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小说 > 穿越快穿 > 救命 > 80-90
    第81章 万厄祠中 一根锁链。


    解厄塔顶。


    阿守端坐在矮桌前。血染盖头下, 她目光炯炯地直视前方——


    就在刚才,纸人开了香炉烟门,将新晋鬼仙请来塔顶。这位新晋鬼仙还捎带一个人形挂件, 姓方名休。


    刚回塔时, 小黑狗说什么都不肯单独走。奠二拿了一堆天材地宝诱惑它,可是纸人只要接近到一步之内, 小狗便皱鼻呲牙,喉咙里呜呜有声。


    这只毛茸茸的鬼仙再怎么笨,它也是货真价实的鬼仙阶位, 鬼差不敢随便冲撞。奠二打落牙齿和血吞,最终连方休一起请来了。


    “上司姐姐, 好久不见。”方休人逢喜事精神爽, 脸上满是笑意。


    那艳鬼与方休并肩站着, 眉眼藏在阴影之中,只有左颊的血痣鲜艳欲滴。他垂手而立,身上残留着生魂精气的味道。


    阿守眉头蹙起, 暗暗打量了一番方休。还好, 那艳鬼懂得分寸, 他只是取食了精气, 并未伤及生魂根本。


    既然如此, 她也不便多说。


    阿守直奔主题:“多日不见, 你又做了件稀奇事。我从未见人如此解厄,也从未见过如此鬼仙。”


    小狗站在方休身前, 一双圆眼好奇地打量阿守。它犹疑片刻, 转头朝方休汪汪两声。


    鬼仙阿守动作一顿,纸人五官扭了扭,胆战心惊地瞧阿守。


    半晌, 阿守叹气道:“照规矩来,该翻译便翻译。”


    纸人清清嗓子,有点哆嗦地解释道:“方休,黑狗仙说,阿守大人与它气息很像,它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狗。”


    方休敲敲小狗的脑袋:“人家是人。”


    “汪,汪汪!”小狗摇摇尾巴。


    奠二:“它说它知道了,问你什么时候跟它回家。”


    “那个高高的人类会告诉你,”方休会意地引导小狗,“我在这里陪你,你直接和她说吧。”


    “汪!”小狗上前两步,在阿守面前端坐。


    阿守赞赏地看了方休一眼,冲小黑狗正色道:“你已升仙,可以自由走动,无需再守着那个院子。”


    小狗不满地叫了两声,尾巴耷拉下来。


    阿守沉默片刻:“这样可好?我日日遣阴差去院中查看,若是你的主人回来了,方休会立刻随你回去。”


    小狗舔舔鼻子:“汪呜。”


    “是的,这次散步时间较久。”阿守轻声说道,“你且待在塔里,他们都会陪你玩。等你玩累了,我们也可以送你回家。”


    “汪!”小狗的眼睛亮亮的。


    方休默然。


    阿守没有说谎,只是他们都知道,小狗主人不会再回来,鬼仙也不会感到劳累。小狗还不能理解时间的流逝,对它来说,这将是个格外漫长的午后。


    也好,至少它看起来真的很开心。


    而后阿守话锋一转:“我们承诺为你看顾院子,带你尽情散步,你需要与我们签一个简单的契约……在你回家之前,你的厄由地府保管。”


    小狗不解地歪过头,这一句话里有太多它不懂的东西。


    沉思许久后,它轻轻拽了拽方休的裤脚,深沉地叫了两声。这回不需要翻译,方休也能懂得它的意思——小狗要他帮忙谈一谈。


    方休失笑。没想到来趟阴间,他还能当一回小狗法律顾问。


    阿守也很干脆,她朱笔挥舞,一纸鬼契飞到方休面前。


    方休逐字逐句地看了遍,他惊讶地发现,这契约居然相当不错。


    根据契约内容,地府将负责新晋鬼仙的所有合理需求。包括但不限于提供阴气充裕的洞府、神仙丹药,以及基础的修炼方法。


    若是鬼仙遇到冲突或难处,也可以尽管求助地府——只要它们不去祸乱阴阳两界,称得上逍遥二字。


    而它们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将厄寄存在地府。


    白双影曾对他讲过,鬼仙炼化厄之后,厄便成为了鬼仙的第二心脏。


    它可以与鬼仙分开,但决不能损坏。一旦厄被毁掉,鬼仙也会跌落仙阶,再度变回邪祟。野生鬼仙们大多把厄藏在自己洞府深处,悉心保护。


    ……但洞府再怎么安全,也比不过地府官方。


    之前地府准备与黎烁签的,难道就是这个?


    方休看了半天,没找到任何漏洞或者文字游戏。


    “没什么问题,看你愿不愿意。”


    方休对小狗说,“你不愿意,他们也不会拿你怎么样,只会立刻把你送回院子。”


    “汪?”


    “……嗯,那样的话,我恐怕没法再陪你玩了。”方休垂下目光。


    那会是一个永别,他想,可惜小狗不懂得什么叫做永别。


    小狗呆住,它定定地思考许久,又朝阿守严肃地叫了两声。


    红项圈自行滑动,啪嗒落在地上。小狗叼起红项圈,摇头晃脑地走向阿守,把它放在矮桌前方。


    奠二弓起腰,恭恭敬敬呈上朱红印泥。小狗笨拙地踩了两下,在鬼契上留下两个歪斜的爪印。


    纸人拼命压着嘴角,用红木托盘放好了鬼契与凶风厄,小心翼翼地托过头顶。


    阿守收起鬼契,如释重负地站起身:“如此便好。几位稍等片刻,我们先将这厄好好安置。回来后,我会亲自与你讨论奖赏。”


    白双影身体微动,长发上的光泽轻轻一滑。


    方休即刻开口道:“我们能跟着去吗?”


    像是怕阿守拒绝,他又快速补充,“阳间那些大银行会着重宣传自己的安保,你们只是在契约上说了‘妥善保管’,我们总要看看环境。”


    阿守不语,似乎在思考。


    方休趁热打铁:“您看,我家鬼是地府公务人员,我又丝毫不懂玄学。我就算看了,也做不出什么事。”


    “上司姐姐,您也知道,我没法一直陪着这个小家伙。现在让我看一眼,我好歹能安心。”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软,听着比林子里的野兔还要无害。


    小狗半懂不懂地汪汪叫,热情附和。


    “罢了罢了,也是缘分。看在你引它顿悟的份儿上,随我来吧。”阿守摇了摇头,做了个手势。


    方休连忙跟上,身后小黑狗蹦蹦跳跳地追着,白双影的步伐也变得无比轻快。


    阿守看不见的角度,方休轻轻捏了捏白双影的袖子,白双影面无表情地反过手,紧紧握住方休的手指。


    纸人燃起烟门,众人直接来到了“二楼”。


    此刻二楼没有幻象,消灾堂正对万厄祠,两扇大门静默相望。红灯笼无风自动,柔和的红光铺满墙壁。


    纸人弯腰高举托盘,退到万厄祠的大门旁边。阿守大步前行,停在缠满锁链的青铜锁前方。


    果然是这里,方休心想。


    牌匾上光明正大写着“万厄祠”,名字简直直白到了一定境界。他的身边,白双影微微抬起脸,一双白眸锁着阿守的背影。


    阿守抽出盘在腰间的软剑,割开了手腕。手腕伤口并未流血,而是冒出一缕缕血红烟雾。


    伴随着晦涩难懂的咒文吟诵,血烟绕上每一根锁链,徐徐游走。待所有锁链都被血烟覆盖,阿守低喝一声,软剑朝青铜锁敲了八下。


    她的动作幅度不大,敲击声却震耳欲聋。


    一声又一声,那音波震得方休五脏拧起、骨缝发痒,差点就地蹲下。下一秒,一股凉凉的气息从白双影的指尖传来,它渗入方休的身体,那股不适霎时间消失。


    方休这边缓过气,那边锁链哗啦啦落地。


    落下的锁链如同活蛇,它们盘了起来,“体表”泛着血烟光辉。锁链其中一端蛇头般扬起摇晃,戒备着可能的敌人。


    万厄祠大门无声敞开,内里一片强光,照得方休有点眼晕。


    “跟紧我。”阿守哑声道,第一个跨过门槛。


    进入万厄祠的第一秒,方休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他想象过豪华的祠堂,想象过巨大的庭园,可他没想到。万厄祠会这么……怪异。


    他们像是踏入了一个过分宽大的电梯井。


    “电梯井”的截面大概有九平方米左右,朝上朝下都看不见尽头。它的四壁画满精致的花纹与图样,燃了金灿灿的灯,整个空间灯火辉煌。


    正对他们的,是一尊脸上没有五官、服饰没有衣褶的白瓷像。


    和嵬山祠的神像不同,这瓷像就像把民间的粗糙制品直接放大数倍,与这无比精致的空间格格不入。


    更古怪的是,面前空间堪比程序建模。无数瓷像复制粘贴,一层叠一层,布满了无限延伸的墙壁。


    若不是每尊瓷像的头脚位置相同,方休简直要以为自己进了某种镜子房间,上下两边是无穷镜像。


    精美壁画的对比下,雪白的瓷像格外醒目,如同某种生物凸出来的脊椎。


    方休下意识动了动双脚,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此刻自己正悬于虚空之中。小狗还停在万厄祠门口,哆哆嗦嗦不敢跟上。


    阿守立于神像之前。


    这位鬼仙身量极高,比起近三米的瓷像,又显得娇小起来。她以白绸封好鬼契,放入瓷像前的白玉神龛,又往上压了个核桃大小的黄金镇兽。


    镇兽刚归位,神龛上便荡起一个烟圈,彼方一片昏暗。阿守双手托起红项圈,将其放入烟环之中。


    众人注视下,红项圈在空中缓缓下落。只听面前瓷像内一声落地轻响,烟圈瞬间消散。


    方休:“……”


    他再次看向数不胜数的巨大瓷像,目光微动。


    原来如此,这些巨大瓷像是用来存放“厄”的,堪称阴间版本的保险柜墙壁。阿守进门那番折腾,无异于“虹膜认证”、“指纹认证”和“输入本人语音密码”。


    这么一想,面前的场景不再显得诡谲。方休开始探头探脑,试图找到阴间版金库摄像头。


    悄悄观察方休的阿守:“……”


    阿守:“解厄塔不倒,万厄祠不破。你可安心了?”


    方休点点头,好奇:“这里存了这么多厄,有什么特殊作用吗?”


    地府一边有意培养鬼仙,一边给鬼仙优厚的待遇,只为取走鬼仙的厄。他才不信地府只是做慈善,就像他不信任阳间银行家。


    阿守:“自然有,镇……”


    说到这里,她的话语不自然地停住。


    半晌,她干涩地继续道,“解厄塔不倒,万厄祠不破……万厄祠不破,解厄塔不倒……总之,它们极为重要。”


    这说了和没说差不多,方休一阵迷茫。


    算了,小黑狗的厄安全了,白双影也满足了好奇心。他此行的目的已然达到,就差结算祭祀奖励。


    话说回来,这次祭祀最大的奖励,他已经拿到了。


    如今方休没了顾虑,可以随心亲吻他的鬼。明明祭祀血腥又压抑,他却一天比一天幸福舒畅,这世界还真是奇妙。


    想到这里,方休忍不住余光看向白双影。


    ……咦?


    他的鬼脸上不仅没有表情,连五官都消失了。


    白双影仍然抓着方休的手,他攥得越来越紧,力道越来越大,握得方休有些疼痛。


    冥冥之中,方休听到了锁链碰撞的轻响。


    ……几分钟前,白双影眼中的场景,和方休有那么一点点区别。


    凶风厄——红项圈轻轻落入瓷像,烟圈飞速散去。


    就在下个刹那,凶风厄上的因果波动不止,凝结为一条锁链。它自瓷像心口缓缓探出,刺入虚空。


    白双影感觉得到,那条该死的锁链穿越空间,缓缓缠绕上他的身体。如同麻线织入布匹,它化作万千因果锁链的一条,融入了他的封印。


    自从被封印,他再也无缘接触外界。白双影单知道封印法术复杂庞大,可惜他没机会得见庐山其面目,自然无法解析法术。


    此刻,他终于看到了那险恶术法的一部分。


    他那无数锁链正是诞生于此处,每根锁链都借了一个厄的因果。数不清的厄由万厄祠容纳,强行拼凑在一起,将这座解厄塔化为“万厄之厄”。


    怪不得能镇住他,这东西根本有悖天理。按照天道自然,世间压根生不出这样强大的厄。


    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还要难以处理。


    ……为了封印自己,当年阴阳两界可真是煞费苦心。


    白双影无意识收紧手指。尘封的憎恶再次奔涌而出。他绝对要——


    “上司姐姐,谢谢你带我看这些,这地方真的很壮观。”


    方休朗声说道,“不过我有点累了,我能不能先回去休息,咱们明天再谈奖励的事?”


    “自然可以。”阿守痛快应道,对纸人打了个手势。


    ……


    “你还好吗?是不是那地方让你不舒服了?”


    刚回到房间,方休就紧张地询问白双影。


    纸人嘀咕过,鬼仙天然压制寻常邪祟,连它这种阴差都受不太住。作为鬼仙的“第二心脏”,被炼化的厄也有同等威力。


    那地方放了满满当当的厄,白双影很有可能受到影响。


    “还好。”半晌,白双影憋出一句。


    白上神熟练地爬上床,在靠墙的角落坐好。他逐个恢复五官,脸上还带着隐隐的愠色。


    那些玩意儿影响不了他,他是被气得不舒服。


    方休看了他一会儿,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说完他往床上一摔,倒在了白双影身边。小狗跟着跳上床,在他们两个之间快乐地嗅来嗅去。


    白双影隐约觉得这段对话哪里不对劲,他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他把思绪从愤怒中抽离,冥思苦想起来。


    ……嵬山神在前,小黑狗在后。他点化他们成神,展现出了不属于寻常邪祟的实力。


    ……面对鬼仙阿守和鬼仙小狗,他并未表现出正常邪祟应有的敬畏与恐惧。


    ……哪怕在刚才,面对万厄祠里的异象,他都没有像阴差奠二那样畏缩。


    方休始终看在眼里,认知并未扭曲。他的人类十分敏锐,十万分聪明,不可能对此毫无察觉。


    白双影低下头,目光正撞上方休柔和的视线。


    他思考几秒,直接开口——


    “时至今日,你有没有什么想问我?”


    第82章 指定祭祀 恐怖视角。


    方休仰面躺在床上, 偏长的刘海滑开,露出黑玉般的眸子。他陷在软绵绵的床垫里,懒得挪动脑袋, 只是眸子往白双影的方向一转。


    白双影全神贯注地瞧着他, 表情里还有点跃跃欲试的意思。


    “我想想——”方休挑起嘴角,故意拉长音调。


    白双影头一回发现, 他的人类有个浅浅的酒窝。细细观察几秒后,他如梦初醒地清空脑子,准备面对狡猾人类的考验。


    方休懒洋洋地动弹起来, 他头一歪,枕上白双影的袍角。


    他的语气有种困倦下的柔软, 像是在讲睡前故事——


    “我知道你不是寻常邪祟, 和神仙有些关系, 但又不像是正经鬼仙。”


    “我知道你与阳间有过冲突,对人世怀有怨恨,目前在地府控制之下。”


    “我知道你想要跳过祭祀的规矩, 从我这个祭品身上得到特殊好处。要我猜的话……脱离地府控制的方法?”


    白双影:“………………?”


    “总之, 你像一名想要越狱的特殊囚犯。”方休抻了抻肩颈。


    他每说一句, 白双影就融化一点。说到最后, 他的鬼默默融化半截, 活像夏日不堪高温的奶油甜筒。


    “真想问的也有, 比如你的过去。可是这东西属于隐私,我更想听你主动讲。”


    方休十分随意地表示, 就像“想要违抗地府”只是件再正常不过的小事。


    解厄塔的房间比小院温暖许多, 小狗在他的小腿边趴下,呼呼睡得起劲。他的脸颊贴着凉滑柔软的袖子,像是枕了最上等的丝绸枕头。


    刚才说“有点累了”是托词, 现在困意真的包裹上来。方休努力支了支眼皮,最终还是和小狗一起坠入梦乡。


    数分钟过去,白双影终于想好了如何接茬,方休却在他旁边睡熟了。


    ……结果,方休没有问他任何事。


    白双影沉默良久。


    他化作本体,延为薄薄一张,轻轻钻入方休身下。那古怪液片奋力蠕动,把横躺在床的方休抬起竖过来,让他好好枕上枕头。


    接着他熟练地脱掉方休的鞋袜,顺手给他的人类盖上被子。小狗被一番折腾惊醒了,它疑惑地猛嗅液团,随后放松地垂下头,脑袋压上被角。


    白双影重新聚回人形,侧躺在方休身边。


    他又要开始耗时小半天,坚持两个月的研究行动——盯着方休的睡脸看。


    他早些天便发现了,这个人类越看越顺眼。那并非基于人类审美的好看,只是……他觉得很漂亮。


    方休面容俊秀,五官线条轻盈柔和,笑起来显得分外无害。那人不笑的时候,眉眼多了一丝英气,像把微微出鞘的刀。


    思考是个好东西,他居然无师自通了人类的审美。


    白双影趁机回忆其他三个人类,随后他不太遗憾地发现,他的审美能力还是仅限于方休。


    他的人类果然很特殊。


    证据就是,每当他观察方休,他总能发现新东西。


    今天他捕获了藏匿得很好的酒窝。昨天他发现方休左边眉毛里的小痣,再前天……白双影把这个人类的样貌记忆了一遍又一遍,可他观察得越仔细,越觉得自己的研究不合格。


    比如事到如今,他仍不知道方休的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白双影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方休的鼻尖。


    方休皱起鼻子,他眼睛都没睁,抬手扒拉了他两下:“白双影,别闹。”


    嗯,这家伙之前就毫无敬意,这点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不,或许不是毫无敬意。一个念头突然自己冒了出来。


    白双影皱起眉头。


    方休喜欢自己,并非“不在乎”;他一直待自己很好,并非“不尊重”。仅仅是没有仰视,也没有俯视,他的人类在平视他。


    方休知道他想要灭世的念头,也知道他想要逃脱的心思。那个人类的态度却像是对待队友抱怨,或者同伴翘班。


    无论自己是什么,实力如何,与地府有何过节。方休与自己交谈的模样,像是站在同一个“高度”。


    与神仙、地府相似的高度。


    ……可是他再三确认过,方休只是一个普通人类,还是个现实又聪明的人类。


    ……这个人类的视角,会不会太过疯狂了?


    咔。


    凶风厄刚生成的锁链,就此断开。


    小狗耳朵动了动,原地打了个滚,露出肚皮。它的身边,方休依然在睡梦之中。


    因果锁链一根接一根断掉,发出暴雨般的细密裂响。这次断掉的锁链,足足有五百一十二根。


    又一份力量回归,白双影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今天之前,他会想,方休松动了他的封印法术,那人身上一定有些秘密。


    今天之后,他会想,他的人类简直是一个怪物——


    能断掉近六百个厄的锁链,身上的因果美味到难以置信,偏偏又不是玄学中人。


    这三点就不该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若不是方休的体温实在真实,白双影都要怀疑自己发了疯,擅自编造了一个幻觉。


    下一秒,白上神气馁地回归本体,生无可恋地淌在方休身上。


    ……无论是封印法术还是方休,他了解得越多,反而越发看不清。


    想到自己参不透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凡人,连断掉五百多条锁链都没法让白双影兴奋了。


    这个人类喜欢吃什么?喜欢哪种颜色?……想要怎样的亲吻,又追求怎样的未来?


    这个人类的一切,他都想知道,他都要知道。


    ……


    方休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就是躺在他身边的白双影有点蔫,散发着莫名其妙的深沉感。


    啊,他不该点破白双影的越狱计划吗?


    方休连忙安慰道:“放心放心,我绝对不可能告发你,你随意就好。”


    “我们人类也有勺子挖地道越狱的呢,坚持就是胜利,加油!”


    白双影幽幽看了他一眼,翻动身体,整个人撑在方休上方。


    随后他直接堵上了方休的嘴唇。


    某只鬼用足了亲吻的力道,吻得方休气喘吁吁,唇缝里时不时露出几声低吟。白双影再次分裂舌尖,探索对方脆弱的口腔和咽喉,如同试着把真相挖掘出来。


    软绵绵的床垫不时晃动,白双影指尖摩挲着方休的面颊,方休双手勾上了他的脖颈。


    暧昧的接吻声中,小狗识趣地跳下床,后脚搔抓着耳朵。


    享受了几分钟软床与热吻,方休笑着摸摸嘴唇:“您的早餐齐了,记得给个五星好评啊。”


    白双影:“……”


    白双影嗓音飘忽:“再来一次,刚才想法太多,忘记吃了。”


    方休:“?”


    最终,他悲愤地提前了冲澡时间,并且全程面朝墙壁。偏偏浴室隔间还是玻璃做的!玻璃做的!真是一点都不人性化。


    接下来的流程,方休执行得滚瓜烂熟。清点战利品加模拟分配,他只用了五分钟。


    姜寻那支笔很是不错,能够凭空题字画符,非常适合玄学中人。


    他身上其他法器也不少,可惜按照白双影的说法,它们够不上档次。方休一一滴上血,准备看准时机充饭卡。


    临分别前,吕扬送了他一颗死人智齿。经过两个月的磨炼,这位曾经的新人能够面对邪祟而面不改色,控制尸体的技巧日渐成熟。


    吕扬表示,这颗智齿凝结了浓重的“人味”。方休可以在幻象里混上这颗牙齿,到时不仅能欺骗普通人,还能骗过邪祟。


    说实话,这比姜寻那支笔有用得多,方休欣然笑纳。


    然后——


    “凶风之厄已除,除厄者另有奖励——”


    “厄为方休所除,重重有赏——”


    纸人奠二满身皱褶,精神状态却很是不错。看来“鬼仙业绩”和“翘班两月”功过对撞,鬼仙阿守没有太过为难他。


    方休竖起耳朵,期待地听下去。


    “凶风厄被成功炼化,新晋鬼仙记录在册,此回追加一次奖励!”


    方休:“这回也能选两个异象技能?”


    “那不是,”纸人谄笑着搓手,“您瞧,这回的异象质量不怎么样,多选个也是浪费——这次您选了技能,地府会为您成倍加强,不会削得太狠。”


    “您慢慢想,咱不着急,不着急。”


    方休下意识看向四周。


    这次黄毛也没了,梅岚干脆搬到了这一桌。另一边桌子空空荡荡,有些寂寥。


    梅岚还是那副优雅内敛的模样。经过两个月的相处,如今她时不时会露出浅笑,接下成松云和关鹤的话茬。


    她杀死黄毛的事情如同幻觉——那一天之后,梅岚再没有任何异常举动。


    此刻,梅岚专心盯着面前的肉粥,似乎对地府的奖赏毫无兴趣。


    正如方休所料,纸人没提他们在凶风厄里拖了两个月的事,地府果然不打算追究。


    更有趣的是,纸人也没提梅岚、姜寻这两个黑.道士的事,地府显然不介意祭祀中有黑.道士存在。


    黑.道士大多不是好鸟,背上人命也说得通……只是就这几场祭祀来说,他们最近遇见黑.道士的频率是不是太高了?


    方休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


    纸人仍然信心满满地盯着他,一脸“我做好了一百零八种方案您尽管挑选”的豪迈气息。


    方休微微侧头,说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答案:“我要小狗。”


    小黑狗听到“狗”字,炮.弹般弹射过来,绕着方休的脚腕转圈。


    奠二:“啊?”


    奠二:“等等,等等。方先生哪,小狗,咳,小狗大人已是鬼仙,它不能作为异象选择——”


    方休微笑:“我选的是‘身边有风’这个异象,而非‘新晋鬼仙’本身。”


    奠二:“……”


    有区别吗?!你小子不就是想让鬼仙陪着你吗!


    ……但是小狗带起了风,平地起风也确实是异象。方休的选择,确实在地府的规则之内。


    靠。


    奠二捧住满是皱褶的脑袋,恨不得从香炉里掏根香把自己点了,原地逃离这份该死的工作。


    半晌,它抬起满是血丝的眼:“‘召唤清风’,您能召唤这只……这位鬼仙,召唤时间无限制。”


    “一旦进入祭祀,它不会受到禁忌影响,但禁止攻击其他人类和邪祟。而且您无法违背它的意志,强制它做任何事。”


    “好。”方休想都没想,爽快答应。


    纸人挠了挠脸皮,两只怪眼盛满麻木。


    “凶风之厄属风……嗯嗯……这些技能只能在祭祀全部完成前使用……”


    “巽卦”图案烙上方休的皮肤,迅速沉没消失。


    小狗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它快乐地站立起来,前脚使劲扒拉方休的膝盖。方休轻轻摸了摸它的脑袋,小狗欢快地舔着他的手。


    方休相当满足。


    这可是鬼仙级别的危险预知,更别提小狗本身的珍贵价值——毛茸茸热烘烘的小动物,还有比这更安抚人心的事物吗?


    “还有。”


    方休刚打算享用早餐,纸人再度开口。


    “关于下一场祭祀,咱得做个说明。”


    它没精打采地偷看方休,“方先生成功解厄四次,得了‘消灾人候选’的身份。诸位下一次祭祀,将是地府指定祭祀。”


    “届时,所有参与队伍的领袖,都是‘消灾人’。”


    第83章 天赋测试 指环升级。


    众人歇过两个月, 地府这短短一天假期,压根激不起波澜。


    趁着空闲,方休点了遍身上的物资——一个能抵三条命的玉佛, 从饭卡降级为“狗粮碗”的叩地鼎, 以及一堆用来充饭卡的低级法器。


    姜寻那支法器毛笔,方休不动声色地送给了梅岚。他的理由是“大家都不会用这个, 你家里开字画店,不如你拿着玩”。


    梅岚怔了一怔,没有推辞。


    接过毛笔法器时, 她稍稍垂下目光,避开了方休的视线。


    吕扬那组全是新人, 姜寻的法器又全是专业道具。成松云和关鹤照旧一人一个玉佛加五帝钱, 手上的法器并未增加。仔细一算, 四人小队的法器全点在了保命上。


    就很现实。


    “黑.道士之流真的好占便宜。”


    方休点着不算充裕的家底,长吁短叹,“他们想画什么符就画什么符, 我们只能看运气捡。”


    白双影觉得这个“捡”字用得不太对劲, 但他爽快地无视了这一点。


    他认真思考了几秒, 问:“你想学法术么?”


    方休:“我能学?!”


    白双影之前总爱说他门外汉, 他还以为这辈子没指望了。


    白双影:“嗯, 只是凡人命短, 更加讲究天赋。”


    “即便你天赋超绝,不到一年时日, 你也做不到像黑.道士那样提笔成符。”他低声补充道。


    方休顿时蔫了下来, 连发丝都有点耷拉。原来无法实战,他只能学个乐呵。


    “那就是没有实际用途咯?”他嘀咕。


    白双影:“但是我想教你。”


    方休眨了眨眼睛:“什么?”


    “我想教你。”白双影重复,“……那群消灾人多半懂得法术。即便我时刻陪在你身边, 还是你自己判断更快。”


    此鬼前半句与后半句之间停顿时间极长,这个理由像极了后补的。


    方休格外愉快地答应了。


    十分钟过去,两人面对面坐在床上,气氛活像打扑克。


    面对自家人类,白双影越来越懒得藏了。他随手取了几张黄纸,当着方休的面描画法阵。


    法阵四四方方,瞧着复杂无比。中央的位置一片空白,环着一圈圈似字非字的字符,笔画之间回转着隐隐流光,散发出一股若有若无的冷意。


    方休双眼发亮。


    阳间可没有这东西,这不比测血型测星座刺激多了?


    白双影画完法阵,指尖点点空白的阵心:“此为四象观灵阵,由人仙所作,专测凡人玄学天分。稍后我引你启阵,便可知道结果。”


    “结果分上、中、下三等,往下延为‘三六九等’。此乃天道回应,不会出错。”


    方休深呼吸了一番,果断伸出爪子:“来吧!”


    床下小狗试图蹦上床,被白双影瞥了眼,又老老实实躺了回去。


    白双影轻轻捏住方休的手。


    方休手指骨形优美,指甲修剪得光滑整齐,很讨鬼喜欢。他手上的皮肤光洁细腻,没有乱糟糟的汗毛,也没有位置古怪的伤口或茧子。


    只看这只手,看不出方休曾从事什么职业。


    真要说,白双影只能想到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可方休身体上那些骇人的伤疤,又旗帜鲜明地否决了这一点。


    话说回来,方休这般特殊,大约是个惊世之才。等结果确定,他可以因材施教,教方休一两个强力术法,省得他的人在其他消灾人那里吃亏。


    ……嗯,就这么定。


    白双影掌心盖住那只热乎乎的手,将其按在四象观灵阵正中。从中心到四角,那些笔画由黑色变为赤红,隐约的流光逐渐灼目。


    法阵正常发动,看的方休抽了口凉气,脸憋得微微泛红。


    约莫半分钟,法阵周遭光华消失,通通汇聚于中心。方休的手仍被白双影按在阵心,他兴奋地抬头:“手底下好烫!”


    “结果已出。”白双影庄重颔首,松开了方休的手。


    果然,阵法中心出现了三个字符。


    两人同时探头,头顶不轻不重地撞在一起。只是谁都没心思喊疼,一双眼全在看结果——


    【?】


    方休:“?”


    白双影:“?”


    方休张了张嘴巴,欲言又止:“天道给我扣了个问号?”


    他本想感受一把传统玄学的阴阳之术,结果被老天爷当面阴阳了一把。


    白双影拧紧眉头,把法阵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他没画错,这个结果也不可能有错,那么……


    “你毫无天分。”白双影面无表情地宣布,“我听闻过这样的结果,是好事者拿猴子试出来的。”


    方休:“……”


    意思是他的玄学天赋和猴子差不多?


    不至于吧,正常人难道不该有那么一点点点天分吗?何况他之前没少跟邪祟们打交道!


    方休没指望自己是绝世天才,但绝世废材也太那个了。他的运气是不好,可这人生坎坷是不是有点超标?


    方休揉了两把脸,脑袋慢慢耷拉下来。


    白双影卡壳半天,不太熟练地安慰:“你无法使用法术,但不妨碍你使用法器。”


    他不死心地把手覆上去,亲自试了试——果然,面对他这彻头彻尾的邪祟,法阵丝毫不给面子,那个“?”迅速扭为“邪”字。


    完了,这法阵真的没问题。有问题的是方休,他的人类没有半点玄学潜能。


    ……也算是另一种情况的“特殊至极”,白双影忧郁地想。看来他没法手把手教导方休术法,也看不见方休学习的模样了。


    计划落空,白双影在床上呆坐半晌。片刻后,他似乎下定了决心,又把方休的左手拽过来。


    他轻轻脱下了那枚发丝指环。


    指环被拿走,方休的表情黯了一瞬,但他还是笑着问:“怎么啦?”


    “我日日吃你,这东西的用处没那么大了。”


    白双影正色道,“你没有天赋,我为你补上。”


    没等方休反应,他从袖角上揪下小块本体。离开白双影的刹那,它迅速皱缩成球状,通体闪烁着莹润柔和的色彩,像极了珍珠。


    发丝指环自行解开,重新化作一根根黑发。它们飘浮在空中,众星拱月般绕住那一小块本体,重新编织起来。


    白双影紧盯着蠕动成形的指环,口中念念有词。方休听不懂那些咒文,他只知道,它们顺着听觉神经入侵了他的大脑,正肆意揉捏着他的脑髓。


    在这古怪的咏唱中,那枚指环重新成型。


    黑环白珠,样式和色彩搭配异常简单。但是它的质地变得更加致密,镶嵌的“珍珠”散发出诡异的吸引力,看着莫名贵气。


    “如此一来,你可以随意使用我的隐藏能力。”白双影吟诵完毕,面容有些疲惫。


    方休有些讶异地看向白双影。


    这东西有多珍贵,他知道。白双影对自己有所求,他也知道。


    正常来说,白双影越是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越该想方设法控制他……至少,如果他是白双影,他绝对会那样做。


    结果白双影把自己最好用的技能拿出来,直接分享给他。没有利弊权衡,没有谈判博弈,他的鬼总是如此——想做便做,无所顾忌。


    这会儿,白双影又逮住他的左手,把指环慢慢套了回去,表情十分专注。仿佛他的手是豆腐做的,稍微用力就会捏碎。


    得了指环后,方休随手一指地上的小狗。


    小狗身边的空气迅速扭曲,小黑狗多了隐约的半透明效果。小狗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它顺势站起身,舔了舔方休的手指尖。


    真的是白双影的隐藏之力。


    好神奇,这就是当邪祟的感觉吗?指环的能力就像一条崭新的手臂,方休有些不习惯,但天生知道该怎么使用。


    “毫无玄学天赋”的打击瞬间蒸发,方休恨不得在床上蹦几下。


    ……然后他发现,白双影撕下的那块袖角,似乎没有自动补好。


    “无妨。”白双影从他的目光下抽回袖子,“只是少许损伤,几日便长好。”


    方休喉头有点发涩。


    他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白双影面颊上的血痣。后者鼻子里嗯了声,不闪不躲。


    “疼吗?”方休问。


    白双影颇为不理解地看了方休一眼,骄傲道:“消灾人不是好相与的,它能保你少受几次重伤,十分划算。”


    “我有我的处理方式。”方休小声吭哧。


    白双影:“我不想总是看着你忍痛。”


    单纯的重复,并不能让他进一步了解方休,而且方休的眼睛笑起来更好看。


    方休刚要说些什么,突然门口处传来一阵敲门声。奠二拉着长腔,殷切地请他们早用晚饭。


    方休轻轻摩挲着那枚戒指,转而笑道:“待会儿我也请你吃晚餐,好好补补。”


    “说来,你听到那个敲门声了吗?”


    白双影瞄了眼房门,随口问道,“你我亲吻的时候,院门处有敲门的声音。”


    他说这话时,方休正巧走到门口,只有后脑勺对着他。


    方休停顿片刻,语气带着无所谓的笑意:“肯定是风吹的,不用在意。”


    他的人类没有回头。


    次日清晨。


    方休又一次踏上了通往“二楼”的台阶。


    第84章 失物追回 类人群星。


    这次祭祀不同于以往。临行前, 纸人居然破天荒地对他们做了说明。


    一路听下来,方休算是弄清了“消灾人”到底是怎么个角色。


    地府官方把“厄”分了四种。


    第一种,极有可能养出鬼仙的, 比如中秋厄。地府会故意派遣新人, 送去喂邪祟。


    第二种,濒临失控的倒霉玩意, 比如欢喜厄。地府基本听天由命,全看祭品运气。


    以上两种厄,地府不会特地派遣消灾人过去。


    也就是说, 一旦成为地府消灾人,他们可以免掉这种约等于必死局的祭祀。


    消灾人的工作, 主要集中在后两种——


    第三种, 情况复杂且难养鬼仙, 比如嵬山厄、凶风厄。其中比较危险的那些,地府倾向于尽快派消灾人解决,省得对阳间产生影响。


    至于第四种, 就是他们这次要面对的特殊情况——追回已经被炼化的“仙厄”。


    “有些邪祟自个儿修炼成仙, 坚持把炼化的厄藏在阳间。”


    纸人万般无奈地说明道, “厄被炼化为‘仙厄’, 和顶尖仙器差不多。总有些凡人去偷、去夺。你们这次要去解的, 便是一件流落在外的仙厄。”


    “此回所有队伍都是咱指定的, 咱只求各位平安而归。只要各位活过这次祭祀,便是响当当的消灾人了。”


    方休对这个响当当的名头毫无兴趣, 他更关心另一件事。


    “既然队伍都是你们配的, 万一出现矛盾呢?”


    “哎哟,生死有命,咱不会强行插手。”奠二连忙应道, “消灾人都有几分本事,死了只算技不如人。”


    白双影及时扭头,捉住了方休眼里一闪而过的笑意。


    他猜他的人类不是为了自身安全问的。


    这次任务特殊,二楼场地也跟着奇怪起来。一团团五颜六色的气团翻滚扭曲,有点像他干涉因果时的效果。


    白双影抓住方休的手腕,警惕地贴近。


    “这风格挺像梵高。”


    方休环视着二楼景象,与白双影一同跨过了那扇色彩混乱的怪门。


    ……


    门内的景象十分正常,换句话说,正常过了头。


    方休对着面前车水马龙的场景目瞪口呆。


    乍看起来,他们被地府传到大马路边。此刻正值上班高峰期,街上行人匆匆来往,早餐铺子生意兴隆。


    这些行人有鼻子有眼,早餐餐点的香气也非常真实,貌似不是中秋厄那种幻象。他们身后是一栋三十层以上的办公楼,楼面贴满暗蓝色玻璃,十分气派。


    “喂,新来的!”


    不远处,一个染着红头发的年轻人招呼方休,“过来过来,等你们好久了!”


    那人的眼睛是偏金的琥珀色,瞳孔呈纺锤形,胸口挂着个精致的太极吊坠。见方休还在打量他,他嚼了嚼泡泡糖,吹出个巨大的粉泡泡。


    他正靠着一家桌游店的门,一身时髦打扮完美融入装修风格。


    “狐妖混血,天生会玄学术法。”白双影只扫了一眼,轻声解释。


    零天赋的方休:“……”


    是哦,除了捣乱的黑.道士和恶和尚,这种也不算玄学正道。


    “阎炎,人还没来?我算着该到了呀。”又一个女声传来。


    一个哥特式打扮,万圣节妆风的姑娘走出门,手上还抓着三张塔罗牌。


    这回白双影和方休一同沉默。


    怎么说呢,这个同样不是本土玄学正道,看来“非玄学人士”的例外情况还挺多。相比之下,他们这组简直从头朴素到脚。


    “方休。”方休迎上前,朝那个叫阎炎的红毛伸出手。


    阎炎警惕地抽抽鼻子,没跟他握手,他狐疑地打量方休:“好大的狗味,犬妖?”


    “纯人类。”方休微笑。


    他的身边,白双影立刻嗅了嗅方休的头发。他微微皱起眉,桃骨煞顺着方休的脊椎轻轻滑下。


    一股温软的风扫过皮肤,方休嗅到了清爽的植物气息,那是白双影的味道。


    “唔,狗味没了,你怪好闻的。”阎炎惊奇道,“有两下子啊你。”


    哥特姑娘:“行了快请人进去,成天就知道闻闻闻,啥时候闻个屁味你就爽了。”


    “我也没法子,这是本能!”阎炎哇哇大叫。


    哥特姑娘懒得理他,她朝方休勾勾手:“我叫焦姣,这小子是我的搭档。其他人都到了,你们随我来。”


    她下巴点点桌游店,态度随意得像网友聚会。


    这家桌游店挺新,内部装修是颇为新潮。里面一整面墙都是书籍、漫画和桌游卡牌,还有专门的唱K设备和电脑房。


    至于零食饮料,那更是不缺。店老板的笑容略显局促,似乎对“工作日清晨还有生意”这点有些诧异,怀疑这群怪人动机不纯。


    他们确实动机不纯来着,方休默默收回视线。


    焦姣把他们引到了一间包间。


    这个包间走的闹鬼教室风格,正前方装了一块老式黑板,倒算方便。


    包间里已经有了五个人,风格各成一派。比起之前那几场祭祀的歪瓜裂枣,这回的队伍相当人模人样。


    阎炎有狐妖血统,样貌俊秀可爱,很有少年气。与他搭档的焦姣虽然化了夸张的浓妆,依旧看得出五官精致漂亮。


    剩下两队么……


    “大罗,小罗。”


    一对秃头双胞胎自我介绍。


    两人样貌端正,一身麻布衣衫,大罗穿黄,小罗穿灰。他们脖颈和手上缠满佛珠,脑袋顶上都纹了个“卍”字,年纪大概在二十五六。


    摆在明面上的黑和尚,藏都不藏。


    方休看了眼两位脑袋上的“卍”,有点憋不住。太天才了,也不知道这两位每天起床照镜子是什么心情。


    他努力绷住了这个过于地狱的念头,瞧向另一队。


    “庄蓬岛,道士。”一个三十上下的青年站起身,坦然自我介绍,“另两位是我的徒弟,幸会。”


    即便看惯了白双影,方休也得承认,这位庄蓬岛是真的帅气,完全不亚于那些流量明星。用这张脸当黑.道士太浪费了,此人应该去娱乐圈。


    想着想着,方休有点遗憾。他觉得自己现在的位置应该让给蘑菇三人组,小田肯定会超级开心。


    庄蓬岛的目光逐个点过方休这边的人,笑了:“您真是深藏不露,我竟看不出您是什么流派。”


    方休:“……”


    阎炎举手:“我闻了我闻了,反正不是混血妖怪。”


    焦姣沉思:“可能他和我差不多,学了国外的巫术。”


    方休:“…………”


    大罗小罗双胞胎:“还请施主指教。”


    就连方休自己的队伍,其他三人也好奇地看向方休。


    方休:“………………”


    方休:“久经考验的唯物主义战士。”


    大罗小罗瞪大双眼,面面相觑,满脸不信。


    阎炎使劲摇头:“哥们你不想说可以不说,搞这个就没意思了。你这都消灾人了,咋可能什么法术都不会。”


    庄蓬岛意味深长:“我听闻你解了欢喜厄,那可是寻常消灾人都啃不下的硬骨头。”


    方休无辜:“因为我知道黄赌毒是不好的。”


    庄蓬岛噎了下,眯起眼:“还有中秋厄,那可是差一点就养出鬼仙的大厄……”


    方休继续无辜:“因为我知道黄赌毒是不好的,有什么问题吗?”


    普通人怎么了,他可是字面意义上的天选普通人。


    其余三队显然非常介意方休“流派不明又拒不承认”这一点,迟迟不换话题。


    焦姣有些焦急:“方休,我们不是想要打探你的隐私。这是消灾人的规矩——我们知道你有什么手法,接下来才好制定计划。”


    方休叹了口气:“那你们有测天赋之类的玩意儿吗,随便测。”


    话音刚落,其余人的目光竟然同时看向庄蓬岛。


    庄蓬岛微微颔首,他随手一挥,金黄符纸定在半空。随即此人笔走龙蛇,画出了一个……四象观灵阵。


    方休差点叹气出声,白双影瞧着庄蓬岛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怜悯。


    庄蓬岛嗓音柔和:“这是上古流传的仙阵,引天地之道判人天分。您要是测了这个,我们绝无二话。”


    方休假装不知情道:“测是可以测,但你们不信我,是你们的事。要是测出来我才能低下,我要求补偿。”


    庄蓬岛满口答应。


    方休没让庄蓬岛碰他的手,而是五指一张,啪地扣在法阵中央。果不其然,天道再次送给他一个大大的【?】。


    那个问号比上回的还要潦草,充满了难言的情绪。其他人或许不懂,但方休怀疑天道是苦于这种恶作剧电话一样的测试。


    对不起啊老天爷,能力和猴子持平不是我的本意。


    问号之前,众人彻底沉默。


    五分钟后,方休从庄蓬岛那里获得一瓶提神辟邪丹,专治邪祟入脑、神志不清。其余人努力消化“我们之中出现了一队凡人”的现实,开始了作战会议。


    不知道为什么,庄蓬岛自然而然成了所有队伍的总指挥——


    “此回被盗的厄,是伯劳鸟妖修成的仙厄。”庄蓬岛认真说明道。


    “此鬼仙实力不强,几十年前被人杀死夺厄。它始终没有与地府接触,地府方面没有该厄的情报。”


    方休满脸圈外人的纯粹:“仙厄和普通的厄有区别吗?”


    庄蓬岛的表情有一瞬的疲惫,但他还是耐心地答了:“寻常厄变成仙厄,它的禁忌不会变。但掌控仙厄的家伙,可以随意使用这些禁忌,就像我们使用地府给的异象技能。”


    “区别在于仙厄的‘技能’不会削弱,甚至会增强,持有者连死忌都可以自由运用。”


    方休思索:“懂了,之前的祭祀是我们和敌人抢无主堡垒,这次是我们去打敌人占领的堡垒。”


    果然消灾人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他就知道地府不会做慈善。


    庄蓬岛赞同:“差不多就是这么个难度。”


    关鹤端坐在课桌边,斜着身子问方休:“我没听明白。”


    方休小声嘀咕:“你看凶风厄,它天天在场地边界刮风,是个人就能看出来有问题……要是有人故意把禁忌取消风停掉,等我们走出边界再重启,你猜会怎么样?”


    关鹤和成松云同时抽了口凉气,不再吭声。


    黑板前,庄蓬岛讲到了下一个话题。


    “这次我们人多。我这队带着大小罗,阎炎那队带上方休,我们分开调查。午饭各自解决,等到天黑,大家再到这里碰头。”


    阎炎喉咙里呜噜了声,显然不太想带普通人,可他终究没有跳出来反对。


    焦姣在课桌上交叉双手,撑着下巴沉思。几秒后,她凑过去说悄悄话:“我觉得不错诶,他们一队普通人能走到现在,绝对有厉害的地方。”


    “你想啥呢,跟着庄哥那队肯定更安全,便宜了那俩假和尚。”阎炎龇牙咧嘴。


    焦姣:“那没办法,谁让咱们是边缘流派。人家两边打交道多,肯定更好配合啊。”


    “唉,说得跟我有的选一样。”


    阎炎双手搭在脑后,身上弥漫着淡淡的忧郁,“黑.道士、恶和尚、女巫,起码都是你们自己选的流派……而我变成这样,只是因为我妈喜欢福瑞。”


    焦姣很不给面子地“噗”了出声。


    ……以上悄悄话,全被白双影用桃骨煞送进了方休的耳朵。


    挺好的,看来这次的队友心眼不多,方休礼貌地忍住了笑。


    白双影悄悄贴过来:“那只半狐修为不高,不足为惧。黑衣女不好判断,但她不像嗜杀之人——狐妖天性畏惧擅于杀生的人类,不会与他们亲近。”


    方休揉揉白双影的袖子,悄悄表示赞同。


    说实话,比起阎炎和焦姣这对非主流组合,方休更戒备庄蓬岛——


    他的黑名单里没有这个人。但此人举手投足间有股强者的自信,周围所有修行者还都默认追随。


    而且这个人的姓氏,真的很有意思。


    教室角落。


    梅岚望着讲台上侃侃而谈的庄蓬岛,手指间转动着一支廉价塑料笔。她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手指却狠狠捏住笔帽,按得指尖发白。


    啪嚓,笔帽发出细小的碎裂声响。


    第85章 一声闷响 游戏结束?


    庄蓬岛的会议和贾旭的会议有着质的区别, 十五分钟后,作战会议就结束了。


    他的思路和方休很接近——第一天先探地图、以稳为上,不要仗着自己有点能力就胡搞八搞。至于其他的, 大家都是经验丰富的消灾人, 细节不必说太多。


    庄蓬岛容貌英俊、声音好听,性格也相当沉稳。阎炎一双狐狸眼瞧着庄蓬岛, 就差眼里蹦星星:“大佬就是大佬,帅啊。”


    坐在他另一边的方休:“他很有名吗?”


    阎炎吃惊:“特有名。这才是他第五次祭祀,之前四场的厄全是他一个人破的——他身上有四个异象技能呢!”


    关鹤:“咦, 可是……”方休身上好像有五个。


    他话还没出口,就被成松云轻轻拍了下。关鹤立刻会意地换话题:“……可是纸人从没跟我们说过这些。”


    “你们不知道也正常, 我们修行者一碰面, 都要交换联系方式。”


    阎炎打了个响指, 打出几个赤红的火星,“就算在不同祭祀里,我们也能用术法交流。”


    关鹤:“……”他有一种游戏小白面对职业玩家的茫然。


    单开攻略论坛是吧, 怪不得这群家伙更容易成为消灾人, 活生生的信息壁垒啊!


    纸人跟他们讲过, 消灾人的门槛是“同一支队伍解厄四次”。只是方休干得太漂亮, 关鹤还以为“同一个人解厄”自然而然, 原来这算得上稀罕事。


    看来方休比那个庄蓬岛还要强, 不愧是官方人员!


    方休并不在意强弱之争:“欢喜厄就算了,中秋厄没有其他祭品存活, 你们怎么知道的?”


    眼见方休靠近, 阎炎似乎有点不舒服,他本能地朝反方向挪挪:“奠二被全塔通报批评,每个纸人都在吃瓜, 我们跟着吃两口呗。”


    方休:“好的。”


    原来是奠二在丢人。还好,看来这群人不知道嵬山厄和凶风厄的事,他暂时不想引起这群人的关注。


    他们这边还在聊,庄蓬岛带着人动身了——那人双指夹着符咒,随手一挥。原地腾起一阵罡风,另一组人刹那间消失无踪。


    “帅啊!”阎炎大声叹气,露出尖尖的犬齿。


    焦姣充耳不闻,自顾自地打理头发:“我们也走吧,用腿走——咱们没钱没手机,共享单车是没戏了。”


    怎么说呢,差距真的很残酷。


    按照庄蓬岛的安排,他们负责探索“祭祀场地面积”。方休这边腿短,负责抽样考察街道异象。


    上午阳光正好,两队格格不入的人走在大街上。焦阎二人风格像要参加漫展,方休这边的队伍打扮中规中矩,收获了不少注目礼。


    焦阎二人组倒是很淡定,貌似早就习惯了这种注视。


    阎炎这里嗅嗅,那里嗅嗅,嘀咕:“我没闻到邪祟的味儿,这里还挺正常的。”


    表面看起来的确如此,这座城市忙忙碌碌,挖不到任何怪异之处。只有些瘴气和游魂藏在黑暗处,光一照就没了。


    方休找到了几个招牌,确定这里是辛省游兆市——一个普普通通的省份,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十八线城市。


    可惜一没有手机二没有现金,他们能做的事着实不多。


    就这样,众人硬着头皮走到中午时分。焦姣索性找了个干净石阶,用塔罗牌卜算众人处境。


    末了,她冲着占卜结果皱起眉头:“这个地方被阴气侵蚀了。有厄的干扰,我只能得到非常模糊的启示。”


    “要不这样,我找下城内最不祥的建筑,我们过去一探究竟……哦对,你们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说到最后,她不抱希望地扫向四位普通人。


    方休想了想:“成姐,给你女儿打个电话。”


    阎炎、焦姣:“……?”


    方休腼腆地表示:“我们普通人是这样的,有问题先跟家里人打个招呼。”


    成松云就近找了家小商铺,声称有急事找女儿,手机不在身上。店老板爽快地出借手机,然而一通操作之后,听筒内传出机械女音:


    “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


    成松云以为手滑拨错,又来了两遍,次次都是空号。


    她的眉头微微皱起——她不可能记错女儿的号码,这地方绝对哪里出了问题。


    方休适时跟进店:“老板,最近的派出所在哪?阿姨有点糊涂,我得把她送过去。”


    “哎,好!”店老板如释重负,详细指起路来。


    他生怕他们迷路,还特地在包装纸上画了个简易地图。


    焦阎两人组:“……???”这又是什么离奇路子。


    方休:“我们普通人是这样的,问题解决不了找警察。”


    阎炎想反驳,吭哧半天找不到词——怎么说呢,这法子合理之中透着一丝离谱,他不知道方休究竟是太正常,还是太不正常。


    焦姣跳出来打圆场:“白天阳气足,趁白天先查查不祥之地。我看派出所离咱们据点更近,咱们晚上再去派出所吧。”


    方休眨眨眼,答应了。


    自己这边的方案已经给出来了,派出所又不会长腿逃跑。说实话,他也挺好奇玄学人士的解决方式。


    ……


    十分钟后,众人无言地守在巷子里。


    阎炎和焦姣找了片没有摄像头的破烂地,往地上画了个锅盖大小的法阵。焦姣从LO包里掏出一堆让人看不懂的瓶瓶罐罐,原地烧起了药草。


    不愧是野路子出身,她的举手投足间没有神秘学的优雅,反而有种厨师摆弄调料罐的豪爽。青灰的药草烟气绕着法阵浮动,呛得关鹤连连咳嗽。


    烟熏火燎中,阎炎剪了自己的头发、指甲,又弄了点血,在法阵四周摆好。然后他张开十指举着,指尖冒着红火,原地cosplay蜡烛。


    考虑到两位的打扮,气氛有种莫名的中二感。


    连白双影都袖子遮脸,扭过头去,不愿意看这么粗糙的施术仪式。


    怪不得阎炎那么憧憬庄蓬岛的法术,方休心想。对比这种可以打抽象TAG的施术场面,庄蓬岛那一手称得上高大上。


    终于,焦姣絮絮叨叨念完了咒语。阎炎十根手指上的火苗瞬间熄灭,吓得他抽了口气,也被草药烟气呛得咳嗽不止。


    焦姣严肃地站起来,一边用鞋底猛搓地上的魔法阵,一边:“还记得你们刚来时那座高楼吗?那边死亡的气息最浓郁。”


    “咱们吃个午饭,下午正好回去调查。”


    阎炎还蹲在地上,肚子配合着咕噜两声:“你说得轻巧,没钱咱们咋吃饭啊,这里又没有野果之类的……”


    焦姣诧异:“你说什么东西,这里这么多人,咱们肯定要饭吃啊。”


    阎炎:“……”


    “要别的不好说,你要只是讨口吃的,大家都会给你。”焦姣语重心长道。


    方休听得无奈,他当场解开乾坤袋,开始朝外拿饮料和水果。


    阎炎的眼睛先是亮了亮,接着闪过一丝“不能向凡人讨饭”的矜持。然而在方休掏出一整只烧鸡后,此人的矜持无影无踪。阎炎的狐狸眼跟着烧鸡走,目光像是黏在了上面。


    阎炎戳了戳焦姣:“他们有烧鸡。”


    “出息。”


    “我不管,反正我不想出去要饭。”


    “那你吃吧,我自己解决。”焦姣耸耸肩膀。


    这两人还挺有趣,半狐阎炎没什么心眼,人类焦姣更礼貌,也更为多疑。


    方休大概能理解焦姣的想法,他没有强留。焦姣的动作也麻利——她裙子一摆,施施然出了巷子,不到十分钟,焦姣就提了一袋包子回来。


    成松云试图给她塞两瓶饮料,也被她谢绝了。


    “真的谢谢阿姨。阎炎吃的话,我就先不吃了。”她很坦率地表示,“之前我们遇到过拿食物下蛊的,得留个人才行。”


    “而且总有人得试试这边的吃食。”她小声补了句,掌心握了一小瓶魔药。


    阴暗逼仄的小巷,就这么变成了一行人的临时食堂。


    阎炎得到了两只烧鸡,他对方休的态度瞬间软化了不少。他撕咬着鸡肉,盛赞方休:“你怎么想的啊,这个异象技能也太天才了。”


    关鹤来了精神:“对吧!”


    “要是我们有这本事,就不用吃那么多苦了。”阎炎苦涩道,“我们上一场祭祀是那种废楼,楼里只有虫子和老鼠可以吃……唉,想想就难受。”


    焦姣叼着包子,翻了个白眼:“别装了,野生狐狸的主食不就那些东西吗。”


    阎炎:“我只说难受,又没说难吃!而且我有一半是人好吧,我吃老鼠只吃熟的!”


    焦姣不理他了。


    她小心翼翼地嚼着包子,时刻准备给自己灌魔药,好在一顿饭吃到最后,焦姣也没出现任何异状。


    吃完后,她再次叽里呱啦念诵咒语,用塑料袋凝了一小袋子水,喝得一干二净。


    事实证明,这场午餐是本日最为惊心动魄的事情。


    下午对所谓“死亡建筑”的探索乏善可陈——他们的目标不是奇奇怪怪的公寓,也不是荒废已久的废楼,而是一座正常营业的办公大楼。


    大楼装修大气,打扫得很干净。每层都安排了不少公司。三十多层的高度,众人一层一层攀爬搜索,爬得要几乎要抑郁。更见鬼的是,他们从地下停车场搜到楼顶天台,硬是没找到任何可疑的迹象。


    一行人不死心,选择以膝盖硬扛楼梯,又步行往下走。


    方休靠着自家鬼拎着后衣领,不动声色地维持住了“凡人领袖”的体面。


    倒不是方休多么爱面子,主要是他对自己的体力有数。就这种高楼,他必定两条腿上去,四条腿下来。


    “我的老姐,你没算错吧。”阎炎抹了把脸上的汗,气喘吁吁道,“我鼻子都快闻出血了,你确定你那‘死亡的气息’不是‘我的死亡’?”


    焦姣累得双颊涨红:“你再哔哔下去,很快就是了。”


    方休默默看向白双影,白双影眉头微蹙:“此处气息的确古怪,因果颇为杂乱。时机未到,且等片刻。”


    焦阎二位法术虽然尴尬,但他们能混成消灾人,果然有几分真功夫。方休转动思绪,继续由白双影捏着下楼。


    关鹤那边也有点憋不住,悄声询问:“那套外国东西在咱们这边真好用吗?”


    成松云:“不晓得,我单知道神仙不好过关……”


    梅岚快速瞄了眼方休,小声:“这要看情况。”


    三人一同看向她。


    梅岚抿了抿嘴,有点紧张地开口:“我听人说过,阴阳两边的规矩其实挺像的。”


    “阴间属地跟着阳间疆界走,神鬼无事不过关。所以有些人为了逃离邪祟,会故意出国住一段时间。”


    “这种法术也是,跨国施放等于挑衅,施术人和目标在同一国就没关系。我想她的魔法应该有效……”


    方休扬起眉毛:“受教了,原来还有这种说法。”


    说到这时,他们刚下到一楼大厅。众人正打算专门探索一下电梯,只听门口处一声闷响,几声尖叫。


    “有人跳楼啦——!!!”


    “快打120,快点!”


    “哪层跳的?!”


    混乱与惊呼中,方休迅速转身。


    大门外多了个女人。


    如血的残阳下,她四肢摔得折断,暗红的血泊迅速扩散,如同一朵绽开的花。


    女人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眼睛被血丝染得通红。她直直看向门厅方向,虚弱地咧开嘴,挑起一个微笑。


    下一秒,世界化作一片空白。


    第86章 死亡主角 她的提示。


    白光只是一瞬。


    视野再度恢复, 面前仍然是如血残阳。只是大楼门口位置干干净净,没有尖叫,更没有尸体。大厅门卫和前台诧异地看着众人, 使劲揉眼, 随即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方休下意识抹了把额头。他摸到了爬楼留下的汗水和热气,刚才的一切不太像幻觉。


    “时间倒退了一天。”焦姣面色凝重, 她指指大厅墙壁上装饰的电子表,“咱们先避一避,门卫表情不太对, 钟表也不太对劲。”


    方休定定地望着前台后方的电子屏。


    【20彡彳年αΩ戸17日】


    【18:01:42 巠亓乂】


    刚才他们进来的时候,时间显示确实是“18日”, 时间当着他们的面倒退了一天。


    但方休很确定, 刚才的时间展示完全正常, 并没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文字错误。


    这个时间,楼里一些白领陆陆续续下班,人潮渐渐将众人包围。顶着门卫无比狐疑的视线, 一行人随人群冲出离开大楼, 找了个长椅歇着。


    “卧槽, 刚才那个也太怪了。”阎炎使劲拍胸口, “别告诉我这次祭祀是循环类,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方休好奇:“循环类有什么说法吗?”


    他看过不少类似主题的电影, 至少在大众认知里,这种境况并不罕见。


    焦姣思考片刻:“祭祀有个很基本的规律, 你身边的环境越违背天道, 这场祭祀就越危险。”


    “只是事物样子奇怪还好说,要是时间、空间之类的玩意儿出了差错,那就很麻烦了——我们这边有个说法, ‘时空转两转,小命没一半’,指的就是这种状况。”


    关鹤犹豫几秒,还是问出来了:“可是我们中秋祭的时候……”


    “中秋祭的情况我们听说过。”


    焦姣说,“那场祭祀只是‘幻影重复、环境不变’,时间流速还是跟外界一样,对不对?”


    好像是这个道理,关鹤没话说了。


    方休思忖道:“总之就是,时间方面的物理定律没那么好打破。这种要么是很厉害的诅咒,要么是非常强悍的幻术。”


    焦姣:“……差不多吧。我先说啊,别跟我讲物理,听着脑壳疼。”


    阎炎在旁边疯狂点头。


    方休咳嗽两声:“好的,先不管怎么个循环法,刚才我们好像见到了‘循环主角’——那个跳楼女人是个不错的突破口,可惜刚才我没看清她的脸。”


    女人七窍流血,一张脸摔变了形,他没来得及看清她的五官,世界便被白光吞没。


    他只记得那双血红的眼睛,它们充斥着麻木、怨恨与不甘。


    连方休都没来得及看清,其余三人更是没多少可说——成松云记得那姑娘穿了酒红色毛衣,关鹤记得她的头发烫了卷。梅岚回忆许久,说她的手没涂指甲油。


    焦姣沉默两秒,意味深长地望向阎炎。


    阎炎愣了两秒,头摇得像拨浪鼓:“着急什么,先回去跟庄大哥那边商量商量。人家都说了不要乱搞,这种事情又不急于一时。我建议我们先回去,今天的发现已经够多了——”


    焦姣:“万一明天她换个地方跳楼呢?万一这个祭祀有其他限制呢?……只是让你找人,又没让你上去单挑。我知道你闻见她的味了,该动手别吵吵。”


    阎炎脸憋得通红,一双狐狸眼到处乱飘:“可是还有外人在!”


    “你在我面前变原形就不丢人了吗?”焦姣灵魂发问。


    阎炎五官抽搐,一脸淡淡的死志。他支支吾吾了会儿,求救地望向方休。


    方休靠在自家鬼身上,饶有兴趣地看热闹:“怎么回事?”


    “他变回原形,嗅觉能力会增强十几倍,我们可以靠着气味追踪那个女人。”焦姣说,“咱们不用即刻出手,只是先粗略调查一下,我个人觉得没问题。”


    方休认为合理:“我也觉得没什么问题。再说狐狸挺可爱的,不要太在意。”


    虽然阎炎的人类形态远远比不过白双影,但绝对算的上出色。对等考虑,他的狐狸形态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阎炎绝望了:“你们根本什么都不懂,你们——”


    “再废话人都走没了。”焦姣冷淡地催促。


    阎炎呜咽一声。


    最终他往树丛退了两步,找了个隐蔽角落,唉声叹气地缩起身体。只听一阵簌簌轻响,阎炎的人形消失,变成了……


    方休:“………………”


    他很努力地维持住了面部表情。


    阎炎确实变成了一只标准的狐狸。狐狸体型娇小可爱,有着黑黑的鼻头,优雅细瘦的爪子,毛茸茸的尾巴和耳朵尖。只是这个“毛”,有哪里明显不对劲。


    那种长度和质地,怎么看怎么像人类的头发。


    阎炎把自己的毛发染成红色,也就是让视觉效果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


    这种形态,怎么说呢……有点恶心……


    关鹤没忍住退后两步,呃了一声。成松云和梅岚半秒转移视线,一个看天一个看地,表情保持了可疑的空白。


    “我就知道!”


    悲伤的狐狸口吐人言,“我爸妈都嫌弃我,你们也是一个鬼样!我他妈被逼到刚懂事就要练习化形,化了人形才上户口,呜……”


    焦姣按住狐狸:“别废话了,赶紧给我闻。”


    狐狸嘤嘤叫着,惨兮兮地嗅闻起来。半晌,他嘀咕了一句:“闻到了。”


    焦姣熟练地掏出一段绳子,系在狐狸的太极吊坠,不,项圈上。尽管狐狸的模样十分怪异,但配上打扮夸张的焦姣,倒有几分像是毛发美容超级失败的宠物狗。


    焦姣就这样牵着搭档,堂而皇之地走入大众视线。狐狸羞耻地垂着脑袋,只管在地上嗅来嗅去。


    方休一队:“……”


    不愧是玄学人士,果真是他们无法了解的世界。


    这回他们十分注意,努力避开了门卫的视线。狐狸引着众人走向电梯,停在大楼第十八层。


    十八层一整层都包给了一家咨询公司,进门没几步就是公司前台。这家公司的下班时间显然不是六点,整个楼层还是满满的人。


    焦阎二人很知趣地停在电梯口,方休则理了理头发,自信地走入公司。


    “我们不隐藏么?”白双影好奇道。


    “暂时不了。”方休悄声回应,“我得给这地方留点印象,看看‘下一次’有什么变化。”


    他知道有点冒险,可他们不知道所谓的“循环”什么时候停止,拖延未必是好事。


    面对方休,前台行政人员面带微笑:“您有预约吗?”


    “来面试的,约的六点半。”方休礼貌地微笑回去。


    眼下方休拨开刘海,露着眉眼。俊秀面孔的加持下,他身上的红T恤顿时从“平平无奇”升级成了“简约高级”。


    加上那双真挚的眼睛,行政姑娘面色有些发红,半点没有怀疑。


    “好的,您先在这边登记一下。等您登记好了,我去找HR过来。”


    她走出前台,递给方休登记个人信息的表格,将他领向前台附近的茶水区。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大半个公司的景象。


    方休心不在焉地填着表格,目光迅速刮过整个办公区域。


    幸运的是,那位跳楼女子刚好在他目所能及的地方——方休看了她好几秒,才将她和那具凄惨的尸体挂上号。


    那个女子看起来三十多岁,她正一脸平静地坐在工位上,手里捧着杯热奶茶。此人时不时侧过头,和身边同事笑着说话,完全不像一个准备自杀的人。


    这家公司下班晚归晚,公司内的气氛还不错,大家毫无顾忌地聊着天。茶水间没有太多员工带饭的痕迹,供给的咖啡和茶水也是优质品。


    从表面上看,这家公司也没有明显的问题。


    方休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水,笔尖在表格上一点一点。


    方休观察公司,白双影观察方休。那双白眸跟着方休的笔尖微微晃动,目光停在那张信息表上。


    为了做样子,方休草草填了些信息。


    他写了姓名、应聘职位和期望薪资。姓名用了“原永安”,出生日期看着比方休实际年纪小两岁。现住地址、专业之类的表格干脆空着。


    方休下笔很笃定,没有思考与停顿。以白双影对方休的了解,这个信息大概不是随便编的,“原永安”很可能是某个方休认识的人。


    姓氏不一样,大概不是方休的堂弟。同事的话,方休不至于对同事的个人信息那么熟。那就是同龄朋友?……方休不是说自己没什么朋友吗?


    但他明明有个生辰烂熟于心的朋友!


    写到教育经历的时候,方休倒是写了小学和初中的信息,随后他直接搁下笔,似乎只打算写到这里。


    今天又了解方休一点点,可是感觉不怎么爽快。白双影不满地盯着那支沉默的笔,半天才移开视线,和方休望向同一边。


    “那女人身上没有诅咒或附身,我也没察觉到可疑的阴气。”


    没等方休问,他就轻声解说起来。


    “她的情绪也挺正常。”方休嗯了声,“不像是精神类疾病,至少我没看出来。”


    “现在是17号的傍晚,她是18号傍晚跳的楼。多半接下来发生了某件事,刺激到了她。”


    “当然,也有可能她的死亡和时间重置只是个巧合,得等庄蓬岛那边反馈祭祀边界。”方休低声补充,“总之,先跟着这条线肯定没错。”


    他这边喃喃说着,那边的女人站起身。她拿起空水杯,一路往茶水间走来。


    女人长得不算特别漂亮,但她的妆容精致,眉眼带着股特别的气质。她走近时,茶水间弥漫起淡淡的香水味,那味道闻起来很温暖,像是阳光晒热的羊毛衫。


    她在方休四五步外停下,给自己冲了杯花草茶。


    “来面试呀。”她泡着茶水,笑眯眯地和方休搭话。


    “是的。”方休露出一个略带紧张的笑容。


    “时间都这么晚了,一茬一茬的,你们也不容易。”她捧着茶杯感慨道,“对了,偷偷告诉你一个小技巧。”


    “什么?”方休洗耳恭听。


    “别死得太快,消灾人。”


    她慢慢咧开嘴,挑起一个微笑,“好死不如赖活,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第87章 无法入睡 荒诞之夜。


    “她认出你了?”庄蓬岛坐在“教室包间”第一排, 面色凝重地询问方休,“你说她只是跟你打了招呼,什么都没做?”


    阎炎恢复人形, 还算客观地评价:“方休演得挺到位, 我没看出来有什么问题。”


    焦姣补充:“他没半点玄学习惯,不可能一眼被认出来。”


    “别激动, 我不是说方休出了问题。那女人知道消灾人的存在,肯定不一般。”


    庄蓬岛笑了笑,“这是个大发现, 比我们的探索更有价值。”


    庄蓬岛队伍花了一整个白天,测算出了祭祀的场地大小——


    以女人跳楼的办公楼为圆心, 朝外延展一个正圆。它几乎包裹住整座城市, 只是舍弃掉了部分城郊。


    城区边缘的路都被封死, 附近人说外面下暴雪,只许特定车辆进出。尽管城郊晴空万里,却没有任何人觉得有问题, 仿佛这是某种常识。


    整个城市如同一座莫名其妙的孤岛。


    “我们没有强行突破。”他看了方休一眼, 加了两句, “无论面对哪种祭祀, 突破边界没有任何意义。”


    说完, 庄蓬岛点点手上的地图, “那个女人的死亡地点是祭祀场地的中心,那就好解释了。”


    两个黑和尚异口同声:“她是祭祀关键, 必与仙厄关联。”


    “……并且她懒得掩饰, 这点很有意思。”


    庄蓬岛流利地接话,“对面这样自信,我们先别深入接触为好。正好入夜, 我们去找死在这的消灾人。”


    说完他又看向方休,解释:“只要知道之前那些人怎么死的,对祭祀很有帮助。”


    “那些变异字符呢?”方休顺势提问。


    “精神污染,暂时不能确定源头。”


    庄蓬岛解释,“这东西就像发烧,单靠一个症状无法判定具体病症,必须配合其他检查。”


    比起不懂装懂的贾旭和故作高深的姜寻,庄蓬岛会主动讲解说明,更像一位合格的“领袖”。


    阎炎崇拜地瞧向庄蓬岛,又看看方休装烧鸡的口袋,貌似在调整心理平衡。


    最终还是烧鸡占了上风。他继续待在方休隔壁桌,没再提换队伍的事。


    ……


    日落月升,城市入夜。


    白昼期间,这座城市充满活力。按照方休的经验,眼下这个时间正适合大家出门夜生活,街上的人却远不如他预想的多。


    店铺稀稀拉拉亮着灯,各个摊子前门可罗雀,和方休记忆里的热闹夜晚大相径庭。招牌上的文字出现古怪的扭曲,动辄被看不懂的怪字替换一二。


    更离谱的是,街上的流浪猫数量骤减,路边连只麻雀都看不到。


    白双影挥手降下隐藏,若有所思道:“此地蹊跷,入夜邪祟没有变化,阴气不见增加。”


    “我并未察觉到因果扭曲,那效果许是禁忌,只针对你们这些活人。你定住心神即可,我会看顾你的。”


    讲解完毕,白上神破天荒地加了句,“你还有什么想要问我么?”


    方休诧异地顿了会儿:“暂时没有。”


    白双影定定看着他,一双白眸一眨不眨,大有你不问我就要盯下去的气势。


    方休压下迷惑,妥协道:“你怎么看庄蓬岛?”


    “那人身上阴气不重,修为尚可。”


    白双影文绉绉地说了两句,“可他身上挂了防止邪祟窥探的法器,格外小心地隐藏因果。人心难测,你最好离他远些。”


    没等方休回应,他顺理成章地继续:“原永安是谁?”


    一问换一问是吧,原来在这等着他呢,方休噗嗤一笑。


    他的鬼貌似学了些人间盘问技巧,但又没有完全学到位。这种小把戏,只对脸皮薄的人有效,方休自认不在此列。


    但他还是乖乖答了:“我弟弟——另一个弟弟,不是堂弟。”


    “你说你只有堂弟。”


    方休哭笑不得:“我爸妈死得早,之后我不能在街上流浪啊。那是我新家的弟弟,和我没有血缘关系。”


    原来是义兄弟,怪不得那般熟悉,提笔就能写出生辰。


    白双影终于舒坦了,尽管他也不清楚自己舒坦个什么劲儿。他微微扬起脑袋,煞有介事道:“此地诡异,不要暴露活人姓名生辰,省得被邪祟惦念。”


    方休沉默片刻,笑起来:“好,下次我会注意。”


    白双影满意地嗯了声,继续观察这个气息奇怪的城市。


    庄蓬岛在前面带着一行人前行,他的步伐格外坚定,像是天生知道该往哪里走。


    大小罗一脸信服地追随,阎炎时而东张西望,时而计算步数。没过多久,他算得晕了,只管跟着庄蓬岛前进。


    方休就有点难办了,一整天高强度活动下来,他双腿有点软。只是看成松云还健步如飞,方休也全力撑着,勉强跟在队伍末尾。


    “快到了,再撑会儿。”


    白双影扶住方休,遥遥望着庄蓬岛的背影。


    他看得很清楚,庄蓬岛以办公楼为中心,按照奇门遁甲走动。如今他们正往死门走,那边最容易积压邪祟。


    乌云盖上黑夜,天空飘下细小的雪沫。风贴着地皮吹,湿冷地舔舐众人小腿。


    马路越走越暗,路面出现斑驳的裂纹。两边路灯时明时灭,商铺大多拉着卷帘门,上面贴着褪色的“邔兦转让”广告。


    阎炎打了个肉眼可见的哆嗦,往搭档身边躲了躲。白双影两根手指捏住方休的T恤衣角,随时准备捞人。


    终于,庄蓬岛停在一个十字路口。


    他当着众人的面,爽快地激活了异象技能。只见红光一闪,路面上出现一片黑漆漆的水洼。那汪黑水散发出刺鼻的腥臭,冰碴不时砸入水面,它却像镜子般平稳。


    “恭请各位前辈,晚辈有事相求。”


    庄蓬岛往那水洼边一站,一本正经地作了个揖。


    “晚辈不求援手不求解法,只求各位一句话。今日诸位告知死因,改日晚辈拾骨回塔。”


    黑水中央波动起来,荡起一圈圈涟漪。


    “那是问魂术,无常的小手段。”白双影随口点评道,“说是求教,祭品的生魂早就被邪祟分食,他召的不过是一缕残魂,无法正常言语。”


    “待会儿只看那些残魂的模样和行为,大概能猜到他们如何死去。”


    “懂了,和临终影像差不多。”


    方休点点头,一双眼紧盯涟漪。


    有外伤还好说,要是那些残魂囫囵胳膊囫囵腿,他们要考虑的可就多了。


    寒风吹拂间,死者们逐个离开水洼,出现在众人面前。方休轻轻叹了口气,反倒是阎炎退后半步,头发很不人类地炸了起来。


    ……好消息,面前的死者们尸体很有特点,并且特点统一,不用他们东猜西猜。


    ……坏消息,这死法看不懂。


    这些人像是抱头蹲下,再向前倾倒。他们的衣服渗入皮肤,变成皮肤上深深浅浅的条状或点状花纹。


    他们身体则蜷成一个不可能的球形,手肘膝盖紧紧相贴,前臂和小腿挤在一起,像只怪异的四足蜘蛛。


    这些东西绕着水洼到处乱爬。它们没有呼吸起伏,没有吐气咕哝,夜色中只有脚掌和手掌磨过地面的沙沙声响。


    方休左找右找,没有找到这些东西的头颅在哪里。他只看到他们脊椎处深深的裂口,那裂口皮肉夸张翻卷,内里一片漆黑。


    几分钟过去,它们扑通扑通跳回水洼,和那滩可疑的水洼一同消失了。


    死亡重现完毕。


    两个月特训的好处显现了出来,方休队伍各有各的崩溃,但谁都没有呕吐。他们只是更加深刻地理解了,为什么“活过祭祀”就能正式成为消灾人。


    大家僵硬地站在十字路口,等待一个阅读理解。足足两分钟没人开口,众人齐齐看向庄蓬岛。


    庄蓬岛:“……”


    庄蓬岛:“……我此前从没见过这种异变。但人们死相一致,必然是死忌的效果。”


    他望着幻影消失的地方,脸色不太好看。


    方休大概能猜到原因——祭祀环境越扯淡,祭祀越凶;死忌死法越古怪,祭祀越难。总之祭祀的麻烦程度和它的抽象程度呈正比。


    相比之下,之前的死忌再怎么也在“物理破坏”范畴,这玩意儿得搭上生化危机。


    “我就知道,循环祭祀纯粹坑爹!”阎炎使劲挠头。


    方休搓搓冰凉的手臂:“别慌,地府把我们派来了,说明祭祀还没到无解的地步。今天挺晚了,要不大家先找个地方休息?”


    一天的步行加爬楼,他的体力已然到了极限。加上夜晚天寒地冻,方休全身酸软,每个细胞都尖叫着罢工。


    “阎炎就是容易焦虑,不会耽误正事。”浓妆都掩不住焦姣脸上的疲劳,“你说得对,我也想歇歇……”


    庄蓬岛迅速整理情绪,平静地同意。


    来时路上,正好有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肯○基。十一个人浩浩荡荡冲入店中,暖风扑面而来。


    庄蓬岛看了看店里的时间,变魔术似的掏出几张现金,给大家买了热牛奶和炸鸡套餐。众人选了最温暖的角落,各自分组吃着。


    温暖空气的包裹下,方休喝光牛奶,软软地靠住自家鬼:“我先眯个五分钟,醒来后再喂你。”


    白双影嗯了声。他脸颊靠着方休的发顶,手指无意识比划,像是在描摹方才的怪物。


    方休放心地闭上眼,他很擅长快速入睡。只需休息几分钟,他的脑子就能清醒许多。


    随后方休发现,他完全无法入睡。


    并非因为紧张,并非因为戒备,他的身体似乎失去了“睡眠”的功能。疲惫还在,脑袋里像是蒙了一层雾,可是他半点睡意都挤不出来。


    状况变得棘手了。


    第88章 致命异变 古怪祭祀。


    失眠的滋味儿相当不好受。感觉像是喝了过量的咖啡, 身体沉重精神涣散,可大脑如何都静不下来。


    方休长叹一口气,拽了拽白双影:“走吧, 开饭。”


    冬日寒冷, 很适合做一些让人体温升高的事,比如亲吻他的鬼。既然睡不了, 不如更清醒一点。


    习惯于“喂食”后,他们吻得越发熟练。


    白双影很懂得如何作弄生魂,技巧熟练度迅速超越方休。方休怀疑他的鬼懂得了“嘴对嘴”的乐趣——白双影反馈过, 他的生魂味道无比鲜美,亲吻更像细嚼慢咽, 享受口感。


    食色性也, 也算有相通之处, 方休气喘吁吁地想。


    入侵的鬼舌变化多端,快感战栗中,方休时而有“真的会被吃下去”的幻觉。最近他的鬼甚至开始添加动作, 冰凉的手时不时捋过他的后颈和脊背。


    白双影比方休高些。他亲吻时微微俯身, 黑绸般的长发在两人颊边轻晃, 遮住了周遭渗来的光。


    方休有时偷偷睁眼欣赏, 他并不觉得可怖, 只觉得安全, 那黑暗就像一个无梦的夜晚。


    今夜,隐秘的角落里, 白双影的亲吻格外长久。


    两人皮肤接触的部位, 有什么凉丝丝的东西渗入身体。方休疑惑地睁开眼,对上白双影一眨不眨的白眸。


    “方才我探查了你的生魂。”


    长吻结束后,白双影小声说道, “你的生魂表面有些异变,或许是禁忌作怪。”


    “异变?”方休拼命提起精神。


    白双影点头:“你们只是肉身完好,表面看不出异常。你所看到的文字异象,是生魂异变的反应之一。”


    昏沉之中,方休还是有些云里雾里。之前还好好的,白双影怎么突然想起来给他做生魂检查?


    他迟钝地思考了会儿:“你认得刚才那些怪物?”


    方休暂时想不出别的可能性。


    白双影思忖道:“那并非残魂,而是空壳。”


    漫长的生命中,白双影曾得见两次。一次是道士生魂离体后不慎遇袭,第二次则是有人诅咒失败,自身生魂裂散。


    没有生魂支撑,活人的肉身被法术肆意扭曲,就像失去骨架的一团软肉。


    “生灵死亡,应当是魄先散,魂再离。若是生魂先一步毁灭,肉身极容易出现异变。”白双影解释道,“之前那些东西,是异变后的人类躯壳。”


    好吧,那些爬来爬去的怪物靠的只是脊椎反射。


    方休捏了捏眉心:“这种手法很常见吗?”


    白双影摇头:“保留躯壳攻击生魂,无异于保留蛋壳取出蛋黄,这种行为毫无意义。”


    他用了比较文雅的说法,说难听点叫脱裤子放屁。


    对于邪祟,人类肉身不过是食品包装袋。对于人类……能这样攻击他人的人类,他还没见过。也就地府的高级阴差会有类似的能力,一般无常都做不到。


    白双影深切怀疑,在场者里只有自己认出了那些怪物。


    这种祭祀还真要消灾人上阵,一般祭品进来和送死没什么两样。


    想到庄蓬岛都没认出来,白双影略带得意地看向自家人类。


    方休伸手摸了摸他的长发,眼神有些轻微失焦。犯忌效果啊……他们什么时候犯的忌,又是如何犯忌,半点迹象都没有。比起之前干脆利落的犯忌反应,这种润物细无声的异变更为骇人。


    精神污染加失眠,身体扭曲成怪物死去。他们明明触及了一两条禁忌,却依旧对禁忌内容一无所知。


    一整个城市被搬在眼皮子底下,囊括人间百态,他们连这场祭祀的“主题”都很难猜测。


    这就是消灾人要对付的仙厄,刺激程度五颗星。


    方休吸了口气,把脸埋进白双影的肩颈,感受着自家鬼恰到好处的清凉体温。


    “你一个人在这做什么?”阎炎跟着鼻子一路找来,狐狸眼里写满疑惑。


    “冥想。”方休抬起头,“怎么,找我有事?”


    “趁没到深夜,换个地方呗。”


    阎炎打了个巨大的哈欠,“这地方不舒服,我俩都睡不着。庄大哥变了些钱出来,够大家开房了。”


    看来睡不着的不止自己一个,方休心道。


    ……


    一行人筋疲力尽地走回市中心,庄蓬岛找了家档次不错的酒店,开了三间最大号的套房——此人当场变出一套身份证,也不知用了什么术法,熟练得有些可疑。


    焦姣、成松云和梅岚一间。庄蓬岛和他的两个徒弟加上阎炎,刚好凑满一间房。


    剩下方休和关鹤,双胞胎和尚来了个二拼二,最大限度地保证了所有人有澡洗、有床睡。


    现在好了,肯○基里的嘈杂声音消失,床铺松软又舒适。寒冬之夜,冲上一个热腾腾的澡,喝杯热水,再躺进暖乎乎的被窝,效果不亚于全身麻.醉。


    然而不出方休所料,大家还是睡不着。


    大小罗躺了半个小时,坐起来无声念经。


    关鹤在床边翻来覆去,偷偷在被子里叹气。关鹤的小儿鬼都跑了出来,它跪坐在方休与关鹤之间,担忧地扒拉关鹤的手臂。


    方休头晕脑胀地躺着,思维就是不肯停歇。他盯着房间内“请勿屖嵒”的小小标识,视野里一阵眩晕的模糊。


    好在他的鬼不需要睡眠。白双影坐在床沿,手指穿过方休的乱发,随手揉按着他的脑袋。冰凉凉的指尖动来动去,方休心头的烦躁灭了大半。


    时间无声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大小罗里有一位出声道:“所有人都睡不着,多半是禁忌作祟,我们准备试些手段。”


    方休疲惫地爬起床:“小心为上,还是先凑合歇着吧。”


    不愧是恶和尚,这两个还挺能折腾,一点都不像正道出家人。


    俩和尚头摇得像拨浪鼓:“施主有所不知,我们施法靠念经。要是脑袋不清明,关键时刻念错,那可是丢命的事儿。”


    其中一个:“若是用法术,可能会有风险,我们可以用更纯粹的手段。”


    另一个:“您可听说过‘当头棒喝’?”


    方休:“……”


    等等,该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他还没来得及询问,就见其中一个和尚撸起袖子,露出肌肉结实的手臂。他朝另一个人脑袋嗙地来了一拳,来了个科学满分的物理拳麻。


    另一个人应声倒地,睡得香极了。


    方休和关鹤原地默然。


    剩下的和尚松了口气,他把昏迷的兄弟拖到床上,收拾好衣物:“这样轮流守夜就行,只要掌握力道,不会出事……如何,要帮忙吗?”


    “喀。”


    那边还没问完,昏迷的和尚微微张开嘴,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响。


    “小弟?”醒着的和尚——大罗震惊出声。


    方休嗖地翻身而起,靠到和尚床边。白双影紧跟其后,好奇地盯着床上的和尚。


    “喀,喀……”


    小罗睁开眼睛,眼眶里只有白眼球。声音从他的喉咙深处不断溢出,就像他体内有什么在破裂粉碎。


    他的身体自行侧过来,慢慢蜷起,脊椎弯出一个很不自然的弧度。他四肢轻微抽搐,身上僧袍黏上皮肤,脖子越缩越短。


    他在众人面前异变了。


    大罗嘶地抽了口气,急急地念诵驱邪经文。关鹤身体轻微打抖,但他强迫自己站在床边,紧紧盯着看。


    大罗的经文召出飘散的金光与字符,它们在小罗身边轻盈飞舞,然而异变没有慢下半分。他的身体弯成虾米,脖子越缩越短,下巴抵到了锁骨附近。


    哗啦——!


    方休冲进厕所接了盆冷水,直接泼到小罗颤动的身体上。


    ……冰水浇头,小罗缓缓睁开了眼。


    “夨冃甪?”他困惑地看着他们。


    大罗反应了好一会儿:“……小弟?”


    小罗:“卄庒丗歮朰,咼圡叐罘!”


    他习惯地爬起来,却没能习惯变形的身体。过于弯曲的腰把小罗带得前倾,直接来了个四肢跪地,像只肉色的甲壳虫。


    大罗:“……”


    大罗拧起眉毛,手按上弟弟弯曲的背,却根本按不动。小罗的胸腔扩大不少,身体发僵,像是驼背了许多年。


    更别提那个缩回去的脑袋,他根本做不到左右转头,只能看向正前方。


    “乀怘,匸羙亼亣???”小罗口齿不清地叫唤,双手扒拉着地毯。


    方休拎着还在滴水的盆,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看不懂发生了什么,但四场祭祀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废了——只是短短几分钟的昏迷,小罗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那个诡异姿态,像极了那些怪物死者的“前身”。


    “白双影。”方休喃喃,“你说我们无法入睡,是不是本能在自我保护?”


    “这里的禁忌之一,貌似是‘不得失去意识’。”


    白双影走上前去,手指点上惊慌失措的小罗。片刻,他收回手:“生魂严重异变,与肉身脱节。”


    “和你身上的异变类型一致。”停了几秒,白双影小声补充。


    方休做了个深呼吸。


    轻微异变,只是不认识文字。严重异变,连人话和人形都没了。


    太棒了,睡眠会快速变成怪物。不睡的话,人又撑不住。这种倒计时比中秋祭还刺激。


    跳楼女那句“别死得太快”,现在想来意味深长。


    “我知道啦。”方休声音有点哑,“看来我们得把其他人都叫起来了。”


    ……


    城市角落,某个居民楼中。


    “孩子,和妈妈谈谈吧。”跳楼的女人停在一扇紧闭的房门边,“就谈五分钟,好不好?”


    门内一片死寂。


    “算妈妈求你了,只要五分钟。你出来见妈妈一面,妈妈也好放心。”


    女人嘴上说着“求你了”,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麻木得像是在例行公事。


    门内传出一点小小的响动,仍然没人应答。


    “妈妈是为了你好。”


    女人一只手按上冰冷的门板,轻声呢喃,“等你长大就懂了。”


    她的语气十分悲伤,脸上却咧开嘴,像是在讲笑话。


    “……等你长大就懂了。”


    第89章 家庭关系 真假世界。


    太阳照常升起, 窗外城市陆陆续续醒来。


    几位修行者挨个查看了小罗的状况,全部束手无策。没人知道他具体出了什么问题,只能笼统地猜他犯忌。


    治疗无果, 大家只能把小罗留在房间。好在小罗是个见多识广的消灾人, 虽说言语失调,他还是勉强维持了平静, 安静地缩在墙角。


    大罗留下照看小罗,庄蓬岛也专门派了个徒弟观察。方休给他们准备了足够的食物和水。


    如此一来,外出调查的人员锐减到八人。


    清晨的阳光下, 消灾人们头昏脑涨,食不知味地吃着饭食。


    “不能失去意识, 好狠的规则。”


    阎炎毛发乱糟糟的, 嘴里嘟囔不停, “要了命了,我困得想死……”


    焦姣:“人不睡觉能活一周左右,尽快破局就没事。”


    “那两三天后也成傻子了, 脑袋转不动!”阎炎悲伤地啃鸡腿。


    “想想你的原形, 要是你身子团成球, 那就更像假发成精了。”焦姣语重心长地提醒。


    阎炎瞬间闭嘴, 狂掐大腿。


    方休慢条斯理地喝着甜饮料, 努力适应稍显沉重的头脑。喝完, 他在白双影的袖子里埋了会儿脸,抬头问:“今天什么安排?”


    庄蓬岛面色严肃:“时间拖不起, 大家还是兵分两路为好。每队四人, 一队调查那个女人,另一队探索环境变化。”


    “方休你被认出来了,这次换我们去。为了保证情报的客观性, 你们最好各派一位成员跟着。”


    焦姣想了想:“只是跟踪确定目标,用不上阎炎的鼻子。我不擅长战斗,正好跟着庄大哥。”


    方休下意识看向自己三位同伴。


    成松云的鬼盾太强悍了,庄蓬岛修为不错,派过去纯属浪费。关鹤很适合跟踪工作,可他太过年轻,容易暴露信息。那么……


    “我和焦小姐一起。”


    梅岚居然主动站了出来,“我的能力不适合探索。而且万一要和对面沟通,女性出面更合适。”


    庄蓬岛转头望向梅岚,他什么都没说,脸上的微笑雷打不动。


    方休果断应下,目光在梅岚和庄蓬岛之间转了圈。


    ……


    对于彻夜无眠的人来说,清晨的阳光再柔和,也刺得人睁不开眼。


    队伍分好,阎炎跟着方休一行人,在街上东倒西歪地晃。街道两边还是老样子,除了招牌夹杂了看不懂的字符,大家各忙各的,气氛相当平和。


    确定两队分道扬镳,方休激活了异象技能,当场召唤小黑狗。伴随着一阵旋风,小狗噗地落地,兴奋地在方休和白双影之间扑来扑去。


    方休摸摸小狗的脑袋,小狗的鼻子在他手心里乱拱一气。


    接着它一眼瞄到阎炎,耳朵尖瞬间支棱起来,舌头也不哈气了。被小狗仙紧紧盯住,阎炎本能地打了个哆嗦:“这是……?”


    “我的异象技能。”方休介绍。


    小狗是鬼仙,不会受到禁忌的影响。就算它无法帮他们进攻,也是了不得的助力。


    小黑狗溜到阎炎脚边,意味深长地嗅来嗅去。后者缩起脚,干笑两声:“挺、挺可爱的,它叫什么名字?”


    “现在还没名字,你可以直接叫它小狗。”


    方休安静了会儿,说道,“怎么说呢,它不算是我的宠物。总之这个小家伙擅长侦察,能帮你的鼻子分摊点压力。”


    小狗得意地仰起头,汪汪两声。


    方休从口袋里翻出一截绳子,姑且把小狗牵上了。这里连阎炎都要拴绳,他不想太引人注目。


    阎炎松了口气,昏昏沉沉:“他们去干大事,咱们怎么办?这地方这么大,咱们得筛查到啥时候……”


    “我们去警局。”


    方休默默掏出了好心店主给的包装纸,上面的简笔画地图清晰可见。


    阎炎:“……”


    阎炎:“不是哥们,都这样了,报警有啥意思吗?警察又解决不了小罗的异变,真这么说,咱们还不如去医院。”


    “可是去一趟警局,咱们能知道这个地方真不真实,到底封闭到什么地步。”


    关鹤中气十足地反驳,“警察局里的东西很难作假,再说警局肯定要和外部单位交流啊,咱们问问不就好了。”


    不愧是体力充沛的十六岁,一夜下来,就数关鹤活蹦乱跳。


    阎炎没啥兴趣地应了声:“好吧。”


    他觉得这就是凡人特供工作。他们约等于足球场上的替补队员,只是给自己找点事做,省得浪费时间。


    他更想去调查那个女人,起码大事提神。不过他确实比焦姣更皮实耐揍,这样的分组没什么错误。


    他一边想,一边壮着胆子去摸小狗。小狗即刻冲他呲起牙齿,喉咙里“呃呜呜”叫个不停,尾巴都不摇晃了。


    阎炎:“靠,阳间猫狗不喜欢我,结果阴间的还不喜欢我!”


    方休第一次见到动物缘比自己还惨的:“我还以为狐妖血统会受动物欢迎,原来养不了宠物啊。”


    阎炎面皮抽了抽,露出个别扭的笑容:“我家有宠物啊,我妈跟我爸办的不是结婚证,是宠物证——我爸没有人类身份,呵呵。”


    成松云震撼:“那你家人咋坐飞机高铁?”


    “近了我爸自个儿用法术跑,太远就搞宠物托运,会面再恢复人形。”阎炎麻木地说道,“术法做的假.证件也就骗骗普通人,安检查得可严呢。”


    成松云活了大半辈子,从没见过如此难以形容的家庭。


    她呃了几声,熟练地找话题:“你家也不容易。你化形才上户口,你妈妈生你没去医院?多危险呀。”


    也许是路途无聊,也许是失眠削弱了精神防备,阎炎还真接了话:“我妈还好吧,她倍儿有钱,当初专门请了玄学道上的医生和护工。”


    “当初生我的时候是我爸家里来人照顾的,我爷奶姑伯一大窝……一大家全来了,用术法帮衬着。我妈把亲戚摸了个遍,别提多开心了。”


    成松云:“……”


    “所有狐狸里面,她最不喜欢我。”


    阎炎哼哼唧唧地抱怨,“她说我小时候不讨喜,像扣了假发的扫地机器人一样乱跑。我爸也老说我化形不努力——还说我呢,他当初就是化形不努力,不小心暴露耳朵和尾巴,才被我妈看上的!”


    方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还是第一次遇见压根无法理解的家庭矛盾。


    尽管阎炎看起来是在很认真地不爽,三个人类完全无法共情。


    “你家境好像不错,那你怎么背了血债?”关鹤思前想后,还是问了。


    阎炎没避讳,他垂下脑袋:“大学毕业喝多了,不小心露了原形。舍友看见我吓得摔了……后脑勺刚好撞到桌角,差不多这样。”


    “我全责,我认。那之后我再也不喝酒了,鬼知道还有地府祭祀这关。”


    阎炎的语气夹杂了自责、懊丧和憋屈,没有半点谎言的味道。很难说他和魔法少女小田谁更离谱。


    怎么说呢阎先生,那你确实化形不够努力,你爹妈批评的是。方休默默想道。


    关鹤也实在,见阎炎说了实话,他也爽快地交代了自己的血债。比起最初的崩溃,如今关鹤已经可以自己说出口了。


    阎炎和关鹤年岁相近,他俩的讨论主题很快变成了“亲子关系”。叽叽喳喳中,一行人成功抵达派出所。


    ……


    游兆市黄粟派出所。


    小周警官打开保温杯,灌了一大口浓茶。最近他的睡眠有点不好,大白天总是怏怏的,没少挨批。


    幸而这个片区的治安相当好,一天到晚最血腥的是醉酒斗殴,最凶险的是电信诈骗。自打他工作以来,就没见过死人的案件。


    今天还挺稀奇,有四个外地人找上门,说是行李箱被偷了。


    “我们的身份证和行李全在行李箱里面。”


    一个穿红T的小伙子说道,他哆哆嗦嗦地抱着手臂,嘴唇冻得有点发白,“麻烦警察同志了,它对我们真的很重要……”


    小周目光扫过对面四人。


    一个中老年妇女,一个未成年男性,一个……一个红毛二次元。这个组合过于混杂,算不上可疑。


    那个报案的红T青年样貌异常俊秀,一双眼清凌凌的,和“邪恶”两个字毫不沾边。


    据他的说法,他们是从南方城市过来的,被过来接人的家伙骗了。四个人丢了行李箱,连手机都跟着没了,凄惨得不得了。


    红T青年不仅给出了行李丢失地点,还详细描述了骗子的样貌——三四十岁,女性,身穿酒红色毛衣,烫了卷发,没涂指甲油。


    走完手续,小周给他们安排好暖和的接待室,又打了一大壶热茶。


    “身份证信息也报一下。”


    小周警官熟练地问道,“我这边先联系你们家人。行李箱的事儿,我的同事会去查办公楼那边的监控。别慌,先在这暖和暖和,中午给你们管饭。”


    说完,他小跑回办公室,立刻查询起来报案人给出的身份证号。


    小周不知道的是,他的背后一个白影静静伫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


    “我看看。成松云,闺女可以联系……关鹤,母亲有联系方式……阎炎,卧槽,那个企业家阎嘉娴的儿子?”


    小周迅速记录信息,口中喃喃自语。


    “方休……方休……有了,联系人原野。”


    “巧了,同行啊。”


    第90章 意外会面 母女之间。


    小周查完资料, 当即挨个拨打电话。白双影只听到听筒里重复的提示音,四个电话无一接通。


    “怎么外地还是打不通,啥时候基础设施修这么慢了。”


    小周嘀嘀咕咕地放下听筒, “诶, 上次外地人报警什么时候来着……”


    他使劲甩甩脑袋,从抽屉里抽出一管劲凉薄荷糖, 匆匆咀嚼了个。不清楚是不是薄荷的原因,他不仅嘴巴里凉飕飕的,背后也凉飕飕的。


    白双影站在小周警官身边, 继续沉默旁观。


    至此他可以确定,这位警察是个实打实的活人, 至少有着活人的生魂。如果他只是糊弄方休等人的假象, 不会在“无人旁观”时表演得这么生动。


    看来这个环境多多少少与外界关联, 小周查出来的信息和白双影所知道的大差不差,除了方休家庭的部分。


    ……原来方休还有其他家人在世。


    刚才白双影偷看屏幕,用心记下了原野的信息。


    算算生辰, 原野比方休年长许多, 按年龄能当方休的父亲。此人和方休的义弟“原永安”姓氏一致, 极有可能是原永安的生父。


    即是说, 方休早年失去了所有亲人, 而后被原家收养。


    太奇怪了, 白双影认真思考道。


    假设原野对方休不好,方休不该如此信任警察;但要说方休拥有正常的生活环境, 白双影断然不信。


    趁小周背对电脑, 白双影悄悄溜到鼠标附近,半懂不懂地拨拉滚轮。可惜现代计算机教育无法速成,白上神可耻地失败了——他险些把鼠标划拉到地上。


    到头来, 他只记住了方休的生日是十二月二十四日。


    小周那边还没缓过来,又一个警察敲门进来:“那个孟晓梦又来了哦。”


    小周警官捏捏眉心:“怎么回事?”


    “旷课朝外跑,拿着假.证跑到酒吧玩。老板看她不像成年人,又劝不走,吵起来报警了。”


    年轻警察无奈道,“现在孩子搁那闹呢,你赶紧跟她妈联系一下。”


    小周叹了口气:“咋又是那个小姑娘。”


    年轻警察跟着叹气:“还能怎么办,先批评教育呗。赶紧找家长是正事,咱又不能替人家骂小孩。”


    小周苦着脸坐回电脑前,调出孟晓梦的资料——孟晓梦的紧急联系人是她的母亲,名叫胡蝶。


    这次小周轻轻松松打通了电话:“喂?胡女士您好,我们是黄粟派出所……”


    小周自我介绍完,这位“胡女士”只是简单应了两声。


    她的声音有点耳熟。正要离开的白双影无声地滑回来,又绕到听筒附近。


    “……我知道了。我猜她不愿意回学校,麻烦你们先带她去派出所,我这边走不开。”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胡蝶的语气平静到略显冷血,“我这边下班了再过去接她,实在不好意思。”


    小周无奈地应下。


    ……


    另一边的休息室。


    方休缩在热烘烘的室内,身上盖了毯子。温热气息如同襁褓,可他得不到无忧无虑的睡眠。


    人类睡六个小时就能保持基本状态,狐狸一天却要睡十个小时以上,阎炎是他们之中最崩溃的。他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指甲一下下挠着休息室内的桌子。


    呻.吟声中,他的嘴巴越变越长,头发有股蔓延的趋势。


    “这场祭祀有主题吗?”


    关鹤赶紧寻找话题,吸引阎炎的注意力,“‘不能失去意识’这个限制真的很怪。如果只是‘不能睡觉’,那被打晕肯定不该算。”


    “加上之前那位女士跳楼,会不会是加班相关的禁忌?必须24小时待命那种?”


    “嗯……普通工作不会要求24小时待命吧?警局和医院更可能点。”


    成松云迟疑道。因为个人原因,她曾经历过无数无眠之夜,身体还算习惯。


    说完,她习惯性地看向方休。


    方休整个人裹在毯子里,只露出鼻子和眼睛。那双黑眸定定地凝视着虚空中的一点,像是在回忆什么。


    小黑狗安安静静趴在他的脚边,专注地啃咬狗饼干——那是某位热心女警倾情赠送的,要求是摸摸小狗脑袋。


    “行了别想了,对面是仙厄,找‘主题’没那么重要。”


    阎炎勉强打起了精神,困长的嘴巴恢复原状,“仙厄受人控制,所谓‘禁忌’是对面主动放的技能——大家都是有异象技能,搞你就搞你,还挑主题吗?”


    “弄清主题没法解厄,最多猜猜对面还有什么手段。要搞定这种祭祀,得抓住操纵仙厄的人。”


    阎炎咕嘟咕嘟灌了大半杯热茶,蔫头耷脑地继续:“唉,希望庄大哥早点搞定那个女的,这场祭祀太磨人了……我宁愿连毛生吃十只老鼠……”


    方休头也不抬,短暂地唔了声,脸上仍挂着沉思的表情。


    突然“嘭”的一声,一个女孩推门——准确地说,是踢门——而入。


    “在这等我妈是吧。”


    她朝送她的警察翻了个白眼,“知道了知道了,她忙,她老人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忙。下次别联系她,我算个屁。”


    进屋后,她昂着下巴扫视了一圈室内。看到方休和阎炎,女孩表情缓和了许多。


    女孩收了收桀骜的气势,她随手拉了把椅子,在墙角坐下。


    与此同时,众人看不见的世界——


    “那是孟晓梦,此地的常客。”白双影俯在方休耳边,“她的母亲叫胡蝶,正是那个跳楼的女子,她晚些时候会来接人。”


    他刚说完,孟晓梦的手机响了。


    孟晓梦瞪了屏幕一会儿,直接按掉。几秒后,手机铃声再次响起,她继续按掉。整个休息室的人的视线全移过来,女孩好像有点尴尬。


    第三次手机铃声响起,她接了。


    “又怎么了?……你不是忙吗,你忙你的去,少管我的事。”


    “我怎么了我?我成绩没让你满意?……我就跟朋友约好了玩个午休,我点的是可乐,都特么有小票——!”


    接着她沉默了挺长一会儿,话筒那边传来模模糊糊的话语声。听着听着,女孩眉头越皱越紧。


    “我喝酒吸毒了?说我有意思?少跟我讲违法不违法,傻逼老板犯贱我能怎么样?闯红灯还违法呢,也没见警察把人都送局子……”


    “你除了不让这个不让那个还会干嘛?我知道,反正你就当我弱智呗!对对对,我狗娘养的!”


    她的语调越来越高,满是愤怒和不满。还没等对面回复,她啪地按掉了通话,红着眼眶骂了句“傻逼”。


    方休无声地吐了口气,摆出一副春风似的笑脸:“怎么了,你还好吗?”


    他的声音温柔到白双影一阵恶寒,当场往后退了半步。随后白上神思索两秒,又迅速挪回来,紧贴着方休观察。


    温柔帅哥最是致命,方休短短七个字,孟晓梦眼眶红得更厉害了。


    “没啥事,就我妈。”她佯装潇洒地抽抽鼻子。


    “我们在这也要等一会儿,你可以说说,说出来舒服些。”


    方休轻声诱导,“刚才我们就在聊家里呢,你看那个阿姨也有女儿,说不定能给你出出主意。”


    成松云心领神会:“是啊丫头,说说吧。”


    “她根本就不在乎我。”


    孟晓梦挤出一个冷笑,“天天就是成绩成绩成绩,哦对,还管我出去玩。有病一样,不许和朋友出去,也没见她带我出去啊?……阿姨,你会带你女儿出去散心吧?”


    成松云:“会,但……”


    但那是丈夫把全部家产全输光之前,那会儿他们经常满世界转悠,之后连家门都很少出。


    孟晓梦听完第一个字,就顺着炸了毛:“你看,这是正常爹妈的基本。我妈就不,屁都不管,我就半个孤儿。”


    “今天我就算在街上被捅死,她也得等下班再来认尸,你们别不信。”


    同为高中生,关鹤有点听不下去:“可能你妈妈只是忙,我妈妈也很忙……”


    “我家又不是吃不起饭,挣两个臭钱比孩子重要呗,天天就知道拍她上司马屁。”孟晓梦嘁了声,“当我没有精神需求似的,养条狗还知道宠宠呢。”


    小黑狗捕捉到关键字,立刻抬起脑袋。孟晓梦也发现了小狗,表情柔和了许多。


    “嘬嘬嘬,小狗狗——”


    她看着小狗的目光,又像个十六岁的女孩了。小狗歪着脑袋看了她一会儿,把嘴筒子搁回方休的脚面。


    方休刚打算缓和气氛,关鹤却憋不住继续:“矛盾不大的话,都可以谈谈。可能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孟晓梦一张脸又板起来:“‘为了你好’、‘等你长大就懂了’,这还不会表达?多标准啊,别告诉我你没听过。”


    确实没有。关鹤抿了抿嘴,表情有点难过。


    他似乎想说“至少她还愿意跟你说话”,但他最终把话咽了下去。


    孟晓梦摆出胜利的表情,又开始逗弄小狗。成松云看看小姑娘,又瞧瞧关鹤,暗自叹了口气。


    把她养女儿的事情说出来,怕是只会火上浇油。不远处,阎炎一双眼眨巴眨巴,这回轮到他对人类无法共情了。


    这番争论太过常见,气氛一时正常到了极点。有那么几秒,大家几乎要忘记自己还在诡异的祭祀之内。直到——


    吱呀。


    时间刚到中午,休息室的门就被打开了。


    胡蝶绑起一头卷发,酒红毛衣外面套了件羽绒服,风尘仆仆地赶来派出所。看到方休一行人,她微微怔了怔,并没有太过意外。


    “谢谢你们帮忙照看她。”胡蝶望着方休,嫣然一笑,“你们是迄今为止最快的,比另一队有意思多了。”


【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