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好孩子的守则 果戈里决定回头把别墅里……


    房间里的壁炉烧的很旺, 看来列夫.托尔斯泰将两个孩子照顾得很好。躺椅尚还在微微摇晃,很明显在一分钟前上面还有人坐着。


    季言秋先是注意到了椅子上那本自己的著作——是手稿典藏版,季言秋记得这版书被炒出了天价。


    会是谁在读?还没等他沉下心来分析,他的脑海中就缓缓浮现出了一个名字。很明显的, 刚刚还在阅读这本书的人就是眼前这个只有六、七岁的孩子。


    费奥多尔的样子和他想象的有些出入, 而最突出的就是身材——太瘦了。季言秋想。男孩简直像是过去的七年里从来没有吃过一顿饱饭,手腕细到季言秋怀疑一颗小石子就能让男孩的手腕像树枝一样折断。


    他应该经常生病, 而且长期营养不良。直到成年都一直住在医院里的季言秋很快便得出了结论, 这让他不自觉地抿起了嘴唇。


    男孩就像是看不到大人眼里闪过的复杂情绪那样自顾自的走到了桌子旁,踩在小矮凳上倒了一杯茶:“我请求托尔斯泰先生为我带来了一些华国的茶, 我曾经为自己泡过一杯, 对我来说有些苦了,不知道您喜不喜欢。”


    他的身高不够, 哪怕是站在了矮凳上也依旧要踮脚,拿起那个玻璃茶壶时整个人都开始摇摇晃晃起来, 看得季言秋胆战心惊, 赶紧快步走过去将男孩手中的茶壶拿走,并将他抱了下来。


    “我来就可以了。”季言秋的眼神有点复杂, 抿着唇注视着眼前这个和他外表所体现出来的年龄隐隐不符合的男孩。过了几秒,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指向了不远处的沙发。


    “坐到那里去吧……我们聊聊。”


    费奥多尔的嘴角弧度似乎向上了两个像素点, 但他很快便将这点微妙的变化收了起来, 很是乖巧地坐到了沙发上。白发少年左看看右看看, 也跟着坐了下来。


    季言秋坐到两个孩子的对面,于心中不断梳理着先前所产生的疑惑。在构思好语言后,他看着双手放在膝盖上端正坐好的男孩,硬是开不了口。


    费奥多尔才七岁……七岁的孩子到底能做什么?他抬起手来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想到了自己的童年时光,很悲哀地发现自己七岁时正在沉迷于假装是被关起来的高塔王子。


    “先生,您有什么问题就问吧,无论是什么问题我都会如实回答的。”仿佛是看出了大人的纠结,“善解人意”的好孩子费佳主动开口说道。


    这下好了,季言秋更加开不了口了。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过了半晌才梳理好了内心的情绪,将那正在发痛的良心忘到天边去,语气柔和地发问:


    “你是费奥多尔,对吗?”


    事实上他早就认出了谁是谁,这个房间里也才两个人,但他还是多此一举地问出了这句话,试图以此来达到正式且礼貌的打招呼效果。


    只不过,他有意为之的打招呼方式很明显不被男孩所喜欢。那双紫红色的眼睛迅速暗了下去,带着点失魂落魄喃喃道:“我以为您可以轻而易举的认出我。”


    季言秋差点没直接从椅子上蹦起来,几乎是惊慌失措地解释:“我认出来了,在一进门的时候,我只是认为这样打招呼会更加正式一点。”


    他的话音刚落,费奥多尔便重新将头抬了起来,眼睛又恢复了原有的光亮:“不需要太正式,我认为就方才那些对话就已经算是打招呼了。”


    季言秋望着那双像是可以手动调节亮度的紫红色眼睛,决定不再去想男孩这惊人的变脸能力从何而来。


    “费奥多尔……”


    “先生,您可以叫我费佳吗?”季言秋的话才刚起了个头,费奥多尔便开口打断了他,眼中带着恳求。


    “这是我的小名,已经很久没有被人叫过了。”


    季言秋的良心又是一痛,就算知道眼前这孩子有装的成分,看到这幅样子还是不住心软。


    在理智与感性之间反复横跳的季言秋没有发现在费奥多尔说出这段话来之后,白发少年猛得将头转了过来,两只眼睛里似乎都盛满了问号。


    费奥多尔不动声色地掐了一把果戈里的手背,成功让其将头扭了回去,甚至往反方向转了点。确保对方不会露馅之后,他又看向了重新开始构思语言的东方人,声音里带着担忧。


    “先生?您在听吗?”


    季言秋从思绪中回过神,露出含有歉意的笑容:“抱歉刚刚在想一些东西,出了神……费佳,是这么叫对吧?”


    东方人的俄语还不是十分熟练,在遇到一个新名词时会特地再重复一遍,询问别人自己的发音是否正确。一般来说,这种环节都会让被询问的人露出抑制不住的笑容来——有什么比一个让你喜爱的人有些笨拙的说着你的母语,下意识重复一遍以此来问询你他的发音对不对更让人感到愉悦的事吗?


    费奥多尔一边愉悦地点头,一边思考起了自己以后要不要装作华国语初学者的样子,也像这样去反问父亲自己的发音是否正确。


    在确定自己的发音没有出错后,季言秋默默的用这个名字与先前构思好的问题里男孩的全名进行替换,过了几秒钟才开口道:“费佳,我想知道,你是从哪里知道我的?”


    男孩眨了眨眼睛,像是个不会说谎的好孩子:“从杂志和书店啊,先生。您非常出名。”


    “不要避重就轻,杂志与我的书封上可不会列出我的详细信息。”季言秋注视着那些紫红色眼睛,反复告诫自己,不能将对面的孩子当作是个普通的七岁孩童。


    他身体前倾,一字一句地强调:“而且,你们直接认定了我为你们的父亲。”


    那怕是再仰慕,也不会有人直接指认对方是自己的父亲,还特地找到了官方机构进行“寻亲”。


    想到十年后的世界,东方人的语气里染上几分凝重。


    “你有记忆?为什么?”


    他没有点明了是什么记忆,期盼着眼前的孩子露出茫然的表情,但让他失望的是,费奥多尔嘴角上扬,坦然地点了点头。


    “两个月前开始,我每天晚上都会做一个奇怪的梦。那场梦很真实,无论我中途醒来过多少次,那场梦都会接续下去。而在梦里……我看见您是我的父亲。”


    “养父。“季言秋开口纠正道,不出所料地看到那双紫红色眼睛又暗了下去,而一旁的幼年果戈里也投来了不赞同的目光。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开始在心中恒量费奥多尔话语的真实性。


    两个月前开始做梦……算一算时间,他确实是在那个时候被十年后火箭筒砸中,去到了十年后的世界。至于做梦,似乎也是很常见的窥见未来的方法……


    可最关键的是,他根本没法从眼前这孩子的微表情中分析出对方到底有没有撒谎。如果这是后天培养的天赋,那季言秋会感慨一句西伯利亚平原上真是危机四伏;可如果是与生俱来的天赋,他就要怀疑另一个自己是不是想以身饲魔了。


    在他思考的这段时间里,费奥多尔并没有开口打扰。倒不如说,费奥多尔是猜测到东方人正在纠结什么才闭口不言。


    过了半晌,季言秋追问道:“你确定是在梦里看到的?有媒介吗?还是有什么触发条件?”


    “都没有,先生。”费奥多尔乖巧地摇了摇头,“就是突然有一天就开始做这些梦的。”


    很合理的逻辑,也没有说谎的迹象,可是……季言秋抿了抿唇,有些不明白自己心头那挥之不去的怀疑从何而未,但他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便在内心深处为这件事打上了一个小小的问号。


    “先生,这是预知梦吗?”费奥多尔在确定他脱离了思考状态后立即问道。


    “不,不算是预知梦。”季言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你梦到的是十年后的平行世界所发生过的事,而在这个世界,有一些关键节点发生了变动,导致了世界线的走向也会发生改变,所以你看到的那些不一定会发生……”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绝望的看到面前的孩子又开始变脸了,只不过这一次变得更加彻底,几乎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男孩的眼圈便红了起来,紫红色的眼睛里盛满了欲落不落的泪水。


    “所以说,您不会收养我,对吗?”


    听着男孩颤抖的声音,季言秋从一开始就隐隐作痛的良心终于演变为了阵痛,语无伦次地说道:“不,我只是说,你梦到的事不一定会发生……我是说其他事……天呐,我指的是总体走向,我还是有可能收养你,但这不是必定的 ……”


    费奥多尔擦了擦眼角的眼泪,声音里带着压也压不住的哽咽。


    “对不起,我只是很羡慕梦里的那个我。他拥有一个全世界最好的养父和一个充满爱的童年。”


    措不及防被以最高规格夸赞的季言秋动作都僵硬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在男孩的面前蹲下,将他抱住。男孩实在是太过瘦小,那怕是在身材对比起同龄人来说一直要更单薄些的季言秋怀里也像是一只营养不良的小猫崽。这让季言秋的内心猛烈动摇起来,纠结了好一会,轻声在男孩的耳边给出了承诺。


    “再让我好好想一想吧,给我三天时间,我会想好的。”


    “那您可以每天都来看看我吗?”他的怀里来了费奥多尔闷闷的声音。


    季言秋有点迟疑,但还是点头答应下来,轻拍着男孩的背。


    “我会的。”


    费奥多尔将脸埋在东方人不算宽厚、但却让人感到无比温暖的怀里,嘴角上扬,露出了与眼泪不该共存的满意笑容。在旁边目睹了一切的果戈里默默往沙发的另一头挪了些,决定回头将别墅里的老鼠全丢出去。


    ——————


    “聊得怎么样?”


    天色已然逐渐转暗,东方人面带疲惫的从别墅中走出来,听到长辈的询问后长叹了一口气,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算是误会,也不能算是误会……因为在十年后的世界里,他们两个的其中之一确实是我的养子。”


    QIN先前也对意大利那边的研究有所了解,因此只是思索了一番后便给出了结论:“是因为先前那次吗?”


    季言秋无奈的点了点头:“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差错,让那孩子拥有了未来的记忆。”


    可问题是,剧情的走向就一定会按照十年后火箭筒所呈现出来的未来走吗?这个问题太过深奥,里头涉及到了许多东西,一时半会竟是无法完全说清。


    季言秋没有将十年后的【季言秋】所说的“世界线发生改变”这件事说出来,虽说他十分信任华国的长辈们,但他的直觉一直在提醒着他不要将这件事说出去……最起码不是现在说。


    QIN沉吟了一会后说道:“那你怎么想?”


    季言秋苦笑一声:“我不知道。收养一个孩子太麻烦了,更何况是两个。而且根据我在十年后世界的短暂停留所了解到的,这两个孩子的性格都不是那么好管束的类型。”


    跨国收养本来就程序繁琐,而且费奥多尔和果戈里还是异能者,他想要收养就更加麻烦了。至于两个人的性格……果戈里还好一些,目前他和大果戈里相处时尚且还能掌控对方那时不时冒出来的恶劣想法,但费奥多尔这孩子就让他有一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这世界上有生来的恶吗?又有生来的恨意吗?将一段长达十七年的记忆强行塞到一个孩子的大脑之中又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季言秋不知道,但他能从那双紫红色的眼睛里看出来,那个小小的俄罗斯孩子已经不能算是一个孩子了。


    而这一切,或许都是因为他。


    想到这里,他做了一个深呼吸,转过头去再看了一眼身后的那栋别墅。二楼临街的房间窗户被窗帘所遮盖,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道瘦小的身影正站在那里,凝视着街道上的人。


    QIN走上前去拍了拍学生的肩膀,安抚道:“我们还要在俄罗斯待一段时间,你可以好好想一想到底要不要收养这两个孩子。不用害怕手续问题,我方才和列夫聊过了,这两个孩子都是黑户,而且因为某些特殊原因不能被官方异能组织收录。我想俄国政府一定很乐意将这个人情让给本世纪最年轻的超越者。”


    季言秋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笑容,语气平淡:“或许再过一年我就不是最年轻的了……法国的阿蒂尔.兰波才十六岁,有小道消息说他也要晋升超越者了。”


    “那到时候就换个更好听的名头。”QIN的嘴角微微上扬,难得开了个小玩笑。


    冬日的太阳总是消失的很快,小雪纷纷扬扬的从天上飘落,降落在两人的肩头。季言秋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道人影,收敛了眼底的情绪。


    “让我好好考虑吧,老师。现在我们该回去了。”


    第122章 第二场对话 “没关系,我不会让它发生……


    俄罗斯的官方晚宴要比英国上流社会的宴会好的多——这是季言秋在大厅里头呆了一个小时之后的想法。


    或许是因为两国在外交上的亲密关系, 又或者是现在的俄罗斯政府崇尚的风格天生就和奢靡与狡诈无缘,这场欢庆华国代表到来的宴会要比季言秋想象的更加干净一点。


    光是异能者和一同到来的其他政府人员分开来就已经是十分贴心的举措了。不过长辈们似乎也没想让他参与到那些乱七八糟的政治交际里,季言秋还是进入宴会厅时才知道这一次华国到来的目的不仅仅是外交拜访那么简单。


    但他本来也就只是蹭个回程的飞机而已,就连来访人员名单上他的名字后面都标注的是【家属】。所以说他在俄罗斯这段时间只需要考虑那两个孩子的事情就可以了……一想到还在别墅里头等着他答复的费奥多尔以及幼年果戈里, 季言秋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等什么时候他一整天都没叹过一口气, 就说明他的生活终于平静下来了。


    属于异能者这边的大厅氛围很是轻松,人也很少。季言秋跟在自家老师的身边勉强认了两个人, 随后就因为QIN要去见一位老朋友而自己跑到了角落的桌子旁喝果汁, 看着那些正在交谈的陌生文豪们,试图根据他们的特征来与现实里的文豪们对号入座。


    说实在的, 这很困难。俄罗斯人的长相太有特色, 但这种特色聚合在一起的时候就会让人分不清谁是谁了,而他又不能依靠气质这一类说不清摸不准的东西来分辨。


    季言秋抿了一口葡萄汁, 随机选择了一个方向看过去。


    那边那位拿着白兰地的男人看上去很像伊凡.屠格涅夫,因为他有着一双莫名让人感到高贵的浅色眼睛, 使季言秋联想到了《初恋》的男主角。他正在和一位眼神坚毅的女士交谈, 那位女士的黑色短发如此显眼,是经典的苏联女战士发型, 季言秋大胆猜测她的名字是安娜.阿赫玛托娃。至于他们后面站着的拿着手杖的蓝眼绅士,QIN在走之前和他介绍过, 是安东.契诃夫先生, 一位出色的医疗组成员。


    放到一年前他肯定不敢想象这幅画面——俄国文学的半壁江山就站在他的面前呢!虽然他认不出来其中的三分之二到底是哪位他曾经拜读过作品的文豪。


    就在季言秋准备壮着胆子上去搭话时, 一只手晃晃悠悠地搭上了他的肩膀。东方人的身体一僵, 瞥了一眼肩膀上的手,没好气地抬手把它扫了下去。


    “果戈里,你是怎么进来的?”季言秋转过身去,板着一张脸对上了笑嘻嘻的白发俄罗斯人。


    “什么叫我怎么进来的?我也在随行名单上啊, 您忘了吗?”果戈里动作天衣无缝地抽走了季言秋手中的杯子,又极其自然地转了个身,把杯子交给了服务员。


    一时不慎被他得手的季言秋眯起眼睛,目送着自己喝到一半的葡萄汁远去,身上开始冒黑气:“如果你的目的是惹我生气的话,那么你成功了,尼古莱。”


    他的语气很是亲切,但果戈里却是打了个寒颤,下意识举起了双手做出投降状,往后退了一步:“哦,亲爱的季先生,我想你需要先听我解释一下——那杯不是葡萄汁,而是葡萄酒。”


    季言秋狐疑地看着他:“葡萄酒?可我没喝出一点酒精味。”


    “这就是俄罗斯想要达到的效果,像是果汁一样好入口。”果戈里有些无奈,“您不会认为俄罗斯的宴会上有一半都是无酒精饮料吧?这可不俄罗斯。”


    这很有道理。季言秋将信将疑地拿起了另一杯颜色稍浅的“果汁”,抿了一口:是苹果酒,但酒精味很淡。


    果戈里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已经验证完了自己的说法,顿时理直气壮起来:“我没有说错吧?这些都是果酒,只是葡萄酒的酒精味藏得最好。”


    季言秋把那杯酒放下来,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好吧,那确实是一杯酒——但你把它拿走做什么?”


    “噢,亲爱的季先生,我希望您能明白一点。”果戈里很是真诚地说道,“在自己拥有可以瞬间覆灭一座城市的能力,还不清楚自己完全喝醉之后会做什么的情况下,最好不要随便喝醉。”


    季言秋无言以对:“……嗯,考虑周到。”


    知道那些五颜六色的小甜果汁都是俄罗斯特供果酒之后,季言秋自动自觉地往旁边走了几步,免得自己又顺手喝上了。果戈里也跟着他往旁边挪,直到两人无意之间来到了通往露台的门前。


    “说吧,什么事?”季言秋确认露台上没有人后往墙上一靠,说道。


    果戈里给出了他每次问出这个问题之后的标准回答:“没有事就不能来找您了吗?季先生。”


    “少来这套,每次你都用这个来搪塞我。”季言秋很不客气的说道。


    果戈里耸了耸肩,这种像是老父亲与叛逆儿子之间的对话方式似乎已经悄无声息地成为了他们一贯的相处方式。


    “好吧,那我下次会省略这个步骤——聊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你指的是和谁聊?”季言秋装作听不懂他指的是什么。


    果戈里叹了一口气:“您明明就很清楚我在说什么……有关于十年后您的养子,以及一位不知道会不会被善良的您收养的流浪儿。”


    他在说后半句话时音量忽然降了下来,就像是在故意的降低后半句话的存在感,只不过却适得其反。


    季言秋注视着那双金色的眼睛,似乎想要从中看出些什么来,过了半晌之后将头向后仰了仰,后脑勺靠在墙面之上。


    “你想让我收养他们吗?”季言秋也用同样轻的声音回复道。


    果戈里给了他一个诧异的眼神:“您为什么会这么想?我要求您来到俄罗斯只是因为一个承诺,一个小小的承诺——这个承诺可没有规定我一定要说服您收养两个孩子。”


    “我还以为你会提供一条龙服务。”季言秋开了个玩笑,“不过,你和我这么平静的聊天还真是让我感到有几分不适应。可能是因为这里没有花束给你掐,让你缺少了一点发挥空间,是吧?”


    果戈里做了个鬼脸,装模作样的抱怨道:“亏我还特地在心里面演练了很多遍这场对话呢。”


    气氛似乎又重新变得活跃起来,季言秋的手指下意识的在墙面上轻轻按动着,这是他在与人谈话时的小动作。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到底要不要收养那两个孩子……你知道的,我也才二十二岁,再过一个月要变成二十三岁。就算放在一百年前,在这个岁数就拥有两个儿子也是十分少见的。”季言秋顿了一下,说不清是不是在吐槽,“而且最大的那个还十四岁,正值叛逆期啊。”


    果戈里伸出了自己的手指,做了一个十分简单的加减法,最后煞有其事的告诉了东方人自己的结果:“确实如此,经过我的计算,你需要在九岁时就生下他。”


    “……听起来很可怕。”季言秋按了按额头,有些无奈的说道。


    不过,他没有明着说出来的是,最让他迟疑的并不是年龄问题,而是两个孩子的性格。先不说思维跳跃、难以管控的果戈里了,在十年后的世界让另一个自己无比头疼的费奥多尔更是获得了双份记忆,季言秋根本就看不透这个七岁的孩子到底想要做什么。


    在这种情况下,让他来收养真的是件好事吗?季言秋不知道,也不敢去轻易尝试——苍天可鉴,在四年前他还是被照顾的那个!


    果戈里似乎是捕捉到了他的焦虑,脸上的笑容忽然就收了起来,换上一副十分少见的正经表情。这位一直不喜欢好好和他说话的俄罗斯青年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唔……根据意大利官方的研究结论,十年后火箭筒其实也有涉及到横向的时间轴。也就是说,那不一定是既定的未来。”


    “这个我知道。”季言秋有些苦涩的笑了笑,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有关于你回去的事情……”


    “哦,这个吗?”果戈里似乎不是很在意这个问题,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放心吧,这个我能自己解决,我已经找到一点思路了……再等一等,等一等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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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墙上的挂钟转过代表了午夜的“12”,来到数字“9”时,季言秋提着三层保温盒,深吸一口气后摁响了别墅的门铃。


    保温盒里是他亲手做的早餐。其实一开始他没想着要带东西过来,但在烹饪自己那份早餐时明显走了会神,反应过来的时候锅里面已经躺了三个鸡蛋,就连撤回都没有用了。


    好吧,往好处想想,这证明了我起码可以保证孩子拥有规律且美味的一日三餐。季言秋非常懂得苦中作乐的想道。


    门很快就打开了,倒不如说在他摁响门铃的三秒钟之后门把手便被人从里面摁了下去,简直就像是有人一大早就已经在玄关等待他的到来。


    “季先生。”不出所料的,门后是有着一双紫红色眼睛的俄罗斯男孩。他还是那副畏寒的样子,身上穿着厚厚的大衣,再加上头顶有些宽大的毛毡帽,把他本就瘦削的身子衬托得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


    季言秋露出温和的笑容,向上举了举自己手中的饭盒:“早上好,我为你们带了早餐。”


    费奥多尔睁大了眼睛,看上去很是惊喜。他就像是一个突然接收到自己所期盼的养父给出的善意那样忐忑不安的小孩,将那扇门拉的更开:“谢谢您……您可以不必这样,托尔斯泰先生有派人来照顾我们。”


    在那扇门完全敞开的那一刻,季言秋瞥清一抹白色在身后的走廊一闪而过,他猜测那就是费奥多尔在门铃响后这么短的时间内便能来到玄关开门的原因。他收回思绪,明知道男孩脸上的表情有很大几率是装出来的,但还是忍不住心软,揉了揉对方的头顶……虽然他只能碰到毛毡帽。


    “这是我无意之间做多了的早餐,光我一个人可吃不下,所以得辛苦你们帮我消耗了。”


    这很明显是个善意的谎言,但费奥多尔听了非常受用,侧过身去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请进吧,先生。今天您会在这里留多久?”


    季言秋走进玄关,脱下自己的大衣挂在衣帽架上,一边更换鞋子,一边不太确定的说道:“或许会是一个上午?我最近都没有什么事情要忙,留下来陪你们吃顿午餐应该没有问题。”


    费奥多尔乖巧的站在一旁,闻言露出了十分灿烂的笑容。


    “那真是太好了。”他用着很轻快的语气说道,“我们可以有幸品尝到您的手艺吗?伦敦日报上说您的同僚们——前同僚们对此赞不绝口。”


    “当然可以,想吃什么菜我们可以过一会再讨论。”季言秋将自己的靴子放进鞋柜里,很敏锐的捕捉到走廊的拐角有一小片不太明显的白色衣角。


    ……这是故意的?他有些疑惑地将目光移了开来,重新落在了费奥多尔的身上。男孩脸上的笑容没有变化,就像是根本没有发现自己的同伴正光明正  大的站在走廊拐角偷看这边一样。


    好吧,两个古怪的孩子。季言秋决定不再纠结两个孩子这奇怪的相处方式以及行事作风,而是先转移到有温暖壁炉的客厅里去。


    恒温系统很管用,但有时候人就是需要更加猛烈一点的热量来驱散隆冬的严寒。


    今天的谈话应该定什么内容呢?先从记忆开始吗?还是从他们从西伯利亚荒原走到这里来的经历开始?


    季言秋脑海中不断筛选着可以用上的话题,心不在焉地在走廊上行走着。费奥多尔安静地跟在他的身后,就像是这么做过许多次。


    客厅门被推开,露出后方比昨天进行谈话的房间更大一点的空间。列夫.托尔斯泰十分贴心的将家具的边边角角都包上了软垫,虽然他知道那些家具的尖角对两个异能者来说一点威胁也没有。


    或许托尔斯泰先生会比我更适合抚养这两个孩子……季言秋看着这些不起眼的小细节,脑子里的思路已经变成了脱轨火车。


    “先生,我们就坐在这边这个沙发上可以吗?”就像是看穿了东方人的想法,费奥多尔及时出言打断了他的思路。这显然效果显著,季言秋很快便忘记了自己方才试图为两个孩子寻找更合适监护人的想法,点了点头。


    “当然可以,你们想坐在哪里都可以。”说着,他就在离壁炉最远的小沙发上坐下了,将更温暖的长沙发留给了孩子们。


    费奥多尔和果戈里并没有拒绝这份好意,并肩坐在一起。


    客厅里的壁炉正在安静燃烧,时不时发出噼啪的声音。季言秋斟酌好了自己的话语,正要抛出话题,就看到对面的费奥多尔抢先一步开了口。


    “季先生,我昨天晚上又做梦了。”男孩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垂了下来,从季言秋的角度看过去,或许可以将这个动作的情绪归为恐惧。


    “你梦到了什么?”季言秋的声音柔和了些,带着安抚的力量。


    “一些不好的事情。”男孩笑了笑,头低下去了些,让季言秋看不出他的情绪。


    “没关系,我不会让它发生的。”


    第123章 鸽子和早餐 “是啊,我早就有答案了。……


    这个话题很快便被费奥多尔带了过去, 他在季言秋开口追问之前就率先扯了扯果戈里的袖子,指向了保温盒。


    “先生,我想我们应该先将这份早餐吃掉——无论是哪个国家的早餐放冷了应该都差强人意。”


    果戈里立即点头附和:“对,我正好也饿了呢。”


    季言秋没有意见。他不认为自己能从这孩子嘴里问到更多的话, 再继续追问下去会让这件事变得没完没了, 而且他自己也很讨厌追问个不停的人。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季言秋有在非常好的遵守着华国的传统美德。


    三层保温盒被打开, 一层层的排成一排放在茶几之上。季言秋还没有把握到俄式早餐的精髓, 因此做出来的更像是华国俄国与英国常见早餐的混合体。不过就算是这样,味道也依旧不错。


    季言秋并没有在来之前吃早餐, 从心理学上说, 共同用餐是拉进人与人之间距离的良好方式,这或许也是为什么这么多交际场合都一定需要一张餐桌。在切割自己盘子中烤香肠的空隙里, 他抬起头来偷偷瞥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的两个孩子。


    有些出乎他意料的是,不仅费奥多尔的餐桌礼仪挑不出毛病, 就连果戈里也是一样。要知道这孩子的成年体可是恨不得将小羊扒的汁甩到对面用餐的人脸上。


    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 费奥多尔停下手中的动作,对着季言秋笑了笑:“是有什么事想对我说吗?先生。”


    “不, 我只是想问问这份早餐合不合你们的口味。”季言秋很快便编出了一个理由,同样回以温和的微笑。


    果戈里从蒜香烤面包里抬起了脑袋, 终于对加入他们的对话产生了一点兴趣:“鸡蛋非常好, 但我不太喜欢烤香——”


    “非常美味。”费奥多尔保持着完美的微笑打断了他, 看着东方人的眼睛, 又重复了一遍,“非常完美。”


    果戈里闭嘴了,他默默的用异能把烤香肠挪到了费奥多尔的盘子里。


    季言秋只当做自己看不见他们的小小互动:“你们能够喜欢就好。”


    “真的非常感谢您能对我们如此上心。”费奥多尔用一种十分乖巧的声音回复。如果互联网上有“乖孩子排行榜”的话,季言秋想他一定会慷慨的为费奥多尔投上一票。


    多么出色的伪装, 如果他真的收养了这孩子的话可以建议他往外交方面发展……等一等,他怎么就自动带入孩子家长的身份了?


    季言秋把头又重新低了下去,用叉子戳了戳盘子里的西红柿片,似乎看见那飞溅出来的西红柿汁就可以让自己突然发昏的大脑冷静一点。


    一顿诡异、平静但又温馨的早餐就这么结束了。季言秋吩咐这栋别墅里的后勤人员将保温盒收下去,对上那双紫红色的眼睛时不由得陷入了沉默。


    接下来要从哪个方面切入话题才好?季言秋的手指在沙发上蹭了蹭,感到了几分茫然。


    他实在是不擅长试探,一般而言,与他的对话都是由对话方主动发起。一开始或许还有比较合适的时机,但偏偏费奥多尔又开口直接打断了……嘶,头疼。


    用完早餐之后已经接近中午,季言秋看了一眼时钟,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话题:“我认为我们的午餐可能需要延迟一段时间了。”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费奥多尔笑着擦了擦嘴角,虽然那里非常干净。


    “尽管我们今天的午餐不能按时进行,但往好处想,冬日正午的阳光可不是谁都能随便拥有的——今天可正好是个大晴天呐。”季言秋偏过头去,独属于冬日的温和阳光洒在他的脸上,将那双深棕色的眼睛变成了接近琥珀的颜色,异常漂亮。


    比起外面的阳光,果戈里看上去对东方人的眼睛要更感兴趣一些,他兴致勃勃的身子往前倾了点,就像是在试图搞清楚那双眼睛的内部结构。


    “太阳底下人的瞳色都是会变浅的,不是吗?”季言秋看到了他的动作,下意识的向后躲了躲,开口解释道。


    果戈里点点头:“确实如此,费佳的眼睛在太阳底下会偏紫……但为什么阳光一照过来你的眼睛就半透明了?”


    从深棕色变成琥珀色可不是简简单单颜色减淡就可以达到的效果,而最关键的还在于几乎呈半透明的虹膜。


    季言秋抬手碰了碰自己的眼睛,不太确定的说道:“或许是天生的,我不太清楚这些。”


    他的眼睛颜色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有很多人感慨过这奇妙的变化,但他从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不过好像在十年后的世界里,他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了黑色……这又是因为什么呢?


    从开始眼睛的话题之后就一直沉默着没有发声的费奥多尔忽然开口,打断了他们的讨论:“今天的天气这么好,我想我们不应该浪费上天难得的恩赐。可以带我们出去走一走吗,季先生?托尔斯泰先生不允许我们在没有监护人带领的情况下出去闲逛。”


    季言秋愣了愣,莫名感觉眼前的男孩不太喜欢有关于眼睛颜色的话题,又或者说不喜欢有关于别人提到他的眼睛。他很快便联想到了十年后有关于他瞳色的变化,于是将原先想好的话给咽了回去,顺着费奥多尔的话点了点头。


    “确实是个好天气,而我们刚好还拥有着午后这一段黄金时间……你们想去哪里走走?”


    费奥多尔巧妙的将选择权又转回到了他的手上:“您来决定就好,我们对莫斯科也并不了解。”


    果戈里没有异议,看上去只要能离开这栋别墅他都挺开心的。


    季言秋在以前所构想过要游览的景点里筛选了一遍,最终决定带两个孩子去圣瓦西里大教堂。他曾经在一本旅行杂志上看到过这栋建筑,高明度的色彩十分吸睛,想必冬日里总是灰蒙蒙的天空也不能掩盖它的美丽。


    在估算好距离之后,季言秋选择了步行来作为他们这一次的出行方式。昨天下的雪已经被环卫工人们扫到了一边去,季言秋猜测他们非常幸运,正好遇到的是小雪,不然不会有人会费尽心力把到达小腿中部的雪层推平的。


    走在由石板所铺设的人行道上,季言秋扯了扯自己的厚围巾,呼吸之间所产生的白雾顺着围巾的缝隙往上飘。街上没什么人,毕竟现在正是午餐前的准备时间,若是某一家人再急促一点,现在应当已经坐在餐桌前开始摆放餐盘。


    但季言秋知道,这也有其他原因——西欧的战火轰鸣声终究还是传到了被冰雪所覆盖的东欧来,哪怕那可怕的争端距离他们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恐惧依旧在人们之间传播开来。


    其实本来不会有这么大的影响,可最要命的是,受袭的可是伦敦。在所有欧洲人眼里,既然伦敦能够出事,那么自己国家的首都也不一定会安全了。季言秋看着两个穿着黑色大衣的俄罗斯人脚步匆匆的从他身边掠过,于心中这么想道。


    出了门之后,费奥多尔穿得更厚了,远远看过去就像是一小团带着颜色的雪球。他有些艰难地加快了脚步,来到了东方人的身边,扯了扯他的大衣袖子。


    “先生,您有带鸽子粮吗?”那双紫红色的眼睛在冬日的阳光下确实呈现出了原有的紫色,漂亮得就像是一颗名贵宝石。


    “没有,小先生。你是想要喂广场上那些总是向路人讨食的鸽子们吗?我劝你不要,毕竟它们总是很凶。”季言秋微微弯下腰来拍了拍男孩的头顶,顿了一下补充道,“虽然我没来过这里,但我猜测全球各地的鸽子都一样。”


    就像是伦敦桥上徘徊的鸽子会抢走路人的薯条,谁也不能保证圣瓦西里大教堂前的鸽子不会想要追着一包玉米粒跑,哪怕对方并不是很想喂它们。


    “我只是想近距离看看它们。”费奥多尔十分认真的说道,“您知道的,自从那件事情传到莫斯科之后,鸽子这种生物就突然变得受欢迎了起来。”


    季言秋沉默半晌,轻声附和道:“是啊,谁会不喜欢鸽子呢?没关系,如果你实在想喂它们的话,那里总会有卖鸽子粮的人的。”


    他知道男孩在指什么——人们忽然开始亲近鸽子,无非就是想从这象征着和平的洁白生物上寻求到一点安慰。


    费奥多尔点头答应下来,甚至很贴心的补充了一句:“我有将自己的积蓄带出来。”


    哦,积蓄。季言秋在心里面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莫名有些酸涩。他已经习惯了一个孩子将钱包里头的零钱们称之为零花钱,而不是属于成年人的积蓄。


    “这当然不需要你自己掏钱,费佳。那会让我沐浴在路人谴责的目光下的。”季言秋又在那里毛毡帽的顶上拍了一下,“我得实话实说,我已经快忘记自己的存折里有几个零了。”


    在他于阿云姐的帮助下开通了在华国的储蓄账户之后,里面就忽然多出了一大笔钱,来自几十个账户。QIN先生告诉他,这些都是提前给的压岁钱,当然了,到了正式过年的时候他还会有一份。


    “这话可有点伤人。”一个将围巾拉过鼻子的路人在路过时忽然小声地说了这句话,显然是听到了有关存折的话语。


    季言秋有些哭笑不得,他往回倒了一步,在磨磨蹭蹭跟在他们后面的果戈里肩膀上推了一把,把他推到了和费奥多尔差不多的位置去。


    “并排走会更方便说话——如果你们有话要跟我说。”他眨了眨眼睛,走到了两个孩子的中间去。


    果戈里尴尬的扭头看了看眼睛笑成月牙的费奥多尔,决定在接下来的路程里把自己当做哑巴。


    圣瓦西里大教堂不负它的盛名,季言秋看到它的第一眼就被那鲜艳的色彩给吸引住了。


    “我小时候认为它的屋顶很像是好看的圆形饼干。”他松开两个孩子的手,说道。


    果戈里盯着那些半圆尖塔,认可的点了点头:“确实有点像。”


    费奥多尔倒是目标明确地用目光先在红场中央鸽子经常出没的地方扫了一圈,只不过到了最后注意力却落在了一只明显不是鸽子的生物之上。


    “季先生。”他扯了扯季言秋的袖子,指向了不远处的长椅,那上面正坐着个在安静看书的男人,“那是您的老师吗?”


    季言秋闻言立即看了过去,再看到那标志性的斗篷时便已经认定了对方的身份,有些惊讶的带着两个孩子走到了自家老师的面前。


    “老师,你今天不是有个会议吗?”


    QIN头也没抬的回答了他:“有位发言人在出门时不小心踩到了从屋顶落下来的冰棱,摔断了大腿骨,所以这场会议要推到下午去了。”


    果戈里感同身受地吸了一口凉气,但竟然有些跃跃欲试:“踩在冰棱上?那和踩在圆棒子上的区别是什么?”


    QIN这下终于将自己的目光从书上移开来了,先是看了两眼季言秋一左一右的两个孩子,紧接着便对自己的学生轻声说道:“这就是那两个孩子吗?”


    季言秋点了点头,有点犹豫要不要先把果戈里的嘴给堵上:“对,今天天气比较好,就想带他们出来逛一逛。”


    “挺好的。”QIN说出了每个长辈在路上碰到小辈时总会说出来的标准话语,“多出来走走,晒晒太阳,对身体好。”


    再说完这句话后,他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但还没开口就扭过头去咳了两声。


    方才没仔细看,现在才发现,那小一些的俄罗斯男孩看上去身子也不怎么好……这算是什么?师门一脉相传的体弱多病么?


    季言秋明显也联想到了这一点,果断决定不在这个话题上多言语,将两个孩子往前推了推:“这是我的老师,QIN先生。”


    费奥多尔露出了乖巧的笑容:“QIN先生好。”


    果戈里则要更加直接一点,偏过头去对着东方人问道:“如果你真的收养了我们,按华国那边的叫法,我们应该叫你的老师什么?”


    “一般来说是师公,但这不太好听,我宁愿你们喊我祖父,又或者是老祖宗什么的,虽然这听起来像是正在流行的武侠小说。”QIN先生再次恰到好处的展现了他的冷幽默。


    果戈里没觉得他在开玩笑,并且跃跃欲试:“老祖宗这个叫法可真棒。”


    季言秋嘴角抽动两下,余光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些白色的影子,当机立断的指向了广场中央那些鸽子们:“你们先前不是说想喂鸽子吗?去吧。”


    说完,他掏出了自己放零钱的小钱包塞到了费奥多尔的手里。


    将两个孩子成功打发走之后,他收回目光,有些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QIN看向他的眼神里带上几分笑意,问道:“怎么了?没睡好吗?”


    “不,我只是有点……苦恼。”季言秋把手放下来,叹了一口气,“有时候我觉得他们就只是普通的孩子。”


    “这话倒有点奇怪,孩子不能被分为普通和不普通。”QIN将手上的书合拢,往旁边挪了挪,为季言秋让出了坐下的空间,“如果你是说他们拥有异能力的话,那只能说他们是情况特殊一点的孩子。”


    “您知道我不是在说这个。”季言秋更加无奈了,但还是顺着老师的指示坐了下来。不远处,费奥多尔已经成功买到了一包鸽粮,正在很安静地喂着那些鸽子。而果戈里则是永远不放过一点找乐子的机会,斗鸽子斗得不亦乐乎。


    QIN看着这一幕,或许是因为他先前所说的话,又或许是这副年轻的皮囊之下确实是已经年老的灵魂,季言秋总觉得他有点像上了年纪的老爷爷在看孙辈,脸上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慈爱。


    “你虽然说你非常苦恼,还在纠结着要不要收养这两个孩子。但从你愿意带着他们出来、愿意带着他们来见我这些举措里,我已经读出你的答案了。”


    “……”季言秋先是沉默了一阵,随即就像是突然卸下了力道的棉花一样放松了自己的四肢,往椅背上一靠,捂住了自己的脸,声音闷闷的。


    “是啊,我早就有答案了。”


    第124章 意料之外的邂逅 怎么会呢?你可是普希……


    或许是看出了两个大人需要私下谈话的空间, 费奥多尔和果戈里非常贴心的假装对喂鸽子这件事十分感兴趣,硬生生又买了两包鸽粮,直到管理鸽子的人上来劝阻他们少喂一点才收了手,回到了长椅旁边。


    “和鸽子们玩得怎么样?”季言秋已经结束了与老师的对话, 随着心里的茫然消散, 就连脸上笑容都真实了许多。


    “不怎么样,先生。”果戈里抢答道, 转过身去展示他莫名破了一个小洞的外套, 棉花从洞里跑出来,在冬日的冷风里飘啊飘。


    “那群恶毒的鸽子啄我的屁股。”少年凉飕飕地看了眼那群涌向下一个路人的鸽子们, “我还以为我的外套不好吃呢。”


    两个大人很没同理心地笑出了声, 而比果戈里小了七岁的费奥多尔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往好处想, 你也成功拔了几根鸽子的尾羽,我看见了。”


    果戈里一边都嘟囔着一边把那几片羽毛从口袋里掏出来:“可我还是没办法在它们的屁股上咬回去, 这可不太公平。”


    总而言之, 与鸽子的故事告一段落。季言秋用异能帮果戈里补好了外套,并且热情的邀请QIN和他们一起进去圣瓦西里大教堂参观, 被很委婉地拒绝了。


    “我已经去过好几次了。”他的好老师是这么说的,“而且你应该没忘记我还有工作吧?”


    本质上现在还属于无业游民的季言秋沉默了, 十分干脆地与QIN告别, 转身离开。


    在进教堂之前, 费奥多尔小先生很暖心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没关系的季先生, 等您回了华国之后就会忙起来了。”


    季言秋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是吗?那太好了。”


    看,人就是这样,闲下来时想找点活干,真有活干就又不乐意了。


    把有关工作的事情抛到脑后, 季言秋将注意力放回到了眼前的教堂上。圣瓦里西大教堂最出名的是它的壁画与浮雕,浓烈的色彩相撞在一起,形成了俄罗斯十六世纪之际民间艺术的倒影。由于宗教与国情的不同,季言秋很少进入教堂这一类宗教色彩浓厚的建筑。上一次进入到教堂里面,还是陪着简.奥斯汀去圣保罗大教堂调查神职人员失职的事情。


    “还真是震撼。”季言秋望着那一整面的浮雕墙,感慨道,“每次看到这些古建筑都会忍不住想,这竟然是几百年前就建造出来的东西。”


    “毕竟信仰的力量很强大,能让人忘记肉身上的苦痛,只留下一颗虔诚的心脏。”费奥多尔站在他的身旁,注视着上方的圣子受洗图,轻声说道。


    季言秋因为他这与年龄极其不符的话而多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感到意外,而是就这么与一个七岁的孩子聊起了宗教与工艺。”这里好像没有那幅经典的《最后的晚餐》,也没有钟楼。”季言秋在基本看过一遍壁画后说道,“圣保罗大教堂将这幅画放到了最显眼的位置。”


    “或许是有的,只是我们没有看到而已。毕竟我们更喜欢在抬头时看到先贤们,而不是悲剧的前兆。没有巨大的标志物,很多东西都会没那么显眼,比如说这里的钟楼不像英国那边一样在外面挂一个巨大的时钟。”


    阳光透过彩窗,被折射成不同颜色的光放到地上。费奥多尔伸出手去,看那些色彩流淌在自己的手上,明明做着孩子气的动作,说出来的话却像是个学识渊博的成年人,如果在场有普通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感到惊悚不已。


    果戈里早就用异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季言秋看着眼前的孩子,有些犹豫,但还是开了口。


    “在另一条世界线上,你经常去教堂吗?”


    异能者们很少有算得上虔诚的信仰。异能力让他们明白了神明与人之间也没有什么差别,而常人所没有的力量也免除了他们只得无助地将所有希望寄托在神灵身体的可能。根据现实地位与异能力强大与否的关系,费奥多尔必定强大,无需去求助虚无缥缈的神灵。


    那又是为什么,这个强大到无需将精神寄托在宗教上的孩子会对教堂壁画与浮雕上的故事如数家珍?


    那双紫红色的眼睛望了过来,透彻得就像身后的彩窗玻璃。季言秋于恍惚之间看到有一抹可以称得上是偏执的悲伤从中一闪而过,等他反应过来之后还为自己下意识给出的修辞给吓了一跳。


    偏执和悲哀搭配在一起很奇怪……可不用这个词语,他真的很难形容那牢牢扎根在男孩眼睛里的情感。


    “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我]经常去,而是[你]经常去。”费奥多尔收回视线,从侧面看过去,可以发现他的睫毛在微微颤抖,就像是在无声地阻挡眼中过满的情绪流淌出来。


    “[你]最常去的是圣保罗大教堂,有时会跑到法国那边的巴黎圣母院去,和维克多.雨果一起坐在塔楼上发呆。”


    被战争与死亡的重量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宣传官每一时每一刻都能听到民众的哭嚎,只要闭上眼睛,逝去的灵魂就对着他流淌出血泪。于是,他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教堂,背着这世上最沉重的负罪感,请求这世界上不知存不存在的神灵原谅他的过错,让那些因为他而死去的人们得以安息。


    ‘……请您宽恕。’


    他坐在空无一人的教堂里,像是一个孤独的圣人。而他的养子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义无反顾地拥抱着这世间所有人的罪。


    他的父亲是个圣人,费奥多尔一直都知道。有时他会阴暗地想,如果父亲能不那么善良,那些人也不会将不属于父亲的苦痛抛到父亲的身上。但这是不可能的事,因为就连他的异能都固执地辨别“这个人类的灵魂纯白无黠”。


    他不能改变父亲圣洁的灵魂……费奥多尔看着那双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的深棕色眼睛,此时那里面还没有被悔恨与愧疚填满。


    所以,他要改变那些污浊的罪。


    ——————


    他们并没有在教堂里待得太久。果戈里在把教堂里头不允许游客们踏足的地方通通探索过一遍之后便“嘭”的一声挤进这对沉默的养父子之间,开始拖长了尾音抱怨这里太过压抑。


    “我们可以去买点东西。”他很认真地提议,“这附近有一家很出名的糖果屋,里头的棉花糖会发光。”


    费奥多尔这一次很宽容地回复了他:“那是装饰品,吃下去会让你的舌头也被荧光剂染色——不过我赞同换个地方的提议。”


    季言秋还在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闻言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心不在焉,像是被风吹过来的。


    “糖果店吗?很不错的地点。”他回过神来,在果戈里的肩膀上拍了拍——这个年纪的俄罗斯青少手总是长得很快,果戈里已经快到他的肩膀那么高了。


    东方人笑了笑,看上去已经有了几分长辈的样子。


    “带路吧,小先生。”


    被肯定了的果戈里很高兴,这导致他头脑发热抓住了身边两个人的手,直接用异能把他们带了出去。季言秋被吓了一跳,在确定没有路人注意到之后严肃地在果戈里的额头上敲了一下。


    “别在这么多普通人面前用异能。”他顿了一下,或许是想到了成天用异能赶路的狄更斯和用异能搬运买好的食材的自己,又底气不足地补充了一句,“最起码挑一条人少点的小巷子。”


    果戈里偷偷朝他眨了眨眼,笑嘻嘻地比了个不太标准的致歉手势:“我明白了——先生。”


    他的后半句话就像是字母在嘴里突然拐了个弯,将一个词语临时更换成了另一个。季言秋有些困惑,但没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不对劲,便将这点疑惑给淡忘掉了。


    在他转身后,白发少年在他的视角盲区对着男孩做了个鬼脸,沐浴在那冰冷的视线里用口型无声说道:我、没、叫。


    成功化解了被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先开口喊父亲的危机,费奥多尔勉强满意地收回了视线,开始考虑起要不往果戈里的糖果里塞鸽子毛。


    圣母玛利亚在上,他敢保证果戈里现在尤其讨厌这东西。


    走在前面的季言秋并没有发现自己未来的两个孩子之间的小小纠纷,他还在努力辨认着这条街的名字。有些老化的路牌让本来就难以辨认的俄文字母更加模糊不清,过了半分钟后,季言秋不得不承认那上面的简直就是一大团连在一起的圈圈。


    好吧,好吧,认路这种事情果然还是要让俄罗斯人来……他的目光在路人的身上停留片刻,觉得他得去问问路。


    “不好意思先生,请问这条街的名字是什么?”他向前一步拦住了一位头发有些凌乱的男人,用生疏的俄语问道。


    男人先是叹了一口气,紧接着抬起了一双写满了疲惫的眼睛,用同样疲惫的声音说道:“很抱歉无法帮助您,毕竟我也不太清楚这里是哪里……我刚来莫斯科三天。”


    “哦,抱歉。”季言秋尴尬地收回了手,对这位简直是三天没睡过觉的先生表示了十分真挚的歉意。


    那位先生点了点头,这个简单的动作也让他做出了一种颓废的感觉。就在他准备继续走自己的路时,刚刚缩在东方人身后的小孩便往左边挪了两步,正好挡住了他的路。


    男人停下脚步,脸色已经开始阴沉起来,虽然一开始他的脸色就不怎么样。


    “这位小先生,你的监护人就在你的正前方不到一米的地方,如果需要帮助的话可以直接往前走一步。”


    费奥多尔笑得很乖巧:“先生,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在男人回拒之前,他做了个口型,无声地说出了一个词语。男人顿时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反复打量着面前这个身高只到他腰部的男孩,直到对上那双紫红色的眼睛才恍惚地点了点头,用做梦一样的语气说道:“……亚历山大.普希金,小先生。我叫这个名字。”


    ……普希金?!季言秋猛地将头转了回来,眼睛里盛满了惊讶。男人的身形很瘦,脸颊因为过度疲劳又或是过度焦虑而微微凹陷,一头金发凌乱到像是早上起来只是简单地用手抓了抓。无论从那个方面来看,这都与现实之中那个伟大的俄罗斯的太阳不搭边。


    “先生,您叫普希金……”季言秋顿了一下,已经做好了消除面前这位先生记忆的准备,“您是否听说过【假如生活欺骗了你】,又或者是【瘟疫横行的宴会】?”


    名为普希金的男人立即做出了警惕的姿势:“你知道我?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居然是真的普希金先生……季言秋有点恍惚,但没有忘记开口解释:“我只是觉得您的名字有些熟悉,像是在某本文学杂志上看到过——”


    “文学杂志?”普希金愣住了,随后竟是慌乱起来,吞吞吐吐的,“那只是……那只是我一时兴起投稿的内容……哦,请当我什么也没有说过。”


    说完,他就要直接离开。季言秋下意识地拉住了他的手臂,发现他藏在凌乱的头发下的耳朵有些发红。


    “先生,请放开我。”普希金很是窘迫,但脸色依旧苍白,没有一点血色。过了几秒,他忽然眯起眼睛,认出了面前这位在报纸上反复出现的大人物。


    “等等,你是那个拯救了伦敦的大作家,报纸花了一整个版面去报道你,夸赞你的品质和文学素养。”


    这下轮到季言秋  的耳廓红了,他不太自在地说道:“我只是个新人作家——”


    “不能这么说,你的作品非常出色,我的编辑……我曾经的编辑在我面前夸赞过你。”他的脸上呈现出一种羡慕和落寞并存的表情,“如果我也和你一样第一本就惊艳亮相就好了。”


    季言秋眉头皱起,开始在大脑中搜索起现实里的普希金先生发布第一首诗时的社会反响,但没忘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他低落的情绪:“有时候只是正好缺少了一点时机和一点运气,你的作品很有灵性。”


    普希金苦涩地笑了笑:“我的文字一向不受人欢迎,我知道的。”


    怎么会呢?你可是普希金呢!季言秋在心里呐喊道。


    前方传来公交车的鸣笛声,普希金神色一变,有些慌张地说道:“哦,我得走了,这班车来的很慢……很高兴认识你,莱芬耿尔先生!”


    说完,他便三步并两步去到了公交车站牌前,成功在那辆车开走之前冲了上去。


    季言秋遗憾地看着他的背影,喃喃道:“我本来还想再多聊两句的。”


    “说不定以后还会遇到那位先生。”费奥多尔语气轻快地说道,“季先生,我想我已经认清楚这里是哪里了——往左拐,我猜。”


    “谢谢你,费佳。”季言秋暂时将这点遗憾放在脑后,走向了不远处的路口。


    第125章 争吵 “虽然这么说有点早了——你要把……


    从糖果店里回来, 季言秋还没来得及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客厅的糖果盒子里,一通紧急电话就打了过来。


    “小秋,很抱歉打扰你的休息时间,不过这里需要你来一趟。”梁煐轻快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如果不是对方强调了这是“没有他在就不行的事”, 季言秋或许会觉得这位总是有很多古灵精怪想法的长辈想骗他去吃下午茶。


    “哦……去哪里?”季言秋把手里的盒子递给费奥多尔,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回复道。


    “去接你的车子已经到了, 不用紧张,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电话被果断的挂断了, 只留下季言秋听着电话里的忙音陷入了茫然。过了几秒钟, 他闭了闭眼睛,转过来对着两个孩子带着歉意说道:“我也许不能陪你们吃午饭了, 虽然现在的时间也确实不是午饭时间……让我想想,晚上怎么样?晚餐时间我再过来陪你们。”


    费奥多尔自然是不会反对的, 而果戈里则是跟随着费奥多尔的动作点了点头。


    季言秋松了口气, 将手机放回自己的口袋里,朝门口走去, 在出门前特地叮嘱:“果戈里,不要一口气把糖果都吃完, 也不可以藏在异能力。”


    果戈里撇了撇嘴, 但还是很老实地把刚刚偷渡到斗篷里的糖果抖了出来, 那份量多到让季言秋有点怀疑自己的视力是不是出现了什么差错, 不然怎么会一路上都没有发现。


    “我会帮忙看住他的。”费奥多尔非常贴心且恰到好处地说道。


    交代好事情之后,季言秋放心地离开了别墅。华国的专车停在门口处,低调的颜色和在伦敦时看到的很像,只是车辆的品牌换成了俄罗斯本土的牌子。


    季言秋拉开车门, 发现后座与前排之间有着一层隔板,不过看上去有些突兀,就像是有人临时把它安装了上去。


    奇怪,这辆车的上一位乘客是俄国总统吗?他的目光在那古怪的板子上停留了许久,直到车子渐渐驶离别墅所在的街道,没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季言秋才缓缓收回了视线。


    可能只是忘记拆除了,这很正常——


    他的这个念头还没有出现超过三秒中,那块隔板便突然被抽走,露出了后方明艳大气的熟悉面容。


    季言秋差点下意识发动异能,在看清楚是谁之后又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此时声音都有点古怪:“Eileen姐?你这是……”


    “惊喜。”梁煐笑得比他开心多了,“怎么样,是不是很意外?”


    “是挺意外的……”差点就要用异能了。季言秋拍了拍自己心脏的位置,感觉它在那一瞬间的跳动频率直升一百六。


    “我早就说过,你这样做不太好。”驾驶座上传来了凉凉的声音,季言秋顿时睁大了眼睛看过去,堪称是惊悚地看到现在是自家老师在开车。


    “怎么就不好了?”梁煐不太满意同僚的态度,拍了拍椅面,“这里每天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总需要一点有意思的东西来调剂一下。”


    “嗯,你说的对。”QIN的声音很平稳,谁也不能说他在敷衍,就算他确实是。


    “你看,又这样。”梁煐叹了口气,把注意力从面无表情却能阴阳怪气的同僚身上移开,落回了自己喜爱的小辈身上。


    “小秋,今天过得怎么样?”


    “还不错……”季言秋还沉浸在“老师在给我开车”这件事里,恍恍惚惚地答道,尾音像是在飘。等车子过了一个弯他才突然想起了一个他从上车开始就一直想问的问题,微不可查地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的思绪更清晰一点——至少把正在开车的老师给忽略掉。


    “对了,Eileen姐,你在电话里头说的那个‘没有我在就绝对不行的事’是什么?”


    QIN在等红绿灯的空挡里回过头来,眉头微皱,对着梁煐投去了不赞同的目光:“你在电话里怎么说的?”


    梁煐很夸张地叹了一口气:“别这样看我,QIN,我可没违法乱纪,顶多就是使用了一点语言的艺术。”


    她伸出一只手来,比划了一个“一点点”的手势。


    QIN决定把她的话当作耳边风,转向了他的好学生:“只是一次很简单的会面而已,而且去见的人你认识。”


    季言秋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我认识的人?可我好像没有收到英国方到访的消息。”


    “不是英国。”绿灯再次亮起,QIN不得已将注意力重新放到了前方的道路上,把解释的工作交回梁煐手上。


    梁煐侧过头去,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再想想,小秋,除了英国那伙人你还认识谁?”


    季言秋愣了愣,一张飘扬的法兰西国旗突然于他的脑海中浮现,让他不假思索地回答:“是法国那边的人?”


    梁煐挑了挑眉,察觉到了什么,不满地拿手肘捅了一下QIN:“怎么还给人家作弊上了?”


    QIN不动如山:“我乐意。还有,我在开车。”


    “……你就算直接撞进北冰洋里我们三个都不会有事。”


    本就不长的路程在长辈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插科打诨里很快便过去,QIN踩下刹车,将车子停在一家充满了老式俄罗斯风味的酒店前。他刚将窗户降下来,两个穿着黑色马甲的侍者便走了过来,表情是在俄罗斯人脸上少见的灿烂笑容。


    “您好,需要什么帮助?”侍者用生疏的华国语问道。


    QIN从侧手边的储物槽里掏出一块牌子,放到了侍者手中:“来赴约。”


    “好的,请随我来。”侍者检查牌子上的内容,确认无误后指示了一个方向,示意他们开进对应的地下车库里。等停好车后,季言秋顺着路标看到电梯厅,不由得发出了感慨。


    “和外面像是两个世界一样。”


    “毕竟这是他们的大本营,总得好看一点,外面是伪装,里面就不能和外面一样破了吧。”梁煐一边笑着答复,一边伸手在电梯按键的“1”和“3”上轮流按两次,最后才按下想去的楼层。


    “1133是我们的访客号码,坐电梯时记得先按下这四个数字,否则是不会启动的。”在电梯上升的空闲时间里,梁煐向季言秋解释道。


    季言秋第一次看到这种防卫手段,有些惊奇:“英国和法国的电梯为什么没有做成这样?”


    “因为建筑太老了吧,我猜。”梁煐耸了耸肩膀,往他的方向靠近了些,小声道,“偷偷告诉你,我们文协的本部在大山里,还有个分部在母亲河下面。”


    在季言秋睁大眼睛之前,QIN就开口揭穿了同僚的谎言:“文协在帝都市中心的四合院里头,还有三栋小红楼。”


    梁煐又不满起来了:“老古董,逗逗你学生也不让啦?”


    QIN充耳不闻,并在电梯门打开之后率先走了出去,像是一阵风一样走远了,仿佛再听到梁煐的声音就会晕倒。梁煐用方言嘟囔了几句,带着季言秋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这一层大概是专门用来会客的,要接待哪个国家就会在对应的房间门上贴上对应的国旗,只不过有一个房间却与周围格格不入——上面有两面国旗。


    QIN推开那扇古怪的门,对着里头的老朋友点了点头:“夏尔,好久不见。”


    季言秋好奇地看了过去,曾经与他见过几面的波德菜尔先生坐在沙发上,旁边是也与他见过几面的阿蒂尔.兰波。


    他有些惊讶,但很快他便发现两人的表情都有些古怪,就像是余怒未消却要尽力将怒火压下去,露出平和的表情。


    "QIN,好久不见。”波德莱尔眼下的黑眼圈似乎比半个月前更深了些,脸色也更加灰白,比幽灵还要幽灵。


    季言秋注意到他和兰波之间的距离很有门道:既疏离,又不送于远到让人感觉奇怪。阿蒂尔.兰波的表情管理功力还没达到他老师那样的水平,此时正死死抿着嘴唇,将头扭到一边去。


    很明显的,这对师徒刚刚吵了一架。


    意识到这一点的季言秋感觉整片空气都凝滞起来,朝梁煐投去了求助的目光。接收到信号的Eileen姐在背后比了个Ok,装作什么也没看出来地往前走了两步,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


    “波德莱尔,好久不见,上次见你还是美国总统换届——这是你的那个学生?”


    波德莱尔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简短地给出了介绍:“阿蒂尔.兰波,我的学生。”


    兰波不情不愿地将头转了回来:“您好,梁女士。”


    空气终于开始重新流动了。季言秋无声地松了一口气,带着温和的微笑打招呼道:“波德莱尔先生,兰波,很高兴能再见到你们。”


    波德莱尔将目光移到了他的身上,并没有多惊讶:“我从QIN给我发消息那一刻就猜到了他的学生是你。”


    “消息?”梁煐扭过头去,用探究的目光看着QIN冷若冰霜的侧脸,“什么消息?不会是养学生心得吧?”


    波德莱尔没什么反应,但兰波却突然咳嗽起来。看得出来他很不相信自家老师会整理记录这种东西,甚至还发出去分享,并且决定要是真的有这回事就立刻一头撞死。


    理所当然的,两位老师都没有正面回应,而是默契地转移了话题:“坐吧。”


    这异口同声的默契程度真的很难让人不怀疑他们心虚了。


    季言秋乖巧地在老师身边落座,而梁煐也贴心地为同僚留些许面子,坐到了中间的沙发上。


    会客厅里陷入了沉默,季言秋在耐心等待了一会后十分茫然地左右看了看,有些拿不准自己要不要开口。


    还没等他做出抉择,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一个人开口的梁煐终于忍不住说话了:“法国人和华国人特地找俄国人借会客室,就是为了面对面坐着干瞪眼吗?”


    波德莱尔的手指动了动,像是一尊静止的雕塑突然活了过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带着毫不掩饰的疲惫与决然,抬手指向兰波:“QIN,看在认识这么久的份上,请把他带去华国——或者跟Eileen去美国,总之,别让他待在欧洲。”


    QIN的脸上难得露出了讶异的表情,而兰波则是不出意外地被点燃了,几乎是低吼着说道:“你不能干涉——你不能像支配一个物品那样分配我!我已经十七岁了!”


    “前提是你能够清醒地辨断自己的所作所有是对还是错!”波德莱尔用更加可怕的气势吼了回去,如同海藻般散开的头□□浮起来,让他更像是一只发怒的幽灵,“你也知道,阿蒂尔!你才十七岁!正是个头脑发昏的好时候!”


    兰波板着一张脸,寸步不让:“我不认为我有哪个决定是愚蠢的,是需要你去修正的——”


    “是!最愚蠢的是我!我不应该答应你和那个人造异能力搭挡!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保罗是人类,不是人造异能力!”兰波立即拔高了他的声调,季言秋听到他的尾音在颤抖,“为什么你总是对他有偏见!”


    “偏见?你去问维克多.雨果,去问大仲马,去问福楼拜,他们没有一个人觉得魏尔伦是人类!福楼拜的异能甚至无法在他的身上生效!”波德莱尔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脱力一般地弯下了腰。


    “你才和他认识了多久?一年?两年?这点时间积累的感情就值得你相信一个怪物能在战争里和你配合,像个正常人一样协助,甚至去救你?”


    兰波凝视着他的老师,语调因为压抑着怒火而有些扭曲:“他已经在改变了——原来你带我来俄罗斯,就是让我做战争的逃兵!我不会做一个懦夫!”


    会客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季言秋睁大眼睛,难以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梁煐捂住了嘴,压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呼;QIN的眉头拧紧,似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至于波德莱尔,他的表情瞬间化为了一片空白,冷得就像是一块冰。


    “阿蒂尔.兰波。”他的声音是令人感到惊悚的平静,“原来你这么想我的。”


    兰波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脸上闪过一抹慌乱,但还是倔强地抿紧了嘴唇,站起身来离开了会客室。


    门被力的作用带着合拢,波德莱尔死死地盯着那扇合上的门,就像是被抽干了一切力气,原先挺直的肩膀塌下。


    “抱歉,让你们看到了这些。”


    梁煐试图用调侃和轻松的语气让氛围缓和些:“能够理解,十七岁正处于青春期,或许是叛逆了。”


    波德莱尔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似乎在让自己露出笑容,可惜没能成功。他又将目光转问了季言秋,很真挚地说道:“抱歉,我本来想让你们熟悉一下……我以为有同辈的人在场他能平和一点。”


    然而现实总比预想糟糕,季言秋和兰波都没说上一句话,争吵就爆发了。


    季言秋很善解人意地说道:“不用抱歉,波德莱尔先生,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兰波的错……”


    “那是谁的错?”梁煐忽然插话。


    “是保罗.魏尔伦。”波德莱尔凉飕飕地进行了抢答,也站了起来,“抱歉,失陪了,我得去找阿蒂尔。”


    他匆匆披上大衣,快步走向门口。在他即将拉开门时,QIN开口叫住了他。


    “夏尔。”这位常常充当同僚们情感顾问的异能者轻声说道,“和他好好聊聊吧。”


    波德莱尔没有回答,只是走出去的动作有些滞顿。


    等这对别扭的师徒都消失在走廊尽头后,QIN长叹一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浪费你时间了,小秋。”


    季言秋赶紧摇了摇头:“不会,反正我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干。”


    梁煐一边摇头一边啧啧称奇,双手环胸往后一靠:“唉,法国人。”


    QIN瞥了她一眼:“你上次好像也是用这种语气来评价英国人的。”


    “是吗?”梁煐愣了一下,随即很随便地摆了摆手,“别在意这么多,大不了我下次换成欧洲人。”


    会客室里压抑的氛围一扫而空,季言秋笑了笑,随即问道:“那我们现在是回去吗?”


    QIN沉吟片刻,侧过头去对上他的眼睛:“既然都来到了这里,那就顺便处理一些事情好了——比如说,领养手续。今天提交好资料,正好三天后出结果,赶上我们回国。”


    许是季言秋的沉默让他误会了什么,QIN很快又加了一句:“当然,也可以过一段时间再办,我们正好可以去看看莫斯科有什么下午茶。”


    “嗯?我没有不想办的意思,只是……”季言秋迟疑了一下,“办理领养手续,不需要把要领养的人也带上吗?”


    QIN的眼睛带上些许笑意:“你觉得那两个孩子会不乐意被你领养吗?”


    季言秋想起费奥多尔为了给他留下一个好印象甚至有点用力过猛的表演,哑然失笑道:“这样啊,我明白了……需要多久?我答应了他们晚上过去和他们一起吃饭的。”


    “不用很久的,你的各项条件都很不错,而且被收养人的态度也很积极,很快就能审批下来……”QIN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表情有些微妙。


    季言秋疑惑地看着自家说话说到一半就没了的老师:“老师,你还有什么事要说的吗?”


    “虽然这么说有点早了——你要把王尔德也加进领养人里吗?那可能需要……一份结婚登记。”


    第126章 家庭构成是3+1 怎么办,现在后悔还……


    傍晚的莫斯科异常美丽, 刚刚打完电话得到恋人肯定答复的季言秋站在别墅的门前,手中拿着那张领养申请单,第一次在平和的环境之下如此煎熬。


    王尔德当然不会拒绝恋人的要求,收养一个孩子本来就在他的计划之中, 至于是收养一个英国小孩还是华国小孩他都不在意, 只要孩子的另一位监护人是他就行。两个俄罗斯小孩虽然在他的意料之外,但也没什么不可接受的, 季言秋几乎是刚提起这件事, 王尔德就答应下来。


    可问题在于他们还没有进行婚姻登记,所以从法律上来说王尔德是无法以他伴侣的身份参与到领养中来的。就为了这件事就急匆匆的结婚?别说Eileen姐立刻发出了尖锐爆鸣声来反对这件事, 季言秋自己都不太乐意。


    他确实没那么在乎仪式感又或者是排场什么的, 但……这可是结婚啊。以草率的、甚至两人天各一方的签字来作为婚姻关系的开始?那还是算了吧。


    当然,如果后面他们建立了婚姻关系的话, 费奥多尔和果戈里的监护人列表里也会多出王尔德的名字,这也是季言秋带着一点小小的私心并没有和王尔德提到结婚登记的原因。只不过王尔德应该也从他的话里猜出了什么, 只是很贴心的没有戳破他的隐瞒——毕竟王尔德老爷对常识的掌握能力很正常。


    所以他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告知两个即将被收养的孩子他们还有一个没写在户口本上的监护人, 或者说未来会正式加入到这个家庭里的人。


    关键是,季言秋不知道费奥多尔的记忆都有哪些, 如果十年后的自己和王尔德的关系和之前那个梦里一样,再结合一下这孩子对他的执着程度——天呐, 费佳没有半夜暗杀自己的另一位监护人都算是他心地善良不想杀生。


    十年后的“我”都没能协调好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他这里还要再多一个果戈里……季言秋将领养单贴在自己的额头上, 发出了一声哀叹。


    婚姻, 孩子,亲子关系……这些词语居然会这么早就来到他的身边。季言秋有些茫然,在这一刻他比发现自己突然到了伦敦街头时还要不知所措。


    “咔哒。”别墅的大门被打开,季言秋下意识将领养申请放下来, 背手藏到身后,还没完全回过神的眼睛对上了那双紫红色的眼瞳。


    说实在的,他动作实在是太过显眼,脸的茫然也丝毫没有掩盖,但费奥多尔只是眨了眨眼睛,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问道:“季先生,您不进来吗?外面很冷的。”


    季言秋偷偷地把那张纸放到大衣内袋里,努力让自己的表情自然一点,走了过去。


    “只是在想一些事情,不小心忘了时间了……呼,暖和多了。”


    他一边脱下大衣一边走进玄关,在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温暖空气时原先混乱的思绪忽然就平和下来,让他的身体也随之放松。


    费奥多尔跟在他后面,将门关上,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毛绒拖鞋,上面是羽毛笔的图案。


    季言秋有些惊讶地看着那双拖鞋,不太确定地问道:“这是为了我准备的吗?”


    费奥多尔点点头:“今天有位美丽的女士来见了我们一面,她提到你天气一冷手脚就发凉,穿这种鞋子会好一点。”


    季言秋不出一秒就猜到这位女士是谁,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说Eileen姐怎么中途消失了,原来是跑过来见这两个即将被他收养的孩子。


    听到动静的果戈里也从楼上下来了,他就像是一片羽毛那样在楼梯上突然出现,一双大嘴鱼拖鞋在落地时发出的声音极其明显。


    “那是什么?”对俄罗斯的轻工业糟糕程度从来没有过概念的季言秋望着那双四不像的鞋子发出了疑问——不像鱼,不像青蛙,不像水生生物,也不像拖鞋。


    果戈里抬起脚来,把裤腿扯上去一点好让拖鞋的全貌露出来:“我觉得是水滴鱼,但费佳认为这是被店家误缝了眼睛的海藻,被人踩过那种。”


    费奥多尔露出温和的笑:“我只是在客观评价。”


    季言秋认真辨认那双拖鞋的形状:“我猜是史莱姆……厨房在哪里?”


    “直走然后左转。”果戈里趴在栏杆上为他指路,眼睛里盛满了好奇,“你要为我们做菜吗?”


    “嗯哼,我答应过你们的。”季言秋一边回答一边拍了拍费奥多尔的头,这次没有帽子,他终于碰到了男孩柔软的头发,手感好到他忍不住又摸了两下。


    费奥多尔任由他将自己的头发揉乱,在他要将手收回去时轻轻扯住了他的袖子:“需要我帮忙吗?先生。”


    “不需要,费佳小先生,厨房对于你这个年龄来说是“应当远离’的地点。”


    果戈里穿着他那双四不像举起了手:“那我可以进去帮忙吗?”


    季言秋以更加坚定的态度拒绝了他:“不可以,果戈里。你可以和费佳一起去客厅里看书,或者看看电视。”


    他连大的那只果戈里都不敢放进厨房,更别说这个的了。季言秋暂时还不想体会炸厨房的感觉。


    把两个孩子赶进客厅,季言秋看了眼冰箱里剩下的食材,已经初步定好了做什么菜。他将厨房柜子里的围裙拿出来套上,检查了一遍厨具的情况,进入了专心烹饪状态。


    俄国菜暂不在他的涉猎范围内,保险起见,季言秋选择了哪个国家的人都不会之的传统西餐——即欧洲常见煎肉。无论是煎牛扒还是煎小羊排,季言秋都没有遇到过讨厌这些的欧洲人。


    除了主菜,季言秋还做了一份奶油烩菜。俄罗斯这边的奶油味道略微发酸,用来做烩菜的味道应当会清新一点,要不是害怕自己做出黑暗料理,季言秋估计会多放两片柠檬进去试试。


    在他挑选合适的水果和蔬菜来做一壶健康的蔬果汁时,厨房外传来了拖鞋踩在地上的啪嗒声,季言秋转过头去,正好看到一颗小脑袋从门后面探出来。


    “费奥多尔小先生,如果是来帮忙的就不必了。”季言秋有些无奈地试图驱逐年仅七岁的小费佳。


    “不,先生,我只是来问一个问题。”既然已经被发现了,费奥多尔便干脆从门后走了出来,一只手扶着门框,抬头与东方人对视。


    “您一开始在门口时在苦恼什么?”


    咚。季言秋一时失手,还未切开的苹果就这么砸进了榨汁机里,他僵硬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水,将那颗苹果重新拿了出来。


    “事实上,我只是在走神。”季言秋底气不是很足地回答道。


    那双紫红色的眼睛寸步不让地和他对视:“可你当时的表情就是在烦恼着什么样子,我听到你叹气了。”


    “我也是。”一道声音从上方传来,季言秋抬起头,几乎是惊悚地看到果戈里正呈倒挂状从门框上方探出半个身子来。他一个箭步抓住了果戈里的后领,把这不让人省心的熊孩子倒回来放到地上。


    “尼古莱.果戈里!”东方人板起脸来,“就算你有异能也不能这样,而且你还没有用上异能!”


    这倒霉孩子是直接拿脚挂在上面的!


    果戈里老实认错,但依旧坚持继续着自己挨骂前的话题:“我听到你叹气了。”


    被两双眼睛执着地盯着的季言秋一时语塞,把那些转移话题的句子忘得一干二净,坚持不到半分钟便败下阵来,相当无奈地捂住了脸。


    “好吧这本来就是得和你们说的事。”他把脸埋在自己的双手里,闷闷地叹了口气,“但至少到餐桌上再说。”


    成功为自己争取到了过渡时间的季言秋一边盯着胡萝卜和苹果—起在榨汁机里变成液体,一边在脑中不断构思等到餐桌上怎么循循渐进地交代完所有事。


    肯定是不能一上来就说的……嘶,他和王尔德之间的事应该不至于传到俄罗斯来吧?


    季言秋有些心不在焉地将最后一份菜端上了餐桌,看出那瓶子里的液体原料之一绝对有胡萝卜的果戈里默默地住旁边挪了挪,试图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但很遗憾的是,这张餐桌上也才三个人而已,季言秋就算是注意力不太集中也准确无误地倒了一杯蔬果汁放到了果戈里的餐盘旁边。


    白发少年的脸皱得像是看到了这世上最可怕的事物,盘算着怎么用异能偷偷处理掉这杯东西。


    分完蔬果汁的季言秋拉开椅子坐下,先抿了一口自己那份,奇妙的味道让他很快回过神来,在开口之前先勾起了无比熟练的温和笑容。


    “先说一个值得高兴的事情——我已经向俄罗斯政府的相关机构提交了领养申请,大概三天就能出结果。”


    两个孩子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果戈里甚至觉得面前的蔬果汁都没那么令人讨厌了。


    东方人顿了一下,眼神有些飘忽不定,耳根悄悄地爬上了红色。


    “不过还有一件事你们应当有知情权……我有一个恋人,未来也会是你们在各种层面上的另一个监护人,只不过他目前还没有办法和我们生活在一起。”


    意料之中的,两个孩子并没有多惊讶,反而是费奥多尔接下来的一句话差点让季言秋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唔,是莎士比亚吗?”


    季言秋大受震撼,偏过头去捂住嘴咳得惊天动地,过了好一会才缓了过来,艰难地开口反问:“你为什么会觉得是莎士比亚先生?”


    这次轮到费奥多尔和果戈里惊讶了:“不是吗?可是论坛里都是这么说的。”


    季言秋眉头微皱:“论坛?什么论坛?”


    “俄罗斯异能者的内部论坛。”果戈里伸出手指来指了指楼上,“书房里头的电脑里自带的。”


    “其实里面有关这个的帖子很少,但有一个贴子盖了高楼。里头的信息更新到了巴黎会议。”费奥多尔接着说道,“他们普遍认为莎士比亚实行了美人计。”


    季言秋无奈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不,不是莎士比亚先生,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你们将来的另一个监护人是奥斯卡.王尔德。”


    “噢。”费奥多尔很简短地给出了自己对这个答案的回应。不知是不是季言秋的错觉,他觉得男孩的嘴角下降了五个百分点。


    “费佳,或许十年后的我和奥斯卡确实发生了些不愉快的事,但在这个世界,那些事不会再发生。”季言秋放柔了声音,“虽然他并没有被写在法律上所承认的监护人位置,但不可否认的,他也会是这个家庭的一部分。”


    费奥多尔望着父亲有些小心翼翼的神情,抿了抿唇。


    “我从来没有抗拒过自己会拥有另一个监护人。又或者说,我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男孩的眼睫轻颤着  ,说出来的话语清晰明了,“无论是莎士比亚还是王尔德,只要是你的选择就好,作为孩子的我们无权干涉。”


    家庭里的另一位成员是谁他都无所谓,只要自己的父亲是季言秋就好了。


    季言秋从费奥多尔那双紫红色的眼睛里读出了这句话,顿时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怔怔地看着男孩抬起头来,继续说道:


    “当然,如果你选择的人是个不值得托付的烂人,你也要允许我们对他发出抗议才行。”


    “奥斯卡很好。”季言秋条件反射一般说道。


    费奥多尔有些无奈:“我只是举个例子而已,没有在说王尔德先生不好的意思……父亲。”


    在犹豫了几秒后,他还是将这个期待了很久的称呼叫了出来,看着突然睁大了眼睛不知所措起来的东方人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好吧,他的父亲喜欢就好。听着季言秋开始为他们介绍王尔德的话语,费奥多尔用手撑着脸颊,在心里想道。


    他会尊重王尔德先生的——起码在父亲面前。


    ————————


    令人感到煎熬的三天等待终于过去,季言秋看着俄罗斯政府发过来的电报上大大的“已通过”三个字,松了一口气。


    “我早就知道能通过的。”梁煐站在旁边看了一眼电报上的内容,刚说完这句话就打了个哈欠,“你的条件属于绝对优质的领养人。”


    “Eileen姐,昨天你没有睡好吗?”季言秋看着她眼底越发浓厚的黑眼圈,略显担忧地问道。


    提到这个梁煐就忍不住苦笑:“这你得问一下波德莱尔。他听说我们要走了,脑子发昏要直接把他学生绑上我们的飞机,昨天闹得风风火火的……天可怜见的,他们本来都恢复到冷战阶段了。”


    季言秋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从最基础的方向切入:“嗯……那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兰波直接跑回法国去了。”梁煐看了一眼乖巧的自家后辈,感到了一种由衷的知足,感慨道,“也不知道后头怎么收场。”


    说完,她拍了拍季言秋的肩膀,决定终止这个最好不要随意提起的八卦:“好了,去和那两个孩子说一声吧,今天晚上的飞机呢。”


    季言秋一拍脑袋:“我差点忘了……车在楼下吗?我现在过去。”


    大使馆用车的频率不高,季言秋下楼时随便挑了一辆外形比较不显眼的,系上安全带之后突然想起了一个已经很久没在他的面前出现过的人——果戈里。不是那个即将成为他养子的少年果戈里,而是那个被他从十年后世界拉过来的大果戈里。


    真奇怪,按理来说他会主动找过来才对……季言秋掏出手机,拨打了记忆里果戈里的手机号码,耐心等待了几分钟,却只听到了一阵忙音。


    不接电话?他的眉头微皱,刚想换一个联系方式,一打开邮箱,一封未署名的邮件便冒了出来:


    【TO某位大作家:


    我去意大利旅行一趟,不用找我哦。


    ps.有护照[笑脸表情]】


    季言秋一时失语,邮件里的文字以果戈里那音调丰富的声音在他的大脑里自动播放,简直可以说是精神污染。他试图给果戈里发个邮件,却发现这家伙发完这封邮件之后就直接把这个邮箱给注销了!


    东方人盯着那“邮箱账号最后的遗留物”,过了好一会才关上手机,做了一个深呼吸,启动了车引擎。


    这还真是……季言秋调转车头,承认他真的搞不懂这家伙。并在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意识到了一件很关键的事情:等等,大的那只是这个样子,小的那只不会也这样吧?


    五分钟前刚成为两个孩子的父亲的季言秋手握方向盘,心态已经快进到了世界上其他父母在养了一段时间孩子后的状态——


    怎么办,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第127章 归乡 ——回不了家的季言秋无论有多开……


    在高空看俄罗斯是什么感觉?季言秋靠在窗边, 看着那些建筑逐渐缩小,化成看不清的小点,最后只能看到一片寂静辽阔的雪原。


    西伯利亚的风雪似乎永远不会停止,连带着那片土地也覆上白色。在听到果戈里坐下来的声音时, 季言秋忽然很想知道默尔索在哪里。


    会是在那片连建筑的黑点都看不见的荒原里吗?还是那条表面一直被厚厚的冰层覆盖的河流?季言秋眯起眼睛努力辨认着, 可惜什么也看不见。


    好吧,他在做一件傻事, 没有人能够肉眼看到那座监狱的。默尔索是无法逃离的另一个世界, 被世人遗忘在风雪里头。不过……


    东方人偷偷地用异能在半空中书写出一行小字:【再见,默尔索。】


    在这个世界, 我不会再和你会面了。


    这行小字只短暂存在了几秒钟, 很快便被它的创造者挥散了——因为果戈里也挤了过来,看着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发出了感慨。


    “哇哦。”他眨了眨眼睛, 听上去还挺惊讶的,“我们居然就是从这片白色的大平原走出来的。”


    季言秋听着他这难以形容的用词, 沉默半晌, 决定回去之后给果戈里报一个和遣词造句相关的班。


    尼古莱.果戈里不能是个连修辞都用不好的文盲!不能!他还想要看见这个名字在世界文坛上再次出现呢!


    接受过良好教育——起码在另一条时间线里接受过的费奥多尔双手捧着Eileen姨姨塞给他的热牛奶,看向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果戈里, 眼神中满是怜悯。


    祝你好运,尼古莱, 父亲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潜力进行创作的人的。


    从俄罗斯到华国帝都的距离还不如从华国的极南到极北来得远, 还没等QIN将文协里的注意事项交代完, 飞机便已经开始下落穿过云层, 将那座古老而繁华的城市展示给机舱中的所有人。


    季言秋的目光在那片还模糊不清的城市影子出现时便再也不能从小小的航窗上离开了,他恍惚地抬起手,让手掌贴上冰凉的玻璃,深棕色的眼睛里闪烁着难以忽视的光芒。


    原本还在解释文协院子东门可能会有几只走地鸡的QIN看到他这幅样子, 便也暂时停止了自己的讲解,将与故乡再次会面的时间留给离乡太久的年轻人。


    二十世纪末的华国是后来出生的孩子们无法理解的另一种繁华,时代的浪潮从这片土地上滚过,带来了高楼、彩灯、千禧文化和数不尽的机遇。帝都或许没那么多炫目的色彩,但也已经建起了高楼与宽阔的马路,从高空望下去时可以看到中央威严依旧的宫殿。


    独属于文协的飞机进入帝都的上空,原本空无一物的尾翼浮现出国旗与一本夹着五角星的摊开的书——是文协的标志。坐在另一边的梁煐伸了个懒腰,看上去和季言秋的激动程度也差不了多少。


    “终于回来了!”机舱门一打开,梁煐就直接跳了下去,把前来接应的工作人员下得一激灵。这位穿着平底靴的女士直接从三米的地方跳下来,轻松地拍了拍自己手掌上的灰尘,深吸了一口气,发出了由衷的感慨。


    “果然,比起美利坚,我还是更乐意闻这边的车尾气啊!”


    工作人员回头看了一眼七座商务车的排气管,有点忐忑不安。


    赶在梁煐又说出什么不适合让普通人听到的东西前,QIN踩着舷梯下来了,凉凉地说道:“你得庆幸没有普通人看见,不然我会让你去写反思报告。”


    梁煐双手环胸,拖长了声音:“有哪个会跑来这边?文协有自己划的停机坪,离那边民用的远着咧。”


    “上一回老周以为没人就用异能救猫,结果被意外拍下来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梁煐哼了一声,没反驳他,但上下扫了他几眼,若有所思地说道:“我发现你只有在冷嘲热讽的时候话才会多一点。”


    “……我平时很沉默寡言吗?”自认为平日时说话频次十分正常的QIN忍不住反问道。


    “是指句子的长度。”梁煐抽出手来比划了一下,“比我还妙语连珠,吵架大王的名号应该让给你。”


    后头带着两个养子从飞机上下来的季言秋还没来得及环顾熟悉又陌生的机场,就听到前面的两个长辈又你一言我一语的吵起来了,不由得无奈地摇了摇头。


    一个说话是出了名的辛辣,一个在现实里刻画出了一位流传千古的嘴毒形象,到了文野世界里头还真是分不清谁比谁嘴更毒一点。


    果戈里每次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都会像一只快活的小鸟,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要不是有季言秋拉着估计已经用异能探索帝都机场去了。在下到地面听到前头两位长辈自动切回国语的斗嘴时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颗冒险的心顿时熄灭。


    “父亲。”他眼巴巴地扯了扯季言秋的袖子,“日常交流需要怎么样的华国语水平?”


    季言秋笑着拍了拍他的头顶,说出来的话却让某只白色的果子狸瞬间焉巴起来:“不用担心,我已经让老师帮你找好合适的家教的,还有费佳。”


    “我会说华国话的。”费奥多尔切换成了流利的华国语,甚至带了一点季言秋家乡的口音,一听就知道是谁教的。


    “我知道。”季言秋并没有多惊讶,也拍了拍费奥多尔的头,笑眯眯地说道,“所以我给你找的是提高班。”


    费奥多尔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的僵了一下,但还是维持着乖巧的模样点头回道:“谢谢父亲。”


    果戈里往后退了一步,在季言秋看不见的地方对着费奥多尔做了个鬼脸,得到了对方有些阴森的微笑。他打了个激灵,突然想起了面前这个饭团切开是纯黑的,怂怂地往家长的身边靠了靠。


    梁煐和QIN在季言秋过来后便很默契地终止了话题。工作人员终于找到了机会,赶紧走上前来说道:“各位老师都辛苦了,京华酒店那边有给几位留的位置,是想先去吃个饭还是直接回院子?”


    “直接回去吧,汪某人是不是煲了一整只鸭来着?”梁煐侧过头去问QIN,“我记得他还说买了几斤特别好的虾。”


    QIN皱了皱眉头:“冬天吃海鲜太寒了。”


    “吃一点也不碍事的,不是还有只老乌骨鸡?”


    他们一边聊着今天早上同僚发来的菜单一边上了车,将连排的三座后座留给了季言秋和两个孩子。季言秋叮嘱果戈里和费奥多尔系好安全带,听着用熟悉的家乡话谈论的熟悉的菜肴,带着一颗越来越期盼的心望着窗外。


    车子开过机场,驶进车来车往的高速公路,最后驶进了烟火人间。


    “正宗绿豆饼——”


    “老主顾,来根糖葫芦不?都要跨年了来买点甜的,新的一年甜甜蜜蜜呀!”


    “姨,你家在熬猪油吗?猪油渣那香味都飘到我们这边来了!”


    ……


    一辆不起眼的商务车里,靠在窗边的季言秋偷偷擦掉眼角的水痕,对着那些热闹的巷子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他终于回家了。


    ——————


    文协的大本营不像英国的时钟塔那样高调地立于市中心,也不像俄罗斯那样故意将外表弄得破旧不起眼。它只是个漂亮又朴实的四合院,像是很多传统的院子那样在原有楼房的基础上建了第二层,从正门出去隔着一条栽了银杏的街就是三栋用于办公的小红楼。


    “我们从南门进去吧,上次走东门被鸡追着啄了一口,丢脸死了。”梁煐说着说着就回想起了这不堪回首的往事,抹了把脸。


    “它可能把你鞋子上的羽毛认成它的了,你也知道那些鸡一向聪明到不像是普通的鸡。”QIN回应道,但还是选择了朝南门走。


    “是,那些长羽毛的小家伙们比老鸽子还记仇,就只是不小心吵醒了它们一次,回头窗口就该有十几只乌鸦了。”梁煐嘟囔着抱怨,“百鸟之王。”


    季言秋在后头听得认真,他对这个小院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都抱有十足的兴趣。他确实阅读过很多外国文豪的书籍,也了解他们的生平事迹,但真正引导他走上写作道路的还是这些本国的前辈们。


    没有一个华国小孩没期待过在语文课上老师闲来无事讲解那些耳熟能详的文豪们的生活琐事,每次听到这些,就像是文字背后的人忽然探出了头来,倒回去看课文都觉得生动不少。


    QIN走到门前,按下门板上颜色稍浅的一块,入门的指纹认证机顿时升了上来。他按下自己的手指,看着大门开启后对着季言秋嘱咐道:“其它门口的指纹机开关在不同的地方,明天我带你都看一遍,不过记混了也没关系,多按一按总会出来的。”


    “只是那样会有点蠢,还有点像是来修门的。”梁煐在一旁补充道。


    QIN的嘴角微不可查地向上扬起了一点,转向了两个从俄罗斯来的孩子,切换成了俄语:“你们的指纹还没有录入,等会我去处理一下,这个院子你们可以随意进出,但是那三栋红色小楼你们不能进去,明白了吗?”


    “知道了。”果戈里和费奥多尔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好了,进去吧。”QIN把三开的大门拉得更开了些,发出的动静引来了别的同僚。一个戴着圆框眼镜、瘦瘦高高的男人从旁边厢房里头的窗户里探出头来,在看清楚是谁之后顿时喜笑颜开。


    “怎么才回来呢?等你们好久了——”


    “Eileen回来了?”厢房里头传了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带着一点江南口音的女人并没有掩盖自己手头上的动作,麻将碰在一块的声音及其明显。过了一会,梳着低马尾、长相带着江南温婉气的女子也打开了自己旁边的窗户,朝着梁煐招手。


    “来呀,我叫老周把位置让给你。”


    “真胡闹。”那个被叫老周的人笑着骂道,但倒是没有不乐意的样子。


    梁煐见到旧友相当欣慰,但还是挂念着刚接回来的小辈,忍痛拒绝了麻将局:“不了,要带孩子认地方呢。”


    “孩子?小秋?”方才招手的女士又把头探出来了,看到刚踏进院子里的年轻人和那两个俄罗斯孩子时眼睛一亮,“哎呦,我刚刚没看见——先别打了,那孩子回来了!”


    又是一阵麻将碰撞声,中间夹杂着几句方言,大概是在骂对面的两人是知道自己赢不了了才直接动手推了所有人的麻将试图耍赖的。


    “放围棋里这是悔棋,落子无悔!”


    “麻将没有这一说,回来再开一把,回头再说。”戴眼睛的那位在混乱里开口劝道。


    “那你的牌给我看看?嚯,够烂的。”


    “你的也差不多啊,周豫才,吃糖太多会倒霉这话我没说错吧?”


    “我都说了让你少看点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志,和年轻人多接触不是让你上当受骗,哪有这种说法……”


    已经大概从长辈们混乱的对话里猜出都是谁的季言秋死死抿着嘴唇,试图憋住自己已经漫到嘴边来的笑声。


    不行,不能笑,这些可都是从小读到大的文坛大前辈们……


    QIN的表情还和平时一样空白一片,但如果认真看的话就能莫名从那张像是被定格了的脸上看出几分生无可恋。梁煐倒是对此接受良好,倒不如说她也是QIN“会造成混乱的同僚”名单里的头等人物。


    过了几分钟,厢房里头终于安静下来了。首先出场的是一位穿着灰色毛衣裙、披着白色羊绒外套的女士。她的眉眼给人一种很温和的感觉,光是看着便能感到一种无声的亲和力。


    那双温和而明亮的黑色眼睛望了过来,让已经接触过不少大文豪的季言秋都忍不住紧张起来。他的童年可以说是读着这位女士的诗句所长大的,此时被她这么看着,就像是被过去的日子瞥了一眼。


    她走过来,带着笑意说道:“你就是小秋吧?”


    季言秋有些紧张,开口时声音都带着点颤抖:“您是林月音女士?”


    林月音眼睛更亮了,惊讶地张开了嘴:“呀,你认得我呢!”


    季言秋很腼腆地笑了笑:“老师给我看过文协里所有成员的资料。”


    “那也只是看过文字而已,照片都没有几张。”林月音说到最后,对着QIN发出了羡慕的感慨,“他适合到我们这边来呢。”


    “这是我的唯一一个嫡系弟子。”QIN特地在“唯一一个”上加了重音。


    林月音眼中难掩遗憾,但还是半是好笑半是无奈地摆了摆手:“知道你看重人家,又没说要和你抢徒弟……不过小秋以后要是想来我们这边玩,我们随时欢迎。”


    季言秋很乖巧地点了点头,他记得档案里写到林女士所在的部门和勘测与记录有关,其实与他的异能类型并不是很适配。


    “月音,你把一张幺鸡给推地上去了,老周踩到上头差点把头磕椅子上。”


    戴着圆框眼睛的男人和留着胡子、头发略显凌乱的男人一同走了出来,后头还跟着个拿着一碟腌蚕豆的老先生。


    “来了?那我可去揭锅了。”老先生很神气地看了一眼他们这群人,目光在季言秋和他身后的两个孩子身上停得久了些,小声自言自语,“俄罗斯小孩会喜欢吃炸丸子吗?”


    “去吧去吧,就等你的菜呢!”梁煐笑着在他的背上推了一把,得到了院子里头大多数人的认可。


    对华国话的理解程度只有“你好”“谢谢”和“熊猫”的果戈里从进来开始就一句话也听不懂了,扯了扯自家监护人的袖子,小声问道:“刚刚我们进来看到的那个裹着糖的红色水果串好吃吗?”


    “那叫糖葫芦,好吃。”季言秋说出了自古以来所有家长都会说的话,“但是要吃饭了,不要吃零食。”


    “好吧。”果戈里很轻易地就放弃了自己出去买一串的想法,“那我可以吃完饭之后吃吗?”


    “可以,如果吃完饭之后买糖葫芦的人还在的话。”季言秋在说这话时,脸上挂着自己都没发现的、灿烂的笑容。


    费奥多尔若有所思地看着养父脸上的笑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另一个自己会执着于改变【季言秋】留在英国的命运。


    ——回不了家的季言秋无论有多开心,都不会露出这种笑容。


    第128章 来自远方的信 “就比如说,追着上一封……


    “小秋, 你的药又忘记喝了!”


    帝都的雪总是来得及时,在热闹的跨年夜过去后,第二天早晨便送来了新的一年里的第一场雪。而且不是劈头盖脸的大雪,反而温和到不像是一月, 如同上天送来的祝福。


    季言秋听到楼下传来的呼喊声, 暂时放下了手里的钢笔,用力在被冰封了下面的窗缝的窗户边上锤了一下, 用最简单朴实的方法打开了窗户, 回应道:“我知道了,Eileen姐!”


    梁煐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理了理身上的大衣, 往院门走去。她这几天每天都要来这么一遭——没办法,从她的房间里出来到大门口正好路过季言秋的房间, 也就顺路提醒一句了。


    季言秋无奈地把窗户重新关上,将注意力落回了自己写到一半的信纸上。


    他在给出版社写回信。伦敦的复工计划已经接近尾声, 出版社拜托王尔德给找不到人影、也没有留下具体地址的作家先生转交了由主编亲笔的信件, 里头用委婉的语气问询了莱芬耿尔老师能否在回信里给出现在的地址,以及后续是不是换成跨洋电话联系更好。当然, 最重要的还是关于新书出版的事宜。


    【……我们希望能够用独家采访的方式来弥补没能等到莱芬耿尔老师签售会的书迷们,他们真的非常失落, 甚至给出版社寄来了数不尽的信件来表达自己见不到莱芬耿尔老师的悲哀。


    如果采访不太方便的话, 也可以换成更多的亲笔签名, 我想他们也不会拒绝的。离开伦敦并不能阻止他们对您的热爱, 不是吗?


    现已经完成了校对与排版,版号很快便申请到了,大家都很惊讶……这无疑是您的功劳。新书再过一个星期就可以出版了,我有些遗憾不能在圣诞节的期间内看到这本书上架, 但我想新年也不错。


    祝您万事顺意[希望我的中文写对了]


    您忠诚的


    有地中海的主编与全体编辑】


    季言秋又看了一遍这封信件,略微思考,接着之前写好的内容一口气写好了回信,顺便把现在自己用的个人手机号附在了信件的末尾。


    把写好的信纸折好放进信封里之后,季言秋抽出了另一封信件,上面火漆印章的图案是王尔德家族的家徽,就连收件人与寄件人都用的是金色墨水。


    虽然可以电话与短信联系,但出版社让王尔德帮忙转交信件,已经接近两周没有见到爱人的王尔德老爷怎么会放过这个名正言顺给季言秋写信的机会呢?


    ……如果他可以不要在信封上也搞得如此显眼就好了。季言秋不愿意回想自家老师把这封信交到自己手上时的表情,小心翼翼地拆开了被火漆封住的信件,展开了那带着点花香的信纸。


    王尔德的信不长,开头简短地交代了一下出版社的话以及友人们让他帮忙转达的思念,紧接着便是他这段时间里遇到的事情,基本都是报喜不报忧。


    【你可能没有发现,雪球偷偷留了下来——我在你的衣柜发现了它,它抱着你的围巾睡得很香,爪子都不舍得伸出来,就像是恶龙在守着它的财宝。不过它显然收得有点晚了,围巾上有一个很明显的洞。


    我把它的财宝轻松地夺了过来,雪球现在对我的态度更坏了。不过我不在乎,甚至引以为傲,还把那条围巾戴在自己脖子上了,为此雪球天天冲我哈气。奥斯汀过来时好奇地问了一句,我如实回答了全部经过(以公正客观的视角),她说我在嫉妒一只狐狸崽子。


    我可没有嫉妒它,只是那条围巾如果按秋心里的排名继承的话应该是归属于我的——我这么回答了奥斯汀,她看我的眼神更奇怪了。


    你也会觉得我没有在嫉妒,对吧?】


    季言秋想象了一下这个画面:他的爱人戴着那条被雪球的爪子勾出了一个小洞的围巾,在狐狸面前成天炫耀式地走来走去。他忍不住笑了起来,不经意间看到窗户上自己的倒影,不得不承认人在恋爱时确实会控制不住露出很傻的表情。


    我现在看起来就像个收到异地恋的男朋友信件的高中生。季言秋这么想着,又笑了出来。


    【自从你把徽章给了我之后,家里忽然就干净了许多。别在意我的用词,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意思的。


    这对老奥菲来说无疑是件好事,他年纪已经大了,端猎枪的时候总是因为手抖而瞄不准目标,现在没了需要他端上猎枪的事情让他松了一口气。只不过有个他之前一直很信任的家伙也悄无声息离开了,让他偷偷难过了好一阵。


    我跑回了爱尔兰,现在在那边维持秩序的是罗素,第一次和他碰面时他冲我翻了个白眼。真奇怪,我总记得之前我和他没什么联系。(ps.在写信时我大概猜到了,狄更斯或许与他说了不少我的坏话。pps.我没有和狄更斯吵架。)


    战况比我预料的要良好得多,但也牺牲了很多人……很大一片漂亮的森林被烧毁了,只留下了动物的尸骨以及满地的灰炭。我希望能找到一个和自然相关的异能者,加快这片美丽的森林重新长回来。


    有关于先前你打电话过来提到的那两个俄罗斯孩子,我认为你不用去烦心他们对我的态度。只是两个孩子而已,对于亲子矛盾什么的我有非常充足的应对经验。


    爱尔兰总是下雪,这里的庄园没有花,也没有你的书桌和围巾,让这里显得空落落的。大使馆的前台正在催我,可我已经快把字体都飞到天上去了。真是遗憾,我还有很多事想和你说,也许剩下的话我可以发短信。


    新年快要到了,我很想见你。


    你永远真诚、永远爱你的奥斯卡.王尔德】


    季言秋用食指轻轻触碰着信件末尾恋人的署名,就这么静静的坐在书桌前,看着那张不大的信纸,直到身后传来敲门声才急匆匆的将这封信折回原来的状态,塞回信封里头放进抽屉里保管好。


    “来了——”


    门被拉开,后面是一高一矮的两个白团子。文协的长辈们成功贯彻了老一辈人传统观念,将两个在俄罗斯雪原里头长大的异能者孩子包成了糯米团,远远看过去还怪可爱的。


    费奥多尔在父亲打开门那一刻就露出了乖巧满分的笑容,一双眼睛写满了真诚,扯着果戈里的袖子说道:“父亲,尼古莱说他今天早上起来不舒服,上不了国语课了。”


    果戈里很配合地摆出了病怏怏的表情,看上去可怜巴巴的,像是下一秒就能脸着地栽地上。


    季言秋看着两个孩子,挑了挑眉,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唔……不舒服?”


    “我觉得我是上火了。”果戈里为了让自己的病看上去更加合理一点,笃定地说道,“因为吃了那个炸春卷。”


    费奥多尔看了他一眼,默默的松开了手,把头转到一边去,似乎不是很想让果戈里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而季言秋则是有些哭笑不得地捏了捏果戈里的脸颊,为说谎也不提前打好腹稿的小孩解释道:“上火可不会有这种症状,尼古莱。不想上课也要找个好点的理由吧?”


    被揭穿了的果戈里像是个被扎了洞的气球那样瘪下去了,但依旧试图说服自己的监护人:“我觉得我日常用语已经没有问题了,昨天巷子口卖烧卖的阿姨都听懂我在说什么了。”


    “那是因为你连比带划的,而且那摊子上就只有烧卖一个商品,只要不笨都能看的出来你要买什么。”季言秋叹了口气,“你还是等像今天这样装病时能用华国话说出来再试图请假吧。”


    果戈里现在是完全焉了,但季言秋知道这家伙还在装可怜。自从果戈里看到费佳装可怜有用之后就学习能力极强地学会了这个特殊技能,并且在这些日子里熟练运用,惹得季言秋观察微表情的能力也上升了一大截。


    说不定我以后去做情报类的工作也挺适合的……季言秋揉了揉太阳穴,于心里自嘲。


    不过,虽然果戈里的装病请假确实是失败了,但他的目的最终还是达成了——今天是一月一日,整个华国都在放假,包括了他的补习老师。


    在得知自己其实不用去上课之后,果戈里先是呆滞了一瞬,紧接着就看着费奥多尔毫不掩饰的笑脸,暗自发誓一定要把华国节假日日期全部背下来。


    处理完紧急事务从对面折返回来的梁煐看到郁闷的果戈里时忍不住笑出了声,有意无意之间又往小孩的心头补了一刀:“今天放假不用上课,那尼古莱不就白早起了?”


    今天早上按照往常时间把果戈里叫起来的费奥多尔装作若无其事地抿了一口热豆浆,说道:“没关系,他可以睡午觉补回来。”


    莫名少了起码两个小时睡眠时间的白发少年凉凉地盯着他:“你是不是把睡眠优化掉了?”


    “我只是睡得早。”费奥多尔很坦然地说道。


    文协在元旦假期期间原则上都放假,但还是有一些等不了的事情要先处理。等梁煐被一个电话叫走时,结束了一场远程视频会议的QIN终于顶着一身的雪回到了院子里,推开了自家学生住处的门。


    “老师,你怎么又忘记带伞了?”季言秋走过来用异能帮QIN清除掉斗篷上的雪,不知道应不应该庆幸一下老师还记得把斗篷的帽子戴上。


    “出门时有点匆忙。”男人原先就有些苍白的脸色在冷风和雪的侵袭之下甚至有点透明,看得季言秋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随地呼叫紧急医疗。


    费奥多尔和果戈里很自觉地把客厅的温度有调高了两度,整个房间里头顿时暖和地像是步入了春天与  夏天的交接时期。


    厨房里头还有今天早上好心的汪老先生送来的补血茶,用了点异能效果保温,季言秋倒杯子里时还冒着热气。季言秋亲眼看着QIN把茶喝下去,在老师的脸色肉眼可见好了不少时松了一口气。


    “要是再冷一点只穿斗篷倒是无所谓,但现在还没那么冷呢,雪到了身上会化开了,打湿了衣服就不得了了。”季言秋的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无奈,“老师,您总是叫我注意身体,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忘了?”


    QIN咳嗽了几声,听上去很轻,让人担忧他是不是气都散了。


    “我这身子骨好不了也差不了,既是定了形的事,还管它做什么呢?”


    “不会变的是根基,该病还是会病的。”有过丰富住院经验且从小体弱多病的季言秋如此反驳了自家老师。


    QIN很是自然地转移了话题,眼神飘向了另一个方向:“小秋,你知道今天早上为什么会突然不顾时差通知我们开会吗?”


    季言秋明白QIN是在转移话题,但他也确实好奇这个,便勉为其难地顺着老师的话说了下去:“换算一下时间……是欧洲那边的事?”


    早上QIN出门时欧洲正好在半夜,而这个时候是阴谋与突击的最好时刻。


    QIN点了点头,语气严肃了些:“奥地利和葡萄牙正式向意大利宣战,并在英国时间的凌晨一点开始发动军队。”


    季言秋的眉头皱起:“又是这两个国家吗?可他们不是刚招惹过英国?”


    尤其是奥地利,都直接袭击对方首都了,和公开宣战有什么区别?而且还有个被俘的弗洛伊德……


    “对了,弗洛伊德后来怎么样了?”季言秋忽然想起自己忘记了什么东西,问道。


    “……奥地利为英国方提供了一笔听说十分诱人的赎金,并且承诺不再冒犯英国本土,将弗洛伊德接回去了。”QIN表情有些凝重,“放虎归山,这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超越者回归的奥地利行事会更加大胆,但或许这就是英国想要看到的。”


    局势越混乱,越晚下场的人就越有优势。


    他们在说这些时都没有避开两个孩子,毕竟这些都只是时政新闻,而不是什么重要情报,他们也只是比媒体早了半天收到消息而已。只不过果戈里听着听着就想到了自己的华国语听力题里头有关新闻的部分,顿时有些反胃,默默离开了客厅,费奥多尔为了不让自己太突兀也跟了上去。虽然没有特地清场,但莫名就是起到了把孩子们哄回房间的效果——哪怕他们并不需要。


    季言秋看着两个孩子消失在房门后的背影,开了个玩笑:“看起来全世界的小孩都不喜欢听大人讨论时政新闻。”


    QIN的嘴角上扬了几个百分点,继续刚才的话题:“奥地利选择了意大利的原因或许和卡洛.科洛迪的出走有关,那可是个十分出色的超越者。”


    他在说这话时语气难掩惋惜,但季言秋却对这件事持有不同的看法,在碰了碰放在大衣口袋里的金属人偶后说道:“说不定这也是件好事。”


    在老师投来疑惑的目光前,他补充道:“起码对于卡洛.科洛迪来说。”


    也听说过西西里事件的QIN点了点头,认可了这个说法:“确实。”


    无论是那个阵营的异能者都会在听说了卡洛.科洛迪的事情后感到后背发凉的。因为爱而被谋杀,这还真是一个讽刺意味十足的寓言故事。


    揭别人的伤疤总是不好的,两人没在这个话题上深入,又转回了欧洲那边的局势。


    “……老牌强国都没有主动下场的意思。尤其是法国,他们大有一种只到最后都不动如山的做派,但根据欧洲情报局里那些法国人的作风,其实他们也只是不把野心放在明面上讲而已。”


    QIN说到最后,为自己又倒了一杯茶,缓和说干了的嘴,叹了口气:“算了,过节说这些不好,来说点别的怎么样?”


    那双深灰色的眼睛里带上几分笑意,从自己的斗篷袖子里拿出一张季言秋很是是熟悉的信封,调侃般说道:


    “就比如说,追着上一封寄过来的信?”


    第129章 关心则乱 “你有别的信息来源,对吗?……


    自从那天连着寄过来的两封信件之后, 王尔德老爷也不知道是不是突然领悟到了手写信比短信更有异国恋风味的道理,又或者是电子邮件无法挑选信纸和无处喷洒香水让他颇为苦恼,每隔上几天,QIN又或者是梁煐就会从大使馆那边带回来一封印着王尔德家徽的信, 有时会是好几封, 地址永远在发生变化:这次在爱尔兰,下一封就跑到了苏格兰岛去, 再下一次又是从伦敦寄回来的。


    季言秋知道这是因为什么——王尔德在信件里有说过, 爱尔兰岛上的战局虽然稳定下来,但依旧没有结束, 只要战火没有彻底从这片土地上消失, 他就不会停止来回奔波争取大贵族支援的步伐。


    【异能者可以扭转战局,但救不回普通士兵的命, 还是得依靠精良的装备来减少伤亡。而且对面还没把异能者正式放出来,因为那个该死的《国际异能保密合约》, 我们也不能直接动用异能者上正面战场。


    爱尔兰政府认为目前偏据一安、让北面去拖延战局的情况可以维持到奥地利和葡萄牙的国力支撑不住, 我忍不住打了他们一顿。他们的语气就好像是士兵是沙盘上标着数字的塑料小人一样,往战场上一放就与他们无关, 只是个消耗品。


    我不明白在对面都使用了异能武器的情况下为什么欧洲异能联合还没有判定奥地利已经违反了《保密法》……难道是认为葡萄牙处在他们的阵营中就能算是对方全体还在《保密法》范畴内?阿加莎.克里斯蒂在会议上提议我们也可以这样做,让法国和意大利在名义上加入进来, 这样我们也能光明正大违反《保密法》了。


    真可惜, 这个提案被拒绝了, 我想往弗洛伊德脸上划一刀已经很久了。


    贵族们都很傲慢, 只有动用一些非常手段才能让他们乐意交出资助。没办法,他们总有一万种方式在战争里也让自己活得很好,死亡的刀刃不到他们脖子面前他们永远感不到害怕。


    我不知道这些资金能不能派上用场,但有个苏格兰籍的军官昨天兴高彩烈地告诉我, 军队的伤亡在装备升级后下降了许多。这是个好消息,不是吗?


    Ps.我有听你的话,只在大规模战争时混在里头出手,其它时候都只是协助救人。


    二月份了,你和我分别居然已然有一个月那么长了—— 不,应该用“才有”这个词。这个月我每天都度秒如年。


    春天到临时我会送上爱尔兰的花,它们真的很漂亮。


    祝一切安好。


    你的奥斯卡.王尔德】


    将新的信阅读完,季言秋将它叠好,放回书桌下方的抽屉里。里头已经快被信封给塞满了,大多都带着王尔德家族的家徽。少数的例外除了一封友人们心血来潮使用传统通讯手段联合给他写的信,就只有出版社的工作进程汇报。最新的一封里,出版进度已经来到了决定上架时间这一步,目前初步定下是二月中旬。


    季言秋很期待这本书的出版,他忐忑不安着自己突然转变的写作风格会不会让读者接受,又期待着这本书可以被更多人所看到,比如……卡洛.科洛迪与他的孩子,这个故事的原型匹诺曹。


    如果这个故事能让匹诺曹想起什么就好了。季言秋摸上口袋里那只小巧的金属人偶塑像,哪怕是冬天它也没有入手冰冷一片,而是一直保持看一个恒定的温度,对比起季言秋总是发凉的手甚至可以说是温暖。


    它和它的创作者一样温和。季言秋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怀念与感慨参半的笑容。


    他还没搞清楚这尊小雕像有什么作用,但以防万一还是随身带上了,就像是那枚可以面见英国女王的荣誉骑士勋章一样,说不定以后会派上用处。


    看完信之后,季言秋认真地将这段时间上课的笔记本拿出来复习了一遍,准备好下午去和老师进一步学习规则类异能的用法。


    QIN的异能发动方法与他的言灵很像,只不过要更晦涩难懂一点——指的是那些判词。


    “我们看起来拥有动摇世界规则的能力,但终究还是被框定在规则之内运行,想让用最小的损耗去动其中一角,就只有采用更加迂回的方法。”


    课上,QIN将一块刻有判词的木牌向前推:“比方说,我需要延长一个人的寿命,直接判言对方长寿,这会让我一瞬间失去四分之一的血——以吐出来的方法。但若是采用小的改变去推动大的结果,哪怕是延长了一整座医院的人的性命,都不会造成太大的损耗。”


    说完这些,他又举了个比较合适的例子:“就像是你在伦敦做的那样。”


    季言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因为我并不是直接让全城的人起死回生,而是打破了必死的梦境,从而让他们得以生还。”


    “没错。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你的做法已经是逆转了生死。”QIN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嘴唇抿成了一条线,语气有些复杂,“切记,我们不能轻易触碰到生老病死的恒定规律,否则会被规则排异。”


    排异……季言秋一边点头,一边想起之前开启审判庭时所隐约听到的审判长的故事。


    因为直接扭转了数万人的生死,而被困于那片土地之上,成为了不算活人也不算死人,看不见别人也不能被别人看见的游魂,因为——他被世界规则驱逐了。


    审判庭中的陪审席上,其他世界里的“季言秋”都曾因为逆转生死而开启审判庭,而其中他的损耗是最小的,仅仅是异能消耗过度而已。


    为什么?是运气吗?


    直到从小红楼回到小院时季言秋也依旧在思考着这个问题,而在走进玄关的那一刻,他想起了另一个特殊的[季言秋]——十年后的宣传官。他的经历是和自己最像的存在,第一次开启审判庭时的理由也基本一样,但付出的代价似乎要比他更大一些。


    难道每一个[季言秋]命中都必有这么一回,而且还排了个序,按照序号来递减因为这一劫带来的损耗?


    季言秋心不在焉地换上拖鞋,因为在思考着事情,动作比平时轻上不少。等他进入客厅时,费奥多尔正坐在沙发上看着一本纯黑封面、没有书名的书。他并没有多意外,毕竟费奥多尔总是能找到很多冷门书籍,有一回甚至是孤本古籍的手抄本,连书皮都没有。


    “费佳,不要驼背。”季言秋一边去给自己倒热水,一边下意识地叮嘱道。费奥多尔似乎没察觉他回来了,在听到他的声音后眼中闪过惊愕,但很快便恢复了往日里的冷静,将书合上后放回了那一排没有封面的冷门书里。


    “父亲,我今天没有课吗?”处理好自己的小秘密,费奥多尔走到厨房门口,扶着门框问道。


    “今天没有。你的老师最近在忙着一个重要的比赛,和我请了假,大概要到下个月初才能恢复课程。”季言秋把手上的杯子放下,表情带着欣慰,“她夸赞你的文学素养很高,而且对华国语的理解程度完全不输于母语。”


    “我没想到老师会给我这么高的评价。”费奥多尔十分谦虚地说道。


    “这是你应得的,费佳。那位老太太可是不会轻易夸人的,只有你真的很优秀,她才会适当的表达自己的欣赏。”


    季言秋将剩下的热水喝掉,不得不说成为超越者之后对温度的耐受能力最明显的体现就是他可以轻松喝下原先觉得滚烫的水 。他走出厨房,路过时拍了拍费奥多尔的头,看着书架上的书,忽然想起了什么。


    “噢,我忘记让出版社先寄一本样书过来了。”他有些苦恼地一拍脑袋,“或许还不只需要一本。”


    费奥多尔跟在他的身后也来到了客厅,闻言很感兴趣地问:“父亲的新书要发售了吗?”


    “是的,一本和我原先的写作风格完全不同的书……不过还挺适合你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阅读的。”


    孩子们总是喜欢冒险故事的,虽然他设计的这些冒险故事里参杂了一些不太童话的东西,但孩子们总会自动过滤掉所有隐喻和哲理,只看到里头紧张刺激的情节。他敢保证,果戈里会相当喜欢这本书。


    “风格完全不一样的冒险故事吗……”费奥多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露出了乖巧的笑容,“那我可以先要一套吗?我怕到时候买不到了。”


    季言秋有些哭笑不得:“当然是可以的……但抢不到是不是太夸张了点?”


    ————————


    等《赌盘》正式发售那天,季言秋看着还在伦敦的简.奥斯汀发来的书店里的盛况,感到了一阵恍惚。只见明显是尽力摆高了视角进行拍摄的图片里,伦敦最大的书店挤满了人,简直就像是金价跌破历史极限后哄抢黄金。


    【我没能挤进去,太可怕了言秋,就连放在外面宣传的样书都被拿走了,书店不得不用一个空心模型代替。看起来那天的表彰大会确实让整个伦敦都知道了你,或者不只是伦敦——我发誓我在人群里听到了法国口音!】


    季言秋静止不动了几秒钟,紧接着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名人效应在他的身上降临之时,季言秋太明白了为什么人们总是想要成名——只要被众人知晓,哪怕只是简单地做了一件事,就会有数不尽的人一拥而上。


    有这么多人来购买他的书当然是件大好事,但季言秋在激动之余忍不住产生了担忧:名气所带来的假象是否会影响他对自己文字质量的判断?


    随着名气而来的人群看上去热闹,但等热潮过去之后,留在原地的还是原先的文学爱好者,季言秋所在乎的也是这一部分人的评价。


    在忐忑不安中,季言秋终于在九天后于出版社寄来的报纸上看到了有关于他新书的评价,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一次大胆的尝试——挑战新题材的帕列斯.莱芬耿尔是否能够延续之前的水准?】


    一个不算太刻薄的标题,鉴于是著名批评家所写的,起这种标题倒也正常,甚至很温和。


    季言秋又飞速扫了一眼文章的内容,从批评家一向用词尖锐的文字里面品读出了几分认可与欣赏。


    【有不少作家在一个领域获得成功之后都会变得保守起来,我很惊讶看到在前两篇著作都取得了正面反响的帕列斯.莱芬耿尔会选择一个从未涉及过的全新领域进行新的创作。当我在书店拿起这本书时,我以为和先前的两则故事一样,都是偏向于现实主义以及讽刺文学。但阅读完第一页之后我就发现,这是一本不太正宗的冒险故事。惊心动魄的旅程、现实当中根本就不存在的傻子旅伴、以及在一路上遇到奇形怪状的困难,确实和市面上大多数的儿童文学相当相似。


    很多人认为这本书是为了纪念先前出版社所对外公示的那一次西西里旅行,也就是那长达一个星期的“知名作家失踪事件”。顺带一提,这件事之所以被公之于众,是因为一些不太理智的读者找到了帕列斯.莱芬耿尔的家庭地址。


    说完了闲话,再来回归到正题之上。我对这个说法持有相反的态度——我认为这本书所纪念的并不是某个事件,又或者是像那些过度解读的人一样认定这是想揭露社会上的赌博业黑暗以及荒诞的□□。在我浅显的阅读过程中,我意识到这一整本书都是为了纪念整个故事的灵魂人物:谢瑞特。


    作家根据现实之中想要纪念的友人来创作故事角色是很正常的事,虽说我并不太欣赏这种作为。只不过在《赌盘》里,谢瑞特的人物塑造还算成功,最起码我在他的身上看不到一点现实人物的影子。只是笼统阅读的人是感受不到谢瑞特这个人物身上那淡泊的非人感的,那种对梦想以及旅途的狂热就像是一个冰冷的物件突然被赋予了人的情感,于是报复性的去使用它。


    我不会去评价这一则故事到底写的如何,这种冒险故事还是让孩子们去评价更为合适一点——至少我正在上中学一年级的孩子对这本书赞不绝口,只是很疑惑为什么会叫这种正经的名字,他觉得把书名改成《环地中海三十三天》会更合适一点。那么我也在这里强调一遍,我也不会去评价帕列斯.莱芬耿尔先生的取名水平。


    最后是有关于我对这本书的整体评价——勇气可嘉。送给这位敢于踏出舒适圈的新人作者。】


    好吧,应该也能算是对我的夸奖了……季言秋将报纸合拢,拆开随信送来的被仔细密封好的纸袋,里头是一张支票,上面的数额大到有点吓人,哪怕是现在存折里头的零已经多到数不清的季言秋都不由得吓了一跳。


    这还是他头一回收到这么多的稿费,就连给予他超越者层次力量的那本获得了国家最高荣誉的书籍都没能带来这么大一笔财富呢。季言秋将那张支票好好收好,还是有些不敢置信新书的畅销程度。


    至少读者评价还算是好的……哦,对了!季言秋在桌上那一小摞信件里找了找,翻出了一张牛皮纸材质,上头并没有多余的花纹的信封。工整的字迹上方是如同小孩随意张贴一般歪歪扭扭的三四张邮票,数额已经明显超过了跨洋邮递的价格。


    季言秋大拇指抚过寄件人的名字:卡洛.科洛迪和他的匹诺曹。


    在出版社为他寄来样书之后,他就试探性的用异能将其中一本送到了卡洛.科洛迪先生的手上。原先他还在忐忑这个从未使用过的方法能不能成功,现在看到有回信了才终于放下心来。


    他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些邮票,拆开信封,拿出了里头的信纸。卡洛.科洛迪先生在信件里头对他邮递信件的方式表示了惊讶,转达了匹诺曹对这个故事的喜欢,并认为这个故事是他这三十多年以来看过最精彩的一则。在信件的最后,原先公整的字迹变得有些歪歪斜斜的,就像是一个刚学会拿笔的小孩在大人的指导下写下了这些字。


    【谢谢秋,我会努力长大。】


    季言秋看着这行鸡爪子一般划拉出来的字母,忍不住嘴角上扬,勾出了笑容。


    那个在西西里岛上把各方势力耍的团团转的少年如果在那个时候字也写成这样的话,估计就没几个人会相信他的话了。


    他快速的写下一封回信,并特地打包了一份华国这边的甜点心一起用异能送了过去,用漂亮的彩色墨水在贺卡上留下了一行花体意大利语——


    【愿早日成长为能够保护一切的巨人,其实爱说谎也能成为一个好孩子。】


    …………


    春节假期过后,告假回家的文豪们纷纷回到了帝都,文协小院里头明显比前两个月要热闹不少。而到了这个时候,季言秋不得不承认自家老师先前在新年时许下的那个朴实无华的愿望是正确的——希望新的一年里同僚们能够消停一点。


    俗话说的好,一个优秀的作家往往拥有着常人所不能理解的古怪性格;而在这个世界,强大的异能者们往往也各有各的个性。这两者交叠到一起,简直是不能用“个性鲜明”去形容了,只能说是“这世界上找不出第二个比他们还难搞的人”。


    顺带一提,这是QIN先生发现一位同僚养的鹅在自己的书桌上孵了一窝蛋时非常惆怅地说出来的话。


    “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不是吗?”一行人当中性格还算正常的周豫才如此安慰道,“至少他没有直接把三个盆摆在你的房间里头,让那只鹅给你表演一下来回奔波进食午饭。”


    QIN认为他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如果这位同僚没有一边说一边试图吃掉摆在茶几上的玉米糖的话。


    虽说小院里每天都在上演情景喜剧,但季言秋也不是每时每刻都能看见这副文豪们齐聚一堂的场景的,因为他正被数不尽的课程所困扰着。


    假期结束,也就代表着原定来为他授课的文豪们终于得以正式开课。季言秋在难到他课程表后的第一反应是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在QIN有些困惑的目光中将手放了下去,喃喃自语道:“我没有在发烧啊……”


    怎么好像面前都开始出现重影了?这是一张正常的课程表吗?


    QIN的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十分无情的击碎了自家学生的期盼:“你没有看错,小秋。”


    季言秋眼前一黑,但很悲惨的发现由于异能者的精神力实在是太强,他依旧十分坚强地清醒着,没能用昏迷来逃避这个可悲的现实。


    于是,季言秋开启了早晨与他去上课的两个孩子一同起床,晚上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里面和同样刚下完课的孩子有气无力打招呼的日子。不知道是不是钟塔侍从一项贯彻着自由发展的基本理念,季言秋在钟塔侍从的两个月里系统性的接受过培训,很多与政治博弈相关的技巧以及异能理论知识都只是一知半解。尤其是格斗技巧,学得那叫一个糟糕,梁煐甚至不得不狠下心来又加了点课时。


    虽说那双深棕色的眼睛可怜巴巴望过来时确实很让人心软,但这种需要一定时间才能够发动的异能类型,持有者一定要具有相当出色的近身格斗技巧才行,不然一定会成为敌人的突破口。于是,梁煐只能假装什么也没有察觉,每天看着后辈带着点不情不愿地推开格斗室的大门走进来,然后课程结束后在地上躺个三十分钟才得以自己爬起来走回去。


    至于国际形势分析以及政治博弈技巧就归林月音女士来教导了。原本让陈云生或者蒲先生教导会更加专业对口,但无奈这两个人都还在国外回不来,就只能拜托先前负责的工作与外交也稍微沾点关系的林月音了。这位性格温和的女士到了课堂上远没有外表那样温和,要求十分严格,让季言秋后面在小院里头都忍不住绕着这位严师走。


    季言秋就这么在格斗课和政治课之中挣扎着,时不时还有异能理论课来让他烦心一阵。等到一封夹着一簇淡紫色小花的信件来到他的书桌上时,他才想起时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三月。


    他拆开信件时恰好费奥多尔也在旁边,看到他好奇的拿起那朵颜色梦幻的花时放下手中的书,仔细辨认一番后说道:“这是风信子,花语是忠诚的爱。”


    费奥多尔在说到那句花语时语气变得有些奇怪,但季言秋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而是看着那朵停留在刚被摘下来那一刻的花朵,嘴角上扬,勾出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有多温柔的笑。


    “我以为他会给我送郁金香。”季言秋低声说道。


    费奥多尔面无表情:“我也以为。但考虑到风信子常常被用于婚礼之上,好像也不是解释不通。”


    父亲,他在催婚。季言秋莫名从费奥多尔那句平淡无奇的话里听出了这个意思,有些尴尬的将花放回了信封里,干咳了一声。


    “或许只是因为这种花比较好找,春天的花店里是一定会有风信子的……”


    “也一定会有郁金香。”费奥多尔把原先放在膝盖上的书放到了书桌上,封面上的书名相当吸引人的眼球——《只要有爱,在单亲家庭成长的孩子也可以很好》。


    “要知道,无论是哪个颜色的郁金香花语里都有【爱】这个意思呢。”


    季言秋有些无奈:“费佳,你怎么总是对王尔德的意见这么大?”


    年仅七岁——现在八岁的小费佳眨了眨眼睛,里头满是无辜:“我没有,只是在很客观的表达我的想法。”


    “不要装傻,费佳。”季言秋叹了口气,拉着自己小小的养子做到自己的大腿上,忍不住在心里感慨这孩子实在是太轻了些。


    他放柔了声线,拍了拍费奥多尔紧绷的肩膀:“你在十年后的自己的记忆里看到了什么才让你如此反感他?”


    费奥多尔抿了抿唇,紫红色的眼睛似乎暗淡了一瞬,过了好一会才开口:“我只是觉得,你们或许不太适合在一起。”


    “为什么?是性格?还是别的原因?”季言秋用引导式的语气问道。


    “很多。在开战之后,你们经常吵架,最严重的一次是有关于英国女王想为王尔德升爵。你坚决反对,但王尔德认为这样可以增大你的筹码,让钟塔侍从放松对你的管控。”垂下来的眼睫遮住了男孩眼睛里的情绪,他的叙述出乎意料的冷静,就像是在说着一个故事,但在平静之下却在压抑着什么。


    “王尔德太偏执了,他无法接受一个没有你的未来,所以他宁愿被当成一条被关起来到狗也不想改变现状。你们观念不和,相处起来只是在互相折磨——你已经很累了,却还是要迁就他。就连莎士比亚都比他更像是一个合格的恋人。”


    季言秋的眉头皱起:“可我不认为王尔德会逼我改变什么,反而是他总是为了我而不断后退。”


    “这就是问题。”费奥多尔抬起头来,“你们都喜欢迁就,没有底线的后退只会让爱扭曲,让两个人都痛苦。这种爱是正确的吗?是应该继续下去的吗?”


    季言秋毫不躲闪地与他对视,沉默了半晌后,问出了一个有些突然的问题:“费佳,你是怎么知道得怎么详细的?”


    在另一个世界里,发生这一切时费佳才七岁,他不认为另一个自己会让一个七岁的孩子看到大人之间的感情纠纷,王尔德也不会。就算是吵架,他们也会躲起来吵。


    那么,通过梦境来接收记忆的费奥多尔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


    “……”费奥多尔陷入沉默,不发一言。季言秋望着那双移开视线不与他对视的紫红色眼睛,嘴唇抿得像是一条线。


    “你有别的信息来源,对吗?”季言秋缓缓地将他从自己的怀里推出来,握着他的肩膀。见他不想回答,季言秋叹了口气,将手向上抬,揉了揉男孩的头发。


    “如果你不想说的话,那就等你做好准备了再说吧。只不过你要知道,每个世界都会产生不同程度的偏差,就比如说我和王尔德之间的相处方式。目前来说,我觉得我们的爱情观都很健康。”


    “我知道,所以我不会排斥他,只是忍不住对他有一点点的意见而已。”费奥多尔认真说道,抬起手来比划,“只有一点。”


    季言秋因为他这难得的孩子气动作而笑了出来,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现在快到尼古莱下课的点了,等他回来我们一起去买些东西,怎么样?”


    费奥多尔点了点头,乖巧地任由季言秋拉着他的手把他带回了客厅,只是在临走之前瞥了一眼那封印着王尔德家族家徽的信封,以及那露出了一角的紫色花朵。


    第130章 突如其来的旅途 这个世界的命运线终究……


    日子就这么还算是平静地一天天过去, 专门用来存放王尔德寄来的信件的抽屉终于在王尔德先生坚持不懈的努力之下成功再也塞不下一张信纸,季言秋只好把下面的抽屉清空了,也用来存放这些珍贵的信件。


    欧洲那边的局势越来越紧张,奥地利和葡萄牙原先以为失去了一个超越者的意大利会是个软柿子, 结果一直甚少出现在异能世界视野里的另一个特殊体系却在关键时候跳了出来, 以雷霆手段快速接管了意大利的混乱政局。其中,被称为黑手党之王的彭格列无疑是绝对的领导者。


    意大利国土上的战局持续焦灼, 而爱尔兰那一头也拖延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哪怕有美国在背后撑腰, 本就不算是异能强国的奥地利和葡萄牙已经陷入了僵局,进退两难。


    到了五月, 伴随着苍白的火焰开始燃烧在山谷之中, 《国际异能保  密合约》正式成为了一叠废纸,还是被撕成了碎片那种。还未下场的国家紧盯着已然开始呈现出疲态的两只“出头鸟” , 随时随地准备成为后面收割的猎手。


    面对这一点就会炸的氛围,华国采取了必要的行动——让各国驻扎大使馆的异能者开始辅助全面撤侨, 若是当地大使馆没有适合护送行动的异能者则从本国空闲名单里头挑选。


    季言秋也是这才知道蒲先生属于一个特殊的部门, 没有专门的职务,一般而言会根据需要奔波与各国之间。文协内部调侃这个部门是“紧急救火部”。撤侨任务一发布, 蒲先生当然也不会被排除在外,被派去了目前局势最焦灼的地中海沿岸, 负责意大利周边三个国家的撤侨护送工作。


    这当然是没什么问题的, 蒲先生有着丰富的经验, 而处在战争拉锯状态的三个国家也不会不长眼睛来招惹华国的队伍。就在所有人都认为一切会像预期那样顺利进行时, 撤侨的队伍成功登船,蒲先生却一夜之间失去了联系——连带着参与撤侨任务的全体大使馆人员。


    “匪夷所思、匪夷所思——他们甚至不是在战乱区失踪的!”


    在踏进会议室之前,季言秋就听到了梁煐的声音。她连着五个小时和技术组一起进行了高强度的信号搜寻,此时正顶着一脸倦容撑在桌子上, 对着对面的周豫才说道。


    “而且撤出的人数没有问题,只有他们不见了。”林月音也一晚没睡,正在一边说一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我们的人去问了队伍里的普通人,他们都说看见了我们的大使上船……但怎么可能呢?”


    五个大活人,怎么会突然在地中海中央消失?这里头可没有空间系异能者!


    “不管怎么样,有蒲在,不会有什么事的。”会议桌的另一端,汪老先生沉着地说道,“而且他们的名字还在云生的书上亮着,这说明他们没有受伤。”


    梁煐抿了抿唇,皱着眉头坐了下来:“……异能手段试过了吗?”


    “如果你说的是那个小姑娘的异能,试过了,不行,她看不到任何线索。让普通异能者去强行窥探超越者太困难了,就算换了探查对象也是一样,她说只看到了一片白色。”周豫才叹了口气,回答道。


    “美国那边也有可以用来寻人的异能者……”


    “你疯了?!去求助他们?!那帮疯子恨不得下一秒就把我们失踪了个超越者的事情昭告天下!”


    就在会议室里头的争论越演越烈之时,敞开的门忽然被人敲了敲,紧接着就是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的异能也可以用来寻人。”季言秋还保持着手指屈起放在门板上的姿势,脖子上的羊绒围巾将他的下巴也包裹进去,让他看上去就像是个误入会议室的学生。


    梁煐在看到他时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便向青年身后的QIN投去了不赞同的目光。QIN毫不躲闪的也回看了过去,眼中没有一丝心虚。


    季言秋没有理会两位长辈之间的眉眼官司,而是继续走进会议室里,又重复了一遍:“我的言灵可以用来寻人,而且可以直接传送到对方的所在地。”


    汪老先生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道:“言灵确实可以用来寻人。”


    终于找到了突破口的林月音眼睛中也带上清浅的笑意,朝着季言秋的方向招了招手:“而且小秋正好还是超越者,应当不会像普通异能者那样受到蒲的约束。”


    季言秋很听话的走了过去,坐到林月音的身边,抬眼与陷入了沉思的周豫才对上了视线。这位平日里总是没什么架子的先生在此时却透露出一种值得信任的沉稳感,过了几秒钟之后,他微微颔首:“先看看能不能找到所在地的线索,实在没有办法了,再用第二种直接定位目的地的方法。”


    无论如何,从极东到极西的距离还是太过遥远,就算季言秋已经晋升成为超越者也有可能承受不住这么大的损耗。


    季言秋有丰富的异能使用过度透支的经验,当然明白使用异能需要有分寸这件事,因此也没有反对,而是思考起了要用怎么样的话术。


    一般而言,直接显示定位是最好的方法。季言秋从一旁的文件堆里头抽出一张白纸,低声发动言灵:“【代号D16小组的全体成员的坐标会显示在这张白纸上。】”


    他的话音刚落,白纸上便如同被滴了几滴墨水那样晕染开来,缓缓的勾勒出一副欧洲地图,紧接着,红色的圆圈缓缓的圈起了意大利东北部的一处地方。


    季言秋和旁边围观的长辈们一同松了一口气,刚打算将这个图上的指示导入电子数据库中与卫星地图进行对比,就看到白纸上的墨痕开始晃动起来。紧接着,纸上再次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圈圈,只不过这一次却是圈起了地中海中央位置。


    “这是什么意思?他们走散了吗?”梁煐皱着眉头发出了质疑。


    “很有可能……”周豫才的话才说到一半,地图上的墨痕又运动起来,这一次的红圈则出现在了意大利西部。没等任何人反应过来,又一枚红圈浮现,圈起了地中海的边缘。红圈一个叠着一个,就像是在描绘出某个物品运动的轨道。


    林月音将白纸往自己的方向转了些,不出三秒钟就给出了结论:“地中海那些圆圈是撤侨船只的航道。”


    这怎么可能呢?如果还在船上,不可能就这么与他们失去联系。


    她眉头紧紧皱起,又将目光放到了陆地上的那些圆圈:最大的两个里一个落在了阿尔卑斯山脉的范围,一个则是在意大利目前安置撤离群众的安全区。至于剩下的那些则是散落在意大利的国土上,从中找不到一点规律。


    “这算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梁煐摩挲这下巴,喃喃道。


    季言秋也是第一次用这种类型的言灵,此时茫然的望着那张三分之一都被红圈占领了的白纸,但还是能够根据自己一年的消耗情况来判断成功与否,十分笃定的说道:“我的异能告诉我,这次言灵发动成功。”


    “那又为什么会显示成这样?”汪老先生有些不解地说道,“要不小秋你换一个说法,只定位蒲一个人试试?”


    季言秋依他所言,更换异能所针对的对象。只可惜这一次,异能所画出的地图上依旧出现了数不尽的红圈。


    他抿了抿唇,提议道:“要不我直接使用第二种方法吧。我有把握,就算他们的位置真的在意大利,我的异能也不会消耗太多。”


    梁煐下意识地反对:“不行,怎么能让你单枪匹马的去意大利?”


    “不是一定要我去,Eileen姐。我可以把一扇门的后面变成自己想去的地方。”季言秋开口安抚道。


    说完之后,他将目光投向了自家老师。确实在异能开发课上与季言秋聊过这一方面的QIN点了点头:“确实可以这样。”


    林月音的眉头舒展开来:“那就好办多了,我们可以先打开门观察一下对面的状况,然后再派人过去。”


    既然确定不是季言秋在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就传送到战乱区去,梁煐也就没有反对的理由,便沉默着点了点头。


    苦恼了许久的事情终于有了一丝苗头,整个会议室里头的氛围都变得轻松起来。林月音将会议室原本敞开的门合上,转过身去看向季言秋:“就用这扇门吧。到时候让老汪进去,他对搜查这个工作比较熟悉。”


    汪老先生没有意见,对着季言秋举手示意了一下。


    “好,我明白了。”季言秋走向会议室的门,就像是之前在西西里时那样,将手放上门把手,发动了异能。


    “【这扇门的后方是代号为蒲的异能者的所在地。】”


    技能发动成功,过远的距离对于一个超越者来说的消耗还是有些可怕,季言秋几乎是在下一秒便能感觉自己的喉咙开始刺痛起来,不过好在还没有到吐血那一步。


    汪老先生已经起身来到了他的身后,随时准备好了踏进门中。季言秋在确定长辈们都已经做好准备之后,手腕微微施力下压,将这扇门完全打开——


    门后,是一座平平无奇的意大利乡村。没有埋伏,没有战火,也没有蒲先生的影子。季言秋眨了眨眼睛,刚想往后退为汪老先生让出位置,就忽然感到后背传来一阵推力,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推了他一把!季言秋睁大眼睛,身体因为惯性向前倾,半个身子已经倒进了门里。


    “小秋!”距离他最近的汪老先生,很快便反应过来,拐杖如同柔软的绳子那样飞舞着缠上了青年的手腕,却在往回拉的下一秒收了个空,只套到了一片空气。


    咚!几乎是在眨眼之间,青年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合拢的会议室门后,只留下了拐杖落地的声音。


    而与此同时,正坐在家中沙发上安静看书的费奥多尔若有所感地抬起了头,飞快地转头看向身后的书架,在发现一本夹杂在其中的黑色无名书消失得无影无踪时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将手上的书丢到一旁,急匆匆地开始在书架前翻找。


    没有……不是这本……不在这里……


    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来回搜索了三遍依旧没有看到那本熟悉的书的影子时,费奥多尔的心情还是下降到了最低谷,一边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一边拿起书架旁的座机,熟练而又快速的输下了那串早就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


    ……是忙音。


    黑发的男孩就像是一尊雕塑那样保持着拿起话筒的姿势许久,直到玄关处传来敲门声才缓缓地将话筒放回了座机上。


    这个世界的命运线终究还是要开始拨乱反正了。


    ————————


    意大利,坐落在阿尔卑斯山脉之下,几乎与世隔绝的小乡村因为战火的蔓延而被迫空了下来,哪怕是一天中最寂寥的黄昏,这里也显得过分安静了些。


    而就在这一片死寂的环境之中,与周围欧洲乡村风格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东方青年站在道路的正中间,皱着眉头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刚才他十分清楚的感觉到有一只手在背后推了他一把,他的身体就像是在那一秒失去了自我管控的能力,就这样一头栽进了门里……古怪,但有些似曾相识。


    季言秋抬起手来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这种突然来到一个可能会给他带来很多麻烦的陌生环境的情节他是不是经历过很多次了……如果说命运是一只无形的大手在书写属于每个人的五线谱的话,他的这篇乐曲是不是重复度有些太高了?


    他并没有在原地停留太久,而是很快便搜索了一遍周围的建筑物。里头的人很明显是紧急撤出的,有很多生活物品都没来得及带走,只是水和电已经因为战争的原因而断掉了,又或者是这个落后的小乡村原本就没有完善的基础设施。


    五分钟后,他回到那条最开始的道路,得出了一个很简单的结论——这个小乡村里一个人都没有。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他的异能会定位到这里?


    季言秋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手机,十分庆幸自己在临走之前还记得将它带上,不出所料的看到了仅剩下一格的信号。


    落后的小乡村再加上山脉阻挡,说实在的,还能有信号就已经够让他惊讶的了……季言秋将自己的位置和自己平安无事的消息一同发送回去,盯着那不断转动的圈圈几分钟后便将手机合上,重新塞回了口袋里。


    异能不会背叛他,也不会欺骗他。所以说,这里或许真的是蒲先生的所在地,又或者说“曾经是”。


    他从一旁的草地里找到一根树枝,试图用异能来为自己指一个正确的方向,却发现手里的那根树枝就像是发疯一样开始在地上疯狂的转起了圈圈,最后深深的将自己埋在了原点之下。


    季言秋看着地上一圈套着一圈的图案,叹了一口气。


    好吧,既然在地图上的显示都不正常,那他也没有指望能够在这里得到正确的方向指示。


    他刚打算去到城镇里先找个地方落脚,就听到身后忽然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就是一句听不懂的意大利语,但就算是语言不通,也能听出来里头的警惕。


    “我不是坏人。”季言秋站起身来,对着声音的来源冷静地用英语回复道。


    草丛里传来稀稀疏疏的声音,一道穿着迷彩服的身影拨开草丛走了出来。那是个意大利士兵,看起来相当年轻,有着一双很奇特的蓝绿色眼睛。


    “华国人?”他看着季言秋十分明显的东方面孔,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把放在腰侧的手放下了来,“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士兵飞快的扫了一遍眼前这个与小乡村格格不入的东方人:对方身上的衣服配饰都不是便宜货,还有一口纯正的伦敦腔,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住在这个落后小乡村里的人。更何况,半个月前这个村子就已经空了。


    季言秋下意识移开了视线:“嗯……原因有些复杂……”


    还没等他绞尽脑汁想出一个借口,不远处便传来了一阵巨响,紧接着就是肉眼可见的漫天尘烟。士兵一个箭步挡到他的身前,死死盯着巨响传来的方向,低声道:“简直就像是要把阿尔卑斯山炸开一样……那群恶魔!”


    季言秋还有些没搞清楚状况,但隐约已经猜出来了是什么才造成的动静:“抱歉,我以为这边不是交战区?”


    “昨天确实不是,但今天就是了。”又是一声巨响传来,这一次就连他们脚下的土地都有隐约的震感。


    士兵又下意识的摸上了自己腰侧的装备袋,侧过身去推了一下东方人的肩膀,指着不远处的一条沙土路,有些紧张地叮嘱:“你就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面走,直到看到两辆绿色的大卡车。走快一点,知道了吗?”


    “你呢?”季言秋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对着那个或许比他还要小一点的士兵问道。


    “我?我是侦察兵,得到那边去看看情况……不用害怕,那帮奥地利人一直都是这样,闹出来的动静比他们自己的军队要厉害上三倍呢。”


    直觉告诉季言秋,动静极大的爆炸绝对不是现代军事工艺的杰作,而应当属于异能者。但他看着对方肩膀上的意大利国旗,还是将自己的话咽了回去,点了点头。


    “祝你好运。”他特地在这句话里加了一点微弱的异能效果,最起码能够让眼前这个勇敢的小伙子运气好一些。


    年轻的士兵飞快的说了一声谢谢,急匆匆地跑向了相反的方向,隐没在了森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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