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密谋 七个背叛者收集进度3/7……
巴黎, 一只雨燕轻巧地收拢起翅膀,自半空中滑翔而下,飞进了意大利驻巴黎大使馆二楼的一间办公室里。
穿着那身万年不变的亚麻长袍的男人并没有转过身来,而是直接开口点出了来者的身份:“你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来巴黎, 有很多人都在找你。”
雨燕轻巧地落在地上, 身形逐渐拉长,变回了轮廓柔和的东方人。他似乎不怎么惊讶但丁会把他认出来, 很不见外的走到了窗边的小沙发上坐下, 用手梳了梳自己越来越长的头发。
“如果你真的认为我不该来的话,这张沙发就不该放在这里。”
人人都知道, 季言秋喜欢坐在靠窗的位置。但丁特地把这张沙发搬到窗前其实已经体现了很多东西, 比如他早已经准备好了这一次会面。
但丁没有直接承认:“我只是猜到了你的打算。”
“我的打算?我自己都不知道。”季言秋开了个玩笑,这些日子以来飞翔在战场上方的生活无疑对他的性格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而这种说不上是好是坏的变化在他的话语里体现得最为明显。
距离但丁将那张纸条交到季言秋的手中已经一个月有余,至于他们之间能不能被称为朋友, 季言秋自己也说不准。
比起朋友, 还是“同谋”更适合一点。
想到在西西里岛上堪称是病毒性传播的自己的小说,季言秋看向但丁的眼神里带上了几分复杂。
“我以为你会动用一些更加直接的手段。”
用文字来引导反战情绪爆发、用国内舆论来影响政府决策……这种温和的手段实在是太慢了不是吗?这可不太符合但丁给他的印象。
“更加直接的手段?你在指什么?”但丁终于把身子转了过来, 哪怕眼睛被布条所蒙住,季言秋依旧可以感受到那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东方人沉吟片刻:“嗯……比方说, 联合其他有同样想法的超越者强行绑架各国领导人, 让他们签署停战协议?”
毕竟在另一条时间线里, 面前的这个人可是背叛者里头最先加入的那个。
但丁先是愣了一下, 随即很是无奈地开口:“这种方法确实很快,季先生,但它也会留下很多隐患。在有更好的方法选择的情况下,为什么又要退而求其次呢?”
“您的华国语学得很好。”季言秋为对方出色而精准的典故使用表示了认可, 得到了一个礼貌的微笑。
办公室里没有茶叶,也没有咖啡豆。但丁的物欲很低,一度低到让其它国家的异能者怀疑【神曲】是不是会一键删除人的情感。因此,但丁也只好倒了一杯温水放到了客人的手里。
“是什么让你到巴黎来?如果是想要扩大传播范围的话,这里还不是时候。”
法国才刚刚下场,没有经历过战争的年轻一辈就算看到了《和平之春》也不会有太大的共鸣,估计只能在文学圈子里传播,当作一部出色的文学作品被上流社会以及文学爱好者欣赏——这可远远不够。
季言秋没对温水有什么意见,用手撑着自己的下巴:“你确定你不知道?你明明心知肚明——对了,你一开始是不是说有人在找我?因为什么事?”
他最近从观察意大利的军队转到了法国的军队。法国的异能者比意大利军队多得多,警惕性也要高上不少,但季言秋非常确定自己没有露出一点破绽。
总不能是法国军队里偷偷混了个可以看穿超越者伪装的民间异能者吧,那巴黎公社的人事部也太逊了。
“你三天前在卢森堡战场上救了一个士兵。“但丁在斜对角的木椅上坐下了,隔着相当长的一段距离继续这场交谈,“有个异能者说他看见有一只雨燕出现过,而只有你的异能可以同时做到变形与治疗两种效果。”
季言秋长叹了一口气:“说不定是个善良的小姑娘动用了她与生俱来的小小力量救下了这位可怜的士兵,尽管她并不知道什么是异能?”
“没有人会相信的,这听起来很像是某部法国电影的开头。季先生,您得注意一点分寸,一个月前的因斯布鲁克您也曾现身救下了两名逃兵。”
“他们可不是逃兵。”季言秋不满地纠正了他的措辞,“普通人在那种情况下只能考虑如何活下去,你还想一个连步/枪都没有的十九岁年轻人做什么?”
但丁沉默了几秒钟,再次开口时话题却转了个弯:“那个年轻人是你第二章主角的原型?”
“我记得我说过,我出现在战场上是为了取材。”季言秋的回答还算平和。
“那他的结局……”
“和梅洛迪一样。”季言秋直接打断了他,抿了一口手中的温水,语气没有什么波澜,“兹拉南在十六天前死在了格拉茨。”
“抱歉。”但丁非常真诚地说道。
季言秋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用放下手中杯子时发出的碰撞声来终结了不太愉快的闲谈环节。
“还是说正事吧——你将我叫来巴黎是什么事?”
说完后,他静静地等待着但丁的回答,却等到了一句意料之外的话语——
“我没有向你传递任何消息。”
东方人顿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惊疑不定地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取出了一张纸条。裁剪整齐的方形纸条上用印刷体写着一行字:[请到巴黎来一趟,我有事找您]。
“这是我在维也纳的郊区时一群飞鸟给我的。”季言秋在短暂的惊讶过后迅速恢复了平静,皱着眉头说道,“你之前也用过这种手段。”
“是的,我确实用过,但这次并不是我。”但丁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是在思索着这是否为一场陷阱。
不是但丁……可还有谁知道可以用这种方式来联系他?季言秋缓缓向后退了两步,已经做好了变回雨燕飞离的准备。就在他打算先走为上时,一只手悄然出现在了阳台栏杆上,紧接着是一张熟悉的脸。
“请留步,季先生,是我递的信。”维克多.雨果维持着悬挂在阳台外的姿势,一只手取下头顶的礼帽,行了个看上去相当摇摇欲坠的礼。
季言秋手一抖,刚构造到一半的言灵顿时散成了一地的银色光点。
“雨果先生?!”那双深棕色的眼睛里盛满了错愕,“您怎么……您怎么用这种方式过来?”
意大利大使馆怎么想也不会拒绝盟友的超越者走正门拜访吧?
“噢,主要是这种阳台看起来太适合攀爬了。”雨果双手用力,整个人像是灵巧的麻雀,相当轻松地跳到了阳台上,理了理自己的衣摆,张开双臂,热情地朝着但丁高速靠近。
“好久不见,我的老朋友!阿布丽还好吗?”
但丁没有躲开,但也没有回抱,只是淡淡地回复了这句问候语:“不太好,她的叶子被毛虫咬掉了大半。”
“那可真是遗憾,下次我会记得送你一棵防虫的甘蓝的。”雨果相当真情实感地说道。
“或许还要防涝。”但丁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埃尔莎——就是你送的那棵西兰花,被邓南遮一天浇三次水淹死了。”
“好吧,你们能接受塑料做的吗?”雨果提出了一个可以同时满是上例两种条件的提议,但还没等但丁回答,就热情地来到了东方人面前,也给了他一个拥抱。
“季先生!许久未见了!要和那群小鸟打招呼还真是费劲!”
季言秋满腔的疑惑在听完先前那番无厘头的对话之后剩下了淡淡的无语,很是无奈地回抱了一下。
“其实您可以让我的老师帮忙转交的。”
“那可不行,QIN一定会想办法挖出我想做什么。”雨果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恢复了正常的社交距离,语气略显微妙,像是在暗指着什么,“而这件事我和你一样,都不太想让他知道。”
季言秋眯起眼睛,已经隐隐有了猜测。他抬手书写出一行银色小字,将纸条用言灵变成沙发,摆到了自己座位的对面。
“请坐吧,雨果先生。”
雨果没有推拒,而是相当自然地坐下来,末了还叫住了想要离开的但丁:“老朋友,你不用听一听吗?”
但丁离开的脚步一顿,虽然没有说话,但无声在自己高脚椅上坐下的动作已经表明了自己的答案。
房间里的氛围远比先前要凝重得多。季言秋双手交叠放于自己的腿上,不断斟酌着自己的用词。
他从未想过找他的人会是雨果——另一条世界线上的七个背叛者之中,属于法国的超越者是儒勒.凡尔纳,而不是维克多.雨果。
难道说,这也是世界线变动的结果吗?
“雨果先生,我大概猜到了你想做什么。”经过了长久的思考后,季言秋终于开了口。他直视着对面人的眼睛,话语里是货真价实的困惑,“可法国加入战局不过一个月,您没必要在这种时候就开始行动。”
战争初期,法国政府必定会加大力度宣传这场战争的必要性,在这种时候来进行反战宣传并不理智。
面对着他的疑问,维克多.雨果认真地给出了自己的答复。
“终止一场战争从来不分早晚。”
为什么要挑选时机?对于在战场上的人而言,每个理想的停战时间就在下一秒。
“……我明白了。”季言秋感到了由衷的羞愧。
是啊,终止一场战争是不需要挑进一个所谓“时机”的。在他们高高在上地辨断城镇中人民对战争的厌恶是否达到可以掀起风浪的程度时,不远处的战场上每天都有人在半夜祈祷着这场灾难能够早日结束。
想清楚了一切,季言秋主动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朝着维克多.雨果伸出手去。
“我很高兴可以多一位同伴。”
“我也非常高兴能够看到同行者。”维克多.雨果握上那双因为长期拿着钢笔而略微磨出了笔茧的手,语气相当之真诚的给出了自己的承诺。
“巴黎的出版社将会在这段时间内陆续刊登《和平之春》,预计在半个月后可以扩散至整个法国。”
季言秋思索了一下先前与但丁所构思出来的计划,点了点头,认可了这个方案。
“我们需要将这篇小说的影响力尽可能的扩大——我指的不是在文学意义上的。”季言秋与他对视,那双深棕色的眼睛里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是说不出的锐利,“情绪到达一定界限之后应该做什么事情,身为巴黎公社领导者的你一定非常清楚。”
文字可以影响一个人的思想,掀起浪潮。而在所有前置工作都完成之后,他需要强而有力的盟友来替他引导浪潮的方向。
维克多.雨果轻笑了一声:“我当然清楚。”
东方人满意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已经留长了许多的发丝伴随着他微微偏过头的动作而顺着肩头滑落。他看向窗外,夏日里的巴黎街头依旧美丽至极。
“希望在下一个春天,我们能够迎来真正的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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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火蔓延的速度远比季言秋心中料想的要快,等到大半个欧洲都彻底将《异能保密协议》当做是一张废纸之后,战争的惨烈程度几乎要上升整整一倍。
超越者被各国严格把控并非是没有道理的,那些现代的军备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变得如此之脆弱。前往东欧战场之时,季言秋听到沿途的报童正在报道法国仅仅用了30分钟便占领了摩纳哥。
可一旦当摧毁变得轻而易举,那么也不会有人去在意普通人的死活。超越者的争斗之下往往都有更多的普通人被当成博弈的筹码,他们的死亡就像是被随意的扔进熔炉中的薪柴,最后只化作了战争报道上一串又一串冰冷的数字,有时甚至只换做一个单词——“半座城市的人民遇难”。
于是,总是盘旋在天空中的雨燕扇动着他的翅膀,飞去了那片遥远的雪原,去寻找那位曾经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虽说这个国家并没有正式下场,但东欧燃起的战火还是对俄罗斯的物资供应产生了一定的影响。此时正值饭点,街道上却有一半的饭店都关着灯,就连标注了价格的招牌都被老板愁眉苦脸地取了下来。而与之相反的就是超市以及各种批发市场,稀缺的物资总是能带来更大的价格上升空间,到了最后,一颗西红柿的价格都能直接将一个穷困潦倒的作家活活吓死。
列夫.托尔斯泰提着新鲜的蔬菜走出超市,看着购物小票上一天比一天高的价格叹了一口气。物价上涨当然影响不到可以说是举国之力培养的超越者们,但对于每一个俄罗斯的普通人来说,这都是让他们的生活变得越来越苦的导火索。
最近政府的态度让他有些担忧。东欧的局势越来越混乱,政府官员们似乎从中嗅到了机遇的气味,迫不及待的想要下场做一只蹲在螳螂后方的黄雀。
如果真的开战了,今年的圣诞节他或许都没有办法听到街头有诗唱班在歌唱圣诞颂歌。一想到这里,列夫.托尔斯泰又叹了一口气。
此时已经逐渐步入夏天,但位于高纬度的莫斯科依旧保持着十分清凉的温度,尤其是在进入夜晚之后。微凉的风携带着不远处的尘烟味,像是在半空中轻巧的打了个滚,最后进入了他的鼻腔,让这位强大的超越者先生打了个喷嚏。
或许将战场上的随便哪位士兵带过来,告诉他眼前这个看上去就像是刚下了班来购买晚餐的先生是一位超越者,都会收获到对方宛若看傻子一般的眼神。可事实确实如此,莫斯科的守护神就是一个开完国际会议之后还会亲自去买菜的男人。
这是列夫.托尔斯泰一向的坚持:他不想要脱离普通人生活太久,那会让他迷失自我。异能者与普通人之间的区别又是什么呢?如果仅仅是因为拥有着异能就将自己傲慢的与普通人划分开界限的话,那未免也太可怕了些。
于是他就这么慢慢的走过商业街,走进了那条已经踏足过成千上万次的街道,在即将拐进自己的屋子时停住了脚步。那道将小花园与其他地方分隔开的矮栅栏外,正站着一道他无比熟悉的身影。
或许是感受到了他投来的视线,东方人转过身来,露出了与他们第一次会面时一模一样的温和微笑。
“好久不见,托尔斯泰先生。”那双深棕色的眼睛一如既往的在灯光之下显现出琥珀般的色彩,“我能和您聊聊吗?”
第142章 和谋 ——以和平的样子。
伴随着购物袋被放在桌子上的声音, 俄罗斯男人伸出手去打开了电灯,有些拘谨地拉开了自己的鞋柜。
“最上面那层应该有还没用完的一次性拖鞋,如果没有的话请告诉我,仓库里还有一些。”
季言秋弯下身子, 准确无误的找到了自己的目标物品, 举起它来向列夫.托尔斯泰示意了一下:“不用了,托尔斯泰先生, 我已经找到了。”
“噢, 好的……”列夫.托尔斯泰的目光开始在玄关处游晃,似乎在绞尽脑汁地想出新的话题。在这尴尬的沉默维持了一段时间后, 他终于找到了值得一聊的东西。
“你的老师最近身体如何?”他抛出了一个十分经典的问题, 虽然有些老套,但好歹没让场子继续冷下去。
季言秋一边更换自己的鞋子一边回答道:“老师最近身体还不错, 天气转热之后他就没那么咳嗽了。我们正在谋划着把他的斗篷里安上智能暖炉,或者用异能把它变成恒温的。”
“他早该这样做了。”列夫.托尔斯泰聊到自己熟悉的话题时明显放松了不少, 嘴角带着笑意, “那一件单薄的斗篷又能抵多少用?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肯换一件。”
“因为老师已经习惯了吧?我有时候也不喜欢换掉用惯了的钢笔,尽管它的出墨已经变得非常差劲。”
玄关后面是连接各个房间的走廊, 走廊尽头就是半开放式的客厅。季言秋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间属于超越者的宅邸:很温馨的风格,地板是刷了漆的原木;墙壁没有设计花纹, 只是普通的米白色。角落的柜子里整齐地放着明显属于他人的物品, 应当是时不时来借住的友人留下的。至于厨房里头则是一望过去就能看见有些凌乱地堆在柜子里的厨具, 看起来充满了生活痕迹。
在走进客厅时, 季言秋看到了头顶颇具童趣的星星形状的灯,一时有些错愕。列夫.托尔斯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闭了闭眼睛,强忍着尴尬解释道:“这是同僚的恶作剧……我在装修时他们经常来捣乱。”
“哦, 我猜到了。”季言秋眼睛里头带着不加掩饰的笑意,“狄更斯当初搬家时我们也曾经帮他挑选过家具,到现在为止,他的衣帽架依旧是一只骷髅的手。”
“谢谢,你让我觉得这个星星灯好多了。”列夫.托尔斯泰由衷的说道。
沙发的材质意外的绵软,几乎是刚坐下去便能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往下陷。季言秋顿时感觉自己疲惫的身躯得到了一些慰藉,缓缓的做了一个深呼吸之后才看向了俄罗斯人的方向。
这是他第一次与列夫.托尔斯泰先生单独会面。当对方与QIN先生站在一起时所扮演的角色永远都是一位不太相熟、但是态度和蔼的长辈。可此时的列夫.托尔斯泰的身份却发生了变化,变成了他必须要拉拢的同盟。
这种转变让季言秋略微感到了些遗憾,但也只有一些。他原先就是独立面对这一切,只不过是短暂的去到了长辈们温暖的巢穴里,现在只是回归到了自己应在的地方。于是他收敛了自己的心绪,稍微挺直了些腰板,并没有过多寒暄,而是直接切入了正题。
“列夫.托尔斯泰先生,我需要你的帮助。”
俄罗斯人的眼中闪过一抹货真价实的茫然,紧接着便从东方青年的表情中看出了一些端倪,嘴角的笑容弧度一点一点降了下来,最终皱着眉头发出了反问:“什么?”
“我需要您的帮助。”季言秋没有分毫退缩的直视着那双眼睛,“您应该看过那篇文章了吧——《和平之春》。”
“是的,我当然看过了,那是一篇非常出色的作品……”列夫.托尔斯泰的眉头皱的更紧,“但我不太明白,你需要我帮助什么?如果是联系莫斯科的出版社的话,我相信他们不会拒绝你的投稿。”
季言秋摇了摇头,接着说道:“不,不只是这些。您有思考过这场战争接下来的走向吗?”
东方人从沙发之上站起,抬起手指在半空中用银色的线条绘制出一幅世界地图。代表了欧洲的版图之上,危险的黑点已经占据了整整一半的面积,正在如同拥有了生命一般跳动着,似乎在虎视眈眈的想要吞噬掉剩下的洁白。
“超越者的出现多么的巧妙啊……他们抹平了现代军备力量之间的差距,让原有的力量排名重新洗牌,哪怕只是一个经济体量并不起眼的国家也能将两个老牌国家扯进战火的泥潭之中。”
有些苍白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跃动着,带过的地方都仿佛被洒落了墨水一般晕染开黑色,正在不断的伸出新的触须。而在这片墨迹的最尾端,正是还没有被波及的俄罗斯。浓郁的黑色折服在这片苍白雪原的边缘,蠢蠢欲动着要扑上来肢解这片辽阔的土地。
东方人那双深棕色的眼睛也仿佛随着末点的扩大而逐渐染黑,里头翻涌着深不见底的浪潮。
“您真的认为这场战争会轻而易举的结束吗?不。在整个世界以他们想要的方式重新洗牌之前,它都不会结束。超越者的力量足以让他们在三天之内攻占下一座中型城市,只是眨眼之间便覆灭掉的摩纳哥就是证据。”
列夫.托尔斯泰注视着东方人的眼睛,轻声说道:“所以,《和平之春》就是你的行动吗?”
季言秋眼中染上一抹笑意:“是,但它只是整个计划中的第一环。而我想要求助您的,就是下一步计划了。”
他带着那幅用异能构建出来的世界地图来到列夫.托尔斯泰的面前,看着这位无论是在现实世界里的文学史上还是在异能世界中都举足轻重的大前辈,眼睫垂下,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恳求。
“托尔斯泰先生,您厌恶战争,我们也是一样。”
被称为莫斯科守护神的俄罗斯人缓缓闭上眼睛,过了许久之后,才长长的叹出了一口气。
“除了我之外,你还向谁寻求了帮助?”
“目前有但丁先生以及雨果先生,莎士比亚先生和歌德先生那边我已经写信过去问了,卡洛.科洛迪先生也很愿意加入这一次计划。”眼看对方已经有了答应下来的趋势,季言秋脸上的笑容都变得真挚不少,“当然了,还会有更多的异能者加入进来。我们的目标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在更多人被卷入战火之前终止这场战争。”
列夫.托尔斯泰有些恍然的看着面前的年轻人,他的身材并不高大,甚至有些瘦削,像极了他那位常常斗篷不离身的老师。
难不成你们师门都是这种性格吗?这种令人羡慕的、令人赞叹的执着与信念……
窗外传来放学归来的孩子们的吵闹声,伴随着滑板车之上的车铃叮铃叮铃的声音,将这场有些微凉的夏夜变得轻快起来。于是,列夫.托尔斯泰沐浴在年轻人带着些期盼的目光之中,点了点头。
“为我说一说你的计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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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日历上的日期一天一天的被划去,哪怕是俄罗斯也总算拥有了夏日应有的炎热。越来越紧迫的战争尚且没有影响到那些藏在街头巷尾的小酒馆的生意——社会的压力越大就越需要一个能够发泄的渠道,而那些廉价到就像是医用酒精兑水的劣质烈酒正好能扮演这个角色。
莫斯科人总是离不开酒的,他们需要用酒精去冲淡大脑中的忧虑与哀愁,让脑袋变得昏昏沉沉、身体变得像沉重的狗熊一样,才能在酒馆昏暗的灯光下说出一点真心话。
当普希金一边将戴了一天的帽子摘下来,一边疲惫的走进酒馆里的时候,意外的发现原先应当闹哄哄的酒馆里出离得的安静,只能听到站在正中央的桌子上拿着杂志正在念上面刊登文章的人的声音。
“……于是我对他说,我已经没那么害怕了,不需要再派人来保护我。要是上帝真的要惩罚我这个医术不正的医生的话那就让敌人的子弹击中我好了,不需要在用别人的命来换我的命。
军官并没有说话,但那个哭红了眼睛的副官上来,狠狠的在我的脸上揍了一拳。他扯住我的领子,像是恨不得将我的领口连着听诊器一起扯下来。
‘你到底是哪里来的负罪感?’他的语气很生硬,‘他只不过是个逃兵而已!’
我盯着他的眼睛,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去玩具商店时的经历。那时候我的母亲面对着买不到限量玩具而嚎啕大哭的我,故意说了许多有关那款玩具的缺点:容易损坏、没什么内容、样子不够好看……她在试图通过贬低一个我得不到的东西来安抚我的心。
多么精明的一招,不是吗?这在心理学里头也有相应的理论。那时候,小小的孩子确实因为这些话语而降低了得不到的不甘感,没过几天便将那款从指缝里溜走的玩具抛到脑后。可一个人的生命没有办法以这种方式忘记,更何况的是,他也不是逃兵。
他只不过是正好害怕了而已,就只是害怕了那一回而已。”
酒馆里头的氛围伴随着故事的推进而越来越沉重,到了最后,就连角落里满不在意的酒鬼也不自觉的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普希金莫名从这些文字里听出了熟悉的影子,恍然地走到吧台去扯了扯相熟的酒保的袖子,问道:“这是在读谁的文章?”
酒保原先也在聚精会神的听着,看到熟人过来之后勉为其难分出一点心神来给他解答疑惑:“是帕列斯.莱芬耿尔的新作品《和平之春》,前天刚开始在莫斯科的早报上刊登。”
帕列斯.莱芬耿尔……普希金的脑中闪过那道有些瘦削的身影,转过头去看向了正在大声朗读的人手中的杂志,下意识的将手伸进口袋里,碰了碰自己干瘪的钱包。
自从战线逐渐北移之后,征兵处对异能者的搜查力度也扩大到了先前从未有过的地步。原先就被迫东躲西藏的普希金这下子更是连份稳定的工作都找不到了,之前答应了让他稳定供稿的出版社也因为战争的影响而濒临倒闭,不得不退 回了他的合同……这也导致了他现在连一本文学杂志都买不起。
“酒馆有定这一套杂志吗?”普希金将自己的钱包放了回去,怀着一点微薄的希望朝着酒保问道。
酒保摇了摇头,但没等他眼中的期许的光彻底暗下去,就说出了新的希望——
“我听说每天下午都会有人在红场分享这篇文章的复印件,供大家现场阅读,或许你可以去看看。”
普希金有些惊讶:“现场阅读?这……这篇文章的影响力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酒保耸了耸肩膀:“谁知道呢?或许是某位忠诚的粉丝自掏腰包想要为喜欢的作者宣传吧。但不得不说,这篇文章确实写的很好。”
作者的文字里似乎包含着一种神奇的魔力,让人的情绪也随着文中人物的情绪而一同波动,伴随着他们的失落,伴随着他们的欢欣,伴随着他们的绝望……最后,循着他们的目光看见了那片血淋淋的战场。
于是,一种微妙的思潮开始在阅读过文章的人群中蔓延开来,并且逐渐扩大。远方的炮火不再是人们在酒馆里高谈阔论的话题之一,而变成了另外一种更加深沉的东西。
不止在莫斯科,这种变化也无时无刻发生在欧洲的其他地方。并且随着不断疯狂的战局深深的扎根于每个人的心中,等待着某一天有一个领导者出现,让这片浪潮彻底卷席整个世界。
——以和平的样子。
第143章 《战争安魂曲》 在新的春天里,我们的……
伦敦, 时钟塔的最顶层,一场聚集了众多超越者的远程国际会议正在召开。只留下最顶上一盏小灯的办公室中,由异能所构建出来的虚幻投影缓缓浮现在每个座位之上,而会议中的主位, 正是一道有些瘦削的影子。
穿着一身风衣的德国男人在睁开眼睛看清所在地是哪后就对着会议桌末端闭着眼睛的白发英国人发出了调侃:“这是你在时钟塔的办公室?我之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喜欢追求刺激。”
乔治.奥威尔并没有正面回答, 只是继续将所有人的投影变得更加凝实。现在,众人终于可以清晰的看到对面人的五官了——
“咳。”海因里希.海涅抬起手来捂住自己的嘴, 装模作样地假咳了一声, 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了对面的同僚,“歌德, 我记得你现在正在苏格兰……?”
歌德非常坦然地点了点头:“明天早上的突袭计划。”
海因里希.海涅看上去更加不可置信了, 又接着转过头去瞥了一眼在场的两位英国人,发现他们无动于衷之后决定闭上自己的嘴。
列夫.托尔斯泰有些茫然地环顾一周, 低声用俄罗斯俚语发出了一句惊叹,语气复杂地对着季言秋说道:“我没想到你能召集到这么多人。”
意大利的但丁.阿利基耶里和卡洛.科洛迪, 英国的乔治.奥威尔与威廉.莎士比亚, 法国的维克多.雨果与儒勒.凡尔纳,德国的海因里希.海涅与约翰.歌德……在场所有人的国籍几乎涵盖了大半个欧洲。
季言秋对此只是不太在意的笑了笑:“雨燕的飞行速度确实很快, 不是吗?”
“更何况,我们都有共同的目标。”维克多.雨果敲了敲桌子, 意有所指地看向了另一边沉默不语的莎士比亚, “这也意味着有一些人总是会主动找上门来。”
莎士比亚淡淡地抬眼看了一眼他, 什么话也没说。季言秋的脸上挂着一贯的温和微笑, 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来应对时的默认表情。
出于各种原因,季言秋并不想在无意义的八卦上耗费太多时间。于是,他清了清嗓子, 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来。
“非常高兴能在这里看到大家,能得到这么多人的支持属实在我的意料之外。”东方人环顾一周,“我相信在场的所有人都能猜到我接下来要说什么了吧?”
“和平之春已经刊登到了第五章,剧情应当要到第一个高潮点——所以说,要从哪个国家开始行动?”维克多.雨果第一个做出了响应,语气倒是没多正经。配合上他旁边正在抚摸由自己异能所构建出来的海豹的儒勒.凡尔纳,让在场的所有人关于法国的刻板印象又开始滴滴作响。
“不管哪个国家,我猜应该不会先是巴黎。”海因里希.海涅意有所指般说道,得到了维克多.雨果一个愤愤不平的注视。
“嘿!我明白什么是分寸!”
“是的,您当然有分寸,维克多.雨果先生。我们都非常信任您。”在会议的话题又因为一些奇奇怪怪的原因而跑偏之前,季言秋先行一步开口打断了争吵,递给了海因里希.海涅先生一个制止的眼神之后顺着先前的话题继续说了下去。
“按照目前的战局情报,俄罗斯将会在三天后正式加入到异能战争之中。也就是说,三天之后这场战争就能真正的被称为整个欧洲的战役。”
银色的丝线在半空中勾勒出一副欧洲地图,上面的末点已经彻底扩散到了每一个角落,浓郁的黑色正在不断滚动着,散发着浓浓的不祥气息。
在场的唯一一个俄罗斯人列夫.托尔斯泰只是静静的凝视着这幅地图,望着上面也化为黑色的俄罗斯不说话。
东方人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在德国与奥地利之间的交界处敲击两下,他所指的那片地图瞬间扩大,变成了一座城市的构造图。
“而在六天后,意大利政府将会撕毁与德国签订的盟约,派出但丁先生带领军队夜袭萨尔茨堡。根据我们的判断以及屠格涅夫先生提供的帮助,到时候被派出迎战的超越者有极大可能是海因里希.海涅先生。”
被提到名字的两个人同时举起手来示意,而身为屠格涅夫前友人的列夫.托尔斯泰则是发出了一声微不可查的冷哼。
季言秋微微一笑,手指轻敲着桌面。
“这是一个机会——目前整个欧洲,德国与奥地利人民的反战情绪最为浓烈,而且这场战役有可能会是我们的内部战。也就是说,我们准备了许久的手段终于可以用上了。”
坐在桌边的异能者们神色各异,但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了主位上的东方人,准确来说,是看向他的咽喉。
他们都知道,季言秋如果想要的话可以让自己的声音带上影响人思绪的效果。但在成功晋升超越者之后他们就再也没看到季言秋使用过这个能力,也不得而知这个能力到底在持有者刻意为之的情况下能达到何种地步。
雨燕……代表了自由的鸟儿,盘旋在战场上的时间已经足够长了。现在,他终于不用再为下方的死亡发出哀鸣,而是为了和平发出啼叫。
“一切都将顺利进行。”用粗糙的亚麻布蒙住眼睛的苦修士轻声说出了他的预言,又或者说,是他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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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计在今天傍晚,萨尔兹堡将迎来一场大雨。这将是奥地利在秋天迎接的第一场雨……”
收音机之上的按钮被一只手按下,手里拿着压缩饼干的士兵背上是沉重的军备物资,步伐有些摇晃地来到了同伴的身边,紧靠着他坐下。
“别听天气预报电台了,反正不管是什么天气都是要打仗的。”士兵咬了一口手里的压缩饼干,因为这些天以来实在是吃的太多而有些反胃,但硬生生在吐出来之前就把它咽了下去,用手捶着自己的胸膛顺气。
收音机的主人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就连同伴递过来的压缩饼干也视而不见:“起码下了雨对城里建筑物的损伤就会小一点不是吗?”
士兵终于将嘴中的压缩饼干给咽下去了,转头看向他的眼神中带着几分不可思议:“你什么时候开始思考起这些东西的?听着,那些灾后重建也好,打击目标以及范围也好,都不是我们这种低级士兵应该思考的。把这些东西交给军官和大人物们吧,我们能活着下来就很好了。”
说完之后,他又拍了拍同伴的肩膀,说不上是安抚还是劝告:“别思考这么多,人是一种越思考就越忧虑的生物。”
“……我好像从没和你说过,我的父亲是萨尔兹堡人。”那个意大利士兵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手中抓紧了什么东西,“在我十岁之前,我们一家都在萨尔茨堡生活。”
拿着压缩饼干的士兵脸上的表情一点一点归于空白,到最后甚至有些恍然:“所以说,那里也是你的……”
“故乡。”意大利士兵深吸了一口气,接上了这个单词。
气氛似乎瞬间变得沉重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士兵似乎是想要开个玩笑来活跃氛围,一边用力拍打着同伴的后背,一边语气夸张地说道:“和你都认识一个月了,怎么从来就没有听你说过呢?那你的意大利语可太标准了,我的兄弟,我从来没有听出过一点德国口音……”
意大利士兵非常勉强的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毕竟我在十岁之后一直与父母在意大利生活,很少有人和我讲德语了。”
“这样啊。”士兵干巴巴地说完了这句话,面对着又即将沉寂下去的氛围,绞尽脑汁的试图找出新的话题来。
终于,他撇到了同伴手中一直捏着的什么东西,顿时松了一口气,开口问道:“你手里的那本是什么?杂志吗?”
意大利士兵像是这才反应过来一般松开了自己的手,看向手中已经变得皱巴巴的本子,有些懊恼。
“不算是杂志,是我的手抄本——”
“手抄本?”士兵愣了一下,看着那没有封面的本子,随即想到了什么,顿时打了一个激灵就要上手去将那个本子拿过来。他的同伴被吓了一跳,瞪圆了眼睛看着他,但还是下意识的将本子往自己的怀里藏了藏。
“你做什么?”为了防止在队伍最前端的小队长循声看过来,意大利士兵用气音发出了低吼。
“是《和平之春》?你疯了吧,长官可是明令禁止军队里不允许出现这本书!”对方以丝毫不输于他的气势吼了回去。
意大利士兵的眼神躲闪一瞬,随即十分心虚的将自己的书往怀里藏的更深,直接站了起来就开始往外走。他的同伴赶紧拽住了他的手腕,低声说道:“你走什么?我又没有要检举你的意思……话说,这本书现在是真的很流行啊,昨天我们去维也纳的时候不还听到有人在广场上朗读这本书吗?”
“有很多人都是自发去那里朗读的。”意大利士兵顺着同伴的力道又坐回了原位去,看起来放松了一些,“《和平之春》是非常适合朗读给他人的故事。”
“我不太了解这本书,你知道的,我一向不喜欢看书。不过,之前在维也纳休整的时候我倒是凑巧听到了一些片段。”士兵停顿了一下,有些犹豫地开口,“这本书讲的是战争时期的故事吗?”
意大利士兵抬头瞥了一眼前方长官所在的位置,确定他并没有要走过来的意思后低声回答:“是的。作者并没有交代主角所在的国家,有很多人都默认带入了自己的祖国。”
“那这可还真有代入感,不是吗?”士兵想起那些在广场上安静站立着发起无声反战抗议的人群,忍不住发出感慨,“难怪最近有这么多人开始游行……或许也有这本书的功劳。”
“……”意大利士兵并没有回答,而是看了一眼头顶已经渐渐朝着地平线移动的太阳,以及逐渐朝着这片区域聚拢起来的乌云,过了许久才轻声说道:“要下雨了。”
他的同伴也跟着抬起头:“嗯,对啊,你方才听的天气预报电台里不是也有说今晚会有雨?看起来再过一两个小时就会下了……对了,你说,那些反战游行会有效果吗?”
意大利士兵的脸上闪过茫然,他非常诚实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听后勤部的人说,维也纳现在每隔一个小时就会举行一场公众演讲,一天里起码会举行六次游行。”士兵说到这里,声音顿了一下,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语气有些沉重,“不过我也能理解他们,谁又想面对战争呢?而且维也纳这座城市已经不能再遭受更多的磨难了。”
那座被称为音乐圣地的美丽城市在这段时间内遭受了无数的劫难,维也纳人在梦中惊醒之时总能听到这座城市正在发出低泣。本应该流传千古的艺术品被焚烧殆尽,中世纪的建筑师们引以为傲的作品被炮火夷为平地,音乐家们的故居与手稿一起化为尘埃……战争的烙印已经深深的刻在了这座城市之上,甚至毁掉他们的,就是他们最引以为傲的音乐——成功攻下维也纳的是超越者邓南遮。
在那个小提琴演奏的乐曲响彻了全城的夜晚之后,维也纳的街头再也听不见音乐。
这让许多意大利的士兵感到了不安,甚至有些自我怀疑。这种怀疑在今天晚上达到了顶峰:如果说一开始的反攻是为了复仇,那么现在扮演着侵略者、即将把炮口对准其他人故乡的他们又是为了什么呢?难道德国的士兵也曾踏足过他们的土地吗?
天上的乌云终于聚集起来,雨滴从天空落下,坠至地面之上溅起水花。雨水打湿了头盔以及肩上的勋章,士兵们将手中的步枪放在防水的雨衣下端,预防着火药因为雨水而失效。
天空中似乎有一抹黑影飞过,但众人已经不想去猜测那是飞鸟还是己方阵营的轰炸机,因为那毫无意义。一声清脆但又具有十足穿透力的长鸣声传到所有人的耳中,在那个瞬间,许多士兵乃至军官的心中都忽然升起了一个堪称荒诞的想法:如果这场雨下的够大,将所有的火药都打湿的话,这场战争是不是可以不用开始?
可所有人都知道,现代军备的技术已经足以抵御一定程度的雨水,而这个季节也必定不会在欧洲南部掀起一场可以阻挡战争的暴雨。他们只能裹紧身上的雨衣,按照既定的计划向前进。
乌云遮蔽了原本就不甚明亮的太阳,眼前的一切变得昏暗起来。意大利士兵眯起眼睛望着后方那隐隐绰绰的灯光,原本还在疑惑着今天的远程射灯怎么功率有所下降,就在下一个呼吸间猛然睁大眼睛。
——那不是后勤部提供的远程射灯,而是一盏又一盏最普通的摄影灯组成的光亮。在雨幕里,他们看到了许多模糊不清的身影,静静地矗立在他们的后方,站在那些被火焰烧到只剩骨架的建筑物之上。
又是一声雨燕的长鸣,更多的灯光亮起,这一次是普通人手中的提灯。那些人影的轮廓终于清晰起来,也终于让所有人看清了他们手中所持之物:是乐器。是自从维也纳被攻占以来,就再也没有出现在街头上的乐器。
伴随着雨水降落人间的声音,有谁拉响了第一个弦音——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无数的乐声加入进来,组成了一首有些生涩、并不完美的交响乐。这首没有排练也没有指挥的乐曲因为过多人的加入而显得有些混乱,但并不影响人们听出这首曲子的旋律。雨燕的鸣叫配合着每一个拉长的尾音,仿佛在配合着众人的演出。
啪嗒。有人的背包因为下意识放开的手臂而落到了地上。雨滴声与乐曲声的间隙之中,有谁正在用故乡的语言,颤抖着声音轻声感慨:
“是《战争安魂曲》啊……”
在一个平静但不平凡的雨夜,维也纳人再次奏响了他们引以为傲的音乐。而这首曲子……正是这个雨夜得以安宁的原因。
有什么东西随着飘远的音符静静地流淌在这片土地之上,蔓延到了许多人的心中,埋下了一颗即将在明年春天开放的种子。
【我们渴望着安宁,我们期盼着生活重回平静。既然火焰焚烧不了我的灵魂,那么也没有办法阻止我的声音在这片山谷一遍又一遍的回荡,祈求着上帝收回祂的惩罚,让枪声与炮火不要在我的耳边响起,让我的亲人与朋友不要再流下血或泪,让所有不该死去的人都能够延续他们年轻或年老的生命。
于是上帝给予我承诺——
在新的春天里,我们的愿望终会实现。
——《和平之春》】
第144章 来自白金汉宫的邀请函 我已经收到了您……
后半夜, 天上的乌云逐渐散开,雨滴也渐渐变小,最后已然化成了丝丝细雨,落到人的身上时仿佛被温柔的丝线缠住, 甚至有些温暖。
一只漆黑的雨燕拍打着翅膀落在军用帐篷之前, 只是一眨眼便化作了身形瘦削的成年男性,掀起帐篷前端的帘布走了进去。
帐篷里头有些昏暗, 唯一的光源就只有放在桌面上的老式电提灯。季言秋走进去时多看了一眼那堪称从博物馆里刚找出来的东西, 背在身后的手于半空中划动,写下了一句隔音防打扰的言灵。
言灵生效, 现在这个帐篷里头所有的声音都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季言秋又回头看了一眼门口的帘布, 确定外头的人没法看见帐篷里头的人影之后才走向了坐在桌边的苦修士。
但丁并没有回头,而是继续摆弄着桌上的挂件,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时淡淡地开口说道:“终于来了?”
“演出已经结束了,我当然要来。”季言秋非常不见外的拉开桌子另一侧的椅子坐下, 右手托着自己的下巴, 若有所思地看着但丁手中的挂件,“这是卡洛.科洛迪的东西。”
他的这句话并非是疑问句, 而是肯定的陈述句。但丁微微颔首,将手中的东西推到了季言秋的面前:“保险用的, 如果有人来搅局的话我会直接启动木偶。我记得你也有一个。”
季言秋愣了一下, 稍加思索才想起那个一直被他贴身携带的金属人偶挂件, 恍然大悟道:“原来那挂件是这么用的……”
他还以为是一个信物, 又或者是可以远程传递信息的道具,结果却是一次性异能用品吗?
他刚要将这枚挂件推回去,但丁就抬起手来止住了他的动作:“你收着吧,这场演出已经结束了, 不会再有人搅局。”
“那你给我又有什么用呢?我就经常遇到麻烦事了吗?”季言秋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将那枚挂件收了起来,与先前没用上的金属人偶一起放在内侧的口袋里。
但丁听到他的后半截话倒是笑了一声,哪怕眼睛被粗麻布所遮挡着,季言秋也依旧能感受到他带着笑意的眼神落到了自己身上。
“难道你不经常遇到吗?”
季言秋试图找一些例子来反驳,但在记忆里头搜刮了半圈之后,也只能悻悻地认下了这句话:“好吧,麻烦事确实很喜欢赖上我。”
闲谈时间正式结束,接下来就是不太让人愉快的工作话题。季言秋瞥了一眼后方城市的方向,那里的反战演奏队伍已经撤离了。意大利军队里头的异能者心照不宣的为他们打了掩护,配合上维也纳政府原先就不太积极的抓捕态度,现在他们应当都已经毫发无损的返回了自己的家中,除了身上的衣服被雨打湿之外,一点损失都没有。
但丁也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哪怕东方人所看的那个窗口窗帘并没有被拉开。他开口,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平淡:“本次计划圆满成功,接下来你的打算又是什么?”
“接下来?”季言秋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还能有什么打算呢?你们都能猜出来不是吗?无疑就是按部就班的往下走。只要第一步成功迈出去了,后面的道路就好走多了。”
但丁将自己的目光收了回来,点了点头:“这倒也是。”
先前的反战游行运动都没有收获到切切实实的成果,方式也没有这一次那样撼动人心。只要报纸如实的报道了这一次事件,无论是添油加醋也好,还是遮遮掩掩也好,都能为接下来的运动起一个好头。
“从明天开始,要加大对舆论的控制力度。尤其是巴黎和伦敦的报社,一定要看紧了,这两个的政府最喜欢在新闻报道上动手脚。”季言秋简单的将任务交代了一下,随即顿了顿,也把自己接下来的行动给说了一遍,“至于我,《和平之春》将会在下一期的文学杂志之中正式进入到第六章节的内容,与此同时,一到五章的整合单行本也是时候该出版了。”
但丁原先还只是平淡的点了点头,但很快便意识到了什么,眉头微微皱起:“你要开签售会?”
季言秋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笑了笑:“虽说我不至于成为他们的思想领导,但影响力应该也是蛮大的……在这种情况之下,我在公共场合露面会带来更大的反响,尤其是在伦敦。”
“露面?恐怕不只是单纯的和他们见个面吧。”但丁冷静分析道,“你还想做什么?自导自演一出暗杀的戏码,还是安排签售会上闯进来极端战争狂热分子?”
“不,我当然不打算这么做,那只会让我、让【季言秋】这个名字被推上风口浪尖。”东方人双手交叠放在桌上,语气和缓,“我的身份本来就足够敏感,不能再突出下去了。”
哪怕他在表面上表现的再无辜,从他顶着这张明显属于华国人的脸出现在欧洲那一刻起,就注定着会有无数双眼睛将目光死死的凝聚在他的身上,试图挖掘出那么一点蛛丝马迹,来让身处远东的古国也陷入这场泥潭之中。
再说了,在签售会上遭遇暗杀这一出戏码实在是太过老套,而且在普通群众不知道他超越者身份的前提之下,他一个没有特殊身份的作家只是出版了一本在战争时期相当常见的反战文学却招致了暗杀……就算刚开始时还因为这件事而义愤填膺,再过一段时间就能慢慢的回过神来了。
人们总是喜欢相信自己所推测出来的东西,而不是打着官腔把真相直接呈现在他们面前。如果让他们发现了暗杀只是一场自导自演的戏,很难说会不会招致反扑。
所以说,他们需要一出让主人公没那么起眼、事情也没那么尖锐的戏码,让这场浪潮再往前进一点。
“你说,在签售会的前一天忽然紧急撤回所有通知,并且使用着公关一贯的话语遮遮掩掩的说签售会因为不可抗力而取消,而正巧有人在小报上提供线索,说看到了政府官员出入出版社的身影……能不能将这个话题渗透到每个市民的茶余饭后闲谈之中?”
要知道,探讨各种各样的阴谋诡计,可是所有人最喜欢的饭间娱乐活动。
但丁被粗麻布所遮住的眼睛中闪过一抹惊讶的光,很快便坦然的承认了自己的不足:“是我想的太过复杂了些,这确实是个好计谋。”
“到时候就得你们多配合配合了。”季言秋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时候也不早了,我还得去通知其他人——海因里希.海涅那边由你来负责,可以吗?”
“自然可以。”但丁没有分毫迟疑的答应下来,只不过目光在东方人手上,那块镶嵌着蓝宝石的手表上停顿了一下,开口问道,“这是……”
季言秋注意到了他目光的落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表,就连脸上的笑容都忽然变得柔和不少。
“恋人赠送的礼物。真是可惜,我这些日子里明明去了这么多趟伦敦,却没能和他见上一面。”
但丁的语气似乎也和缓了不少:“很快了,再过一些日子你就能去见他了。”
“是啊,如果我们的速度足够快的话,或许今年他还能和我一起过生日。”季言秋将手腕上的表重新藏在自己的衣袖下端,朝着但丁挥了挥手,变回了一只小巧的雨燕,结束了这场鲜为人知的谈话。
但丁将帐篷的帘布掀起,目送着那只雨燕消失在天边,过了许久才转身回到自己的帐篷里。
雨已经渐渐停了,月亮也要逐渐退至地平线之下。今夜原本是个适合入睡的夜晚,可但丁知道,许多人都和他一样未曾入眠。
从维也纳的废墟上传来的乐曲停止了,但维也纳的音乐将在今天之后再次在他们的街头被人奏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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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人就是这么一种生物:喜欢猜疑,并且对自己绞尽脑汁所思考出来的“真相”坚信不移,甚至试图去向周围人传播自己的猜测,直到周围的人都相信自己的理论为止。
等到出版社刊登在伦敦早报上有关于《和平之春》签售会因为不可抗力取消的消息通过乔治.奥威尔动用的手段开始在街头巷尾传播起来时,莎士比亚也恰到好处地将提前准备好的照片刊登到了晚报之上。
两者一结合,英格兰人原先就相当出色的阴谋论天赋更是大放光彩,仅仅是用了一个晚上,各种各样的猜测便已经传到了几乎每一个伦敦市民的耳中。再过了一个早上的时间,伦敦周围的城市也收到了这些消息。
这无疑在反战游行队伍之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帕列斯.莱芬耿尔对于伦敦人的意义是完全无法被取代的。他已经在英国政府铺天盖地的报道里逐渐被塑造成了所有伦敦市民心中不可辜负也不可贬低的救世之星,是所有人都会喜欢的英雄史诗之中最典型的英雄形象。而与之相比,不顾群众的反对毅然决然加入战争为他们生活带来负担的政府简直就是第一嫌疑人。
战争本身就会给他们带来极大的苦楚:无论是到了战场上之后就了无音讯的亲人与朋友,还是越来越高的物价以及街道上每一个人那张灰暗的脸,都构成了每次午夜惊醒时无法忘怀的噩梦。《和平之春》是将他们内心的苦楚剖出来放在所有人面前的哭诉,是具象化的痛苦与绝望,对于战时的所有人来说,看着那些一个接着一个死去的士兵,就好像看见了自己的亲人的影子。
说是这些文字带有极强煽动性也好,还是说带着十足的反战色彩也好……能在看这本书时痛快的哭上一场就已经足够了。
季言秋如愿以偿的用这本书掀起了一场浪潮,而这场浪潮最终也在他的指挥之下狠狠地砸向了开启这场战争的罪魁祸首,让他们感到焦头烂额、无能狂怒,可甚至不敢下达对这本书的封禁命令。
在消息被放出来的第三天,伦敦的每一处广场上忽然都出现了一群白鸽。它们在放鸽人的哨声之中高高地飞向天空,飞过大本钟的塔顶,飞过伦敦眼,飞过白金汉宫。明明身上没有任何色彩,但在那一刻,所有人都仿佛看到了一面名为和平的旗帜在天空中划过。
涌动的浪潮以维也纳为中心,逐渐扩散开来。到了后面,那些没有参与战争的国家也出现了白鸽的影子——他们并没有切身体会过战争的苦楚,可他们听到了同为人类的哭泣与哀鸣。前线焦灼的战况不断消耗着已经所剩无几的物资储备,国内如同雨后春笋一般不断冒出的反战游行活动更是不断的向政府施加压力。等到《和平之春》发行到第七章时,每一个参战国都心照不宣地召开了一场万分紧急的内部会议。
而与此同时,东方人坐在巴黎圣母院的顶端,与维克多.雨果一同写下了一封又一封的信件。
“儒勒.凡尔纳先生和莎士比亚先生已经准备好了吗?”季言秋用橄榄枝与白鸽的图案所组成的火漆印章封好一张新的信封,用漂亮的花体字写下了收信地址与收信人——【英国伦敦,白金汉宫最顶层的起居室,伊丽莎白女王收】。
“随时可以将岛升起。”维克多.雨果用与季言秋笔下的字迹一模一样的字体写下【英国伦敦,白金汉宫第五层的书房】这个地址,收信人依旧是英国女王。
“那就好。”季言秋笑了笑,随即忽然想到了什么,略显担忧地问道,“法国不会有人猜到那是凡尔纳先生的异能吗?”
“这 你倒是不用担心,那毕竟是他压箱底的底牌,在他提起来之前连我都不知道。”维克多.雨果将手上的信件放到已完成的一边,哪怕是做足了心理准备,看到那些毫无例外收信人都是伊丽莎白女王的信封时还是忍不住顿了一下,发出了感慨。
“真没想到你会选择以这种方式。”法国人侧过头去,眼中闪烁着颇为复杂的光芒,“你这一生还真是和英国紧密相连,不是吗?”
“这只是权衡利弊下的最优解。”季言秋很平静的回复他,“让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出面都不是好选择,而正好英国女王还欠着我一个要求。”
那枚随时可以进入白金汉宫面见女王的勋章还放在他的口袋里。他本以为这枚勋章只能当做纪念品,没想到竟然真的有用上的那一天。
东方人眼睫轻颤着垂下,投下的阴影遮盖住了眼底的情绪。他抬手碰了碰自己放着什么东西的大衣内袋,说不清是带着什么情绪:“不过我猜,在这次事件之后,我和英国之间的缘分应该就彻底断干净了吧。”
“哪会呢?你那帮朋友还有你的恋人不都是英国人?”维克多.雨果已经结束了手头上的工作,用手撑着脸颊饶有兴致地开始与老友的学生、自己目前的同谋闲谈起来。
“这不一样,那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而我说的要更加宏观一点。”
季言秋看向下方与伦敦的风格对比鲜明的巴黎,感慨道:“或许当初我来到的是巴黎,和我有奇妙缘分的国家就是法国了。”
“天呐,这个假设听上去对波德莱尔的头发很友好。毕竟如果有一个像你这么省心的同僚,他加班的时长起码能缩短一半。”
“因为工作量分给了我一半是吗?那还是算了吧。”
季言秋笑出声来,将那些写好的信件放到自己身前,没有使用无声发动异能的方式,而是非常认真地张开了嘴。
“【这些信件会出现在信封上的收件地址】。”
言灵发动成功,信件消失在了原地。维克多.雨果目睹了全程,忽然开口问道:“如果英国女王没有回信该怎么办?”
“那我就一直写,写到她有答复为止。”季言秋云淡风轻地说出了相当有威慑力的话语,“而只要她有答复,我相信就不会是拒绝。”
维克多.雨果忍不住咋舌,终于认可了眼前看起来温和的东方青年确实继承了QIN的一贯作风:“你们师门还真是一脉相承的狠。”
季言秋笑而不语,只是从台阶上站起,来到了塔顶平台的边缘。今日是难得的晴朗,蔚蓝的天空中流淌着薄薄的云,时不时迎面吹来一缕清风。在下一缕风到达身边时,季言秋若有所感的抬起手,接住了一张由流光化做的信件——
【亲爱的季先生:
我已经收到了您的信件,现诚邀您来白金汉宫与我一叙。
你的朋友,
伊丽莎白】
第145章 停战协议 这是值得庆祝的一天。
白金汉宫的顶层一直都是安静的。来来往往的仆从都特地放轻了自己的脚步, 哪怕最大手大脚的近侍都会在这一层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唯一一个可以肆意地在这里发出声音的,自然就只有这座宫殿的主人。
英国女王穿着不算繁琐、但剪裁修身得体的长裙站在窗前,右手缓缓转动着佩戴在拇指上的戒指。白金汉宫拥有着俯瞰伦敦市区的最佳视角,因此她能看见在广场上出现的白鸽, 以及游行的队伍用手幅拼起来的“和平”。政府大楼的下方挤满了抗议的民众, 他们用油彩在脸上涂出爱尔兰的旗帜,涂出“无战争”的字母, 在最前方穿着老式军装的老人苍老而颤抖的领唱之下, 唱起了那首战争结束时诞生于这个世界的歌。
这熟悉的旋律让她有些恍惚——上一次听到这首曲子她才三十余岁。那时的她站在游行的花车之上,看见唱着这首歌的民众大笑着互相拥抱。现在的他们还是挂着笑容唱响的这首歌吗?
门把手被人转动的声音打断了女王的思绪, 她并没有回头, 因为不经敲门就可以直接进入的人只有她亲手扶持起的侍从长。
“女王陛下。”阿加莎.克里斯蒂轻声呼唤了一声,在得到回应之后便缓步走到了落地窗前, 看向下方景象时表情很是复杂,像是愧疚, 像是郁闷, 像是烦燥 ……最后,定格成了无奈。
“我不认为您单独与他见面是理智的选择。”金发女郎开口劝诫, “陛下,季言秋的性格再温和, 为人再高尚, 他都是个极度危险的超越者。”
“你也说了, 他很高尚不是吗?”英国女王转过头来, 那双碧色的眼睛随着年岁的增长竟是越发深邃起来,“阿加莎,我以为你会比我更了解他。”
阿加莎的表情更加复杂了:“是啊,他简直像是个圣人……上一个圣诞节, 他给我寄了礼物。”
这是那孩子的原谅吗?还是说,这只是他高尚的品质促使他去做的“应做之事”?阿加莎.克里斯蒂不明白,她没有两位异能与人类的思维相关的同僚那样敏锐的感知能力,只好动用属于贵族的思维方式,将其当作了维系交际的礼物,心烦意乱地回寄了一套适用于同性婚礼的礼服设计图,并对他们在英国做的一切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英国女王的视线下移,看向了被金发女郎好好地镀了防护膜后挂在手持包上的红宝石挂坠,眼中染上笑意。
“我倒是觉得,那孩子是把你当作了朋友,不是吗?”
朋友……阿加莎下意识拨弄了一下那枚吊坠,反驳道:“如果是朋友,他不会只送这种不用花费什么心思的礼物。伍尔芙的礼物是可以抑制一部分【墙上的斑点】被动效果的耳机,而安妮.勃朗特的礼物是政敌的被撤职通知。”
“多么贴心,不是吗?”英国女王的笑意更浓郁了些。
阿加莎干巴巴地接话:“是啊,以伦敦救世之星的名号给首相写了五张信纸的检举信呢,比我们内部审查时还仔细。”
“这就是友谊啊,阿加莎。”站在高位太久,已经遗忘了友人模样的女王向着她的侍从长眨了眨眼睛,“朋友就是这种愿意为你扫平一切的存在……你的回礼不也万分珍贵吗?”
那一瞬间,阿加莎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意味深长的审视。她的身子一僵,明白了自己所效志的女王不像是愚蠢的政客尚还被她蒙在鼓里,而是猜到了反战运动如此顺畅的原因。她当即单膝跪下,脸上是货真价实的愧疚。
“抱歉,女王陛下。 ”
一双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英国女王的语气平和,就像是眼前她交付了一切信任的超越者只是一不小心打碎了一只花瓶。
“该为这件事道歉的人不是你,而是我。”
阿加莎猛然将头抬起,却只看到了英国女王侧过去的身影。人生中有六分之一都被战争贯穿的女王再次看向了窗外,只不过这一次,她的视线落点是一群飞过的白鸽。她拉开设在边缘的机关,带着水汽的风顿时涌进了房间之中,将阿加莎的发丝吹起。
或许是这阵恰到好处的风吹散了阿加莎心头的茫然,又或许是自己所效忠之人的态度让她意想不到,她带着满心的疑惑开了口:“可我以为这是背叛……”
她的所做所为违背了英国政府的命令不是吗?反战运动因为她的默许而肆无忌样地在超越者的帮助下愈演愈烈,现在甚至已经开始向政府施压。无论是哪一种标准,这些都能被称之为背叛。
“背叛?不,阿加莎,这不是背叛。还记得我在为你援勋时说的话吗?”
阿加莎当然记得,她会永远铭记那一天的,于是,她开口,声音与那时她所宣誓效忠之人的声音交叠:
“我将忠于大不列颠,为所深爱的国家献上我的一切。为此,我愿意献出我的血与肉,让骨头深埋在这片土地之下,灵魂却依旧镇守在人间。”
“想起来了吗?”英国女王转过身来,轻声道,“你所效忠的是大不列颠,而大不列颠不是由贵族、政客和女王组成的,组成这个国家的,永远是它的子民。”
那首号召和平的歌已经结束了,现在他们所唱响的是不知道由谁带头而起的《我深爱的大不列颠》。
英国女王的眸光微动,示意阿加莎认真去听。
“你听,这是这个国家现在的声音——它想要和平。”
那双血红色的眼睛注视着人群许久,在路过的手风琴加入这首曲子时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女王陛下。”
英国女王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们是时候做出改变了。去为我通知首相先生吧,与其他国家的通话需要他去进行预约。”
侍从长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后,英国女王的目光停留在她消失的方向,直到身后传来了一声长鸣。她转过身,一只雨燕站在窗台之上,深棕色的眼睛在阳光的照映下像是一对琥珀。雨燕俯下身子,向她行了一个标准的躬身礼,有什么金色的物体在它的爪间一闪而过。
哗——拍打翅膀的声音再次响起,雨燕眼神复杂地与她对视一眼,振翅离开。
英国女王来到窗台前,缓缓地拿起了从雨燕的爪间落下的微章——上面的雄狮在阳光之下仿佛正在发着光。
雨燕应邀而来,但他也知道,这场谈话的结果早已心知肚明。
————————
伴随着一场贯彻了整夜的通话,太平洋的中央悄然升起了一座没有白天的岛屿。在这座无主之岛上,任何通讯设备都会失效,无疑是一个合适的谈判地点。
印有法国国旗的军舰在码头停下,维克多.雨果跟在总统的身后,在看到不远处那道前一天还见过一次的身影时表情略显复杂。
莎士比亚抬起头来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就像是他们昨天晚上没有在会议上讨论在什么时机刊登【停战谈判已经开始】这个消息一样。
两个超越者还在面面相觑,而眼睛里头只有政治外交的英国首相与法国总统已经满面笑容地互相靠近,就着万年不变的天气、税收、养老压力毫无营养地聊了起来。这倒是给了超越者们一个合理的凑在一块的机会,毕竟不是谁都乐意去听两个虚与委蛇的人翻来覆去地聊一些无聊的话题的。
维克多.雨果略微放慢了自己的脚步,让自己尽量自然地变成和莎士比亚并肩走在一起的位置。金发的英国男人目视前方,就像是根本没有发现自己的身边多了一个人。
好在的是维克多.雨果已经习惯了他目中无人的样子,只是动用了一句话就成功的让某个金发男人看了过来:“你知道秋之前收到阿加莎.克里斯蒂寄来的礼服设计图吗?”
莎士比亚的脚步一顿,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你想要表达什么?”
维克多.雨果眼睛里满是怜悯,不过莎士比亚更愿意称之为幸灾乐祸:“那套礼服被用于同性婚礼——你说,在战争结束之后王尔德会在什么时候求婚?”
“……”莎士比亚保持沉默,冷着一张脸加快了脚步,甚至动用了些许异能力,只是几个呼吸之间就将维克多.雨果甩到脑后。聊天对象突然消失的维克多.雨果耸了耸肩,目光在周围巡视一圈,又找到了新的目标,带着招牌笑容朝着另一个老朋友而去。
没有人知道这座神秘的岛屿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英国女王在派遣异能部队进行了严格的探测之后确定了这座岛屿的安全,并和众多领导人一起将停战协议签订会议定在了这座不属于任何势力的地方。用于会议的会议厅由在这场战争中处于中立的华国友情建造,顺带着还负责了基础设施——这场会议一定会持续许久,所有人都知道。
而华国除了这位擅长建造的异能者之外,还有另一张面孔出现在这里。曾经无数次出现在他们批阅的文件中的东方青年穿着棕色风衣,一头柔顺的长发被发带束于身后,正在会议厅的右侧和但丁低声交谈。
本次会议的主持人将由季言秋来担任——这是英国女王的提议,而剩下的国家联想到那本影响力巨大的书籍,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
至少有一位超越者在场可以保证他们的安全,而且华国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动什么手脚。
这座在历史上必定会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会议厅中逐渐被各个国家的领导人填满,前一天还在战场上兵戎相对的超越者们平和地坐在会议厅的后方,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那样聊着天,只不过大多都心不在焉。所有人都或是直接或是隐蔽地看着会议厅的中央,等待着这场象征着许多东西的会议开始。
这种带着些许躁动的闲谈环节持续了许久,直到那道瘦削的身影出现在下方的高台后,轻轻地敲击麦克风。
季言秋环顾一周,张开了口:
“所有国家代表现已落座,现在,我宣布,本次会议开始。”
……
【……在日益高涨的民众诉求之下,各国领导者在太平洋的中立小岛上进行了一场充分而漫长的国际会议,并签署了停战协议。
关于这次会议,会议的主持人、《和平之春》的作者季言秋(笔名帕列斯.莱芬耿尔)向我们提供了具体细节:“本次会议充分考虑到了各国的需求以及战争所带来的损失,由于先前战争的特殊性已经结束的和平性,很遗憾我们无法划分出明确的战胜国与战败国,所有国家都饱受战争的折磨。但战争赔偿并不会就这么简单的被一笔带过,在经过长达三个小时的谈判之后,我们决定根据各国的受损情况来进行严格的赔偿划分,各国都需要为自己所造成的损失做出赔偿。
为了避免计算出现错误,在接下来的一个月中,我们将在会议厅中设立国际法庭,所有国家均可就赔偿数额做出上诉,上诉结果由会议的全体国家来判断。而整场庭审环节将进行全球性的直播。”
这是一个相对公正的做法,英国女王对此表达了她的称赞之情,而法国总统也给出了高度赞扬。
“过去的旧规矩是应该被改变的。”英国女王在接受采访时正在阅读着推动本次会议召开的原因之一《和平之春》,“我们都希望以最公平的方式来补偿在战争中遭到了迫害的人。”
通过本报社简单的街头采访,有超过半数的伦敦市民对国际法庭的直播十分期待,并且认为这种方式可以带来公平的结果。一位从前线退下的医生如此说道:“这是有重大意义的事,这场战争已经不能被划分出侵略者与被侵略者了。同理,以和平的方式结束的战争也不能被划分战胜国与战败国。”
而在采访的最后,季言秋,这位平和而伟大的作家对我们说道:“在这场战争里,我们失去了很多东西……我们都期盼着这一天的到来许久,它曾无数次出现在梦境,而现在它将变成现实。我们已经度过了难熬的严冬,现在,春天要来了。”
这是值得庆祝的一天。】
第146章 尘埃落定的一天 长辈们的秋后算账环节……
国际法庭的进展十分顺利, 与季言秋先前担心“没有国家提起上诉”的猜测截然相反的,在开启后的这半个月以来,国际法庭从来没有停止过。
“他们都想通过这种文明人的手段光明正大地咬下一块肉来呢。看吧,被全世界的人注视着, 这可很难赖账。”又是一场庭审结束, 维克多.雨果一边熟练地举手赞同本次结果,一边和身边的东方人窃窃私语。
季言秋的脸上是肉眼可见的疲惫, 他是固定陪审员, 每一场庭审都需要他在场,哪怕他只是三位数的陪审团中的区区一个, 也从来不喜欢突然开口打断庭审, 像是个先知那样甩出一大堆证据,让漫长到好似没有尽头的扯皮干脆利落的结束——虽然确实有很多人在期待着他这么做。
“我只是在想, 有没有需要我回避的庭审能让我喘口气……天呐,因为全球直播我还不能在他们打令人昏昏欲睡的官腔时睡过去!”季言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小声回道, 但没有忘记举手表示赞同。
维克多.雨果充分表达了他的同情,于是他拿起东方人桌上厚厚一本的庭审安排, 快速在后半个月的计划里扫了一边,指向了其中三场。
“那可能不太行, 华国可没有参战, 没有需要你回避的事……往好处想, 明天的这三场很快就能过去了不是吗?”
季言秋重新睁开眼睛, 看向了维克多.雨果所指的那几行字,下意识小声念了出来:“主告方英国,被告方和国;主告方意大利,被告方和国;主告方俄罗斯, 被告方和国……怎么都是和国?他们原来也参战了?”
维克多.雨果因为他这句带着十足疑惑的话而笑出了声,拍了拍他的肩膀,过了许久才把笑咽了回去:“你这句话就有些伤人了,和国开始在五月份就参战了。”
“五月份?”季言秋皱起眉头,“我那时正在高强度巡回战场,不可能看不到。”
“你看不到也很正常,因为有关和国的战役总是会在三个小时之内彻底结束,而且规模这么小,没有观察的价值。”维克多.雨果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侧前方和国的代表,超越者出色的视力让他看到了他们青黑的脸色,很明显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但维克多.雨果在意吗?他当然不在意,甚至声音更大了些。
“不过我倒是很佩服他们的勇气——一个连超越者都没有的国家急匆匆地就冲进了战场里,也没有合格的异能者战队,被打得头破血流也很正常。”
季言秋注意到那个矮小的男人开始发起抖来,但他没有理会,很难得的放下了自己一贯的礼仪,表达了自己的赞同:“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明白了。有他们在这场战争里的所有战役完整记录吗?整合过的那种,我怕太零碎的不好找。”
“当然有了,莎士比亚那里肯定有一份,不过我猜你应该不太想私底下去找他。或许,找高尔基?他是个做事很严谨的人,哪怕是必胜的局面也会好好准备的。”
前方传来了重物落地的声音,两个超越者将目光移过去,原先还满是愤恨站起的和国天皇气势猛然垮了下去,弯着腰在别人的搀扶下匆匆离开,表情哪怕是极力控制了也带着些许畏惧。
维克多.雨果只是看了几眼就嫌弃地把目光收了回来:“领导者是这幅模样,也难怪过了这么久还是个不起眼的乡下小国。”
季言秋笑了笑,又仔细在庭审安排里找了一遍和国,发现全都是在被告方一栏里出现。他疑惑地扯了扯维克多.雨果的袖子,问道:“和国没有争取赔偿吗?”
“赔偿?这一次的赔偿规则是按照实际损失进行等价折算,大头都是城市里头的建筑物毁坏,和国本土可没有什么损失。至于那些军队和武器……也就能抵一抵和意大利的那几场了。”维克多.雨果很随便地翻了翻战事记录,“在这种情况下,你觉得他们会冒着得罪大国的风险打一场自取其辱的官司?”
“至于为什么这么多国家都要向和国提起上诉……蚊子腿也是肉,乡下地方也有可能会捡到珍宝,总之先拿了再说。”
季言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在屏幕上敲了几下,最后按下发送。
维克多.雨果看他这有些突然的动作,好奇道:“在给谁发消息?王尔德?”
“我老师。”季言秋很是自然地将手机屏幕关闭,嘴角的笑容弧度莫名有些让人背脊发凉,“之前不是和你们提过,我要找一个合适的地方避一避风头吗?这不就正好有一个现成的。趁这个机会为自己以后几年的生活增加点便利。”
“你们华国也要上诉?”维克多.雨果听明白了他的打算,有些疑惑地开口,“以什么名义?”
“大使馆被破环、还有撤侨的费用,以及维和部队的损失……”季言秋一边说一边将自己的手指放下来一根,到最后笑着朝维克多.雨果晃了晃自己已经握成了拳的手。
“你看,这不是还挺多理由的吗?蚊子腿也是肉嘛。”
维克多.雨果哑然失笑:“好吧,只要你别把法国带上就好。”
为了给自己的真实目的打掩护,季言秋必定会多告几个国家。
季言秋并没有马上答应下来,而是施施然地站起,准备去茶水间里拿一份水果沙拉来放松自己饱经庭审折磨的内心。
“这就要看派来的人是谁了,或许你现在开始祈愿来的是我老师或者蒲先生会有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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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维克多.雨果的祈愿没有作用,又或者是这家伙其实也不是很在意来的人是谁,华国派来的代表既不是QIN也不是蒲先生,而是有充分上诉经验的梁煐女士。
在码头接人的季言秋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时心脏顿时猛然跳了一下,转身就往一旁立起来的集装箱后走。但他的脚还没迈出去,一只手就轻飘飘地勾住了他的后领。
“要坦然的面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带来的结果。”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的但丁用他那一贯云淡风轻的语气说道。
高跟鞋踏在地上发出一声又一声的脆响,光是听着就能感受到高跟鞋主人现在满心的怒火。季言秋闭了闭眼睛,气若游丝地开口:“但丁先生,有时候倒也不用体贴地帮助同僚领悟人生哲理。”
他如果想要领会因果轮回的话,这些日子的庭审已经足够了……
但丁微微一笑,并没有松手。季言秋很是无力地挣扎了两下,果断放弃了,老老实实地站直身子,迎接自家火冒三丈的长辈。
好吧,其实他也没想着真躲开……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他总是要面对梁煐姐和老师的。
“季、言、秋!”梁煐饱含怒气的声音响起,被长辈叫了大名的季言秋举起双手,眼神飘移,在无辜中带着几分心虚。
梁煐将手高高抬起,在半空中顿了好一会都没忍心打下去,最后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换成在季言秋的脸上捏了一把。
“待会再和你算帐!”碍于还有外人在外,梁煐一边朝着季言秋扔眼刀,一边用气音说道。
季言秋很乖巧地点了点头,全程没有考虑过先发制人为自己解释。梁煐姐会生气也是应该的——他嘴上说着取材,结果一头扎进战场里就算了,还悄悄拉起了个秘密结社,一有不慎被发现,里头十几个超越者全得被打上“叛徒”的标签,而他们一向听话的小辈是这个结社的领头人!
从QIN那里得到了消息的梁煐于一瞬间将所有蛛丝马迹串联了起来,积攒了半年的担忧化为了熊熊怒火,当场就申请了外派。QIN自认心虚,便放弃了竞争的机会——毕竟一开始鼓励季言秋用文字的力量掀起风浪的人就是他。
但丁在梁煐过来时就已经松开了手,与这位愤怒的女士对视时还很友好地点了点头:“Eileen女士。”
梁煐在面对外人时的脸色要好上许多,又回归到了先前那个在社交场合如鱼得水的梁大使,用挑不出任何差错的礼仪回复:“但丁先生,好久不见。这段时间多谢您对小秋的照顾了。”
“其实大多数时候是他照顾我。”同样是秘密结社中一员的但丁相当真挚地说道。
梁煐再次明白了一切,有些失语。好吧,她本该猜到的——季言秋之前和但丁可没这么熟。无论什么时候,成为共犯都是拉近关系的最好方式。
匆匆与但丁告别,梁煐黑着一张脸把人抓上轮船,随手拉开了一间会客厅的门就把人按在了沙发上,抓着肩膀开始算秋后总帐。
“我之前怎么不知道你胆子这么大?”梁煐瞪着他,“你知道这件事到底代表了什么吗?一但被人发现,你是会被送上国际法庭的!”
往小了说是激进反战组织,往大了说就和干涉他国内政没什么区别。结果这孩子对此心知肚明,偷偷地让周豫才把他的档案全都隐藏了,分明就是做好了事发之后把祖国摘出去的打算。
“不敢和我们报备,倒是敢联合你周伯伯留后手……季言秋,你是二十三岁,不是十三岁!这莫名澎湃的冒险精神到底是从何而来的?”
再次被长辈叫了全名的季言秋更心虚了,眼神开始在房间里乱飞,就是不敢落到梁煐的脸上。梁煐从这件事的危险性说到了秘密结社的不可控性,到最后又落回了“瞒着长辈”这一点上。显然,她最气的是哪一方面已经一目了解。
季合秋趁梁煐骂多了气也消了一半的机会,抓住重点,仰起头来,那双深棕色的眼睛里盛满了愧疚,还带了点小心翼翼。那双比起离家前要多出了几处薄茧的手轻轻地扯了扯梁煐的衣摆。
“我错了,Eileen姐……我应该把这些事都告诉你们的。但我害怕我牵连到你们……”
阳光从舷窗中透入房间,当照耀在季言秋的脸上时,梁煐竟然在那双琥珀般的眼睛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水光。这下她的气是全消了,无可奈何地揉了一把季言秋的头发。
“回家之后事无具细地给我们交代一遍,听到没有?”
季言秋立即乖巧点头:“我记住了,Eileen姐。”
长辈的秋后算帐环节总算是被季言秋蒙混过去,他悄无声息地松了一口气,又在梁煐将目光移过来时讨好地笑了笑。这次叹气的人换成梁煐了,她满脸写着无奈地坐在了季言秋的身边,向他伸出了手。
“不是叫我帮你打官司吗?赔偿方案写了没?”
季言秋将早有准备的几份赔偿方案放到了她的手上,还附带了一份详细的战事记录。梁煐扫了一眼,有关于华国的损失被荧光笔标了出来。
“我申请了三场庭审,分别是奥地利,美国与和国。这三个国家在战争时侵略性最强,也是我们提起上诉的理由最充分的。我希望与和国的庭审可以被判定[全案通过],另外两个不用强求。”
梁煐重点看了一遍对和国的赔偿要求。季言秋明显是参考了许多西欧那边向和国提出的条件,详细到每一笔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都一清二楚。而有关于外交特权这个核心目的则是夹在各种经济赔偿中显得不怎么起眼,不过要是认真看了就知道整个赔偿方案里分量最大的就是这几条了。
“横滨、东京的华国大使馆拥有所在街道的自主治安权……小型租界?嗯?”梁煐在读到这一行时挑了挑眉,发出了一声饶有兴致的气音。
相当淡定的季言秋又指向了下一条要求:“英国和法国直接要的片区,那才是真租界——最重要的是这两条,法外豁免和重大事务提前知情权。”
在美国待过相当长一段时间的梁煐很认可地点了点头:“这两条确实很重要,如果你想在那边更自由些……要待多久?”
“四、五年吧。”季言秋提到这个年份时不由得叹了口气,“现在投到我身上的目光太多了,得好好藏一藏才行。”
“没事,想家了就坐私人飞机,反正条约上还有一条无限制出入境,实在不行就用异能回来。“梁煐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抚。
梁煐不愧是前驻美大使,在庭审环节可以说是妙语连珠、寸步不让,不止是在与和国的庭审里大获全胜,美国的五个外交官一起都没说得过她。
庭审结束之后,终于可以以避嫌为名义逃避庭审的季言秋站在门口等候梁煐出来。门被一把打开,美国代表脸色黑的能滴出墨来,一边愤愤地说梁煐简直是东方的阿帕特,一边脚下快到像是有人在后面 追杀自己。
季言秋已经习惯听到这些东西了,毕竟在先前和国与奥地利的代表也是这么骂骂咧咧的走出来的。过了一会儿后,打了胜仗归来的梁煐女士意气风发的从审判庭里走了出来,拍了拍季言秋的脑袋,看上去心情十分愉悦。
“还是跟美国那帮老东西吵架有意思,和国的人就只会翻来覆去的讲一些无聊的话,连个能称得上是反驳的例子都没有,让我完全没有施展的地方啊。”
季言秋有些无奈:“梁煐姐,注意外交礼仪。”
“我知道的,挑的就是他们不在这里的时候。”梁煐非常坦然地说道,“你在这里还要待多久?”
“还有一段时间,我毕竟是这次会议的主持人,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还需要我出场露面。”季言秋笑了笑,看向了会议厅的正中央,那里的演讲台已经被提前放到了机关下方,就等待着最后一天到来。
作为压轴环节的几场庭审终于在漫长的争辩与拉锯之中落下帷幕,季言秋将自己身前的资料粗略的收了收,跟随着身边的人一起鼓掌。会议厅的正中央,奥地利的代表与意大利的代表正同时走出自己的席位,虽说不太乐意,但还是向对方伸出了手。
“一切都要尘埃落定了。”维克多.雨果依旧坐在季言秋的身边,望着会议厅中央的那一幕发出了感慨。
“是啊,一切都要尘埃落定了。”东方人深棕色的眼瞳之中倒映着那一双交握的手,在双方代表回到上方的席位之后站了起来,走向了缓缓从地底升起的演讲台。
整个大厅的目光在这时都汇聚到了他的身上,东方人的步伐坚定而平缓,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站在演讲桌前调整了一下上方的麦克风。
“下午好,在座的各位以及正在收看直播的人们。经过了各国代表严谨的讨论以及不断修正条例的过程,各国都已经就战争赔偿的事宜得到了最满意的结果。这也就代表着,这场战争将在一分钟前,伴随着法官将法锤落下那一刻正式结束。”
会议厅中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其中有多少虚情假意的成分季言秋并不清楚,但至少,现在这些卖力鼓掌的代表也是将守在屏幕前的民众们的意愿传达到了现场。
在掌声响起了大约一分钟后,东方人抬起手来,手掌下压,掌声顿时便停了下来。
“我非常荣幸能够担任本次会议的主持人,这是对我本人以及对我的作品的高度认可。我知道,有很多人都将本次战争结束的功劳归结于我的作品《和平之春》,哪怕它到现在都还没有完结。在此,我必须得说明一件事——战争的开始与结束都不可能是一个人的成果。我们不能忘记那些扛着旗帜走上街头的人,不能忘记那些在广场上放飞白鸽,高唱着国际歌的人。以及最不能忘怀的,是那些在这场战役中逝去的人。”
“或许已经有很多人猜到,我曾经以一种很特殊的方式切身感受过战争。第一个在我面前死去的人是个十九岁的意大利少年,我还记得他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就像是天空和海洋拼在了一起,下方是随着清风而缓缓摇摆的草地。说实在的,他的死亡并不壮烈,甚至有些草率,在他离世之后,我亲手为他收殓了尸体。那个时候我看着山谷里那些我根本叫不出名字的士兵的遗体,想到了一件事情——他们的名字或许甚至不会被世人记得。这也是为什么我想要创作《和平之春》,而里头的每一个士兵都拥有着他的名字。”
会议厅里已经彻底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认真聆听着下方那个有些瘦削的身影的发言。不仅是他们,在全球的各个角落守在电子屏幕前观看着这场演讲的人也情不自禁的安静下来。
“战争是一种很残酷的东西……它拥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能够将许多在平日里根本无法接受的死亡化作历史上平平无奇的一笔,把一些活生生的人变成冰冷的数字。我们甚至来不及去看到数字背后的灵魂,就要被更多的数字占据视线。但万幸的是,我们依旧有拯救一切的力量。在那个平平无奇的雨夜,维也纳的乐曲已经流淌到了每个人的心中,也带来了许多勇气。那些冰冷的数字终于在铺满了山坡的墓碑上具象化的体现出来,而战争所留下的伤痕也通过焦黑的楼房以及被燃烧殆尽的山谷呈现在大地之上。但我们至少拥有了直面这一切的勇气。”
“我在书中曾经将战争比作是一场漫长而残酷的寒冬,而现在,这场寒冬终于要过去了。”
东方人举起手来,比出了一个象征着“结束”的手势。在那一瞬间,他不仅仅是一位对文坛有出色贡献的作家,也不仅仅是一个要被各国紧密关注的超越者,而是在这座为了和平而建造的会议厅中沐浴着从四面八方打来的光,成为了一个象征。
“——我们终于迎来了和平之春。”
【……在恍惚之中我听到了有谁在呼唤我的名字。
会是谁在这个时候呼唤我呢?童年时镇子上的老人吓唬小孩说的故事突然在这时涌到了我的大脑里头。故事里说,人在死之前是会听到自己难忘之人的声音,那是在呼唤着你的灵魂,让你跟着一同离开。
啊,那就十分有道理了,这层层叠叠的呼唤声一定是他们围在我的身边。一想到那一帮人血淋淋的挤在我旁边叫我的样子,我一边感到头皮发麻,一边忍不住想笑出声来。
你们来啦。这一道凶巴巴的是那个总是板着张脸的军官吗?那这一道轻飘飘的声音会是那个喜欢逃跑的少年吗?真是抱歉,我的脑子已经有些晕乎乎的,分不清你们都是谁了。
我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开始发热了——啊,我知道这个,人死之前的感官混乱,作为一个医生,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在看到了这么多死亡之后,我也将迎来自己的死亡了吗?我居然感到了几分庆幸,因为这代表着我不会变成那些干巴巴的守墓人,哪怕是老死了都还守着故友的灵魂。我可不要变成那个样子,不然就得被周围的小孩当做是吓人的鬼故事了,有点损害我的医生形象。
身子已经逐渐变得沉重起来,我忽然能感觉到灵魂的重量了,但说不清是轻还是重,只知道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是慢慢的沉进泥沙里。
不过在现实里头,我也应该是真的要被埋进泥土里吧?这么想着,我的鼻尖就忽然传来泥土的味道了。好像还不止,或许还有更加熟悉的、有些刺鼻的气味……
围在我耳边叫我名字的声音忽然急促起来,我想皱起我的眉头,骂他们为什么总是这么急促。我会来的,朋友们,我会来到你们的身边和你们团聚的。在你们离开之后我再也没有与战场上找到像你们一样的朋友啊——我还想到达你们的身边,告知你们那场期待了已久的春天终于要到来了,就在不久之后。
我能感觉到自己即将沉底了,身上的痛觉也渐渐远去。真好啊,这也是感官混乱的成果吗?如果我能活下来的话,能不能靠这个经历写一篇医学论文出来,远离那个小镇的狭窄医院呢?
如果我能活下来……算了,这件事对我来说还是太过劳累了。
灵魂似乎又变得重了些,我忽然感觉到很熟悉的触感从背后传来。有谁在我的身后推着我,一开始只是一双手,在后面变成了两双、五双、十双……灵魂在他们的托举之下反而变得沉重起来,我焦急的想要睁开眼睛,想要张开嘴让他们将我放下来。
这让我回忆起了很多东西,比如那一次在战壕里头把我托举起的手——上帝啊,请原谅我,我已经开始恐惧被人托举起来的感觉了,那代表了牺牲,代表了他们死了,我还活着。
于是在漫长的煎熬里,我终于从粘稠的沼泽里头浮到表面上来了。我用力掀开自己沉重的眼皮,想要看一看周围有没有他们的灵魂,却只看到了一大片熟悉的洁白。
我又一次因为他们的托举而获救了。
好吧,好吧,看来我必定是要成为那个讨人厌的、干巴巴的守墓人了。至于时间……就是下一年的春天吧。】
第147章 久别重逢 难解的思念
持续了一个月的庭审环节终于结束了, 但它以及最后的演说掀起的浪潮却迟迟没能结束。沐浴在灯光之下的那道身影无数次出现在报刊头版,以彩色又或者是黑白的方式被全世界的人一遍又一遍的看到,直到彻底记在自己的脑海之中。
灾后重建的过程是漫长的,在焦黑的大楼于化作废墟的街道回到原先的模样时, 每一个路过它们的人都会回想起那段黑暗的时光——既然忘不了黑暗, 那也不会忘记光明。
而伴随着现实之中属于和平的春天到来,贯穿了整场战争的《和平之春》也终于迎来了他的完结之章——那个医术平平无奇的医生终于成为了独当一面的战地医师, 在停战的前夕依旧奔波在战场上救治伤员。当破片榴弹在身边炸开之时, 他终于不再充当被保护者的身份,而是勇敢地守住了身边的人。
无数双战友的手托起了他的灵魂, 将他从死亡的冥河推了出来, 也让这个失去了许多东西的医生到底还是成为了童年时最无法理解的形象:他回到了自己的家乡,那个落后而又封闭的小镇, 找到了一处在春天时总会开满野花的山坡,把故友们的遗物埋进泥土之中, 立起墓碑, 守着这些下方就连身躯都没有的墓。
故事的尽头,是一位前来采风的作家缓缓的走上这片山坡, 看到那些落满了山花以及飞鸟的墓碑,还有一位已经老到眼睛都睁不开的守墓人。
那位守墓人对着作家说出了那句他已经在这些年来重复了无数遍的话语:
“你能为我去给他们献上一束花吗?”
毕竟这里所埋葬的, 是九十九位对于他来说最伟大的英灵。
那个每天都在祈愿着战争结束的医生终于等来了属于他的春天, 但也留下了长久的、令人恍然若失的遗憾。许多读者在阅读完这一章后也发出了同样的感慨:明明和平已经到来了, 为什么他们的亲人、他们的友人还没有回来呢?
分明是如此值得庆祝的一件事, 但却始终无法高兴起来啊。
在世界陷入怅然若失的时刻,汇聚了半个世界目光的季言秋悄然声息的消失在了大众的视野之中,等到从战争中挣扎着恢复过来的媒体想要追着他的踪迹进行采访之时,却发现这位伟大的作家已经万分妥善的藏了起来, 任由他们绞尽脑汁的去找也找不到一点影子。
当然,这帮生活在欧洲、一贯以西方世界高高在上视角看人的媒体当然不会注意到华国的东边还有一个不太起眼的乡下小国,而这个始终被他们忽略的小岛上,他们苦苦追寻许久的季言秋先生已经以华国驻和国大使的身份到达了横滨的大使馆之中。
“多谢你的帮助,夏目先生。”一栋带花园的独栋小洋房前,季言秋用英语与眼前的中年男人道谢,“我还没有完全掌握日语这门语言,这段时间得麻烦你们了。”
“无需向我道谢,季先生,横滨能够成为您的定居地是我们的荣幸。而且,我只是个快退休的老家伙不是吗?还得倒过来感谢您不嫌弃我才对。”夏目漱石也用流利的英语回道。
他是特地接下为华国大使辅助翻译的工作的,不然这个要求并不算高的岗位不会由他来担任。不过,夏目漱石真的在为横滨迎来了季言秋这位超越者感到欣喜。
一位品格高尚的、性格温和的超越者总比那些眼高于顶的欧美人要好——那怕在国会上参与了常暗岛会议的官员都对季言秋极力贬低,夏目濑石也从未动摇过自己内心中对季言秋的极高的评价。
文字是骗不了人的。如果不是以他的身份说出来太过古怪,或许他会夸赞这位先生一句“圣人般高洁的人”。
“父亲。“小洋房的门被打开,黑发的俄罗斯男孩探出半张脸呼唤道,“尼古莱想养奇怪的东西。”
小洋房的二楼传来了另一道声音,穿透力极强地传到了在楼下的几人的耳中:“什么?我没有!”
“你有,你想要养一只老鼠。”费奥多尔很冷静地反驳他,“你刚刚还在向云姨撒娇,让她帮忙说服父亲给你买一只。”
“我从来没有这么说过!”半空中忽然冒出来半截身子,果戈里保持着悬挂的姿态,拉长了声音朝东方人告状,“我们这个家里有一只老鼠就够了——父亲,费佳只是想把你的注意力从那只老猫身上移开,猫和老鼠果然天生不对付。”
说完,果戈里还向费奥多尔的方向做了个鬼脸,斗篷一挥又消失在了原地。季言秋下意识朝门口看了过去,对上了养子无辜的紫红色眼睛。
“我没有撒谎,父亲。”
搬家第一天就要处理家庭矛盾的季言秋有些心累:“我相信你,费佳。去跟尼古莱说一声,想买什么直接和我说,不要去打扰阿云姐他们。”
“好的,父亲。”
小洋房的门被合上了,季言秋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头转了回来:“抱歉,夏目先生,家里的孩子有些顽皮。”
夏目漱石很明智地没有问这两个孩子是什么时候到的横滨。既然资料已经录入海关系统,那他们是怎么来的也不重要了。
他就像是绝大多数人那样露出了理解的神色:“这个年纪的孩子是会比较顽皮一点,不过,看您的年龄,也不像是会有这么大的两个孩子啊?”
“费佳和尼古莱是我收养的孩子。”季言秋笑了笑,“我以为这件事会写在海关资料里。”
“您的档案可不是谁都能看的,不然您选择横滨不就没有意义了吗?”夏目漱石开了个玩笑来活跃氛围,“这可是最高机密。”
季言秋知道他是在客套,因此也只是笑而不语,目光落到了后方十分显眼的五栋大楼上。
“那就是港口黑手党?”东方人的声音有些轻飘飘的,让人猜不出来他的想法。
夏目漱石也跟着将目光移了过去,语气有些复杂:“是,那是港口黑手党的据点。您放心,他们的首领已经下达了谕令,不会过来这一片打扰您的生活。”
华国大使馆的所在地与租界离得很近,一般而言,黑手党都不敢过来这边。
季言秋又看了几眼那可以称之为地标建筑的高楼,有些新奇的同时又感到了些许微妙,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这边的情况和西西里差不多吗?”
既然黑手党的本部能建得如此嚣张了,那么横滨也差不多是黑手党当家了吧?
季言秋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多看两眼有关横滨的资料了——如果横滨的情况可以和西西里类比,那他搬去东京会好一点。虽然费佳似乎对横滨有种他尚不明了的执着,但东京离横演也不算远不是么?
夏目漱石在听到这句话后表情僵硬了一瞬,看起来很想进行反驳,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任何得以反驳的点,最后只好点了点头:“港口黑手党确定比较强势……但,横滨政府还是有威信力的。”
不知道是不是季言秋的错觉,他好像听到屋子里传来了一声嗤笑。
“好吧,他们不会来打扰就好。但我还是想多说一句,一个城市里拥有两个对立的话事方对城市的稳定不是什么好事。”
夏目漱石满心苦涩地叹了一口气:“我明白的。”
这么简单的问题,他怎么会不明白呢?只不过是……无可奈何。
季言秋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但他对他国内政不感兴趣,与夏目濑石先生礼貌性的客套了几句后便转身回到了小洋房里,久违地从脑海深处将那些只是模糊片段的《文豪野犬》相关记忆找了出来。
他记得,这部作品里头有三个重要势力。一个是港口黑手党,与此对立的是官方机关,还有一个势力……应当是保持中立的、与两头都有联系的民间组织。
三方势力制衡?季言秋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上一个呈现出三足鼎立局面的是三国,而三国时期最显著的是什么就不说了。
要是和国政府心一横,模仿西西里放权,那可能还会更能稳定一点。不过他没有感受过这边黑手党的作风,也不能断言横滨这么做是错的。
啊,果然还是搬家吧……但得先问清费佳到底要在横滨找什么才行。
他一边想着事情一边走到了客厅,茶几旁边还堆着好几只纸箱子,那是没来得及收拾的生活用品。果戈里和费奥多尔或许是听到了开关门的声音,跟在他后面也进了客厅,季言秋回头瞥了一眼他们,若有所思地看向了天花板。
“看来我们的隔音不怎么样?”
“尼古莱偷偷把一只耳朵放到天花板上了。”费奥多尔没有丝毫犹豫地出卖了自己的兄弟。
季言秋愣了一下,在果戈里转身跑路前就一把抓住了他的后领,看向了他的左耳——那里正一片漆黑,明显是动用了异能后产生的黑洞。
“尼古莱——我说过很多次了,不要把你身体上的任何一个部位放到你身体外的地方!”
果戈里非常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打了个响指将自己的耳朵归位,掐着嗓子撒娇:“我知道了,父亲。”
他的话音刚落,不止费奥多尔的脸上出现了不加掩盖的嫌弃,就连季言秋的表情都扭曲了一瞬。
撒娇失败的果戈里嘴角瞬间垮了来,“啪”的一声用异能把自己挪到沙发上坐着了。
季言秋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试图转移话题:“今天晚上想吃什么?搬到新家来第一天值得用一份丰盛的晚餐来庆祝一下。”
刚刚还在装死的果戈里突然复活,高高举起了他的手:“我想吃之前吃过的那个咸咸的炸虾!”
“油闷大虾?可以。那就不吃螃蟹了,海鲜吃多了会痛风。”季言秋在脑海里修改了一下之前定好的菜单,转向了另一个孩子,“费佳呢?费佳想吃什么?”
“我都可以的,父亲。”费奥多尔说道,“今天有客人来吗?”
乔迁第一天一般都会有派对,之前搬进华国小公寓时就有一场。汪老先生和季言秋一块做了两桌子的菜,香味直接传到对面的小红楼里去了,把还在工作的几位同僚馋得放弃了手头的工作,偷偷跑回来就为了吃上一口。
“没有,他们都忙着呢。”提起这件事,季言秋就有些无奈,“除了狄更斯能用异能在一小时内来回,其他人都没有这个时间到和国一趟。”
而且他本来就是隐居,一夜之间他的所有朋友都千里迢迢跑到横滨来,用后脚跟想也知道他藏到和国来了,那他搬过来还有什么意义?不过,友人们的礼物倒是陆陆续续地送过来了。
但倒也有个例外……想起一小时前收到的那条简讯,季言秋的嘴角忍不住上扬,赶紧用拆箱子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他从华国拿过来的东西不多,大部分都是这边的大使馆帮忙采购的。季言秋手上的茶具拆到一半,忽然想到了什么,侧过头去朝两个孩子说道:“费佳,尼古莱,你们两个谁去帮我拆一下厨房前面那个墨绿色的箱子好吗?那里头是我们家里人以后的餐具,每个人单独一套的。”
“我去吧,父亲。”费奥多尔应了一声,看了眼拆泡沫纸拆得正开心的果戈里,决定自己先过去。
箱子很好找,厨房门口就只有那一个。墨绿色的包装纸仔细的包裹着每个角落,缎带下方还夹着一张礼物卡。费奥多尔看了一眼,上面的署名是维克多.雨果,后面还有个手绘的大笑表情。他将卡片取下来放到一旁,拆开了顶端的缎带,将里头的分装小盒一个个取出来,按套归类好。
一套、两套、三套……
在看到下方的第四个碗时,他的动作顿住了,过了好一会才缓缓地将那只绘有夜莺图案的碗拿了出来。
……四套。费奥多尔凝视着地上的四套餐具,脸上不带任何表情。
啊,他想起来了——这个家里还有第四个人。
而这个人,看起来即将登堂入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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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尚未想起这个家里还有第四个人的果戈里刚把一只琉璃杯子从层层叠叠的包装纸里剥出来。他好奇地对光看了两眼,发现杯底有一枚小小的玫瑰图案。
玫瑰?果戈里眨了眨眼睛,将琉璃杯放了下来。
他们家里有谁喜欢玫瑰的吗?
还没等他开口询问,门铃声便从玄关传来。拼装书架拼到一半的东方人顿时从地上站了起来,拼到一半的书架又重新散成了木板和零件。
“噢,他来了……嗯,我是说,我去开个门……尼古莱,帮我收拾一下这里,好吗?”
果戈里从来没有见过自家养父这幅样子:慌乱,急迫,甚至有些紧张。他点了点头,目送着东方人那怕努力控制也难掩轻快步伐的背影,心里的疑惑快要具象化成一个问号。
不是说今晚没有客人吗?
孩子们的疑惑季言秋暂时没时间去解答,他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压下自己小跑着去开门的想法,快步来到玄关将门拉开,还没来得及打开大门处的灯就急匆匆地来到那扇铁门前,压下门把手——
下一秒,他就被搂进了一个带着玫瑰香气的怀抱。
抱住他的人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像是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他能感受到那炽热的体温正在不断将热量传来,快要把他也融化了。
半开的门被反手关上,季言秋攀在恋人的脖子上,踮着脚去啄吻他的嘴唇。身子的重心整个托付给对方,两个人一起摇摇晃晃地往后面倒,最后摔到了门上,发出“哐”的一声。
季言秋有些慌张地转头看了一眼没有关紧的门,半敞开的门缝里甚至可以隐约看到正在厨房前拆箱子的费奥多尔的影子。眼前的视角又一下子旋转了一圈,季言秋还没反应过来,背靠在门板上的人就变成了自己。
“秋……”一只手覆上了他的脸颊,季言秋微微将头昂起,对上一双久别重逢的灿金色眼睛,就像是被那双眼睛里头的炽热情感烫到了一样匆忙移开视线,注意力还在那扇没有关紧的门上。
“门,门还没关,费佳会看到的。”
熟悉的热意带着玫瑰的香气再次压了上来,那扇吸引着他注意力的门被恋人的发丝挡住。呼吸于这一瞬间与另一道呼吸交缠在一起,脑海中的想法逐渐消融在了这个久违的、热烈的吻里。季言秋迷迷糊糊环上了王尔德的脖子,感到对方的发丝落到颈窝处,和自己的长发交缠在一起,又在耳鬓厮磨里被团成一团。
一定会打结的……被生理性盐水占据的深棕色眼瞳雾蒙蒙的,焦点虚虚地落在男人的肩膀上。哪怕是超越者也有不会的事情,就比如说前段时间里在整个世界面前发表了足以记入史册演说的季言秋先生还没有学会在恋人过于缠绵的亲吻里换气,靠着超越者出色的闭气能力撑了许久之后才红着眼角开始拍打停不下来一样的恋人的背。
王尔德轻轻在季言秋的下唇咬了一口,终于放开了他,在东方人红着脸喘气时啄吻着那还带着水痕的眼角。
伴随着重新平稳下来的呼吸,季言秋混沌的大脑终于缓过来了,没多少威慑力地瞪了他一眼,认真地观察了一会屋子里的情况,确定两个孩子没有要出来的意思时才松了一口气。
“奥斯卡.王尔德!我们差点就要被费佳看见了!”
“没有被看见。”王尔德又在东方人被磨红的唇上亲了一口,强词夺理般说道,“而且我挡着你呢。”
季言秋冷笑:“是啊,到时候你就说自己在和大门深情拥吻。”
“秋,我已经半年没有见你了,你要体谅我想要吻你的心情。”王尔德握着季言秋的手放到自己的侧脸,像是只忠诚的大型犬那样蹭了蹭,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我只是等不及。”
大门处的灯因为主人赶来时的匆忙而并未开启,有些昏暗的月光下,那双灿金色的眼睛是季言秋的世界里唯一的亮色。他想起了那些塞满了抽屉的信纸;想起了那些在死寂的战场上恍惚拨打过去,没过几秒就被自己慌忙挂断的电话;还有去到伦敦时远远看到的庄园一角,那栋古老的建筑就连投下的影子都是落寞的。
……他怎么可能不想王尔德呢?
于是他叹了口气,捧着恋人的脸颊,带着思念与爱意再次主动吻了上去。
“我也一样。”
第148章 晚安吻 王尔德老爷有些贪得无厌,但他……
在两位家长于门口吻得难舍难分之时, 费奥多尔还在看着地上的四套餐具陷入沉默。
维克多.雨果非常体贴地按照每一位家庭成员的的爱好与特征挑选了合适的餐具风格,季言秋的是印着羽毛笔图样的青花瓷,他和果戈里的则是印着简笔仓鼠和白鸽,至于家庭里的第四位成员……则是玫瑰与夜莺的图案交替着出现。
维克多.雨果。费奥多尔又重新将那张卡片看了一遍, 把这个简短的名字深深地记在了心里。
真是一位非常体贴的朋友, 不是吗?
上方忽然传来了斗篷挥动的声音,白发的俄罗斯少年在半空中探出半截身子, 晃晃悠悠地对着下方的费奥多尔问道:“费佳, 父亲不是说没有客人来吗?为什么去开个门要去这么久?”
费奥多尔头也没抬:“确实不是客人——你这次怎么不用异能到门口去看一眼了?”
“因为我的直觉告诉我现在不宜出门。”果戈里幽幽地说道。
“恭喜你,你的直觉很管用。”费奥多尔露出一个很是灿烂的笑, 看得果戈里浑身打了个冷颤, 差点没从半空中掉下来。
他重新把自己固定好——哪怕他也不会真的因为鸡皮疙瘩而从自己的异能里头掉出来。费奥多尔还是那幅诡异的笑容,但他现在算是看习惯了些, 还有心情吐槽:“呜哇,费佳, 你现在的表情就像是蓝胡子发现女孩看过自己秘密房间之后的样子。”
费奥多尔笑而不语。果戈里暂时没有去探究自家兄弟错综复杂的内心的想法, 目光偏移,落到了那几套餐具上。
那套应该是父亲的, 仓鼠那套一定是费佳,鸽子图案应该是我……
“嗯?”果戈里看着印有玫瑰与夜莺图案的第四套餐具, 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这套是谁的?客人用的吗?”
“不对哦, 这套餐具是父亲正在迎接的那个人的。”费奥多尔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我们的另一个监护人,还记得吗?”
果戈里的脑海中闪过琉璃杯底的玫瑰图案与东方人快速离开的背影,一切都在这一刻串联起来。他一锤掌心,福至心灵地问道:“那我们该喊他什么?”
“这就要看父亲本人的意愿了。”费奥多尔把最后一只杯子也拆了出来, 站起身拍了拍果戈里的脑袋,“把这些餐具移到厨房的碗柜里。”
“哦。”果戈里像是一条没骨头的鱼一样从半空中滑下来,打了个响指,带着地上的餐具进了厨房。费奥多尔把包装盒收拾了一下,看了一眼玄关的方向。
二十七分钟。他们在外面已经待了二十七分钟了。
费奥多尔不愿深究一对久别重逢的爱侣会做什么,因此他把包装盒收进大的纸箱里,抱着它放到了玄关处,顺便把正在缓缓敞开的门又推了回去,只留下一条缝来避免自家脸皮有些薄的父亲和自己另一位监护人亲昵到一半就发现他来过玄关而羞愤欲死,做完这一切后转身回到客厅,耐心等待他们归来。
又过了十分钟,果戈里都收拾好餐具挂到沙发上晃悠了,玄关处终于传来了开门声,紧接着是东方人在为谁介绍家里布局的声音。
“客厅 在走廊尽头,是半开放的,没有门。然后是厨房,是靠近客厅的那扇毛玻璃门——”
季言秋的声音忽然停住了,视线落在某个地方久久没有移开。换好拖鞋的王尔德疑惑地也顺着恋人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了一个放满了空包装盒与包装纸的纸箱。
“秋,怎么了吗?”
季言秋的脸肉眼可见的蔓延上了红色,他的耳根出呈现出一种赤红如火的色泽,一看就知道它的主人此时正处于极度羞耻的状态。
那只纸箱——那只纸箱是他让费佳去拆的那份餐具的外包装——这说明了费佳来过玄关,还有可能把门给关上了。
他看到了吗?季言秋只是略微进行了一秒钟的猜测就受不了了,闭了闭眼睛,强行将这件事从自己的脑海里驱散出去。
“奥斯卡.王尔德。”东方人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咬牙切齿地念出了恋人的名字,“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你都不许在任何没有遮挡物的地方亲我!”
王尔德茫然至极地看了眼季言秋,又看了眼那只纸箱,没有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还是条件反射般开始认错:“秋,是我的错,你别生气。”
手腕被人轻轻扯住,那小心翼翼的力道让人的火气都瞬间消下去大半。季言秋做了个深呼吸,努力让自己脸上的热意消散一点,摇了摇头:“你根本不清楚是什么事……算了,回房间了我再和你讲。”
没事的,不就是可能被年仅八岁的养子看到了自己和王尔德亲昵吗?这是很多家长的必经之路……没错,就是这样。
给自己洗脑完之后,季言秋扭头在尚未搞清楚状况所以显得有些委屈的金毛大狗唇边落下一吻,反手拉着他往客厅走。
“费佳和尼古莱在客厅,你还记得我之前在信里头交代过的吧?”
轻而易举就被哄好的王尔德又恢复了原来的状态,点了点头:“记得,不能用应对普通孩子的方式去和他们相处。”
“是的,别紧张,他们都是好孩子。”季言秋的嘴角上扬,勾勒出温和的笑意,先行一步走进了客厅里。
电视机中正在播放着猫和老鼠的动画片,白发的俄罗斯少年挂在沙发背上玩着遥控器,而另一个年龄稍小的男孩则是盘腿坐在沙发上,翻阅着手里的书。听到声音,他们同时抬起头来,正好与走进客厅的王尔德对上了视线。
果戈里一下子就从沙发背上滑了下来,顺滑地坐到费奥多尔的身旁,好奇地打量着这个身上衣服都价格不菲的典型英伦贵族,抬起手来主动打了个招呼:“晚上好!”
“噢,晚上好,果戈里小先生。”王尔德肉眼可见的拘谨起来,“我可以和秋一样叫你尼古莱吗?”
“当然可以了——”果戈里拉长了声音,将目光转向了另一位监护人,右手撑着自己的脸颊,“父亲,我该叫他什么?爸爸?还是也叫父亲?”
“你们高兴就好,不过我建议用可以区分开来的称呼。”见进展还算顺利,季言秋松了口气,看向了从刚才开始就保持着沉默的费奥多尔,有些摸不清这个一直表现出对王尔德不友好态度的孩子目前的想法。
“费佳,你不也打声招呼吗?”
费奥多尔很乖巧地向着王尔德笑了笑,用那种典型的好孩子语气说道:“晚上好……爸爸。”
季言秋有点意外,又多看了他几眼,确定那双紫红色的眼睛里头没有藏着不满才放下心来,很是欣慰地拉着王尔德在另一个沙发上坐下了。他伸出手去,指向了自己身侧的王尔德。
“我想你们已经猜到了……从今天开始,你们的另一位监护人奥斯卡.王尔德将正式和我们住在一起。”
“我确实猜到了,那只琉璃杯子。”果戈里像是个好奇宝宝那样发问,“父亲,这是你送给爸爸的礼物吗?”
季言秋的目光漂移,好吧,买下那只华而不实的杯子是因为他先前当了太久的鸟类审美还没有彻底转过来这件事就不要告诉孩子们听了。所以,他有些心虚地认了下来:“可以说是这样的。”
“哇哦。”果戈里像是个歌剧演员那样发出了感慨声,“好甜蜜啊。”
费奥多尔保持着他的微笑,在果戈里说完这句话后忽然以一个略显突兀的话题加入了这场对话:“父亲,我们的饭是不是还没有煮?”
季言秋这才想起来自己忘记了什么事,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站起来匆匆忙忙地往厨房里赶,只留下了一声简短的“坏了”。
想必每一个在华国长大的人都会经历一个至暗时刻——菜已经快要做好了,但是忘记启动电饭锅。好在华国大使馆采购的电饭锅很是给力,赶在最后一道菜做好前发出了米饭蒸好的滴滴声。
餐厅里头的餐桌是季言秋特地挑选的可伸缩款,平时只有家里人吃时就是一张普通的小圆桌。或许是吃饭时拉近的距离也同样可以拉近人与人之间的交际距离,季言秋在仔细观察之后欣慰地感觉两个孩子已经默不作声的接纳了王尔德的加入。
这真是个好消息,季言秋原先还以为要开展一场漫长而鸡飞狗跳的家庭战争才能让王尔德彻底融入这个家……好吧他就是家庭剧看多了,都怪喜欢给他推家庭剧的Eileen姐。
晚餐就这么在一片平和里结束了,季言秋看过两个孩子房间的情况后回到主卧,刚一进门就被人从身后抱住。抱住他的人刚从浴室里头出来,身上还带着些许水汽,发梢蹭在他的颈窝处,有点痒。
“把你的头挪开,好痒。”季言秋推了推王尔德的脑袋,声音里却带着笑意,“你吹头发了吗?”
王尔德继续保持着这个黏黏糊糊的姿势不撒手,声音也跟着黏糊糊的了:“吹了……你身上的味道现在和我一样了。”
“因为我们用的是同一款沐浴露。”
季言秋又在他的脑袋上轻推了两把,这次是认真的了——因为保持这个姿势走不动路。王尔德不太情愿地松开了他,那双灿金色的眼睛里些许委屈,看着自己的恋人转了个身,背靠着门板,和他面对面。
“我有事要和你说——先不许亲。”季言秋未雨绸缪地提前给痴迷于亲吻的王尔德下禁令。
王尔德看上去更委屈了:“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季言秋忍不住发出了很像是笑声的气音:“那是因为你有案底——还记得刚才在玄关时看到的那个纸箱吗?”
王尔德有些茫然:“那个纸箱怎么了吗?”
“那是……我之前让费佳拆的箱子,在厨房门口。”季言秋说起这件事,耳根又开始泛红,深吸了一大口气才压下内心的羞耻继续说下去,“而现在这个箱子在玄关,说明费佳来过——在我们于正对着玄关的大门口亲得难舍难分的时候。”
王尔德的眼睛顿时睁大了,但从小在伦敦贵族圈子里长大已经锻炼出了良好心态的他倒是没有季言秋这么大的反应,只是有些局促地摸了摸鼻子,反过来慰脸皮太薄的东方人。
“门那时候关着呢,费佳也不一定看到了。”
季言秋用力地闭了闭眼睛,有气无力道:“我现在也只能这么希望着了。”
“别想这么多,就算看到了也没什么的。“王尔德吻了一下恋人的额角,鼻尖碰到发丝,闻到了好闻的香气,忍不住抚了抚那已经长至肩胛骨下方的黑发。
“和你分别的时候,你的头发才刚刚长过肩膀。”金发男人的语气有些低沉,带着不易察觉的遗憾。
手指轻轻地没入发丝之间,又看着它从指缝滑走,只留下抓也抓不住的触感。
季言秋向前靠了靠,说不清楚是痒还是别的什么,只好含糊不清地抱怨:“别梳了……有点奇怪。”
拿自己的手梳头发和别人来梳的区别原来这么大的吗?
王尔德很听话地将自己的手换了个位置放着,掌心贴着东方人的后腰,朝他眨眨眼睛:“扯疼你了吗?我以为我的动作够轻了。”
“不是,就是……有点奇怪。”
笔下描写用词一向精确的作家先生此时却怎么也没法把自己方才那一团乱麻一样的感觉描述出来,纠结了半天之后往前一倒,靠在王尔德身上梳了一把他的金发,自暴自弃般说道:“就是这种感觉。”
王尔德放在他后腰的手收紧了些,将这个靠过来的动作变成了一个拥抱,“唔”了一声:“所以是舒服了?——嘶、秋,别扯,有点疼……”
季言秋赶紧把无意识收紧的手松开,揉了揉被他扯到的那块头皮,嘴上却还没有服软:“是因为你乱说话。”
“亲爱的,你需要讲讲道理,我只是把自己的感受如实说出来了而已。”王尔德无奈的说道。
季言秋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气音,刚想让王尔德松开手,就听到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让他终于想起了自己是在隔音效果没这么好的门口调的情。他顿时一个激灵,拍了拍王尔德的后背,用气音在对方的耳边懊恼地说道:“天呐,我的大脑被什么东西糊住了吗……去沙发聊,这里隔音不好。”
王尔德立即点头答应下来,只不过实行的方式就和季言秋预想的不太一样了——这家伙直接环着季言秋的腰把人抱了起来,保持着这个动作就往沙发走。
季言秋措不及防双脚离地,下意识发出了一声惊呼,手臂环住了身前人的肩膀。走廊上的脚步声停顿了一瞬,随即变得比方才急促了百倍,快速远去。
绝对被听见了!季言秋再次羞愤欲死,痛定思痛,在王尔德把他放到沙发上的下一秒就用异能封锁住了这间房间里的声音。
“奥斯卡.王尔德!”季言秋瞪了一眼顺着把人放下的动作压上来的男人,“我都说了那里隔音不好!”
“那我们明天去买隔音棉好不好?”王尔德讨般地亲了亲东方人微微皱起的眉心,如愿地看到它重新舒展开来,略微正色道,“亲爱的,你似乎太注重自己在这两个孩子面前的形象了,寻常的家庭里一对伴侣在孩子面前亲热也是常有的事。”
“我知道,我只是……”季言秋顿了一下,有些懊恼地将脸转了过去,“这是我第一次成为监护人,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形象来面对他们。”
在华国时还有长辈们来搭把手,等到了横滨,就只剩他一个人了——现在还要再加个王尔德。
怎样为人父母是天底下最困难的难题之一,季言秋自认为还没有参透这个难题,只能一点一点地去摸索。哪怕明白费奥多尔和果戈里都不是普通孩子,他也不愿糊弄过去。
“我们可以慢慢的学。”王尔德低声安抚着恋人不安的情绪。这种不安和强大与否无关,哪怕是神话故事里的创世神也会有这种困扰,更别是还是人类的季言秋了。
“不过,我觉得我们也要试着让两个孩子习惯监护人在他们面前亲热,不是吗?”
王尔德开了个玩笑,而很快就遭了报应——刚刚才被恋人的话触动了内心的季言秋又想起了那两次被撞见的尴尬事件了,红着耳根,咬牙切齿地宣判了王尔德今夜的归宿:“你今晚睡沙发。”
“秋?!”
当然,在某个金发的英国男人用尽浑身解术的服软撒之下,最后他还是在熄灯前躺在了东方人的身边。季言秋支起半个身子去关灯,只留下了床头的两盏昏暗的睡眠灯,勉强照亮了两人的轮廊。只不过他把手收回来的时候过近的灯光还是将他藏在领口下的几枚红痕暴露出来——这是王尔德老爷在沙发上争取“在床睡眠权”时留下的成果。
王尔德侧着身子看着他,微微敞开的浴袍领口下方是一枚新鲜的牙印,颜色很浅,估计咬的人没舍得真的咬下去。季言秋当然是看到了的,没好气地扯了扯王尔德的领口,把那枚自己的“杰作”盖住。
“明天你要是敢穿低领衬衫就死定了!”季言秋“威胁”道。
他有十足的把握,王尔德是真的会这么干。
“秋,明天它就会愈合了。”王尔德很无奈地指着那枚牙印的位置。超越者的极强自愈能力让许多痕迹都无法在他们的身上久留,这让王尔德有些遗憾——毕竟这代表了牙印明天早上就会消失不见,一起消失的还有他留在秋身上的红印。
季言秋当然知道,但他心里那关还是过不去,总感觉会有人看出什么蛛丝马迹。他缩回被子里,躺平的那一瞬间就被揽进了一个熟悉的温暖怀抱。
季言秋调整了一下姿势,好让自己在恋人的怀里待得更舒服些,听着从身后传来的低语:“明天有什么计划吗?”
“我想去东京一趟。”季言秋用同样的音量回答道,“那边的大使馆需要我过去处理一些事情……不过我主要是为了看一眼东京塔。来了和国就要好好参观一下,不是吗?”
“好。我能陪你过去吗?”王尔德搂着东方人的腰,脸颊在那头柔顺的黑发里蹭了蹭,声音闷闷的,“把费佳和尼古莱单独放在家里会不会不太好?”
“不用担心,他们都不是普通孩子,有自保能力。而且,横滨这边的官方异能机构也会派人来看护的。”
季言秋回忆了一下过海关时异能特务科派来的代表所说的话,虽然由两个超越者和两个异能者组成的家庭实在不像是需要他们保护的样子,但异能特务科还是将一支小队派了过来。
王尔德知道这就算是答应了,他心情很好的把脸埋在怀里人的颈窝处猛吸了一大口气,差点没让季言秋直接跳起来,反手在他的腰上拧了一把。
“做什么呢?”
一个温热的吻落到了东方人的后颈,王尔德将人抱得更紧了些,答非所问道:“你说这算不算背着孩子去约会?”
“……奥斯卡,半年多不见你,怎么说话方式变成这样了?”季言秋哭笑不得地拍了拍他的手臂。
“所以这算是约会吗?”莫名开始执着于这个问题的英国男人再次发问。
“你说算就算吧,现在先睡觉。”季言秋顺着他的意思回答,但放在自己腰上的手还是没有放松下来。王尔德把他转过来,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居然还是那么明亮,让季言秋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眼底的爱意。
“还不到晚安的时候。”王尔德将额头向前靠,和季言秋的额头贴在一起,声音轻到像是再来一阵风就能把它吹散了,“因为还差一个晚安吻。”
“好吧。”季言秋哑然失笑,凑过去在王尔德的唇上啄了一下。
“不止一个。”王尔德老爷得了便宜还卖乖,开始耍赖了,“之前半年里少了的那些都要补回来。”
季言秋已经快要止不住嘴角的笑了,肩膀一抖一抖地问他:“不会还要有利息吧王尔德老爷?”
“当然,要收三成利息。”王尔德望着那双盛满了笑意的深棕色眼睛,又吻了上去,“不接受免息。”
王尔德老爷有些贪得无厌,但他的爱人总会让他如愿。
第149章 十字路口的短暂相遇 “啊,对了,这孩……
第二天是个风和日丽的大晴天, 这在十月份的和国倒是十分罕见。
“真不错。”季言秋一边等待着担任翻译的夏目漱石先生到来,一边看着被阳光占据的院子,发出了感慨,“是个适合游玩的好天气。明明昨天天气预报还说今天从日出到傍晚都会是多云。”
“这说明有哪个掌管天气的神明路过时偶然知晓了我们的救世之星季先生想要在今天和恋人出行, 所以非常善良的驱散了乌云。”王尔德拿着一杯咖啡走了过来, 站到了季言秋的身边,很是惬意地看着落地窗外在阳光下展现出一片生机勃勃模样的院子。
其实按照横滨十月份的温度, 有很多花都即将走向凋谢了。但异能世界总是有许多让花朵维持生计的办法, 就比如与植物相关的异能,还有万能的言灵。
王尔德庄园里头也栽种着一大片四时常开的花卉, 因此王尔德看着看着就来了兴致, 隔着一层玻璃用手指在小院子里比划着区块:“秋,你说把这一片种满郁金香怎么样?”
“我没有意见, 你比我更了解园艺什么的……不过只种郁金香会不会太单调了?”
季言秋不太懂花卉园艺,但他知道王尔德的庄园里那一大片的花海不只是花匠的杰作, 还有王尔德老爷的亲自参与。郁金香漂亮归漂亮, 但难免有点单调了。
“还会种其他的——那一块适合种小苍兰,墙上可以种牵牛花, 然后还能铺一块草地……”
王尔德已经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了自己不知道在内心深处藏了多久的规划,眼睛亮得十分瞩目, 让人不知不觉就被他的情绪所感染。
或许奢华的庄园确实是他所长大的地方, 但王尔德还是更加喜欢这间属于他们的小洋房, 哪怕他才到达这里不到一天的时间。谁会没有期待过这样的一个未来呢?在一切都平静下来后和自己恋人拥有安稳的、平凡的生活, 可以亲手填满共同的屋子,享受从今往后的幸福。
季言秋笑着把他手里说上兴头就顾不上了的咖啡杯接过来,顺了一把他的头发:“听起来不错,那我们的院子就交给你了。”
王尔德相当受用, 只感觉自己的心都在这一刻融化了一瞬,在东方人的眼角落下一吻:“那我们今天就去花店看一看……”
“父亲,爸爸。”一道声音忽然在他们的身后响起,季言秋身子一僵,扭过头去,正好对上了一双紫红色的眼睛。
费奥多尔的手上还拿着刚刚切开的烤吐司,好像什么也没有看见那样平静地问道:“抹果酱的刀不见了。”
“嗯……去看看厨房那个绿色的柜子里有没有?我记得在第三层。”季言秋在经历了昨天的磨砺之后已经学会了放平心态,尚且还能保持着平和的心态,用和往常一样的语气回复道。
费奥多尔点了点头,就像是真的只是来问个抹果酱餐刀在哪里一样离开了。季言秋目送着他远去的背影,犹豫了几秒后还是和王尔德拉开了距离。怀里突然少了个人的王尔德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恋人:“秋?”
“夏目先生快到了,奥斯卡,你需要在十分钟内解决你的早餐。如果还按之前那个速度,恐怕十分钟之后你还没能喝完咖啡。”
王尔德瞥了一眼那杯没喝几口的咖啡,很快便屈服了,悻悻地回到了餐桌前。
夏目漱石在约定好的时间按响了门铃,在门被打开那一刻便挂上笑容,点头问好:“季先生,晨安。”
他用的是华国语,让人有些意外的是没什么口音,应该不是临时学的。季言秋挑了挑眉,倒是没说什么。
“季言秋喜欢别人与他说家乡话”这件事也算是在各国外交部里广为流传的,他担任战后法庭固定陪审员时就经常听到或标准或带着浓厚口音的华国话,无一例外都是试图引起他的同情心。
不管目的是什么,能够在异国他乡听到母语总是愉快的。于是,季言秋将门拉得更开了些,微微侧过身去:“夏目先生,进来喝杯咖啡再走吗?”
“承蒙您的厚爱,但不必了。”夏目漱石十分委婉地拒绝了这份邀约,指了指自己眼角的皱纹,“年纪大了,已经尝不出咖啡的味道了,还是不要浪费您的咖啡豆了。”
“是吗?切顿斯候爵已经六十七岁了,但他也坚持每天一杯咖啡,甚至在晚宴上会专门为自己准备咖啡酒。”又是一道声音传来,不同于昨天听到的属于孩子的声线,这道声音明显属于一个成年男子,甚至还有可能是个纯正的欧洲贵族。
夏目漱石面露惊讶,还没来得及发问就看到东方人脸上的笑容一下就柔软了起来,将头扭过去亲昵地调侃:“我们的王尔德老爷终于享用完自己的早餐了?”
“亲爱的,我明明在五分钟前吃完了。”有着一头金发的男人走至东方人的身后,微微俯身在他的脸颊落下一吻,紧接着抬起头来与那双因为受惊而紧的猫瞳对视,保持着礼貌性的微笑向他点头示意。
“夏目先生,你好,我是奥斯卡.王尔德。”
夏目漱石怔征地点了点头,脑海中于一瞬间闪过了无数行资料上有关于“季言秋情感经历”的文字,上面无一例外都有奥斯卡.王尔德的名字。
第二个超越者?而且以那些八卦里头所说的,王尔德和季言秋是一对感情深厚至极的爱侣,也就是说王尔德必定会留下来……
小小的一座横滨,将迎来两位超越者入住!夏目漱石两眼一黑,差点当场掏出电话给负责入关登记的部门打过去,问问他们为什么一句话也没说!
“请恕我无礼……王尔德先生,您是以什么方式过来的?”夏目漱石犹豫了半晌,还是无可奈何地问出了这个可能有些冒犯的问题。
“伦敦直达东京的航班。”王尔德很坦然地回答,“至于签证……在五天前,和国政府宣布英国国民免签。”
夏目漱石噎了一下,终于想起了五天前与英国签定的赔偿协议里确实有这么一条。既然如此,他只能叹了口气,决定此后若是要执行自己的计划必须要绕开租界与华人街。
“王尔德先生,欢迎您来到和国。”老先生很快就接受了现实,相当镇定地说完客套话,转头看向了季言秋,“季先生,今天您想选择什么交通方式?”
“新干线如何?我对这个好奇很久了。”季言秋饶有兴致地提议。
夏目漱石当然不会有意见,新干线是从横滨到东京最方便的路线,只不过租界距离车站还有一段距离,需要坐车过去才行。还没等夏目漱石通知异能特务科,季言秋就已经让华国大使馆派了一辆车过来。
司机算是熟人,季言秋落座之后主动和他打了声招呼:“小陈,谢谢你上次帮我采购。”
小陈侧过头来,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这都是后勤部该做的——季哥,吃点心不?刚出炉的,特别香!”
说完,他就从驾驶座侧方的车载箱里头拿出门了一盒点心,还没等被拒绝就已经塞到了季言秋手里。被突然投喂的季言秋无奈地收下了这份闻起来确实不错的点心,打开盖子,那股酥油和坚果交融在一起的香味顿时充满了整辆车。
王尔德好奇地俯身凑了过来,看着盒子里椭圆状的焦糖色点心,问道:“这是什么?”
自觉坐到了前座去的夏目漱石扭过头来,笑着说道:“哎呀,这是华人街附近那家点心店里的招牌吧?我记得美味到登上了美食杂志呢。”
“原来这么出名吗?我们大使馆里头经常买来当下午茶吃。”小陈很新奇地说道。
“真正美味的东西是藏不住的,如果不是大部分人都不想来横滨这边,说不定会大排长龙呢。”
在横滨待了一段时间的小陈很是信服地点了点头:“确实,比起好吃的点心,还是性命重要些。”
季言秋还设切身体会过横滨的危险,因此也只是笑了笑,没有发表什么意见,拿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几乎是在下一秒眼里就划过了惊艳。他先前一直认为这种西式甜点的味道都差不多,没想到今天这块典型倒是打破了他的认知。
和欧洲甜点的感觉不一样,但是很好吃……
一颗金色的头凑了过来,就这么咬了一口季言秋拿在手中吃到一半的点心。王尔德老爷在变相讨要了投喂福利之后自然地坐直了身子,点评道:“确实不错。”
季言秋哭笑不得地把盒子递了过去:“要吃你就自己拿一块,吃我手上的干什么?还是说被我咬过的东西会好吃一点?”
“你这不就把我的理由都说出来了?”王尔德笑着从盒子里头拿起了一块点心,那双灿金色的眼睛里充满了狡黠。
坐在车子前排的两人全当听不到他们调情一般的对话,就着先前的话题又继续聊了起来:“所以这家店为什么不开到东京去呢?又或者是京都,那样会比横滨更好吧?”
“谁知道呢?可能是有自己的理由。”夏目漱石耸了耸肩膀,“不过,大概率是因为资金不足,我记得那家店里头只有两个店员,其中一个还是个小姑娘。”
这么一说,小陈顿时便想了起来:“对对,有时候确实是一个小姑娘在看店……大概才十三岁吧,也不知道是店主的亲戚还是临时工。”
季言秋听到这句话,顿时将注意力转移了过来,问道:“临时工?可十三岁应当还不到和国的法定工作年龄吧。”
“唉,横滨这边太多这种自己出来找工作只为博温饱的孩子了,要是真的按照规定来办事,这些孩子全都找不到生存下去的机会。”小陈如此感慨道。
“虽然在大使馆附近这种情况会好很多,但自从前几年这边的黑手党争斗越来越激烈,流浪儿的数量翻了不止一倍,孤儿院都要塞不下了。”
季言秋皱起了眉头:“我以为政府最起码会做出一些行动。”
“横滨政府?那还是算了吧。”已经非常明白这边局势的小陈无奈地摊开了手,“与其指望他们,倒不如期望哪一天这帮黑手党都能够消停一点。”
黑手党之间的争斗造成普通百姓的伤亡,也让更多的孩子成为流浪儿。而这些流浪儿在接近成年之后走投无路,就只能选择加入黑手党……无限循环下去,形成了横滨越来越混乱的社会。
“还真是疯狂的城市。”王尔德面无表情地低讽道。
他们在说这些话时夏目漱石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有听到最后这一句话时才忍不住露出了有些苦涩的笑容。
是啊,疯狂……这就是这座城市的底色。
季言秋无声的摇了摇头,将手中的点心放回了前座:“开车吧,我和东京那边约好的会议时间是四个小时之后。”
“好嘞。”
汽车引擎被启动,那栋独立小洋房逐渐在车窗里缩小,最后化为了看不见的黑点。季言秋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那些隐藏身影护在小洋房之外的异能特务科成员,将视线收了回来,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夏目漱石聊着天。
说实在的,他对和国文学了解不深,只知道几个比较出名的作家,夏目漱石就是其中一个。对方在现实世界中的作品他暂时还没阅读过,但通过这两天以来的交谈内容,他也可以辨别出这位老先生的性格如何:简单来说,是个有些理想主义的好人。
夏目漱石先生似乎从政……这在异能界比较少见。季言秋几乎把欧洲跑了个遍,也就认识寥寥几个既是异能者又是政府官员的人。无论是哪个国家,都恨不得将所有异能者隔绝在政治之外,哪怕是勉强挤进了官员的行列里头也处处受限,就比如说明明能力与履历都相当出色的安妮.勃朗特小姐,晋升速度与个人能力几乎成了反比。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而且根据他的观察,和国也并不像是尊重异能者人权的国家。
季言秋望着车窗外的风景,在内心中思考着这个问题。
如果说夏目漱石先生的异能对和国政府来说几乎没有威慑力,那就说的通了……但按照对方在现实世界中的影响力,对应过来的武力值也不应该会低才对。
等等,夏目漱石的代表作是不是叫《我是猫》来着……?
就在季言秋一个人不知不觉中要将和国政府极力掩盖的有关于夏目漱石异能的秘密猜出来之时,车子已经开出了可以被称为安全区的租界,来到了鱼龙混杂的横滨市区。
与华国驻其他国家的大使馆不同,华国驻横滨的大使馆专车几乎将国旗印满了整个车头。不得不说,这在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黑手党火拼的横滨非常有用,一路上他们都没遇到什么意外,安全的到达了新干线的车站。
小陈相当体贴的帮上了年纪的夏目漱石拉开车门,又热情的朝着季言秋问道:“季哥,需要我跟着过去吗?”
“不用,有夏目先生带路呢,等我们回来了再给你打电话。”季言秋婉拒了他的提议,随即想起了什么,又问了一句,“对了,那家点心店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室町屋吧,就在大使馆旁边那条街上,挺好找的。”
季言秋点了点头:“好,我记住了,下回过去的时候给你们带几盒。”
小陈的笑容顿时更真挚了,但还是要礼貌性的推拒一下:“这怎么能行呢?您毕竟也是我们的上司……不过如 果要带的话,那里的四喜丸子也挺好吃的。”
季言秋忍不住笑出声来,朝他挥了挥手:“好,这个我也记下了,你先回去吧。”
年轻人屁颠屁颠的回车上去了,季言秋看着那辆车远去,莫名心生了一点感慨:两年前他还被人小秋小秋的叫,现在已经有人喊他哥了。
“在想什么?”王尔德与他并肩站在一起,看他有些出神的样子,低声问道。
季言秋回过神来,也同样压低了声音回答:“我在想,我已经装不了嫩了。你说在外人眼里,我现在几岁了?”
王尔德第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忽然领悟到了他的意思:按照人类思维的惯性,季言秋做了如此之多的大事,很多人都会下意识的将他当做前辈看待,哪怕季言秋今年才二十三岁。
“没关系,这样你就可以偷偷用辈分压他们一头了。”王尔德开了个玩笑道。
季言秋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到底是什么场合才需要我用辈分压人?吓唬小孩子吗?”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这句话会在多年之后化作一个回旋镖狠狠的扎到他的后脑勺上。不过此时季言秋也只不过是一个对即将乘坐的新干线抱有浓浓好奇心的普通年轻人罢了……嗯,普通的年轻超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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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东京站的站台上,东方人望着身后的列车,语气有些微妙,“虽然事先清楚东京和横滨离得很近,但只要半个小时车程还是让我有些反应不过来呢。”
而且新干线好像和他想象中可以看到车厢外景色的电车不太一样,如果不是报站声换成了日文,他估计会以为自己还在国内坐高铁。
夏目漱石一边忍着笑一边说道:“新干线就是这样的,下次可以去坐坐电车,有一段路是从高空经过的,可以看到下面的海。”
对比起夏目漱石还在极力维持的礼仪,王尔德老爷却是直接笑了出来,顺了顺东方人的长发:“没关系,下次可以去试试爱尔兰的慢速火车,沿途会经过森林和草地,有时候还能看到从山谷中跑过的鹿群,很漂亮。”
“这算是你的约会邀请吗?”季言秋笑眯眯的望着他,目睹着某个高攻低防的金发男人耳根一点一点的爬上红色,目光开始漂移。
“咳……你也可以当做是。”
夏目漱石眼观鼻鼻观心,权当自己忽然患上了选择性失明以及选择性失聪。
东京这边的大使馆离车站不远,季言秋抽空询问了一下夏目漱石东京的交通状况如何,默默选择了步行的交通方式。
东京街头的人不少,和国人好似有种生来的冷漠,哪怕是与人擦肩而过也不会将自己的注意力在对方的身上停驻太久,这种情况在和国参与战争却没能捞到一点好处之后越演越烈。季言秋一个上过无数次新闻头条的人,一路上竟然没有一个人将他认出来,顶多有几个路过的上班族多看了他几眼。
“不过这样也好,我以后出去都不需要顶着一张陌生的脸了。”季言秋在等待红绿灯时发出了如此的感慨。
华国大使馆的主体建筑相当显眼,树立在一众钢铁高楼之中保持着独一份的华国风味。尤其是在战后审判庭获胜之后,华国驻东京大使馆还特地翻新了一遍外饰,简直是隔了一个十字路口都能准确的捕捉到位置。
面前的十字路口无疑是人流量在整个东京都排得上号的,因此红绿灯的等待时间也格外慢一些。季言秋无所事事地看着那些匆匆走过的路人,在往右侧扫过去时,忽然感受到了有道目光正在向他投来。他若有所感的顺着目光望过去,对上了一双紫红色的眼睛。
那是个头发略长的年轻人,身上是打理的一丝不苟的西装。在与他对视上之后,年轻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非常礼貌的隔空向他表示敬意。
季言秋有些意外的回以一礼,然后就看见那年轻人也对着夏目漱石行了一礼。于是,他侧过头去问道:“夏目先生,您认识他吗?”
“认识,森家的孩子,刚刚加入国会。”夏目漱石回答道,略微停顿了一下,接上了下半句话,“我听说他是一个激进的主战派,先前还自请以军医的身份加入战场,但还没有随军前往前线战争就停止了……到底是年少气盛,不过也算是有几分天赋,没有上战场是他的机遇。”
军医?季言秋心头微动,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年轻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依旧没有撤去,定定的,就像是在透过他看见别的东西。
季言秋抿了抿唇,听到了夏目漱石最后补上的一句话。
“啊,对了,这孩子是你的书迷,最喜欢的是《和平之春》。”
第150章 酒 “我以为你的目的就是这个呢。”……
随着红绿灯上的灯光由红转成绿色, 原先静静等待的人群没有半分犹豫的移动起来。十字路口在短短十秒钟之内进行了一次人流的转向,走过的行人也将年轻人的身影完全遮盖住。
季言秋收回视线,也同样收起了对那个年轻人的好奇心——森这个姓氏在日本不算多见,而且那双眼睛的颜色……虽然这里是二次元世界, 但如此特殊的瞳色他只有在异能者身上见过。
姓森的和国作家……季言秋试图在自己有些匮乏的和国文学库里搜寻一番, 最后以失败告终。
算了,既然对方是异能者, 还加入了政府机构, 以后应当还是有机会能见面的。委派异能者去对接异能者几乎是每个国家的共识,那个年轻人既然能得到夏目漱石的赏识, 就说明对方有很大几率可以走到足以与他进行对接的位置——唔, 为什么听起来有点自恋。
季言秋微不可查地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将里头乱七八糟的念头给暂时甩出去, 把注意力又重新放到了眼前的道路之上,快步走到了华国大使馆的门前。
华国委派常驻于和国的异能者季言秋并不认识, 他曾经在拿到资料的第一时间非常认真的与脑海中储存的华国作家名单一一对比, 最后得出结论:这位异能者在现实之中应当没有对应的作家。当然,也有可能是他还没有读到。不过哪怕是这样, 他也很认真地用对长辈的态度与对方问了好。
“严先生。”
那位异能者光看面相就知道是因为比较严肃之人,也算是人如其名。但在与他见面时倒是特地放柔了自己的表情, 语气和缓:“言秋, 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当然可以了。”季言秋的脸上是被许多长辈夸奖过的温和微笑, 主动伸出了手, “那我可以叫您严叔吗?”
“按你喜欢的来就好。”严先生的表情肉眼可见的更加柔和了些,甚至让他身边跟着的助理忍不住露出了见鬼般的神情。
看得一清二楚的季言秋努力忍住自己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依旧维持着那副谦逊知礼后辈的样子,与对方短暂握手之后直接切入了正题:“这次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不过是有些资料要和你对接一下,然后再转交给你一句话。”严先生顿了一下,缓缓说道,“和国内阁向你递交了一封晚宴邀请,诚恳的询问你能否出席。宴会时间是后天晚上。”
季言秋挑了挑眉:“晚宴?什么性质的?”
“和国那边说只是一场用于娱乐的小型宴会,也算是感谢你能够选择定居和国。”严先生在说这段话时语速很慢,听起来也不是非常信任和国方给出的理由。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将选择权交回到了季言秋手上,没有多说自己对于这封邀请函的感想。
“怎么样?你要答应下来吗?”
“嗯……怎么说呢,我对和一群老头子打太极没什么兴趣。”季言秋略微思考了一下,又追问了一句,“宴会上会有异能者出席吗?”
严先生点了点头:“会,异能特务科也在邀请名单上,夏目漱石也会出席。当然,也包括了参战的那一部分。”
“那我就去一趟好了。”季言秋笑了笑,只不过笑意未达眼底,“我对他们传说中的特殊部队还挺感兴趣的——是叫猎犬么?”
严先生愣了一下,随即马上便反应过来:“你是说那个身体素质与异能强度都异于常人的异能者小队?”
季言秋点了点头:“之前在战后法庭上翻资料时就有看到过相关的记录,我挺好奇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如果使用的手段真的是和他猜测的那样……他倒是不介意将这件事用传真机传到每一个国家领导人的办公室里。
严先生看上去有些无奈:“你啊,还真是无论在哪里都闲不下来。”
“我只是单纯的很讨厌这类行为而已。”季言秋没太在意长辈的调侃,只不过在说这句话时话语中的反感与厌恶已经快要满溢出来。
经历过卡洛.科洛迪事件和见识了欧洲那些所谓异能大国对异能者的人身管控之后,他对在人身上做任何不应当的改动的行为都厌恶到了极致。
谢瑞特……想起那个因为人的罪孽而诞生,又因为人的罪孽而死去的少年,那双深棕色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暗芒。
严先生深深的看了一眼他,但并没有阻拦他的想法,反而略带赞许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我就帮你应下这次邀约——注意安全,其他的倒是不用理会。”
和国还没有敢于问责华国的底气,就算季言秋光明正大的查起了有关他们猎犬部队的机密,那帮最擅长装死与认怂的大臣都不敢多说一句话。而且要是真的有见不得光的手段,那他们更是不敢吭声了,光是将那些证据藏起来就足够他们焦头烂额一阵了。
“放心好了,我也只是闲来无事查一查,倒也没到化身公理的判官硬是要追查到底。”
他是来养老的,又不是来横扫世间一切罪恶的——这活让但丁来还差不多。
聊完了宴会邀请的事情,严先生便将要对接的资料搬了出来,那在桌面上垒成一座小山的文档让季言秋忍不住做了个深呼吸才让自己看上去别那么惆怅。
他知道有关于停战会议的工作会很多,但他没想到会有这么多……
或许是看出了他的抗拒,严先生安抚他:“只需要重点看封面是深色的那些就好,其他那些大多都是赔款执行情况,我们的财务已经检查过一遍了,没什么问题。”
季言秋又重新看了一遍那叠资料,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一下子就从要持续一整个下午的工作量变成了一个小时就能解决的工作量,果然,有对比才能有对多和少的概念。
处理完这些文件已经接近中午,季言秋一边活动的自己因为久坐而变得僵硬的脖子一边从办公室里头走出去,正好看到王尔德正在与大使馆的一个员工聊得热火朝天。听到开门的声音,两人同时朝办公室的方向看来,那位女性员工捂嘴偷偷笑了两声,调侃般拍了拍王尔德的肩膀,说了一句什么后便离开了。虽然隔得有些远,但超越者良好的听力还是让季言秋听到了一句小声的“加油”。
季言秋挑了挑眉,走了过去:“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东京的旅游攻略。”王尔德变戏法一般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本餐厅的宣传册,郑重其事的放在了东方人的手里,“我刚刚要到的——可以看到你感兴趣的东京塔。”
季言秋接过只有巴掌大小的宣传册,粗略的翻看了一遍:风景看上去倒是不错,可以看到夜幕之下被灯光装点的无比绚烂的东京塔,充满了昭和时期的浪漫氛围,只是那些装点精致的菜肴绝对不会美味到哪里去。
这可不太像是王尔德老爷会挑选的风格,贵族的理财教育让他养成了挑剔的眼光,这种华而不实的餐厅风格放在伦敦时甚至都不会出现在备选方案。
“你怎么突然对这种味道高度统一的流水线西餐感兴趣了?”季言秋将册子合上,拿在手里晃了晃,“如果是要看东京塔的话我们可以吃完晚餐之后再过去。”
王尔德目光闪烁了一瞬,握拳放在唇前假咳了一声,听上去莫名有些心虚:“我只是觉得那里的风景不错。”
季言秋直觉王尔德选择这家餐厅的目的绝对不只是看风景,他又想起了方才大使馆员工离去时那个充满了调侃意味的眼神,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但却没有直接点出来,只是嘴角的笑容弧度偷偷扩大几分。
“好吧,或许吃一顿风景比美食更优质的晚餐,走一遍游客的标准流程也不错。”
王尔德看上去更加窘迫了,试图转移话题:“秋,你的工作都已经处理完了吗?”
“嗯,如果没有处理完,你也不会在这里看到我。”已经隐隐向着工作狂魔靠拢的季言秋点了点头,说道。
“那,你下午的安排呢?”王尔德的语气听上去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但那双隐隐带着些许期待的眼睛已经将他内心的想法暴露无遗。
季言秋控制住自己上扬的嘴角,顺着王尔德的心意向他伸出手去,回答道:“工作已经处理完了,下午当然是空闲时间。怎么样,我们的王尔德老爷有安排吗?有没有空陪我逛一逛?”
“当然,乐意至极。”王尔德握住了恋人的手,俯身在手背上落下一吻。
刚从会客室里出来的夏目漱石一推门就看到了这一幕,等两人都望过来之后才善解人意地说道:“看来接下来的时间不太需要我跟着了?”
“夏目漱石先生,多谢你今天的陪同了。”季言秋露出了带着歉意的笑,也是无声的肯定。
夏目漱石了然,乐呵呵地祝他们玩得开心后便离开了大使馆,顺道去拜访自己的老朋友们了。
季言秋目送着他远去,微微偏过头,手指勾了勾王尔德的尾指,在成功把人的目光吸引过来之后凑过去耳语:“你刚刚不是问到了旅游计划吗?第一站去哪里?”
王尔德望着那双盛满了笑意的深棕色眼瞳,心脏跳动的声音几乎要响亮到能传到紧靠着他的东方人的耳中。于是,他也用手指轻轻勾了勾季言秋贴过来的尾指,就着这个动作将那只带着薄茧的手拢进手心,紧紧握住。
“嗯……先去吃个午餐?”王尔德装出一幅认真思考的样子,最后笑着回道,“既然晚餐已经挑了个不好吃的,那午餐就一定得好吃一点补偿一下。”
在大使馆员工的热情推荐以及临时上网查找的美食分享综合作用下,两人在饭点之前找到了一家评价不错的和牛料理。不得不说,看着铁板上的肉慢慢染上富有食欲的棕色是件相当令人愉悦的事。或许是和“烤”这种烹饪方式沾边的料理都有种拖慢时间的天赋,等他们从餐厅里走出来时街上的人流量已经达到了一天中的顶峰,让两人不得不放弃了在涩谷逛一逛的念头,转而去了浅草寺。
今天并不是周末,来参拜的人并不多。季言秋与王尔德并肩走在一起,在路过抽签的亭子时停住了脚步。
“要抽一张吗?”季言秋指了指求签的亭子,“我记得很多人说浅草寺的签文灵验。”
王尔德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我不太相信这种所谓揭示未来的预言。”握着季言秋的手收紧了些许,王尔德的眼睫微颤着垂下,“如果相信自己的未来是既定的,那就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了不是吗?”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有时会觉得,他们一定是改变了许多“既定的命运”才能走到现在的。
季言秋恍惚了一瞬,但他很快便将这点异常掩藏起来,反手扣紧了恋人的手。
“那就不抽了吧。”
蝴蝶扇动翅膀,将世界线掀出了原定的轨迹,而这也代表了——从今往后,没有人可以对他们的未来给出既定的结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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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这是两位客人的包厢,从这边的窗户可以看到东京塔的全貌。每一次为两位送上菜肴时我们都会提前按下铃声提醒,得到同意之后才会进来。除上菜与两位主动呼叫之外我们不会前来打扰,会确保两位的独处环境不被打扰。”
穿着燕尾服的侍者微笑着将门推开,将后方的包厢全貌展示给两人,靠窗的长桌上那束开得热烈的玫瑰极其显眼,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笔。
“三分钟后我们会将两位预订好的红酒送来,祝两位用餐愉快。”
说完这句话后,侍者便自觉的退出了房间。包厢里的灯光并不是很足,在窗外夜景里霓虹灯的衬托之下生出了几分暧昧;包厢里除了隔绝视线的屏风之外就是一张靠着窗的长桌,上面放着的烛台已经被提前点燃。
季言秋将整个包厢尽收眼底,贴过去碰了碰王尔德的肩膀,用满是笑意的声音说道:“独立包厢,烛光晚餐,嗯?”
真到了这里之后王尔德反而没那么窘迫了,坦然地点了点头:“不喜欢吗?那束玫瑰还是我中午偷偷定的。”
“倒也没有不喜欢,就是我们的王尔德老爷在约会这方面如此传统让我有点惊讶而已。”
“既然能成为传统,那一定有它的道理。”王尔德搂住了东方人的腰,把他往自己的怀里带了带,如果不是季言秋属于超越者的优秀视力让他在昏暗的环境下也看见了他发红的耳根,或许会认为王尔德老爷还算游刃有余。
季言秋看着他的眼睛,还是忍不住扶着他的肩膀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说道:“好吧,经典确实很好用——我很喜欢。”
所有的菜品都和季言秋猜测的一样,处在不好吃与好吃的中间,勉强可以够到及格线,但对比起价格来说就有些差劲了。不过,或许夜景也被算在了价格里,以及确实非常懂得分寸感的服务。
东京塔在夜幕之下毫无保留地散发着它的美丽,霓虹灯闪烁着,街道上的车流组成了名为千禧年的河流。季言秋侧着脸面对落地窗,切割牛扒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王尔德注意到了他的动作,问道:“怎么了?不合胃口吗?”
季言秋摇了摇头,干脆把手里的刀叉放了下来,将身子转了回去,沉吟了片刻后伸出手去够那瓶打开之后就一直被他们无视的酒。
“没有,只是忽然感觉少了点什么东西。”
他先是拿起了自己面前的杯子,手腕转动,倾倒的酒瓶里流淌出艳红的液体,属于红酒的香气逐渐扩散开来。随后,他向前伸出手,用眼神朝男人示意。
“杯子。”
王尔德凝视着他的动作,喉结不自觉地滚动,缓缓地将自己的高脚杯推了过去。
原先被他们刻意忽视的酒终于摆到了他们的面前,两人心照不宣地同时拿起杯子抿了一口。季言秋视线略微放空,虚虚地落在自己面前的杯子里,想着这瓶酒的度数应该不高。
不过,对于平时滴酒不沾的作家先生来说,就算度数不高也能让他不多时便红了脸,望向对面人时的目光已经有些迷离。
季言秋将空酒杯放下,托着自己的脸颊,说话时开始不自觉地拉长尾音,只不过自己倒是没有察觉。
“这好像是我第一次喝怎么多红酒。”东方人抬起手,食指和拇指比了个“很少”的手势,“之前Eileen姐给我喝过一点,但就只有一点。”
说完,他就又要伸手去够红酒瓶,但还没有起身就被一只手轻轻按住了。王尔德的声音或许是受到了那两杯红酒的影响,和平时不太一样,但已经迷糊起来的季言秋说不上来有什么不一样。
“秋,你还要喝吗?”他的语气有点奇怪,不只是单纯的担忧,“我觉得你醉了。”
东方人眯起眼睛,盯着对面恋人的脸,忽然笑了起来,莫名有些狡黠。
“是吗?我会错意了?”东方人的眉头微微皱起,但那双深棕色的眼睛却满是早已了然了一切的笑意。他撑着桌子站起,在王尔德惊讶的注视之下来到长桌的另一侧,还没等王尔德反应过来就抚上了他的脸颊。
窗外的东京塔还在用炫目的灯光彰显着自己作为地标建筑的地位,隔着一层玻璃,透进包厢里的霓虹灯光照亮了东方人泛着红的侧脸。季言秋亲昵地把自己的脸颊埋进恋人的颈窝处,下意识地蹭了蹭,一边在心里感慨自己的酒量一定不怎么样,一边按照自己的本心说出了那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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