睛亮晶晶的,“哥哥你真厉害,我怎么就不会这个?”


    陆杨笑道:“别急着夸,我问你,你这个饼子和你的鱼汤,有什么特殊的词句能夸?”


    陆柳笑容僵在脸上,这咋夸……这不就是家里常做着吃的东西吗?他记得黎峰推荐他去县里买饼子吃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


    外皮怎样酥脆,刷了酱汁以后又是怎样的咸香,肉馅又是怎样的又多又好吃,一口下去,把人香迷糊了。十文钱一个的饼子,都老惦记着想吃。


    陆柳现在做的酱肉饼子,是陆杨教他的,酱肉是炒制的馅料,不是炖煮的,没有汤汁,照着酱肉包子的配方来做的。


    他做的小一些,收价便宜点。府城卖这些东西的人太多了,价格太突出,他怕不好卖。


    这样算起来,他把种类、价钱说明白,再加几句怎么怎么好吃就行了。


    他这样说,陆杨点头,“差不多就这样,但吆喝的时候,每一句都要短一点,能快点定下一句,让人听完整。”


    鹿鸣书院只是一所书院而已,再说说话,人都走完了。


    陆杨带他一起吆喝,喊着“卖饼子啦!又香又好吃的酱肉饼子!五文钱一个!外酥里嫩的酱肉饼子!咸香好吃,五文钱一个!”


    有书生从另一头走来,陆杨就会给陆柳使眼色。


    陆柳还没琢磨出别的句子,幸好记性不错,平时也会夸人,老远看着人,就热情洋溢,冲人挥手:“才子!大才子!要喝鱼汤吗?没有刺的鱼汤!五文钱一碗!喝了这碗鱼汤,你一天都有精神,做什么都有劲儿!干什么都有使不完的力气!要来一碗吗!”


    陆杨听到前面,还笑眯眯的。


    听到后面,就露出了迷惑眼神。


    读书人要那么大的力气做什么?


    陆柳丝毫没察觉他把吆喝方式记混了,好在被他点名招手的书生并未介意,走到摊子前,左右看看,见他这摊位如此简陋,碗筷却干干净净的,汤盆还盖着盖子,便说来一碗鱼汤。


    陆柳喜滋滋盛汤,记得哥哥教他的,他递了汤,收了钱,就把“鱼汤一碗,收您五文钱”的话大声说出来。


    摊子前开了张,需要有人续上。顺哥儿立马从转角处走出来,似模似样往这边看一眼,见那书生是喝鱼汤,他就要了饼子吃。


    这孩子第一次当托儿,太实诚。五文钱拿一张饼子,啥话也没有了。


    陆杨给他使眼色,往书生那边挤眉弄眼。


    顺哥儿领悟了意思,又没完全领悟,他走到书生旁边,那人站着喝鱼汤,他就站着吃饼子,还十分贴心,掰了一半递过去,问:“你要不要吃饼子?”


    那个书生好震惊。


    他目光看向顺哥儿的眉心,瞅见那颗小小的孕痣,余下的鱼汤都来不及细细品尝,咕噜噜一口灌下,匆匆放下碗跑了。


    陆柳:“……”


    我的客人……


    顺哥儿呆住。


    完了。


    陆杨拍拍手:“别慌,柳哥儿,你继续吆喝。顺哥儿,你继续吃,细嚼慢咽,吃香一点。”


    顺哥儿点点头,站那儿吃得可香。


    陆杨再冲远处招招手,把黎峰叫过来。


    黎峰是来当托儿的,陆柳正常招呼他,老远就叫他“好汉”,问他要不要吃饼子,肉多皮薄的酱肉饼子,五文钱一个!


    黎峰体型高大,照理说,在书院附近摆摊,谢岩来当托儿最合适了。无奈谢岩要赶早去上课,没法子来。


    黎峰拿了饼子,卷了咸蛋黄,再刷了菌子酱,还拿了一碗鱼汤吃。


    他们之前耽搁了时间,余下的客人都要紧着叫来吃。


    陆杨也拿个饼子,端碗汤,站旁边凑数。


    三个人都在吃,陆柳再吆喝得热情一些,一声声大才子喊着,一声声秀才相公叫着,再聚两个客,把人气拢住,拐入巷子的书生都朝这儿投来视线。


    摊子前聚了客人,黎家兄弟先离开,拐到街上转转。


    陆杨还留下帮忙,有人看他们俩长得像,还搭着聊了两句。


    陆柳第一次摆摊,带出来的东西不多,鱼汤统共有二十二碗,饼子是三十个。因顺哥儿是个失败的托儿,陆柳拿饼子时,都会问人要不要刷酱,要不要咸鸭蛋,自己主动提。两碗配料各用了一半。


    饼子做得小了些,书生要买,都是两个、三个的买。客人就十来个,正好在书院上课的时辰收摊。


    陆柳摇摇他的钱篓子,笑得两眼都眯成了一条缝。


    陆杨搭把手,跟他一块儿收摊。


    书院上课,黎峰跟顺哥儿也绕路回来,车子是黎峰推。


    陆杨走在后面,一左一右的被挽着。


    左边是弟弟,弟弟问他:“哥哥,我刚才表现好不好?这样吆喝行不?”


    右边是顺哥儿,顺哥儿问他:“杨哥哥,我刚才是不是搞砸生意了,那我明天还能来不?”


    两个人都黏黏糊糊的,说话都夹着嗓子。


    陆杨先看弟弟:“好,很好,非常好,以后就这么办。”


    他没说陆柳记混吆喝词的事,刚摆摊第一天,人紧张,时间又赶,有疏漏正常。多来几次,不用他提醒,陆柳就会喊对。


    他再看向顺哥儿:“不算大错,想来就来吧。”


    生意需要人气,在这条街做生意,就是做的回头客。陆柳准备不了太多食材,照着今天的数量办,有了人气,就不需要托儿了,顺哥儿再来,就是帮忙的。


    两人听得满意,小鸟依人般,挂在陆杨的胳膊上。


    陆杨:“……”


    他可真是强壮又可靠。


    早上的生意做完,他们回家数数铜板算算账。


    算账在陆柳家,他把铜板倒出来数一数。


    就那么点铜板,让陆柳一个人数。他顺手拿麻绳,串成串。统共有两百七十五文钱,有两串多。


    再算成本。鱼有八条,特地挑的大点的鱼,十文钱一条,合计八十文钱。咸鸭蛋用了五个,要二十文钱。


    饼子的成本不好算,陆杨让他按照一半的利润算,“我那儿做包子差不多就这个数。”


    府城的面粉和肉都是常价,没有熟人给他们便宜。但相对的,调料便宜很多。两头的差价可以相抵。


    要是哪天做多了,就按照总数的四成来算利润,成本就是六成。


    饼子三十个,卖出去二十七个,有一百三十五文钱。还有四十文钱是加酱料和咸鸭蛋挣来的。


    卖的酱肉饼子,不好再刷酱,吃过的人都说咸了。


    咸鸭蛋也咸,单独加还好,和酱料一起加,也说咸了。


    陆柳反思了下,是他不够严谨。


    前天在家吃的是猪油渣葱花饼,卷酱料和咸鸭蛋没关系。跟酱肉饼子就不怎么配了。


    还好只有十来个客人,鱼汤的口碑还不错,喝过的人都说好,这些人下次来喝鱼汤,他能努力留客。


    顺哥儿端了一盆绿豆汤过来,都盛一碗吃吃,还拿来糖罐子,每人碗里都挖了一勺糖。


    陆杨吃两口绿豆汤,陈桂枝跟赵佩兰一人抱着个孩子出来瞧热闹。


    陆杨立马放下勺子,朝着两个宝宝拍手笑笑。


    “哎呀,哎呀,这是谁家宝宝呀,怎么长得这么可爱!快过来让我抱抱!”


    陆杨跟陆柳在一起的时候,两个小宝就分不清哪个是爹,被他俩抱着的时候,都不咋闹腾,乐呵呵笑眯眯的。


    陆杨又看向赵佩兰:“娘,吃绿豆汤吗?”


    赵佩兰吃过了,她过来玩,人刚坐下,就被塞了一碗绿豆汤。


    陆杨又问:“我爹没来玩啊?”


    赵佩兰摇头,说:“他俩在家印书,说等饭点再来转转。”


    陆杨笑道:“他俩就这点,好在办事认真,愁也是办事认真。我下午过去坐坐。”


    陆杨今天不去码头了,黎峰还要过去,买个护心镜,送给小洪管事。他喝完绿豆汤,逗逗孩子,等陆柳说话。


    陆柳算半天,他也是个认真的性子,那些不好计算的杂余开支,让他很在意,挣钱的喜悦都要没了,急得额头冒汗。


    陆杨跟他说:“待会儿裁纸做个账本,杂项开支先不计算,按月算花销。比如单独开一坛子酱,等着月尾看用完没有,用完就算钱扣除。今天的盈余约莫是一百零七文钱,你非要算明白,那就把杂项开支算十文钱,能挣九十七文钱。”


    “九十七文钱!”陆柳眼睛亮亮的,“三天的菜钱有了!”


    黎峰说:“你摆摊辛苦,给开个工钱出来,攒着做私房钱。”


    他们家一向是这么干的,都在干活,大开支从家里出,各人手里都留点私房钱,花销自由。这是陈桂枝带孩子的时候定下的,日子再难,一文文的给着,让孩子们手上有几个铜板,少了些,但这些铜板是他们的,可以自己决定怎么花的。


    黎峰攒钱干过一些事,早前是买了箭头,同龄人里头一份。别家孩子都是偷父亲的箭矢出来显摆,他是自己买的新的。


    陆柳想了想,说:“那我拿十文钱吧,也没干什么。”


    黎峰给他三十文。早上这一会儿的生意,操持起来,一两个时辰都没了。


    鱼要料理,鱼汤要熬。鱼多了,鱼骨都榨得久,才能去腥。做饼子的酱料也要炒。买鱼买肉还要跑到集市上去。推车出门要走一刻钟,往返就是半个时辰,还要在外吆喝赔笑。这都不容易。


    陆柳说:“才挣九十多文钱,我就拿三十文?”


    黎峰给他把工钱数出来,“你又不会一直挣这点,我家小柳以后是要挣大钱的。”


    陆柳被捧着高兴,把铜板收下了。


    挣六十七文钱,也挺多了,两天的菜钱有了。


    这件事定下,黎峰就去码头了。


    今天陆杨不去,顺哥儿就留在家里。


    陆杨抱着小麦,握着他的小手,捏着嗓子学黎峰说话:“我家小柳以后是要挣大钱的!”


    陆柳哭笑不得:“哥哥!你不能这样教小麦!”


    陆杨说:“哦,那这样。小麦,快看,这就是你爹爹,大厨小柳,第一回支摊子做生意,就挣到了三天的菜钱。快让他给你买好吃的!”


    两个小宝可以吃点米糊糊了,家里条件好,黎峰都去买的好米,六文钱一斤,得空就锤一些出来。还特地买的小石臼,锤得细细的。


    陆柳闻着香,搭着吃过一碗。确实香。


    他说他挣钱了,买些好米回来蒸米糕吃,给他的好哥哥吃,把陆杨哄得眉开眼笑。


    他们坐堂屋里聊一会儿,差不多到饭点,陆杨就不留了,跟娘回去做饭吃。


    陆杨在家,就会给谢岩送饭。中午太阳大,他拎着食盒,戴着草帽出门。陆柳过来送菜,刚好撞见,回家就抓紧编大草帽。


    市面上卖的草帽太小了,哥哥那么瘦,都遮不住肩膀,晒着难受。


    夏季要吃点开胃菜,陆杨昨天回家才知道弟弟要支摊子,来不及买菜,就做了酸辣藕丁、拍黄瓜,再炒了个时蔬,另有肉末蒸蛋和清蒸丸子。荤素都有。清淡的补补荤,开胃的下饭。


    他没煮绿豆汤,看陆柳那儿炖得比较多,也装了些带上。


    到府学外面,陆杨看太阳实在大,就把食盒递给门童,不用喊谢岩出来拿。


    结果门童送进去,拎着空食盒出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个谢岩。


    陆杨都无奈了,“不是说了,不用出来吗?”


    谢岩挨着他站在荫凉地。正午的太阳大,荫地犹有高温炙烤,没有感到凉快。谢岩手上拿着大蒲扇,给陆杨扇风,说:“你都来了,我怎么可能不出来?”


    他还说:“这时就觉着私塾好了,我在私塾读书,你来送饭,我能带你进去坐坐。”


    陆杨说他孩子气。


    谢岩不高兴,“想你也是孩子气?”


    陆杨故作不知:“早上才见过的,这才几个时辰?”


    谢岩故作震惊:“这还不久?”


    他震惊完,真情实感的酸溜溜:“有了弟弟,就忘了夫君。”


    陆杨很少叫他夫君,文绉绉的,不顺口。


    他说:“没关系,我记得我男人就好了。”


    谢岩就被他哄笑了。


    午休时间不多,吃过饭,散步消食,抓紧午睡,下午才有精神上课。陆杨催他回去。


    谢岩答应了,跟他说:“你晚上不来了,我自己回去。”


    陆杨点头应下,“好,给你做好吃的,允许你点个菜。”


    谢岩说:“你现在还吃不得太辣的菜,中午就有两道,我们晚上吃清淡点。我给你做菌子炒蛋吃。”


    陆杨拍拍他手臂:“去吧,我也回了。”


    夫夫俩不犹豫,说走就走。


    走一段,陆杨从石狮子后探头,正好把扒着大门探头的谢岩抓个正着。两人相视一笑,这回是真走了。


    陆杨回家才吃饭,他数次伸筷子,凡是夹到酸辣藕丁和拍黄瓜,他脑子里就有谢岩的声音,最后是就着清蒸丸子和蔬菜吃了半碗饭。


    天热,狗子不舒服。


    陆杨都给它备一盆水在院子里,它热了就进去洗洗,洗完就趴在旁边的席子上眯着。天热起来,狗都懒洋洋的。


    他还会刷刷马,让马也凉快凉快。


    饭后,赵佩兰收拾灶屋,陆杨给威猛喂饭,再给它换一盆水,去刷刷马。两头妥当了,他们回屋歇午觉。


    下午,他跟陆柳抱着孩子,去两爹那儿玩会儿,换两个婆婆歇歇。顺哥儿得空,不去打搅他们一家小聚,拿起好久没碰的绣箩,做起了鞋子。


    他得了一双漂亮鞋子,答应了大嫂,要给大哥做双趁脚的鞋子穿穿。他要做三双,大嫂和娘也有。下半年有得忙了。


    另一边,陆二保跟王丰年也歇了会儿午觉,两人睡不踏实。


    往年这个季节,他们都在忙碌。陆二保一个人干不完活,中午顶着大太阳,稍歇一会儿,又要继续干。王丰年要做饭,要料理家务,空出手就会去送水。家里没大水壶,他送水都频繁。


    端午过后,会迎来雨季。


    农民的心都揪着了,下大下小,下的时间长短,都会盯着,一颗心十分焦灼。


    直到麦收之前,这份煎熬达到了顶峰。又一年的考验来了,他们要跟老天爷抢收,也要跟内心的贪婪侥幸做斗争。


    一家人坐一块儿,逗着孩子,说说家常,手上裁纸,做些空本子当账本,给陆柳记账用。


    陆柳还给两爹各发了五文钱的工钱:“大峰给我的,我也没得多少,这是你们帮我杀鱼挣的。”


    他俩哪里肯要?这又是一番推辞。


    陆杨坐旁边看着,发现他们对陆柳说话更直接,什么不用不要、你留着自己花,说得又硬又干巴。


    他继续逗孩子。两个小宝可以坐着了,但他们爱跟大人闹着玩,坐起一个,另一个就会倒下,跟顺哥儿说过的情况一模一样。


    陆杨就把他俩一起搂着,不让他们倒下。明明没如意,两个小宝还咯咯笑,听得陆杨心心窝软软的。


    陆柳掰扯完工钱,终于把铜板塞到两爹手里,过来跟他一起逗孩子,两孩子还是分不清哪个是亲爹,离谁近就抱谁,看谁招手,就过去谁的怀里。


    等他们在人怀里抬头,看见对面还有一个“爹爹”,就会懵住,再次伸手要抱抱。


    陆杨跟陆柳两个人就换着抱,多换几次,两个小宝发晕,愈发分不清,玩得好好的,突然就哭了。


    陆柳有经验,跟陆杨说:“哥哥,你背对着我,抱着他拍拍哄哄,说爹爹在这里,一会儿就好了。”


    陆杨照做,孩子果然见了笑。


    他说:“等他俩学会喊人,说不定也是叫我爹爹。”


    陆柳笑了,“那我就给你生孩子了。”


    陆杨真是服了他这张嘴,“留着哄你家大峰吧!”


    下午时间短,玩一会儿,说说家常,他们又要回家收拾晚饭。


    陆杨先煮饭,炒了个白菜豆腐,再煎鱼块下饭,等着谢岩回家,给他做菌子炒蛋吃。


    今晚菜少,不用去互换互送,自家吃完就关门了。


    饭后,谢岩料理料理狗子,跟娘说说话,问问今天做了什么,就各自洗澡去。


    陆杨特地拖晚了点,等着娘屋里熄灯了,才把谢岩叫过来,说是要他搓背。其实就是给他看肚兜的。


    他今天出汗多,这衣裳非换不可。等洗完澡,换了衣裳,就没得看了。


    陆杨脱了外衣,就剩一件裹不住身体的肚兜,红色的布料把他的皮肤称得很白很白,细长的带子绕到背后,垂下绳结,在腰上落下一道阴影。


    再下是腰带。他用的布腰带,解开就是松垮的裤子。


    他还想脱,谢岩过来抱他。


    陆杨推他:“做什么?我还没脱完呢。”


    谢岩觉着这样就很好看了。


    陆杨说:“我就知道你,脱少了没劲,脱多了不想看,你就喜欢这种半脱不脱的。就像你很想要又不好意思说一样。”


    谢岩没有,他狡辩:“你之前都脱了,我也喜欢。”


    陆杨后退两步,靠在浴桶上,任他亲吻,但不能亲到脖子以下。


    他问谢岩要不要一起洗澡,“还没一起洗过,不知道挤着洗是什么感觉。”


    他问话,谢岩就去解肚兜。


    陆杨偏过头笑了,“你不是喜欢看吗?我可以到水里泡着给你看。”


    那谢岩就不解了。


    陆杨更是笑。


    一起洗澡有些挤,腿脚伸展不开,两人叠着坐,就会感到热热的,很自然的拥抱亲吻,再到出浴回房。


    衣裳换了,身上犹有水汽。就着水汽,在炕上滚几圈,两人才醒醒神。


    谢岩问他要不要下地走走。


    他体力好了,总想显摆。


    陆杨这回不陪他玩,“房间大,总有蚊子漏进来,到地上不尽兴,我们就在帐子里。”


    在帐子里尽兴一回,陆杨也不玩了。


    小做怡情,大做伤身。


    谢岩还要读书,可以亲热,不可以沉迷。


    谢岩听他的,摸摸他的肚子,嘀咕着以后要让他吃饱。


    陆杨收下了这个饼子,睡得香香。


    第155章 吃瓜 怎么没人来找我呢?


    连着卖几天的早饭, 陆柳做了许多调整。


    鲜鱼汤和杂菌汤是卖得最好的,其次是米粥、绿豆粥。


    府城卖小吃的人多,一清早就很多人出来摆摊, 米粥和绿豆粥很多人卖, 鲜鱼汤和杂菌汤反而特别,两样都有特色。鱼汤没刺,喝得舒坦。杂菌汤在酒楼饭馆都是名菜,平常难得一见。


    这两样汤都很鲜,早上来一碗, 胃里爽快了,就能搭着买个饼子吃。


    烙饼还好, 馅饼则慢。为着早上出摊方便,陆柳改成了包子。


    他还不好意思, 跟陆杨说起来的时候,满脸羞愧。


    哥哥是靠酱肉包子起家的,他到府城来,有样学样, 拿着哥哥教他的东西去挣钱,实在不好。


    陆杨没什么好说的。府城这么多卖包子馒头的,多他弟弟一个怎么了?他要卖包子, 也能做。


    这个城市,不怕竞争,就怕懒惰。


    陆柳也用心, 早上的生意做完, 会出街逛逛,看看别家还卖什么。隔天会带一些咸鸭蛋和水煮鸡蛋去卖。


    他也听意见,刚开始, 可以多多尝试。试完以后,就要尽快定下。固定的品类,会让顾客有安全感,固有品类之外,再小小尝试,才能让客人感到新鲜。


    陆柳的摊子最后定下来的品类是酱肉包子和鸡蛋饼,再是两样汤和两种蛋。


    鸡蛋饼两文钱一张,买两张可以赠一勺菌子肉丁酱。


    酱肉包子就随府城的肉包子价位来,四文钱一个。


    咸鸭蛋整颗卖,不挣钱。他买了些鸭蛋,过阵子腌制好,就能小挣一点。


    水煮鸡蛋就挣几分,一文三买的鸡蛋,卖两文钱一个。


    鱼汤价位不变,五文钱一碗。


    杂菌汤要贵一些,八文钱一碗。


    这个价,陆柳都有些心虚,在家里就不好意思说出来,陆杨怕他叫卖的时候,被人三言两语的架住,把他留屋里空喊了好久,喊习惯了,喊顺口了,才让他出去卖杂菌汤。


    菌子在府城的价位不同,别人去买都贵,可以叫价。但这是自家的生意,他们拿货方便,价钱也低,是所有品类里挣钱最多的一样,有一半多的利润。


    天热,杀鱼太腥了,招苍蝇。家里有小宝宝,两爹就把鱼拿到自家杀。他们都会做鱼汤,这也不费事,隔天帮陆柳炖好,让他一并拉去卖。


    赵佩兰会做包子,她住铺子里的时候学过,包的酱肉包子都透油,看着就香。早上会帮着蒸两笼。


    陈桂枝也闲不住,会把鸡蛋鸭蛋煮了,把鸡蛋饼子烙了。还说等过阵子,到了萝卜的季节,她要买一些回家,做些酸萝卜。这是她的绝活,保管把这些书生都香迷糊了。


    陆二保得知,就说他多种些萝卜。自家种萝卜不费事,萝卜大,水多压秤,买多了贵,自家种划算。


    一个小小的早餐摊子,三家人都跟着忙起来,每个人都有事情做,哪怕一天就忙一个多时辰,都能让他们高兴一整天。


    早上这一阵,鹿鸣书院的生意做完,货还有剩的,他们就会换上扁担,走街串巷喊两嗓子。


    每天出货的数量不多,没走几条街就卖完了。一天能有个一百五十文钱到一百八十文钱的挣头,把陆柳美得,从早到晚都笑眯眯的。


    他挣了钱,到米行去买了好米,回来蒸米糕吃。


    黎峰买个竹床回家,放在院外的巷子里。


    竹床比寨子里做的要窄一些,就够躺一个人,却能爬两个崽。


    陆柳在竹床上多垫一张草席,把两个孩子抱过来坐。


    家中四个长辈坐着小靠背椅、小板凳,一圈就把竹床围住了,随着孩子的动作,都能逗逗孩子,跟他们玩一玩。


    这头安置妥当,陆柳就到灶屋忙碌一番。


    先蒸一锅米糕,他们分了吃。给小宝宝做了米糊糊,也喂他们吃一点。


    左邻右舍看他们这儿热闹,有人过来搭话聊天,看见两个小宝,都说这俩孩子长得好。看他们模样相似,多问一句,才知道是双胎,更是连声夸赞有福气。


    陆柳听得高兴,给他们分米糕吃。又被人夸大气。


    这条巷子慢慢空了,书生们退租,陆续赶往省城。留下的是不去赶考的,不出意外,能做好多年的邻居。


    陆柳想交朋友,别人听说他家男人不是书生,是个生意人,兴趣就淡了。就剩个贺夫郎愿意过来坐坐。


    贺夫郎是乡下来的,没什么好手艺,早年家里穷,绣活和厨艺都没练出来。还说到了府城,能过上好日子,没成想府城的开支这样大,他没法子,只好靠浆洗衣裳来贴补一二。


    夏天活少,他早上就忙完了,下午闲着,想干活都没得干,看陆柳这儿热闹,人也和气,听别人说是乡下来的,就试着来说说话。


    贺夫郎说:“我干浆洗的活,他们都不愿意搭理我。我相公早出晚归的去上学,晚上回来还要看书写文章,也没什么空闲跟我说话。”


    陆柳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应话。


    怎么会这样?他看他哥夫没忙成这样。


    和贺夫郎聊着日常琐事,听他说一天都做什么,这些年都过的什么日子,陆柳不由想到谢家最初的情况。


    嫁书生,真是苦。夫婿能不能考出好功名,谁也不知道。就干熬着。


    他哥哥是厉害,把日子过顺了。哥夫也争气,能兼顾学业,回家能分担些家务,跟人聊聊天。不然也是苦哈哈的。


    贺夫郎好久没人说话,到这儿吐了许多苦水。等他走了,陈桂枝跟陆柳说:“你少在他面前说我们家的日子,怕他不好想。”


    陆柳知道的。他在寨子里见过。


    他受穷的时候被人看不起,过上好日子还被人嫉妒。真是没处说理。


    才刚认识不久,不用说太多。


    这些苦水也没影响到陆柳的心情,他在村里长大的,自家那样的穷日子都过过来了,这点苦水算什么?他只会更加珍惜现在的生活。


    中午都在陆柳这儿吃饭。陆柳说给他们开工钱,他们都不要,推说没干那么多活,陆柳就包他们一顿午饭。


    人多,在陈桂枝的主持下,还排出班次。两爹一组,陈桂枝跟赵佩兰一组,陆柳自己一组。


    说陆柳是年轻人,能干,不用跟他们这些老骨头比。


    陆柳无奈,“你们哪里是老骨头了?四十岁的人,哪里就老了?”


    今天轮到陆柳。生意起步顺利,他原说一肉多用的,这也没用了,切肉打蛋都大方。


    他早上买了豆腐,一早沉到井里湃着,拿出来闻一闻,没发酸,就拿到灶屋一并收拾了。中午做一份麻婆豆腐,另一块豆腐切片煎制过后,继续装碗,沉到井里,等着晚上,黎峰和顺哥儿回家,再做一盘酱烧豆腐吃。


    再是豆角炒肉,他放锅里多焖一会儿,把豆角焖得软一些。炒了一盘藕片。打了一盆菠菜鸡蛋汤,做一盘拍黄瓜。


    家里留奶娘一顿饭,中午是六个人吃饭,四菜一汤。分量大,管饱。


    陆柳上街问过西瓜的价钱,等太阳小一些,他去买一个大西瓜回来,放到井里湃着。


    他们家的水井里有豆腐和鲜肉,要拿到哥哥家湃着。等哥哥他们傍晚回家,就能切瓜吃了。


    陈桂枝都笑他不是小抠门精了,陆柳乐呵呵的。


    到了府城,能挣到钱,他开心坏了。这只是摆摊而已,都没开铺面,一天按少了算,能有一百五十文钱的挣头,一个月就是四两五钱。别说菜钱了,柴米油盐都够了。还能攒下一些。他哪能不高兴?


    自己能挣到钱,花起来就大方。


    家人都在帮忙,他也不咋累。早上出去一趟,一天都在家里,能陪孩子,能陪家人,再空出手干点别的活,读书认字,编帽子编鞋子,缝衣裳纳鞋底,过得可充实。


    中午,家中吃饭热闹。


    另一边,码头铺子里,也很热闹。


    黎峰送了护心镜给小洪管事以后,过去好几天,都没多的动静,直到今天,洪老五才上门来。


    洪老五是场面人,再见黎峰,绝口不提年后冷落的事,笑呵呵寒暄两句,又是一口一个“黎兄弟”的叫着。


    码头铺面被陆杨收拾顺了,外头支摊子的车子上,定制了草席,草席上有“靠山吃山”的字样,路过瞧一瞧,顺着字念念,名声很响亮。


    簸箕上有圆幌子,上货卸货都看得见。因黎峰问过小洪管事,不能挂高旗子,他们就在车子上挂了一圈小旗子,旗子就一掌大,上面绣着各样菌子菜的菜名。一排看过来,还以为他们是做饭馆生意的。


    铺子里留了两个伙计。他们送货过来,没有跟着回去,黎峰晚上回家,他们就在铺子里住,顺道看着货。平常会吆喝叫卖。


    陆杨定制的马甲他们穿上了,红色无袖衫,背后一个大圆圈,里头就是商号的幌子,跟簸箕的圆幌子一个样。前面也有“靠山吃山”的字样。


    这衣裳显眼,在集市上走一圈,往来客商都要瞧一眼。


    铺面外墙上,用红纸贴出了商号名字“靠山吃山”和铺面名字“吃得饱”,再有“黎寨西山”“西山宝山”等字样。


    洪老五看过摊位,见过伙计,停在门口看看字样,被黎峰引到铺子里,见这间铺子也改换了格局。


    墙上挂了草席,墙面的斑驳痕迹都被遮掩。一面牵细麻绳挂牌子,上头都是菌子菜,下方的方竹筐高高一座,敞口展示货物。


    过去抓几把干菌看看货,才发现这是两个竹筐拼出来的展示架。阔口方筐下,是盖着盖子的大方筐。


    货架之后的草席上,是红纸贴出来的山水画。连绵几座山,蜿蜒一条路,路上许许多多的赶山人。这是西山丰收图。


    这个图,是陆杨画的。


    他参考了陆家屯小屋院墙上的“全家福”,拿浆糊勾勒,粘红纸做成。


    浆糊弥补了他的手抖,某些部分因浆糊干得快,没贴全,正好营造出山雾朦胧的感觉。人物则类似剪纸人,细长一个条条,经不起细看。整体还不错,足够让人惊艳。


    另一面墙上则是谢岩的作品,全是菌子菜的图,这些菜就跟摆到了墙上一样,还按照席面的摆法,一圈小图,围着中间的主菜,很有看头。


    余下则是一些贴在空位的小纸片,上面都是陆杨记录下来的客人对各类菌子的夸赞。他自己还编了很多,为其署名为某某地的某某人留。


    洪老五看过画,就盯着这些小纸片瞧,看着看着,他的眉头就皱起来了。


    他在码头二十多年,来码头的大小商人他不说全知道,大半是有的。怎么这上面的名字,他只认得一两个?


    洪老五指着署名“省城刘家”的纸条问:“这是哪家?做什么生意的?”


    人到了铺子里,黎峰就让人把陆杨叫过来了。


    洪老五指指,陆杨探头看一眼,说:“不认得,这是我编的名字。上面只有几个是真人夸赞,其他都是我编的。比如说那个写着‘运平府余家’的纸片,就是登高楼余老板的夸赞。”


    洪老五不由侧目。运平府是个富饶城市,来这里的游商,都说躺着都能捡钱。大批的货物在码头中转,被人南下北上的运输,还有人转道走陆路,往东西两头去。


    府城不俏的货,才好低价买了,到走俏的地方,转手卖大钱。货不愁卖,他们的心思就都在勾心斗角上,这样用心经营一家铺面,大到门庭装点,小到内里巧思的,整个集市走下来,只此一家。


    黎峰赶在他开口之前抢话:“这是我夫郎的哥哥。”


    洪老五的话被堵住,表情还愣了下,思绪绕个弯儿,皱眉说:“这不就是你的哥哥吗?我听前半段,还以为是你夫郎。”


    黎峰:“……”


    陆杨请洪老五坐下说话。


    后院没有茶室,这间铺面的位置都物尽其用,灶屋里做饭,灶屋里吃。热就在屋檐下摆小桌坐着吃。


    因来送货的兄弟多,屋里做了大通铺。另一间则是仓房。货多的情况下,还要在附近租仓房用。


    请洪老五坐下,还是到后院把吃饭的小桌搬过来,再拿了靠背椅,将就将就。


    待客的环境不好,上的却是好茶。乌平之送来了今年的新茶,陆杨拿了一斤到铺子里放着,有客商来谈生意,就给人倒一杯茶。


    码头的生意谈得快,一般在摊子上就能说定。泡茶都要送到外头,端到手上喝。通常是两个伙计配合,一个人拎着茶壶,一个人端着托盘,等着出货的功夫,茶水放温了,客人喝了就走。


    像今天这种情况少,陆杨说了两句客套话,见洪老五看了黎峰几眼,就不在这里招呼,把两个伙计叫到前面去守摊位,他去后院找顺哥儿,让黎峰有事支应一声。


    顺哥儿在后院里,隔着竹帘探头探脑,见陆杨过来,他还挤眉弄眼的悄声问:“是大客人吗?”


    陆杨说:“是码头的大管事。”


    他带顺哥儿坐廊下,一人拿个蒲扇慢悠悠扇风。


    顺哥儿看他不去前面招呼,还好疑惑:“那你咋跟我一起坐这儿?”


    陆杨以前不认得洪老五,这是黎峰的关系,还是靠捉贼的事搭上线的,他没那么容易接手。而且他不会常来码头铺面,也没必要接手。黎峰能应对,就让黎峰去。


    “我看他找你大哥有事。”


    顺哥儿好羡慕,“怎么没人来找我呢?”


    陆杨让他别想了,“这里太乱了,你有实力,我都不会让你常在码头待,碰上个不长眼的,一辈子都不够悔恨的。我过来都是跟着几个汉子一起,平常都不会走远了。你以后出师,就在城里待着。码头的人不找你最好。”


    顺哥儿听他一番话,心窝暖暖的。


    “不知我以后在城里能做什么,大嫂摆摊的生意不错,我娘他们都很有热情,以后开铺面,都轮不着我帮忙。我要攒出个铺面,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去。”


    陆杨说:“以后肯定是你看店多。”


    陆杨教他,跟他算家业。


    “商号做的山菌生意和药材生意。药材生意暂且只跟黄贩子合作,因胡郎中在山寨里人缘好,黄贩子给的价位也好,还教你们认药材、炮制,我听你大哥说,胡郎中还收了两个小学徒,这可不是一般的交情了。两家只要商号在,这个生意就不会黄。除非他们家吃不下、太不厚道,否则我们不会找别家供货。


    “山菌生意,你看见了,府城就有一个巨大的市场。赶上游商多的时候,多吆喝吆喝,吸引些新游商过来拿货,我们守着这间铺面,就是守着一个聚宝盆,不愁没钱挣。但入股商号的人多,先是我们两家,再是你大哥分出两股给兄弟们,然后又分一股给寨主。这个生意不全是你们家的,你们要有个另外的产业。”


    另外的产业,要搞就搞大气点。


    小摊子开着,再盘个铺面过渡,攒两年银子,直接搞个大酒楼下来。


    一间大酒楼,陆柳一个人哪忙得过来?


    顺哥儿听得张大嘴巴:“啊?大酒楼……”


    陆杨看他这副呆样,连连摇头。


    小小年纪,就这么没有梦想。白来府城一趟。


    “你想都不敢想?”


    顺哥儿从今天开始想,从现在开始想。


    陆杨看他定神,再说:“你以后是招婿,招婿就会留在家里。什么家里的铺子、你攒的铺子,没区别。到时你跟你大嫂一起干。”


    顺哥儿嘿嘿笑,觉着以后很有盼头。


    “我大嫂知道不?”


    陆杨没跟陆柳说:“才开始摆摊,不说这个。他可能会有想法。”


    陆柳没跟着他学,只在家里聚着的时候搭着教一教,胜在陆柳适应性强,愿意模仿。


    陆杨一直表现出做大做强的想法,陆柳看多了,听多了,规划未来的时候,想法就会远大一些。


    他俩在后面聊着,铺子里,黎峰也跟洪老五聊着。


    洪老五跟黎峰说了件事。年前他就问黎峰要不要来当管事,帮忙训一批护卫出来,黎峰说会考虑。再来府城时,洪老五已经请了人。这都三个多月了,洪老五此番过来,还是为着训护卫的事。


    “我拨两个人给你做伙计,你把他俩练出来。等下个月开大集的时候,你看有没有空,过来给我家少爷当两天护卫。酬金不会少。”


    练护卫的事好说,当护卫的事,黎峰要问得仔细一些。


    洪老五说:“这几个月,我请了个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在练护卫,很多人瞧着,估摸着都有准备。到下个月开大集,我家大少爷会出来主事,那两天不能出差错。我思来想去,认得的人里,就你够勇武,只好请兄弟帮忙。绝没瞧不起你的意思。”


    黎峰问:“还请了谁?”


    洪老五道:“还有那个不中用的东西。我这两天骂他了,到时你们一起护着大少爷。只要两天就行。过了大集,之前说的管事位置,还给你留着。”


    黎峰不解:“就我跟他?”


    洪老五也是无奈,“商户家的少爷出门,又不是官员巡街,带两个护卫都不错了。再多了,能被人捉到衙门去。但那天人多,我们会有些伙计跟着,你近处就防着另一护卫,远处的,就听听动静,看有没有箭矢射来。”


    黎峰听到这里,心中明悟。


    前阵子,小洪管事常来找他讨教武艺,经常问拉弓射箭的事,还问会射箭的人知不知道有人射暗箭。原来是这个意思。


    黎峰不好说别人,只说他是山里练出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耳边只有箭矢飞过的声音,对这些声音熟悉。


    围猎大兽的时候,因各人站位不同,同行伙伴的箭很可能朝着自己的方向射来,躲避时,除却听喊声、靠本能反应,也要判断一下箭矢的角度。来不及看,要听声辨位。


    他能胜任,说话不说死。


    洪老五只要他答应,再喝一杯茶,就走了。


    到外面,洪老五沿着商铺,去了下一家。好像今天只是过来巡视铺面的一样。


    他走了,黎峰跟陆杨说了这件事。


    陆杨想了想,道:“他可能是故意不跟你亲近的,等暗处的敌人做好准备,再突然过来联络你,打乱他们的阵脚。六月半就是大集的日子,没多久了。换计划匆忙,必会露出破绽。洪家要捉贼。明天开始,我跟顺哥儿不来铺子里了,你小心点吧。”


    至于当护卫的事,明处就两个。洪家应是做了一番筛选,没人比得过黎峰,才来选他,多一个保障。暗处肯定还有别人。


    陆杨皱皱眉,有些反感这些事。


    “还说一起去赶集玩玩。”


    这下谁还敢去?


    黎峰会打听打听,说:“大集开三天,他就请两天的护卫,可能第三天能逛逛。”


    陆杨点头:“但愿吧。”


    下午铺子里没大事,熬熬时辰,日头西斜,他们就结伴回家。


    太阳落山的时辰,巷子里热闹起来。


    这里搬走了许多人家,却有新来的三家。


    谢岩今日比陆杨回家早,到家放下书包,洗脸洗手过后,到陆柳家门前的小竹床边蹲着逗孩子。


    两个小宝抓着他的手指,拉来拉去。两人都要抢,一人一根都不行,非要往怀里抱,抢得可认真了。


    顺哥儿进了巷子就喊娘喊大嫂,然后见到两个小宝在竹床上玩,又喊着小麦和壮壮。


    黎峰不跟陆杨一处走,进巷子就大跨步,三两步就到门口,给两个小宝做鬼脸,再说谢岩:“勤快人,你今天不给你夫郎做饭吃了?”


    谢岩回以“呵呵”。


    陆柳听见动静,出门来迎。


    他还没见着人,就笑眯眯一张脸,说:“你们回来啦!我今天买了个大西瓜,大峰,你去哥哥家拿,在井里,拿出来切切分了。”


    他跨到门外,看陆杨慢悠悠走过来,朝他招手:“哥哥,快来,我蒸了米糕,软软香香的,可好吃了!”


    顺哥儿蹲在竹床前,抬头委屈道:“大嫂,你怎么不叫我啊?”


    陆柳听见声音,侧目看过来,见顺哥儿跟谢岩蹲一处,谢岩没开口,反而是顺哥儿吃醋,他一时无语,更是没话说。


    顺哥儿要闹了!


    陆柳赶忙说:“哎呀,你刚才蹲着了,我没注意,这不,我刚想说,怎么听见声音,没见着人,你就开口了!”


    顺哥儿听着耳熟,说:“你说话怎么跟杨哥哥一样?”


    陆杨拍拍顺哥儿的头,顺着摸过去,也摸摸他家状元郎的脑袋,笑道:“我弟弟,当然像我。”


    陆柳嘿嘿嘿。


    侧身让步,让黎峰进屋切西瓜。


    晚饭之前,三家人都在巷子里小聚,吃吃西瓜,聊聊天。


    陆柳还疑惑,怎么今天谢岩不跟他吵嘴,也不跟黎峰吵嘴。


    他疑惑,他不问。


    陆杨看出来了,陆杨帮他问。


    陆杨喊谢岩:“状元郎,你今天不吃醋了?”


    谢岩说:“反正他俩都得叫我哥夫。”


    陆柳呸呸呸吐了好多西瓜子出来,大家都笑了。


    吃了瓜,各自拿些米糕回家,到家里,关门点灯,做饭逗狗,晚间回房歇觉,一天结束了。


    第156章 因为我可笑 我晚上一定好好哄哄你。……


    陆杨这几天不去码头, 抽空干了不少事。


    见了以余老板为首的几个客商,又去丁家烧刀子酒馆坐了坐,酌情采买一番, 照顾照顾生意。还到乌家去见了乌平之。


    乌家在府城有宅院, 内有管家和小厮,照顾他的饮食起居足足的。就怕乌平之又钻牛角尖,学习起来不要命,把身子熬坏了。


    陆杨过来一趟,给他带了两坛好酒。


    乌平之有阵子没到谢家去, 原先说好了,他隔几天要去一趟, 来府城以后,他们统共才见过两面。这都一个半月了。


    他们在茶室坐, 大门敞着,小厮摇着扇子,管家还让人端来了冰盆。再上茶上糕点。


    陆杨看这做派,回想自家情况, 摇摇头,心里叹道:还有好长的路要走。


    陆杨说:“我家阿岩这两天还念叨你,说休沐要来看看, 我今天正好得空,就过来瞧瞧。没遇上什么事吧?”


    乌平之喝茶喝得大口,都没细品, 咕噜噜先喝上两杯, 解渴了,才跟陆杨说:“我在府城认得些书生,快要乡试了, 连日有人登门拜访,问我几时出发,想跟我同行。又组了些局,我几番推辞无用,跟人应酬了一番。”


    他家就在这里,藏也藏不住。备考期间,待在家里舒坦,各处都有人伺候着。他已经跟管家说好了,再来人,就推说他走了,不在家了。


    也就是陆杨来,换个人,还见不着他。


    “你别以为读书人脸皮薄,他们厚起脸皮,你想不到。前阵子,我家门外还有人守着,我不好出门。”乌平之说。


    陆杨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他问:“你认得多少人?怎么没完没了的?”


    乌平之粗粗一想,都有几十个,细数更是说不清。


    “还是谢岩舒坦,不用应酬。”


    乡试在即,谁也说不好结果,往年几年都相安无事,眼看着要出结果了,哪能轻慢了?


    考不上就算了。考上了,从前讨好,岂不白费?


    乌平之怀着这种心情去赴约,赴约过后,又想着,这些人本来就瞧不起他,等考上以后,只会更加瞧不起他,还没当上官,就要把他家当钱袋子用,把他当小厮使唤,不结交也罢。便没再出门。


    只是不好撕破脸,说了不在,他就不出去。


    陆杨看他这样,难免想到谢岩。


    乌平之都被人情关系逼到这份上了,谢岩可怎么办啊。


    陆杨再问他身体和学业,乌平之都说好。


    “忙几天,记东西反而快了。再是临近考期,反而看淡了。没抓那么紧,写的文章还算能看。”


    陆杨看不懂这些文章,也没法跟他深聊,寒暄两句,他就不多留,让乌平之继续看书学习去。


    从乌家离开,陆杨沿街走走,买了些凉粉回家。


    凉粉是细条条的,每一根都是手指那么长,口感软糯。搅拌的料汁都加了辣子。陆杨拿小碗吃一点,尝个味儿。


    黎峰办了件好事,买的竹床实用,一家人坐巷子里乘凉,宝宝也能抱出来玩,他俩见了人就不闹,能让大人省点力。


    陆柳给陆杨打了一盆水,让他先洗洗脸,擦擦汗。陆杨说吃过再洗脸,陆柳就一直眼巴巴望着他,没法子,陆杨只好放下碗筷,先洗脸,再到屋里擦擦身上的汗,换身褂子,才出来继续吃。


    家里的被单和脏衣服都换了,早上交给贺夫郎洗了,在院子里晒着。


    这就换了一件褂子,陆柳随手搓了晒上。下午还有日头,天黑的时候能一起收了。


    顺哥儿新学了《三字经》,坐凳子上摇头晃脑的念,念给两个宝宝听。


    他俩出生后,陆柳天天给他们念,有空就固定个时辰,没空就晚上念,听了半年多,他俩听习惯了,呀呀学舌。


    陆杨问两爹:“你们中午歇觉不?天热,白天长,要睡会儿午觉才有精神。”


    他们都说睡过,陆杨说:“你们脸上手上都没凉席的印子,还说睡过。”


    两爹尴尬。家里穷,做床盘炕都小小的,夫夫俩得侧身挤着睡,多年下来,早已习惯。夏天睡觉,脸上手上都能压出席子印。


    被陆杨戳穿,他们连笑好几下,真是尴尬。再说话,还是老话。


    快要麦收了,他们都习惯了,早上醒得特别早,迷迷糊糊出了门,看见门前的小巷,才发现他们已经不在村里了,不用担心麦子了。午觉则是躺不住。


    陆杨给他们再盛一碗凉粉,让他们吃个饱。


    听说这是豌豆淀粉做的,他在县城没吃过。在县里,他就买过红薯淀粉。


    他都没吃过,两爹自然也没吃过。味道挺不错,他买得多,可以多吃点。


    这里面还拌了黄瓜丝和花生米,数量不多。


    陆杨吃一碗不吃了,到灶屋拿了花生出来剥,打算晚上接谢岩回家的时候,再买点凉粉,加些花生米和黄瓜丝,让人吃爽快点。


    陆杨跟他们说:“该休息就休息,睡不着就躺着,躺着也算休息。你们还要帮柳哥儿熬鱼汤,可别累着了。”


    陆柳抓紧接话:“就是,你们累着了,我就不让你们帮我煮鱼汤了。”


    这哪里行?两爹听了都急了。


    他们几个都为早饭摊子出力,忙得乐呵呵的,不能不要他俩。


    王丰年说:“明天就睡午觉,今天都过时辰了,不睡了。”


    陆杨应下。他是养过病的人,知道睡饱了也养人。


    两爹是劳累过来的,肯定缺觉。要人催着他们,盯着他们,才好补回来。


    这头说说话,贺夫郎又来玩了。


    汤盆里还有凉粉,陆杨盛一碗给他,让他尝尝。


    贺夫郎拘谨,看凉粉裹着红油,闻着香,想想也知道贵,婉拒数次,被陆杨塞到手里,才连声道谢。


    他开口就是:“我还没吃过这种东西,我夫君也没买过。”


    陆杨说:“我们也第一次吃,味道还不错。”


    贺夫郎惊讶:“你们以前也没吃过?”


    陆杨笑道:“我们都是乡下来的,哪能吃过?”


    贺夫郎点点头,捧着碗,还不好意思吃,慢吞吞拿筷子,夹起来又放下的。


    陆杨看他真是别扭,问他:“你不吃辣?”


    贺夫郎就小口小口吃起来。看样子不常吃辣,眼泪都辣出来了,脸和嘴巴都发红。


    陆杨对他小有了解。这种在家闷久了的人,平常也没谁搭理他,对他释放一点善意,随口问一句,他能吧啦吧啦说一箩筐。


    贺夫郎的夫君在府学读书,跟谢岩是同窗。他们是宁县人,家里种了几亩地,门前有一片池塘,养了很多鸭。没来府学之前,生活还算不错,紧巴了些,不这么苦。来了府城以后,贺夫郎一天好日子都没有。


    陆柳给他倒了一碗茶,让他喝了缓缓。


    贺夫郎喝完茶,看看陆柳,又看看陆杨,说:“我分得清你们,哥哥的脸瘦一些,弟弟的脸圆一些。”


    陆柳让陆杨好好听听,“哥哥,听见没有?你瘦一些,要多吃些,多养几斤肉,长胖点。”


    陆杨笑笑应下了。


    贺夫郎吃过东西,想把碗洗了,陆柳没让他动手,把碗筷收到灶屋,留他在外面坐。


    陆杨问过,贺夫郎的夫君叫刘有理,今年不去参加乡试,所以还没赶往省城。


    问他去年的科试考过没有,贺夫郎说不出所以然。


    “我夫君不跟我说学业,他们考试的东西,我都听不懂。”贺夫郎说。


    他每回过来,表现都差不多,开了话匣子,就会叨叨叨说很多,听起来都是苦水。


    贺夫郎跟刘有理是在村里成亲的,那时候起,刘有理就不爱搭理他。来到了府城,更是一天都难得说两句话。


    刘有理连饭都不在家里吃,若是手上有钱,一日三顿都要在外面吃。贺夫郎就要吃少点,做一顿饭,吃三顿,还省柴火。攒出铜板,供刘有理开支。


    自从陆杨他们搬过来以后,刘有理出门的时辰更早,回家的时辰更晚。


    贺夫郎说:“他肯定是学业繁重。”


    陆杨看他是个傻的。


    这明明是不想跟谢岩碰上。


    陆柳都听明白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两爹吃过凉粉,稍坐一会儿就回去了,陈桂枝说要找赵佩兰拿鞋样,两人结伴回屋。顺哥儿还在念《三字经》,很投入。


    贺夫郎四下看看,后知后觉他打搅到一家说话,便说要走。


    陆杨留他,“急什么?下午也没什么事干。”


    贺夫郎说是,叹气道:“浆洗的活不多了,也就你照顾我。”


    陆柳问他:“你不会别的东西吗?可以出门试试的。”


    贺夫郎就会做些家务活,他提过几次要出去卖馒头,刘有理都不答应。说多了,还要打砸一番,他十分害怕,再也不敢说了。


    陆柳听得皱眉:“又不要他做馒头,他急什么?你卖馒头,攒下铜板,还不是给他花?”


    贺夫郎笑得苦涩,“他说我做饭做馒头都难吃,出去丢人现眼。”


    陆杨剥着花生米,偏过头,翻了好大一个白眼。


    什么难吃,什么丢人现眼,是嫌贺夫郎给他丢人吧。


    陆柳听得生气,“那他怎么不做饭蒸馒头!”


    贺夫郎被他吓着了,“这怎么可以?”


    陆柳气呼呼的,“怎么不可以?我哥夫也读书,还是廪生,能拿廪膳银米回家,还不是给我哥哥做饭吃!”


    一条巷子住着,多的不了解,这种明显的事,贺夫郎稍听一耳朵,就都知道了。


    他还是说不可以,他家男人不一样,不会这样的。


    他摆摆手跑了,回家后,拿了一碗咸鸭蛋过来。


    咸鸭蛋是自家做的。他们家的鸭子下蛋,再做成咸鸭蛋。


    这东西刘有理不咋吃,贺夫郎拿来下饭,平常很少炒菜。他得闲会去集市上转转,捡些菜叶子回来,这时候就吃点菜。事情还要瞒着,不能告诉刘有理。


    送了咸鸭蛋,他又叨咕两句。说他之前还想卖咸鸭蛋,刘有理说府城人不爱吃咸鸭蛋,说这是乡下人吃的玩意儿。


    接碗的陆杨:“……”


    他真是命苦,碰见的全是不会说话的人。


    陆柳的早饭摊子上会卖咸鸭蛋,他张张口,没立即说。


    等贺夫郎回家了,陆柳把凳子拖过来,挨着陆杨坐。


    “哥哥,我要找他买咸鸭蛋吗?”


    顺哥儿也放下了书本,跟个孩子似的,爬到竹床上面,一手捞个崽,把他们扶起来玩。心中好奇,也看向陆杨,搭着问了一句。


    陆杨反问他们是怎么想的。


    陆柳想了想,说:“可以买吧?我现在就是买蛋,自己做的少,不知客人们吃不吃得惯我做的咸鸭蛋。”


    顺哥儿也说可以买:“他太可怜了,反正都是邻居,我们也要不了几个蛋。”


    陆杨给他们颁发“大善人”“小善人”名号。


    大善人是顺哥儿,陆杨说:“你真厉害,可怜就要买他的?”


    小善人是陆柳,陆杨说:“你还不错,知道考虑客人口味。”


    陆杨说:“生意是生意,人情是人情。你们发善心,能做的事情很多,唯独不该拿生意做善事。把生意折了,就一起当可怜人去。”


    巷子里不好说话,声音都要压低一些。


    陆杨端起盘子,使个眼色,陆柳跟顺哥儿就一人抱个孩子,跟他回屋里说。


    到屋里,陆杨跟他们讲选择一个客商,需要考虑的东西有多少。


    这么小的摊子,一天就卖十来个咸鸭蛋。他们准备买多少?定价多少?


    贺夫郎是可怜,但他明显是有麻烦缠身的人。如果刘有理过来闹,或者在家里跟他闹,搅得家宅不宁,同在一条巷子过日子,他们又该如何自处,应该怎样应对?


    还有口味和供货问题。这咸鸭蛋才送过来,还没吃,就因同情心想买,这叫什么事儿?


    他们想买,贺夫郎能供上货吗?贺夫郎是从宁县下的村子出来的,不是在府城养了鸭。这有多远的路?这么远的路,买几个鸭蛋,值不值?


    陆柳跟顺哥儿听得满脸羞愧,低头挨训。


    陆杨说:“想要拉他一把,你们把咸鸭蛋煮了,尝个味儿。这一碗有六个,明早能拿一半切开,请客人试吃,看客人怎么说。我们喜欢,客人也喜欢,那你们以后跟他聊天,就可以打听打听咸鸭蛋的事。有多少、怎么送来的、多久送一次、费不费事、出去卖是什么价,都要问一问。”


    “你们肯定要问,为什么在府城里买的咸鸭蛋不用试吃?因为你们去买的东西,已经是客人们的嘴巴挑出来的。”陆杨补充道。


    陆柳举手提问:“那要是不方便送货呢?这怎么办?”


    这就要另想办法了。


    货物有两个点,一是成品直售,二是原料加工。


    陆杨说:“没办法供货,就看他做咸鸭蛋的手艺好不好了。请他帮你做。”


    顺哥儿嘀咕道:“他呆呆的,很好套话,我看他也不怎么在乎咸鸭蛋,我夸他做的咸鸭蛋好吃,说想学,他肯定会教我。”


    陆杨把他的书拿来,卷起来,打他手板。


    “谁教你这么不老实?在商言商,挣钱的事可以干,坑人的事不能干。”


    顺哥儿委屈道:“这个手艺,在山寨里都不值钱的,大家都互相教。”


    陆杨又打他两下,“你怀着坑人的心做事,为着手艺去的,还要说他的手艺不值钱。这种做派,还顶嘴,我看你是好日子过久了,瞧不起人了。”


    陆柳看看哥哥,又看看弟弟,忙过来劝和,他一面拦着陆杨,一面让顺哥儿快认错。


    顺哥儿认错快,陆杨也没真要把他怎么样。


    放下书,陆杨说:“你写一份反思,我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知错了。碰到不会写的字,就让你大哥大嫂教你。”


    顺哥儿哭了。


    陆杨给他擦眼泪:“不用哭,鸭蛋还没吃着,这个事会不会干都不一定。但你要记得你的目标,以后你会接触到很多菜式,一个酒楼饭馆里,有大厨有好菜,才能留住客人。把咸鸭蛋换成这些菜式呢?你也这样干?”


    陆杨抓着他的手,又抓过陆柳的手,三人的手掌交叠,陆杨说:“做生意的方式很多,以后你们走出去,自己当大掌柜、大老板,去跟别人打交道,还会从别人那里学来很多东西,这些经验各有优劣,适用在不同的情况。但你们选择一件事的处理方式时,要摸摸良心。人可以聪明,也能算计,但不能失了仁道。”


    陆柳说他知道了,“哥哥,你别生气,顺哥儿还小,刚从寨子里出来,除了我们,也没见几个人,贺夫郎是邻居,他当邻居相处,想事情就跟从前一样,没转过弯儿,我说说他,他以后不会这样了。”


    顺哥儿也跟着喊“杨哥哥”,一看又要掉眼泪。


    陆杨没真的生气。只是这件事需要严肃一点,免得他俩不当回事,非得吃了亏,才长记性。


    陆杨回头看看窗外天色,说:“行了,你俩照顾孩子,抽空尝尝咸鸭蛋,我得去接谢岩放学了。”


    天色还早,他现在就走,跟生气了一样。


    顺哥儿跺跺脚,抓着陆柳的胳膊不知所措。


    “大嫂,怎么办啊!”


    陆柳看他又要哭,赶紧把他带到桌前,给他拿纸研墨,说:“是不是很后悔?快,趁着心情还在,赶紧写,写完送去,他看见你真的知错了,就不气了。”


    顺哥儿懵了下,陆柳又把毛笔塞他手上了。


    顺哥儿:“……”


    这件事发生得好快,他的脑子也懵了,怎么就要写反思了?


    哦,咸鸭蛋。咸鸭蛋是什么味儿?


    他问陆柳,陆柳愣了愣,说:“那你吃完再写?”


    顺哥儿擦擦眼睛,“算了,我还是先写吧。”


    他以后都不想吃咸鸭蛋了。


    另一边,陆杨回家放下花生,戴上草帽,跟娘说一声,就出门去。


    他先上街,又买了些凉粉回家,到家把花生米炸了,再切一根黄瓜,倒到汤盆里,跟凉粉一起翻拌……


    他要加配料,特地让摊主多放了两勺辣子,翻拌完,他尝尝味儿,很好!


    他没要摊子上的花生米,那些是水煮花生晒干了,不如油炸花生米香脆。


    这一锅拌完,陆杨单独盛两碗出来,其他都放到食盒里,再出门,就是去府学接谢岩了。经过贺夫郎家门口,陆杨敲门,给贺夫郎一碗凉粉。


    六个咸鸭蛋,按照常价,能要二十四文钱。


    这人苦水多,话也密,却是个实心眼。


    陆杨不让他吃亏,再给他一碗凉粉。


    贺夫郎不要,陆杨说:“你家夫君不吃,你就抓紧吃了,待会儿把碗送到我家就行。我娘在家。”


    刘有理几乎不在家吃饭,贺夫郎自己吃都是应付。


    他看着这碗凉粉,吞吞口水,把碗接了。


    他问:“你去接夫君回家吗?”


    陆杨点头,“对,他在府学有几个交好的同窗,我看这凉粉不错,给他同窗也带一碗尝尝。”


    贺夫郎情绪低落,“我夫君不让我去接他,说我大字不识一个,过去丢脸。”


    陆杨觉着他有一点挺好的。一般人日子过得不顺,都会嫉妒别人,贺夫郎倒好,全埋怨自己了。也不说酸话。


    陆杨让他快回屋吃凉粉,“我要走了,再晚就迟了。”


    贺夫郎说好,站门口看了好久。


    陆杨熟门熟路,到府学外,看谢岩站在一辆马车前,脸上有些孺慕之情,跟见了亲爹似的。


    他正疑惑,谢岩伸出手,被马车上的人打了两下手板。


    陆杨:“……”


    他抬脚,愣是忍住了没开口,站在不远处看着。


    马车做得低调,木板上没有雕刻花纹。窗格都中规中矩,是四四方方的小格子,没做花边。


    陆杨眼尖,瞅见窗格里有一层薄纱。谁家这么大气,在马车上用纱窗防虫?


    陆杨一时不知道他该不该过去,正好谢岩看见他了,惊喜之色溢于言表。


    “净之!快来!崔伯伯在这儿等着你呢!”


    陆杨拎着食盒过来了,他对“崔伯伯”早有耳闻,知道这位老先生对谢岩好,教谢岩很多。


    陆杨态度很恭敬,脸上笑意也真诚,行了晚辈礼,甜甜喊“崔伯伯”,说:“早就听阿岩说过您,说您照顾他很多,这次来府学上课,他没见到您,回家常跟我念叨,心中总是记挂,四处打探一番,又不知您住哪里,想探望都找不着路。这回见面就好了,他能放心了!”


    崔老先生听陆杨说这一串话,再看谢岩笑呵呵的傻样,笑道:“他怕是不会惦记我。”


    谢岩说话实诚:“惦记了,惦记了好几次。”


    问什么时候惦记的。


    谢岩就说:“刚来的时候找不着,后来遇见难题就会想你。”


    陆杨:“……”


    为什么他家状元郎还是这样说话?到底是哪里没教好?


    崔老先生听完就看向陆杨,见陆杨表情都僵住了,不由哈哈大笑:“行了,我见过你了,该走了。你们回吧。”


    陆杨看看他的年纪,没把食盒递出去。


    凉粉是辣的,老人家肠胃受不了。下次做些别的小吃带来。


    谢岩看他要走,还拉着陆杨,追着马车走了好几步。


    “你明天还会来府学吗?我明天去静室找你,你什么时辰来?太晚了不行,我要回家了。”


    陆杨的天塌了。


    崔老先生没答话,隔着窗格的薄纱,听着谢岩的问话,看着陆杨的脸色,又拍掌大笑。


    谢岩都不知道他在笑什么,追几步不追了,停原地站一会儿,他回过头看陆杨,跟他说:“太好了,崔伯伯一定是很喜欢你!”


    陆杨干巴巴问:“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谢岩说:“他见了你就笑,笑那么大声,不是喜欢是什么?”


    陆杨:“……”


    因为我可笑。


    陆杨把食盒递给他,“你送到学舍,给你舍友吧。”


    谢岩接了食盒,让他等等,到府学里送凉粉去了。


    陆杨坐到府学门口的台阶上,两手搭在膝上,看着门前开阔的大路。心想,算了算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有些人,勾心斗角一生,就爱跟缺心眼打交道。况且他家状元郎也没有很缺心眼。


    谢岩回来得快,一路都是跑的,还没到门口,就喊着“净之”,等他俩碰面,陆杨已经站起来,调整好了心情,笑眯眯的。


    “回家吧,我给你留了一大碗凉粉。我们下午都吃过了,味道很好!”


    谢岩“嗯嗯”点头,说:“是了,刚才拿出来,季明烛吃了两口,连声说好,还让我找你问问是哪里买的,说比他在外面买的好吃,尤其是那个花生米,又脆又香,跟凉粉一起咬着,别提多香了!”


    陆杨听了笑意不止,跟他手拉手的走,还要抬头挺胸,作骄傲姿态,道:“我下午剥了花生米,装上食盒前刚炸好,油热都没散,酥脆着呢!去外面买,可买不到这样的。“


    谢岩“哇”“哇”地叫,“我家净之真厉害。真是辛苦了,为了我,你付出了太多。我晚上一定好好哄哄你。”


    陆杨给他一巴掌。


    竟敢当街调.戏他!


    他看得出来谢岩心情很好,问一句,果然如他所料。


    崔老先生回来了,继续当静室看门人,谢岩从早上开始乐,中午还到外头等了等,可惜陆杨今天中午没来,他这份快乐,攒了一天,到了下午,根本压不住。走在路上,唇角都要裂到耳朵根了。


    陆杨酸溜溜:“看把你高兴的,你什么时候念叨念叨我。”


    谢岩已经念叨了,“所以他下午没急着回家,要见见你再走。”


    陆杨又说他傻气:“你见了他,不聊学问,念叨我做什么?”


    谢岩说:“不知道,三两句话就提到你了,换个话题,又聊到你了。他打我好几次了,嘿嘿。”


    陆杨也压不住笑了。


    他们在门口耽搁了一会儿,回家晚了些。


    黎峰比他们早到家,带了两个西瓜回来,开了一个,在竹床上放了一盆,叫他们过来吃。


    陆杨见此情状,脑瓜子嗡嗡的。


    咋办?他没给黎峰留凉粉。


    他不仅没留凉粉,还有谢岩给他添乱。


    谢岩跑到灶屋,把凉粉端出来吃,围着黎峰吃。


    “是谁没有夫郎买的凉粉吃?是谁没有夫郎买的凉粉吃?是黎峰啊!”


    陆柳手里的瓜都不香了。


    赵佩兰都不知道谢岩是怎么了,把他拉着了,带回家里,不让他出院门了。


    两爹拉着陆杨叨叨叨:“杨哥儿,这事不好,你们怎么这样欺负大峰?”


    陆杨扶额。


    晚上酒楼饭馆还开门,有些摊贩收摊晚。


    陆杨说再去买一份,陆柳跟他一块儿去。


    兄弟俩出了巷子,就笑作一团。


    说不明白笑什么,总之挤挤笑笑地走。


    陆柳说:“哥哥,你说得对,不管他们怎样,我俩亲亲热热的就好了。”


    陆杨点头:“就是说,一碗凉粉而已,看把他俩给急的。”


    然后陆柳问他:“哥哥,你下午剥的花生在哪里?怎么不给我吃?”


    陆杨:“……”


    好的,懂了。


    再买一盆,你们全续一碗。


    第157章 黎护卫 价比千金的好猎物。


    六月里, 府城有大集。


    官差清出街道,提前五天开始布置。


    十三的大集,十一收拾完。洪家大少爷要去查验, 黎峰的护卫之行开始了。


    大集定在衙门附近的十字街, 以民富、民足两条街为主,共有八条主街、十二条小巷。


    主街之上的商铺正常营业,铺面门外已划分好摆摊区域。这些商铺多是酒楼饭馆,少数是纯做客栈生意,再有一家钱庄, 两家典当行。全是两层小楼的铺面,楼与楼之间, 拉布遮阳,透光防晒。


    黎峰抬头看了眼, 这些遮阳布都是浅色的布料,街区不同,颜色不同。放眼望去,能看见水蓝、水绿、鹅黄、嫩粉等颜色。他记得谢岩穿的就是这种料子, 一匹布要四两银子。


    布料门幅窄,这样铺出八条主街,单是布料, 就要上千两白银。真是大手笔。


    今日查验,除却洪家之外,还有府城商会的老板们。商会里以洪、凌、白三家为大。大集的筹办, 由商会众家推选, 今年轮到洪家,以洪家为主。


    洪家是洪楚出面,别家也跟着派来小辈, 多是脸嫩之人。


    黎峰跟着洪老五,先到洪家老宅接人,一路骑马随行,到街道之外,就下马步行。今天就他一个护卫,再有伙计六人。


    洪家大少爷名叫洪楚,年岁约莫二十,穿绸缎,戴金玉,额上系有一条玉带抹额。同行老板们看他的眼神多有轻视。这是个小哥儿。


    查验简单,各处走走看看,找出隐患,看哪里没办好。


    各家分头找,最后汇合,说说意见,互相讨论讨论,看怎么改,统一想法,在大集之前,都给改了。


    洪老五走在侧面引路,给洪楚做介绍。


    “此次参加大集的商号都确定了,大小商号共有一百七十二家。摊位有六十六个。大集分三天,各摊位租赁时辰都确认过。最高不得超过三个时辰,最低不能低于一个时辰,再有小商号拼摊子使用,全安排妥当了。”


    摊位都在外面,为着公平,也为着人货进场不拥堵,各摊子都摆上了矮桌。一路走过去,洪家的伙计们都在围桌检查。摇一摇、摸一摸,看桌子结实不结实。


    洪老五再指指天上的遮阳布:“今年是我们家承办大集,布料是我们家出,按照往年规矩,等大集收摊之时,这些布料会赠给买货最多的客商。往年都用的粗布,客商们颇有微词,各家掌柜的算账核对过,拿了素罗布过来用。八条主街用素罗布,十二条小巷用土布。成本比去年多出六百多两银子。“


    洪楚抬头看,不大看得清临街铺面的二楼的光景。


    他问:“会不会太密了?”


    洪老五看向黎峰,黎峰看天,点头道:“确实太密了。但我们看不见他们,他们也看不见我们。”


    要想精准刺杀,就要刻意破坏布料,漏出天光。或者到地上来。


    黎峰说:“不用管天上。”


    洪楚侧目看他,问道:“如果是你要杀我,你会怎么做?”


    黎峰是个猎人,有猎人的思维。


    他环视一圈,说:“可以在你的必经之路上设伏,但这有可能误伤。也可以在你必去且会久留的地方静候,等待时机。最好的埋伏是在大集结束之后,你和你的仆从护卫都会放松下来,这时集市上的人也少,天上的布也收了,不论是在天上射箭,还是地上挥刀,亦或者是在庆功酒里加点料,都是最好的时机。他们设计周全点,还能全身而退。要是这些人胆大包天,在你家门口行凶,你也难防。你下马车的一刻,所有人的警惕心都没了。”


    洪老五投来视线:“黎兄弟,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黎峰说:“我是个猎户,成天琢磨着怎么打猎。山上的小家伙不值钱,要想猎杀大兽,还要有命花,不能光有力气,还要动脑子。”


    洪老五皱眉,训道:“谁让你把我家少爷当兽类的?”


    洪楚拿着一把折扇,一下一下在手心拍着,说:“五叔,他没说错,我现在就是个价比千金的好猎物。”


    他对门口行凶感兴趣,问黎峰具体操作之法。


    黎峰想了想,说:“要在这里行凶,下手的就是熟人。这样跑一段路,就回家了,混入人群里,想找找不着。”


    洪楚问:“这也是打猎能学到的?”


    黎峰解释道:“我们在山里打猎,最讲究跟山林融为一体,让山里的虫蛇兽类都当我们是山里的一个生灵。我想在城里打猎也一样,和周围环境融为一体,你们看见了他们,也当没有看见,他才真的成功了。”


    洪老五默默走过来。本来他跟黎峰是一左一右的跟着洪楚,他现在横在黎峰跟洪楚中间。


    黎峰看笑了:“洪管事,没必要,我又没活腻。”


    洪老五朝他拱手:“黎兄弟,你是好汉,咱俩认识一年多,我不跟你说虚的。我怕别人开双倍的价,把你买通了。我们就这样走着。”


    黎峰:“……”


    那也不用这么实诚吧。


    洪楚展开折扇,掩面笑了声,问洪老五:“请这位黎老板给我做护卫,是什么价?”


    洪老五不大好意思,摸摸鼻子说:“三天五十两。”


    洪楚问黎峰:“你们商号参加大集吗?”


    黎峰摇头,刺杀都要搞出来了,陆杨说不来。三个月一次,下次就在九月,不急。


    洪楚点点头,让洪老五给黎峰介绍介绍大集的生意。


    洪老五看向黎峰,跟他说:“码头集市的生意你看过,不用我多说。码头的生意是日进斗金,那大集开市,就是日进十万金。这是知府衙门开设的大集,由商会承办,除却客商们,还有皇商过来采买。比如说茶叶,我们在码头,游商买茶砖,是一千块起步,在大集上,客商买茶砖,是一千箱起步。一箱有三十块茶砖。再比如说土布,码头是五百匹、一千匹的出货,大集上是三千匹、五千匹的出货。


    “所有商号,都是商会知道底细的。货物都要提前查验,售价必须低于外面的价钱,还要给客商们返点。多次参加大集的老商号,返点可以不用返银子,而是抵扣货价。下次客商再去他们商号拿货,可以少出点银子。如此一来,两家便能多年合作,挣多多的银子。初次参加大集的新商号,返点只能返银子。但你们可以想办法留住客商,尽力促成下一单生意。黎老板,在这里,你一天能挣到一年的银子。一天攒下的客人,比你在码头忙半年还多。”


    黎峰心动,但说要回去找人商量商量。


    洪老五又看向洪楚,跟他解释道:“黎老板的商号是跟人合伙开的,是个夫郎,做生意很有一套。”


    他简短说了陆杨在码头铺面干过的事,摊位和铺面的装点之外,还有拓客手段、留客方式。


    洪楚听说陆杨是个夫郎,眼睛亮了亮。


    他说:“我五叔小气了,我的命很值钱,集市开三天,我给你们主街的摊位,使用半天。能挣多少钱,全看你们本事。”


    洪老五被喊着“五叔”,模样却极为惶恐,紧跟着说他会安排。


    黎峰还是要回家商量商量。他在开市期间要忙着当护卫,没空来卖货,卖货的本事也不如陆杨,看陆杨来不来。


    八条主街逛完,再到小巷里走。


    在巷子里,他们说话少。黎峰看看巷子的墙壁高度,问洪老五:“开市以后,大少爷会走这条路吗?”


    洪老五摇头,“除非闹出大事,否则少爷不必过来。”


    黎峰又看看头顶的布料。这样有钱的洪家,多花点钱也没什么。


    他说:“在墙壁顶上放钉子,这个高度,正经生意人不会爬。谁爬谁伤手。”


    这是个小陷阱,看看有没有笨人会上钩。


    洪老五应下了。


    这都是小事。


    洪楚好奇一件事,他问黎峰:“你怎么把山里的东西拿到城里用?”


    黎峰稍作回忆,如实说了。


    刚来府城的时候,他们几兄弟都不适应,对未来也很忐忑。那时陆杨跟他们说,在城里生活,和在山林一样,规则都是相通的。


    一年多过去,运平府的每条街、每条巷子、每条小路,都在他脑海里刻着。明面上能打听到的信息,都能对上号。


    走到街上,哪些大铺面背后有靠山,哪些小铺面看似低调实则不能惹,他全记得。


    闲来无事,他也会在城里逛逛。偶尔撞见一些名单上的人,他会跟着人走走。


    他跟踪人的本事厉害,这么久过去,都没人发现。所以很多人的行踪,他也能说出一二。


    在运平府里,他只是一个小人物。


    就犹如在西山上,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生灵。


    他像活在水里的鱼,毫不起眼。


    唯一不同的是,他没有背上他的弓箭,在城内收割猎物。


    洪楚又一次听到了陆杨的名字,他对陆杨感兴趣。


    整个场地走完,他们都没遇上人。


    返程的时候,到酒楼碰面,同行来的老板们都在大堂里喝茶嗑瓜子,谈笑风生,好不快活。


    见他们一行人过来,凌家二少爷说:“楚哥儿,看了这么久,看出什么了?听说你难得出门一趟,怎么样?有机会私会情郎吗?”


    白家四少爷嘻嘻笑道:“看不出来吗?那情郎不就在他身边跟着的吗!”


    室内哄笑一堂。


    洪楚面不改色带人进来。六个伙计到了屋里就清场,把坐在中央桌子的人都揪起来抛开,有些人撞到桌子,有些人摔到地上。桌上酒壶茶壶盘子糕点瓜子尽数砸过去,不管后果。


    别家伙计要围过来闹事,被黎峰一手一个扔开了。


    桌子空了,洪老五拍拍手,掌柜的立即带人过来,统共五个人,桌椅擦三遍,再铺桌布、椅布,摆上银壶银盏银筷子,上糕点。糕点八样,用白瓷碟盛放,样样漂亮。


    洪楚坐到主位上,洪老五倒酒,一连三杯,洪楚喝了一杯,另外两杯被两个小厮拿到凌家少爷和白家少爷那里,强行捏着人的嘴巴灌进去了。


    洪楚说:“重新认识一下,我是洪家的二当家。你们两个没用的废物,再敢口出狂言,我就拔了你们的舌头。”


    凌少爷嚷嚷两句,灌酒的伙计回头,一把扔下银盏,把手伸到他嘴里,指头掐住了他的舌根。凌少爷不知是怕的还是疼的,眼泪横流,再没二话了。


    所谓杀鸡儆猴。凌、白两家无话,旁边站着的商会成员,都老实低头,找到空位坐下来的人也都站起来了,全都噤若寒蝉。


    一时之间,室内只有凌少爷的哀嚎声。


    黎峰在旁看着。心说,传言果然不假,最狠的地头蛇是洪家。靠着码头发家的人,哪是一般商户能比的?


    后续的事情顺利,查验大集的事,每家都要说意见。没意见就出去巡街。


    巡街找不出错漏,那就再巡一次。如此折腾到太阳落山,众人都累得两脚发软,喉咙沙哑,洪楚才开口说了一句算了。


    他起身,逐一点名,给各家都划分了管理区域。


    “大集期间,谁家管的摊位出事,我就让他家在运平府消失,你们尽管试试。”


    查验结束,黎峰护送洪楚安全抵达洪家,到洪家大宅外,洪楚下马车,在门口转悠,带黎峰在附近走走。


    “黎老板,如果是你,你在哪里设伏?”


    洪家是商户,再富也不能出格。


    他家祖上算过命,说他们家是靠水发家,最后果然是靠码头起家的,所以宅院选址在河边。


    临河一条路,附近有几所民居,早已无人居住,都是洪家的家仆在住。说是把人放出来当良民,实际还是家里养着的人。


    门前零星几棵树,河边景色没料理好,光秃秃的,无处藏人。


    但他家跟别家商户一样,门楣不高,院墙也不高。


    黎峰四处看看,他要选的话,会在河里埋伏。


    河岸光秃秃的,没办法藏人,就能灯下黑。


    第二个点则是河边树上。


    这几棵树跟河里一样,没什么好看的。


    要逃到河岸那头,就下水。


    要藏在家里,就上树。


    洪楚看看河岸,又看看附近的树,勾唇笑了。


    黎峰说过,家门口是一个合适的刺杀地点,风险大,成功率高。他直到目送洪楚进家门,看洪家大门关上,才跟洪老五告辞,准备回家。


    洪老五把他拉着了,还想带他去河边看看,要问问河岸哪个地方合适,又是哪棵树合适。


    黎峰没去。


    他低声道:“洪老哥,我觉着你家少爷另有计划,你不放心,就再问问他,我就不去河边看河看树了。”


    洪老五阅历丰富,转转脑筋,回过味来,便不问了。


    他朝黎峰拱手:“黎兄弟,后边还有几天,有劳你了。”


    黎峰抱拳回礼,上马回家。


    他今天回来晚了,巷子里已经安静下来。


    陆柳坐竹床上,摇着蒲扇等着。脚边是两条狗,二黄和威风都挨着他的脚。


    夏天挨着狗子很热,陆柳没躲,时不时蹭蹭他们。


    陈桂枝提着灯笼过来,叫他回屋里等,“晚上蚊子多,你看看,都围着你转,把你脸都咬肿了。”


    陆柳就是不放心。


    大户人家有钱,什么样的护卫请不到?


    一般都是专门请护卫,请个老板过去当护卫,多冒犯啊?


    这种情况下,他们还非要请黎峰去,肯定不是好差事。


    说是赶集的时候要小心点,那谁知道这两天会不会有事啊?


    他现在的心情,比黎峰上山去还要忐忑。


    黎峰熟悉山林,可在城里,谁也不知道危险来自哪里。


    他让陈桂枝回屋,“娘,你回屋吧,你跟顺哥儿先洗澡,两人换着来,帮我看着点孩子,我在外头再等会儿。”


    夏季洗澡快,陈桂枝跟顺哥儿都洗过了。她说她来等,让陆柳去洗澡。


    陆柳不愿意,因不知黎峰会从哪边回来,眼睛望着巷子的两个入口,盼啊盼的。


    隔壁院门打开,陆杨拿了一盒药膏出来,过来给陆柳大坨大坨的抹。


    把他的脸和胳膊都涂抹完了,还要撸起他裤腿,把他的腿脚也抹抹。


    这药膏味道大,止痒又驱虫。


    陆柳看着心疼:“哥哥,你快别抹了,好贵的。”


    陆杨给他涂完,看还有剩的,说给陈桂枝也抹抹,陈桂枝不用。


    “我都洗完澡了,再抹这个,白洗了。”


    陆杨就让陆柳背过去,“我给你背上也涂点儿。”


    陆柳背上也被蚊子咬了,他抿抿唇,耸耸肩,感受着药膏的凉爽,只觉着后背火热热的痒,便听话照做。


    他站到地上,背过身。陆杨挖药膏,手从他衣摆下伸进去,在他背上涂抹,抹到蚊子包,还顺手给他掐个十字。


    陆柳身上好大的味道,说:“待会儿大峰回家,把他熏着了。”


    陆杨看药盒里还有一点剩的,把它塞给陆柳,说:“放心吧,他只会说你香。要是不说,你就给他也抹点药膏。你俩一个味儿,谁也别嫌弃谁。”


    陆柳捧着药膏,甜甜笑了。


    路口先传来马蹄声,三人都朝巷子口看去。


    果真是黎峰回来了,陆柳往前去迎,两条狗跟着他跑,也往前迎去。


    “大峰!你可回来了!我都被蚊子咬肿啦!”


    黎峰下马,牵着马过来,三两步到陆柳跟前,不嫌他身上味大,一手把他揽到怀里,大手在陆柳背上抚几下,再把他推出怀里,揽着肩膀,跟他一起回家。


    黎峰看陆杨也在,跟他简要说了大集摊位的事。陆杨说会考虑,四人各回各家。


    家人都吃过饭了,陆柳给黎峰留了饭菜,看他回来这么晚,心疼他劳累,在黎峰吃饭的时候,他紧赶着又炒了一盘菜。


    他炒了茄子,茄子好熟,收拾起来快。做的酱烧茄子,十分下饭。


    黎峰刚才跟娘也说过话,陆柳端来茄子,娘就回屋休息了。夫夫俩在堂屋里坐。


    堂屋里熏过,余下三两只蚊子,黎峰顺手打死了。


    他看陆柳脸上的蚊子包还没下去,伸手摸摸他的脸:“怎么总爱在门口等我?”


    陆柳在山寨时,就爱在院门外等他。再晚都有盏灯火为他亮着。


    没想到来了府城,这习惯还没改。


    陆柳让他专心吃饭,拿了一双筷子给黎峰夹菜。


    “我想早点见到你,心里也挂念着,就在门口等等。转身就回屋了,很近的。”


    黎峰说:“蚊子多,就在家里等,不要出去,你看你被蚊子咬的,我都没这么咬你。”


    陆柳听着直乐,说他不正经。


    “你还能跟蚊子一样咬我啊?”


    陆柳又说:“我等着你的时候,脑子里很乱,蚊子追着我咬,我的心都急躁了,我当时想着,我要是在蚊帐里等着你就好了。你看这个想法有没有道理?哪天你回来晚了,我就在竹床上挂蚊帐,我坐帐子里等着你。”


    黎峰听着笑:“帐子都挂上了,还进屋做什么?我俩就在门口睡,又凉快又能看星星。”


    陆柳不要,“好多蚊子,吵死了。”


    黎峰又是一阵笑。


    吃过饭,碗筷不急着收拾。


    黎峰回屋,脱了外衣,不让尘土落到宝宝身上。


    他看看两个孩子,也跟顺哥儿说说话。


    顺哥儿早听见他的声音了,两个小的离不得人,便没出去看。


    见他大哥平安回家,闻见他大嫂身上的味道,对养家辛苦,守家心苦一事的理解更加深刻。


    他说他去洗碗收拾,“再给你们烧水洗澡,你们肯定有事说,就不用跟我抢活干了!”


    陆柳夸他懂事,黎峰也说他体贴,顺哥儿笑眯眯走了。


    夫夫俩坐在炕边,陆柳还以为黎峰要跟他对坐两头,一人抱个崽,没想到他坐下后,黎峰是坐他身侧抱着他,看他逗孩子。


    陆柳扭扭身子,说他:“你怎么这么黏糊?”


    黎峰下巴搁在他肩膀上,笑道:“我也没疏远过你。”


    陆柳想想也是,便由着他抱,还往后靠到他怀里。


    “大峰,你今天是不是累着了?我看你回家的时候,都松了口气的样子。”


    黎峰说不累,“都没跑几步路,就是开了眼,长了见识。小柳,你有机会,一定要跟你哥哥一起去大集上看看。你知道吗?他们用素罗布和土布遮阳,我不知布料成本,只算市价,这样布置下来,要一千三百多两银子。我们还太穷了。”


    陆柳张大嘴巴,满脸震惊:“啊?!”


    黎峰舒口气,说:“洪管事说比往年成本价多出六百多两银子,这些都是要送给客商的。洪家那位少爷眼皮子都没眨一下。我以后也要让你过上这种日子。”


    陆柳想都不敢想。


    黎峰就跟和尚念经一样,在他耳边嘀嘀咕咕的念叨:“小柳以后一掷千金不眨眼,小柳以后一掷千金不眨眼,小柳以后一掷千金不眨眼……”


    陆柳都听不下去了。


    这可真是一个噩梦啊!


    黎峰想让这个梦成真。


    第158章 我出钱 同类相吸


    陆杨起早, 做了些包子。


    除酱肉包子外,还有菌子肉包、粉丝包、豆腐包,再是两个甜口的包子, 糖包和豆沙包。


    都做的小包子, 另外做了些超级小馒头,装了两竹筒。


    他还煮了绿豆沙、杂菌汤。


    早上这一阵,陆柳和顺哥儿都来帮忙了,弄完以后,陆杨带一筒小馒头, 每样包子装十个,再盛了绿豆沙和杂菌汤带上。拿上了一些干桂花, 吃完饭可以泡茶喝。


    他收拾好食盒,跟谢岩一起去府学。


    路上时, 陆杨让他下午别拖延,早早出来,两人结伴去乌家拜访。


    去大集摆摊一事,陆杨想找乌平之问问。


    谢岩也很久没见乌平之了, 正好一起过去。谈完正事,他俩聊聊学问。


    谢岩不太想让他去大集上摆摊,“有危险, 不挣这个钱。”


    陆杨挽着他的胳膊,说:“等下我回家,带上柳哥儿和顺哥儿去街上转转, 我先看看, 晚上再问问财神爷。”


    谢岩说:“应该问问黎峰,他有没有把握?到底有多险?”


    陆杨觉着黎峰也不知道到底有多险,当个临时的护卫, 不到遇险,哪能提前知道?


    黎峰跟洪家人也没多熟悉,一时半会儿打听不到重要消息。他们先看看。


    到府学门口,陆杨催他进去,过会儿,谢岩来送食盒,陆杨提醒他:“你在家吃过了,就不要跟崔伯伯抢了,让他各样包子都尝尝,看喜欢哪个口味的,我以后还给他做。”


    谢岩答应了,等回到静室里,他毫不客气拿包子吃。


    陆杨平常做酱肉包子多,别的馅很少弄,他都没吃过这么多包子。他要吃。


    崔老先生:“……”


    不论见到再多次,还是会惊讶。


    “你做什么?”他问道。


    谢岩说:“吃包子。”


    崔老先生问他:“这是你吃的包子吗?”


    谢岩自有道理:“我夫郎请你吃包子,你请我吃包子。我们都不用客气。”


    崔老先生:“……”


    只有你一个人不客气。


    他说:“你真没眼色。”


    谢岩嘿嘿笑了,“我还是有眼色的,我看你不反感,我才拿的。我就没拿季明烛和盛大先的包子吃。”


    这倒是让崔老先生惊讶,他拿一只小包子吃着,再喝两口杂菌汤,过会儿会过意,瞪他,道:“看菜下碟,欺软怕硬。”


    谢岩没顶嘴,又拿个糖包子吃。


    他以前没吃过糖包子,不知是这种好滋味。


    一口咬下去,有烫烫的糖汁流出来,里面还有没完全化开的糖粒,口感沙沙的。


    他今天来得早,本也吃过来的,吃两个糖包子,就吃不下去了,擦擦手、擦擦嘴,他喝两口茶漱口,从书包里拿本书看。


    崔老先生来当看门人,对他有个好处,他能借书回家看。一般是不能带出府学的。


    他昨晚跟陆杨在商量大集的事,没看两页,趁早再读读。


    崔老先生眼尖,瞥见他书包里还装着一本字帖,上面写着“崔仲卿”。


    他让谢岩拿出来看看。字帖摆到桌上,他看见“临写崔仲卿大人千字文”。


    崔老先生:“……”


    他看向谢岩,谢岩根本没把这本字帖当回事。


    他忍不住提醒谢岩:“临帖子没用,乡试的卷子是誊抄阅卷,没法子靠字体胜出。”


    谢岩知道。他说:“我夫郎好不容易给我弄来的,我放书包里背着,有事没事翻一翻,他看了高兴。”


    谢岩看见这册字帖,还叹气道:“写字帖也能挣钱,但要皇上夸才行。我平常看看,学习也有动力了。”


    崔老先生脸上终于有了笑意,他问谢岩:“你知道这个崔仲卿是谁吗?”


    谢岩不知道,他就见过县官和学政大人。


    他稍稍动动脑子,说:“是你本家。崔伯伯,你的字能挣钱就好了,写个帖子给我夫郎,你养老钱都有了。”


    崔老先生愣了下,然后放下包子,哈哈大笑。


    谢岩就当他讲了个笑话。值钱的字太少了,除了已故的大书法家们,就是让圣上金口玉言夸一夸了。崔伯伯都这般年纪了,指望他写字帖,不如让他评几篇文章,合订到一起,拿出去卖书挣钱。


    谢岩想到这里,突然灵光一闪。


    对啊,他怎么就不能请人来评文章,再合订出书呢?这肯定有市场。他还没看过这类型的书。等下午见到陆杨,就问问他行不行!


    想到这里,谢岩也哈哈大笑起来。


    另一边,陆杨回到家,灶屋都收拾完了。


    赵佩兰找出草料,在剁草料,给马准备口粮。


    贺夫郎手脚麻利,这一阵都洗完衣裳了,都在院子里晾着。


    到陆杨回家,刘有理早已去了府学。贺夫郎就来找陆杨玩。


    陆杨说:“我打算带我弟弟去街上逛逛,你要不要一起去?”


    贺夫郎只熟悉附近的街道,还没认真逛过,听得又想去又忐忑。他手里没留铜板,每天吃得少,跑远了就会饿,晚上就没力气伺候男人了。


    陆杨不强求,等着陆柳和顺哥儿收摊的空闲,把威猛喂了。他避着贺夫郎,把狗子带到狗窝那边喂,再跟他坐竹床这边说话。


    贺夫郎知道狗吃得好。想也知道,人没吃饱都是皮包骨,更何况是狗?


    他看陆家兄弟养的三条狗,都胖乎乎的。尤其是陆杨养的威猛,毛都炸开了。


    贺夫郎跟陆杨说:“柳哥儿找我买了十个咸鸭蛋,我三文钱一个卖的,得了三十文钱。昨天给我夫君了,他瞪我好久,然后问我还有多少咸鸭蛋,让我都拿出去卖了。他还头一次让我出去卖咸鸭蛋。开了这个头,以后我们家日子就会好过一些。”


    事出反常必有妖。刘有理不要面子要银子,只能是急需用钱。


    短期内,能用到很多银子的地方,就是乡试了。


    陆杨稍作提醒:“你不要全卖了,你又不出去买菜吃,就靠着咸鸭蛋下饭。人不吃菜就算了,哪能不吃盐?你靠着它活命的。”


    贺夫郎没想到这个,愣了会儿,点点头,满眼感激的应下了。


    “我晚上再跟他说说。”


    他的话密,接下来就是他要跟刘有理商量商量,在府城买些鲜鸭蛋和盐,他会腌蛋。转手就是银子,很划算的。


    陆杨算算咸鸭蛋的制作周期,再算算乡试的日子,觉着贺夫郎能做一次,便没拦。


    过不多久,陆柳跟顺哥儿赶车回来。


    他俩力气小,是赶马车出门的。


    黎峰最近都骑马出去,赶到洪家接人,就借了陆杨的马用。正好让马出去遛遛弯。


    家里两匹小马就不拉车了,平常牵着在巷子里走走。


    天热,早上这一阵的生意后,陆柳跟顺哥儿都满头是汗。


    他俩神色喜悦,到家都笑眯眯的。喊了陆杨“哥哥”,跟贺夫郎打声招呼,先回屋收拾锅碗。尤其是碗,他们特地去杂货铺买了五十个小碗。一碗用一人,用完回家洗。


    做书生生意,就要这样讲究。


    这头收拾妥当,陆柳还拉着顺哥儿回屋换了身衣裳。


    这阵的日头还好,太阳初升,要出去就得趁早。


    陆柳跟顺哥儿互相理理衣裳,到了外头,还拿小铜镜照照脸蛋。


    陆杨打趣他们:“怎么不抹抹胭脂和口脂?”


    陆柳抿抿唇,略略心动,想想待会儿要出的汗,止住了想法,拿了一把小蒲扇在手上。这便能出门了。


    陆杨再问贺夫郎要不要一起去,“我们就逛逛,不买什么。明天开大集,我们还没见过,先去看看。”


    贺夫郎也没见过。他想想婉拒了,他要省点体力。


    陆杨不再劝,三人戴上大草帽,往衙门附近走去。


    陆柳路上很激动,他跟陆杨和顺哥儿比划,说着黎峰昨晚上告诉他的事情。


    “说天上都用布料遮阳,用的素罗布,就是哥夫做书生袍服的料子,四两银子一匹的那个布。大峰说有好多颜色,太阳落上头,照到地上的光都是彩色的,可漂亮了!”


    别提顺哥儿了,陆杨都睁大了眼睛。


    “这么阔气?”


    陆柳“嗯嗯”点头,说:“这些布都要送给客商的,白送!大峰昨晚跟你说了摊位的事,我还说我们能不能得到这些布,他说没可能。这些布料,是谁花钱最多,就都赠给谁。”


    刺激消费?陆杨把这个法子记下了。


    陆柳再说商号有多少,摊位有多少,摊位都是按照时辰出租的,陆杨更是点头。


    如此一来,不到最后一天,客商们的消费额不会固定,随便采买一单,就是上千两白银。排名的变化非常快。


    陆杨问:“他们会知道自己花销的银子数额排第几吗?”


    陆柳回忆了下,摇头道:“没听大峰说,可能不知道吧。”


    顺哥儿急忙忙插话,努力加入这个话题。


    “杨哥哥,要是你,你怎么送布?”


    陆杨反手捏他脸蛋:“谁让你考考我的!”


    他早没想,突然被提问,一时没有想法。


    陆柳低低笑起来,挽着陆杨胳膊,把他拉向自己。


    “哥哥,还是我机灵吧!”


    顺哥儿瞪大眼睛,也不与他抢,陆杨在哪里,他就黏到哪里。他说:“大嫂,你怎么这样?”


    陆柳没咋样,他就是问问,问问而已。


    三人说说笑笑,到了民富路附近。


    在大集筹办以及开市期间,这里清场,不能有小摊贩在,商铺则是正常营业的。


    因查验期间,也会捉贼,等内场布置完,普通百姓都会绕道走,往来的只有参加大集的商号。


    他们就近住店,把样品货物带过来,只等着开摊。


    陆杨带着两个弟弟,在外张望。


    在大集主场地附近,众多的小集市已经提前开起来,小摊贩们密密麻麻,多数是卖绿豆汤、酸梅汤、银耳汤的,还有凉茶、解暑茶。


    这些人在府城多年,对于每个季度的大集了如指掌。老板和伙计们忙起来没空吃饭,把馒头饼子塞嘴里都没空咬一口,还赶着吆喝呢!


    这时候就要多卖茶水。小摊贩就带两个炉子,烧水都烧不及。一个摊贩不够,于是又有街连街的小茶摊支起来。尤其是夏季。


    别的季节,以各类汤、粥为主。


    夏季时,会有多种口味的茶水。最贵的是银耳汤,给老板们吃的。


    因离得远,这个距离平视过去,都能看见铺在头顶的布料。


    陆杨又一次惊到了。这场面,不亚于他第一次到码头集市的震撼。


    摊位已经划分出来,占了明早开市时辰的商号都在摆货、看样子。来来回回走着,看显不显眼。


    有人把货摆得高高的,还要看看搭的高台结不结实。


    一眼看去,天上是彩色的,地上是热闹。


    他们站在原地,还常常给伙计们让路。


    这些人或是抬着货,或是抬着酒,还有人是抬着桌子,把查验不合格的桌子换了。


    三人里,最惊讶的是陆柳。


    他来到府城以后,连码头都没去过。上街逛逛,只知热闹。原来没有最繁华,只有更繁华。


    他前阵子还去扯布了,布庄里展示出来的布料,都没眼前这条街上挂出来的多。像这样的街道,还有好几条。


    身后传来祝贺声:“隆昌商号李老板请大家喝茶!祝李老板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三人回头看去,有个茶摊子被包场了。路过的行人伙计听见这话,都围了过去,说一句吉祥话,换一碗凉茶。


    有一个起头,别的商号老板听见,也拿银子包场,一时之间,祝贺声此起彼伏。


    陆柳看见了,这样小小一个茶摊子,不过三五壶茶水,竟然能收八钱银子。


    “哥哥,我也想来卖茶……”


    陆杨让他别想,“想挣钱,跟我一起来卖菌子。搞完以后,你就能开饭馆了!”


    陆柳听到这个,心都提起来了。


    他不知大集会不会受到影响,怕波及无辜,恰好倒霉的是他们。


    顺哥儿问:“我们要是来卖菌子,摊位在哪里啊?”


    陆杨猜着,应该就在民富街,八条主街之首。


    毕竟摊位都定出去了,洪家能给他的,肯定是自家的摊位。


    以洪家的财力和主办的地位,在民富街占几个摊位,再正常不过。


    陆柳听着摇摇晃晃,路都不稳当了,要挂在陆杨身上。


    “天呐……这么多摊位,能挣多少钱……”


    陆杨算不出来,他跟乌老爷聊过很多,没详细说到这个。


    “晚上我跟你哥夫要去找财神爷,我再找他打听打听。现在还要考虑一个问题,我们就算要来卖货又怎样?码头也没多少存货。再好的机会,也就清个库存。”


    陆柳的心都痛了。


    这种有钱不能挣的感觉太痛了。


    顺哥儿也走不动道了,跟着挂到了陆杨的胳膊上。


    陆杨左右看看,挑了一间酒楼,带他们进去坐。


    遮阳布都挂上了,不必问二楼包间,他们就在一楼大堂坐。


    顺哥儿去过码头集市,知道那里的存货数量。他们家定居府城以后,山寨送货勤。过了端午之后,是三队人送货,错开日子,匀算下来,约七天来一次。


    现在铺面和仓房里,能有六千斤山菌。


    陆杨摇头,“这不够。”


    在码头上,遇见一个大客户,都能五百斤、一千斤的走量,到大集上,应该是一千斤打底。


    货物需要宣传,以前府城没流行菌子菜,大集之上也就没谁卖山菌。现在菌子菜扬名了,他们再来叫卖,听见吆喝的人,总会来问问价。


    山菌好运输,他们都切片了,不是易碎品,少量沾水也没事。不论是走陆路,还是走水路,这都是很好带的。


    要来大集上,得要翻倍的数量才行。


    陆柳掰手指算数,震惊道:“一万两千斤?”


    陆杨点头,“菌子菜流行一年多了,至今还卖得火热,我们的铺子开在码头上,开门就有生意。凡是出门吆喝拉客,说是卖菌子的,客商们都要来看看,开口都是吃过菌子菜,好吃、难忘。这样少量多次的带货出去,大多数客商的回购量都有增加,甚至翻倍。有部分走陆路的客商是不到码头去的,他们多地奔波,只赶大集。这些人都会提前来,肯定也吃过菌子菜,我们要是来卖货,他们八成感兴趣。半天的摊位……可惜了。”


    如果都是小气鬼,一人拿个百来斤,他半天刚好卖完。现在怕是不行。


    他摇摇头,点上茶,点一盘瓜子,再上一盘牛肉塔。


    酒楼不欢迎闲客,他们才吃过早饭,没法子再吃。点个牛肉塔凑数。


    陆杨第一次吃牛肉塔是在登高楼,有个文雅的名字“状元塔”。三钱银子一盘。


    那次吃,是余老板给他添的菜,为谢岩庆生。可惜谢岩没吃着。


    快到他的生辰了,今年一定带他去吃。


    陆杨说:“这个菜是卤菜,白口都能吃,当零嘴吃,味道挺好的。”


    陆柳小声嘀咕:“我今天卖出去的早饭才三百多文钱,不算本钱,就够买这个菜吃。”


    陆杨让他看看外头,“我的好柳哥儿,你看看外头的景象,三钱银子算什么?你的心要大一些,以后的路还长呢!”


    陆柳果真听话,看向门外。他看见了黎峰。


    他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黎峰,习惯性招手喊人,喊出“大峰”二字,才受惊似的捂住嘴巴。


    陆杨跟顺哥儿都朝那边看去。顺哥儿提前捂住了嘴巴,没发出声音。陆杨则挑挑眉毛,看了眼洪家大少爷。


    身材如此纤细,还欲盖弥彰的戴着抹额。是个小哥儿。


    洪家这样大的家业,竟让小哥儿来打理。


    陆杨心潮澎湃,内心极受鼓舞。都说商人位卑低贱,男人行商尚且阻碍重重,小哥儿小姐儿出来做生意,更是难如登天。做个大生意,被千万人盯着,承受的恶意极大。


    洪楚可以,那他也可以。


    陆杨在乌老爷子那里听来的种种险阻,突地松快。前途一片光明!


    黎峰知道他们会来逛逛,没想到是在酒楼碰上,略一挑眉,笑了笑。


    看他笑了,陆柳才放松下来。


    四方的桌子,坐了三个人,一人占一边,陆柳不踏实,抓住了哥哥的手。


    掌柜的亲自迎过去,把洪楚等人迎到二楼包间。


    洪楚问黎峰:“那是你夫郎?有两个长得一样。”


    黎峰说:“喊我的是我夫郎,跟他长得像的是他哥哥。剩下那个是我弟弟。”


    洪楚回头看向那一桌,正好对上陆杨火热的视线,他扬扬眉,跟洪老五说:“五叔,把他们请来,我想跟他们聊聊。”


    洪老五落后一步,等洪楚他们上楼,才朝着陆杨等人走来,说了洪楚的意思。


    “我家少爷想跟你们说说话,请吧?”


    顺哥儿有些害怕,还舍不得牛肉塔,想留在这里。


    陆杨说:“走,别给你大哥丢脸。”


    他也瞥见了陆柳的心疼模样,喊来伙计,让人打包,放在柜台上。等会儿带回家吃。


    陆杨跟顺哥儿都见过洪老五,他单独给陆柳做了介绍。


    洪老五对陆柳挺客气的,说:“我常听黎兄弟提起你,他们那一帮兄弟都是疼夫郎媳妇的,在码头都成佳话了。”


    陆柳不知这是不是真的,他客套回去。


    洪老五给两个宝宝送过长命锁,是银子做的,他也惦记着。


    “早听说过你,我在家带孩子,难得出来一趟,没法子去码头,还说让大峰请你到家里吃顿饭。他说太远了,你也忙,就在码头请,我一直没机会见着你,今天真是有缘!”


    洪老五听着笑呵呵的,领他们上二楼。


    陆柳就说个场面话,人还是虚虚的挽着陆杨的胳膊。


    陆杨冲他挤眉弄眼,无言把陆柳揶揄了一通,到了楼上,陆柳两脸红彤彤的。


    他再看站在包间里的黎峰,不知怎的,脸色更红了。


    洪楚请他们坐,跟黎峰说:“黎老板受我委托,今天委屈了,改天请你吃酒。”


    黎峰站后头,别无二话。


    陆杨等三人入座,小二来上茶、上瓜子,再端上一盘牛肉塔。跟他们在一楼大堂点的东西一样。


    洪楚问陆杨:“陆夫郎,你逛完集市了吗?感觉怎样?”


    陆杨说好。他非常震撼,以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洪楚再问他:“你看还有哪里能改的吗?”


    同类之间有默契。陆杨抬眸看,明白他问自己的原因,便如实说:“我以前没赶过大集,这两天才有所了解。一路走来,听人说起某某客商已经抵达府城、据说想要某某货物,猜着今年是哪家老板能拿到彩头,把这些素罗布拿走。我想着,这些客商,该是花多少银子算多少银子,只等着最后公布结果,才知道谁花钱最多?”


    洪楚点头,“是这样,年年如此。大集上不出货,只出货单。各家仓房备好货,拿着货单和银票,找管事登记,我们有账房核对。集市收摊时,会在这条街的酒楼大摆宴席,到时公布账目,一并把布料送出。”


    陆杨垂眸想想,问他:“你知道花魁的叫价方式吗?”


    洪老五瞪大眼睛。


    洪楚挑眉:“怎么说?”


    陆杨笑道:“价钱嘛,是比出来的。这个彩头,也是客商财力的比拼。我听说还有皇商会来采买?一般商人哪好压着皇商去抢彩头?如果是我,我今年拿货非常多,有可能拿到第一,为着能拿下一千多两的布料,我会再凑凑数,让这个名头稳当。但如果有皇商来,我就会酌情少拿一些。一些可买可不买的东西,我这次不会买。”


    客商有大小,排除皇商之后,就剩大客商之间的竞争。这既是利益,也是荣誉。


    能拿第一的客商,名头响亮不用提。同时还能展现实力,让集市商号们都能看见他们家的财力,往后合作者无数。


    只要银两相差不多,前后几个名次之间,都会争一争。


    而皇商来参与,把他们的花销报出来,别家客商心中有数,想拿货的,算算账,也能多拿一些。


    洪楚听着有趣,引他说出下文:“你的意思是?”


    陆杨说:“辛苦一下账房,在主街之上贴红榜。只贴前十名。再找几个伙计,满街吆喝,只说哪家客商位居第一便可。”


    洪楚突然转话题:“你点过花魁?”


    陆杨差点呛到,他去哪里点花魁?!


    “我听说的,我在市井长大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听了很多。男人去了花街就爱吹牛。多少银子听一曲、睡一觉,还要说具体的人是谁。既要显阔,也要显摆他能挨上天仙。”


    洪楚有些失望:“我也没点过。”


    室内有一阵沉默。


    陆杨数次张嘴,豁出去与他攀交情。


    “改天我们一起去。”


    洪楚笑了。


    陆杨说:“你出钱。”


    洪楚点头。


    陆杨也笑了。


    难怪状元郎喜欢跟财神爷玩,有人出钱就是爽啊。


    他还没点花魁呢,心情就好了。


    洪楚看向陆柳:“小陆夫郎,你想去吗?”


    陆柳倏地坐直,他磕磕巴巴说:“我、我就不用去了吧……”


    他性格跟陆杨完全不一样。


    洪楚说:“我出钱。”


    陆柳内心挣扎数遍,又透过窗户,看看那些彩布。


    他想去长长见识,想看看花街是什么样子的,花魁又是什么样子的。


    他点头说好。


    顺哥儿一看他俩都要去,想开口又不敢,就眼巴巴看着洪楚。


    洪楚不带他。


    “我可不想得罪黎老板,他杀人厉害。”


    黎峰:“……”


    顺哥儿说:“你都把我大嫂带去了……”


    洪楚觉着没什么,“听个曲而已,又不做什么。”


    他喊洪老五:“五叔,上菜吧。”


    话题又被他带到了红榜上。


    他问陆杨:“有红榜,就够带动几个商户。可不可以这样,定排名,多弄些彩头?把更多的客商调动起来。”


    陆杨提出一个想法,他能完善到后面的。两人很有得聊。


    可以定彩头,但选定多少个?


    最多能拿一千多两银子的货物,排后面的彩头不能少太多吧?


    计划可行,能产生更多的订单,挣到更多的银两,添就添了。要是不能,今年可要赔钱了。


    陆杨说要请账房核算一下,彩头最好是跟布料等同的硬通货。糖酒茶。


    酒不好运输,夏季也不好卖糖,茶可以。


    陆杨倏地灵光一闪,“还有药材!”


    他怎么忘了,他们商号还有药材生意!


    屋里两个伙计,从怀里掏出小算盘,就地噼里啪啦算起来。


    账目出来之前,他们吃饭,聊聊彩头的种类,谈谈拿彩头的名次。


    明天就要开市,洪楚下午还有事情,不跟他们多说。


    他给陆杨留了名帖:“你想明白了,要来摆摊,带着我的名帖,找集市管事就行。”


    陆杨连声道谢。


    黎峰不跟他们同行,还要继续当护卫。


    陆柳走的时候,看了黎峰好几眼。


    到楼下,掌柜的从柜台里拿出打包好的牛肉塔。


    牛肉装好,就是一盘肉,没有塔了。


    他们戴上草帽,再不逛了,回家去。


    这两个时辰的经历,让他们三个人都发虚。


    陆柳跟顺哥儿吃饱喝足,架着陆杨往前走。


    “哥哥,你是醉了吗?怎么软绵绵的?”陆柳问。


    “杨哥哥,你是不是没吃好,怎么一点力气都没有?”顺哥儿问。


    陆杨的手臂压在他们肩头,说:“我今天真是开眼了。你俩难道没听见吗?他计划拿出两千两银子做彩头。两千两银子,彩头……我怎么没这么多钱……”


    陆柳扶着他,说:“昨天大峰回家也是这样,看起来好累。哥哥,没事的,我们在挣钱了。”


    他顺嘴就说:“以后你一掷千金不眨眼!”


    陆杨说:“我的小铺子,一个月挣九两银子都是多的。”


    顺哥儿给他鼓劲儿:“你以后也开大酒楼!”


    陆杨不开大酒楼。


    他现在迫不及待要见财神爷,让人给他点拨点拨。


    难怪乌家那样的富商,在府城只是个普通商号。原来这里面能有这么大的差距。


    洪楚要是知道他以前年入一百两,还会请他吃饭吗?


    不敢想啊不敢想。


    陆杨也想见见他家状元郎,他的心怦怦跳。他找到他的目标。


    第159章 画饼子 你不要怕,我会护着你的。……


    下午回家, 陆杨歇了个午觉,差不多到时辰,就起来洗漱, 收拾收拾, 换身衣裳,带上早备好的礼,到府学接上谢岩,夫夫俩往乌家去。


    礼是几本笔记,都是谢岩整理过的辩论记录。吃喝没拿, 夏季食物不耐放,乌平之也不缺吃的。


    傍晚时分, 街上热闹着,许多躲在巷子里乘凉的摊贩都跑出来叫卖, 在太阳落山的时辰,努力做点小生意。


    陆杨沿路走着,跟谢岩说民富路那边的景象。


    谢岩穿着蓝色袍服,陆杨把他的袖子扯扯, 跟他比划,说天上都是这种布料。再说附近小集市都开起来了。还有钱庄里众多老板、掌柜的,排着队兑银票。真是热闹。


    谢岩看他这个兴奋劲儿, 知道他对大集之事动了心,就说陪他一起去。


    “我过两天就休沐了,正好赶上最后一天, 我跟你一起。”


    陆杨要等等看。他跟谢岩说:“这次大集去不去都行, 我们的货不够。还好一年有四次,下次就在九月,错过不遗憾。我这会儿不好说, 等回家跟你细细说。”


    谢岩看他说起“错过”,也没多少难过情绪,脸上才见了笑。


    他俩过来,赶上晚饭,在乌家吃一顿。


    乌平之见到他们很惊喜,领他们进屋,说:“我还说过两天到你们家去坐坐,正好谢岩休沐,好好跟他聊聊文章。”


    有客人,他就在饭厅摆桌。


    跟上次招呼陆杨一样,还叫小厮抬了冰盆过来。


    陆杨上次过来,没细看。这回跟谢岩一块儿来,就多瞄了两眼,才发现乌平之家里都挂了帐子。在饭厅吃饭,都没蚊子咬。真好。


    他把笔记递给乌平之,席间就聊几句家常。


    饭后,三人移步到书房,说说正事。


    乌平之的书房收拾过,杂物摆件都搬出去了,现在只剩下笔墨书本。


    谢岩走着、瞧着,说:“好简朴,像回家了一样。”


    陆杨:“……”


    乌平之笑道:“你夫郎花心思给你布置书房,就落个简朴的评价?”


    谢岩没有那个意思,他说的简朴,对应的词是“花里胡哨”。


    他牵着陆杨到桌边坐,跟乌平之说:“我夫郎找你有事,要耽搁你一会儿。”


    乌平之看向陆杨,问他:“是生意的事?”


    陆杨点头,兴奋犹存,他简要说起大集的事,问乌平之:“你家商号有没有去大集上占摊位?一般能卖多少货?你对洪家了解吗?他家是个小哥儿出来当家,你听说过吗?”


    乌平之表情连变,以惊讶居多。什么黎峰去给洪楚当护卫了,什么他们能到大集上卖半天的货,都让他十足惊讶。


    乌平之说:“我家商号不去大集。你们才开商号,可能对别家商号不了解,我给你们说说吧。”


    一家商号开起来,绝不可能只做一样生意。就像很多富贵人家的家业,会有田产庄子,也会有铺面作坊。


    商号会有主营和副业,主营抓自己手里,副业多是占股。


    以布商为例,像三水县那种小县城,乌家一家就能独大,别的布商都是做点小生意糊口,不成气候。


    到了府城,乌家的作坊不算小,但大布商有好几家。他们避其锋芒,没有壮大发展。


    做布料生意,先有棉花、生丝、麻料等原料,再有织染作坊,然后是门面售卖。一般小商号撑不起这么大的家业。


    府城布商,以凌家为首,白家次之。在布之外,这些大商号还会购置茶田,开个炒茶作坊,再来卖茶。还会入股一些旁的作坊,只要能挣钱,他们就要入一股。


    有好的铺面,也会买下。这些铺面,会用来卖布、卖茶,卖其他作坊产出的东西,也会卖别的游商送来的货物。一年下来,营收几何,就看掌柜的本事了。


    商号的名头摆在这里,谈的生意不止一样。还能承办外地客商的订单。


    乌平之说:“我爹有个老朋友,常年需要布料、粮米、茶叶、药材、皮料等货物,来回路远,都是承办给我们家,我们请镖局的人送货过去。中途有变故,会请人来告知一声。做这种承办的生意,利润不多,胜在稳当。每一样货物都能卖出,不会积压在仓房里。”


    说到这里,乌平之喝了几口茶,才继续道:“我家这几年十分低调,早年这些货物都能自家承办,现在多数都是在外采买。”


    大商号等于大肥羊,他们父子吃尽了苦头,才保住这份小家业。


    如今除却布料生意,旁的只是占股,再有几家不挂名的铺面经营。所以每年要来府城查账。只有布庄,查账要不了那么久。


    乌平之说:“洪家的商号是鸿运,他们家是靠码头发家的,承办的生意极多。只是有码头做掩盖,各处不显眼,相比起来,在城内的名声,不如凌、白两家响亮。


    “做承办生意,作坊捏自家手里,才能挣大钱。洪家肯定懂这个道理。他们家看似张狂,其实很谨慎。码头做掩饰,这些货物一批批的运出去,谁知道哪批货是洪家的生意?”


    至于洪家的当家人是个小哥儿,乌平之倒是听说过。


    “往年应酬的时候,我听见一些府城商人议论,说是洪家有个小哥儿在外走动,现在都是当家了的?”


    陆杨听了好多,难得有难以消化,想要做笔记的想法。


    谢岩懂他,在旁速记下来,回家还能看看。


    陆杨拿几张纸看,说:“他现在是洪家二当家了。”


    乌平之“哦”了一声,说:“大集挣钱,可以扬名。我家是布商,过去卖货就跟凌、白两家撞上了。而布料挣钱,洪家的布庄不如凌、白两家出名,承办自家的生意却足够,大集上肯定会摆货。我们家不去凑这个热闹。”


    他做生意很有眼光,之前投钱给陆杨印书,说印八百本,就是八百本,卖到最后,一本都没加印。也没砸手里。


    去大集能挣多少钱,他给出大致的数额,一千五百两银子打底,上万两银子也有可能。问过陆杨的存货,以及他想要卖药材的打算后,乌平之凝眉想了想,给陆杨出个主意。


    “府城的酒楼饭馆和干货铺子肯定有山菌囤着,寨子里送货快,这批货就能先调用。如果你要去大集上做生意,不要怕少挣,也不能怕赔钱,货物充足,先把名声传出去。我估计这些商铺的存货加起来能有个五千斤左右。你以市价调用,货到立马给他们送去。


    “再是客商的生意。六月了,更多的山菌都长出来了。你们可以说说季节的影响,定下出货日期,把日子安排好。卖货,不一定要出现货。好货不怕晚。如果能谈成延后出货的订单,你们应该可以挣到三五千两银子。这会让你们忙上一年。加上药材生意,能有个万两银子左右。”


    谢岩一听没货也能去摆摊,立刻在桌下踢乌平之。


    乌平之莫名其妙:“你踢我做什么?”


    陆杨呵呵笑道:“有人要刺杀洪楚,他怕我被波及。”


    乌平之:“……”


    他喝杯茶,稍作思考,说:“要么还是别去了。”


    陆杨笑得压不住唇角:“富贵险中求。你们好好读书吧!我要去挣钱!”


    万两银子,哈哈哈哈!


    陆杨仰天长笑,捧腹大笑,还想到地上滚几圈。


    乌平之:“……”


    区区万两银子。


    他跟谢岩说:“还是你太穷了,他要是有钱,就不会乐疯了。这还没挣到银子呢。”


    谢岩满脸沉重,“你说得对。”


    乌平之迫于谢岩的眼神压力,跟陆杨说:“别高兴太早,这是理想情况。这些银子也没交税,你们的药材山菌都要成本。大生意,要负责送货的,请人运送也是银子。刨除成本运费和税务,到手的银子就两三千两吧!”


    陆杨不听这个,“我会算账,你们聊聊学问吧,我出去再笑一会儿!”


    乌平之:“……”


    乌平之想了想,跟谢岩说:“这样,我叫个掌柜的,再请几个伙计过去帮你们卖货。黎峰在当护卫,别人可能会砸你们摊子吸引洪楚注意,这样稳妥。”


    谢岩还是犹豫,他往窗外看看,陆杨都不怕蚊子咬,走到没有遮拦的庭院里,来回踱步,时而拍打蚊子,时而捂嘴大笑。


    谢岩懂他,这是怕笑的时候吃到蚊子。


    真是兴奋啊。


    谢岩婉拒了乌平之的好意,说:“过两天我陪他一起去。”


    乌平之说:“这样,我带两个人一起。”


    谢岩还是拒绝:“你就不要去了,好好读书吧。”


    乌平之要去,“也就一天,不费事。我也好久没出去转转了,正好透透气。”


    他有合适的理由说服谢岩,“我还是习惯在生意场上待着,去大集上补补气,养养神。我快被这些书熬干了。”


    距离宵禁不久了,他俩不聊学问,说说近况。


    谢岩跟他说:“我在府学认得了几个同窗,净之说他们是把我当朋友的,我跟他们相处得还不错,却没法交心。很多话不能说,平常聊学问多,再是说些吃喝。并不轻松,和跟你相处不一样。”


    乌平之靠在椅背上,毫无形象伸个懒腰,人都窝到椅子里,声音都拖着懒懒的调子。


    “他说得没错,你跟他们相处得不错,那是他们接纳了你的性格,愿意迁就你,也愿意坦诚一些。交心么,不用想太多。以科举入仕为目标的人,能敞开心扉跟人谈抱负,毫无芥蒂的跟人分享所想所学,已是难得。你看我,经营多年,就剩你一个朋友。别人都瞧不起我。”


    谢岩说:“月底我生辰,我请客摆酒,你一定要来吃饭,我介绍你们认识。他们性子都不错,也会讨论商务。让百姓吃饱饭,需要良策,说白了,要么增产,要么富民,就是挣钱。我说你是在私塾读书的,先不提你家的生意,你看这样行不行?”


    乌平之垂眸想想,过了会儿才说:“好,我到时会去赴约。”


    谢岩笑了,说:“这次就不用备礼了,来吃饭就行。”


    乌平之也是点头。


    他们没赶车,夜深一点就要走。


    乌平之送他们到大门外,一路叨叨叨地嘱咐陆杨:“这个银子真的不多。你谨记我爹跟你说过的话,我也跟谢岩提过很多次,钱挣多了,没什么意思。你不要被冲昏了头。”


    陆杨知道的,“放心吧,我会好好想想的。”


    夫夫俩告别乌平之,一路疾走,到家时,陆柳跟黎峰坐在竹床上等着他们。


    陆柳在竹床上挂了帐子,先等回来了黎峰,招呼人吃饭洗澡过后,又坐外头等陆杨和谢岩回家。


    地上放着一盏灯笼,上面有陆柳和黎峰的画像。搬家时他拆了纸,一并带来了。


    陆杨还让他俩别出帐子,陆柳却动作飞快,下地穿鞋,朝他走来。


    “哥哥!吃饭了没有?我还热着饭菜,要加点不?”


    陆杨吃过了,谢岩就近朝着他们家里喊了一声,跟娘说回来了,有事跟黎峰说,待会儿到家里。


    竹床太窄,巷子里也不适合谈事情,他们进屋说。


    陆柳给他们上茶,拿了几根黄瓜过来,一人一根咬着吃。


    陆杨简要说完乌家之行的事,说:“商号的事,过了这阵子,我们再好好规划。去大集摆摊的事,你俩也商量商量,去不去的,都说说意见。”


    谢岩比较在意安全问题,问黎峰:“能去吗?最好是哪天去?”


    黎峰不能给准话,他说:“迟两天,最后一天去,有送货的弟兄来,叫几个人跟上。”


    陆柳问:“要是府城的商铺不借货呢?”


    陆杨说:“不借货就算了。能有多少算多少,本来就是白捡的摊位,意外之财。”


    晚上就聊这几句,明天再看。


    陆杨跟谢岩回家,跟娘说说话,分别洗澡,回房后,到书桌边坐会儿。


    谢岩要写功课,陆杨则在看信纸。


    他从前有过很多思考,都在纸上记着。


    今天乌平之说得多,谢岩也都写下来了。


    这两天,陆杨因眼界开阔,内心也膨胀了,他不敢轻易做决定,要看看从前走过的路,也看看以前都有什么想法,做到了哪些,又有什么没做到。


    他最初是想当大商人的,后来他知道大商人会成为“大掌柜”,是帮人挣钱的人。他们小家小户的,没背景也没家世,自然是做小生意最好。


    这么点人,开支小。小富即安。能度日,能攒点儿,就足够了。


    现在他对“小富”有了思考。


    他从前认为乌家是大富之家,以乌家为对比,他一年能挣个一千多两银子,就差不多了。


    如果是跟洪家比,这显然不够。以洪家为对比,那什么程度算小富?


    他看乌平之说起“万两”银子时,口气很轻松。想来乌家还有许多财富掩盖在布庄之下,不显山不露水。


    陆杨又复盘今天的谈天内容,提笔蘸墨,拿了空稿纸梳理他的想法。


    他还是有着市井里带出来的习性,对于铺面、作坊,会有全包揽的惯性想法。没想到去入股。


    再是银子。他是有多少钱,办多少事。没钱就攒。


    他已经做过尝试了。他不会刻印,就请人去刻印。他没有货物,就跟有货的人合伙。他占个经营权。


    以后可以尝试的方向很多,可以入股一些作坊。入股作坊的好坏都很明显,好处是不管事,省心省力。坏处是经营不善,就会全赔了。


    陆杨有想法。他会入股他看好的作坊种类,比如也投个织染作坊。作坊倒了,他作为占股人之一,可以把别家的股尽数买来。这样他能有优先购买权。


    再是家业的置办,铺面、良田,都是要的。


    这些紧要吗?相比其他能快速挣钱的东西来说,这都太慢了。


    他拿朱笔另起一行,提醒自己万不可贪心求快。


    家业是根,慢了些,却稳当。


    承办和运输,他没考虑。暂时就在府城这块地方。


    这些他凑一起,定个数。


    陆杨想,一千两实在不够。洪楚追加彩头都是两千两银子,合计有三千多两。他的年度挣钱目标,最低也该以三千两计算。保三争万。


    定下目标,他再考虑大集摆摊的事。


    他还是想去。


    等明天看看陆柳跟黎峰商量出什么结果,错过这次,就到九月。


    九月能不能拿到摊位,就看黎峰的表现了。


    陆杨放下笔,拿纸吹吹墨迹,看谢岩懒懒靠在椅背上,不知停笔多久了,望着他笑了笑:“我定心了,还是那句话,这次不去也行,错过不遗憾。”


    谢岩扭扭身子,趴到桌上,伸出手臂,拉他的手。


    “乌平之说找个掌柜的,带伙计去帮我们卖货。我拒绝了。他又说他带两个人一起,我没法拒绝。黎峰刚才还说等送货的弟兄来了一起去,这么多人,应当没事。”


    陆杨听了想笑:“洪楚就带两个护卫,我带多少?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人要来找我麻烦。”


    谢岩也笑了声:“家业大了是麻烦。你看我们家,以前在村里,只是比别家富裕一些而已,都被人盯上了。洪家这样的,谋财害命再正常不过。”


    陆杨把他写下的东西给谢岩看,“你看看,我没说假话,这又不是科举,三年考一回。我真的不在意错过这次。”


    谢岩拿起来看,见他写到了刻印作坊和书斋,突然记起来一件事,他跟陆杨说:“对了,我今天还想着,我可以请人评文章,再装订成册,拿到外头去卖。我没看过这种书,但以我的想法来说,如果书斋上货,我会去翻翻看。我记性好,跟别的书生不一样。别人看见喜欢的,有钱都会买。你看这个是你想要的时机吗?”


    陆杨迟迟没开书斋。因为手里的银子,就够一个书斋。回本很慢。


    要一个时机,能有一个爆款书。就像《科举答题手册》那样,上货就卖爆,快速回本。手上有了银子,足够应对变故。


    谢岩早上有的想法,白天在府学跟人聊过,问同窗们,被批注过的文章,他们愿不愿意看,都说愿意。


    现在有夹批的文章很少。能看看别人的意见,对他们来说是好事。


    陆杨不懂文章,谢岩说好,那就是好。


    可惜今天没问乌平之,一个会读书、会做生意的人,对这类型的书会有敏锐判断力。


    陆杨起身,伸伸懒腰,动动腿脚,喊谢岩上炕歇觉。


    “你这个想法挺好的,等你乡试结束,再整理一些文章给我,到时干爹他们都来府城了,可以刻印出来,年底就卖,到正月里,就是开门红。明年的第一笔银子,是你给我挣的,你高兴不?”


    谢岩先让他进帐子,在外笑不停,爬到炕上,又抱着陆杨好一阵笑。


    “这还没挣到呢。净之,你快别想了,今天画这么多饼子,要吃不完了!”


    陆杨笑道:“这才几个饼子?我还能继续画!”


    陆杨跟他说心里话,“阿岩,你知道我今天看见洪楚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吗?我感觉我的心都轻了。我没想到小哥儿能担起这么大的家业。你看我这两年风风火火,干了很多事情,但我到了府城以后,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我总记着乌伯伯在府城吃过的亏,常记得财神爷发狠读书的原因,念着我们走到今天不容易,我只想稳当点。我现在有了新的目标,听财神爷说了商号的事,这个目标就更加清晰了,我想挣到那些银子,就会为此去做一些事情。


    “其实我一直害怕太早满足,迟迟不开书斋,也是想有个事情吊着我。我现在不怕了,我能有目标一直往前走。饭都是一口口吃,银子哪能画个饼子就挣到了?以后我能有很多事情做。能开书斋,能买良田,能置办铺面。可以入股作坊,也能买下作坊。挣到银子,一样样的办。我还想买一处宅院,我们能有一个完全属于我们的家。你看,以后还有好长的路要走。我不会冒进的。”


    陆杨不经意露出了柔软了一面。他好强,做什么都胸有成竹,到外头说话做事,都有安排。身边人都以他为准,跟着他,就能找到方向。


    原来他也会迷茫,会害怕。


    太早满足的意思是什么?是过早达成目标,他会失去存在的意义。


    谢岩一直以为他足够自信了,这两年相处,也给他足够的爱意,让他知道他的价值。原来还是会怕。


    谢岩翻身在上,低头吻他,亲他脸,亲他唇,眼睛很温柔。


    “你不要怕,我会护着你的,你又不是想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只是想做生意而已,没事的。我都记着了,你走稳当点,也走得慢一些,再等等我,我会追上来的。”


    陆杨轻轻推他,眼圈发红,对视了会儿,在眼泪落下前,抬头回吻,伸手抱他,与他一起沉入夜色里。


    第160章 我不喜欢钱 哥哥,你不要丢下我……


    见过哥哥和哥夫, 陆柳跟黎峰商量了要不要去大集摆摊的事。


    他很兴奋,跟黎峰说他开眼了,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他根本不敢想象去赶集的客商们会多有钱, 不知道一掷千金是不是这样子。


    夫夫俩没旁的意见, 只等陆杨决定,陆杨说去,那就去。


    明早大集开市,晚上无话,都早早歇觉。


    不知怎的, 陆柳闭上眼睛,却怎么都睡不着。


    好像他晃悠了一天, 兴奋了一天,只是一场大梦, 入夜方醒。


    醒来以后,他的身体和精神都是疲累的。睁眼一看,他在他的小家里,躺在他男人身侧, 一切都跟平常一样。


    陆柳感受着黎峰的体温,莫名忐忑。


    夏夜热,开着窗户, 屋里都闷闷的。


    他越躺越燥,呼吸都重了。等黎峰开口问一句,他还受惊一样反问回去:“我吵醒你了?”


    黎峰也没睡着, 他问陆柳:“你怎么没睡?”


    陆柳抿抿唇, 犹豫着。


    明早黎峰还要去当护卫,这时候跟他聊天,耽搁人休息, 实在不好。


    他想含糊带过去,黎峰却直接问他:“你担心大集上有危险?”


    陆柳没点头,过了会儿,说:“你说能去,我相信你,我就是有点热,我拿扇子扇扇风就好了。你睡吧,我也给你扇扇风。”


    扇子在黎峰手边,他特地让娘给他编了一把大蒲扇,抓手里呼呼生风,另一手把陆柳揽过来抱着,大手在他衣裳里摸,果真一手汗,就让他起来擦擦。


    陆柳听话照做,摸黑脱了衣裳,拿汗巾擦擦身子,把枕边放着的无袖褂子拿来穿上。


    这件褂子是黎峰的,他睡觉不穿上衣,热得穿不住。


    陆柳又躺回去,听黎峰跟他说起上山的事。


    “我以前常听老猎人们说,上山最忌讳贪心,这是比打猎能力更重要的事。就像淹死的都是会水的,死山上的,也都是会打猎的。


    “后来我上山,一直摸不清什么叫贪心。好多次都没打着猎物,起初就抓几条蛇下来。这还是没法子,我不捉它,它就要来咬我。”


    陆柳好久没听他讲起山上的事了,趴他身上认真听,手腕绕过他的胸膛,搂着他的脖子,手指能碰到他的脖颈,那里有跳动的脉搏。和心跳的频率一样。


    黎峰的心跳很稳。听着他的心跳,陆柳的心跳慢慢缓下来,不那么急了。


    黎峰的语气有些怀念,明明离开那座山没多久。


    他说:“我最开始跟王猛搭伙上山的时候,我盯着他,他盯着我,两个人都不敢贪心。接连好久,一身血的下山,两手空空的。惹人笑话。我俩憋着气,说这样不行,多的不敢拿,自己打死的猎物肯定要拖下山的。


    “你不知道,带猎物下山很难。一路留下的血腥味,会吸引别的捕食者过来。包括我们。我们身上的血迹,也会吸引别的野兽。我们跟老猎人学了本事,会跟其他野兽一样,撒尿圈地,假装我们是个很强大的人。这通常能震慑到一些野兽,余下的,就是一场恶斗。”


    刚上山那几年,他们把学来的本事尽数用上,又自行摸索,吃了很多亏,能在山上生存了,便往更深的猎区走去。


    寨子里有猎人会找人搭伙上山,去猎区捕猎。他们也会跟着去。


    黎峰回忆着当年的情形,跟陆柳说:“警醒我们不要贪心的老猎人,到了山上,却控制不住贪欲。还有一些未经历练的年轻人,跟着长辈们进过几次猎区,就放下了对大山的敬畏,以为他们能横着走了。跟着他们看多了,我就知道这样不行。


    “处理猎物的速度要快,我们都会定好时辰,到了时辰,不论遗留多少,通通不要。宁可舍弃,也要立即跑到安全屋躲着。很多人连这点都做不到。甚至有人会在安全屋观察,看外面没有野兽过来,就跑出去捡肉块、皮毛。死里逃生不长记性,下次还敢。”


    他们在码头收拾水匪的时候,也是以此为准则。


    处理猎物,必得快准狠。反之则败。


    “我之前跟你说,我刚拉人入伙那阵,很多人不听我的。除却上山路线、狩猎方式、蹲守的地点和时辰之外,也有贪心。他们总想再拿一点儿。你只要点头了,他们就会说再拿一点儿。同样的话,反复消磨你的耐心。直到危险来了,他们才知怕。还要倒打一耙,说你管不好兄弟,带不好队。”


    黎峰手劲大,扇风一阵,陆柳的手臂被吹得冰冰凉。他放下大蒲扇,搓搓陆柳的胳膊,笑道:“后来我上山久了,就知道没什么贪心不贪心的,当猎人的,哪能不贪心?说好听了,叫野心。能成事就是野心大,有本事。不能成事,就是没本事还贪心。


    “我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大本事,能贪多大的财。尤其是下山了,以前的经验不管用,在府城讨生活,什么都要摸索。大集摆摊的事,如果是我,我会去尝试。所谓富贵险中求,我是这样走过来的,所以我会去试。不去也行。我不大懂城里的生存之道,就看你哥怎么想了。”


    同样的话,套用过来,就是陆杨的能力足够配得上野心,那就去。要是没有,就缓一缓。


    黎峰日常里说起山上的琐碎小事,是纯分享,突然想起来了,就跟陆柳说一说、聊一聊。


    遇上事情,再说起上山的事,都会以此为引子,话题转个弯儿,就到了他们所谈的正事上。


    他没读多少书,讲不清大道理,便用他走过的路来教陆柳。


    陆柳听明白了,他沉默了会儿,问道:“大峰,这次摆摊能挣到很多钱。商号是好几家合伙的,我们错过这次机会,会不会有事?”


    黎峰摇头:“没事。说是合伙,其实就我们家和陆杨家。别的人都是分红拿银子,管不着我们怎么做生意。”


    兄弟们跟着他多年,知道他的性格。他连劫匪的马都敢抢,错过的生意就是不能干,没什么好说的。


    寨主是明事理的人,想来也没谁会去挑拨。这才过几天好日子?


    黎峰笑道:“那只是个摊位而已,又不是去了就能拿钱。没事的。”


    陆柳放心了,他明天会劝劝哥哥的。


    他挨着黎峰贴贴,甜甜道:“大峰,等过几天你忙完,我陪你吃鸡!”


    他熟练画大饼,黎峰一听就想笑。


    “为什么不能是今天?”


    陆柳让他养好精神去当护卫,“我担心你。”


    黎峰精神很好,摸摸陆柳心口,体谅他不容易,吃了饼子睡了。


    次日清早,陆柳起得特别早。


    昨天出门一回,见到的大集场地,就当幻梦一场。新的一天开始了,继续卖早饭。


    陆杨开店攒的经验很好用,陆柳才卖过小包子,比大包子走俏。


    大包子是四文钱一个,小包子就照着县里的价格,五文钱三个。


    早上娘过来帮他,做了菌菇菜包。


    菌子能叫价,白菜却便宜。两样凑凑数,做小素包子卖,五文钱四个。


    另外做了些小糖包子卖。这个口味的包子很受欢迎,他那天摆摊,客人买了,走路上咬两口,都要回头说好吃,让他下次多蒸一些。


    陆柳煮上杂菌汤,烙了鸡蛋饼。


    今天娘干活多,陆柳手上闲着,学着哥哥,做了超级小馒头。量少,装出来就一竹筒,他打算拿出去请客人试吃。


    超级小馒头用料不多,口感可软可酥,收拾起来略麻烦一些,他打算定价十五文钱一筒。比猪肉的价还贵。


    这让他心虚。他想着,这么贵,就卖给有钱人。没人买就算了,麻烦。耽搁事。


    鱼汤是两爹帮忙熬,小酱肉包子是赵佩兰蒸。


    清早,两边过来送货,三家人一块儿吃早饭。


    黎峰喂狗喂马,把汤盆和装着碗碟的竹筐搬上车,吃了两个鸡蛋卷饼,又吃了三个陆柳推荐他吃的糖包子,再拿了两个大肉包子吃。


    大肉包子是赵佩兰包给自家人吃的。她也有经验了,小包子开卖,大包子的销量会低一些。陆柳就做早上这一阵的生意,可能卖不出去。


    黎峰顺嘴说:“婶子,你和我娘一样,都是做生意的好手。”


    这一下把赵佩兰给夸的,她脸都红了,万分不好意思。


    谢岩看黎峰有眼色,会说话,便投桃报李,也夸夸黎峰娘。


    他说:“婶子,我娘常说跟你学了很多,你们哪天出去做生意,一定要告诉我,我去捧捧场!”


    黎峰挑眉。


    行呀,这小子居然会说好话。


    今天开市,黎峰要赶早去洪家接人,不能晚了时辰。


    他吃完包子,喝一碗鱼汤,起身便要走。


    陆柳送他到门口,帮他理理衣裳,摸摸他胸口,又拍拍他的背。见黎峰把两面护心镜都好好戴着,他脸上扬笑,说:“我今天忙完,就回来做些绿豆糕吃。我以前都没做过,等会儿让哥哥教我。”


    他们起得早,早上这一阵,能看见刘有理急匆匆出门,像躲着人一样,低头猫腰一路疾跑。


    黎峰看他拐弯,巷子里没别人了,就伸手抱抱陆柳,在他脸上亲了下。


    “去吧,我也走了。晚上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我给你买。”


    陆柳也要走了。早上他跟顺哥儿一起去卖早饭,赶着马车往鹿鸣书院去。


    今天陆柳把幌子拿上了。幌子是陆杨一起定制的,上面绣有“吃得饱”的字样。


    到了地方,陆柳支摊子,拿竹竿,把幌子插在板车缝隙里,很招眼。


    有熟客过来,跟他打招呼。


    “陆夫郎,幌子都挂上了,这是要开店啊?”


    陆柳嘿嘿笑,给他拿包子盛汤,说:“这是我哥哥给我做的,我还开不起店,先拿来用用。”


    这客人夸好看,陆柳正好空出手,把竹筒打开,给他拿超级小馒头吃,让他尝尝味儿。


    “这个不要你钱,给你尝尝。”


    旁边来买包子买汤的客人,看到这一幕,还以为是夸夸幌子就能拿到赠品。有些人外向,就跟着夸了一句。有些人腼腆,便假装没有看见幌子。


    陆柳就是请人试吃的,一视同仁。他给人也拿超级小馒头吃。于是腼腆的人也跟着说了一句“漂亮幌子”。


    陆柳摊位上的吃食种类丰富,口味也好,创新都在食客接受范围内,还有别的摊位没有的鱼汤和杂菌汤。新上了糖包子和菌子菜包。搭着卖咸鸭蛋和水煮蛋,还有鸡蛋饼卖。附近一些街坊也来买着吃。通常是买鱼汤和杂菌汤多。


    顺哥儿说:“我们的汤盆还是太小了,要换大的。”


    陆柳暂时不换。他们就这一阵的生意,夏季的食物不耐放,到秋季再说。


    和以往一样,书生们上课后,摊位上还有些小包子没卖出去。陆柳点点数量,还剩五个糖包子和两个水煮蛋。


    这太少了,不值当去街上叫卖。家人都吃过,拿回去也是放着。


    陆柳往前张望,依稀能看见鹿鸣书院的大门。


    剩的这点东西,能拿去送给书院的门童,以后说不定能得些方便。


    他皱眉想想,摇头作罢,跟顺哥儿一起收摊,打算把包子和水煮蛋拿去给贺夫郎吃。


    回家路上,顺哥儿还好奇赶集的事。


    他惦记着过去挣大钱,想问问是哪天去摆摊,今天能不能过去逛逛。他想凑热闹。


    陆柳让他别多问,“我们回家数钱吧!”


    顺哥儿看看钱篓子里的铜板们:“……”


    他真是膨胀了,他竟然觉着这点铜板,不值得数。


    马车走得快,话说几句,两人到家。


    巷子里热闹着。两个小宝又坐到了竹床上。旁边围一圈人逗他们玩。


    陆杨拿了些空白稿纸过来,比着宝宝们的手掌大小,捏了小纸团,让他们抓着玩。


    他们抓一个,扔一个。陈桂枝又拿了小簸箕来,让他俩扔到簸箕里。


    小宝贝还不会说话,互动起来咿咿呀呀的。教却好教,抓着他俩的手,带他俩扔几次,情绪价值给足,扔到里面,就大力夸夸,他俩就会争着往簸箕里扔纸团了。


    簸箕是敞口的,放在他俩中间,难度不高,需要一点耐心。能把手放过来,要轻一些,免得纸团弹出去。


    陆柳进巷子就挨个喊人,也喊宝宝。


    壮壮的性子越发霸道了,他过来喊宝宝,壮壮会把小麦挤到一边,小短手支着,不让小麦过来。小麦还是扁嘴哭,一副倔强样,也不知道争,就眼巴巴望着陆柳。


    陆柳努力端水,两手一伸,一次抱两个崽。听他俩满意得咯咯笑,又会松手,做几个鬼脸,再喊喊亲亲小麦、亲亲壮壮,就能回屋先洗洗脸、洗洗手了。


    陆柳收拾完,让顺哥儿把包子和水煮蛋给贺夫郎送去,然后牵陆杨到屋里来说话。


    他带陆杨一起数钱,拿了麻绳过来,串成串。


    钱篓子里有四百六十三文钱。陆柳故意忽略成本,跟陆杨说这些铜板能做什么。


    “能割三斤肉,买两根肋骨,再买个猪肚子、猪耳朵,还能买猪蹄。这些全买了,还有剩的,我再买些菜。你爱吃茄子,可以买些茄子。再买点豆角、买两节莲藕,买点黄瓜、白菜。买菜算着贵,其实三十文钱就能买够了。你看,还有多的,我再买点绿豆、红豆,买点糯米粉、黄豆粉。绿豆可以煮绿豆汤喝、做绿豆糕。红豆就做红豆沙,我们做驴打滚吃。你看,这些钱好耐花。”


    银钱的消费力,陆柳以前没仔细算过。他就知道抠抠搜搜的省。这还是黎峰带他去县里看过的,那回他们还请了个牙子带路,谈到了很多东西的价格。


    陆柳是想说,他们过日子,花不了太多钱,可以不用去冒险。


    他没合适的理由劝,大集上的风险,陆杨都知道。


    陆柳说完这个,想着,他要是劝不住,就去当个“绊脚石”。求哥哥走慢一点。


    他说:“哥哥,你别去大集摆摊好不好?你等等我,我也出去摆摊了,我才挣这点钱。你不要丢下我……”


    他的话太直白了,刚开口陆杨就听明白了,把话说开,就更明白了。


    陆杨笑嘻嘻,伸手揉搓他的脸蛋。


    说:“好柳哥儿,我是给商号做生意,你还要分红的,我挣钱就是你挣钱,你怕什么?”


    陆柳抬手,抓着陆杨的手,说:“我不喜欢钱。”


    陆杨都被他逗笑了:“好霸道啊,你不喜欢钱,也不让我挣?”


    陆柳喊一声“哥哥”,眼圈都红了。


    陆杨放轻力道,摸摸他的脸,笑道:“放心吧,我不去。我舍不得我家柳哥儿担心。”


    陆柳来抱他,眼泪没藏住,声音哽咽:“哥哥,你最好了!”


    决定不去,他们心上松了口气。却松过了头,都感觉情绪低落。


    陆柳围着他哄,在柜子里拿出狼毫毛笔,给陆杨两支,让他拿着玩,给他解解闷。


    “哥哥,你不是爱写文章吗?用这个笔写,我听说这是好笔,你到时也心情也好了!”


    陆杨挑眉,没要。


    这笔贵,他哪配用这么贵的笔?


    陆柳让他收着,“这是大峰收了皮料,去找做笔的匠人定的,成本不高。本来是留着,想等哥夫生辰的时候送他。他过了生辰,就该去赶考了。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你俩一家的,我先拿两支哄哄你,哥夫不会介意的!”


    陆杨笑了,“你们有心了。”


    陆柳拉他出去花钱,“把我刚说的那些都买回来吃,我还不会做绿豆糕,你教教我好不好?”


    陆杨答应了。


    大集开市,对他们来说,好像是一场惊梦。


    他们戴上大草帽,背着背篓去买菜。


    陆杨说:“今天不买肉,这个时辰去,肉都要变味了。”


    陆柳听他的,两人买了菜,买了豆子和糯米粉、黄豆粉。


    手里还有多的铜板,陆柳到蜜饯铺子里,买了两斤龙须糖。在路上,兄弟俩就一人拿一块吃了。


    陆杨嚼着糖,说话含糊,“柳哥儿,你真会过日子,我还没吃过这东西,真好吃,甜而不齁,味道很细腻,分明是硬的,嚼起来又是软弹的,很好吃!”


    陆柳嘿嘿笑,“这是大峰看中的糖,我才给他买过两次。”


    陆杨跟黎峰比着来,“你还欠我一次。”


    陆柳再给他塞一块糖吃,陆杨坚守观点。


    “两块糖是两块糖,两次糖是两次糖,这不一样。我今天吃两斤,你也欠我一次。”


    陆柳挽着他胳膊,想靠着他笑,两人的帽子顶到一起,没法靠,他只好自己笑。


    他说:“那你给哥夫买什么了?我也要。”


    陆杨不告诉他,“我是你哥哥,你孝敬我是应该的。”


    好不讲理。


    陆柳说:“我是你弟弟,你疼我是应该的。”


    竟敢顶嘴。


    陆杨说:“先有我,再有你,你孝敬我。”


    陆柳要他疼:“你比我大,你先疼我,我学着,以后孝敬你。”


    陆杨戳戳他的腰,痒得陆柳扭来扭去。


    陆杨说:“我才比你大多久?你先孝敬我,我也不为难你,照着你哄姓黎的那套来,都给我招呼上。你哥哥我今天要当大男人。”


    陆柳乐不可支,把帽子扶到后脑上,凑近陆杨闻一闻,故作疑惑,语气惊叹道:“哎呀,这是谁家的大男人啊,身上香香的,居然不是臭男人!”


    哇。


    他居然当街调.戏人。


    陆杨愣了下,让陆柳给跑了。


    他在后头追,兄弟俩嬉笑着进巷子,回到家里,陆柳没法躲了,被陆杨捉着好一顿挠痒痒。


    中午一起吃饭,兄弟俩操持着来。


    今天没割肉,就把家里的腊肉割了一块吃。


    他们买了苦瓜。陆柳不大喜欢吃苦瓜,和茄子的理由一样,他不会弄。


    陆杨教他,一般是焯水,条件好,就用盐杀杀水,然后再焯水,弄两次,基本就没什么苦味了。再吃不惯,就是瓜和口味的问题了。


    苦瓜炒蛋,调料加的不多。是清炒的。


    再做了一盘豆角炒肉。今天买的豆角不好,有点老了,在锅里多焖会儿。


    再是茄子。之前都做的酱烧茄子,今天陆杨换了肉沫茄子。做法不难。


    陆柳想学,他说,陆柳来做。


    再蒸个鸡蛋,蒸了两个红薯。中午吃柴火饭,等会儿还能吃锅巴粥。


    焖菜的空闲,陆柳顺手把小宝贝的米糊糊蒸上。


    他俩能吃米糊后,每顿都要吃点儿。大人吃饭的时候,他俩尤其嘴馋。挖一勺米糊糊,在菜盘子上晃悠一圈,再送到他们嘴里,能把他俩香迷糊了。


    今天一样,饭菜上桌,大人们还没坐齐,小宝贝们就伸手咿呀咿呀。陆柳跟陈桂枝一人抱一个,哄得他俩小手小脚都在动。已然迷糊了。


    陆杨看着他俩,无数次感叹:“真好骗啊,给我抱抱,让我骗骗。”


    陆柳想哄他,把娃送到他怀里。


    两个小宝还是分不清哪个是亲爹爹,模糊认得,换个人抱,还乐呵着。


    陆杨看着心软软。


    他也不止挣钱这一件事,他还能生个孩子玩玩。


    等状元郎回家,他要干点正事。


    因把造小人称为正事,陆杨没忍住笑,一勺米糊糊摇摇晃晃,半天送不到崽崽嘴里,把孩子急得伸手抓他的胳膊,自己动手吃了。


    满桌人都笑了。


【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