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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1章 虚假结局 引君入瓮。


    万千仙厄的光辉之中, 方休飞快思考。


    敌人执着于为他实现愿望,想必不是来献爱心做慈善。


    方休回忆片刻,自从他们进入遇仙厄, 实现愿望的人们似乎都死了——从鬼仙海伯公到归山教信徒, 他们在愿望完成的瞬间死去。


    结合墟山神的传说来看……


    遇仙厄的死忌,极有可能是“实现愿望, 故事结束”。


    如果这是遇仙厄的死忌,结合上这玩意儿的强大力量,无人生还也不是不能理解。困境之中, 人们总是会生出些不切实际的期待。


    只要遇仙厄抓住一丝可能性,哪怕扭曲地实现它, 祭品和阴差都会乖乖毁灭。


    ……换言之, 除了这一条, 另外两条禁忌不会致命!


    “不要让那东西实现你的愿望。”方休即刻警告阿守。


    至于白双影,他懂。他的鬼……不,墟山神脑袋里就没有“愿望”这个过渡概念, 白双影想做什么就动手, 突出一个行事不羁。


    而他那个希望渺茫的愿望, 确实是和白双影永远在一起。但那又怎么样?轮不到庄归去——哪怕是假的庄归去——这个畜生给他当恋爱顾问。


    唯一的弱点就是阿守。


    阿守是鬼仙, 厉鬼成仙, 心中必定有执念。也就是说, “难以实现且极度渴求”的愿望。遇仙厄对于鬼仙的克制,无疑是致命的。


    鬼仙阿守遍览解厄记录, 经验丰富:“明白了, 被实现愿望是死忌。”


    方休点点头,加快语速:“待会儿我和白双影顶在前面……”


    “噗。”阿守突然笑出声来。


    她光明正大走到方休身前,恢复了血染喜服的模样。周遭阴风四起, 血盾摇晃。阿守本人则挥出长剑,稳稳做出防御姿势。


    随即她取消了隐藏,在敌人面前现出身形。


    阿守与方休站在一处,相似的红衣将方休藏了个严严实实,她赫然变成了更显眼的目标。


    庄归去还在引领神仙们准备封印之法。


    前排仙器横飞,神仙们使出几波干扰法术,尽数被阿守挡了去。血盾碎了又碎,阿守嫁衣飞舞,伸出鲜血淋漓的双臂,染出更多无形之盾。


    庄归去目光灼灼地盯了阿守一会儿,眼皮跳了跳,放弃得极为果断。血盾碎片与术法光屑齐飞,方休震惊地睁大双眼。


    怎么回事,庄归去宁愿把他和白双影打个包,也不愿攻略鬼仙阿守?


    “你做你该做的,我顶着。”


    阿守留给方休一个赤红如火的背影,“我的愿望,谅他没胆子实现。”


    方休:“您……”


    “当年庄归去那厮把兵力收到墟山送死,边境兵马粮草奇缺。我率军收复失地,却如何都守不住,一步步被逼后撤。”


    阿守声音无比平静。


    “那傻×皇帝宁愿信庄归去能逆天改命,也不愿睁眼看战场。为了让姓庄的应对墟山,他甚至把我嫁了对面,只求一夕安寝……我在大婚之日杀了个痛快。”


    她将陪伴自己出生入死的软剑藏于腰间,强颜欢笑地陪着昔日敌将喝酒。而在宴席最高潮,她悍然拔剑,在敌营中大杀特杀。


    她的亲朋好友被残杀,她的故乡被侵占。她的军队忍饥挨饿,她熟悉多年的版图缩了又缩……她何必再考虑什么皇家脸面?


    不如杀个过瘾,死个敞亮。


    调笑消失,酒杯打翻。悲鸣与惨叫声中,敌军从四面八方挤过来,想要制住她。而她陪着她的剑狂舞,无视不断增加的伤口,只为在敌人身上刺出一朵朵新鲜血花。


    如此,陪伴她多年的剑在热血中化作厄,阿守本人则变为厉鬼,原地直升鬼仙。地府阴差赶到时,这位鬼仙周遭只有冻出冰碴的血泊,以及堆积如山的尸体。


    至于“鬼仙阿守”的死执——


    “我想要我的家乡重归本土。”


    “奈何它在阳间属于其他国家,疆界定了近千年。除非遇仙厄能让阳间发动战争开疆扩土,否则它没什么指望。”


    方休:“……”


    这愿望是有点重量级,他突然发现自己还挺保守。


    怪不得阿守能成为最强鬼仙之一。阴阳两界本就泾渭分明,而阳间疆域和平已久,她的执念真的很难抹掉,更难实现。


    见方休没话说,阿守语气感慨:“要是它能做到开疆扩土,咱俩死在这里也很值。”


    方休语重心长:“时代不一样了,您还是多挡挡吧。”


    阿守:“…………”


    行吧,她也知道阳间很难打起来。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就在她抵御攻击的同时,诡异的敲门声再次响起,在场上萦绕。


    术法光芒刺穿了血染的盖头。


    在“庄归去”的鼓动下,金钟虚像守护着诸位神仙。无数因果锁链汹涌交缠,碰撞出刺耳的声响,方休造出“咚咚咚”声几乎被掩盖。


    封印术法完成的刹那,无数奇形怪状的仙器齐齐发作,炫目的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封印的因果锁链洪水般涌向方休,而庄归去矮下身子,藏在这因果锁链的洪流之中。


    我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支配——


    【那红衣人分明由天道一角支配,试图蒙混过关,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庄归去片刻没有放松,激得众神仙全力应对。】


    【方才封印漏了这个余孽,故技重施风险太高。庄归去深知,这回他决不能蠢到逐层加码,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他必须以最强的力量封住方休。】


    【……这样看上去才自然。】


    【只是仙厄因果还不够,他要利用新鲜封印的天道一角。如今他的计划进展顺利,遇仙厄的制造已然开始,就让他牵扯更多因果进来。】


    【他最擅长欺瞒,他总归会成功。】


    阿守牙齿一咬,强行去接飞过来的无数仙器。


    正如千年前的血色婚宴,它们一同簇拥上前,轰得阿守遍体鳞伤,喜服破破烂烂。这边桃木剑剑影四起,那边降魔钟钟鸣阵阵。


    正气克邪祟,极度浓重的罡气之中,阿守视野一片模糊扭曲。


    啊,这种熟悉的感觉。当年她在失血濒死之时,眼前景象不过如此。


    阿守满是伤口的手动了动,软剑剑尖在地上一点。


    她下意识不再去看攻势,不再去费尽心思布置血盾,而是不顾一切地挥舞软剑,榨出体内每一分阴气。


    她能挡住的攻势有限,正后方的方休可能受伤,可要保证阵型不溃,这是她唯一的选择。


    庄归去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


    他隐藏在仙器术法后,封印锁链前。他的手在光芒中凌空比划,口中念念有词。阿守一个不小心,被他的手掌擦过,险些惨叫出声。


    怎么回事?!


    这伤口与罡风伤过的还不一样,阿守眼看伤口蠕动起来,组成一个个细小字符,往她血肉里钻。


    你是心怀天下的侠义之人,你被身后的邪祟乱了心智。快回来,那边很危险。


    看看你面前,天庭神仙皆在!看看你身后,比邪祟诡异三分!


    认知污染来了。


    阿守下意识收起攻势,看向对面。只见对面金光灿灿,正气十足。


    是的,她知道自己的品性,她定然不是无耻之人……她的头晕得厉害,此人说得多半为真……


    动作之中,她的手臂突然一阵扯痛。


    【归山教造遇仙厄,污天道一角】


    【遇仙厄炼作仙厄,酿人世大劫】


    ……这是她刻下的字,她仿照某个非常缺德的人类刻的字,她记得自己的笔迹。


    阿守看看身前正气凛然的庄归去,回头看看似笑非笑、一双异瞳的方休,一剑扛住又一波法术。


    “我只信自己。”她嘶声说道,“你看着不够缺德。”


    庄归去皮肉跳了跳。


    不过,这一瞬的动摇就够了。他没有费神争辩,而是泥鳅般绕过阿守,直取方休。他的指尖隐隐飘出因果之线,与因果锁链一同捆向方休。


    【同一时间,他故意露出了一分破绽。】


    【红衣人身后有天道一角之力,如此距离,他们必定不会放过这个破绽。红衣人会顺势重伤他,再将他化为人质。】


    【如此一来,神仙那边稍作迟疑,红衣人便可使那女子重新隐藏,重回优势。】


    【接下来,庄归去可以尽情使用骗术,左右战斗局势。他要输得光彩,输得真实,最好再来个绝望之中的一击,让对面深信他们的胜利。】


    然后我可以抓住那一瞬——方休深信自己胜利、可以与白双影走下去的那个瞬间,我实现了他的愿望。


    但故事不能如此,要更进一步——


    【只要打乱局势,到时他可以贴身发动偷袭。面对同源同等的力量,计策总比正面攻击重要。】


    【他相信,心软的神仙们会尽力保他。只要他偷袭成功,红衣人自会失败。】


    只要我设局成功,方休与白双影必定会被封印在这个故事的结尾。


    这样故事就可以顺利结束了。


    ……


    电光石火的思绪之中,庄归去无比自然地展露破绽,离方休越来越近。


    然而——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在他耳边突然响起,听得庄归去眉头一皱。


    ……破绽之下,方休并没有出手。


    他的手指插入腹部刚愈合的伤口,左右一撕。迸溅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鲜血般的因果之线。


    密集如血的红线中,漆黑的腹腔深处,露出一只白色眼眸。


    第152章 暂且保密 一个玩具。


    瞬时之间, 那些因果红线将庄归去的红线吞噬。


    很好,攻击来了,一切如他所料。


    庄归去翘起嘴角。奔流的红线率先挡住那些封印锁链, 给方休撑出了一个牢固的安全区域。


    那些因果锁链撞上红线, 就像寒冰撞了火,瞬间烧灼殆尽。随即那些红线毒蛇般缠上庄归去的四肢, 无数污染随之而来。


    同一时间,方休戴着指环的手一指,阿守再次遁入隐藏。方圆十米的范围被因果锁链和光芒隔绝, 天地化作诡异的苍白,四下一片死寂。


    墟山的震动与神仙的攻击一同封闭在外, 在这短短几十秒, 整个空间似乎只剩他们两人。


    快来, 攻击我,控制我。疯狂抵抗中,庄归去艰难抬头, 紧盯方休。


    这是你最好的机会, 不动手吗?


    方休一双异瞳同时注视着庄归去, 笑容越发亲切。


    “谢谢你, 白双影。”他说, “这样方便多了。”


    方休并起食指中指, 往庄归去肩膀上狠狠一推,顺势朝后倒退两步。庄归去还没反应过来, 他当着庄归去的面举起手来, 做出敲门的动作。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庄归去只觉得从脑髓到五脏六腑, 全身血肉都在跟着敲门声震动。】


    【他就像个被人拿起疯狂摇晃的鸡蛋,体内的某种存在疯狂摇晃,就在崩溃边缘。哪怕他借了天道一角的力量,他仍然分不出那声音代表着什么。】


    【他只觉得不祥。】


    “你那个时代,应该不清楚蝙蝠捕食的道理。”


    方休轻轻动着手指,“只要原理相似,玄学也可以来个‘回声定位’。”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不好。


    我小看了这个人类。


    方休就没打算计较剧本上的输赢。他故意让我脱离白双影,附身庄归去,只是为了逼我用出全力,逼我使用“遇仙厄”。


    ……他一开始就知道,有我在,我可以主动藏匿遇仙厄本体。


    必须调整计划。


    【必须调整计划。】


    庄归去摸上胸口,他的内脏跳动越发猛烈。一股冰冷的悚然顺着庄归去的后背滑下,他移动双腿,下意识想要后撤。


    ……然而太晚了。


    封印锁链全部被白双影拦截在外,庄归去背后顶上阿守的血盾。咚咚咚的敲门声仿佛在他的脑海里炸响,庄归去惊讶地发现,他的身体时虚时实、颤动不止。


    方休身体前倾,一只手直接探入他的胸腔。


    嗤啦。


    纸页翻动声响起,周遭环境颤动得愈发厉害,漫天锁链时有时无。


    嗤啦。嗤啦。


    有什么被撕破了,墟山晃得仿佛天地颠倒。


    方休对面,庄归去的五官变幻不止,一会儿是稚气十足的孩童,一会儿是温润俊秀的青年,一会儿是仙风道骨的老者。夸张之时,他脸上甚至只有“目、鼻、口”的墨字涂鸦。


    嗤啦。嗤啦。嗤啦。


    墟山的地震戛然而止,气氛寂静得像是听力丧失。


    面前鲜明的图景似乎变成了纸页上的插图,质感多了一层朦胧纸质。整个世界都在疯狂挤压方休,想要把他融进笔墨之间。


    黑暗之中,那只白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方休的动作。


    方休体表,白双影的因果红线裹上红衣,方休就像多了件怪异的铠甲,让这个纸质天地无可奈何。


    也许过了几个世纪,也许只是几个瞬息。


    方休猛地抽回手,一本古旧的书被他牢牢握在掌心。


    “谢谢你把它送给我。”


    方休朝庄归去咧开嘴,笑得阳光灿烂,“我最讨厌按照别人的规则走,下辈子记清楚。”


    庄归去捂住胸口,他


    【他突然发现自己无法】


    【无法思】


    【考】


    怎么办?怎么办?


    我要怎么把它抢回来?怎么办?


    为什么他能找到遇仙厄?那敲门声到底是什么东西?


    无法理解。无法理解。无法理解。


    我无法理解。


    冷风凛冽,墟山未变。天地间却多出某种空荡荡的感觉。有什么看不见的事物骤然停滞,余下的唯有虚空。


    命脉突然被抓住,那假神无暇经营故事,八成在疯狂考虑破解之法。方休没有好心到让它慢慢想——


    黑暗之中,方休指尖燃起鬼火。


    火星舔上古书页脚,红光映亮了他嘴角的弧度。


    然而就在下一刻,无数红线顺着他的手腕爬上。它们将那本书裹了个严实,嗖地抽回方休体内。整个过程无比顺滑,比野猫扑鸟还快。


    方休:“???”


    他下意识去夺那本书,结果逮了个空。


    面对方休的阻截,白双影不为所动。他飞快团起身体,把遇仙厄裹进本体正中。那些红线神经一般融入书页,无数故事涌入白双影的脑海。


    果不其然。


    这本破书记载了自墟山出现起的一切“传说”,从神话到历史,种种细节一应俱全。庄归去被描述成了投生人世的墟山神,而他自己变成语焉不详的“大灾神”。


    配合白双影自己污染的因果,“庄归去=墟山神”的说服力堪称恐怖。


    ……太要命了。


    白双影现在没有正常五官,这回他整个身体都嫌弃到皱成一团。


    不幸中的万幸,遇仙厄与他因果相连。


    下一秒,白双影毫不留情地拨弄因果,修改那些墨字。他重写着与人类接触的点点滴滴,从墟山出现写起,到……


    到喜欢上方休的此时此刻。


    遇仙厄被快速改写,方休对面的庄归去身形越发不稳。他双目茫然,身体皱缩变形,那身黑衣快速消散。


    短短几秒,他又变成了最初的孩童模样,半点因果之线都引不出来。他身周气势汹汹的封印术法也尽数崩溃,露出其后困惑的神仙们。


    他们似乎看不见面前的方休与白双影,一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表情。


    孩童模样的庄归去抹抹脸,无视面前的方休,走向远处的庄峯:“都记下了?”


    “记下了就好,众仙降世可是大事。”


    说完,他面带微笑,朝神仙们抱了抱拳。


    神仙们也从片刻的恍惚中惊醒,恍若无事地说说笑笑。哪怕他们的法器还悬在天上,哪怕一身红衣的方休还站在他们面前。


    方休一行人,像是被这故事彻底剥离了。


    方休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庄归去离开的背影。


    从白双影夺书到现实扭曲,全程不到半分钟。他反应了足足五秒,才梳理清楚现况。


    假神已逝。


    他还坐在棋盘前,对面却已空无一人。白双影极有可能强改了遇仙厄的因果,《封印大灾神》的故事无人续写。


    他们面前的神仙与庄归去,不再是遇仙厄控制的棋子,而只是……属于过去的角色。


    到了最末,故事又变回了故事,于字句之间沉睡。


    面对一百八十度转向的现况,阿守同样困惑地离开隐藏。


    她整理着残破的嫁衣,脸上没有痛苦,只有数不清的问号。


    “白双影?”方休轻轻摩挲皮肤,决定把问号扔过去。


    白双影作为真正的墟山神,能影响遇仙厄,这他还能理解。


    可是明明他毁掉遇仙厄,一切就结束了。白双影贵为天道一角,没道理贪图这么个阴险玩意儿。


    结果白双影缩回他的腹腔,抱着遇仙厄不撒手,还又一次治愈了他的伤口,一副要在方休体内买房的架势。


    “千年前,他们成功封印了墟山神,没再遇到什么‘突然出现的红衣人’。我只是记下了真正的历史。”


    白双影的声音再次在他脑子里响起,“故事可以结束了。”


    他的鬼语气还挺得意,特地带了点高深莫测的味道。


    方休:“……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白双影沉默了会儿,在他脑袋里小声嘀咕:“我留着它有用。”


    “不过这东西仍是个祸患,我必须将它封在体内监视,暂时无暇出去。”


    也就是说,白双影只是干掉了那个还未成熟的假神。遇仙厄还是那个遇仙厄,禁忌仍然生效。


    方休倒是不介意自家鬼在体内躺着。他更在意的是,这还是他第一次看不穿白双影的想法。


    “有什么用?”他好奇地问。


    “暂且保密。”白双影严肃地回答。


    ……罢了,方休心想。既然他的鬼执意这么干,倒也无伤大雅。


    说一千道一万,遇仙厄本来就该属于白双影嘛。


    不远处,阿守一屁股坐在地上,很没脾气地叹气:“你俩又想怎么样?”


    看方休那微妙的表情,她就知道这两位又要搞事。


    “总之,遇仙厄没脑子了,本体还在我们手里。”


    方休无视背后谈笑风生的庄归去与众神仙,笑眯眯地解释,“没什么大事,白双影想先拿着玩一会儿。”


    “拿着玩一会儿?”阿守噎住。


    那是能玩的东西?


    要不是考虑到天道一角……不,要不是她累得想活,她是真想冲白双影吼两声。


    “用你们的话说,白双影好歹是天道一角,不是什么小孩子。”


    方休整了整自己的衣服,他那身长衫变回熟悉的红色T恤,只是一双异瞳仍然在。


    “走吧,我们回嵬山村。”


    第153章 禁忌陷阱 剧本继续。


    “呼, 呼。”


    关鹤在村庄里奔跑。他跑得太猛,喉咙里裂开一样痛,气管里泛着淡淡的血腥味。


    他的手紧紧拉着豆豆的手腕, 两人跑得小腿沾满湿泥点。


    “我、我好累。”


    豆豆有气无力地说道, 原本就可爱的脸红彤彤一片,愈发娇俏。


    关鹤靠大喘气遮掩表情, 努力温柔地接话:“再坚持坚持就好了。”


    豆豆抿抿嘴唇,用力点点头,发丝粘在汗湿的面颊边。配上年轻清秀的关鹤, 俨然一副青春剧悸动画面。


    ……可怜关鹤在内心疯狂尖叫。


    自从方休留下信件,时间已经过去两天。他们没能像方休那样干净利落地推动剧情, 众人刚刚进入“福老儿”副本。


    鬼知道那个福老儿从哪里冒出来的!


    它像是当初嵬山村福老儿的高度劣化版本, 大概是从谁的记忆里提取而成。原本福老儿的邪祟队伍阴气森森, 如今它们没有阴气,反而显得更加恐怖。


    归山教四人对此完全不知情,他们还在探寻“嵬山厄”规则的阶段。


    第一禁, 村内食水不可入口, 祭品除外。


    这条禁忌倒是简单, 人们顺理成章靠着祠堂祭品活。


    第二禁, 不得伤害此地村民, 自卫除外。


    这条禁忌由关鹤硬着头皮“推理”出来。为此, 关鹤不惜以身试险,从村民屋中顺了个废旧烟灰缸, 现场表演全身奇痒。


    稻爷爷特地让同伴试验一番, 验证了这条禁忌的存在。


    如今只剩那个虚假的死忌。


    自缢的死亡名额,他们也顺带解决了。为了重现剧情,晚上休息时, 关鹤和成松云两人绝不分开,坚决把自己关在室内。


    幸运的是,剧本果然选择了那个“独自探望被关祭品”的人作为“山神”。那信徒高喊身心异变、功德有损,解下皮带当即自缢。


    死亡剧情减一,剩下“犯忌而死”和“被人谋杀”。


    关鹤与成松云松了口气——起码这次假禁忌没有挑“好人”当山神,它只是单纯重复过去的剧本。


    只是此人一死,对面四名信徒如今只剩三人。稻爷爷和豆豆高度戒备,他们只能如履薄冰。


    看方休骗人的时候,那叫一个行云流水,天衣.无缝。


    可关鹤自己上手骗人,他连表情都不知道怎么做——成松云倒还好。高度紧张的精神下,关鹤连两天没睡好,黑眼圈就差遮蔽半张脸。


    方休让他们挑拨豆豆和稻爷爷两个资深邪.教徒……关鹤只觉得自己刚背完九九乘法表,就被方休扔进世界级奥数比赛。


    这可不是豁出命就能做到的事啊!


    与成松云商议后,关鹤决定反其道而行之。反正对面也想引他们试禁忌,不如让对面主动挑拨,顺势分散对面的力量。


    ……比如此时此刻,关鹤便处于一场卧底任务中程。


    “跑这么远,应该,咳咳,应该没事了吧。”


    两人在一处农房阴影停下,豆豆惊慌地靠近关鹤。


    豆豆保持了一个礼貌的距离,这距离不会太过暧昧,又足够散发魅力。


    她眼睛湿润地看着关鹤,关鹤脑袋一阵阵发晕。有那么两秒,他就像看到偶像的狂热粉丝,恨不得豁出性命保护豆豆。


    该死,很可能是豆豆的技能。


    关鹤迅速转移目光,盯住农房墙角的一棵枯草。


    幸而关鹤跑了一路,脸上红晕未退。这会儿他又把目光“羞涩”地挪开,一副中套的模样。


    “这里他们找不到。”


    关鹤继续盯着那根草,尽力保持清醒,“你还没跟我说呢,为什么要跑?”


    “我也没想到,稻爷爷会让我去送死。我听到了,他要控制我去试探福老儿。”


    豆豆拉下发圈,顺势绑了下头发,发丝扬起温暖甜美的香波气味。“他肯定是看我这队没有别人了,觉得我没了利用价值……”


    关鹤挤着声音:“……他怎么能这样,你们不是很熟吗?”


    嗯,怎么说呢。公正点讲,豆豆的演技真的很不错,突出一个我见犹怜。


    但关鹤看惯了方休表演,感觉豆豆表演痕迹太重。刚才被豆豆扰乱的脑子,眼下迅速冷静回来。


    豆豆不可能和稻爷爷闹翻。


    她只是想把他和成阿姨分开,诱导他去试验最后的禁忌。经验丰富的职业“偶像”,对上他这种涉世未深的高中生,再加上英雄救美的主角剧本,怎么看都很有利。


    不过客观看来,他和成阿姨分开了,也代表着豆豆和稻爷爷分开了。


    这是个绝好的机会。


    “弟弟,大人之间也是有竞争的,何况这种地方。”


    果不其然,豆豆又靠近了些,露出一个落寞的表情,“你能毫不犹豫带我逃跑,我真的很感动……”


    哦,那是因为成阿姨不仅剧本在手,还有超强怨鬼盾。


    想归想,关鹤只能硬着头皮配合演:“没什么,这场祭祀太奇怪了,内讧只会让大家死得更快。”


    豆豆一双杏眼直勾勾地瞧着关鹤,关鹤说得义正辞严,背后差点被冷汗浸湿。


    “而且成阿姨很厉害。”


    关鹤咽了口唾沫,继续找补,“这么多场祭祀,我都是靠她护着我。我带你逃出来,她也默许了。”


    豆豆的目光这才柔和下来:“你们真好。”


    “不,我们只是想跟你合作。靠我的技能,我们能偷偷去看福老儿。等搞清情况,再去试探也不迟。”关鹤如履薄冰地回应。


    下一个死亡名额是犯忌而死,据说是死于冒犯山神。


    现在还没有人异变成山神,要怎么实现这个情节……


    唰啦啦。


    关鹤抬起头,看到一抹熟悉的红色。


    他们所在的农房屋顶,出现一个身穿红色长袍的青年。那红色和方休的T恤一模一样,衣角轻飘飘地翻飞。


    那人一双黑白异瞳,脸上蒙着一层红纱。身边阴风阵阵,逼人的阴气几乎要渗进人的骨缝。


    谁?


    有那么一瞬,关鹤脑海一片空白。对面的阴气太过强悍,他很确定,上回祭祀绝对没有这样的角色,简直就像……


    “什么人?”


    豆豆恰到好处地往关鹤面前一拦,双手扯出施法用的红纸。


    那怪异青年脖子僵硬扭动,身体发出黏腻的血肉挤压声。几只扭曲的肢体从他身周探出,与之前异变的尸体一模一样。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冰冷地俯视二人。


    “先撤!”


    关鹤又去拉豆豆,只是他的手刚伸过去,那本应御敌的红纸缠上了他的手。


    豆豆扭过头,露出一个格外明媚的笑脸。她的右手一拽一收,关鹤不受控制地飞上半空,砸上那怪异的红衣青年。


    同一时间,她的左手按住胸口,压住衣服里的青玉吊坠。她的双脚腾起阴风,眼看要逃——


    红衣青年无所谓地闪过关鹤,风一般停在豆豆身前,速度快得如同瞬移。


    转眼见关鹤还好端端活着,豆豆有了底气。她冷笑两声,又扯出一串红纸做的拉花,锁链般缠向红衣青年。


    见到那粗陋的锁链,青年苍白的左眼眯了眯,似乎很是不爽。但他本人不闪不避,由得那红纸拉花打上胸口。


    啪!


    豆豆脸上胜利的神色还没来得及稳固,整个人当场炸成肉酱。


    关鹤刚要从屋顶滚落,见状手忙脚乱爬了回去,差点摔进碎肉之中。见到这熟悉的死状,他心跳如擂——


    第三禁,不许冒犯嵬山山神,山神除外。


    ……“犯忌而死”的剧情重现,关鹤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但这是哪里来的嵬山神?


    之前方休告诉过他们,嵬山神分明是个女孩子!


    这到底怎么回事?!


    在他惊恐的视线中,那怪异的身形刹那间隐入空气,仿佛从未出现。湿润的水汽中,只有鲜血的腥味萦绕不散。


    另一边。


    隐藏之中,阿守麻木地帮方休散发阴气,用阴风吹出玄之又玄的发型。她还特地从喜服上撕下一块红纱,给方休当临时蒙面。


    方休体内,白双影的本体顺着方休皮肤渗出些许,完美复现了当初“嵬山神”的怪异肢体。


    一番舞台剧般的表演后,方休果断隐藏身形,并没有和关鹤相认。


    阿守:“你到底什么毛病?”


    某人在庄归去面前还没装够吗,一回来就戏瘾大发。死了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体验道具组的工作。


    方休眨眨眼:“小关不太会演戏,要是知道我回来了,他肯定会放松到露破绽……现在这个状态刚刚好。”


    “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


    见此人还是一如既往不当人,阿守扶住额头,“我丑话说在前头,哪怕遇仙厄还在你那个艳、呃、天道一角手里。它要么被毁灭,要么被炼化,否则祭祀不会结束。”


    之前你小子解厄不是解得很利索吗,怎么这种时候磨蹭起来了?与其平白无故承担风险,还不如早点烧了那本破书了事。


    只是考虑到方休血肉里还揣着天道一角,大家还在白双影老窝,她没法把话说得太直白。


    “既然白双影想继续,我也能继续,那就继续。”


    方休挠挠脸,理直气壮地护短,“趁机训练下关鹤他们也不错。再说还有两个信徒活着呢,总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


    阿守无语地甩下盖头,狠狠抹了把脸。


    “行,既然你要慢慢玩,起码跟我说清楚——刚才那个死忌是怎么回事?”


    方休:“她刚才攻击装着白双影的我,等于攻击白双影,是冒犯墟山神。”


    “嵬山神是墟山神的下属神,还是白双影亲自救下的,冒犯墟山神就是冒犯嵬山神。”


    阿守:“……”


    豆豆的死亡称得上滑稽,纯粹被这家伙活活坑死。


    方休无视了阿守微妙的表情:“你看,我们可以当这里的山神,这不比福老儿有意思?”


    看来这里的故事终究要继续。


    阿守又叹了口气:“好,你们随意,我只剩一个问题。”


    “之前你那个敲门声,到底是什么?”


    第154章 再见庙会 细节填充。


    “之前你那个敲门声, 到底是什么?”


    阿守问得随意,精神却比刚才战斗还要紧张。


    想到归山教的荒谬计划,她归心似箭——哪怕毁了遇仙厄, 庄归去的徒子徒孙深信庄归去是墟山神。因果干扰仍在, 万厄祠的仙厄仍然不安全。


    退一万步,现在白双影和方休相处良好, 看起来没有毁天灭地的打算。问题是方休脑袋好像不怎么正常,虽然这个比喻很不合适,但她总有种天道一角刚出虎穴又入狼窝的微妙感。


    方休的异常之中, 最让她无法理解的,就是那个莫名其妙的敲门声。


    听到阿守的问题, 方休久久不语, 只是笑着看阿守, 看得这位鬼仙后背发毛。阿守明白,这是让她跳过话题的意思。


    ……可恶,要是被这点伎俩吓得闭嘴, 她当初就成不了鬼仙!


    阿守假装没看懂暗示, 持之以恒地继续:“之前奠二有过报告, 我们没发现法术痕迹。镇墓厄那一回, 你就用过这一手, 让那六鬼残仙服服帖帖。”


    “方才, 你又用它找到了遇仙厄的本体,遇仙厄的强度可不是说着玩儿的——你究竟做了什么?”


    “等从这里回去再说, 三言两语讲不完。”


    方休耸耸肩膀, “祭祀还没完……呃!”


    说到一半,他的脑髓阵阵酸麻,像是被冰冷的舌尖舔了几下。


    “是吗, 你也想知道?”


    方休按按太阳穴,态度当场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别着急嘛,现在我们和阿守姐姐达成合作了,我没有继续瞒你们的想法,反而需要你们的帮助。”


    他的声音要多柔和有多柔和,“等这场祭祀结束,我立刻告诉你们。”


    阿守听懂了,这是让白双影加紧处理遇仙厄的意思。


    也罢,方休连白双影的疑问都扛住了,八成不会专门向她解释。方休已经给出了约定,她存在千年之久,倒也不急于一两天。


    剩下的时间,就当观察神奇邪物了!


    阿守移开视线后,方休暗暗松了口气。他的指尖在皮肉上轻轻按揉,目光晦暗不明。


    ……


    再回到祠堂时,天色已晚。祠堂内摇曳着温暖烛光,周遭出现三三两两的邪祟,俨然准备摆摊买卖。


    关鹤借着小儿鬼附身,跌跌撞撞穿过那些邪祟。看清祠堂内部的瞬间,他呼吸一窒。


    祠堂变了。


    原本模糊不清的牌匾上明明白白写着“嵬山祠”,祠堂内的神像也变成了他们第一场祭祀时的无面畸形神。就连神像两边的对联,内容也变回了嵬山神那一副。


    至于那尊白色的瓷像,仿佛从未存在过。


    发现关鹤满脸汗水、面色青白,裤脚还沾着少许血渍,成松云一下子紧张起来:“小关你咋了?”


    顿了半秒,她尽量自然地接上:“豆豆呢?”


    “死忌。”


    关鹤让人仰头看着那神像,口中满是血腥味。


    稻爷爷和他仅剩的队友站在一旁。老人沉默不语,他身旁的队友则叽里咕噜祈祷起来。等一通谁也听不懂的经文念完,稻爷爷才缓缓开口:“你确定么?”


    他那副笑呵呵的态度彻底消失了,表情让人看不太懂。


    “人在我面前炸成碎末了,怎么不确定?”


    异变的祠堂中,关鹤完全不掩饰自己的六神无主,“山神……山神出现了,豆豆姐为了保护我出手。她的红纸碰到那东西的瞬间,就……”


    说到一半,关鹤才意识到这个描述不太准确。


    他咳嗽两声,指向那个异变的嵬山神像,“我是说这个,和这个变化后的‘山神’一模一样!”


    稻爷爷浑浊地眸子翻了两下,捻了捻山羊胡须:“小友,你在说什么?自我们发现这里,神像从无变化。”


    关鹤震惊地看向成松云,却在成松云眼里看到了赞同和担忧。


    ……什么情况?!


    接下来,关鹤把自己和豆豆的“逃亡”经历事无巨细地说了一番。事情太过诡异,他的状态无需表演,也显得足够恐慌。


    成松云耐心听关鹤说完,斜了稻爷爷一眼:“也就是说,你们遇见了和神像一模一样的‘山神’。豆豆在攻击他之后直接爆炸,和她那个男助理死状一致。”


    “但是你被她甩向‘山神’,没有碰到那东西,到头来安然无恙。”


    “唉,豆豆那孩子走上了歪路,她怎么想也不想把你推出去?”


    稻爷爷不动声色地接过话头,顺势演了起来,“她估计是想把你骗走,让你试禁忌。抱歉,小友,我应该多看着她点。”


    他的演技比起豆豆来分毫不差,悲痛又复杂的情绪就差涌上他的胡子尖。老人默默祈祷两句,继续道:“她已生魂归山,还望小友不要再苛责。如今我们只剩四人,必须齐心协力。”


    关鹤勉强“嗯”了声,求助地看向成松云。


    成松云会意:“最后那条死忌,会不会是‘不可冒犯嵬山神’?”


    她也搞不清那个突然出现的“嵬山神”是何方神圣,只能先把经验推出来。


    “有可能。如果小友没看错,那东西可以瞬间出现又消失。攻击它导致犯忌,理论上说得通。”


    稻爷爷没再继续豆豆的话题,“只是身体异变成‘山神’的现象,现在还没有合理解释。看来那福老儿,咱们只能一起应付了。”


    夜色越发浓重,突然,外面传来咿咿呀呀的唱戏声。神祠窗外红光明亮、人声鼎沸,小孩的尖叫与笑闹分外扎耳朵。再仔细去听,河川一样的声音洪流之中,藏着噗啦啦的爆裂声响。


    是烟花。


    无数人影被打在神祠窗户上,比起他们记忆中的庙会,这“人数”有过之而无不及。


    关鹤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嵬山神像,这种奇妙的违和感,让他四肢一片冰凉,心脏一缩一缩地抽搐。


    不行,方休还没有回来,他和成松云必须靠自己。


    最后一个死亡名额是在坟地附近的谋杀,他必须做好心理准备。关鹤深呼吸的当口,成松云攥住了他的胳膊。


    她只是笑了笑,摇摇头,没有多说。


    摇曳的烛火中,成松云手中闪过锐利的亮光。


    如此四人稍作整顿,推开了神祠的门。


    “这?!”


    关鹤和成松云还没什么反应,稻爷爷先惊叹出声。


    祠堂对面,平地架起了奢华戏台,橙红灯光几乎映亮了小半边天。戏台前坐得满满当当,那个有点失真的福老儿坐在正中间,堪称鹤立鸡群。


    它只留给他们一个背影,没有请帖,更没有招待与礼物。更疯狂的是,它身周的不是邪祟,看着更接近活生生的人。


    人们脸上挂着微笑,快乐看戏。台上人穿得干净鲜艳,精神十足地唱着《小乔初嫁》。唱到妙处,台下观众齐齐鼓掌,叫好声不绝于耳。


    再远处,有人热情洋溢地舞狮,变魔术的人身边围了一大圈孩子。包装好的玫瑰花裹了精美的玻璃纸,复古的稻草杆上插满冰糖葫芦,数不清的小吃摊冒着热腾腾的烟气。


    漫天烟花之下,更多“活人”在街道上有说有笑地走着。其中穿插了几个奇形怪状的邪祟,但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红灯笼还是那些红灯笼,它们曾在鬼庙会上极尽诡异,此刻却只剩热闹与温暖。


    如此热闹的庙会之上,没有人在意刚从神祠里跑出来的四位祭品。


    他们愣愣地看向面前不知道该说“无比异常”还是“人气十足”的庙会,久久没有动作。


    几步外,身穿红色T恤的方休一闪而过。关鹤眼睛一亮,率先冲入人潮。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阿守回头瞧关鹤。


    方休并没打算和关鹤汇合。按照那个人类的计划,他们只负责给出精神冲击,全看关鹤和成松云能执行到哪一步。


    只是阿守等了又等,没等到方休的回答。


    方休只是低着头,和两个人影并肩而行。


    那两个人影里,没有一个属于白双影。那一男一女面容出色,但看气质,他们显然是凡人。


    他们在方休身边沉默地走着,脸上带着放松的微笑,时不时说几句“看那边”之类没营养的话。


    只是方休无比沉默,他从未这样沉默过。


    他离那对男女不远不近,肩膀微微塌下,长长的刘海将他的双眼盖入阴影。这还是第一次,阿守在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类身上看到了“拘谨”。


    阿守又环视了一圈,似有所悟:“遇仙厄?天道一角在利用它重现故事?”


    白双影扒着那个倒霉厄不撒手,她还以为他想试着炼化那玩意儿,如今看来完全不像那么回事。


    毫无疑问,白双影正在“嵬山祭祀”的基础上改编。在不影响剧本走势的情况下,那家伙给庙会部分来了个超级添油加醋。


    只是眼前的庙会太过现代化,那么这些印象的来源……


    “休休,累不累?”


    那个中年男性慢下脚步,看向方休的方向。他的视线微妙地偏差,停在方休胸口附近。


    “走累了的话,爸爸让你骑大马。”


    男人笑得非常温柔。他这么一笑,眉眼间与方休有个四五分相像。


    “就是,咱儿子这么喜欢庙会,早回去太可惜啦。”


    女人也笑起来,眼中盛满幸福,“咱们今天逛个痛快,逛到睁不开眼为止,好不好?”


    “好不好?”


    第155章 落幕之前 告别之时。


    方休没有回答。


    方休的母亲却像是得到了答案, 笑得更加灿烂。一家三口继续在热热闹闹的庙会上前行,身后传来隐约的唱戏歌声。


    阿守很识趣地隐藏了身形,如果无视街道上偶尔出现的邪祟身影, 这就像一个平常的村中夜晚。


    方休突然发现, 他脑海中父母的声音和长相都变得模糊单薄。哪怕他没有停止过一天思念,那些印象还是不可逆地劣化、消逝。


    直到此刻。


    方休眯起眼睛, 眼前点点亮光晕染成片,耳边响着父母的交谈声和笑声。那无比漫长的过去仿佛只是一个噩梦,一个幻想。而他只是个想象力过剩的小孩, 正和父母走在人声鼎沸的庙会上。


    一步之遥的爸爸妈妈那般年轻富足,无忧无虑, 和活人无异。


    他曾做过类似的梦, 却远远不如此刻的真实而鲜明……对他来说, 这或许是最好的童话故事。


    “再过几年,我就要比你们离开的时候还要大了。”方休聊天般地说道,“我活到了现在, 很了不起吧。”


    兴许是白双影没有擅自翻动他的因果, 他记忆中的父母没有那样鲜活。此刻, 他们也只是慢下脚步, 微笑着倾听。


    “我姑且有了份工作, 收入不怎么好。你们留下来的钱, 现在被我花得差不多了……你们以前总说,我将来肯定很有出息, 我要让你们失望啦。”


    方休看着父母年轻的脸, 固执地絮絮叨叨,仿佛他们真是久别重逢。


    “其实直到前阵子,我对这份工作的未来还是悲观的。不过最近事情有了起色, 没准我真的能够做出一点成绩来。”


    他的父母依旧笑着,他们满怀爱意地注视着方休,等他继续。


    隐藏中,阿守也跟着竖起耳朵。奈何方休没有把话挑明,听起来还是十足的家常。


    “对了,我也没有像你们想的那样成家立业,我喜欢上了一个……”


    方休顿了两秒,换了话题,“一个快从监狱里出来的无业男性。他有时候任性了点,但长得好看人单纯,我从没见过那么特别的家伙。”


    “如果你们还在,我这会儿该带白双影回家见父母了,家里肯定会吵个鸡飞狗跳。”


    阿守:“……”


    方休体内的白双影:“?”


    方休说得好像都对,但他就是觉得怪怪的。再仔细想,他也想不出哪里怪,索性放弃思考,继续埋头操控遇仙厄。


    “妈你会先一步接受。因为你当初对老爸一见钟情,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老爸的脸。而且你清楚我的性格,你儿子天下第一机灵,不会头脑发热做傻事。”


    “总之,你会告诉我,我幸福就好。”


    “爸你会挣扎一阵……也许一两天,也许一两周,老爸你一直很古板嘛。最后我和我妈会全力说服你,到头来你也会接受。你会说什么呢?”


    “……”


    “爸,我想不出来……”


    方休的情绪稳定下来。他的表情依然很轻松,没有强忍的泪水抑或是颤动的眉头也没有不切实际的渴望。


    初见的局促消失后,他身上只剩下灰烬般的平静。


    “……谁让你走得太早,我还没来得及长大。”


    方休冲他年轻英俊的父亲打趣道。


    说着,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整了整刘海,露出一双异瞳。白瞳混合了认真与好奇,黑瞳里却是前所未见的平和。


    那份平和让阿守这个鬼仙都看得有些堵。有那么一瞬她还担心,方休会不会在这里完成某个愿望,被遇仙厄绝地翻盘。


    现在阿守没了这样的想法。


    对于父母逝去这个事实,方休清醒到近乎残忍,残忍到渺茫的愿望都没有。没有千百个日夜的反复回忆,都不会有这样冷静的认知。


    眼下也是。


    一家人享受着红红火火的庙会,缓步朝前走,目的地却从未变过——方休跳过了“寻找线索”的部分,直奔故事的结局,那片位于山脚的坟地。


    方休和父母有一搭没一搭的讲着话,哪怕他知道“父母”不会有真实的回应。三个人就这样走着,走到万家灯火被甩到身后,前路只剩一片黑暗。


    一阵风吹来,吹动了方休母亲的发梢。他的父亲脱下外套,披在母亲身上。


    “儿子,累了吗?要不要我们回头再走一遍?”


    父亲耐心地问,“你得提前答应爸爸,这一趟不能买吃的。太晚吃东西对胃不好,晚上容易睡不着。”


    方休转过身,看向背后的灯火通明。这里离神祠太远,戏台上的歌声传不过来。他背后只有嘈杂的人声,面前则是死一般的寂静。


    方休心里明白,嵬山村的剧本其实有很多漏洞可以利用。


    比如他还没去过其他三个方向的小神祠,他还可以和父母的幻影多待两天,白双影绝对不会有意见,阿守也无法干涉。


    比如他可以拿出一堆因果让白双影看,随着白双影对遇仙厄的控制加深,他的父母还能变得更“真实”,就像之前的故事角色那样。


    方休都明白,可是……


    他的父母就停在庙会光芒的尽头,面前的黑暗模糊了他们的五官。


    方休稍往前一步,踏进黑暗中。他转过身,面向自己回忆中的爸爸妈妈。目光从爸爸眼角的几个斑点,看到妈妈指尖的指甲长度。


    他将他们牢牢刻入脑海,抬起眼来。


    “够了。”


    方休清晰地说道,“今晚这样就足够了。”


    他的父母仍然站在原地,没有挪动。他们注视着方休,目光还是锁着方休胸口稍下的位置,注视着那个本不存在于此地的孩子。


    方休在寒冷的夜风中搓搓手,离开了充满人气的庙会,嵬山村的天气发威,天上又飘起冰凉细雨。


    雨水润湿了方休的发丝,红T恤被雨水黏在身上,他看着比之前又瘦削了不少。


    “我本来打算准时去见你们,可是人生没我想的那样糟糕。”


    方休弯起嘴角,冲记忆中的父母大方告别,“爸、妈,我可能要晚回家了。”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走向黑暗。


    这一切不过是粗糙的故事,他知道他们不会有回应。


    “路上小心,儿子。”


    妈妈的声音突然从方休身后响起。


    “晚些也不要紧,我们在家等你。”父亲的声音带着笑意。


    “……好。”


    方休来了个深呼吸,照旧没有回头。


    ……


    “你还好吗?”庙会的光芒彻底消失,阿守现出身形,干咳两声。


    方休轻轻点了点头,随即戳了戳腹腔中的白双影:“你让他们那么说的?”


    “因为他们爱你,我觉得他们会这样说。”白双影在他的脑海里咕哝。


    方休:“你越来越了解人类了。”


    “不,只是换了我,我也会那么说。”白双影在他体内涌动了几圈,“我本来想偷看你的因果,可是感觉你不会喜欢,所以我只能自己写。”


    “怎么样,上回你给我准备了惊喜,这次我也准备了一个。”


    白双影语速很快。他的语气充满表演效果不完美事出有因,试图快速蒙混过关的紧张……这还是方休第一次见白双影因为这种事情紧张。


    说实话,比起当初点化嵬山神,这回的剧本改造反而没那么大场面。可是无论怎么看,白双影都比上回在意许多。


    方休真心实意地长吁一口气:“谢谢你。”


    他的思维很平静,心脏却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活着”的感觉从未如此鲜明。


    ……说来有趣,自从参与祭祀以来,这是他第几次向他的鬼道谢来着?


    说实话,方休原以为这种自欺欺人的行为没有价值。他很清醒,他绝对不会在意这些,只会朝目标不眠不休地前进。此刻方休悲哀地发现,自己那临近崩溃的疲惫感,好像真的消失了不少。


    就像他的父母从未离开。而他只是一个在遥远之地打拼,长时间没有回家的普通人。


    在这血腥祭祀的末尾,肮脏阴谋的深处,他却慢慢长回了血肉。


    到了最末,他还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方休的脑海里,白双影还在满足地咕咕哝哝:“等我摸透这东西,更了解你,我能做出更好的幻象。”


    “可惜我和这玩意儿没什么共鸣,不然我可以把它炼化掉……”


    “接下来我们会很忙,你还有没有其他事情想要告诉我?”


    黑暗之中,方休打断白双影的嘀咕。


    他发现了不远处的关鹤,坟地剧情很快要开演了,眼下不是抒情的好时机。


    白双影闭了嘴,在方休的血肉内缓缓蠕动。


    他这边想要分享的事情有很多。


    他的封印又松掉了近三十万锁链;他能够解封,却暂时不想解封;他想和方休一起完成祭祀,多弄死几个归山教垃圾;他想要和方休认真商量一下那个人生计划,想方设法把自己塞进去……


    但他现在很聪明,白双影心想。他可以用一句话,把这些想法通通概括。


    “我确实有想告诉你的事情。”


    白双影在方休脑子里宣布。


    “我喜欢你。”


    第156章 墟山有神 最终手段。


    几分钟前, 方休在想,他深知虚假的父母形象,也能平息他内心的疲惫。


    这个瞬间, 方休在想, 他提前看穿的事实,也能一刀刺穿他的心脏。


    有那么一秒, 方休的心脏好像停止了跳动。他的皮肤与血肉似乎消失了,冰凉的风直接吹上神经末梢,把他的大脑炸得一片空白。


    随后他的心脏开始狂跳, 疯狂往大脑里泵血,泵到他有点眩晕。方休能稳得住呼吸, 却稳不住自作主张的心肌。


    方休当然知道, 自己对于白双影是特殊的。


    他的鬼相当好看透, 可这个事实由白双影亲口说出来,好像又……不太一样。


    之前他看过的那些电影彻底成了笑话,看猪跑和吃猪肉到头来还是两回事。


    方休暗骂自己好几声没出息, 同时庆幸白双影正窝在他的体内——要是白双影面对面说这个, 他估计得多缓上半个钟。


    方休攥住胸口的衣服, 甩甩脑袋, 终于甩回几分理性:“哦, 哪种喜欢?”


    他把声音控制得很平静, 然后他绝望地发现,白双影根本趴在他心脏边上, 心跳无法伪装。


    事实证明, 方休的推断完全正确——白双影严密盘着方休的心脏,决心不给他的人类半点说谎机会。


    “我不关心人类怎么分。”


    白双影实事求是地表示,“之前我就相信你是我的, 直到我能接受你离开,你都是我的。”


    “硬要说的话,我的喜欢,大概是‘我也是你的’。”


    他愿意等待,愿意让步,甚至愿意做出牺牲,以换取更多的相处时间。这是白上神最直观的感受,更深刻些的,他说不出个所以然。


    但白双影知道,这和他喜欢茂密的山林,漂亮的小瓷像……完全不一样。


    然后白双影被方休的心跳震晕了几秒。此人心脏跳得毫无章法,往他本体上咣咣撞,他都怀疑方休是不是心疾发作。


    就在白双影严肃思考要不要抢救方休的时候,方休的心跳终于稳了回来。


    “这可是你亲口说的。”


    最后,方休意味不明地回应道,“你想反悔也没机会了。”


    “我与你说还差不多。”白双影戳了戳方休的心脏,看它又一阵收缩。


    方休:“你根本不知道——”


    “你们俩亲热完了吗?”


    阿守幽幽地打断道,语气里压抑着委屈,“那边人类快要摸过来了。”


    方休:“……”


    方休不太好意思地干咳两声,化身红衣山神。


    阿守无奈地瞟了眼方休。


    曾经的方休,她有种莫名的既视感——她活着戍边时,时常在同伴眼里看到相似的情绪。那是知晓大局无可挽回,自己注定埋骨沙场的坚定。


    大家都知道这是暂且活着,每个人都是会喘气的尸体。


    现在的方休,眼里多了点东西。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情绪,它没有“希望”那样纯粹,也没有“狂喜”那样脱缰。


    一定要下个定义,那大概是独属于活物的,生机勃勃的“贪婪”。


    ……


    不久之前。


    关鹤一路跟着方休的“幻影”,不敢挨得太近。


    如果方休还在,肯定会和他们碰头,不可能闲来无事在这诡异的庙会上乱逛。所以那个幻影一定是假的,是某种拐弯抹角的暗示。


    于是关鹤提心吊胆地跟着,随着方休一家人走走停停。终于,他看到了这个“幻影”所指引的终点——那个他没有来过,却早有耳闻的黑暗坟地。


    不该出现于此地的方休,不该出现于此地的嵬山神。无论怎么看,这些都与上一次的故事大相径庭。


    关鹤躲在灯光照耀不到的暗处,他挠着头发,全力思考。


    上一次的祭祀里,就是方休带领他们破局,可是多出来的那一男一女无法解释。另一方面,嵬山神真的出现,顶掉了“祭品中出现嵬山神”的角色,目前四人里面无一异变。


    照剧本来,异变的应该是成阿姨才对……为什么故事会出现变化?


    【不要被迷惑,这不是真正的祭祀。】


    【用你们的视角,放手去做。】


    【我去解决遇仙厄,我们结束时再见。】


    这都是方休留下的话语。


    按照既定剧本走,是为了把杀人名额留给敌人。现在只剩一个“被他人谋杀”的死法,和环境本身关联不大了。


    思考,必须进一步思考。


    神祠怪异的变化,突然出现的山神,阳间风格的庙会,引路的方休幻影……


    “剧本的风格不会中途突然变化。”


    关鹤捏着手指,喃喃自语,“新出现的角色也很没有必要,肯定有新的力量插手。”


    归山教的人始终和他们在一起,能插手的只有方休和地府本身。要是地府本身出手,先不说庙会的风格不会这么阳间,地府完全没必要大改剧本。


    要是方休解厄失败,遇仙厄打算报复,目前的剧本难度也很难说上升,威慑力也没有变大……这种可能性也不高。


    剩下的唯一解释——方休干涉了遇仙厄,为他们降低了副本难度。他还没现身,可能是还在与遇仙厄拉扯,也可能单纯想要考验他们。


    关鹤得出了结论,却不太敢相信。


    也许遇仙厄就是想要变来变去玩他们,也许他漏了什么重要的线索,也许他看到的所有都是幻觉……他是不是太乐观了?


    “去坟地,我相信你。”听完关鹤的秘密推论,成松云语气坚定。


    “可是……”关鹤纠结极了,他颇有种大考中反复质疑答案的惶恐。


    这和镇墓厄那次还不一样,那时候他有小黑狗带领,他也相信方休有办法,这回他只能自己判断。


    万一他搞错了怎么办?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旁边还有精通玄学的邪.教徒窥伺。只要一个错误,自己会把成阿姨也带入深渊。


    一直以来,方休就是在这种压力下做决断吗?


    “要不我们先往其他三个方向走,再拖拖时间……”关鹤舔舔干裂的嘴唇,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


    成松云悄悄斜了眼稻爷爷,微不可察地摇摇头。


    “小关,绝不能让他们发现你在犹豫。咱俩丢了主导权,接下来就麻烦了……这种人就跟苍蝇似的,特擅长叮你的伤口。”


    她小声说道,“祭祀和人生这玩意儿一样,没人能做到100%预知,咱们只能跟着自己的判断走。”


    “我觉得你的判断有道理。”她声音轻缓,但很坚定。


    没说几句,稻爷爷笑眯眯地凑过来:“怎么,看到什么了?”


    相信自己,相信判断,如果是方休……如果方休在这里……


    关鹤努力调整呼吸,努力模仿记忆里的方休:“我觉得线索在坟地。”


    稻爷爷:“哦?”


    关鹤全力说谎:“刚才我看到了那个红衣山神的影子,他往坟地的方向去了。”


    “这个村子的人显然很敬仰嵬山神,连戏台都搭在神祠正对面。现在我们得判断‘嵬山神’是否与人类有关,坟地是最好的了解渠道。”


    稻爷爷捋着胡子,不语。


    关鹤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做出运筹帷幄的模样:“现在三条禁忌都找到了。只要我们保持对神的尊敬,就不会触犯死忌。”


    “更需要防备的是福老儿,它和它的邪祟与庙会格格不入,很可能是想要炼化厄的大邪祟。”


    关鹤一边胡编乱造,一边听自己脑细胞噼里啪啦死。所幸在稻爷爷的扫视下,他的情绪勉强稳住。


    “有点道理。”稻爷爷说道。


    “我也觉得有理。不如这样,我擅长防护,走在前面开路。”成松云见缝插针地提议。


    ……时间回到现在。


    四人顶着浓稠的黑暗,走向墓碑林立的村边坟地。雨还在下,乌云彻底遮蔽月光,要不是稻爷爷燃了法术照明,此地堪称伸手不见五指。


    成松云回忆着当初的景象,将一行人往无字墓碑的方向引导。关鹤则走在两个邪.教徒身边,手心都是汗水。


    稻爷爷肯定不会蠢到自愿挖坟,接下来……接下来要如何破局?


    空气湿润粘稠,周遭环境无比陌生。高高矮矮的墓碑闯入视野,烂泥在脚下嘎叽嘎叽作响。关鹤绷紧神经,死死盯着稻爷爷后背,连呼吸都忍不住放轻了。


    不知走了多久,一行人停在无字墓碑前。


    “奇怪,这里的墓碑没有文字。”成松云故意开口。


    稻爷爷唔了声,做个手势,示意自己的队友上前看。这位归山教信徒经验丰富,完全没上手,半根脚趾都没有踩入坟包范围。


    不过,两个邪.教徒同时被那无字碑吸引,目光集中到一处。


    这是个好时机,要主动创造机会。


    关鹤不太熟练地想着,这回他心理挣扎了不过半秒,人便出了手——他眼蒙黑纱,起手一个五鬼搬运术,偷走了那个归山教信徒的裤腰带。


    然后他径直放了小儿鬼出去,将那人裤子唰地扒到脚边,攻击全程不超过两秒。


    面对这过于阳间且现实的纯物理攻击,稻爷爷和他的队友陷入了一瞬的茫然。


    队友当场骂了句,本能地弯腰提裤子。成松云顺势一劈,锐利的碎瓦片豁开了信徒的脖子。


    周遭黑乎乎一片,关鹤看不清那人伤势,却能闻到浓浓的血腥气。最终那信徒没来得及提上裤子,人就已经倒在了血泊里。


    成松云起手怨鬼盾,随即按着那信徒补了两下,几乎把那人脖子斩断。同一时间,稻爷爷的攻击法术正正好好撞上怨鬼盾,没打出半点涟漪。


    姜还是老的辣,稻爷爷没有浪费时间废话。


    一击不成,他瞬时转身,致命的法术红光罩向关鹤。关鹤吓得全身一紧,慌忙利用穿墙术防御,勉强滤过那波攻击——他慢了半秒,前胸被那法术打到,烧掉了巴掌大的皮肤。


    而这一下,他的防御便被稻爷爷看穿。


    老人冷笑一声,他几步闪到关鹤与成松云正中央,更密集的法术朝关鹤倾泻而去。面对铺天盖地的术法攻击,关鹤脑子一麻,脑后全是热汗。


    怎么办,怎么躲?


    成阿姨的怨鬼盾来不及护他,他……对了。


    关鹤一口咬伤手指,颤抖的手抓住替命玉佛。玉佛生效时,已经有一波术法打到了他的身上。


    关鹤来不及确认自身情况。他不要命地冲向稻爷爷,趁对方怔愣之时,关鹤穿过老头子的身体,狂奔向成松云的怨鬼盾。


    成松云顷刻调整怨鬼盾,将伤痕累累的关鹤庇护其中。关鹤停下脚步时,手中玉佛已然化为齑粉。


    关鹤甩甩手上的玉石粉末,双耳因为劫后余生嗡嗡作响。


    “现在就想杀了我,看来你们手上有线索啊。可惜,既然只剩我自个儿……你们也别想跑。”


    稻爷爷丝毫不慌,冷笑着取出青玉挂坠。


    “墟山是我教圣地,墟山神自有庇佑!”


    第157章 似曾相识 差别处理。


    关鹤内心一紧。


    他们现在躲在成松云的怨鬼盾中, 但怨鬼盾不是万能的。稻爷爷是货真价实的玄学人士,鬼知道他会使出什么手段。


    不能坐以待毙。


    意识到这一点,关鹤的动作比思维还快。他猛然扑出盾去, 五鬼搬运术上手, 直取稻爷爷手中的青玉挂坠。


    瞬息的判断中,成松云没有阻拦。她顺势收了锅盖似的怨鬼盾, 将其化作身前的一方大盾,护在关鹤身侧。


    稻爷爷看出这两人没什么玄学底子。他后退两步轻松躲过,手指紧紧捏着青玉挂坠, 往身边墓碑上砸去。


    成松云咬牙一蹬泥地,将怨鬼盾先一步顶在墓碑前。青玉吊坠撞上虚空, 稻爷爷的动作被生生打断。同一瞬间, 关鹤扑向稻爷爷, 试图抢夺。


    稻爷爷微微一笑,身上变得泥鳅一般黏滑。他口中吟诵着让人听不懂的咒语,手背青筋暴起, 将青玉吊坠喀嚓一声捏得粉碎。


    登时青光璀璨, 一道光柱直指天空。


    环境突然亮起来, 关鹤与成松云被刺得眼睛眯起, 一时停在原地。


    稻爷爷咧开嘴, 满脸皱纹聚起夸张的笑容。笑归笑, 他动作没有半分停滞。趁着青光灼眼,他手中抖出一把符纸折的匕首, 猛地朝关鹤心口掷去。


    那符纸表面燃着不祥青光, 关鹤不敢硬接。他本能地摔向烂泥,那匕首划破他的肩膀,带起火辣辣的疼痛。


    泥浆腥潮的味道撞进他的鼻子, 关鹤摔得全身散架一样痛。但他分毫不敢休息,就地一个翻滚,险险避开打过来的数张符纸。


    几步外,那道青光越发明亮粗壮,无数光粒散向远方群山。成松云闪身往关鹤的方向冲,边跑边架盾。


    但他们的模式已经被稻爷爷看透,关鹤心想。


    他们手上的玄学招数太少,成松云很明显是个防护角色。两人手上也没有致命攻击法术,只能物理进攻。


    稻爷爷出手稳准狠,他无视成松云,就追着他这块短板打。关鹤要躲,成松云就得配合他行动。一老一少体力相差甚远,早晚会出现纰漏。


    而在他们躲避的过程中,天知道那道青光会招来什么东西。


    最开始,关鹤习惯等着方休救援;前不久,他会模仿方休的行动;现在关鹤发现,他必须第一时间按照本能和自己的想法行事,不然战斗节奏压根跟不上——这不是游戏,真正的消灾人不会给他时间慢慢思考。


    必须找到突破口,主动进攻。


    关鹤在烂泥里打着滚。视野天旋地转,反胃感被求生欲狠狠压着,他的目光在稻爷爷和成松云之间疯狂扫视。


    稻爷爷的符咒进攻能破他的穿墙术,成阿姨的怨鬼盾有隔绝效果……


    稻爷爷没有给他更多时间思考。他袖子一挥,无数符纸自行化作匕首,它们悬停在黑暗中,闪烁着致命青光。


    大半刀尖对着关鹤,少半对着成松云。稻爷爷下了血本,纸匕首上的光芒亮一分,他那皱巴巴的双颊便凹下去一点,面貌如同干尸。


    稻爷爷背后,那道巨大的光柱仿佛冲天烈火,燃出无数细碎光屑。颤动的光芒中,不时闪过无声尖叫的人脸,它们簇拥变形,无疑是束缚在一处的生魂。


    只是这效果没能让稻爷爷满意,他有些焦躁地回头瞥了眼,像是在等待什么。


    就是现在。


    关鹤跌跌撞撞站起——那些刀子刺过来,成阿姨来不及护住自己。他现在全身都痛,肩膀在失血,脚腕好像扭到了,没体力躲避太久。


    他只有一个想法,一个疯狂的想法。至于可不可行,关鹤不知道。


    他唯一知道的是,它至少比坐以待毙好。


    “成阿姨,盾包我!”关鹤哑着嗓子叫道。


    他没时间确认成松云的反应,再次扑向稻爷爷。稻爷爷迅速反应过来,当场甩出一波纸匕首。


    关鹤咬紧牙关,他发动五鬼搬运术,偷走了射向自己要害的几把匕首,其他的管也不管。稻爷爷见关鹤不要命地往前冲,当他要抱上来袭击,再次发动了那“泥鳅润滑”法术。


    然而关鹤碰到他的那一刻,发动了穿墙术。


    他遍体鳞伤的身体轻松穿过稻爷爷的手指与手臂,像一个有颜色的虚影。稻爷爷“咦”了声,有些诧异地睁大眼睛。


    关鹤没有给他多少时间思考。


    成松云的反应很快,关鹤刚被匕首戳中几下,她的怨鬼盾就覆了上来。


    成松云完全舍去防护,全神贯注地保护关鹤。由于关鹤高速移动,她没能扣罩子,只能把怨鬼盾铠甲般覆在关鹤身上。事出突然,她给出的防御像简单铠甲那般粗糙,只护住了大体要害。


    ……这就够了。


    关鹤用穿墙术穿过稻爷爷的身体,一个急刹车停在原地。瞬息之间,他保持着两人相叠的状态,取消了穿墙术。


    稻爷爷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嚎。


    燃烧的光柱前炸起一朵鲜红血花。崩出的血沫泛着蓝莹莹的碎光,美得令人屏息。飘浮的纸匕首噼里啪啦落地,变回满是折痕的黄符。


    关鹤的“怨鬼盔甲”挡住了血肉相融,稻爷爷像是被一个一米七几的人形钢柱贯穿,内脏瞬间被关鹤挤碎在胸腔里。他太过瘦小,整个人都被关鹤“切”成几块。


    关鹤晃晃悠悠跪倒在血泊里,大吐特吐——哪怕有一层怨鬼盾隔着,他身上也挂满了血糊糊的内脏碎片,以及断裂的肠子。


    他双手插在热乎乎的血泥里,恨不得当场晕过去,又不敢晕。


    那个要命的光柱还没有消散。


    更糟糕的是,在那青光照亮的阴影之中,聚集而来的鬼脸越来越多。福老儿杀了过来,当初的故事即将重现。


    成松云顾不得震惊和感慨,她飞快收回怨鬼盾,抖落关鹤身上的内脏。接着她踉踉跄跄跑上前,将那清心佛珠和玉佛一起挂上关鹤脖子。


    “快走。”


    她紧紧捏着关鹤手腕,“先离开这儿,太危险——”


    话还没说完,那道青色光柱终于散开,露出一个隐约的人形黑影。那身影与神祠中的嵬山神一样,畸形的手脚格外醒目。


    成松云倒吸一口凉气,她擦了把汗,拼尽最后的力气立起怨鬼盾,人也挡在了关鹤身前。


    啪,啪,啪。


    那个人影鼓起掌来。


    青光散尽,出现的人居然是身穿红袍,一双异瞳的方休。


    成松云:“?”


    关鹤从成松云身后探头:“???”


    方休笑意盈盈:“两位,我回来啦。”


    他朝那些鬼脸挥了挥手,它们霎时凝固在阴影里,活像视频被人按了暂停键。


    然而成松云并未放松警惕,把盾举得更高了。


    关鹤也跟着告状:“之前我遇见的‘嵬山神’就这样!”


    方休卡了下,有点尴尬地咳嗽两声:“这事说来话长……”


    “你不可能是方休。”成松云喃喃,“如果你早就在这里,你会眼睁睁看着小关杀人?”


    “会。”


    方休看了眼满脸血污的关鹤,答得毫不犹豫,“我向你们保证,第八场祭祀会特别、特别危险。我有很大的可能看顾不到你们,你们不止要有辅助我的能力,还必须有独立自保的能力。”


    “我本打算把你们逼到极限,看情况托底。但我没想到,小关下手那么利索……他很有前途。”


    方休的语气非常平和,并没有多少负罪感。


    关鹤警惕地瞪着“山神方休”,还是那副想晕倒又不敢晕倒的样子。


    成松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这副景象太过熟悉,她又想起了方休毫不留情坑敌人犯忌的模样。


    ……是啊,第一场祭祀过去太久。她都有些忘了,方休一开始就不是善茬。


    她连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稳住了情绪。


    方休走近两步,继续道:“我只是把你们引到这里,按剧情完成这个故事,确保死的是归山教信徒。”


    “而且直到刚才,我们还有其他事要做。”


    说罢,方休伸出手。他身后一只怪手弯回去掏了会儿,把一本旧书放入方休手中。


    那本书散发出极重的阴气,却显得莫名温顺。


    那是厄的气息。


    方休快乐地介绍:“这里面脏东西不少,我们刚刚把它清理干净。”


    这下成松云和关鹤越发惊疑不定地打量方休。


    “方休”稳稳当当拿着那个疑似厄的玩意儿,没有半点毁坏它的意思。放在之前,除了凶风厄那种特殊情况,其他厄在方休面前都是沾手没。


    太反常了,到底该不该信这个“人”……


    “谁让你天天骗人骗得这么起劲。换我,我也不信你。”


    阿守看不下去,主动现身,“够了,破坏它吧,方休。”


    “啊?可是我们已经破坏它了。”方休抖抖手中旧书。


    阿守狐疑地审视遇仙厄。


    遇仙厄的气息确实发生了改变,与刚发现时截然不同。天道一角说要“拿着玩一会儿”,还说清理了里面的“脏东西”,怕不是动了这玩意的因果。


    ……等等,要是把一本书的内容换掉,原本的书算不算“毁灭”了?


    ……真能这样“毁灭”遇仙厄,同时偷梁换柱,保下遇仙厄的本体?


    这种似是而非的做法,阿守还真不确定算不算数。好在她知道如何验证——


    “消灾解厄,百邪不侵。祭祀已成,我且引诸位归塔。”


    她伸手一指,瞬息之间,成松云和关鹤身上亮起“百邪不侵”的金光。


    祭祀规则承认了。


    关鹤见鬼仙现身,他的大脑还没来得及处理“祭祀结束”的讯息,当即晕了个彻底。


    成松云扶着关鹤,她仍然站在原地,望向方休那双异瞳。


    她不太敢认方休,除了方休这形象过于奇怪,还有那双眼——那双眼仿佛在燃烧,不像她熟知的那个方休,更像一个朝气蓬勃的普通年轻人。


    就算他顺顺利利解了厄,这变化也太大了,看上去更像受了什么刺激。


    “小方,你还好吗……”


    方休把那本古书一卷,嘴角的笑容越发明显:“我很好,从没这么好过。对不对,阿守姐姐?”


    他的身后,阿守突然顿住脚步。


    她猛地扭头,看向方休那红色的背影。


    咦?


    她为什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第158章 大餐补偿 意外问题。


    解厄塔顶。


    【我很好, 从没这样好过,阿守姐姐。】


    阿守脑髓一阵抽痛,双手按在桌前。写到一半的祭祀报告被她的手肘蹭过, 留下一道粗糙的墨迹。


    阴阳两界的约定里, 祭品们只会被征召一次。理论上,她绝对不可能见过方休。


    她知道, 白双影调整遇仙厄的因果,会导致周遭因果波动。她也许只是出现幻觉,和之前因果污染时差不多……


    ……不, 还是不对劲。


    如果这事发生在关鹤或者成松云身上,她可以一笑而过。但是方休不行, 绝对不行, 那兔崽子太奇怪了。


    回塔之前, 方休特地与她约定,不要泄露白双影的状况。其实他不说,阿守也不打算贸然披露真相——


    的确, 如果按照地府规则暴露白双影, 她不会受到任何质疑。归山教打算在阳间搞事, 身为最强鬼仙之一, 她也不会受到半点波及。


    这是明哲保身之策, 换成奠二之流, 估计会屁滚尿流上报。


    可是白双影暴露后呢?


    地府看来,解厄塔运转十分良好, 人们大多忘了墟山神的存在, 只知道塔下镇着了不得的邪物。直接将白双影暴露给地府,只会引起巨大的恐慌。


    归山教那边也会打草惊蛇,鬼知道他们还在解厄塔用了什么手段。


    而且这样一来, 她百分百会得罪方休,把那个奇怪人类推到地府对立面。到时候变数太多,阴阳两界乱成一团,局面只会越发不可控。


    千年前便有谶言,■■■现世之日,鬼门关动荡之时。


    现在她算是知道了,这句话的真实版本是“墟山神现世之日,鬼门关动荡之时”。


    阿守啧了声。


    她高度怀疑方休看穿了她的性子,才把她拉下水合作——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看清战场是一个将军最基本的素养。


    她会与他合作。


    退一万步,即便方休真的图谋不轨。她先借他的手处理完归山教,再上报也不迟。


    阿守摸摸手臂上留着的血字,站起身来,仰视木架上堆积如山的解厄记录。


    召出天道一角的离奇行为,古怪的敲门声……诡异的熟悉感。


    方休与她说好了。等他休息过来,会说出部分实情。不过以那人类的狡诈程度,八成不会和盘托出。


    为了第八场祭祀做准备,她得掌握那些归山教信徒的动向。那么她趁机多查一点,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


    解厄塔,方休的房间。


    成松云和关鹤应对那群邪.教徒数日之久,眼下精疲力尽,连提问的力气都没剩多少,在各自的房间沉沉睡去。


    方休洗了个澡,一手擦着湿润的头发,一手翻动遇仙厄。


    在他的要求下,阿守没有收走遇仙厄,这会儿它正躺在他的桌子上。


    书中内容从“庄归去的神奇故事”变成了相对客观的墟山周边历史记录,“大灾神”的描述也被“墟山神”取代。至于它的禁忌……


    拥有愿望,故事开始。


    表达愿望,挫折到来。


    实现愿望,故事结束。


    这是白双影荡涤因果后,告诉他的三条禁忌。


    说实话,这些禁忌转不成多好的技能,也没什么实用性。但是方休想要的,恰恰是这东西本身。


    方休端详了会儿那本旧书,将它放到门口的旧供桌上。


    这场祭祀发生的事情太多,日后要处理的事情更多,方休疲劳到恨不得睡个三天三夜。脑子却亢奋到放声高歌,如何都生不出睡意。


    ……无他,他的邪祟男朋友还窝在他的身体里。


    用白双影的话说,解厄塔被污染的因果被他清理大半。眼下被方休血肉裹着,他可以完全放松,大吃特吃原本就该属于他阴气。


    懂了,白双影像被他搂着吃饭,就是搂抱的姿势有点特殊。


    白双影忙着吃阴气,腾不出精力聊天。于是方休躺上柔软的床铺,把自己裹进被子,努力闭上眼。


    他的意识刚有点模糊,脑子瞬时清醒,身体自动弹起来。


    怪异的遇仙祭,父母的身影,白双影的告白,他的新计划……是他刚刚做了梦吗?这个梦有点太过美好,他不太相信。


    一切太过美好,方休甚至有点怀疑,他还在遇仙厄精心安排的故事里。


    方休按按并无凸起的胸腹,白双影蹭蹭他的心脏作为回应。方休这才松了口气——看来不是梦。


    然后他又躺回床上,闭上眼睛,又在三五分钟后嗖地弹起来,重复以上过程。


    被戳了七八次的白双影:“……”


    他干脆在方休体内打了个转,从方休皮肤中迅速渗出。那如梦似幻的虚影逐渐凝实,变成了长长的白袍与黑发。


    白双影就这么大剌剌地压在方休身上,把自家人类牢牢圈在身下,柔软的被子被顶了老高。


    两人脸颊距离极近,近到方休能看清那雪白虹膜的细腻纹理。


    久违地被艳鬼外貌冲击,方休当即呃了两声。


    他双手捧住白双影的脸颊,手指轻轻按揉那颗鲜艳血痣:“抱歉,我不是想要赶你出来……还饿吗?”


    白双影声音有些含混:“还好。”


    没了遇仙厄的影响,白双影指引本体一阵鲸吞,吞下大量新鲜阴气。他算不得吃个大饱,但也成功垫了肚子。


    上百年的折磨彻底终止,他轻快到几乎要飘起来。不过饥饿感没有完全消失,只是回到了正常范畴。


    但为了瞧瞧他的人类,他可以晚些吃东西,更何况他的人类远比阴气可口。


    白双影想到做到,方休刚张嘴要说什么,嘴唇就被白双影堵了个正着。


    方休却不像之前那样熟练,他的身体因为紧张紧绷几秒,随后才慢慢放松。一时间房内寂静无比,只剩被单的轻柔摩擦声,以及细碎湿润的水声。


    奇妙的是,白双影的吻也比之前久了许多。他一改往日慢条斯理的用餐风格,这回他吃得越来越急,力道越来越大,激烈到方休怀疑他想钻回自己体内。


    把方休吻到几乎和T恤同色后,白双影姑且放开了方休。


    “你美味了许多。”他沉思,“奇怪,你的因果明明没增加多少。”


    “我变好吃了……”方休擦擦自己有点肿的嘴唇,有些哭笑不得。


    “嗯,之前是吃冷食,现在更像吃热的。”


    白双影严肃地指指自己的胸口,“胸口很热,也许是我喜欢你的缘故,动情有益于精气交融。”


    方休刚刚好转的脸色又开始与T恤颜色同步。


    也许是亲吻太久,他的舌尖发麻,一时说不出话来。面对此鬼山崩般的直截了当,他那些甜言蜜语完全没机会发挥。


    他只能搂住白双影的脖子,含糊地嗯了声。


    就在他绞尽脑汁想找个新话题时,白双影就那样趴在他身上,毫无顾忌地继续:“说来,你还想死么?”


    方休一时无言。


    “为什么问这个?”


    半晌,他干巴巴地丢了回一个问号。这场祭祀下来,方休预想了许多可能的问题,唯独没想到这个。


    白双影嗯了声:“你的计划,你的身份,我不是特别在意。毕竟你说要告诉我,我只需要好好听。”


    “但就我之前看,你像是执行任务的死士,我更想知道这个。”


    “如果我说‘想’呢?”方休眨眨眼,语气不像说谎。


    “那你得活着。”


    白双影微微侧头,用一种近乎任性的,理直气壮的语气宣布,“做好心理准备。即便你不愿意,你也要活下去,因为我不想你死。”


    听起来根本不像商量,更接近于单方面通知,一如既往的白双影风格。


    他曾以为白双影不懂人心,他可以肆意喜欢。事实证明,他的鬼确实不懂人心,但天道一角给他的情感独一无二,何尝需要符合人心?


    方休弯起眼睛:“既然你这么说,我得努力活一活。”


    白双影肉眼可见放松不少,仿佛最后的烦恼也没了。他伸展四肢,把鼻子埋进方休的脖颈,黑色长发散向四面八方。


    ……终于逮住了,白双影心想。


    先前他还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能让方休心甘情愿停留。如今这个天大难题顺畅解决——他跟着方休一起走就好,多简单。


    不管他的人类路途通向哪里,只要方休还活着,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与之并肩。


    “爱”这种情感真神奇,他之前怎么没想到呢?


    它让他脑子变快,心情变好,精气变美味,让短暂的人类在他眼里变成永恒。多好的东西,他绝对要精心维护它。


    白双影撑起身体,细细观察方休,从嘴唇到弯弯的眉眼,怎么看怎么顺眼。嗯,这是他的人类,完美。


    然后白双影的眼睛就被方休一只手蒙住了。


    白双影:“?”


    他能感觉得到,自己送方休的发丝指环硬硬地贴上来,触感尤其鲜明。


    “其实刚才,我想跟你道个歉。”


    方休轻声说道,“我本来想让你吃下‘墟山神’,说好了给你惊喜。到头来,给我惊喜的反而是你。”


    小事罢了,白双影刚想开口,就听到方休继续。


    “咱们算是刚交往,我不好出尔反尔。既然你刚刚没吃饱,不如吃些更好吃的东西,就当补偿大餐。”


    方休微微抬起身体,凑到白双影耳边,一只手干脆伸进了白袍松散的领口。


    “自助餐,吃饱为止,不尝尝吗?”


    第159章 凡人礼数 红线发丝。


    白双影的皮肤很凉, 一双白眸毫无杂质。哪怕是此刻,方休都无法在白双影的胸口摸到心跳。


    每个细节都昭示着对面“非人”的事实。想到天道一角覆盖山群的本体,方休的生物本能让他后背发麻、不寒而栗。


    但他的脑子告诉他, 他喜欢这样的刺激。


    之前他时刻与死亡相伴, 对于死亡的威胁早已麻木。这种不可捉摸的“未知”,反而更加新鲜。


    他精密的计划脱轨向另一个方向, 他突然有了结局之后的期待,为什么不试试看呢?


    方休的手轻轻拨动白双影的白袍,他知道那实质上只是白双影的一部分。它们滑溜溜地拂过他的指缝, 无风自颤,手感非常好。


    白双影自上而下瞧着他, 长发几乎遮蔽了所有的光。阴影之下, 一双白眸散发出微微的光彩。


    “你确定?”他很礼貌地问。


    “你刚才说了不想我死, 有什么不确定的。”方休伸手把玩白双影的发梢,镇定自若。


    白双影一只手按上方休的胸口:“可是你非常紧张。”


    方休嘴巴老练又自信,心跳都快让床板共振了。


    方休:“……”


    好吧, 他确实看过许多爱情电影, 但没有看过什么爱情小电影。方休对这档子事的印象, 主要来源于文字描述和医学——他恋爱都是头一遭, 实践更是没有。


    ……那又怎么样!


    他的鬼虽然在某些方面缺心眼, 好歹活了这么多年, 知识肯定比他海了去。他不会操作,但他会平躺。


    方休捏住白双影软绵绵的白袍, 神情严肃:“饭我都端上来了, 还要我喂你嘴里吗?”


    白双影犹豫:“可这不止是用餐。”


    方休一怔。


    “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狐仙或艳鬼。”白双影说道,“如今慢慢吃解厄塔的阴气,我也能恢复。而且……”


    他摩挲着方休的柔软温暖的脸, 再度陷入沉思。


    “我先前说,我不愿为你死去,也不想与你生子,所以不喜欢你,而你说不必用人的标准判断。”


    “但你终归是个人,多少会在意这些。所以——”


    方休屏息:“所以?”


    白双影一字一顿:“没有八抬大轿宴请宾客,直接洞房花烛,没关系吗?”


    方休:“……”


    方休:“…………”


    方休一把搂住白双影的脖子,把自家鬼的脑袋往怀里一按,大笑出声。


    他还以为自己足够了解白双影了,结果他的鬼总能变本加厉刨出一些神奇细节。方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险些流出眼泪。


    半分钟后,方休呻.吟着按揉笑痛的肋骨,把白双影送他的发丝指环薅了下来。


    随后他思考几秒,从红T边缘揪出一截红线:“伸手。”


    白双影乖乖照做。


    方休靠着床头坐稳,将那截红线绕上白双影的无名指。红线系得不松不紧,正面打了个小小的蝴蝶结。


    “在塔内,这些都是我生魂所化,你记得保存好。”


    方休摸了摸那简陋的红线戒指,“等一切都结束了,我们一起准备更好的。无论是戒指,还是婚礼仪式。”


    白双影好奇地打量那截红线:“这是?”


    “现代版洞房花烛。”方休把发丝指环推给白双影,“你再重复一次,就成了。”


    白双影嗯了声,他托起方休的手,小心翼翼套上那枚指环。他的动作没有半分美感,一丝不苟得像在做高危实验。


    那枚指环套上方休的无名指后,白双影还特地把它转了转,调整到最好看的位置。


    凝视了指环几秒后,白双影还没松开方休的手:“既然是重要信物,要不要我把它嵌进你的生魂?这样你永远也拿不下来。”


    方休:“……暂时不用。”


    很好,他的鬼偶尔还是会说些鬼里鬼气的话,令人安心。


    白双影眉头微皱,疑惑不解。


    方休:“以后我们还可以买同款式的换着戴。”


    白双影眉头飞速解开,恍然大悟。


    方休又想笑了,不过这次他化笑意为动力,亲了下自家鬼的嘴唇。


    “来吧。”方休说,“凡人的礼数,我们也走完了。”


    ……


    方休觉得,自己可能犯了个无伤大雅的新手错误。


    他的判断是正确的。天道一角与人类打了几百年交道,也对山中生灵了如指掌。白双影确实很了解床笫,不,大自然的常见情境。


    但方休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他忘记提醒白双影保持人形。


    确定“凡人的礼数”没有问题之后,白双影就彻底无视了凡人那一套。他给方休来了个另一种意味上的“附身”。


    深吻自然必不可少,不如说是从未停止。这回白双影没有像之前那样粗暴探入,而是在他的舌头边轻轻研磨,不停送入空气。


    方休的手被冰凉的流体扣在床上,稍稍陷入床垫。至于双腿——过于频繁的刺激下,他的下半身几乎要失去知觉,方休一时间找不到自己的腿在哪儿。


    他只知道,他又感受到了白双影在血肉之中的饱胀感。正如不久前的附身,胸腹之中有什么在快速翻动。不同的是,这次他不是用嘴巴将白双影的本体喝下,而是……


    “这也……咳咳……太直接……了……”


    方休用舌头顶出口中的流体,气喘吁吁地说道。


    什么狐妖艳鬼,还是天道一角清楚凡人的构造。


    那团美丽的虚幻将他整个人裹住,一切比他预想中最刺激的感受还要暴力。方休头一回知道,愉悦过头也会产生濒死感。


    他整个人烫得要命,汗水彻底润湿皮肤,过度的兴奋让他一刻不停地打颤,脑袋几乎无法思考。


    但是他有一点不满——


    “这样……看不见,你的脸……呃。”


    方休呢喃着收紧双臂,抱住那团波动的流体。冰凉的触感贴上汗湿的皮肤,又一阵战栗滚过尾椎,方休忍不住再次出声。


    遗憾的是,白双影似乎没有听见。


    ……无他,太好吃了。


    一口精气下去,白双影的思维瞬时停止运转。


    这种冲击和之前的吻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相比之下,解厄塔提供的高质量阴气,吃起来与泔水无异。连不久前觉得无比美味的吻,此刻都成了淡而无味的鸡肋。


    要不是牢记这是他的人类,白双影差点顺应本能,直接将方休的生魂吞吃一空。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美味的人类,这不合理……


    要不是知道自己不是凡人,白双影也要怀疑自己是否在做梦,这味道根本不真实。


    就像出生以来第一次吃到糖球的孩童,白双影将方休裹在本体之中,极尽技巧反复品味,同时全力注意不去咽下。


    温暖的糖球从舌根滚到舌尖,又被舌尖缠来绕去,舔下满口甜意。思维没了落点,凭空炸出一波又一波满足。白双影的脑袋混沌许久,直到“糖球”用力弹动了好几下,他才回过神来。


    “我说……你这样……我都……没法好好抱一下……”


    方休全身水淋淋的,红得像刚从锅里捞出来的煮虾子。他的声音有气无力,还带着无奈的笑意。


    “大半夜了……我想抱抱你……”


    白双影:“!”


    下个瞬间,白双影骤然恢复人形。他张开双臂,用力抱住方休,抱得对方“哎哟”一声。


    然后他才发现,他的人类像是要融化了,全身上下仿佛没有骨头,回抱的双臂也没有多少力气。


    方休把脸埋进白双影的胸口,来了好几个深呼吸。


    随后,他用积攒的最后一丝力气按下白双影的脖子,来了个凡人的深吻。


    “哈……”


    灼热的亲吻后,方休长长吐了口气,“我的,咳,手艺怎么样?”


    说话间,他用手肆无忌惮地摩挲白双影的脸。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许是你我两情相悦,世上再不会有这种味道。”


    白双影实话实说,手指戳戳方休的嘴唇,“……只是我越吃越饿,停不下来。”


    “唔。”


    方休咕哝一声,慵懒地倒回枕头。他的刘海被汗浸湿,露出异常明亮的黑眸。


    片刻后,他伸手搂住白双影的腰:“我记得你保持人形的时候,五感和人一样。”


    “嗯。”


    方休笑得眉眼弯弯:“自助吃太多也不好,容易吃伤。这种情况,就该换个吃法。”


    “餐后甜点,吃完打烊。”


    很有道理的建议,不愧是他的人类。


    白双影手指揉过方休的耳朵,缓缓滑到脖颈。最后他俯下身,轻轻咬上指尖停下的部分。


    真好,夜晚还没有结束。


    ……


    清晨。


    方休无语地睁开眼——白双影闭眼假寐,白袍几乎把方休给缠成襁褓,他是被憋醒的。


    至于自己什么时候睡着,方休没有任何印象。他都不记得自己是透支体力晕过去,还是正常睡过去。


    这就是传说中的新婚之夜吗,比他想象的还刺激。


    从回塔到现在的大半天,严格意义上他只睡了一两个小时。不过神奇的是,方休没有任何不适——身体没什么可疑的酸痛,精神异常饱满,全身上下包括床单干干净净。


    大约是白双影做了什么,方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随后他翻身趴到白双影身上,扯扯自家鬼的脸颊。白双影即刻睁眼,专注地瞧他。


    “早上好呀。”


    方休来了个飞快的早安吻。


    “走吧,是时候和大家谈谈正事了。”


    第160章 极限谈判 得寸进尺。


    解厄塔某一层。


    岑令打了个哈欠, 拉起宽松的袖子。袖子下面,赫然是又一个八卦符号显现。第七场祭祀轻松搞定,除他以外无人生还。


    可惜这东西没法带到阳间。即便他能随便取用万厄祠内的仙厄, 力量这种东西还是多多益善。


    确认完毕, 他踱到供桌前,熟练地破开手指, 在桌面上描画符箓纹样。随着血符完善,无数阴气顺着他的指头涌入,被他的生魂尽数吸收。


    岑令很喜欢那种感觉——在塔外, 他也能这样攫取解厄塔的阴气。但在塔内直接吸收,这感觉完全不同。就像酷热夏日, “用吸管喝冰水”和“大口喝冰可乐”的微妙区别。


    来吧, 是时候补充……


    ……咦?


    岑令不怎么愉快地发现, 他的冰可乐见了底。阴气来得慢而稀薄,堪比没了气泡的常温糖水。


    地府干涉?他们发觉不对了?岑令的表情瞬间阴沉下来。


    咚咚。


    门口响起犹豫的敲门声,岑令随手一抹, 桌上的血迹无影无踪。开门时, 他已然换上了开朗的笑容。


    “是、是是我, 老爷。”


    他的门口站着一个瘦巴巴的纸人。那纸人的眼睛绕着脸长, 规规整整连成一圈, 刚好十四只眼。这会儿那十四只眼瞳孔挪动, 齐齐看着岑令。


    “奠先生,怎么了?”


    “那个, 怎么说呢, 阿守大人要我们通知大家。”


    纸人垂下眼,腼腼腆腆地表示,“最近塔内丢了东西, 她非常生气。”


    “所以她要整理一下塔内结构,可能引起塔内阴气混乱。最近、最近玄学人士们要注意点儿,塔内阴气会变得十分稀薄……”


    说完,它飞快地瞟了眼岑令,又低下头,“对于一般人影响不大,您是玄学道儿上的,我觉得有必要说清楚……”


    “谢谢你。”岑令轻轻摸了摸纸人的脑袋。


    原来如此。


    万厄祠丢失仙厄的事情,终于还是被发现了。比他想象的要快,看来那个鬼仙阿守还挺负责。


    为了加强万厄祠的安保,调整塔内结构也不奇怪。这样一来,阴气供应受到影响也说得通。他还能得到阴气,说明祖师爷留下的因果并未断绝。


    可惜,等他离开解厄塔,鬼仙再折腾该多好。


    关上门后,岑令摇了摇头。


    他拿起青玉吊坠,放在供桌正中央,无比虔诚地拜下去。


    身为归山教的继承者,他当然知道,祖师爷为他准备了遇仙厄。它就藏在墟山之中,像枚生机勃勃的种子。


    说来那枚种子,还是他祖先之一亲笔记下、精心保存的。它与他因果相连,那份缘分流淌在他的血脉之中。


    当然他也知道,“遇仙厄”是在地府挂上号的,理论上存在被摧毁的可能。


    不过时至今日,有没有遇仙厄助力,对他来说不再那么重要。


    ……墟山神在上,他不会让他们的计划存在任何风险。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岑令柔和地祈祷,“如今大势已成,只等第八场祭祀结束,愿望末日之愿。”


    “归去来兮,归去来兮……”


    对了,他正好向纸人提一下。第八场祭祀,他要方休与他同一场。


    大功告成之际,他必须画上个圆满的句号。


    ……


    “我要和岑令同一场。”


    早餐桌上,方休嘴里叼了包子,含混不清地提议——激烈运动了一整晚,方休自觉能吃下半头牛。两位队友震撼的目光中,方休嗖嗖往嘴里塞着食物,还不忘冲纸人嘀嘀咕咕。


    而白双影……那艳鬼坐在方休身边,不时往方休嘴里塞小笼包,喂得十万分专心。


    奠二觉得这俩玩意儿之间必定存在猫腻,但它坚强地憋住疑问:“哎哟,第八场祭祀是最特殊的,可没那么自由。不过您都这么说了,咱肯定得报上去。”


    方休点点头:“正好,我还有几个参与队伍想要安排……”


    纸人:“……”


    纸人五官迅速垮下来:“祖宗哎,第八场祭祀真没那么简单,上上下下得由守塔鬼仙亲自指定。”


    “哪怕您是最强的消灾人,都得完全接受安排。能悄悄内定名额,都算阿守大人看咱努力的情分……”


    纸人还在苦口婆心地说,阿守幽灵般浮现在它的身后,血染嫁衣无风自动。


    “你想选哪些人?”她的嗓子微微沙哑。


    纸人吓得全身一皱,僵硬转身,半天才哆哆嗦嗦舒展开:“大大大大人——”


    方休努力吞下包子,就着白双影的手灌下小半碗豆浆,这才站起身来。阿守没工夫追究其中的礼仪问题,只是看着白双影坐在那儿,她的胃痛时隔千年复发了。


    嗯,那是天道一角,那是天道一角,那是天道一角……个屁!那家伙怎么看都是艳鬼!


    只见白某人容光焕发,身上带着方休独有的精气味道。根本和那些睡完凡人的狐仙艳鬼一模一样,看得出大快朵颐了一番还吃得贼饱。


    她好恨,她真的希望自己看不懂。也不知道是方休疯了、天道一角疯了还是她疯了,硬要选一个,阿守真心希望疯的是自己。


    眼看阿守隔着盖头揉双眼,方休清清嗓子。


    “不止是人,我希望第八场祭祀的场地和内容也由我来选。”


    这都不能说是蹬鼻子上脸,根本是太岁头上搞拆迁。奠二骇得发出一连串怪声,活像被掐了脖子的鸡。


    阿守把头偏了九十度,就是不看方休:“我来不是为了这个。”


    “我没忘记,你想知道那个敲门声的真相,还有我为什么能召出白双影。”


    方休笑嘻嘻地说道,“我这就是在告诉你呀——只要你按我说的做,你一眼就能看出真相。”


    阿守终于转过头来,声音低沉几分:“凡人,我的耐心是有限……”


    白双影也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盯住阿守,一双白眸眨也不眨。


    “……无限的。”


    阿守忍气吞声,她有种被套路了的不爽感,“可你我说好了合作,我不是你的下属,你也要拿出诚意来。”


    奠二左看看方休,右看看阿守,它全身上下写满问号,整个纸人几乎要失去色彩。


    “诚意么……”


    方休低下头,指尖在桌子边沿嗒嗒地敲着,“这么说吧,我以为姐姐你能自己看出来的。”


    “什么?”


    “你不久前刚说过,敲门声没有法术痕迹。它在镇墓祭能控制六鬼残仙,在遇仙祭能寻找遇仙厄……你想知道的答案,就在题面上。”


    方休心情很好地表示,“我只是个凡人,玩不了太复杂的手段。很多魔术看起来神奇,原理就那么回事儿。”


    答案就在题面上?阿守皱起眉头。


    她确认过,方休确实是彻头彻尾的凡人,六鬼残仙不可能和他有过接触。被归山教折腾完,那邪祟的执念就一个——对“厄”的疯狂渴求。


    面对遇仙厄,方休说自己的敲门声是“回声定位”。可如果不是相似的力量,碰到遇仙厄和碰到草木岩石没有区别。


    刚才,方休又狮子大开口,要求自己来指定第八场祭祀的场地和内容。


    ……等一下。


    “你手里有地府不知道的厄。”


    阿守缓声说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你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利用它的力量。”


    奠二失声:“不可能!方休没带任何东西!即、即便祭祀场地都在阳间,要是厄的影响范围那么大,地府不可能一无所知——”


    “所以我才请你们自己看。”


    方休无辜地摊开手,“有些东西不好用言语表达,一看就能明白。”


    “再者,要是正常进行第八场祭祀,我们还得额外提防未知的厄。我只是希望把敌人扔进我的主场……所以我才找您合作,阿守姐姐。”


    奠二懵了:“合作?什么合作?你们在说什么……”


    它一双怪眼疯狂扫视方休和阿守,最终它发现方休的两位同伴看起来差不多困惑,这才稍稍安心。


    阿守扶住额头,叹气叹得吹起盖头一角。


    有天道一角陪在身边——哪怕是未完全解封的天道一角——都得算作弊行为了,结果方休这小子连“厄”都要选自己熟悉的,简直人神共愤。


    偏偏白双影是方休按规矩召出来的,去解厄也是祭祀的正常行为,姑且都能用规则进行掩饰。


    这小子算好的吧?


    “您可能在想,我会不会太小心了。但时间过去这么久,我觉得归山教不可能百分百执行庄归去的计划,他们绝对会有自己的想法。”


    方休微笑,“所以,我绝对不能让岑令拿到许愿名额。”


    “你是不是太小看……嗯?”阿守扫了眼安安静静的白双影。


    就算归山教的计划再离谱,联合天道一角也算杀鸡用牛刀了。


    “倒也不是。”


    方休笑得更加灿烂。


    “因为对付归山教的同时,我还要对付天庭和地府呀。”


    “难道我说一句‘白双影很可爱很无害我要带走他’,你们就快快乐乐放过我们?”


    说这话时,方休那双黑眼睛从乱蓬蓬的刘海下露出。那目光穿过了阿守的盖头,割伤了她的脸。


    方休的笑容柔和又乖巧,他的眼睛却没有半分笑意。


    冷不丁被这样的话一撞,阿守久违地镇在原地。她万万没想到,方休居然敢当着她的面,说出如此荒谬的狂言。


    “真正的神仙”和“遇仙厄的角色”可不是一回事。天道一角能被压制一次,就能被压制第二次。


    奠二被这狂妄对话彻底吓傻了,它试图把自己团起,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可它还没来得及逃跑,就被阿守一只手按在原地。


    “你疯了,我们之间没有正儿八经的法术约定。”


    阿守的声音如同坚冰,“我完全可以翻脸不认人,即刻召神仙来对付你。哪怕你在这里把我杀了,动静也会引来地府关注。”


    方休吃掉了最后一个小笼包,舔舔指尖上的肉汁。


    “你不会的,阿守姐姐。”


    他说,“你了解事情的真相,你知道白双影的怒火……你见过乱世的悲惨,所以你才愿意与我合作,共同对付归山教。但凡善战之人,绝对不会轻易挑起一场战争。”


    阿守沉默不语。


    看着那双漆黑的眸子,她有种被一步步引入陷阱,泥足深陷的阴湿感。


    “继续。”她咬牙。


    “第八场祭祀。”见阿守松口,方休悠然地继续道,“我会向你展示,我要怎么给人世‘真正的安定’。”


    “等到第八场祭祀结束,你要是还不满意,大可以告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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