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战争的前奏 “我会找到他的。”……
目送着士兵远去之后, 季言秋按照对方临行之前为他指示的方向走上了那条只是略微修整了一下的沙土路。这条路似乎是通向不远处的草场的,走出村庄的范围之后,便能看到一大片伴随着春天的暖风而茁壮成长起来的牧草,在月光下摇晃着。属于超越者那优越的视力让季言秋很快便发现了辽阔平原上除了动物之外唯一的生机, 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什么人?!”原先还坐在车边检查军备的士兵顿时警惕地站了起来, 冰冷的枪口对准来者的方向。
虽然说这些普通枪械已经没有办法伤到他,但季言秋为了让对面的士兵们更快的放下戒心, 便主动举起了双手, 呈现出一幅完全无害的样子。
“我没有恶意。”他保持着这个动作缓缓靠近,直到火光照亮他的脸庞, 注意到有士兵在看清楚他的脸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季言秋嘴角上扬, 勾起温和的微笑:“我只是迷路了,在那边遇到了你们的同伴, 他说我可以过来寻求帮助。”
士兵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最后, 站在最前面的男人抬起手来下压, 示意身后的士兵把枪放下,看向了这个看起来确实十分无害的东方人。
“我们的同伴?”他用带着点意大利口音的英语反问道。
季言秋点了点头:“一个眼睛颜色很特别的年轻人, 大概比我高半个头。”
队伍后方急匆匆地走上来一个士兵,在男人的耳边耳语了几句。男人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讶, 再看向季言秋时眼神里多了几分试探。
“你遇到的确实是我们的伙伴……请过来吧, 莱芬耿尔先生。”
季言秋并没有意外队伍里有人能够认出他来, 毕竟一个外国人拯救了英国的首都这件事本身就带着十足的传奇色彩, 就算没有英国政府的大力宣传也会成为头条新闻,他在华国时都只敢包得严严实实再出门。
这只队伍大概只有七十来个人,方才与他对话的是一位军官。在季言秋坐下之后,对方先是为一开始拿枪对准他的事情道了歉, 紧接着便主动解释了为什么他们的人数会这么少。
“原先我们的队伍有将近一千人,但是在我们朝南边转移的路上被奥地利的突然袭击打乱了队形。我们是最前面的队伍,剩下的都还没到达山谷。”
季言秋回头看了一眼那幽深的山谷,想起了那震天动地的巨响,开口道:“对了,方才山谷那边……”
“是奥地利的。”军官在说到这里时脸色沉了下去,语气里充满了厌恶,与一丝微不可查的惮忌,“与爆炸相关的能力,多么好用。当初要不是有这个人在,队伍也不会那么轻易的被打散。”
过了两秒,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那样补充道:“您应该知道这个世界上其实还有人拥有着特殊的能力的吧?”
自己就是个超越者的季言秋点了点头:“我知道。”
军官看上去心情好了些,或许是不用给别人再解释一边异能者的事让他原先积攒的压力以神奇的方式消散了点。
“他们这些人就像是突然冒出来的一样,某天早晨就出现在了战场上,轻而易举地做到了我们想也没有想过的事。燃起大火、操纵泥土、控制动物……简直就是美国那边漫画里的超级英雄。”
“他们才不是超级英雄!他们是不折不扣的恶魔!”后面有一个士兵很是愤慨地说道,末了还重重地砸了一下地面。
军官皱了皱眉,但也没有反驳那个士兵。只不过也还没等他开口,另一个士兵就有些不满地说道:“嘿,我们这边也有你口中的恶魔来帮忙呢!尤其是但丁先生,应该说他是上帝的使者才对!”
被反驳的士兵顿时卡顿起来,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我说的是奥地利那边,他们怎么能和但丁先生相提并论呢?但丁先生救了这么多的人!”
军官安静地听着他们争论,侧过头来,就像是随口一问:“莱芬耿尔先生,您认为异能者是好还是坏?”
……那你可真是问错人了。季言秋想要扶额,但他也不能在一群陌生的意大利士兵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便只好很是无奈地笑了笑:“我对他们了解不多,所以也不好评价。但是我想,很难只根据有没有异能这一点去判断一个人是好是坏。要知道,到了现在人们还在为了历史人物的对错争辩不休,异能者可没有把他们的故事生平全部列出来的传记供我们研读。”
说道最后,他耸了耸肩:“当然,根据心理学,拥有常人所没有的力量往往也会催化一个人的离群性,最终三观扭曲成为普遍意义上的坏人也不是没有可能。总而言之,还是得看人本身,而不是一个简单的标签就判断是非对错。”
军官的眉头舒展开来,表达了自己认可:“您说的很对,力量是没有对错的。”
他说完这句话后,又换上严肃的表情,环顾一周:“你们也都听到了——以后,我不希望听到你们称呼来支援的异能者们为恶魔,又或者是怪物这一类和英雄搭不上边的词语。”
士兵们先是静默,随即很快便整齐划一的回复:“明白,长官。”
接下来的对话就轻松了许多,似乎是因为一个从奥地利手里救了伦敦的华国人实在是没有可能为奥地利通风报信,军官并没有多防备他,一边烤着篝火一边说自从异能者出现在战场之后,他们这些普通人士兵感受到的战争的变化。
“战局在一分钟之内就可以结束,那些我们曾经引以为傲的军备都成为了废铁。”军官叹了口气,他侧方的士兵正好在擦拭这自己的步枪,听到这句话时动作僵了一下。
“有时我甚至会想,既然他们这么轻松就可以充当成千上万的士兵,那么我们的努力与牺牲是否毫无意义?”
“不会的。”季言秋非常认真地直视着军官的眼睛,“虽然我很讨厌战争……但,战争中的每一个人都有意义。”
那双深棕色的眼睛在这一刻于火光下成为了耀眼的琥珀,军官怔住了,张了张口,刚想要说些什么,队伍最前方的机器便发出了接受信号的沙沙声。军官神色一凛,从地上站起,来到机器前开始调试。
边随着一声过电般的刺耳噪音,沙沙声终于变成了年轻人急促的声音。
“奥地利发现二队要进入山谷,炸毁了从山上走那条路……这是个明目张胆的陷阱!”
“敌军大概多少人?二队那边呢?还是联系不上吗?”军官沉着地问道。
“他们隐藏了一部分,按照我的预估,五百人左右。”
年轻的士兵似乎正在不断跑动着,呼气声和风声混在一起,让背景音变得无比嘈杂:“二队那边还是联系不上,奥地利应该是弄了信号屏蔽器……除非直接绕过山谷。”
士兵们顿时躁动起来,每个人都在为这个糟糕的消息努力找出一个合适的解决方案。就在已经有人打算自告奋勇去挑战阿尔卑斯山脉时,一道声贝极大的“肃静”便几乎响彻整片草原。喧杂的声音消失了,只留下呼吸声,以及通讯机器的另一头年轻士兵的问题:“长官,我现在该怎么做?”
“立即归队。”军官冷静地下达了命令,“然后,由你带着莱芬耿尔先生登上先前驻扎过的那片安全区,并从另一条路去到二队的所在地,给他们传达消息,要快!”
“明白了,长官!”
通讯被挂断的下一秒,军官便向队伍下达了第二道命令:“做好作战准备!我们随时需要去支援!”
没有人有异议,只有季言秋有些担忧地看着山谷,以及那座不比阿尔斯以征服多少的雪山,说道:“不用护送我,我可以保证自己的安全。”
乱石已将山脚的路堵上,那么除了山谷之外的另一条路他拿膝盖想都能猜到是直接从山顶翻过去。季言秋可没这么大脸让人在这么危急的情况下还派人来保护自己。
“不,莱芬耿尔先生,您必须去到无法作为战场的地方。”军官以一种不容抗拒的严厉语气说道,“梅洛迪,将先生带走!”
道路的另一端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那个季言秋方才遇到的年轻人士兵快速对着军官行了一礼,紧紧抓住季言秋的手腕就带着他往山上走。
“为什么你们一定要走这条路?”季言秋一边跟着名为梅洛迪的年轻人向上走一边问道,“只要换一条路走,你们就不用和奥地利的军队对上。”
“噢,先生,我猜您的军事理论一定学得不怎么样。”对比起连汗都还没出一滴的作家先生,梅洛迪看上去要疲惫得多,他狠狠地用军刀把一片藤蔓割断,像是在泄愤。
“这可不是换一条路的事情……这场仗必定要打,奥地利又不是定点刷新的游戏反派,而是狡猾又邪恶的、会闻着味道过上来的秃鹫,比起被他们围剿,不如试着突破山谷。”
确实还没有开始上军事理论课的季言秋用微笑来掩饰尴尬,试图转移话题:“你用游戏举例?这倒是很新奇的说法。”
“没什么好新奇的,作家先生。我才二十岁,会打游戏很正常。”梅洛迪一边回答一边把灌木砍倒,好让人能够穿过密密麻麻的树,在面前窜出一只蜘蛛时用意大利俚语嘟囔着说了句什么。
二十岁……二十岁我还在上大学。季言秋为这个数字而沉默了半晌,过了好一会才继续开口:“你们队伍里有异能者吗?”
“怎么没有,我就是啊。”年轻人满不在乎地回复道,“只不过知道的人不多,而且我的异能也没什么攻击力,只是视力会好一点。”
季言秋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双蓝绿色的眼睛:“难怪你的眼睛颜色这么特殊。”
“是啊,这就是为什么我轻而易举就被征兵的人发现了。真是一双不够忠诚的眼睛。”
梅洛迪伸出手去,拉着季言秋爬过两块巨石,来到一片算是平整的空地。四周除了三分之一是陡峭的壁壁之外,就是可以俯瞰山谷的悬崖。
“你待在这里,如果底下有声音了也不要看。”梅洛迪紧紧叨叨着把上次藏起来的破睡袋找了出来,拍拍上面的灰尘,放在木桩上勉强当作一把椅子,“说实在的,我还是猜不到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英国政府看到你的车票目的地没有让人抱着你的腿不让你上车吗?”
季言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保持着微笑。好在梅洛迪也没想着问出来什么,将来时的路仔细复原后便从腰间的装备包里拿出了攀岩的设备,只是几秒钟的时间就已经爬上了上层的平台。
“记得,不要看!”年轻人在攀爬下一层的空隙中探出个脑袋来又叮嘱了一遍,得到了东方人无可奈何的点头。
年轻人离去了,这片空地又安静下来。季言秋坐在那张简陋的椅子上,再次试图发动异能来寻找蒲先生的位置。这一次的指示方向和先前那次一样,都是直直的指向了原点。
到底会是在哪里?季言秋看向了自己的头顶,明月悬挂于漆黑的夜空,吝啬地撒下有限的月光,山谷化为了黑暗的深渊,要将踏进去的一切吞没。而在他不留神的一瞬间,耀眼的火光开始于山谷中跳跃,将遮挡视线的树林烧成了一地的焦炭。
异能战争里,掩体已经没有那么重要,最重要的事让充当主力的异能者在短时间内发现更多的敌人。
季言秋站在山崖上,注视着下方的大火,有些恍惚。
战役要开始了。
————————
“我没有很担心,Eileen姨姨。”属于季言秋的屋子里,费奥多尔手里拿着梁煐塞给他的热牛奶,试图安抚比他还要紧张的长辈。
“父亲是超越者,我相信他不会受伤的。”
梁煐叹了口气:“我当然知道这一点……但是根据我们的分析,他应该是到了意大利的交战区。”
战争可不是没有受伤就没有影响的东西,它带来的还有恐惧、无力和每到夜晚无法入睡时的脑中回影。一旦亲眼目睹过,就会一辈子烙印在记忆里。
“Eileen。”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QIN淡淡地说道,“你不能过度保护。”
“我过度保护?你又不是不知道小秋的性格!”梁煐瞪着他,“这种高道德感在战争里的下场是怎么样的你自己不清楚?”
“那你打算怎么样,把他关在长辈们搭起来的温室里一辈子?他是个规则系的超越者,这代表他的身边绝对不会缺少争端与阴谋。他需要成长,去目睹这些东西。”
梁煐刚先要开口反驳,口袋里的电话却忽然响了起来。她皱着眉头将手机拿出来,看到来电人是谁时眉头皱得更紧。
“月音,有线索了吗?”
“有线索了,但不是小秋的。”电话另一头的女声 有些凝重,“蒲在一分钟前传来消息,说他们正在意大利西部。”
“……你说什么?”
五分钟后,梁煐与QIN以极快的速度来到了会议室,身后还跟着两个坚持要跟上来的孩子。周豫才在看到费奥多尔稚嫩的脸时顿时看向了梁煐:“你们不该把这两个孩子也带过来。”
“是我和尼古莱坚持要跟过来的,周叔叔。”费奥多尔抬起头来和周豫才对视,属于孩子的特有声线让人根本生气不起来。
“只是让他们安安心。”梁煐揽住两个孩子的肩膀,说道。
周豫才沉默半晌,将头转了过去,对着林月音说道:“打过去了吗?”
“正在接通中,蒲说那里的通讯信号不怎么样。”林月音不断调试着手上的设备,直到大屏幕上终于跳出了画面才松了一口气。
意大利那边此时正是深夜,唯一的光源就只有蒲先生召唤出来的莹绿色狐火。他的脸色很差,一双狐狸眼已经接近野兽愤怒时的竖瞳。
“该死的空间系……除了英国之外还有什么国家可以搞到查尔斯.狄更斯的异能道具?”
“这不好说,钟塔侍从研发部的研发品售卖的范围很广。”林月音沉思片刻后说道,但很快便点出了他话语里的关键,“所以你们是被带进了里世界?”
“对,想出这个计划的人还让幻术师伪造出我们登船了的记录。”蒲先生似乎是想到了自己在里世界中试图找到回归方法的经历,颇有些咬牙切齿,“我们逮住了他们,但没能问出来幕后主使。这帮没脑子的黑手党连我们是谁都不知道,只是按照雇主的指示往我们这里扔了一个异能道具。”
“无论如何,你们平安无事就好。”QIN走上前来,接过话头,“你们三小时前在哪里?”
蒲先生愣了一下:“里世界中的位置和现实中的不一致……等等,言秋呢?为什么那两个孩子也在这里?”
“小秋用异能直接传送到了你所在的位置。目前正处在失联状态。如果你说里世界和现实坐标不一致的话,小秋现在……”
肉眼可见的,屏幕里男人的脸色已经阴沉到了难以忽视的地步,但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会找到他的。”
说完,他便挂断了通讯。
第132章 只是一场雨而已 “没有来晚,蒲先生,……
凌晨一点, 街道已经陷入了一片死寂,战争的压力使得城镇中的人麻木而疲惫,没有了过往的精力去经营起夜晚的热闹。也正因如此,没有人能看到穿着一身青衣的华国男人站在城镇外围的坡地之上时, 在暗沉的月光照耀之下沉着一张脸挂断了通讯, 周围的狐火因为主人的情绪而波动着。
那双摄人心魄的狐狸眼中点动着一抹幽绿,身影在昏暗的月光之下形同鬼魅——当然, 这倒也没有说错。
在他还不曾出任外交事务的那些年里, 他最常被人形容的就是“鬼气森森”。
男人缓缓抬起手,身周的狐火一分为二, 二分为四……狐火的分裂似乎没有尽头, 几乎占据了整片空间。在这片无人的小山之上,数不尽的幽绿火焰在半空中跳动等待着主人的命令。
“去吧, 好姑娘们,帮我找到那孩子。”
毛色各异的狐狸在黑暗中睁开眼, 一个接一个地从狐火中跃至地面, 无声地散向四面八方。幽绿的狐火伴随狐狸们若隐若现的身影在意大利的土地上巡游而过,只为了找到一个人的踪迹——
狐狸寻人, 闲者勿扰。
——————————
火焰卷袭而过,滔天的热浪拍打在东方人的脸上, 将他的脸烫的发红。季言秋下意识抬起手来挡住黑烟与灰尘, 红色的火光吞没了原本暗淡的月光, 但也同样照亮了山谷里的一切。
五月的夜晚本应该是微微发凉的, 但在此时却热得如同炼狱——不,这里本身就是人间炼狱。
季言秋看着下方的场景,分不清打湿了衣服的是冷汗,还是因为灼热的高温而吹出来的汗水。炮弹让整片土地都开始剧烈震荡, 烧红的石块发出危险的红光,被烧毁了尾羽的鸟儿挣扎着飞离被毁于一旦的家园。
他在碎石堆里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色彩,年轻的士兵正在呐喊着让同伴避开一旁即将倒下的树。很显然,梅洛迪成功地到达了二队,但却没来得及将情报告知,便已经被迫面对敌方点燃的大火。
烈火无情地啄食着所有人,不分敌我。枪声于这座原始而美丽的山谷中回荡,超越者过于出色的视力在这一刻成为了负担,就连血花从胸膛飞溅而出的样子季言秋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看到一个士兵还保持着睁眼怒吼表情的头颅被直接砍下之后,他实在是忍不住发出了干呕声。
在这之前,他对战争的规模大小没有一点概念,军队的人数在他的眼里只是一串单纯的数字。可在这一刻季言秋才恍惚地发觉:原来一千人有这么多啊。可以将半个山谷填满,可以把土地染成红色,也可以用尸体堆砌起一座小山。穿着不同颜色军服的人像是芦苇杆那样倒下了,炸开的碎石甚至飞到了他的脚下。原来战争没有电影里头的慢镜头和英雄壮烈的牺牲,死亡静悄悄的降临,毫不顾忌地带走生命。
战场上没有炫目的特效和高科技的对撞,有的只是一个接着一个的人向前冲去,倒下。再向前,再倒下……枯燥、短暂,却令人感到恐惧。
鼻腔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原本漆黑的天空被火焰照成了一片血红,浓浓的黑烟成为了死神的袍子,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头顶。只是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季言秋就已经分不清底下的人到底是活着还在挣扎的人还是一具尸体。
“不要害怕!奥地利的恶魔已经受到了他应有的惩罚!”一道威严的、熟悉的声音响起,军官高高举起自己的军刀,上面挂着半块被砍下来的肉。他的脚下,正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向前!我们不能后退!”
信号弹在天边炸开,耀眼的白光在这一刻照亮了两边士兵的脸——是一模一样的自信。
下一秒,那具已然化为了几块碎肉的尸体消失在了原地,而军官的胸膛上多出了被穿透了他血肉的刀尖!
“你的异能……不是爆炸?”刀尖在胸脯中被残忍地转动一圈,军官的双眼发红,仿佛下一秒就能流下血泪。
杀死他的男人面无表情地对上那双写满了仇恨与不甘的眼睛,冷静地抽回了自己的军刀:“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是。”
说完,他便一脚将军官踹下了爆炸而产生的深坑,就像是丢下了一袋垃圾。
季言秋听到有人在哭泣,有人在怒吼着冲出去,发出的子弹穿透了敌人的胸膛,同时也在三秒后被击穿咽喉,倒在了地上。
“长官!”梅洛迪发出一声凄厉的吼声,竟是直接从掩体后面冲了出去。年轻的士兵毫发无损地穿过了混乱的枪弹与碎石,只是眨眼之间就来到了异能者面前。
奥地利的异能者眯着眼睛,指示周围的亲信将枪放下:“和预测有关的异能?不对,应该是强化视力……是个好用的异能。”
“不管怎么样,能够杀了你就是好异能!”梅洛迪赤红着双眼,打空了自己的弹匣后直接抽出了腰侧的匕首,直直捅向异能者的咽喉。
刀尖毫无阻碍地来到了异能者的咽喉,却在即将刺进去时停滞不前,仿佛扎进了一团柔软的硅胶里。男人反手抓住匕首,以无法抵抗的力道将匕首反转,让这把刀捅进了自己主人的喉咙。
一连死去两位队伍里的主心骨人物,意大利的军队里传来哀鸣,里面是要穿透灵魂的绝望。两方的对峙已经陷入了最终形态,一方杀红了眼,士气大涨;而另一方已然陷入了绝境,企图以命换命,就像是疯狂的野狗,哪怕被子弹击穿了四肢也要扑上去咬碎敌人的咽喉。
耳边环绕着哀嚎与嘶吼,东方人的手指微微动弹,原本如同一片深潭的眼睛中终于泛起了涟漪,毅然决然地转过身。
就让这场残酷的、仿佛没有尽头一般的战役结束吧——
火焰已然转小,山谷中失去了应有的生机。季言秋拽开了用于掩盖的藤蔓,眼底燃烧着火焰。就在他准备下山那一刻,手腕被一只手抓住,同时,手背上传来一阵刺痛——季言秋知道那是什么:是和英国签订的契约。
这个隐蔽的印记没有约束力,只是一个提醒,但却足以让他的大脑瞬间冷却下来。他转过身去,白发的俄罗斯人皱着眉头,脸上那一项挂着的轻松笑容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严肃,以及藏不住的一丝担忧。
“你不能出手,季言秋先生。”
手背上的印记闪烁着银光,无声地提醒着他自己的立场与身份。季言秋抿紧嘴唇,那双深棕色的眼睛里翻涌着幽深的漩涡。
他当然不能出手——无论是从立场还是身份,他都不能出手帮任何一方。
谷底的火焰还在燃烧,季言秋望着那些依旧死死抓住大地不放的火焰,声音有些吵哑地开口:“我只是想要救人。”
“你不能出手。”果戈里冷静的声音与这片腾烧着烈火的战场相比显得有些冰冷,他又重复了一遍方才强调过的句子,在说下一句话时语气缓和了些,“季先生,无论你是支撑还是单纯的救援,只要出现在战场上,就已经足以让人大做文章了。”
“季言秋”这个名字实在是太过出名了,数不尽的眼睛紧盯看这位华国新得到的超越者,等待着一个机会,一个能够用这位“代表物”来将整个华国拖下水的机会。
他不能出手,甚至,他连在战场上出现都不应该。
他们僵持着,谁也没有先说出一句话。山谷中的枪声与吼叫声逐渐消失,季言秋与果戈里明白,这代表了这场战役已经走向尾声,而胜者……是奥地利。风携带着下方的对话来到超越者的耳中,充当指挥官的异能者正在指使着手下的士兵将火势扩大些,好让大火处理掉这些尸体。
季言秋扭过头去看向下方,嘴唇翁动,最后还是抬起手指,于半空中写出了一行银色的小字:【五分钟后这里会有一场大雨】。
小字飞快地飞向了天空,如同一颗银色的流星。不出几秒,乌云便从远处汇聚,遮挡住了天空中的明月。
果戈里若有所感地抬起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好吧,好吧,善良的作家先生。身为言灵者却不用说话就能发动异能也太作弊了。”
冰凉的雨丝从天空滑落,再过几分钟便会成为能将一起扑灭的大雨,季言秋伸出手去接住一滴雨水,眼睫轻颤着垂下。
“只是一场雨而已。”
手背上的银色印记又闪烁了两下,最后还是隐没回了东方人的皮肤下方,再没有出现。
雨越下越大,几乎把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了雨幕里,看不真切。对这场雨始料不及的奥地利顿时乱了阵脚,不得不中途停止了战场清扫工作,匆匆退回据点。不过,倒是没有人怀疑这场突然的雨,毕竟春未的雨本就是这样,下得突兀又急切。
言灵所召唤出来的雨当然不会将言灵者也浇成落汤鸡,豆大的雨点落到东方人的身上时不比羽毛重上多少,没有丝毫停留地从他的衣服与头发上滑落,而他依旧保持着干燥。果戈里不知道从哪学来了空间系异能的新用法,把斗篷反过来顶在头上当成伞用,也算是在这场大雨之下保持了体面——虽然这幅样子也已经和体面搭不上边。
他们沉默着下到战场。被枪械和异能击杀的居然是少数,大部分都死于呛入的浓烟,还有失血过多。季言秋固执地在每一尸体的颈侧都探测了一遍,而结果也不出所料——没有人活下来。
东方人站在战场中央,眼中带着茫然。
他的视线所之处已经不存在哪怕一个生命,冰冷而僵硬的尸体交叠在一起,而流下的血液已经深深渗入了土地之下,与雨水一起,成为了山谷的一部分。
在确定这里已经不存在可以抢救的人之后,季言秋并没有呆立太久,很快便做出了下一步的行动——他开始收尸。他清理出了一片空地,用异能把这块区域与雨水隔开,而最先被他搬过来的,是深坑里的两具尸体。
失去了人的生机,留下来的躯体沉重而冷得像一大块冰。季言秋将梅洛迪抱起来,发现那双漂亮而奇特的眼睛没有被污泥所沾染,依旧保持着最鲜活的模样。他在将人放平后发现了年轻人挂在腰间的挂件,是进化后的小火龙,看起来这就是他玩的游戏了。
季言秋的目光在那枚挂件上顿住,心脏传来隐约的抽痛。
只有在瞥见他们生活痕迹的那一刻才能这么清楚地意识到:这些年轻的士兵也拥有着不比任何人普通的人生。军官的胸口放着与自己养的鹦鹉的照片,半边身子被烧成焦炭的士兵手里还抓着没来得及吃掉的饼干,面目全非的士兵口袋里却有一面镜子……在他直起身子向着战场的另一部分张望时,灰白的雨幕中忽然多出了不一样的色彩。
幽绿色的火焰摇晃着从远方而来,越来越多,一盏又一盏地亮起,远远望过去可以在恍惚间看到模糊的人影,如同亡者的灵魂在一个接一个地归来。季言秋怔怔地望着不知从何时起弥漫于山谷中的雾气,眼中倒映着数不尽的森然火焰。
一声尖锐的叫声响起,那片绿色终于来到了他的面前——
是一只又一只嘴里中叼着狐火灯笼的狐狸。
“蒲先生……?”东方人喃喃道。
走在最前方的狐狸轻声叫了一声,尾巴微微摇晃着,就像是在表达自己的友好与欣喜。
雨依旧在下着,巨大的雨势熄灭了所有人为的火焰,但却无法动摇不存在于现世的狐火。幽绿色在战场上汇集成了海洋,狐狸们将额头轻叩地面,发出了悲凉的长啸,又像是在哭泣。此起彼伏的哭声交织,成为了一首不那么庄重的镇魂曲。
那只最先到达的白狐狸走上来,在季言秋惊讶的注视之下化为了半透明的虚影,紧接着逐渐拉长、变形,直到重组成了一个有着狐狸眼的华国男人。
“小秋!”蒲先生在完成构建之后便快步走上前来扶住了季言秋的肩膀,把他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遍,确定没有受伤之后才终于将心放了下来,给了他一个有些冰凉的拥抱。
“抱歉,我来晚了……”
这位在季言秋面前一直都喜怒不形于色的前辈头一回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愧疚几乎要从眼睛里满溢出来。
季言秋把头埋在长辈的肩膀上,缓缓地摇了摇头,但因为没有将头抬起来,更像是一只幼崽在蹭着大家长寻求安慰。
那双深棕色的眼睛隔着千千万万只狐狸,看向了被雨水冲刷掉了血腥与尘烟的废墟。狐火的照耀让这片大地上的死气更加浓厚,却也让一直哀嚎的灵魂安静下来。
“没有来晚,蒲先生,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第133章 【我们期盼和平】 “也许他就在这里的……
蒲先生把他带到了西西里。狐群簇拥着他们, 像是一条悬浮在空中的冥河,明明看起来很慢,却在不知不觉中跨越了半个意大利。
季言秋没有去探究果戈里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又有没有偷偷跟在他们后面。狐狸柔软的皮毛包围着他, 让他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也带来了海浪一般扑面而来的睡意。
蒲先生很心疼地拍了拍他的头:“睡吧,等你一觉睡醒我们就到西西里岛了。”
青年人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却还是伸出一只手来抓住了长辈的袖子, 声音小到像是在说梦话:“那些士兵……”
“狐狸们会帮忙收殓的,它们很擅长这些工作。”蒲先生也放轻了声音, 不动声色地施加了一点异能的作用, “安心睡吧。”
季言秋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终于闭上了眼睛。
狐狸们的飞行水平很高, 直到季言秋被敲门声叫醒时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就到了西西里岛的酒店里,窗外的阳光很柔和, 正是日出时分。呆呆地坐在床上望着街道看了一会后, 敲门声再次响起,这一次伴随而来的还有陌生但轻柔的呼唤声:“言秋?你起床了吗?”
季言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掀开被子翻身下床,拖长了声音回复:“请稍等一下——”
床边放着一对毛绒拖鞋, 被做成了白色小羊羔的造型, 不仅鞋面上有一对小巧的棕色尖角, 后脚跟上甚至还有一条圆滚滚的羊尾巴。季言秋承认自己在看到这双过分可爱的拖鞋时大脑宕机了一瞬, 没办法,他实在想象不出来气质优雅的蒲先生买下这双拖鞋的样子。
他郑重地套上这双充满长辈关怀之情的拖鞋,快步走到房间门口拉开了门。门后,他之前没见过的大使手中提着明显刚打包回来的牛角包, 被烤得焦蒸酥脆的面包中间夹着淡奶油和切块香蕉。
见他状态不错,大使松了口气,脸上的笑意都更浓郁了些。
“抱歉吵醒你了。蒲先生有事要忙,就让我先把面包送过来……他说你没有倒时差,最好不要睡这么久,而且一定要马上吃点东西。”
说完,她把手中的盒子放到了玄关侧手边的小平台上,还有一杯玻璃罐装的鲜牛奶。
“虽然这边天气热,但也不能贪凉。这瓶奶是热过的,你要是觉得太烫了就放凉了喝。”
季言秋看了一眼放了牛角包的盒子,发现下面还有一小杯焦糖布丁,连同他想吃点甜食的念头都顾全了。要不是知道蒲先生没法读心,他都要怀疑对方是不是趁他睡偷偷看了他脑子里的想法。
送走这位他拿不准喊阿姐还是阿姨的大使之后,季言秋在口袋里摸了摸,不出所料地摸到了一点显示未接通话高达37条的手机。
他叹了口气,头一回感觉手机丢了也不错。
季言秋看了一遍通话记录,打算接顺序打回去。所以,他第一个拨打的是他在华国住处里的座机。等待接通的嘟嘟声还没响起多久,电话那头便传来了少年轻快的声音。
“父亲,终于等到你打电话过来了。再不打过来,我们家里的地板估计被人来回走出个洞呢。”
背景声有些嘈杂,显然,果戈里那边不只有他和费奥多尔,还有不少于三个的其他人。还没季言秋开口,话筒里便传来一阵杂音,像是有人直接把电话从果戈里的手上拿走了。
“父亲。”抢走了话简所有权的费奥多尔语气很是柔软,里头带着不加掩饰的担忧,“我很担心你。”
“现在你不用担心我了。我什么事也没有,费佳。”季言秋面带笑容,说出了一句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的谎言。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道:“真的吗?”
“真的。”季言秋拿起装着牛角包的盒子,在碰到那瓶热牛奶时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他一边故作平静地回答,一边看着自己的手,眼睫垂下。
……指尖,还是冰的。
他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地用手帕包起了牛奶瓶,把它也一起拿到了窗边的小桌子上。季言秋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原因,无疑就是在受到较大的冲击之后造成的感官滞后,让几个小时前雨滴和尸体的寒冷一同缠绕在他的指尖。不是什么大问题,过几天就会好了。
他开始拆牛角包的包装,电话那头又换了一个人来。梁煐的语速很快,甚至在无意识中带了几分上海口音。
“小秋,要我去接你吗?蒲应该还要在西西里留一会。”
“不用了,Eileen姐。我在西西里等蒲先生处理好事情再一起走吧。”
梁焕在那头啧了一声:“那要好长一段时间呢……他的狐狸们把意大利政府给吓坏了。”
蒲先生使出来的可不是单纯追踪,而是“全面搜查”。叼着狐火灯笼的狐狸密密麻麻地自西向东跑过,如同冥府要在人间现身,用幽绿色的火组成了阴森而诡谲的大网,扫过了意大利的每一寸土地。守夜的黑手党成员看见满山遍野的鬼火飘过,差点没直接晕过去。
不过,意大利政府也没有胆子真的追究什么,毕竟人家有正当理由,而且狐狸们看起来吓人,却也没真的造成什么伤害。估计就是把人叫过去客套几句,然后委婉问询能不能以后提前通知他们一句就作罢。
季言秋回忆了一下昨晚的场景,也不是不能理解意大利政府。任谁大半夜看到自己的城市被数不尽的狐狸淹没时都会害怕的,而且它们嘴里还都叼着冒绿光的灯笼。
“真不用我去接?或者说你也可以自己开门回来。”
“唔……再说吧。”季言秋打开牛奶盖子,抿了一口,脑海中浮现出一道人影,“我想见个老朋友再走。”
“老朋友?也好,和朋友们聊聊天可以放松心情。要是你想的话,你也可以给QIN或者我打电话,我们随时都接的。”
季言秋听出了长辈话语里那点小心翼翼,颇为无奈地说道:“Eileen姐,你不用这么担心我,我还没那么脆弱。”
他还不至于看过战争现场的血腥和残酷之后就一夜之间患上PTSD,他只不过是因为自己无法出手而感到沮丧,以及……更加厌恶战争了而已。
季言秋侧头看向窗外,西西里岛是意大利“最后的乐土”,这里的人们还可以放心地踏上街道,支起摊位,不用担心下一秒天空上便落下炮弹与劝降传单。但他们的表情依旧是灰暗的,失去了以往挂在脸上的笑容。
墙壁上被自发贴上了标语,季言秋将出现频率最高的那一句输入了翻译程序,翻译后的句子很快跳了出来——
【我们期盼和平】。
————————
挂断整整持续了一个早餐的电话,季言秋看着布丁犹豫了半晌,决定还是留到中午再吃。
牛角包已经够甜了,再加上南欧特产的超甜布丁,季言秋会有点忧心自己的牙齿。
北部山谷中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没有在的西西里造成任何风浪,人们继续着自己的工作,按照原有的生活轨迹向前,没有人知道昨夜在离他们数万公里之外的地方,有同胞已经陷入了永恒的安眠,而唯一一个为他们收尸的人甚至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战争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它让人忘记了死亡的轻重,把本应被人记住的名字埋在了更多灰白色的数字里。
热牛奶安抚了过久没有进食的胃,季言秋靠在窗边凝视着窗外,莫名感到了一般烦躁。
他不应该只是待在这个房间里……但,他又要去做什么?
那双深棕色的眼瞳中闪过一抹茫然,楼下恰到好处地传来了汽车引擎的声音,季言秋看过去,一辆灰色的商务车驶进了酒店的地下停车场。虽然看不清里面的乘客,但直觉告诉他车子里的应该是蒲先生。果不其然,三分钟过后,蒲先生来到了他的门前。这位长辈并没有敲门,而是默不作声地放下了手中的东西便要离开,脚还没迈出一步,面前的门就自己打开了,他本以为不会在意门口的后辈正站在玄关处看着他。
“啊……小秋。”蒲先生尴尬地把脚收了回来,“你是要出门吗?”
季言秋无言地摇了摇头,看向了门前的小纸盒,里头放着一块巧克力味的布朗尼,没有店铺标识,应该是从西西里的政府大楼带回来的。
蒲先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颇有一种没话找话的感觉,解释道:“但丁说吃点甜食能让人心情好一点,并且向我推荐了茶水间里的布朗尼,听说很多人都对它赞不绝口……你喜欢巧克力吗?”
听着长辈到了后半截又有些小心翼翼起来的话,季言秋无奈地说道:“我对甜食口味都不挑的,谢谢您的礼物。”
鸦青色的狐狸眼担忧地看着他的表情,似乎是想从青年人与往常一样的表情里分析出什么来。
“不用谢——小秋,你想和我聊聊吗?”
季言秋早就预料到了这场谈话,于是自然地将门打得更开。
“原本我也是这么想的,正好蒲先生您主动找了过来。”
季言秋转身往房间里走,在看到自己原先定下的聊天地点——临窗那张小桌上还没有收好的托盘和玻璃瓶时眨了眨眼睛,终于想起自己因为走神而忘记了什么,有些窘迫。
“啊,桌子好像忘收了……”
“没关系,反正我们只是在沙发上谈。”蒲先生并没有介意小辈的小小疏漏,倒不如说季言秋终于表现出了一点属于年轻人的特性让他心情好了不少。
大半夜被急报叫醒的西西里政府面对着愤怒的大狐狸时半分不敢怠慢,直接为他们提供了黄金地段的酒店房间,这也为谈话提供了便利,毕竟有小客厅总比没有要好。他们在沙发上坐下,不是面对面,而是并排,比起正式的谈话,更像是某个清晨临时开展的漫无目的闲聊。
只不过比起天气、午餐和旅行地点,他们对话的话题要沉重得多。蒲先生看着地上的织花地毯,装作若无其事地开口:“昨晚睡得好吗?”
“还不错,就是睡太久了,起来的时候有点头晕。”
他从华国到这里之前已经睡了七个小时,结果来了西西里又睡了七个小时……再睡下去,季言秋都得怀疑自己上辈子是只猫。
本意上是好心才用异能来让季言秋入睡的蒲先生目光游离了一瞬,摸了摸鼻尖:“嗯——有做梦吗?”
季言秋只当作听不出这过于明显的转移话题,摇了摇头:“没有……我以为我会的。”
他在说后半句话时声音放轻了许多,就像是在叹息。
“一夜无梦是件好事。”蒲先生的语气温和,“不过,如果还是晕的话可以出去走走,晒晒太阳。或许,你想见见朋友吗?意大利离英国不远。”
季言秋面对长辈们过分贴心的关怀,满心无奈:“蒲先生,你们真的不需要这么对我,我认为我还是有正常人的抗压能力的。”
他直接将过度关怀这件事点出来让蒲先生有些惊讶,但很快,这位他第一个认识的长辈便叹了一口气。
“小秋,或许你自己没有发现,你总是会因为一些本不该你承担的悲剧而感到负罪感。你的善心太过突出,让你在无形之间忘却了人也是会有私心的。”
他就像是在赎罪,采用这种方式来自我宽恕,那怕那些苦难并非是他的过错。季言秋会因为“我本应该可以”这个假设而陷入愧疚,而这种习惯甚至他本人都不曾察觉。
善良的孩子总会遭受比常人更多的磨难,蒲必须要承认,善良与责任感是万分美好的品质,可这些品质也会带来同等的痛苦。
“他们的死亡是战争带来的,就算是你阻止了一次,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蒲先生的表情变得严肃了些,“而战争是许许多多的因素造就的,不是一个人可以终结的,你明白吗?”
“不要因为不因你而起的死亡愧疚,那只会让你徒增痛苦。”
蒲先生看到那双深棕色的眼瞳中泛起了波澜,里面闪过了复杂到难以分辨的情绪,过了许久才重新归于平静。
“我明白了。”东方人的手指轻拨着袖子上的袖扣,“我会试着去调整自己……不过在这之前,我确实该去和朋友见一面。”
蒲先生的眉眼舒展开来,看上去很欣慰:“好,要我为你准备机票吗?还是你用异能 过去?”
“不,他不在伦敦。”
口袋里的金属人偶依旧沉甸甸的,彰显着它的存在感。季言秋隔着口袋碰了碰它,看向窗外,若有所指。
“也许他就在这里的不远处呢?”
第134章 以你的方式 “好久不见,另一个我。”……
当跟随着异能的指示来到这个临海的小镇时, 季言秋看着眼前萧条但没有失序的场景,竟然有种“果然如此”的感想。
小镇离战区很近,所以氛围不算平和。人们急匆匆地在街道上走过,不会将目光在别人身上停留太久。季言秋想起自己在来的路上打听到的消息:这个随时都有可能被炮弹袭击的镇子一直没能得到政府的撤离批准, 直到最近战场实在是离得太近了才得到了临时政府的正式通知。
无法撤离的原因或许也很简单——这是南部战场少有的补给站, 而西部焦灼的战局让政府没有多余的人力派来这里充当后勤,只能用强制滞留的手段来保证补给供应稳定。
西西里岛上的人大多都有听过这个小镇可怜的遭遇, 但他们也对这个小镇至今为止都没有受到袭击这件事感到稀奇, 毕竟奥地利连导弹都用上了,还会这么轻飘飘的放过一个敌军重要补给站?
季言秋现在倒是可以给好奇的人们一个答案了:因为这里居住着一位超越者。
他来到一间墙壁被刷成天蓝色的小屋前, 沐浴在邻舍的普通人好奇而警惕的目光中敲响了那扇印着孩童涂鸦画的木门。
屋子的主人并没有让他等太久, 很快,门便从里面打开。季言秋仿佛早有预感地低下头, 正好对上了木偶褐色的眼睛。
已经长到八岁小孩那么高的匹诺曹向他挥了挥手:“言秋!”
季言秋惊讶地看着他,声音里难掩惊喜:“匹诺曹, 你长大了。”
他记得临走之前匹诺曹还只是个可以被轻松抱在怀里的木偶, 关节处有很明显的纹路。但现在,匹诺曹已经完全看不出来是一个木偶了, 只要忽略掉有些违和的皮肤纹路,完全就是个很可爱的孩子。
“这有你的一份功劳。”卡洛.科洛迪从后方走上前来, 扶住了木偶的肩膀。他的衣服不再是政府精心准备的高定衬衫, 而是换上了大街上重复率最高的一套平平无奇的衣服。但季言秋觉得比起那些像是买命钱一部分的衣服, 还是这套更顺眼一点。
“我的功劳?”季言秋睁大了眼睛, 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对,你的功劳,你的书——快进来吧,客厅有点乱, 可能得委屈你一下了。”卡洛.科洛迪脸上挂着笑容将门拉得更开了些,匹诺曹则是从父亲的手臂之下溜走,跑到厨房里头倒了两杯果汁。
这句话并非是单纯的客套,因为客厅里确实很乱:本应该用作茶几的桌子上摆满了木工的刀具,加工到一半的物品塞在快要爆开的盒子里,歪歪扭扭地突出来,有点像是玩到末尾的抽积木游戏。
卡洛.科洛迪注意到了客人的视线,有些窘迫地说道:“嗯……我没有想到你会来,所以没来得及提前收拾一下。”
“没关系的,我的屋子里也差不多这么乱,只不过桌子上的东西和你的不太一样而已。”季言秋语气轻快,坐到了沙发上。
卡洛.科洛迪坐到了他的侧手边,接过了匹诺曹递来的果汁,操控着木料飞到另一张也堆的满满当当的桌子上。
季言秋好奇地看着这一幕:“半成品也可以算是木偶吗?”
【木偶奇遇记】不仅可以把生物变成木偶,也可以操纵人造木偶,这个季言秋是知道的。不过当时他看到那份文档里并没有对卡洛.科洛迪的异能有进一步的介绍。
卡洛.科洛迪开玩笑般说道:“如果不是知道华国不会这么做,我会怀疑你是在偷偷试探我的异能信息。”
季言秋很配合地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状:“我可没有这么想……那还是不用回答我了。”
他们很默契地没有提季言秋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也没有聊起先前在异能世界里掀起轩然大波的伦敦事件,而是就像普通朋友之间的闲聊那样开了头:“我没想到你居然还留在意大利,而且没有人发现你吗?”
“我是最近才回来的。”卡洛.科洛迪很平静地回答,完全没有成为了国家叛徒的自觉性,“这个小镇我曾经来过,特色炸鱼非常好吃,我不想他们消失。”
“所以这个镇子是因为美味的炸鱼才招揽来了一位超越者当做保安吗?你这让那些给欧洲情报局开出高价的贵族们怎么想。”季言秋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
卡洛.科洛迪非常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对我来说这个价格已经非常合适了,比一大笔钱要合适得多。”
季言秋看向屋子的角落,那里放着很多手工制品,说实在的,粗糙到基本不会被后勤部送到超越者们的桌面。不过卡洛.科洛迪却是专门用玻璃柜子把它们好好保存起来,看那一尘不染的柜台表面,应该是经常擦拭。
“你的保护让他们免于一难。”东方人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这座镇子本来应该在炮火之下化为灰烬,而你拯救了他们。”
【木偶奇遇记】不适合防护,可卡洛.科洛迪还是把这座镇子保护得很好。而更加适合救人与守护的他却只能看着火焰把山谷吞没,无法出手。
客厅里陷入了沉默,过了半晌,卡洛.科洛迪叹了一口气。
“我亲爱的朋友,你得明白,没有人强加给你责任。”
意大利人很认真地看着那双深棕色的眼睛,当时在船舱里,这双眼睛也和现在一样,被愧疚填满。
“我们都一样的讨厌战争,都渴望着终止这一切。但……你不是我,你的抗争方式和我不会一样。”
这位沉稳的超越者缓缓说道:“你得找到属于“季言秋”的方式。”
东方人若有所思地转向了书架,那里,他所有出版书籍的所有印刷版本按顺序排列在书架上,书脊上印着的【帕列斯.莱芬耿尔】如此显眼。
【季言秋】无法出现在正面战场,但是,【帕列斯.莱芬耿尔】可以。
————————————
从那个乡下小镇回到西西里岛时已经接近黄昏,季言秋走在路上,望着自己脚下的影子,有些出神。
他知道卡洛.科洛迪一定有了自己的计划,但并没有对他全盘托出。不是因为不信任他,而是考虑到了他背后的华国的立场。
以他自己的方式……季言秋的眉头微微皱起,脑中划过思绪。
异能大战如果按照原定的时间线,会因为什么而结束?
问题沉沉地压在心头,脑子里却没有一点头绪。季言秋有些烦躁地加快了脚步,从来没有这么想要把果戈里揪出来问个清楚。
不对,费佳也清楚……算了,那孩子一定不会回答我的。写着【费奥多尔】这个名字的选项在他的脑海中停留了不到一秒就被他自己所划掉。他的养子对他任何想要参与到这场战争的念头都极度敏锐,大有一幅他只要表现出一点兴趣就要把纯良的外衣一脱,开始动用一些非常手段以防止他踏上和宣传官差不多的道路。
那么他能为异能大战的结束做什么?目前的意大利和爱尔兰只是一个前奏,命运女神的大手正在拨弄着欧洲乃至整个世界。反正他看美国就相当跃跃欲试,说不准明天就要宣布向前异能霸主英吉利宣战。至于华国……爱好和平的国家现在并不想要掺和进这摊烂事里,以后也不会想。由于立场和英国的契约,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对正面战场做一点事情,哪怕只是单纯的出现在那里,就能让钟塔侍从火速派遣哪一位前同僚过来,借着叙旧的名头探他的目的。
就现在这一触即发的局面,他的反战文学写得再怎么出色也无法阻挡这一切的发生。而且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人是写不好能够叩响读者心灵的文学的,除非……
季言秋的脚步顿了一下,脑海中的想法也跟着顿了一下。
除非,他真的去到战场上,看见那些苦难与哀嚎,看见那些被掩埋在军队数字与死亡数字下鲜活的生命。只要随着战火的蔓延,他的文字未必不能引起深受战争创伤的人们的共鸣。
这个想法很危险。季言秋知道,他只要稍微地和长辈们提到这件事,Eileen姐的反对声就可以把话筒震坏,随即和阿云姐一起连夜飞到意大利。但如果是老师……如果是QIN,只要他表现出自己的决心,QIN不会反对的。
但是他真的有这个决心吗?季言秋不知道,但他的直觉告诉他:你得和一个人聊一聊。
季言秋相信自己的直觉,所以他在打开门看见那道鬼鬼祟祟站在临床桌子前的白色身影时反应极快地开了口:“【所有人都无法离开这个房间】。”
异能生效,刚掀起斗篷就被封了退路的果戈里非常无辜地在东方人的注视之下转过身来,老实地举起了双手。
“亲爱的季先生,我说我只是来送个东西的,您相信吗?”
东方人危险地眯起了他的眼睛,气势相当可怕地来到了俄罗人的身前。
“我不在乎你是来做什么的,又是怎么发现我住在这里的,我只需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季言秋伸出手去,用手掌死死扣住了这个总是像个幽灵那样踪迹飘忽不定的家伙,直直看向了那双金色的眼睛。
“异能战争是因为什么而终止的?”
被人按在原地动不了之后,果戈里反而放松下来,脸上的笑容幅度甚至扩大了几分。他拉长了声音,故作悬念地说道:“这个问题您不应该问我。”
季言秋的眉头皱起,心中涌现出不详的预感:“那我应该问谁?你觉得费佳会回答我?”
“他当然不会回答了,毕竟他巴不得你一无所知地待在华国直到战争结束。不过,您可以去问问[自己]。”
于季言秋惊诧的注视之下,果戈里以极快的速度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白纸,贴在了他的手上!世界忽然变得静默无声,季言秋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被按下了慢速按钮,而四周的空气则向他拥来,要将他推进一条狭小的管道里。
古怪的挤压感传编全身,四肢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被挤到了自己的躯干之上。季言秋甚至没来得及发动言灵停止这一进程,周围的一切便化为了纯白——纯白的地面、纯白的椅子、纯白的挂钟、以及窗外一片纯白的天空。
这幅场景无疑是与他记忆深处的某个场景完美对上,季言秋深吸了一气,于一瞬间明悟了“他应该问的人”是谁,转过身去——果不其然,沙发上正坐着一道他每每来到镜子前都能看见的身影。
年长者合起手上没有封面也没有内容的书,对着另一个自己温和一笑。
“好久不见,另一个我。”
第135章 走你应该走的路 “季先生,你找到你想……
听到男人带着些许沙哑的声音, 季言秋下意识皱起眉头,发问道:“你用大规模言灵了吗?”
没有人会比季言秋本人更了解一位言灵者的异能消耗情况,这种程度的沙哑不是使用频繁的结果,只会是将发动范围框定在了较大的范围内。
“嗯?不必在意, 只是一些烂摊子需要我处理。”【季言秋】因为另一个自己的关心而愣了一下, 但很快便满不在地揉了揉自己的喉咙,也不知道是在抱怨还是意有所指, “两个小朋友和一个老朋友之间闹了点矛盾, 为了不让另一位老朋友也过来把麻烦的形势再次扩大,我就只好帮帮忙了。”
季言秋被这谜语人一般绕来绕去的对话搅得有些头晕, 无奈地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为什么你总是要说一半藏一半, 比迷宫还弯弯绕绕地说话?”
他已经开始厌烦这种说话方式了。
“别傻了,你也得学。”【季言秋】用一种无法反驳的理由及驳了回来, “说话神秘一点可以有效减少言灵带来的损耗你又不是不知道。”
“可你和我说话的时候明明没有在用言灵。”季言秋指出了他话里过于明显的漏洞。
【季言秋】眨了眨眼睛:“别在意这些,你就当我习惯了。”
……十年后的我似乎很会装傻。季言秋于心中想道。至于原因, 他暂时不想去深究。
“我为什么能见到你?”闲话扯完, 季言秋坐到另一侧的沙发上,眼中充满了不解, “我没有被人入侵思想,也没有试图修改规则, 这里甚至不是审判庭。”
说到这时, 他指向了自己的脚下。与先前几次在审判庭中的会面不同, 这一次他们会面的场景是他原先待着的酒店房间, 只不过一切都褪了色。
“因为这一次不是通过那些手段来构建的连接。”【季言秋】合起放在膝盖上的书,向着他晃了晃,“记得果戈里拍到你手上的那一张白纸吗?”
季言秋当然记得,飞快地围绕那张白纸得出了一连串的猜测:“异能道具?还是亚空间?或者说是涂了能使我快速入睡的药剂?”
“不, 都不是。”【季言秋】笑着摇了摇头,“看到我手上的书了吗?它是世界基石……之一。而果戈里用的那张纸,就是这本书的一部分。”
世界……基石?季言秋看着那本有些熟悉的书,记忆中被忽视的那一部分浮上心头,让他的脸色缓缓地沉了下来。
“这本书有什么作用?”
“非常多,而且都非常神奇。最重要的一个用处,就是在上面写下的东西都会变成现实。你可以创造你想要的一切:修改世界上所有人的认知,得到数不尽的财富,甚至创造出一个从未存在过的人。”
那双如同幽深的星夜的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感:“和我们的异能有点相似,不是吗?这也是它不太喜欢我们的理由。”
我们……季言秋没有去深究这个词语背后的含义,而是继续追问道:“除了让写下的东西成真,还有没有别的作用?比如看到未来?”
在他炽热的注视之下,年长者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只要方式正确,确实可以用[书]看到未来。但那不是真正的未来,而是平行世界。我们的身份比较特殊,所以可以用[书]为媒介建立起短暂的连接,就像是现在这样。”
季言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喃喃道:“难怪费佳能知道这么多东西……”
[书]所展示出来的平行世界不会只是一个人的视角,所以费佳才能够看到他与王尔德争吵的事情。
听到养子的名字,宣传官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讶,但很快又被了然所替代。
“难怪这个世界线从一开始就被变动了,原来是那孩子。”
这回轮到季言秋惊讶了:“这是什么意思?”
“我曾经研究过你所在的世界线,发现一切的偏移都因那一次意外的意大利之旅。然后,就像是发生连锁反应的多米诺骨牌,以这一次偏移为起始,偏移值越来越大。到了现在已经与我所在的世界线截然不同。”
说到这里,宣传官的语气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听上去竟然有些酸溜溜的。
“你成功回到了华国,还拜了QIN为师,想想我就觉得不可思议……那可是QIN!”
季言秋忍不住笑了出来,但还是努力地不让对话偏移正轨:“咳……所以,让谢瑞特产生引我到西西里的想法的那则情报,是费佳传出去的?”
【季言秋】点了点头,眼神有些复杂,说出来的话说不清是感慨还是别的什么:“是啊,是这孩子布的局。一个人,在一无所有的西伯利亚。”
季言秋陷入了沉默。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够免除不幸命运的契机会是费奥多尔。
“我记得他当时才七岁。”
“所以更加可贵了不是吗?”【季言秋】的语气很温柔,似乎是想起了自己的孩子,“我一直都相信费佳会是个好孩子——虽然有很多人都恐惧他。”
脑中划过那些与费奥多尔的对话,季言秋抿了抿唇,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而是转回了一开始就想问的问题。
“异能大战会持续多久?又会因为什么而终止?”
【季言秋】用那双如同滴入了漆黑墨水的眼睛望着他,悠悠的叹了一口气:“你会问出这个问题在我的预料之中……看来你已经见过真正的战争了,不是吗?”
不是那些冷冰冰的文字资料,也不是隔着一层摄像头、有所保留的纪录片,又或者是幸存者在战后的回忆录,而是真正的、残酷的、血腥的战场。
季言秋无声地点了点头。年长者看着他的表情,若有所思地看向了墙上的挂钟。
“能劳烦你告诉我,你那边现在是什么季节吗?”
“春末,是五月份……你那边的时间与我不同步?”季言秋回答这个问题之后皱起了眉头,似乎是感到了几分困惑。
得到了答案的【季言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是同步的,我方才还以为两边对接的时间流速发生了一点差错。看来,命运的偏转还是影响到了这场战争发生的时间,你那边的战役爆发的要比我这边更早——最起码在我这个世界,意大利加入战局要到冬天。”
东方人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无声地收紧,仰起头来看向沙发上的另一个自己:“所以我们这边的战争也会延长吗?”
“这可不一定。不过,下场的国家越多,这场战役持续的时间就会被拉得越长。”【季言秋】看上去不是很想提及这个话题,眼睫垂下,遮挡住了眼中的情绪,“到了后期,已经没有国家可以逃过这过于疯狂的漩涡了。”
季言秋只感觉自己的心猛然跳动了一下,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死死的抓住了他的情绪,让他就连说出来的声音都有些不太真实:“那……”
他还没有说出心中所想的那个国家,就看到对面的自己点了点头。季言秋如同全身脱力一般向后仰倒在了沙发靠垫之上,过了半晌才呼出一股浊气。
其实他也不是不能预料到这个结果,在时代的浪潮之下,没有人能独善其身。但真的让他听到这个消息,还是让他难以置信。
十年后的宣传官静静地望着他,那双漆黑的眼睛里盛满了忧伤。等另一个自己终于缓过来些后,他才接着说道:“因为世界线已经发生了变动,所以我也没有办法很肯定的说出持续时间。但如果没有强力因素干扰的话,最少也会持续三年。”
三年听起来非常短暂,可实际上却漫长的让人望不到尽头。它需要经过三轮四季变化才会度过,足以让一个刚刚迈入青春期的孩子走出困兽般的迷茫,成为一个可靠的成年人;也足以让一个老人在时光流逝之下走向生命的尽头,于某个悠闲的午后闭上双眼。倘若这三年的时光都要被战争的阴影所笼罩呢?它又会夺走多少人的性命?
季言秋做了一个深呼吸,缓缓的问出了那个被他重复过三次,却一直没有得到解答的问题:“所以,异能战争是因为什么而结束的?”
“你得先向我保证,你不会因为我说的话而一意孤行地违背命运洪流做出一些事情。”【季言秋】注视着另一双他曾无数次在镜子中看到的眼睛,就像是在注视着自己的灵魂。
这没什么困难的,更何况季言秋还一无所知,因此,他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好,但是你得先告诉我。”
【季言秋】沉吟片刻,似乎在思考着该如何组织语言说出来。
“那是一个有些莽撞的计划,由七个决意抛弃一切也要终止这场战争的人发起的计划。他们强行绑来了参战国家的领导者,让他们齐聚在无法被异能武器损坏的常暗岛之上,签署下了停战协约。”
季言秋的瞳孔紧缩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么直接的方法……”
“是啊,我也没有想过。”【季言秋】耸了耸肩,看上去很是无奈,“一开始雨果向我发出邀请的时候我还对他们过于简单粗暴的手段做出了不满的评价。这种方法确实可以终止战争,但是也会留下很多后遗症,迟早会引发更加严重的后果。”
政治是很复杂的东西,战争也是一样的。有时候不是将所有人都摁在一张圆桌前面,让他们在停战协议上签下名字,就真的能让这场争夺利益的战争停止。
“所以,如果你真的想要做些什么的话,请不要选择这种方法。”【季言秋】抬起手来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季言秋注意到放在他膝盖上的[书]开始剧烈抖动起来,就像是在无声的抗议。
【季言秋】并没有理会在自己膝盖上开始发疯的世界基石,而是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最起码不到无法选择的境界之前,不要选择用这种方式。把它当做最后的退路吧,那或许是你无可奈何向命运投降的一刻。”
说完这句话后,[书]似乎是终于忍耐不了这两个从异能再到所作所为都一直挑战着世界规则的人,挣脱开【季言秋】按在封面之上的手,自动打开,如同被一股狂风吹过一般翻起页来。年长的东方人眼中闪过一抹无奈,对着年轻的自己说道:“好吧,看起来我们的谈话必须要结束了。不过我并不觉得遗憾,毕竟你想要问的问题都已经得到了解答,你也应该找到了自己往后要前进的方向。”
“最后,我再对你说句话吧——你肯定会很奇怪,为什么你经常会碰到【三】这个数字。”
已经经受过命运长河洗礼的长者在抬起头来那一瞬间,眼中的墨色似乎褪去了一瞬,露出下方那双时常被人夸赞的深棕色眼瞳。
“因为这是个很神奇的数字,它和命运息息相关。它在华国代指无限,在古希腊的神话里是命运的三女神,在希伯来体系之中,它代表了完美的一个圆。”
“而现在,经历了三场对话的你也应当回到你应走的路上了。作为走在你前面的先行者,我会为你留下一句祝福——”
“去挣脱命定的枷锁,你会改变这一切的。”
覆盖在周围物品上的纯白如同被水冲洗掉的颜料那般褪去,露出了下方物品原有的色彩。季言秋感到自己被无形的力量定住了四肢,只能看着一切恢复原状。
最后,他又回到了酒店的窗前,面前站着白发的俄罗斯人。窗外的夕阳灿烂,将一切都染上了红色,正如他离开的时候。方才发生的一切就像是过于丰富的作家脑海中的一段幻想,只有果戈里手上还拿着的白纸才能无声印证着方才发生的一切皆为真实。
季言秋转头看向了方才对话发生的沙发卡座,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在现实世界之中其实只经过了短暂的几秒钟的果戈里却对他这堪称突然的神态变化接受良好,笑嘻嘻地凑了上来,说出来的话却是意料之外的正经。
“季先生,你找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
季言秋回过神来,伸出一只手去抵住了俄罗斯青年的额头,似乎一切都与往常一样,又似乎有什么已经无声的发生了改变。
“我已经找到了。”
现在,就到他该走上自己应走的道路的时刻了。
第136章 离别是件困难的事 【有文中文】“这趟……
既然已经确定好了自己要走的道路, 那么也应该到了分别的时候。季言秋并不打算不告而别,那不是他一贯的作风。
尽管……离别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
夜幕已经降临了这座暂时还保持着和平的海岛,季言秋来到房间自带的阳台,用异能为这场对话设下了应有的屏蔽设置, 随即深吸一口气, 拿出了自己口袋里的手机,按下了备注为【老师】的头像。
电话那头很快便接通了, 哪怕以意大利的时间换算过去华国已经是深夜。季言秋意识到先前梁煐说的并非是假话:她和QIN无论是什么时候都会接听他所打来的电话。
来自长辈的关心总是会让即将离家的小辈感到不舍, 季言秋强行按下心头的那一抹酸涩,故作镇定的开了口:“晚上好, 老师。”
“小秋, 是有什么事想要和我说吗?”QIN那边的背景同样安静,隐隐约约可以听到风声, 应当是心有灵犀的与他选择了同样的通话地点。
夜晚的阳台确实是非常适合谈话的地方,微凉的夜风可以抚平人们心头的那点忐忑, 让说出来的话语都要变得更加柔和了一点。季言秋将自己靠到了栏杆之上, 明明先前已经提前在心里打好的稿,但在真的即将开口之时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这种沉默持续了许久, QIN也并没有开口,而是就这么耐心的等待着。
“……老师。”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又仿佛只是过去了短短的几分钟, 季言秋终于开口说道, “我接下来可能要继续留在欧洲。”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随即才传来了QIN隔着通讯设备而有些失真的平静声音:“我能问问原因吗?”
“我想留下来,记录那些不屈的抗争,记录那些在傍晚时的哭泣,记录那些被人们所遗忘的死亡。”东方人的眼睛颤抖着垂了下来, “我知道,这些文字或许并不能阻止什么,但最起码可以影响到一些人,让这场疯狂的浪潮走的更慢一些。”
说完之后,季言秋便等待着老师的回答。他知道QIN不会阻止他,因为没有人会比QIN更加明白一个人下定决心的选择是无法被左右的。
不出他所料的,他的老师只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似乎是一个同意的信号,可还没等季言秋接着说些什么,就听到了一向平和的自家老师猛然严肃起来的声音。
“我尊重你的选择,也很欣慰你的做法,但是——你的文字不会是无用功。言秋,你要记住,人群的力量是我们没有办法想象的强大。你不应该怯懦的认为自己的文字在唤醒了他们的认知后却依旧一无是处,你要去唤醒,要去推动,要去反抗,要去引导。你是言灵者,语言流淌在你的血液里,没有人比你更加清楚文字的伟力。”
他的语气缓和了些,这是一个长辈对小辈的真挚教诲。
“这趟旅途会很漫长的……一路平安。”
头顶有一颗光点划过,季言秋抬起头来,眨了眨眼睛,有什么晶莹剔透的东西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谢谢你,老师。”
——————————
长辈们对他的离开意见各异:梁煐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差点将自己的手机从阳台上摔下来,而周豫才先生则是沉思了许久之后往季言秋的邮箱里塞了一份电子版的各国出版社的联系方式合订本。显然,这位在现实中也以笔为武器的文豪也十分认可文字的作用。
至于当面听到这个消息的蒲先生则是明目张胆地在与意大利的会议上发了长达一个小时的呆。只不过他在神游时依旧保持着面无表情的样子,直接把意大利政府给吓得够呛,还以为自己的调查进度让这位超越者非常不满。
会议后,蒲先生听着官员们大献殷勤般的话语,有些迷茫,但还是点头收下了他们“一定会尽快找到幕后主使”“对袭击大使的犯人严惩”的承诺。
总体来说,长辈大多都持着支持的态度。反而是伦敦的友人们反应激烈,狄更斯更是直接用异能偷渡到了西西里岛,抓着季言秋的肩膀问他是不是认真的。
“你根本没有必要趟浑水!”这位一向不太正经的友人严肃到像是被罗素附了身,“待在华国安安稳稳的多好啊,你非要到欧洲来做什么?!”
季言秋无奈地拍了拍过于激动的友人的手背,为自己解释道:“狄更斯,你知道我不会,也不能这么 做。”
在他知道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之后还要让他像个缩头乌龟那样把眼睛蒙住,藏在长辈们的身后……恕季言秋直言,他完全做不到。
狄更斯对上那双深棕色的眼睛,稍微冷静下来,但还是难掩自己的不赞同。
“你想要追求真实的表述我明白,但是进入到交战区实在是太冒险了。你无法在正面战场上出手,这就说明了你不能大张旗鼓地使用异能。普通枪炮伤不了你,但是其他超越者呢?”
“查尔斯,我有能力保护自己。”季言秋将肩膀上的手拿了下来,语气很温和,但是又带着不容反驳的坚定,“我不会把自己的生命当作玩笑——你们应该对我更有信心一点,我已经是超越者了,没有多少人能够伤害到我。”
他知道友人们为什么都一致反对他的计划。从他与友人们相识那一刻起,他好像一直在深陷险境,永远都是受着伤无可奈何的样子,给友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但正如他所说的,他已经是个超越者了不是吗?
狄更斯沉默了半晌,最后妥协般地吐出了一口浊气,语气带着几分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行吧,每个月都要给我们报平安,知道了吗?”
这不是什么麻烦事。季言秋刚要点头,就听到狄更斯又补上了一句:“如果让我们发现你又在冒险,我就直接把王尔德抓过来教训你。”
季言秋:“……噗。”
虽然狄更斯动用了王尔德来进行威胁,而季言秋本人也哭笑不得地答应下来,但实际上,被视为“可以管住季言秋的存在”的王尔德先生在听到恋人的计划之后除了写了一封充满了幽怨气息的信之外,没有一点阻拦的意思——是的,季言秋甚至不是用电话通知的,而是写信。
实体并且延长了到达时间的信件会比实时的电话要能让人接受得多,至少季言秋是这么认为的。深知自己无法阻挡,也不应该阻挡恋人的计划,王尔德除了那几句掩盖不住幽怨气息的话,整封信件都堪称是平和。
而信件的最后,他和QIN一样,对季言秋的旅途送上了祝福。
【希望我们再会之时,会是一个平和的午后,而你脸上带着笑容,走上来给我一个热情的吻。】
季言秋也希望如此。当然了,他自动将“热情的”这个修辞省略掉了。
离别是件难事,但还是要出发。季言秋在一个清朗的清晨离开了西西里岛,而他的目的地,是目前形式最为严峻的意大利北部。那里是战火最先爆发的地方,也是战局最为激烈的地方。奥地利与葡萄牙的军队像是蛛网那般把意大利北部的山地切割成了不同的小块,而意大利本土的军队和支援的黑手党家族则驻扎在顽强保下的区域,不断和敌军进行对抗,势必要将美丽的阿尔卑斯山脉夺回来。
但正因那边的战局太过严峻,季言秋不得不在被不下十个司机拒绝后违背了自己“不轻易使用异能”的想法,直接用言灵把自己送到了目前属于意大利本土势力的小镇。坐落在半山腰上的镇子规模不大,在尚未爆发战争前一直都寂寂无名,等到了这个时候倒是摇身一变,成为了重要的据点。
战区的旅馆入住非常严格,季言秋费了些功夫才让前台的那位警惕的女士相信了自己是一位“迷路的作家”。拿到得来不易的钥匙之后,他叹了口气,不抱有多少期望的推开了那扇有些破旧的木门。
想要指望一个主流行业并非是旅游业的小镇拥有合格的酒店是不实际的想法,季言秋原本已经做好了自己推门看到的场景堪比上世纪遗留下来的违规老建筑,结果里头却意外的整洁。他将行李放下,来到了唯一的一张桌子前,挽起袖子将这张有些沉重的木桌搬到了窗前。
窗外正对着主干道,街道上随处可见穿着丧服、匆匆走过的人,时不时还能看见结束了巡逻工作前来放松的士兵。他的房间所在楼层不算高,楼下路过的人只要抬头都能看见他,再加上他这一副异国面孔实在是太过明显,不一会儿就吸引了一位路过士兵的目光。
“先生!”将军服外套脱下放在臂弯处的士兵站在他的窗台底下,向他招了招手,说英语时无意识带上的意大利口音有些引人发笑,“您是华国人吗?”
季言秋点了点头:“是的,有什么事情吗?”
“不,我只是有点惊讶能在这里看到东方面孔……毕竟没有多少人会跑到这地方来。”士兵的眼神带着些许审视,看上去很想直接爬上窗台开始检查季言秋身上携带的证件。
而就在他想要进一步攀谈之时,旅店二楼的窗户便被人所打开来,前台的那位女士保持着两手推开窗户的姿势,非常大声的说了一句意大利俚语。以季言秋这段时间浅显的意大利语知识储备,大概可以听出来这不是句好话。
士兵看上去有些窘迫,切换回意大利语磕磕巴巴的解释了几句,紧接着在旅店老板娘的怒视之下切换回了英语,眼神躲闪着说道:“抱歉,先生,我刚才有些失礼。”
“没关系,时刻保持警惕是件好事。”季言秋温和地说道。
说真的,如果他顶着这么一副可疑的身份在这个镇子里晃悠还不会被人盘问的话,他就真的得怀疑一下意大利士兵的基本素质了。
那个士兵冲他匆匆行了一礼,随后就像是身后有一条恶犬在追着一样步履飞快的离开了。旅店老板娘摇摇头,在关窗之前冲着楼上喊道:“别在意,来自异国的客人,他们这段时间就是有些神经兮兮的。说实话,要是你证件不过关的话,我会让你住进来吗?他们这是在怀疑我的专业素质……”
季言秋没有回答,只是听着老板娘的絮絮叨叨,回以温和的笑容,将窗帘拉上,遮挡住了街道上好奇的窥探。
他并不在意发生一些小插曲,倒不如说,正是这些麻烦和冲突才能够给他带来更多的灵感——在他还没有正式踏上战场之前。
作为一个无法公开身份的人,顶着一张格外显眼的东方面容的他必定很难混进军队里。所以说,他需要一点铺垫,一个不会被人怀疑的新人设。
不过在这之前,季言秋还是打算先将脑子里的开头写下来。毕竟作家的灵感就像是转瞬即逝的流星,如果不及时抓住它,这颗流星很快便会消失在天际。
他从自己的文件夹里拿出一张新的稿纸,深呼吸了一口气,写下第一行字母:
【“人在三十岁之前总会因为一些意外而被迫离家一次”。在今天之前,我一直对这句话秉承着一种唾弃的态度。毕竟能说出这种话的人又或者是某个作家一定是自动将一些在荒原和布满尘土的乡下小镇里头的人给忘记了——这种人的一辈子过去也不见得会离开那个狭小的地方一步。就比如说我,一个非常普通的、在小镇医生父亲的指导下继续留在小镇里头继承那个小小诊所的人。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必定会在那个连天空都一直保持着一个样子的地方一辈子。但伴随着某个夜晚天空传来推进器的轰鸣声以及散落一地的传单,小镇里头的和平算是彻底碎了一干二净。
作为小镇里头唯一的医生——上一个医生,也就是我父亲在我17岁时就去世了——我当然不能抛下一整个镇子的人就此离开。但现实并没有让我在道德与生命之间进行艰难的二选一,军队里永远都不会嫌弃多上一个医生,所以在头顶的推进器响了两个月之后,小镇的诊所里进行了一场相当严肃的谈话。等到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之时,我的白大褂上就已经挂好了新的名牌,上面写着【贝利恩.福莱】,前缀是随军医师。
将我“借”走的小队规模并不大,我在出发时向后看了两眼,军队标配的大卡车他们甚至坐不满五辆。作为一个合格的医生,我非常识趣地闭口不言,没有贸然问出他们小队人这么少还要带上医生的原因,但那个不苟言笑的军官倒是先行一步开口解释。
“我们小队和大部队失散了。”我很惊讶他能顶着一张严肃得像是我中学老师的脸用出如此温和的语气,“但我们必须在他们登上来之前就抵达目的地。”
“听起来你们对医生的需求并不高?”我试探性的开口问道。
军官没有避讳这个问题,而是很直白的摇了摇头:“事实上,我们非常需要一位医生随行。因为我们这些小队要确保最高的成活率。”
听起来像是非常可怕的敢死队,只不过不能死人。我把头靠在窗台边上,已经开始担忧起了自己的小命能不能在这趟糟糕的旅途中保留下来。如果在这个年龄就早早的去到天国与自己的父母相见,或许会被他们骂个狗血淋头的。
哦,一定会的。希望他们不要被儿子可怕的死相吓到——战场上谁能指望自己死得好看呢?
那个承载着我前半生的镇子在视线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望不到尽头的大路。
好吧,这个时候我又有点承认那句话了,毕竟它真的在我身上灵验了,而我一向拥有相当灵活的原则。】
第137章 雨燕 飞鸟总是能看见很多东西,但很遗……
【……我从来没有想过第一场战役会这么快到来。天上的云只是打了个滚, 还没有完全散开来,枪声就已经在这片人迹罕至的荒原里响了起来。
军官让人把我藏到安全的地方去,作为唯一的随行医生,我不能直接暴露在敌人的火力之下。负责这项任务的是一个刚满19岁的年轻人。说真的, 第一次看到他的脸时我吓了一跳, 因为他实在是太年轻了,让我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所以我开口问了, 我问他为什么年纪这么小就加入军队?
年轻人正在赶路, 抽空出来有些心不在焉的回答了我的问题:反正留在自己的家乡是死,在战场上也是死, 还不如活的更有意义一点。
我有点恍惚, 这才意识到现在是战争。不分年龄也不分身份,只要头顶飞来炮弹, 就通通一视同仁的要上天堂或者下地狱去了。
死亡传来没有离我这么近过,虽然我是医生, 但镇子里的人也很少生重病。
或许我得习惯看见尸体了。
——《和平之春》】
第二天早晨, 季言秋下到街区里头晃了两圈,终于在即将吃午饭之前找到了自己的早餐。他用相当实惠的价格买下了一份带着意大利乡村风味的早餐, 一边用燕麦奶的味道把嘴里烟熏肉的糊味压下去,一边看向了不远处也在匆匆忙忙吃着早餐的年轻人。
季言秋自诩认人的水平还算不错, 所以可以肯定那个衬衫扣子都歪歪扭扭的年轻人正是昨天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士兵。他没有穿着军装, 只不过靴子还是那双印着国旗的军靴, 大概是好不容易迎来了休假。
他有点像梅洛迪。季言秋想起了那个有着视力强化异能的年轻士兵, 不由得有些惆怅……在战场上看到这些年轻的面孔总是会让人感到不忍。
“先生,又见面了。”季言秋还没有组织好搭话的语言,年轻士兵便自己走了过来,嘴里依旧是带着点口音的英语。
季言秋笑着向他点了点头:“早上好, 今天是休假吗?”
“严格上来说并不是,但长官说昨天晚上奥地利的军队调整火力到南部去了,所以巡逻的人可以减少一些。”那个年轻的士兵在说这句话时也并没有高兴到哪里去,毕竟自己难得的假期是另一片土地的安危所换来的。
“抱歉,或许我不该问这个问题。”季言秋饱含歉意地说道,得到了士兵连忙摆手的回应。
“不不不,这并不能算是冒犯……昨天我还没来得及问,您为什么要到这个镇子里来?这里非常危险。”士兵在说这句话时用隐晦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看起来十分柔弱的东方人,无论是柔和的长相还是半长的头发都让他十分没有攻击力,更不用说靠近还能闻到对方身上浅浅的墨水味道,简直就是一个毫无自保能力的柔弱作家。
季言秋在昨天晚上早就打好了腹稿,一副十分无奈的样子,耸了耸肩膀:“你应该看出来了,我是个作家,原本是想登上阿尔卑斯山取取景……但遗憾的是,前往先前那个度假村的道路被封锁了,绕着绕着就绕到了这里来。”
不知道是不是某种默契,两方军队交战之时都没有波及到阿尔卑斯山脚下的度假村,如果是从阿尔卑斯山的另一面登顶的话是不会受到战火影响的。
“现在去阿尔卑斯山脉上吗?”士兵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不太认可的表情,“这位先生,或许东方那边没有过多报道现在的战局,但这边的战争绝对不像是以前那样——哪怕是最高的山脉也会被卷进战火之中。”
“是吗?我确实没有听说过。”季言秋挑了挑眉。
华国报纸对于目前意大利的战局的报道确实不是非常详尽,但文协内部的资料却是从来不少的。可直到他过来为止,都没有一则情报说明阿尔卑斯山上爆发了战争,最多也是山谷。
而很显然,看士兵接下来的反应就能知道,这句话并非是过去式又或者是进行时,而更像是他个人的猜测。
“也只是现在没有发生而已……都是迟早的事。”年轻的士兵眉头微微皱起,看上去很是担忧,“那些奇奇怪怪的特异能力……我毫不怀疑他们最后能在空气稀薄的山顶上打起来。”
就算是异能者也不会想在阿尔卑斯山上打架的。目前世界上最年轻的超越者季言秋默默的在心里吐槽道。
头顶的广播器忽然发出了尖锐的响鸣声,年轻的士兵硬生生止住了自己的话,看了一眼手上还没有咬上一口的肉饼,一咬牙将多出来的两块直接塞到了东方人的手上,而自己则是将剩下来的一小块藏在了口袋里。
“先生,请收下这个,我必须要去集合了——我们的长官可不允许我们身上携带这种杂七杂八的东西。”
季言秋猝不及防手中就多了一块肉饼,还没来得及拒绝,就只能看见士兵匆匆远去的背影。他哭笑不得的将肉饼装进早餐袋子里,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还在不断发出声音的广播器,心中已经猜测到了大概发生了什么事。
老师曾经让他辨认过各国的紧急警报声,而现在不断回荡在小镇上空的,就是意大利最高级别的警报。果不其然,道路两旁的商贩以及行人在听到警报声后瞬间紧张起来,手忙脚乱地抱起自己的东西就往避难所里跑去。季言秋跟上人群,不让自己显得太过特立独行,但目光已经暗自飘向了不远处的山坡上。
属于超越者的良好视力让他非常清楚的看见了一辆又一辆军绿色的卡车,它们负责运输士兵们前往前线。
我不能以自己的身份前往那里。季言秋一边向前跑着,一边在心中想道。
先不说一位作家贸贸然出现在战场之上有多么的突兀,再说了,由于他不能透露出自己是个有自保能力的异能者,军队必定会浪费人手保护他。
那么,或许只剩下一个方法……
一个小时之后,已经换好了衣服的年轻士兵三步并两步的跨上运输车,气喘吁吁的靠着自己的同伴坐了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又有敌袭?他们不是转移火力去西部了吗?”他的气还没喘匀,就已经焦急的抓住同伴的肩膀开始问询起来。
“没有人能在一开始就搞懂所有事情,兹拉南。”被他抓住肩膀的同伴也同样茫然,但依旧态度强硬地将他的手抚了下来,说出来的话硬邦邦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顺带着催眠自己,“不管怎么样,我们只要听从长官的指挥就好。”
被称为兹拉南的年轻士兵犹豫着重新坐直身子,小声自言自语道:“但愿事态不要再糟糕下去了。”
车中又陷入了一片沉默,大多数士兵都在闭目养神。因此,也没有人发现一只小巧的雨燕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擦着车厢顶部飞了进来,以一种十分违背地心引力的方式倒挂在了角落。
前方传来引擎声,车子缓缓开动,载着这一车的士兵前往前线。在车厢开始晃动起来时,雨燕抬起头来,那双深棕色的眼睛环视一周,将所有士兵下意识的反应尽收眼底,视线在兹拉南的身上停留得最久。
这个年轻的士兵在车辆开动那一刻抓紧了自己怀里的步枪——下意识抓住可以保护自己的东西,这是紧张与恐惧的表现。
雨燕望着年轻士兵苍白的脸,歪了歪脑袋。
第一次上战场?但是听他之前说的话也不像啊……
怀着心里的这么一点疑惑,雨燕已经暗地里决定好了接下来需要重点观察对象,等车辆停稳之后卡在所有人的视觉盲区处飞进了年轻士兵随身携带的包里,只露出头来看着周围。
雨燕的羽毛是纯黑色的,混在一片黑色帆布包里头就像是一滴水融进了大海,根本看不出来端倪。兹拉南无知无觉地抓紧了自己的腰包带,跟随着大部队来到一片空地之前,聆听总指挥官的讲话。
等他在空地偏后方的位置站定之后,雨燕将自己的脑袋更加探出来了些,惊讶的发现空地上目前所集结的这一支队伍竟是惊人的庞大,完全不像是一个小镇子里头驻扎的人数。
那么就只有可能是从别的据点调过来的军队了……这是要开启战略反攻,还是要殊死一搏?那双小小的深棕色眼睛里闪过一抹人性化的沉思。
总指挥官先是说了一些没什么信息量的官话,主要的目的就是鼓舞士气。而到了讲话的最后部分,他的话锋一转,往侧后方退让一步,露出了身后穿得像文艺复兴时期的宫廷画师的男人。
“我们已经忍受敌人的侵扰足够长的时间,现在,奥地利已经没有更多的力气与我们缠斗下去,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忽然将大部分的兵力转移到南部。”
指挥官环顾一周,语气渐渐昂扬起来。
“他们现在就只是被咬断了半条腿、还在垂死挣扎的豺狼而已,而这个时候,就是我们进行反攻之时!我们在之前的这段时间已经流过足够的血,见到了足够多的死亡与炮火,每次从半夜醒来,我都会恨到连灵魂都在跟着颤抖!此时此刻,还有谁能够忍受着这种折磨人的僵持吗?还有谁还能忍心看见自己所亲近的人每天都提心吊胆着害怕头顶掉下来炮弹,将自己的家园焚烧殆尽,甚至带走自己的生命?我们已经无法忍受这一切了!”
空地上安静的出奇,所有人都在凝视着临时搭起的高台上的两人,眼中或许带着些许期待,又或许只是习惯了一般的麻木。
指挥官伸出一只手臂,指向了身旁的男人:“相信在场的大家都清楚这位是谁——我们意大利的重要战力之一,超越者加布里埃莱.邓南遮先生。他即将在接下来的战役中充当我们的助力,让我们进攻的势头更加势不可挡!”
穿着一身设计别具一格衬衫的男人举起手臂,非常矜傲地挥了挥手。埋在士兵帆布袋里头的雨燕十分小心的观察着他,眼睛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先生。说实在的,哪怕是在现实世界中他也对邓南遮先生了解甚少,只知道这是一位意大利诗歌历史上十分重要的人物。
但……这位诗歌风格独特的诗人似乎是不折不扣的战争狂热党。季言秋没有办法保证到了文豪野犬的世界之后对方会不会发生改变,目前也没有办法根据这寥寥几面判断出对方的立场。
不过,意大利居然要开始反攻了吗?雨燕在邓南遮的目光扫过来之前将自己的脑袋缩了回去,默默等待着这场演讲结束。
奥地利和葡萄牙的异能者还没有全部派上来,如果说意大利相信只派出一个超越者就可以发起反攻的话,那就只有一种解释——有其他国家开始派出“援军”了。
直觉告诉他,这个“好心出手”的国家应该是英国。
很明显的,现场的氛围在指挥官介绍出男人的身份之后便立马变得火热起来。经过长达半年的战争,还能活着站在这里的士兵们都已经切身体会到了异能者的强大之处,尤其是超越者。那些几乎能燃尽灵魂的苍白火焰至今还燃烧在每一个意大利人的心头,这是他们复仇的具象化。
“反攻!复仇!我们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空地里回荡着士兵们激慨愤扬的口号。小小的雨燕缩在布料里头,却并没有被周围的氛围感染,反而心脏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
这些士兵们并不知道,战役并不会在他们实现了反攻之后结束。意大利可不只是想要将侵略者则从自己的领土上驱散,而是——想要转换自己的身份,成为侵略者。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又要以什么样的口号来维系军队的凝聚力呢?
季言秋再次看了一眼台上正扬起头来接受着士兵崇拜目光的男人,轻轻地挣脱出布料的束缚,像是轻盈的风一般飞向了半空之中。
飞鸟总是能看见很多东西,但很遗憾的是,它们也只不过是个路过的记录者。
第138章 投名状 这是但丁.阿利吉耶里的私人联……
【很多人都说我是个懦弱的人。我承认, 或许确实是这样的。所以在那个年轻人收到命令将我带到战场上进行紧急救治时,我的大腿在不听使唤的颤抖。
血腥味,多么熟悉。我以为我已经习惯了这个味道,但此时它们一股脑地往我鼻腔里头冲时, 我还是忍不住感到了人生以来最为严峻的反胃感。在看到许许多多属于同类的尸体之后, 所有拥有生命的个体都会产生生理性的恐惧,人类当然也是如此。
那个嘴毒的年轻人没有嘲讽我, 我看见了他垂下去的嘴角。
看吧, 这小子明明自己也没有习惯看到这些东西,还要嫌弃我的问题太多。我不相信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他不会拉着自己的前辈问问题。
先前说过, 小镇里的人很少生重病, 也很少受伤。那些会让人在下一秒就直接死去的伤势用不着搬到我的小诊所里来,往往在板车上就已经断了气, 直接左转到墓地就好。所以在看到担架上那个被血染透了的人时,我简直要说不出话来。
“啊……他还活着……”送他回来的一个中年男人身上也有伤, 头发都被血糊成一块, 根本没有办法看清楚他的脸。
“是的,是的, 他还活着。”我赶紧蹲下来,在低头时差点腿一软直接跪下来。那个躺在担架上的年轻人确实还活着——他的胸脯仍在虚弱地起伏。
他的形势不容乐观, 哪怕他还能自主呼吸。在紧急处理好伤口之后, 我一边指挥着他们将伤员送到我方才呆着的安全地块, 一边擦着额头的汗和跟着我的年轻人说道:“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想活下来的人……我的意思是, 先生,他都已经伤到了这个境界依旧没有陷入休克状态,可他居然还在呼吸。这就像是一个奇迹!”
“没有人不想活下去。”年轻人语气有些生硬的打断我的话,“尤其是我们。”
——《和平之春》】
……
意大利指挥官那天在空地上的演讲并没有在说空话, 奥地利与葡萄牙在两侧战场都没有进展的情况下,原先就不怎么牢固的军事联盟更是吹弹可破,连带着军队的战斗力都下降了许多。这也导致了意大利的反攻计划在内因与外因的双重配合之下可以说是势如破竹,以令人惊讶的速度扫平了奥葡联军在意大利北部的根据地。
这场反战持续了一个月有余,始终飞翔在高空之上的雨燕用那双在阳光下会变成琥珀色的眼睛观察着一切,只可惜这段时间总是阴沉,乌云将太阳遮蔽,也同样遮住了雨燕的影子。不远处的城镇里连绵不断的炮火声逐渐平息下来,雨燕于半空中发出一声凄切的长鸣,收拢着翅膀让自己向下滑翔,几乎是紧贴着屋顶飞过。
镇子里的平民已经被提前撤走了,士兵们战争时完全没有了顾忌,最后的战场也比寻常更加惨烈。雨燕在半空中巡回着,直到发现缩在废墟里头的熟悉身影时才一个俯冲飞了下去,稳稳停在了士兵的肩头。
兹拉南惊讶地扭过头去,小小的雨燕已经开始像之前几次那样,对着他面前战友的尸体发出哀泣声,就像是在代替他哭泣。
他伸出手来,小心翼翼地蹭了蹭鸟儿的翅膀,成熟的雨燕羽毛已经不再柔软,摸起来光滑而坚硬,是足以支撑着它冒着风雨也能飞上高空的好羽毛。
“你怎么又跟来了?这里很危险。“兹拉南的语调比平时低上不少,很明显的能听出他此时低落的心情。
雨燕轻声鸣叫,深棕色的眼睛里倒映着年轻士兵落寞的脸,抬起翅膀来主动蹭了他的脸颊。兹拉南愣了一下,竟然生出了“这只雨燕在安慰我”这种荒诞的想法,自嘲般摇了摇头。
“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种鸟儿。如果你是从其他地方飞来的,又为什么不往南飞呢?那里可比这边安全多了……至少没有可以把你打到的无人机和信号弹。”在说到后半句话时,他的音量陡然小了下去,如同只是在自言自语。随后,他的目光放空半晌,又落回到了面前被好好带了回来、放成平躺状的尸体之上。
“这是我的小队长,他的脾气特别不好,我们私底下喊他弥诺陶洛斯。但我们谁也没有想到他会比我们更先死。”
雨燕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脾气很坏的“弥诺陶洛斯”紧闭着眼睛,从肩膀到另一边的腰腹位置都被弹片划得血肉模糊,那张从前总是极着的脸被血污覆盖,已经看不清五官和神态了。
兹拉南定定地注视着他,声音有些颤抖。
“我不喜欢战争,我从一开始就恨透了它……它在六十年前夺走了我的叔叔与祖父,现在又走了我的朋友与仇人。但它又是必须的——我必须接受它,因为它就在我的家乡上!”
年轻士兵的情绪越来越激动,直到肩上的雨燕又发出了一声鸣叫他才强冷静下来,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没关系、没关系……只要将奥地利和葡萄牙驱逐出去,就能结束这一切了。你说,一切都会顺利的,对吧?”
兹拉南眼里那点微弱的期盼在没有收到脸后又暗了下去,长叹了一声后半自嘲半好笑地自言自语。
“算了,我和一只听不懂的鸟说什么呢?你可能都听不懂意大利语。”
本来确实听不懂,但先跑去伦敦找了一趟乔治.奥威尔打了个语言包补丁的季言秋有些心虚地往旁边挪了两步。他的动作很明显被士兵误会了,兹拉南难掩失落地说道:“好吧,你要走了吗?记住要往南飞,别跟着我了。”
雨燕又发出了一声清脆的鸣叫,振翅飞向天空,很快就化为了模糊的黑点。
季言秋确实按照兹拉南说的那样往南飞了, 只不过目的地不是平和的南部小岛,而是不远处搭建起的军帐里。
“啾。”雨燕在窗台上站定,朝着里头来回踱步的意大利人发出了呼唤。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人懂鸟语的话或许可以听出他在说“我来了。”
已经快把地毯踩出个洞来的邓南遮听到鸣叫声,停下了脚步,一头长发也不知道方才做了什么而有些乱蓬蓬的。 他有些迷茫地望着站在窗台上的雨燕:“为什么你还在?我不是告诉过你往南飞了吗?”
一天里被劝了两次往南飞的雨燕用窗台磨了磨爪子,打算找个机会告诉这两个没有常识的人燕子是候鸟,这个季节应当是往北飞的。
没什么常识但爱护小动物的邓南遮从柜子里取出了一包燕麦饼干,掰碎到雨燕可以吃下去的大小之后放到纸巾上递给了这只自己多多少少已经习惯了看见的倔强鸟儿。
雨燕看着自己眼前的饼干碎,又抬头看了一眼身上仿佛在散发着慈爱光芒的邓南遮,黑豆大小的眼睛里透露出了迟疑。
“吃吧,没有放糖,鸟也是能吃的。”邓南遮又将饼干往前递了一点,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雨燕似乎更迟疑了——异能所造成的外表转化并不会影响季言秋的味觉,本来纯燕麦的饼干就已经够难以下咽了,再加上没有放糖……
想象了一下那个味道,雨燕人性化地打了个冷颤,默默地往反方向躲远了一点。被无情拒绝的邓南遮很是沮丧,但嘴上还是一幅无所谓的样子。
“好吧,其实我也挺喜欢吃这个饼干的,你不吃就算了。”
说完,他就把手上的饼干碎扔进了自己的嘴里,然后在下一秒被过于干燥的燕麦碎呛到了。
站在窗台上看着他狼狈咳嗽的季言秋:……
就在他开始犹豫要不要变回人身去帮帮忙以预防一位超越者死于燕麦饼干时,后方的火盆里忽然腾起苍白色的火焰,而里头分明没有一根木柴。
从火焰中走出的但丁哪怕是跨出铜盆的动作都显得十分庄重典雅,衬得这个简陋的军帐都变得好看了不少。他的目光在看到自己不断咳嗽的同僚时顿了顿,又下移看向了那包还没有收起来的燕麦饼干,开口说道:“加布里埃莱,为什么不喝水?”
虽然不至于有什么事但还是被喉咙里的燕麦碎恶心地够呛的邓南遮恍然大悟,一个箭步走到自己的桌前,给自己灌了好大一口水。终于摆脱了燕麦的摧残之后,邓南遮回头,看向但丁的表情充满了惊疑不定:“为什么你会过来?”
“我过来交代一些事情。”但丁的身上依旧是粗亚麻布所制成的白袍,只不过蒙在眼部的布袋倒像是换了一条。季言秋偷偷的观察了一阵,发现布条的边缘有非常明显的撕裂痕迹,应当是从类似于旗帜的布料上撕下来的。
很显然的是,邓南遮也发现了这一点。他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古怪:“你的眼睛又出问题了?”
“我不太能听懂你的意思。”但丁云淡风轻的回复道,“但我倒是很好奇,为什么你们总是认为眼睛能够反映我异能的使用情况?”
“不能吗?所有人都和我说可以观察你的眼睛来判断你什么时候需要休息。”邓南遮露出了诧异的表情,配合上他身上那一身裁剪华丽的衣服,真的很像是出现在贵族晚宴上不学无术还要去挑衅地区主教的贵族子弟。
“这是谣传。我之所以蒙上眼睛,只不过是不想被别人盯着分析眼神里的含义。”说完这句话后,但丁将目光移到了窗台上的雨燕身上,不动声色的转移开了话题,“这是雨燕?”
“嗯?我不太清楚,或许是吧。”邓南遮不太在意的回复。
但丁和雨燕那双深棕色的眼睛对上,被布条所蒙住的双眼划过若有所思。
雨燕……不会停歇的飞鸟吗?
季言秋只感觉自己全身的羽毛都要炸起来了,僵硬的呆在窗台上不敢随意动弹。他的直觉正在告诉他,但丁已经将他认了出来,只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而没有直接揭穿。
过了季言秋觉得相当难熬的几秒钟,但丁又将目光收了回去,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你以后可以换个食物喂它,或许它会喜欢吃玉米饼。”
邓南遮有些疑惑:“玉米饼和燕麦饼干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一个不喝水能够吃下去,一个不喝水就会变成和你刚刚一样的下场。季言秋在心里吐槽道。
“我只是觉得,或许是这只鸟儿并不喜欢燕麦。”但丁并没有在这件事上多做口舌,而是简单终止了这个话题,来到了窗台前,朝着雨燕靠近。
季言秋装模作样的往后退了两步,还在思索的怎样才能挑选出一个适宜的振翅飞走的时机,就听到了但丁平静的声音。
“季言秋?”
雨燕歪了歪脑袋,就像是一只路过的普通鸟儿,黑豆大小的眼睛里充满了迷惑。
但丁并没有轻而易举地被季言秋的伪装骗过去,继续说道:“我猜你是来取材的。值得称道的精神,但我并不认可你的打算。雨燕的飞行速度很快,我相信王尔德先生会很高兴自己能在傍晚时看到自己的恋人。”
雨燕依旧看着他,没有动作。但丁叹了口气,伸出手去,做出要驱赶的样子,可实际上却是将一个小纸卷塞到了雨燕的羽毛下端。
雨燕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张开翅膀把羽毛里的东西抖掉,却被一只手轻柔地制止了。被人按住的鸟儿反应极快地张大了嘴,摆出了即将大叫的样子。
“嘘。”但丁用气音制止了这只原先其实就没想着要叫出声的鸟儿,语气依旧是平淡无波的。
“既然如此,那就带上它吧。把它当作是待客礼仪就好……或许,你也可以把它当作是我的投名状。”
雨燕停止了动作,看向了后方——但丁很巧妙地将音量控制在只有他们能够听到的范围内,而邓南遮的视线也被挡住,看不到他们的口型,正在百无聊赖地看着桌子上摆着的欧洲地图。
但丁这一次是真的用了一点力道,将雨燕往窗台外一推。季言秋将纸条转移到了自己的爪子上,怀着十足的疑惑飞出了窗户,在马上飞到最近落脚的树木时回头看了一眼军帐。
但丁依旧站在那里,在与他对上视线以后才抬手拉起了窗帘,就像是故意等待着他回头看那样。季言秋将头转了回来,停在一根树枝上,用爪子打开了那张纸条,上面只有一行数字——
这是但丁.阿利吉耶里的私人联系方式。
第139章 夜曲 “好吧,只跳半支舞。”
季言秋在当天夜里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但丁的用意——前面那部分对话很明显是在劝他不要继续跟着意大利军队向北的进程。这很合理, 毕竟意大利的反攻已经进入了关键时期,说不准一周后就要一转攻势直接进入奥地利本土,但丁得确保他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不会做出干扰。但他也只是略微表现出了不乐意的态度,但丁居然就真的妥协了没有再劝, 而是给了他一张写着联系方式的纸条。
投名状……投什么名?雨燕在树洞里打了个滚, 身下铺着的一层干草发出沙沙的声音,引起了一只路过松鼠的注意。雨燕没有理会好奇的小动物, 而是换了个姿势继续思考这个深奥的问题。
首先他很确定, 但丁.阿利吉耶里绝对忠于意大利,不可能突然就想要投靠到先前和他也没什么交流的华国去, 而且就算真的有想法也不会把纸条给他。其次, 他很清楚自己根本没有创建什么组织或者势力,也没有想要颠覆世界的危险想法。
那么——投名状到底是在投什么?雨燕把那张纸条又扒拉到自己身前, 纠结了许久之后还是老老实实地把上面那串数字给背了下来。
算了算了,多一个超越者的联系方式也不是什么坏事。只不过想到方才但丁没有半点迟疑就指出他身份的画面, 季言秋有点郁闷地探出脑袋去, 用下方的水洼当镜子,着重观察了一下自己的变装, 再次确定自己的伪装天衣无缝。
真是奇怪,他这幅样子连狄更斯都认不出来……难道是因为眼睛颜色?
雨燕望着自己那双深棕色的眼睛, 爪子在半空中划出银色的文字, 却在即将成形时消散开来。修改眼睛颜色的尝试再次失败, 季言秋用小鸟的啄叹了一口气, 把头又缩了回去。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的异能没有办法改变他的瞳色……也不知道是言灵本身的局限还是他个人的原因。
下次可以找一位善良的朋友帮忙做一下对照试验,他相信果戈里大概会很乐意换一个瞳色。
短暂的休息时间过去,军队重新休整, 继续向着下一个目标地点而去。和过去的一个月一样,一只雨燕从森林中飞出,远远缀在了军队的后方。
飞翔在高空中的鸟儿没能引起众人的注意,因为他们早已习惯头顶传来声响,只是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
他们必须前进,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了向后退的勇气。
雨燕在队伍的前端发现了兹拉南的身影,经过长达一个月的战役,这个幸运的活到了现在的小伙子已经足以担任起小队长的职务。只不过他依旧阴沉着一张脸,比他先前的队长还要不苟言笑。
所有的小队里头的人员都至少改动了百分之七十,这个发现让季言秋有些伤心——这代表着整支军队的死亡也达到了百分之七十,或者更多,只是因为不断有人补上才无法从总体人数上看出来。
在翻越一道小山脉之后,总指挥官叫停了队伍。邓南遮望着不远处已然被撤走了平民的城镇,以及严阵以待候于边界线的奥地利军队,侧过头去问道:“阿利吉耶里那里传来的消息是什么?”
“弗朗茨.卡夫卡正在南部战场,斯蒂芬.茨威格目前尚在维也纳。”
邓南遮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从箱中取出了自己的小提琴。
“那就开始吧。”他眯起眼睛,紫罗兰色的眼瞳让他的神情更加矜傲,像是个即将登台演出的贵族乐手。
“炮台手!准备!”
“已向指挥中心传达坐标,预计三分钟后命中!”
“全体进入最高戒备状态!”
在空中盘旋的雨燕发出一声长鸣,收拢着翅膀落到了边界碑之上,向下滑翔的身影在远处望过去,竟是像极了在三分钟后坠于城镇中央的导弹。
尖锐又刺耳的警报声响起,这场意大利与奥地利身份转换的第一战正式打响。浓烟与火焰于一瞬间占据了半座城市,熟悉的血腥味再度出现于空气之中,就连天空都仿佛染上了血色。庞大的建筑物化为焦炭,自上方滚动着升起的黑烟或许是那些被焚烧的历史发出的叹息。
嘶吼、尖叫、哀嚎、怒骂……战场上的场景无论上演几次,都如同现在这样,可以用“人间炼狱”来总结一切。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死去,而这座美丽的城市终究还是逐渐沦落为了废墟。
可季言秋知道,普通人之间的战役不过是开胃小菜,最重要的……还是超越者们的对抗。
临时建起的高台之上,邓南遮的面前是将身躯变为了石墙的异能者,为他挡下飞来的枪弹,那怕身为超越者的他并不需要。
“唉,卡夫卡,我的老朋友。怎么今天你偏偏不在呢?”邓南遮很是浮夸地感慨道,但从他的表情可以辨断出,他的内心所想绝对和他嘴上说的相反。
反攻的军队中所携带的普通异能者并不算多,已经感觉到推进的进程陷入停滞状态的指挥官焦急地呼唤:“邓南遮先生!不能再拖延了!”
“是的,是的,我听到了。”意大利人很敷衍地回道,但还是在指挥官期盼的目光中将小提琴放到肩膀之上,拿起了琴弓。
“其实我更喜欢用银制长笛,不过……小提琴也不错。”
琴弓搭在弦上,邓南遮闭上眼睛,拉响了第一个音——伴随着一个高亢的音符响起,天空猛然阴沉下来。黑夜悄然降临了这片土地,浓厚的夜色遮住太阳,取而代之的是一轮皎洁的圆月。
战场上顿时混乱起来,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地看向突然变化的天空,阴冷的月光落在人的身上,激起一阵又一阵的寒颤,光线被吞没,哪怕是点燃了火焰都只能看到身前人模糊的轮廊。
借着夜色的掩盖,雨燕俯冲而下,停在了城镇上最高的建筑物的屋顶,望着那轮透露着冰冷气息的圆月,眼中划过若有所思的光。
超越者加布里埃尔.邓南遮的异能力【夜曲】,发动条件为演奏任意一种乐器,分为三个乐章。
而现在,是这首曲子的第一部分。
拉响第一个音符后,邓南遮停顿了许久,直到这片大地彻底变为黑夜时才手腕微动,继续了这首献给死亡的夜曲。幽怨的小提琴声就像是无形的游魂,跟随在每一个人的身后,将那些带着痛苦与挣扎的曲调送进人们的耳中。
“小提琴声……?”士兵们迷茫地停止了按下扳机的手,如同梦呓般喃喃道。
一种肃寥、荒凉的情绪开始无声地扩散开来,方才还在厮杀着的士兵在此时却像是离家太久的羊群,温顺地、悲伤地发出了自己的哭声。
兹拉南也是“羊群”中的一员。他拿着枪的手正不住地颤抖着,几乎要拿不稳枪托。来势汹汹的悲伤占据了他的全幅身心,没有跪下来忏悔已经是他用尽全力的结果。
“神啊……请宽慰我……”他对面的奥地利士兵淌着两行泪水,恍然地跪了下来,比教堂中的虔教徒还要虔诚。忏悔的男人低声背诵了一段圣经,随即又蜷缩成一团,前言不搭后语地开始自言自语。
“母亲,请饶恕我……我思念着你……”
“我厌恶着一切,你为什么不能带走我?”
兹拉南听着他法语与德语混杂在一起、像是一个疯子的碎碎念,居然诡异地认为这是十分合理的事。
黑夜中的月光落在人的身上,如同母亲搂住了她的孩子,用她关切却疏远的目光看着你。
——向我倾诉,问我祷告,向我忏悔。
在【夜曲】之下,每个人都会拥有应得的[罪]。
属于超越者的力量逐渐扩散至整个城市,尚还留有一丝理智的奥地利异能者果断咬破自己的舌尖,吐出一口鲜血。伴随着越发幽婉的乐曲,一尾由血液组成的小蛇自血潭中摇晃着爬出,以不合常理的速度自指挥处冲向了周围呆立的人群,一口咬在了奥地利士兵的小腿上!
疼痛让奥地利士兵暂时清醒过来,惊慌失措地试图抖掉腿上的红蛇,从伤口处滴落的血液却催生出了更多的、有着一口尖牙的血蛇。蛇群四散开来,在强行唤醒已方力量的同时,也在借着他们的血液不断拓展大群的数量。
由一生二,由二生四……数不尽的红蛇几乎铺满了这一小片土地,奥地利的异能者一边操纵着它们前往交战处,一边发出了竭尽全力的呐喊。
“堵上你们的耳朵——!!!”
只可惜,他的力量实在太过渺小。更何况……超越者的乐声又怎么是堵上耳朵就可以躲开的存在?
邓南遮皱着眉头,延长这段乐章的最后一个八拍,心中对今天的演奏效果略有不满。
情感已经足够丰富,技巧也无可挑剔,至于造成了不完美的小小瑕疵……
他睁开眼睛,冷冷地扫过战场上依旧在吵闹着的“小虫子”们,开启了第二段乐章的演奏。乐曲的基调在一个滑音后突然改变,那幽怨无比的乐曲褪去了悲哀与痛苦,变得悠扬起来,就像是在月光之下为有情之人奏响的小夜曲。
月光越发明亮,直到将每一个人的影子照映得一清二楚。雨燕张开翅膀,身形逐渐拉长、增宽、变形、最终变回了那个长发已经长到了肩胛骨之下的东方青年。
【夜曲】的第二乐章,被称为“拥抱死亡的华尔兹”……东方人眼睫微垂,于心中默念出邓南遮的情报,看向了自己脚下的影子——它正在无声无息地变化着:头发变短、身量变高、衣服下摆加长、变宽、最后再戴上一条围巾。
季言秋静静地注视着它,并没有出手打断它的变化。乐曲走向高/潮,地面上已然换了个模样的影子逐渐凝实起来,直到足以支撑起与常人无异的身躯。模糊勾勒出王尔德外形的影子从地上站起,所有光线都无法进入它漆黑的身躯。
下方,无论是已经被唤醒、还是依旧沉迷在第一乐章影响中的奥地利士兵身侧也与季言秋一样,站立着从地面爬起的“影子”。它们或是身穿长裙的少女,或是佝偻着背的老人,又或是死去不久的战友……影子忠诚地倒映出了他们内心想要共舞的对象,并强硬地“答应”了他们的“邀请”。
冰凉的影子抓住活人的手腕,分明礼貌至极,却根本没有留下让人拒绝的余地。活人与黑影在华尔兹的指挥之下于战场上舞蹈起来,落在没有被襄括在第二乐章影响内的意大利士兵眼里,这一幕之诡异到让他们失去了言语能力,只能惊疑不定地与他们拉开距离。
将下方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季言秋又将目光落回了自己面前的“王尔德”身上。影子并没有如同下方的其他影子那样强行开启舞蹈,而是在东方人将目光移回来之后,认真而又小心翼翼地弯下腰来,发出了正式的申请。
季言秋看着这道由异能所构建出来的影子,莫名有些想笑。果然,无论是哪一个王尔德都不敢强迫季言秋做他不乐意的事——之前梦境里那个不算,用一个同人用语来说,弗洛伊德构建出来的王尔德OOC了。
风将许多事带到了言灵者的耳中,季言秋歪着脑袋,到底还是在这首难得的夜曲被强行打断前将手交到了“王尔德”的手上。
“好吧。”东方人笑了笑,眼睛在月光下像是一块最上等的琥珀。
“只跳半支舞。”
第140章 卡夫卡 请原谅我吧,我不是一个合格的……
他很难说清楚眼前这个动作轻柔地牵起他的手的男人到底有没有被王尔德真正的影子所替代。季言秋不太熟练地跟随着影子的指引跳着有些奇怪的华尔兹时, 心不在焉地于心中思考着这个问题。
要说是超越者之间的异能博弈,影子的状态也表现得太过于异常了点——没有因为他异能的压迫而发抖、表现出恐惧,也没有像是下方的那些黑影一样表露出半点阴冷的气息。就连搂着他腰的动作都显得格外小心翼翼,生怕自己过冷的体温传到他的身上。
难道说【夜曲】所创造出来的形象也会根据原型来进行调整吗?季言秋的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一角, 就听到下方奥地利士兵惊恐的尖叫声, 或许还有意大利士兵混杂在里面的惊呼。
他循着声音向下看,正好看到华尔兹进入最为激昂的部分, 那些影子伴随着乐曲逐渐加快的节奏开始了疯狂的旋转, 漆黑的表面纷纷剥落下来,四肢畸变着化为了尖利的武器。方才还含情脉脉的少女此时举起了自己化为尖刀的右手, 刀尖悬停在对面人的后颈, 随时准备刺下去。可她的左手却还攀在士兵的肩膀上,任谁见了都要感慨一句这是一对难舍难分的爱侣。
可哪怕已经面临着生命危险, 那些士兵依旧无法脱离出舞蹈状态,只能在惊恐中眼睁睁地看着“舞伴”的利刃越来越近。漆黑的刀刃在月光的照射之下泛起了寒光, 仿佛在预兆着这一部分已经不再属于柔软的影子, 可以轻松地扎入人的要害。
与影子相握的手被不轻不重地拉了一下,季言秋把目光重新移回来, 哭笑不得地说道:“你这是在对我表示不满吗?”
影子没有说话,只是在乐曲还没进行到舞步对应的八拍时就牵着季言秋转了个圈, 像是在无声的验证了季言秋所说的话。
“算了, 反正也就剩下最后的一点了。”先前用言灵召唤出来的风忠诚地将远处的消息传到言灵者的耳中, 季言秋听着已经接近尾声的乐章, 闭上了双眼。
他听到了怒骂,听到了抽泣,听到了哀求。影子们的每一次旋转都会溅起纷飞的血花,大地上的深红连成了一支模糊的乐谱。奥地利的士兵们的表情因为痛苦而扭曲着, 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去挣脱,却连手指都没有办法动弹分毫。
就在邓南遮即将拉响最后一小节乐曲,用死亡来为这首夜曲划上句号之时,战场上忽然传来了金属相撞的清脆声响。已经隐隐有了预感的意大利人发出了不满的“啧”声,睁开了眼睛,眼中闪过阴翳。
惊叫声再次响起,只不过这一次带上了不同的意味。季言秋叹了一口气,手上微微用力将影子推开,赶到屋顶的边缘向下看去,正好看见了一只仰躺在地上挣扎的甲虫。巨大的甲虫不断挥舞着自己那密密麻麻的脚,被自身重量所压住的翅膀挣扎着想要张开,发出嗡嗡的响动。
面前的人形怪物忽然变为了巨大的甲虫,奥地利士兵尚未感到劫后余生的庆幸,就被这诡异至极的一幕占据了全幅心神,反而远比之前还要惊恐。
邓南遮看着那些笨重而呆板的甲虫时眼睛几乎冒出火来,手腕一转,一道刺耳的琴音便猛然响起。原本还在试图翻过身来的甲虫停止了动作,身形逐渐扭曲,如同融化的蜡像那般化为了粘稠的液体,又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重组、爬出,变为了穿着华丽舞服的贵族男女。
“不管看多少遍,我都不太喜欢你的异能。”穿着一身宽松西装的男人忽然出现在了一栋已然摇摇欲坠的危楼上方,手里拿着一罐过期的廉价咖啡,也不知道赶来之前到底是身处什么场合。
“真是不好意思,我也不太喜欢你的异能,弗兰兹.卡夫卡!”邓南遮咬牙切齿地说道。
季言秋悄无声息地将影子所化作的“王尔德”重新变二维化的阴影,只是几个呼吸之时便又变回了一只雨燕。卡夫卡若有所感地回头看了一眼,还没来得及深入探究,眼前便闪过一抹弧光——
“铛!”
朝男人袭来的影子刀尖与另一把刀尖相撞,卡夫卡轻而易举地将被他拎起来挡刀的另一道影子甩了下去,紧接着腰侧佩刀出销,把蜂拥而上的影子们拦腰砍断!数不尽的黑影以卡夫卡的所在地为圆心,姿势扭曲着疾驰聚拢,如同汇集的蚁群,又像是黑色的潮水。
被挤在影子大群中央的士兵几乎是毫无还手之力地被它们携带着向前。黑影们禁锢着所到之处的所有生物,又在即将抵达卡夫卡面前时堪称是“顺手”一般用极其随意的态度砍下了奥地利士兵的头颅,用力一甩,将这些堆起来的尸体耀武扬成地展示给他们的长官、奥地利所有子民的守护者看着。
卡夫卡的表情瞬间冷了下去,脚下的废墟蠕动着聚合,组成了由钢铁与水泥构成的巨型昆虫军团。灰黑色的螳螂一口咬下了黑影的头,看着那些黑雾与空中散开,巨大的镰刀毫不留情地划开意大利土兵的喉咙,锋利的口器发出威胁般的嘶吼。
尖锐的嘶吼与刺耳的琴音交织着响彻这座城市,黑影的大群翻涌着攀上这些无机物昆虫,使用最原始的方法,撕咬着它们冰冷而坚硬的身躯。而甲虫与螳螂无情地将扒着前肢的黑影甩开,任由被炮火所洗礼过一回的高楼彻底倒塌,化作一地的碎石,又重新构建成新的“昆虫”。
这场争斗已然完全脱离了人类的范畴,普通士兵成为了超越者搏奕之间最微不足道的牺牲品,尚未来得及逃离,就已经成为了向对方示威的“山堆”之一,破碎的躯体与他人的混在一起,或许连拥有独立墓碑的机会也随之失去。
外围的士兵还留有一丝希望,他们已然忘记了跑在自己身前的是敌还是友,只知道他们要逃离,他们要在这场可怕的争斗下活下去!
兹拉南踉跄着向前奔跑,背上是军服被血液所浸透了的少年。少年已经失去了任何自主行动能力,如同一具死尸,无力地扒在兹拉南的肩头,只有还在起伏的胸脯标志着他还活着。从少年的肩章可以看出,他是兹拉南小队中的一员。
呼吸逐渐沉重起来,肺部因为剧烈运动而火辣辣的痛,每一步迈出都用尽全身的力气。兹拉南能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力气正在和血液一同流逝,但他已经分不清滴落的是自己还是少年的血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那是自己的。
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不清,兹拉南努力地眯起眼睛,却无济于事。
是血还是灰尘?又或者是方才的流弹损伤了自己的眼睛?算了,这些都不重要了。在踏上郊区高速公路的那一刻,他的双腿终于支撑不住,让他向前狠狠扑倒在了地上。
兹拉南努力让自己保持着呼吸,哪怕自己的肺像个破风箱那样发出不好听的声响。他牵动脸部的肌肉,想要扯出笑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如果这些高贵的长官们只是挥手就可以将他们的生命夺走,那么,他们普通人在这片战场上的意义是什么呢?是氛围?是炮灰?还是衡量双方胜负的标准?兹拉南忽然发觉,原来死亡也是有轻重的——而他们普通士兵的死,就像是蚂蚁那样轻。
不会有人铭记他们,不会有人在意他们。兹拉南尽量轻柔地将背上的少年放了下来,自己翻了个身,望着那片漆黑的夜空。逃出来了也没有用啊……没有人能拯救他们。
兹拉南想要闭上眼睛,但在闭眼之前却听到了一声熟悉的鸣叫。于是他努力支起沉重的眼皮,看着雨燕和往常一样落在自己的肩膀上,黑豆大小的眼睛里流露出人性化的悲伤。
“你来啦。”兹拉南发现自己还是挺乐观的,不然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还在和一只鸟说话。
雨燕发出低鸣,像是在做出回应。兹拉南很想抬起手来碰一碰它的翅膀,但很遗憾地发现自己连手指都动不了了。
“我不是告诉你要往南飞吗?别再跟着我们了。”年轻的士兵明明只是经过了短短一个月的征程,身上的时间流速却仿佛比别人的都要快一些,已然褪去了青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尽了许多苦痛之后的麻木感。可即便如此,他的语气依旧是轻柔的
雨燕没有回答,只是蹭了蹭他的脸颊。兹拉南感受着脸侧传来的温度,身上忽然又升起了几分力气,让他可以继续将自己的话说完。
“你是一只什么鸟呢?是燕子吗?”兹拉南的眼皮已经重到要睁不开,但他还是倔强地看着鸟儿身上的羽毛,“燕子……可以送信吗?你能不能帮我把一群穿着白衣服的人叫过来?”
远处的城镇里传来楼房倒塌的声音,兹拉南忽然安静了,过了好一会才再次开了口。
“算了,他们估计也忙不过来。那就拜托你帮我在那边的响动停止之后通知善后的人我们在这里——话说我们还挺幸运的,起码以后的坟墓可以单独一个,而不是因为分不清谁是谁而全部葬在一起。这么一想,我费劲地跑出来好像也不是没有用。”
或许是人在临死之前的话总是会变多,又或者是兹拉南本来就是一个话多的人,他就这么对着一只雨燕絮絮叨叨许久,说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学校,自己认识的朋友,还有自己被通知成为小队长之后惶恐的心情,以及最后哽咽着、不甘着喃喃道:
“我不想死……”
他不想就这么停留在这里,他想要回家。
眼中的一切彻底化为了模糊的色块,兹拉南在生命的尽头反而感受到了久违的平静。他听到了雨燕的叫声,以及羽毛蹭上皮肤的柔软。
至少有一双眼睛看着他死去,也不算是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兹拉南如此想道。年轻的士兵已经做好了拥抱死亡的准备,但在下一秒,他便感受到了有微凉的液体滴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这是雨吗?他茫然地想道。这个念头还没在脑海中停留超过一秒,便被震惊所取代了——他背部与肩部的伤口传来了因为快速愈合而产生的瘙痒感,视线重新变得清晰起来,一种奇迹般的力量开始在体内翻涌,让他凭空生出了力气,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看见那只 雨燕在哭泣,泪水滴落在他的身上,不断恢复着那些狰狞的伤口。兹拉南恍惚地转过头去,身旁原先已经被基本判别了死刑的同伴此时正安稳地躺在地上,呼吸平稳而有力,象征着他的伤势也得到了恢复。
“你到底是……”兹拉南忍着新肉长出的痒意,强撑着从地上爬起,不可置信地看着这只从一个月前开始就跟在自己身边的鸟儿。
雨燕平静地望着他,张开翅膀飞向了天空,只是一眨眼间便不见踪迹,只留下了一声长鸣。兹拉南呆滞着坐在原地,直到远处重归与平静。
异能战争第一年的六月,意大利吹响反攻的号角,加布里埃尔.邓南遮与弗兰兹.卡夫卡与两国交界处展开了激烈的对战,一共造成了因斯布鲁克三分之二的建筑物毁坏,双方军队一万一千七十三人死亡。最终,邓南遮强行将异能范围扩大到了维也纳边际,取得了这场争斗的胜利。
同年七月,葡萄牙撕毁与奥地利的盟约,意大利正式向奥地利本土发起进攻。七月中旬,法国加入战斗。同一时间,英国宣布向葡萄牙发动军队,德国表示支持,与英国组成联军下场。东欧开始出现小规模战争,异能战争范围正式扩散至整个欧洲。
而在法国军队向着奥地利进发之时,一部小说悄无声息地在西西里与都柏林的小报上开始了连载。
小说名为——《和平之春》。
————————
【我不明白为什么这只小队的最高指令是活下去,却一直在执行着可以说是在送死的任务,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成天都在和死神搏斗却还能笑得出来。我只是跟随着他们,和他们在篝火前谈天说地,怒骂敌军的阴险狡诈,在遇敌时被他们护送着到安全带,直到有伤员被急急忙忙送到我的面前。
很值得高兴的是,我那说不上好的医术竟然还算是管用。这只小队在我的努力下——以及他们极强的求生欲的努力下,勉强保持着百分百的存活率。
或许人在走上坡路时上帝总是要伸出一只手推你一把,有或者是我的小小庆幸总要迎来被打破的一天。在一场和往常没什么两样的遭遇战里,第一个死在我面前的人出现了。
……是那个毒舌的年轻人。子弹贯穿了他的眼眶,直接带走了他的生命。
我坐在他的尸体前面发呆,脑子里不停回荡着他之前喝了点酒之后迷迷糊糊和我说的有关他固执的祖母的话。
他说,他的祖母在他报名参军成功之后直接抄起了放在门边的扫帚,举得高高的,却始终没有打下去。
那天晚上他很久违的加入了围在篝火前其他年轻人狼哭鬼嚎着唱歌的队伍,我冒着第二天被他甩脸色的风险偷偷听了一耳朵,他在唱一首我没有听过的摇篮曲。我大胆猜测,那是他的祖母创作的曲子。
原来死亡会带走这么多东西:一个老人的孙子,一个军官的下属,一个医生的朋友。我听着军官命令副官把敌方情报传至后方部队的话语,默默地用自己的手帕把年轻人脸上的血擦干净了,然后将他包里的小指偶放进他的上衣口袋。
好了,这就算是入殓了。
请原谅我吧,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入殓师。
——《和平之春》】【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