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异种之界3 他就非得踩三轮车去上班吗……


    池殊:“我知道。”


    那把被失忆前的他加入了【毁灭指令】的银白匕首, 就是他留给自己对付余渊的最后手段。


    只是舒池会产生自主意识,并且与匕首互相融合,这点是他根本没想到的。


    冰冷的、只由01字符构成的数据流中, 也会诞生具有独立灵魂的生命吗?


    而他早已亲手给对方铺设好死亡的结局。


    还有余渊。


    他会亲自为他们的关系画上句点。


    如果他们的相遇是一场命运恶意安排的意外,是在无数监视器下冰冷的研究数据, 那么他们结局的剧本,至少要由池殊自己来编写。


    安时镜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房间已经安排好了, 你们可以一直在这里住着, 夜晚是异种游荡的时间, 尽量不要出门,你们的房间是相邻的,在……”


    “等一下, 我和他需要住一起。”池殊指指身边的陈延。


    他简单描述了原因, 安时镜沉吟一瞬, 打量了陈延几秒, 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可以,我会替你们安排双人间。”


    在带他们去往房间的路上, 他简单描述了这里的情况。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护卫队在东区的临时据点,而总部位于西区, 安时镜的身份任务是在晚上进行街道巡逻, 斩杀异种。


    池殊看了下地图, 发现自己现在的定位离异种研究所竟然有整整十二公里。


    “附近有什么交通工具吗?”他问。


    “据我了解,地铁前两天被入侵的异种毁掉了, 公交也暂时停运, ”安时镜奇怪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池殊:“我要上班。”


    安时镜:“我进入副本后从来没见过汽车或电动车之类的东西……我试着给你找找看。”


    过了片刻,他开口:“西区那边传来消息, 最近几日护卫队捕获到了超危级异种的气息,一般在凌晨出没,或许你应该抽空去一趟。”


    池殊点点头,表示明白。


    缺失的神格碎片很可能就是那只超危级异种。


    这样看来,两块碎片目前都有了着落。


    “东区到西区,我看好像只能乘列车?”


    安时镜:“只有一班列车连接两地,每天中午十二点从东区准时发车,一个小时能到西区。如果你要去的话,我会找几个队员和你一起过去。”


    把他们送到房间后,安时镜就离开了,


    池殊最先走进,陈延关门后,并未上前,只是站在门边,抱臂盯着他。


    他忽然叫了一声池殊的名字,后者发出一个困惑的“嗯?”


    “你是位格计划的主导者之一。”片刻的静默后,陈延缓缓道。


    所有进入第三世界的玩家或多或少对这个计划有所了解,但他们都以为牵头者是温千华与安时镜,陈延也是在刚才他们的对话中推断出这条信息的。


    “没错。”池殊随手将染血的外套丢进衣物篓,转头道,“你在计较我恢复记忆后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你吗?”


    对上他的视线,陈延道:“想多了,副本里的监视无处不在,你不说才是正确的。整个第三世界都是为了位格计划而存在的,我们会配合你们,不惜一切代价。只是……”


    他微顿。


    那双漆黑的眼睛直直看向池殊,和数月前的他相比,青年的脸色更加苍白憔悴,微垂的眉眼间似乎总压着心事。


    “我想你能更重视你自己一点。你要先保全自己,才能救下更多的人。你没有理由为他们背负那么多。”


    池殊怔了一下。


    ……陈延是这么想的吗?


    片刻,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好,我知道。”


    他笑了一下,又道:“你手怎么样了?”


    陈延:“好了。”


    池殊却走过去,捉起对方的右手,放在灯下看了看,没有发现黑色的痕迹,才放回去。


    陈延:“我听温千华说你失眠,如果我在会影响你的话,我可以住你隔壁。”只要距离不是太远,就没有问题。


    池殊想了想:“你打呼吗?”


    陈延:“……不打。”


    他又补充一句,“我们在校园本的时候睡过一个寝室。”


    “那就没关系。”池殊道,“副本里怪物那么多,说不定你躺我旁边会让我更安心。”


    陈延忽然想起了对方趴在自己背上睡着的那件事,神色有些莫名。


    池殊揉揉头发,打了个哈欠:“不早了,我先去洗澡,明天早上还得去研究所。”


    说着,他一边脱衣服,一边进了卫生间。


    池殊洗的很快,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出来后,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示意对方进去洗。


    擦肩而过的瞬间,他闻到了那人身上沾着水汽的沐浴露香。


    当陈延出来,池殊已经把自己裹进被子躺到了其中一张床上,翻了个身,含糊不清道:“帮忙关个灯。”


    啪嗒。


    世界陷入黑暗。


    陈延无声躺到床上。


    池殊又翻了个身,咕哝了一句“晚安”。


    陈延:“晚安。”


    ******


    研究所上班时间是九点半,为了防止路上遇到什么意外,他们八点钟就穿戴整齐出了门,池殊的终端上弹出一条来自安时镜的消息:


    【帮你找好代步工具了。】


    【速度虽然不快,但还算便利。】


    【[实时共享定位已开启]】


    两人跟着规划路线走,很快就来到了对方所在的门前。


    安时镜朝他们招了招手,在他的身后,一辆通体银白,锃亮崭新的代步工具正安静地待命,机体弧度流畅,零件拼装精密,驾驶座铺着柔软的真皮坐垫,还设置着牢固的挡风玻璃与顶棚,后面空间宽敞得足够坐下十个人。


    唯一美中不足的——


    这是辆三轮车。


    一阵风吹过,两人齐齐陷入沉默。


    安时镜咳嗽一声。


    池殊露出礼貌的微笑:“这就是你说的‘便利的代步工具’?”


    安时镜:“比起走路,你就说便不便利吧。”


    陈延:“为什么它还有踏板?它不是电动的?”


    安时镜:“可以电动,也可以人力脚踩,同时具备两种发动方式,既能代步,又能让你锻炼身体。”


    池殊:……


    听起来好像很高大上的样子。


    他不死心:“真的没有别的了吗?”


    他就非得踩个三轮车去上班吗?


    安时镜:“很遗憾,这个副本内既没有私家汽车也没有电动车自行车,它设置得就是这么不合理。”


    他的视线意味深长地看着池殊,后者认真地思考了几秒,确信这个副本绝对不是出自他手。他没有任何印象。


    那就是温千华的锅了。


    那人肯定在设计的时候偷懒了。


    话说回来,他还不知道对方现在在哪,地图那么大,说不定他们两人不在一个区也可能。


    不管怎样,两人最终还是坐上了三轮车。


    四舍五入,至少这是辆车。


    虽然只有三个轮子,但比两条腿强。


    池殊从没骑过三轮车,于是让陈延到后面坐着,自己上手开,启动的时候,马达响得跟地震一样,哪怕屁股下垫了三层椅垫,池殊都感觉自己要被震飞出去,不得不用力抓着把手维持平衡。


    看着他艰难的模样,陈延:“实在不行我来吧。”


    池殊:“……我能开!”


    他可是连直升机都会开,一辆破三轮车算什么?


    在数分钟艰难地磨合期后,池殊终于学会了掌握平衡,车头不再像刚开始七扭八歪地横冲直撞,但依旧像个不稳定的精神病人一样不时发个癫,陈延坐在后面,被他高超的驾驶技术震得差点甩出去。


    他抓着扶手,感觉早餐都要吐出来了,第三次说出同样的话:“……不行我来吧。”


    池殊:“我还能开!”


    底气比一开始要弱了一点。


    开了不到四公里,出问题了。


    三轮车没电了。


    池殊把把手拧到底,车子以最后的力气用力震动了一下,往前爬行了五厘米,彻底宣布罢工。


    两人面面相觑。


    坚定地拒绝了陈延的帮忙,池殊开始以人力驱动三轮车。


    蹬到上坡路的时候越蹬越慢,然后三轮车开始做自由滑坡运动,不断加速,一发不可收拾,陈延赶紧从车上跳下来,一路追着快摩出火星子的车轮,赶在翻车的前一刻把它给稳住了。


    陈延叹气:“还是我来吧。”


    池殊屈服了。


    他老老实实地坐到了后面,让陈延蹬三轮车。


    经过一段刺激的下坡后,三轮车的速度又恢复了老年人逛马路的状态,不管他怎么蹬,车子依旧维持着不到20码的速度。


    池殊算了下时间,估摸着能在九点半前到研究所,就让陈延慢慢蹬,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扶手上,闭着眼睛吹风。


    一路上,他们收获了不少npc好奇的视线以及指指点点,不过他俩都是不在意别人目光的人,一个扮演着没有感情的踩三轮车机器,一个则瘫在后座惬意地吹风,不时聊几句天,不知不觉就过了大半的路程。


    忽然,池殊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到了自己的脸颊上。


    很轻,很凉,像是雨水,却又不完全是。


    他缓缓睁开眼。


    铅灰色的天空中,一片片羽毛般的东西纷纷扬扬地落下,被风吹得歪斜,缀在屋檐、窗户、和树梢,将天地染成同样的颜色。


    池殊愣住。


    下雪了。


    他下意识往前伸出手,让一朵雪花落在他的掌心,冷意渗入皮肤,融化之后,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猩红的痕迹。


    红色的……雪。


    不知什么时候,街道上已然空无一人,两侧房门紧闭,冰冷的死寂悄然蔓延,飘扬的红雪间,只剩下他们孤零零的三轮车还在前行。


    陈延猛地踩下刹车,视线直直盯着前方。


    在那里,融化的雪已将地面洇成淡红,血雾浮动,数十道人影从中缓慢走出,有着极长的身体与扭曲的四肢,一粒粒血珠组成它们的身躯。


    “你来骑车。”


    他从座椅上跳下,手腕一翻,猩红的长刀便出现在指间。


    一片雪花落在刀锋,瞬间被切成两瓣。


    第162章 异种之界4 您……创造者……喜欢……


    池殊接替了陈延的位置, 开始用力地蹬三轮车。


    驾驶舱是半封闭的,挡风玻璃与顶棚能遮住大半的雪,但还有一部分被风从旁边卷进来, 池殊把领子往上拉了拉,雪花落到他的风衣上, 留下淡红的水痕。


    三轮车前,血雾凝成的人影已经朝他们走来, 池殊的衣角被吹得猎猎作响, 眼眸不自禁眯起, 看到陈延已经执刀迎了上去,忽然觉得这场面还挺有意境。


    要是骑的不是三轮车就好了。


    刀芒撕裂漫天飞舞的雪花。


    那些血影很难缠,身躯犹如雾气不断凝聚又散开, 几轮交战后, 陈延还在遭受四道影子的围攻, 这时池殊已经踩着三轮车慢悠悠到了他面前, 脚蹬发出咯吱咯吱的怪声,像一个前来巡视的老大爷。


    两人目光对视。


    紧张的氛围一扫而空。


    陈延:……


    他斩出一道刀气, 将其中一条人影连腰折断,反身跃上三轮车, 站在车顶, 染血的黑色衣摆飞舞, 他手腕一转,数道刀光齐发, 瞬息割裂血雾, 在地面鲜红的积雪上斩下深痕。


    血人在惨叫声中消散于雪间。


    要是骑的不是三轮车就好了。


    立在车顶的陈延忍不住想。


    他刚打算坐到后面,忽然听到底下的池殊说:“后面没挡风的,你进来跟我坐一块吧。”


    陈延犹豫了一瞬, 随即抓着车顶跳了下来,见池殊往里头挪了挪,拍拍旁边的位置示意,他不好拒绝,也坐了进去。


    驾驶座虽然还算宽敞,但设计的初衷是单人座,两个大男人坐一块就显得有些拥挤,不过习惯了倒也还好,他们一人踩一边脚蹬,一会往上,一会向下,竟然很有默契地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唯一的问题,狭窄的空间内难以安放两人的大长腿,必须有一个人委屈自己把腿折起来,池殊提议,他们可以隔五分钟轮流伸腿。


    三轮车摇摇晃晃地前进。


    虽然过程十分曲折,但他们还是在九点二十九分到达了研究所的大门前,池殊跳下三轮车,马不停蹄地冲进门打卡,在超时的前一秒准时到岗。


    陈延停好三轮车,也走了进来,跟他一起进入了电梯。


    手腕上的终端跳出提示。


    【[活干完了吗]提醒您,您有一条新的日程待处理:】


    【记录实验品16-A0的详细数据并进行喂食。】


    池殊查了下地图,发现16-A0在第六十层——他的权限所能抵达的最深楼层。


    今天只需要给这一只实验体喂食,看起来对方不是什么容易应付的对象。


    池殊翻了下过去的记录档案,意外地发现,有关这只实验体的记录大半被污渍涂去,就连输入数据库里的也被乱码取代,猩红的字符在淡白的荧光屏上闪烁,他若有所思。


    池殊的视线在16-A0档案的第一页上驻足。


    那是这本薄薄档案中唯一一段完整的话。


    【A级实验体,基因工程下人类躯壳与异种完美融合的产物,前代的心血,但每一任接手它的研究员都在不到三年内因故离开了研究所。我很好奇原因。】


    他们带了两袋饲料,乘升降梯直达六十层,然后坐上滑轨,过了近五分钟,轨道缓缓停下,滴答的提示声里,自动门开了。


    灰白交织成面前的通道,这里在不久前消毒过,弥漫着若有若无刺鼻的气味,他们的目的地是尽头的倒数第二扇门,两侧异种的解剖图散发出幽冷的蓝光,全息的图案看上去非常逼真,猩红的眼珠俯视着下方的人影。


    那扇门旁贴着一张提示,红底黑字,加粗的黑体格外扎眼。


    【异种编号:16-A0】


    【注意事项:】


    【1、不要试图与它交流。】


    【2、不要出声。】


    【3、不要看它的眼睛。】


    池殊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上面没说要投喂多少饲料。


    也有可能……这只实验体的食物并不是普通的饲料。


    权限卡贴上感应器,发出冰冷的刺啦声,池殊用带着橡胶手套的手缓缓拧动把手,推门而入。


    这间房间和池殊之前进的那几间都不一样,白色,铺天盖地的白色,全透明的玻璃横亘在他们与实验体之间,右下角是一扇并不起眼的活动门,高度比池殊要矮一点,门旁设置着权限门禁。


    玻璃后静静矗立着一个巨大的收容仓。


    高达将近五米,有一个成年人展臂那么宽,透明的仓体内装满牛奶色的培养液,有什么漆黑的东西悬浮在溶液里,躯体缓慢地盘亘、漂浮,触手不时滑过仓体内壁,像深海里某种神秘的巨型生物。


    此刻那只异种犹如睡着了一般安静。


    注视着不远处的那扇门,池殊犹豫了几秒。


    或许,他们应该走进去喂食。


    他和陈延交换了一个眼神,池殊试着将权限卡插入门禁,在一声【权限验证合格】的机械音里,门开了。


    他们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随着他们的靠近,收容仓里的异种开始苏醒,触手有意识地在溶液中游动,掠过器皿内侧,荡出乳白色的弧形波纹。


    一团黑影突然贴在了靠池殊那侧的仓体处。


    半透明的气泡不断产生、上浮、又炸开,那个异种的躯体缓慢起伏,影子随之变浅与加深,仿佛在有节奏地呼吸。


    【不要试图与它交流。】


    【不要出声。】


    【不要看它的眼睛。】


    池殊的心中闪过那三条注意准则,视线在圆筒形的收容仓附近转了一圈,没有发现投喂的地方。


    他将目光转移到收容仓的顶端。


    那里被灰色的装置密封着,软管连接天花板,里面的营养液就是经此不断替换,也许他需要通过那里把饲料丢进去。


    角落还里有把梯子。


    看来是这样没错了。


    他把梯子搬了过来,搁到收容仓旁,比了一下,高度正好,然后提着饲料袋就要爬上去。


    手臂忽然被捉住。


    陈延以目光无声道:


    我来。


    池殊摇头,点了点收容仓,又拍拍胸脯,表示自己可以。


    之前一路上遇到异种他都被陈延护着,这种事再让人家来的话岂不是显得自己很没用。


    拒绝了对方的好意,池殊很快沿着梯子爬到了顶端,梯身虽然坚固,但看着格外纤细,陈延在下面扶着。


    他站在顶上,对着那一排大大小小的旋钮和外文字研究了一会儿,很快摸清了该怎么操作,将最左侧的旋钮转动九十度,再一格格拨动右侧的红色指针。


    耳边传来机关滑动的细响。


    在池殊的注视下,装置齿轮摩擦咬合,开了个比拳头略大的口子,从他的角度看去,里面牛奶色的营养液清晰可见,正微微波动,冒着气泡。


    异种似乎并未觉察密闭的收容仓被打开了一角,依旧维持着原来的速度在溶液中游动着。


    池殊抓了一块饲料,从口子小心地丢进去。


    五彩色的胶状块迅速沉底,收容仓内的异种并未碰它,身形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随即继续不紧不慢地游动。


    池殊等了数十秒,并没有出现异常,无声松了口气。


    他下意识觉得以对方如此庞大的身躯只吃这么一点肯定不够,于是又抓了一块,打算投喂。


    在青年没有看见的角度,一对对暗红色的复目在漆黑的触手上睁开,犹如嘴巴般翕动张合,巧妙地掩藏在乳白色的溶液下,只有无形的波纹在颤动。


    下方的陈延隐隐觉察到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陡然间,一道暗红的光掠过他的视野,如同深海下怪形的眼睛闪烁,当他定睛去看,红光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想让池殊快点下来,但已经迟了。


    青年的手指触上喂食口的一瞬间,一条黑色的触手闪电般从里面窜出,精准地缠上池殊的手指,犹如蓄势已久的掠食者一击毙命猎物,巨力之下,他手里的饲料不禁脱手,整个人都被往前拖了几分。


    湿滑而黏腻的触感自指间传来,乳白的营养液飞溅到池殊的脸上,触手缠得他很紧,却似乎并不想伤他,他的五指指缝被迫一根根张开,对方强硬地挤进来,抵住他的指骨,像是要通过这种怪异的方式和他十指相扣。


    心中升起一阵奇怪的感觉。


    收容仓里的异种开始疯狂地抖动。


    黑色的身躯不断在内壁滑过,狠狠撞击,却无法损坏它分毫,营养液荡开一圈又一圈巨大的波纹,仿佛在抒发着它的焦躁与渴望。


    电光火石间,一只猩红的眼睛猛然张开,目光穿透顶端的孔洞,直直对上池殊的视线。


    【不要看它的眼睛】


    那一瞬间,池殊感觉面前的眼睛变成了一个可怖的漩涡,以摧枯拉朽的力量将周围的一切与他的意识疯狂地卷入,苍白的灯光变成无数光怪陆离的碎片,他被牵引至漩涡的最中央,无数触手攒动,毫不留情瓜分他的意识,犹如蟒蛇进食般吞吃入腹。


    池殊听见数不尽的混乱模糊的呓语。


    ——创造者……留下……


    ——等待……我们……


    ——喜欢……您……


    ……


    它们蜂拥而入,来自异种的那些触手,那些眼睛,无数的意识体在他的大脑中说话,像一串被他脆弱的神经串起的滚珠,随时都有可能崩裂。


    青年扶着收容仓边缘的手指陡然收紧,青筋在苍白的手背上凸起清晰的轮廓,池殊用最后的意识转动旋钮,将收容仓封闭,强烈的眩晕下,他的身体失去平衡,直接从数米高的梯子上栽落。


    但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来。


    陈延接住了他。


    对方一手环住他的脊背,一手绕过膝弯,把人放在墙边。池殊的面容惨白如纸,额前发丝被冷汗浸湿,但那双浅茶色的眼睛却睁着,死死盯着收容仓所在的方向。


    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意外的东西,他瞳孔微缩。


    陈延转过头。


    收容仓中长满触手的黑影不知何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男人。


    乳白色溶液的浸泡下,他赤裸的身体难以看清,但对方苍白而长的五指却紧紧贴着透明的内壁,掌心毫无血色。随着男人面容凑近,浮动的液体被拨开,他的五官一点点清晰。


    银白的发丝在营养液中飘荡。


    那双暗紫色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们,阴冷,深邃,犹如毒蛇舔舐过皮肤,激起一阵发麻刺骨的寒意。


    池殊背在身后的手紧了紧,一滴冷汗无声渗入衣领。


    不,不是余渊。


    比起他的本体或神格碎片,面前的更接近于……一具躯壳。


    第163章 异种之界5 “不要走”


    池殊想起来, 自己在把游戏交给那些人之前,曾对着余渊化成人形后的样子随手捏了个模型,当做npc丢进游戏里的某个副本。


    ……难道就是这个吗?!


    为什么他毫无印象?


    还是说……这个模型也拥有了自己的意识过来找他了?


    两个神格外带一只本体已经够烦了, 不要再加一个来搞事情了!


    看着青年格外难看的脸色,陈延以目光询问:


    怎么了?


    他确实不明白, 收容仓里的异种只是变成了人形,池殊为什么会有这样大的反应。


    他做了个深呼吸, 摇头, 指指脑子, 表示自己只是头疼。


    池殊缓缓站了起来。


    因为那条注意事项,他尽量去避免看男人的眼睛,但来自收容仓的、直勾勾的视线却从始至终都落在他们……不, 他的身上。


    密闭的容器隔绝了从里面发出的一切声音, 池殊只能通过越来越大的溶液波纹判断出对方正在猛烈地撞击容器, 他大理石般苍白的掌心死死贴着内壁, 洇出一层半透明的水膜,指腹上方长出野兽般尖锐的爪牙。


    异种的脸似乎朝他的方向凑近了几分。


    漆黑的触手在收容仓内翻滚, 甩出强烈的波动,气泡如浮沫般迅速上窜, 连接容器的软管因此微微颤抖。


    男人的目光冰冷而深邃, 黑色的瞳孔凝成一线, 从始至终,都未将视线自外面青年的身上挪开分毫。


    周遭气氛一时凝固, 阴冷的死寂悄然蔓延。


    来自异种的注视过分强烈与危险, 陈延指尖动了动,猩红冷光无声闪烁,虚化成刀柄的形状。


    池殊忽然意识到, 收容仓右上角的实时监测数据正在以一种极为恐怖的速度变化。


    几串荧蓝色的数据已经突破了临界阙值,变成警告的鲜红。


    收容仓的异种疯狂撞击着容器。


    房间里的温度不知何时开始下降,冷意令他的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危险的征兆。


    他们不约而同地朝门的方向退去。


    就在这时,池殊感到自己的身体被震了一下。


    来自地面。


    脚下的地板……在颤抖。


    仿佛点燃了炸弹的引线,空荡苍白的房间内,顶灯陡然熄灭,黑暗像一张巨大的布一样罩住了他们,空气都难以流通,即使知道门就在不到五步远的位置,池殊的心脏还是忍不住重重跳了一下。


    只有那座收容仓还在发光。


    荧蓝色的光辉,照亮灰白的溶液与漆黑的触手,犹如一群浮动的幽灵,异种的脸贴在冰冷的内壁上,诡异的光线下,那双眼睛宛如来自深渊的恶魔。


    他的手指一遍遍地抓挠过容器,似乎试图用尖利的指甲划破它,池殊忍不住看了一会儿,直到陈延拉住他的手腕,他才回过神,和对方一道跑出了房间。


    研究所的电路像是出了故障,外面的灯也熄灭了,载人轻轨停止运转,只有通着备用电源的警报器闪烁着猩红的光,将两人的影子折射到墙上、地上,那些光点像一只庞大的怪物俯趴在上方,沉默地凝视着他们。


    奔跑在空洞黑暗的走廊上,池殊将异种指尖滑动的动作在脑子里重新勾画了一遍又一遍。


    忽然间,他意识到对方并不是在单纯地抓挠容器。


    他在写字。


    他在写……


    “不要走”


    “池”


    ……


    尖锐的警报声震得池殊耳膜刺疼。


    电流音扭曲成尖啸,像是有一群怪物在话筒后争抢着麦克风,杂音持续了将近十秒,断断续续地恢复成正常:


    【各位员工,这里是异种研究所总控室……一则临时警报……】


    【第八十一层超危级异种出逃,磁场域影响范围……至负三十层,现地下所有楼层暂时封闭,请各位研究员呆在原地,等待……恐慌……】


    【收容……】


    【警报级别……3S……】


    漫长而无序的电音。


    他们打开终端,选择照明功能,两道雪白的光束立刻从手腕处发出,虽然不算特别明亮,但照亮身前十米左右的地方已是绰绰有余。


    又走了几步,不知在确认什么似的,池殊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幽白的光束消失于黑暗尽头,那里空空如也,一片死寂。


    他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


    警示灯通了备用电源,将天花板映得暗红如血,受到出逃异种磁场的影响,终端导航彻底失效,不时还会弹出一串串鲜红诡异的乱码。


    他们走到来时的入口,那里的通过权限已经被设置为【禁止】,人脸识别摄像头对准他们,黑白灰的屏幕上,倒映出两人有所延迟的面庞。


    “怎么办?”


    “去货梯吧,”池殊想了想,“专门用来运送实验体的电梯井。乘这个机会,我们正好可以去八十一层。”


    现在没有巡逻机器人和高级权限的阻碍,正好方便了他们去往地下。


    池殊的视线无意间掠过监控显示屏,发现在他和陈延之间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张人脸。


    他猛地将陈延推开,自己借力后退,下一秒,一张惨白的面孔浮现在他原来站立的位置。


    那是一只戴着面具的人形怪物,高近三米,蜡黄的皮肤包裹着竹节虫般的骨头,它正以一种怪异的姿势蹲在地上,白色的石膏面具严丝合缝地贴着面部,眼睛下垂,唇角咧开大大的笑容。


    没有丝毫犹豫,池殊拔腿就跑,把自己“柔弱的研究员”人设贯彻得淋漓尽致。


    刀光掠过,将试图追赶的怪物连腰斩成两段,剩下的肢体以一种缓慢的速度进行着重构,陈延没再管它,追上了青年的脚步。


    有什么东西贴着他们的头皮擦过。


    池殊连忙闪到墙壁一侧,望向天花板,在那里,一张张惨白的笑脸面具正直勾勾盯着他们,盘亘的肢体犹如蜘蛛的长足,眨眼间便朝二人扑去。


    池殊只觉眼前一花,暗红的视野瞬间被三张笑脸面具占据,瘦得几乎只剩骨头的手指抓向他的喉颈,却在即将触上他的前一瞬,怪物齐齐发出惨叫。


    刀芒拦在他和异种之间,这次没等陈延来抓他的手,池殊主动握住他,埋头狂奔。


    背后是一群黑压压的怪物。


    光影变幻,猩红的光圈掠过青年沁着薄汗的眉眼,池殊喘着气,迅速开口:


    “他们好像是跟着光来的。”


    闻言,陈延眉梢微挑。


    他停下脚步,在池殊的肩膀处推了一把:“你先走。”


    紧接着,他回身,眸光扫向走道上乌泱泱的一片怪物,手腕一翻,斩殷在空间撕开猩红的裂口,数不尽的肢体如血花飞溅,但最终的目标却不是他们,而是天花板处的警示灯。


    坚固的合金被暴力扯开,灯泡飞溅,露出下面血管般的电缆,随着主干路被砍断,整个负四十四层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他们终端的照明灯已经提前关掉,黑暗中,异种群茫然地在原地徘徊。


    陈延悄无声息地后退数步,像只猫一样追上了池殊。


    池殊提前记忆下这里的地图,摸清现在的定位后,闭着眼睛也能找到路,货梯就在下一个丁字形拐角,但接近的时候,他的脚步却一点点放慢,直至停住。


    青年的眼睛盯着不远处笼罩在阴影中的路口,他的瞳孔因黑暗的环境而放大,像是在观察着什么。


    他对于危险的直觉向来敏锐。


    “怎么了?”


    “那里……好像有东西。”


    陈延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除了岔路,什么也没看到。


    就在这时,一行猩红如血的字浮现在池殊的眼前。


    【陪我玩。】


    【十秒钟。藏好自己。】


    那字仿佛悬浮在他的视网膜上,歪歪扭扭的字体滴着血,在黑暗的环境中,显得极度瘆人。


    池殊:“你有没有看到……字?”


    陈延:“字?”


    红色的血字由10开始倒数。


    数字跳跃得很快,仿佛开了二倍速,只是眨眼的瞬间,血字上的数字就变成了【3】。


    巨大扭曲的字体正往下流血,几乎充斥整个视野。


    心头警铃大作。


    池殊低声:“快走。”


    他拉着陈延往来时的方向跑,但血字却如同鬼魂般牢牢漂浮在他的视网膜上,扭曲的字形被打散后重组,最终呈现:


    【我来找你们了。】


    【嘻嘻。】


    池殊听见一声很尖很细的笑声。


    以及血肉蠕动的声音。


    他们的身后,一团暗红色的影子缓慢爬出。


    它像是一座肉山,从山中长出男女老少的头颅,血肉扭曲成数不尽的触手,血肉间长满遍布血丝的眼睛,瞳孔中射出猩红的光。那一张张脸在光下或哭或笑,如同戏台上夸张的表演,嘻嘻哈哈地朝他们伸出脖子,像俯视两只疯狂逃命的蝼蚁。


    肉山一步能走将近十米,瞬间就把自己与二人的距离迅速拉近。


    红光亮起的一瞬间,另一条走道上的异种瞬间被吸引,从四面八方朝那个方向靠拢,把他们的退路彻底堵死。


    肉山被陈延切下来的部分依旧能活动,变成大大小小的人形肉团,有的像襁褓中的婴儿,有的像屠戮的巨人,把来时经过的通道堵得水泄不通。


    在他们的前方,天花板、墙壁、地面都是怪物,一张张笑脸面具歪着头盯着他们,扭曲的肢节投落憧憧黑影。


    避无可避。


    陈延沉下眼,迅速道:“我突围后,你先跑过去,等我过来找你。”


    他手腕微转,冰冷刀锋凝成一线。


    池殊的视线环过四周,忽然,有什么东西猛地撕裂空气,随着一声尖锐的鸣啸,它连续穿透数只怪物的身体,它们齐齐倒地后,露出通道尽头正蹲着的一道人影。


    这时池殊看清了那枚武器——一张染血的梅花K。


    人影拍了拍手,站起身,他穿着研究员的制服,面容暴露在猩红的光辉下,指尖的扑克如雪花起舞。


    对面传来熟悉含笑的嗓音。


    “又见面了。”


    “两位。”


    路宴久的视线在池殊的身上停留了一瞬。


    紧接着,一道不愉快的女声从他背后传来:


    “磨磨唧唧费什么话,别站这摆pose乱装。你挡着我了。”


    他似乎被踹了一脚,嘶了一声,挪到旁边,一名少女叉腰站在那里,白衣长裤,凌厉精致的眉眼冷冷扫过对面的池殊和陈延。


    莉莉丝道:“总算找到你了,位格计划的发起者之一。当初问我要陈延的时候不是挺威风的嘛,只是隔了个副本的时间,怎么就这么狼狈?”


    路宴久:“你不也在装吗。”


    莉莉丝:“要你管!”


    对面两人:……


    第164章 异种之界6 回头看我,我不信你两眼空……


    在早上出发前, 他记得安时镜跟他说,尽量会帮他们联系几位身份同为研究员的“帮手”。


    非研究员是没有办法进入异种研究所的。


    看来这两个就是过来找他们的帮手了。


    暗红的阴影压在他们的身上,肉山朝最近的池殊二人疯狂地伸出触手, 顷刻被交织的刀芒斩成无数血块,那一双双猩红的眼睛目眦欲裂, 头颅涌动,让这座庞然大物看上去犹如来自深海的怪物。


    蠕动的血肉迅速生长, 尖锐的笑声中夹杂着惨叫, 在它发动下一轮攻击前, 陈延拉着他往后避去。


    另一头,面具异种的攻击也蜂拥而至,漫天飞舞的扑克间, 它们犹如舞台上炸开的礼花, 红的黄的白的飞溅, 怪物的惨叫像一支此起彼伏的交响乐, 而位于中央的魔术师是乐团的指挥者。


    莉莉丝抬了抬手指,无形的波纹自她的指尖往外荡开, 池殊感到一丝细微的眩晕,下一刻, 以少女所站的位置为中心, 成排的异种纷纷停止了攻击的动作, 仍由扑克与刀芒将它们斩首,雪白的走廊瞬间变成了猩红的屠戮场。


    站在最远处的肉山也陡然停了下来。


    它庞大的身躯矗立在原地, 头颅停止转动, 千百双遍布血丝的眼睛死死注视着众人,扭曲的竖瞳中却浮现出一丝迷茫。


    半晌,那些暗红色的肉块缓缓蠕动, 发出怪异的咕叽声,竟将原本堵得密不透风的道路生生让出一条可供一人通行的窄缝。


    莉莉丝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踩过一路怪物扭曲的肢体与血河,啪得一脚将一颗头颅直接碾碎,鲜血染红短靴,三步两步便到了池殊和陈延的面前。


    她扬起白皙的下巴,波浪形的金发随之飘动:


    “愣着干嘛,走啊。”


    莉莉丝一马当先地从那条窄缝中穿了过去。


    陈延:“社长的天赋是能营造幻境,甚至用它更改现实。”


    池殊若有所思地嗯一声,两人一前一后地经过那座肉山,窄缝周围布满暗红的眼球,通过的刹那,密密麻麻的视线从四面八方直射过来,像剔骨刀一样剥开皮肉,恶意而冰冷。


    在他们的后面,路宴久慢悠悠跟了上来,几步走到池殊身边,目不斜视道:“真会藏啊,池池。到现在我才知道,你居然是位格计划的发起者之一。”


    池殊不置可否地一笑:“看来我的演技还是很不错的。”


    路宴久耸耸肩:“话说你什么时候给我表演魔术,你答应过我的。”


    池殊缓缓眨了下眼:“嗯……等到我们成功的那一天,你来现实找我吧。”


    走在最前面的莉莉丝突然停住脚步,回过头:“喂,我们该去哪?”


    “去负八十一层。见见那只超危级异种。”池殊毫不犹豫道,“其中一块神格碎片大概率就在那里。”


    他们很快来到运送异种的货梯前,陈延一刀将它斩开,猩红的裂口下,露出深不见底的竖井,宛如巨兽狭长漆黑的喉管,阵阵冷风从下方蹿上,隐隐地,传来怪物空洞的嘶吼声。


    最中央,一根手腕粗的金属丝悬吊着梯箱,螺纹往下延伸,上面带着斑驳的暗褐色痕迹。


    “我的魔术可以和莉莉丝的天赋配合,直接到达底层。不过短时间内只能用一次,最多带一个人。”


    路宴久的视线在三人间转了转,最后落在池殊的身上,挑眉:“池池,你跟我一起吧,我相信他们俩会有办法的。”


    莉莉丝摆手:“带他去吧,我用不着你操心。”


    陈延:“你先走,我会跟上的。”


    池殊点点头,走到路宴久身边,等待着那人口中所谓的“魔术”。


    他们此刻就站在竖井的边缘,冰冷的气流从底部往上钻,来自下方异种的吼叫被放大,在狭窄的空间内回荡,像一只只鬼魂用力敲动不知为谁而鸣的丧钟。


    路宴久伸出一只手,放在电梯井的上方,像是在感受扑至掌心的阴风。他闭了闭眼,笑道:“真熟悉的场景啊,我想起上个副本,你用天赋拉着我一起往下跳,不过那个坑连十米都不到,一点也不刺激。”


    他侧头,弯起的眸子望向池殊的眼睛,那只戴着白手套的手伸到他的面前,犹如一场舞会前的邀请:


    “愿意做我这场魔术的特邀嘉宾吗?这位先生。”


    看着对方的右手,池殊扬眉,笑了一声:“还挺有仪式感。”


    “当然,这是魔术师表演中必不可少的一环。”


    活音刚落,路宴久便一把捉住青年的手,他的动作很轻,也很优雅,犹如拉着舞伴般将他往自己的方向一带,下一秒,便直直往深井底部坠去。


    在身后两人的眼中,他们的身影变作雪片般扑克往上抛起,像一场红黑白交织的雪,时间都仿佛因此静止了瞬息,而后纷纷簌簌地落下。


    池殊感觉自己的身体坠落了好几秒,阴冷的空气激起空洞的回响,像一条条咆哮的巨龙贴着他的身体往天上飞,失重感席卷全身的刹那,他的心脏忍不住因兴奋而战栗。


    路宴久说的没错,这种坠落确实比那个时候的刺激多了。


    双脚接触地面后,过了将近半分钟,池殊的心跳才从刚才失重的刺激感缓和下来,他发现自己有些迷恋这种感觉,毫无防护措施的身体自高空一路下坠,肾上腺素飙升,速度在重力的作用下濒临最大值,触底的前一刻,他仿佛真正触摸到了死亡。


    “看来你适合玩蹦极。”路宴久打量着他的神色,道,“等回到现实了,我们可以开着直升机到海上,从上千米的高空往下跳,你也可以多叫几个朋友一起来玩。”


    池殊觉得这个提议挺对他胃口,于是应下了,但隐隐的,有种在立flag的微妙危险感。


    “喂,半场开香槟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莉莉丝的声音从他们的身后传来,陈延也跟着她一起下来了,“先解决那几个麻烦再说吧。”


    他们此刻已经到达了地下八十一层,这里的温度比其余层都要高,红外灯布设在通道的四面八方,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血般猩红,而在他们的不远处,黑压压的异种无声徘徊,阴冷的复目在灯下闪烁着嗜血的光,让这一层看着犹如怪物的巢穴。


    陈延和路宴久一左一右迎了上去,刀芒与扑克交织,宛如奏响杀戮的舞曲,莉莉丝懒懒打了个哈欠,扬着下巴,横眸扫了池殊一眼:“你现在是我们的重点保护对象,你只需要跟在本社长的身后就好了。”


    她迈着嚣张的步伐往前,所到之处,周围的怪物被无形的力量给操控,停下攻击的动作,迷茫地在原地徘徊,而后被少女一个响指炸成血花。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在通道的最中央,四面八方是数不尽的异种的尸体,血液汇聚成粘稠的河流,在他们的身后留下一串鲜红的脚印。


    暗红的光在青年的面容上映开深深浅浅的痕迹,他的睫毛仿佛也洇着层秾丽的血色,池殊的视线扫过那一双双异种的眼睛,投向尽头阴影下的深红,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


    一切似乎太过顺利了。


    没有花太多的时间,他们已然侵入负八十一层的最深处,这里热得像一座巨大的反应炉,池殊已经脱掉了外套,上身只穿着单薄的白色短袖,汗水从他的额角沁出,无声滑过被红光映得妖异如血的脸颊。


    他的脚下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道影子。


    暗红色的轮廓紧紧贴在青年影子的旁边,被拉折得扭曲、狭长,姿势仿佛要将人整个强硬地圈入怀中,意识到的瞬间,池殊的心脏狠狠一跳。


    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跟着他。


    他裸露的后颈一阵发麻,汗水浸湿单薄的衣料,勾勒出脊柱与后腰的轮廓。池殊注视着走在前面的三道身影,克制下回头的欲望,眸光缓缓扫过脚边多出的那条人影。


    青年走得不快,前面的莉莉丝有些不耐烦了,回过头:“怎么这么慢?你是来下副本的还是来观光的?”


    他们的视线短暂地交汇瞬息。


    池殊:“我马上来。”


    他加快几步走到莉莉丝旁边,心下掠过一抹困惑。


    她没有看到自己身后的那个“人”吗?


    池殊低头去看自己的影子,那道多出来的身影竟然已经消失了,他回过头,来时的方向已经变成一个暗红色的点,遍布异种尸体的通道在红光下显得阴森而诡谲。


    有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他的手。


    那触感冰冷怪异,犹如蛇皮贴上光裸的手背,池殊下意识伸手去捉,但却扑了个空。


    墙壁矗立在那里,发出无声的嘲笑。


    “怎么了?”莉莉丝问。


    池殊:“我身边有东西。”


    他的声音引起了最前面两人的注意,三人警觉起来,脚步放轻后,整个通道倏然陷入诡异的寂静,过了将近半分钟,池殊感觉一阵毛骨悚然的凉意从后颈袭来。


    有东西在他的身后吹了口气。


    阴冷的气息顺着青年汗湿的后颈滑入领口,令他不自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回头去看,通道上仍旧空无一人。


    最前面的陈延眯了眯眼,视线的尽头,他隐约看到一道黑色的人影,在这片被红光充斥的空间内,显得格外突兀与诡异。


    “那里。”他出声提醒。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道影子给吸引,几乎是瞬息的功夫,人影离他们的距离便缩短了一半,那处的红光也随之消失,仿佛被某种恐怖的力量给吞没。


    那种熟悉的被窥伺的感觉又来了。


    池殊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低头,在他的脚下,此时此刻竟有三条影子。


    肩膀一沉,两只手分别搭在他的身上,冷意顺着那处皮肤侵入身体,余光里,他看到了苍白如死尸的指尖。


    青年僵硬地转过头。


    他对上了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重叠的、阴冷沙哑的男声环绕在池殊的耳边,宛如吐信的毒蛇舔舐过耳膜。


    “你为什么只看他,不看‘我们’?”


    第165章 异种之界7 赤裸裸的调情


    男人面庞冷峻锋利, 是带着强烈非人感的俊美,即使是在这样高的温度下,接触他的掌心也干燥而冰冷, 漆黑的眼眸如深渊般幽邃,此刻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如同铁钳桎梏住他的行动, 与此同时,一双游走的手从他的后颈环过来, 背后之人发出一声低沉的冷笑。


    那笑声贴着他敏感的耳根, 激起一阵头皮发麻的冷。


    怎么还有……


    池殊呼吸微窒。


    此时此刻, 青年的脚下,黑影绰绰,属于他自己的那道暗红色的影子几乎完全被吞噬, 无数的手指探上他的身体, 柔软的布料被捏出褶皱, 那一刻, 交叠喑哑的男声在池殊的耳边盘旋,含着毫不掩饰的贪婪与占有:


    “好了, 现在他是属于‘我们’的了。”


    池殊试图求助,但刚发出一个音节, 微张的唇便被手掌蒙住, 尽管如此, 前面的三人还是觉察到了异样,转过身来看他。


    等等, 那他现在的样子岂不是会被……


    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 池殊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突然有些后悔刚才发出声音了,然而, 那几人的神色没有丝毫异样,就仿佛他们看不见那些在自己身旁环伺的男人似的。


    “你还好吗?”


    打量着青年泛着薄红的面容,陈延只当对方是因为热的,汗珠从他的额角、鼻尖渗出,将睫毛都晕得染上水渍,青年盯着他,张了张格外红润的唇,像是想说什么,但在发出声音前,用力摇头。


    池殊汗湿的发丝粘在面颊与后颈,他茶色的眼眸在红色的光晕下显出酒液般迷离的色泽,如果凑得极近,才能意识到他此刻的肩膀正细微发着抖,宽松的衣衫下,也有奇怪的阴影隆起。


    “这里确实太热了。”路宴久耸耸肩,“这一路过来我们都没看到那只超危级异种的影子,说不定它已经跑到楼上去了。”


    莉莉丝扯了下唇角,冷哼:“那我们岂不是白跑一趟。”


    陈延:“再找十分钟吧,没有的话,就到上一层。”


    三人交流的时候,池殊正在忍受陌生异样的触碰,他感到对方的下巴搁在自己的肩头,一根暗红色的触手沿着右侧的锁骨滑下来,卷起的尾端拂过他的胸膛,即使隔着衣料,那种奇怪的感觉还是令池殊忍不住绷紧了唇。


    “你想‘我们’被他们看见吗?”


    男人低沉的声音环绕在他的耳畔,对方明明缀在他的背后,但池殊感到自己下巴被身前一只无形的手给托起,下一刻,波动的空气中浮现出男人面容的轮廓,银白的发丝下,那对狭长的眼睛微微眯着,蛇瞳凝成一线。


    这个副本里没有了来自系统的监视,对方的动作愈发肆意而大胆,堪称赤裸裸的调情。


    池殊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只能发出气音:“……我们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谈谈。”


    “错了,是你,而不是我,”[诡兆]好整以暇地打量着这个人类隐忍的面容,“我不介意有更多的围观者,而你不行。”


    池殊和他对视两秒,想到了一个办法。


    “是吗?”青年勾起唇角,仿佛毫不顾忌地摊开手臂,仍由自己的衣衫被蹂躏得皱皱巴巴。


    他挑起眉梢,语调缓慢,含着些潮湿的哑:“既然你不介意我的身体被更多人看到的话,那我好像也没什么办法。”


    池殊作势就欲喊人,在发出声音之前,被面色阴冷的诡兆捂住了唇。


    青年柔软的唇瓣贴上他的掌心,伴着徐徐呼出的湿热的气息,男人的眼眸愈发深邃,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焦躁在体内腾升。


    如果让他的这个样子被那些人看到……


    他们也会升起和自己一样的欲望吗?


    这个念头犹如肆意蔓延的病毒般沿着他的神经蹿遍体内,扎根进骨血,诡兆的视线冷冷扫了眼这个空间内的其余三个人类,下一秒,更多暗红的触手从青年的脚下喷涌而出。


    它们如同猩红的瀑布,或是古树盘亘磅礴的根系,瞬息便将最中央的池殊吞没,空间被拉开一条黑色的巨口,伸出的触手毫不留情地将人拽了进去。


    池殊消失后,没过几秒,莉莉丝觉察到了什么,在原地转了一圈,皱眉:“他人呢?”


    空荡的长廊上,青年的身影不知何时消失了。


    死寂冰冷的气息无声弥漫。


    “他就在附近。”陈延冷声道。


    路宴久:“你怎么知道?”


    “我跟他的身份是绑定的,我不能离他太远。”陈延的视线扫了眼左上角,像是在查看什么,“他就在我们周围十米内。”


    这话一出,三人的神色愈发凝重。


    他们脚下的通道是单行的,四面全封闭,根本没有任何能藏人的地方,总不可能是被埋在墙壁后面了吧……


    *


    池殊能够清晰地看见走廊上三人寻找自己的模样,以及听见他们的声音,但此刻的自己与他们隔了一层透明的膜,他仿佛身处于一个异空间之内,任何画面、声响,都无法被外面的人感知。


    而在他的面前,是一座巨型的培养基地。


    这里培养的都是同一种东西。


    被暴力打碎的玻璃器皿中,乳白的营养液已经干涸,扯断的软管散了一地,犹如交织的巨蟒,闪烁的红灯下,所有仪器的显示屏上都跳出刺目的最高级警报,暗红色的触手盘亘在天花板、墙壁上,黏腻地蠕动,使这里看上去宛如怪物的巢穴。


    一只只湿润的眼睛从触手间张开,血色阴冷的虹膜,类兽的竖瞳,犹如掠食者般打量着最中央的青年。


    池殊头皮发麻。


    最大的培养仓内,是好几个一模一样的男人。


    苍白修长的躯体,棱角分明的冷峻面容,银色的发丝带着金属般尖锐的质感,漆黑的眼眸宛如深渊,视线从四面八方扫射过来,落在池殊的身上。


    除了这些外,培养基里还有一些蠕动的血肉,它们似乎是尚未长成的幼体,伸出的触足打碎了容器,在地上缓慢地爬动。


    其中一块来的池殊的脚边,在他不敢置信的注视下,身出类人的四肢和脑袋,撕裂的血肉发出怪异的咕叽声,而后以一种恐怖的速度不断拉长、变大,手指和五官开始变得精细,猩红的皮肤表面犹如绽开的花朵般裂开,露出其下惨白如纸的皮肤。


    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不断地剥蚀下那些丑陋的血肉,雕琢出人类独有的器官与身躯,血肉的眼窝变得深邃、鼻梁开始挺拔、薄唇浮现轮廓……当最后一块红色的皮肤撕下,男人银白的发丝垂落及颈,他站在青年的面前,借助身高的优势,垂眸盯着他。


    池殊:“你……”


    他刚吐出一个音节,空间内盘亘的触手仿佛接受到了某种信号,齐齐朝他奔涌而来。


    暗红色的肢体交缠重叠,宛如猩红的巨浪,携着势不可挡的恐怖的气息,就欲毫不留情地将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给吞没——


    池殊听见了无数混乱低沉的呓语。


    它们毫不掩饰地诉说着对他的渴望、占有,强烈疯狂的情绪几乎吞噬他的意识,就在他即将被淹没的前一瞬,一道无形强大的力量挡在青年的身前,宛如黑洞一般,将触手、呓语、以及诡兆的分身给吞没殆尽。


    池殊的脊背抵着冰冷的空气膜,终于获得了片刻喘息的时间。


    暗红的触手被迫缩到空间的角落,残碎的血肉重新涌聚,诡兆的身形浮现在房间的另一头,发出一声低沉的嗤笑:


    “你终于出现了,我的同类,或者,我该叫那个人类给你取的名字……余渊。”


    庞大怪异的影子在地板上涌动,诡兆道:“你已经吞噬了四个分身,现在的我不是你的对手,我也不太想和你对上,不过么,在这之前——”


    不知何时绕到池殊身后的影子陡然窜出,化作一双手环住青年温热的脖颈,他亲昵地将下巴抵在对方的颈窝,眯起的眼眸挑衅似地盯着余渊。


    池殊感到毒蛇般寒凉的指尖挠过他的下巴。


    男人的唇沿着他的耳垂徐徐往下游走,停在脉搏跳动的位置,留下一串细密而危险的吻,看着这一幕,余渊陡然冷下了眼。


    “别碰他。”


    漆黑的触手随着他的声音一道朝诡兆袭来。


    “哈,我以为你不介意向我们分享他的。”他说,“真小气。”


    他的身体难以抵挡下来自对方猛烈的攻击,力量源源不断地被余渊吞噬,很快就虚化得只剩下半透明的人形。


    压着池殊肩头的力道却更沉了些,仿佛要将自己融入这个人类的骨血,和他永不分离。


    男人苍白的大手掰过青年的下巴,在他挣脱之前,冰凉的唇瓣印上池殊的脸颊,啄过唇角,发出一声喑哑暧昧的笑:


    “那就再见了,我的创造者。”


    ……


    最后的尾音消融于空气,贴着他脊背的身躯消失了,四面八方的暗红触手也随之消散,宛如融化的血,留下一滩滩黏腻的猩红痕迹。


    脸颊奇怪的触感还未消散,池殊下意识摸了一下被他亲吻的位置。


    空间内,只剩下他和余渊两人。


    在吞噬掉诡兆后,池殊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更加强大凝实了一些,但因为怪物学会了收敛,犹如平静的海面,底下却涌动着恐怖澎湃的漩涡与暗流。


    还没等他开口,那人便主动往前一步,空间扭曲,遥远的距离瞬间被拉得近在咫尺,高大的影子笼罩在他的头上,那双暗沉的眼眸静静注视着他。


    对视的瞬间,池殊意识到了什么。


    “你恢复记忆了?”


    “一部分。”


    哪一部分?


    没等池殊问出口,他听到那人用低沉的、缓慢的语调吐出他的名字。


    短短两个音节,却被对方念得仿佛一句在胸口徘徊数千遍的情话。


    时间仿佛凝滞。池殊眨了下眼。


    余渊一点点矮下身形,让自己的视线和他平视:“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男人朝他逼近,直到完全将青年的身体给困住,他仿佛一只俯首的大型猛兽,心甘情愿将颈圈锁链的另一端交付到对方的手心。


    池殊放缓了呼吸。


    那双深紫色的眼眸正倒映出他的影子。


    和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那只怪物收敛下一身的尖刺与锋利的爪牙,仿佛知道他们悬殊的实力差距会让他在不经意间伤害到这个人类,他的姿态甚至是驯服的、小心翼翼的。


    余渊伸出手,指腹滑过青年的脸颊——诡兆曾亲吻过那个位置——停留在唇角,将属于对方的气息给完全清除。


    漆黑狭长的竖瞳盯着青年绯红色的唇。


    与平静的动作截然相反的,怪物身下的影子已经遍布了整个空间,颤抖、叫嚣、蠕动,企图让他吞噬面前这个散发着美味气息的人类。


    余渊问:


    “我可以要奖励吗?”


    第166章 异种之界8 吻


    当青年的手指主动拉上他领口的一瞬间, 余渊的眼眸愈发晦暗与深邃。


    他的视线无声滑过那人微弯的眼尾,上翘的唇角,他鸦色的发丝衬着格外苍白的颈, 看上去脆弱得仿佛一只手就能扼住。


    池殊发出一声低笑。


    他的唇瓣与对方的若即若离,却并不触上, 清浅的呼吸宛如一味诱人的鸩毒,此时此刻, 比起散发着恐怖气息的怪物, 他看上去更像深渊中引人坠落的恶魔。


    “先告诉我, 你记起了什么。”


    他的口吻不疾不徐,仿佛浑然不觉自己现下的举动会给对方带来怎样抓心挠肺的痒,在余渊凑过来之前, 他往后挪了几分, 扯住他襟口的手向下用力, 以示警告。


    “让我满意的话, 我可以奖励你。”


    短暂的对视。


    “我看到我离开你了。”


    一根触手缓缓缠上池殊的手腕,贴上他的掌心, 变作漆黑修长的手指,嵌入他的指缝。


    “在这之前, 你让我写下你的名字, 和我去游乐园, 看电影,在夜晚爬山, 去城市最高的楼顶……我们在更早前也见过, 对吗。”


    见池殊不答,余渊又道:“等我找回最后一块碎片,我的记忆就能拼好, 我会记起来的。”


    青年笑了一下。


    很轻很浅的一下,唇角的弧度像是羽毛挠过人的心尖,他拽着对方的领子,将人往自己的方向带近,微微侧头,触上怪物冰冷的唇,


    感到他扑在自己脸上的气息,余渊喉结滚动。


    “呼吸。”


    池殊说。


    他可不想被能够一直闭气的对方亲到窒息。


    于是耳边传来了另一道呼吸声。


    学着他的频率,缓慢地,一下又一下,与胸腔后心跳的节拍重合。


    池殊掰过余渊的下巴,舌尖毫不费力地撬开对方的牙缝,长驱直入。


    亲吻的时候,青年的睫毛垂得很低,大半眼眸都被遮掩,阴影晕深茶色的虹膜,他喜欢在这方面占据主动权,气息始终绵长而平稳,但不再像平日那般清冷而浅,而是随着升高的体温变得微烫,在过分黏腻的空气里,裹挟着雾一样的水汽。


    有了之前亲吻的经验,余渊这次回应得很迅速,他的舌头抵过青年敏感的上颚,口腔内湿润的软肉,漫长的交缠间,他学会了在人类的呼吸变得急促前见好就收,否则等待他的是下颌处收紧的力道。


    唇舌的吮吸带来暧昧潮湿的水声。


    他感到自己的胸膛发痒,克制不住地抓紧青年修长舒张的手指,像缠住猎物的蛇一样绞紧,仿佛这样就能让面前的这个人完完全全地属于自己。


    空气像一锅放在火上烤的水,缓慢升温,变烫,热意透过他们相交的部位传遍身体,池殊的眼中浮动着水雾,扣着对方下巴的手从下颌骨游到脸颊,亲吻换气的间隙,他将余渊的脸往后挪开,嘴唇麻得仿佛不属于自己。


    两人之间勾扯出一条纤长的银丝。


    池殊探出舌尖,在湿润的唇面上舔了舔,露出白色的齿列,在这样的氛围下,这个动作显得格外情.色,带着勾引的味道。


    觉察到余渊还想凑过来的意图,他用食指抵住他的唇,横在他们相触的唇间,拇指与中指压在他的脸侧,指尖撬开尖利的牙齿,缓慢地长驱而入。


    青年的手指纤长而灵活,探入之后,和对方的舌头与口腔交缠,沿着舌根一寸寸滑下,因为太过深入,即使余渊刻意收敛牙齿,池殊的指根还是被压出深深的红痕,他印在手背凸起的骨节上,宛如一个撕咬的吻痕。


    当池殊将手指伸出的时候,银丝沿着他的食指流下,闪着令人面红耳赤的水光,仿佛它的主人进行最后的挽留。


    对上余渊并未餍足的眼睛,池殊思索了零点几秒,侧头又吻了上去。


    他强制那人学会换气,这样的接吻才更持久,韵味也更长。


    池殊柔软的舌尖不紧不慢地扫过余渊的犬齿,那本是野兽用以撕咬猎物的獠牙,此刻以乖顺的姿态把它们收好,他遏制下怪物掠夺的本能,用这个人类更喜欢的方式来回应他,只是不时会挑衅地与对方争夺接吻中的掌控权,牙齿划破唇肉,淡淡的血腥味在唇舌间蔓延。


    过分漫长的接吻令两人之间的氧气变得稀薄,池殊的眼圈浮起生理性的红,配上那上挑的眼尾,带着几分艳色的俊美。


    分开后,他的唇已经肿了。


    “先到这里吧。”池殊的嗓音染着与平日不同的哑,潮热含混,尚未从这场漫长的接吻中恢复惯常的冷淡。


    他到底还是抵不住来自余渊的直勾勾而炽烫的视线,补充道:“下一次。”


    “下一次?”他用低沉喑哑的嗓音重复了一遍,“那是什么时候?”


    池殊:“……看我心情。”


    “只要你高兴?”余渊问。


    池殊的视线游离一瞬。


    “嗯。”


    “那我把最后一块碎片找回来,你会高兴吗?”


    说这话的时候,他暗紫色的眼睛沉沉盯着他,仿佛不愿错过对方脸上分毫的反应,过了半晌,池殊才答:“会的。”


    他以为自己说谎的技术已经入火纯青,任何谎言都能在他的手下被灵巧地编织,以最真诚的姿态毫无破绽地吐出,但刚刚那一瞬,他忽然希望面前的这个人看破他在撒谎。


    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他道:“等你找回最后的记忆,就来找我。”


    “或许你可以亲眼见证这一切。”余渊说。


    他迫切地渴望得到来自人类的“奖励”。


    “我能感应到[烬灭]在哪里,这个副本对我的约束很小,我可以直接带你过去。”


    池殊:“要多久?”


    “眨眼的时间。”


    池殊并未对这个答案感到意外,只是轻轻笑了笑。


    “听起来不错。”他缓缓,“这样就可以保证,你恢复记忆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我。”


    *


    余渊说得没错,只是眨眼的时间。


    他从东区异种研究所的最底层来到了西区某个巢穴的深处,在这里,他看到了一些人,玩家,熟悉的面孔,也有陌生的。


    聚集在这里的应该都是第三世界的成员。


    他们多数人意外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以及青年旁边散发着与[烬灭]如出一辙恐怖气息的男人。


    他的存在强烈到无法忽视,像是一个无情吞噬掉一切的黑洞,却又宛如青年身后的一道影子,沉默地藏匿于他的脚下,用冰冷的目光窥伺,杀死每一个企图危害他的生物。


    下一刻,他们便被无形的力量强行隔绝,巢穴内,只余下对峙的余渊与烬灭,以及前者身旁的池殊。


    这场交手甚至称不上战斗,只是单方面的吞噬,悬殊的实力差距下,烬灭化作虚影彻底消失,空气一时凝固。


    融合了所有神格的余渊恢复了最初的力量,他站立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动作,只是气质愈发冰冷与危险,男人的眼睛藏在阴影之下,让池殊无法看清。


    对方现在应该在接收记忆。池殊想。


    他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周围。


    这里被称为巢穴根本不过分。


    漆黑如同工业管道般粗大的触手在圆顶盘亘,它们是活着的,身躯犹如沉睡的巨兽般起伏,遍布的吸盘如同一只只眼睛,像下方的人类投来阴冷而恶意的视线。


    过了将近一分钟,银发的男人缓缓抬起头,危险深黑的竖瞳盯着对面的青年,好似在识别他的面孔。


    良久,他用一种沙哑、艰涩的语调试探地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


    他都记起来了。


    破碎的记忆碎片在那一刻拼合,迷雾拨开,完整的镜面上,他看到了年少时的池殊——在深冬只穿着单薄衣衫的少年瘦骨嶙峋,被从水里捞上后,发丝乃至睫毛都结着苍白的冰霜,终于,那颗停摆的心脏开始缓慢跳动,微弱,纤细,却昭示着一个坚韧而不屈的生命,当少年睁开眼的那一刻,这世上没有任何一种色彩能比过他的眼睛。


    他的心脏每跳一下,无形钟面上的指针就会往后拨下一格,怪物用他的触手圈住少年的手腕,时间流逝,他们的相交的手却从未分开,他们以为会这样一直下去,直到少年十六岁的那个生日。


    暴雨倾盆。


    心脏停止了跳动,被以一种残忍的手段取出,有关少年的一切都被剥离,之后的记忆则无序而混乱,但始终是乏善可陈的单调与索然。


    巨大的白色的收容仓,白色的研究员,冰冷的实验仪器,复杂的数据,模糊的人声……他选择性地将其中最痛苦的一部分记忆给遗忘,就像人脑在巨大创伤过后启动的自我保护机制,记忆被截断了一部分,迷茫的黑暗后,又被下一段给接上。


    那段记忆他早就看过,但怪物还是视若珍宝地、小心地又看了一遍。


    再次重逢时,少年已经完全褪下了稚气的面容,变成高挑的青年,五官长开,拥有着颇具迷惑性的优越皮相,但眉宇间始终萦绕的冷淡却总让人感到难以接近,但只要他想,他可以和任何一个成为朋友。


    那张脸与面前之人的重合了。


    “都想起来了?”池殊问。


    “都想起来了。”


    他说出这话后,青年很短暂地、很轻的笑了笑,笑容中没有重逢的喜悦,那双眼睛是冷的,好像春天到来后尚未来得及融化的雪,让余渊感到一种没由来的陌生。


    下一秒,池殊主动抱住了他。


    当人类的体温贴上他胸膛的一瞬间,怪物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池殊将脸颊贴在他左胸口的位置,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我很高兴。”


    他微微阖眸,听着来自那人胸腔后一下又一下平稳的心跳,过了片刻,慢慢松开了对方。


    “要和我接吻吗?”池殊问。


    他的语气很温柔,配上那张俊美含笑的面容,足够扮演任何人梦中完美的情人,余渊下意识点头,紧接着,他就被对方拽着领子拉了下来。


    池殊的动作是与口吻截然相反的强硬,他的手指冷得失却温度,但依旧平稳,呼吸温和而浅,交缠时空气中响起水声,从外人来看,就像是一对寻常的情侣在旁若无人地拥吻。


    他托着余渊的下颌,眸光专注而缠绵,主动加深这个吻,捅入对方胸口的匕首也随之深入。


    除了坚硬的膈膜与血肉以外,没有任何阻碍,他的刀尖像獠牙一样咬上余渊的心脏,而后毫不留情地插得更深。


    余渊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青年捧着他的脸,似乎试图将舌头从他的口腔退出,却在下一秒,对方的唇疾风骤雨般贴了过来,犹如一条缠住猎物后死也不放手的毒蛇,与他抵死缠绵。


    冰冷的气息交缠。


    鲜红的血从匕首与胸腔交合的位置无声溢出,湿润黏腻,他的血明明是冷的,却烫得池殊险些握不住刀柄。


    池殊停顿片刻,继续将这个吻加深。


    第167章 异种之界9 爱使怪物长出心脏


    ——您成功了, 池先生。


    ——研究完美结束,我们也获得了大量详实的第一手资料,这是一个巨大的突破, 您证明了之前向我们提出的那些理论。希望接下来我们的合作依旧愉快。


    ——我们曾经尝试了很多种办法,也没能将这团能量体给彻底清除, 是您的观点给予了我们灵感——只有当那个能量体彻底放弃求生的意识,我们才有可能杀死他。


    ——在刚刚那一刻, 它的情感波动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峰值, 这种情感比愤怒与憎恶更强烈, 是一种很奇妙而美丽的波形,我们确信它爱上您了,比过去的任何一次实验都要爱您, 而在您亲手“杀死”它后, 它的求生意志已经趋于零点。它最脆弱的【心脏】被彻底摧毁, 只要您将封印在【容器】内的本体交付给我们, 我们绝对有办法完全抹杀它。


    ——我们已经建立了远程传输接口,坐标在刚才发给您了, 您只需要过去,在输入正确指令后, 把【容器】放置在上面就可以。


    ——……


    ——池先生?


    “我在听。”青年的声音缓缓响起, 仿佛刚才才找回自己遗失的声音似的。


    他被鲜血染红的右手已经光洁如初, 但仍紧紧握着冰冷的刀柄,另一头连接的余渊已经消失了——准确来说, 他的本体化作能量粒子完全储存在了他手上的【容器】中, 暂时陷入了休眠状态。


    那个世界的人迫不及待地想要从他的手中取走【容器】,将这个带有巨大隐患的能量体彻底消灭。


    这是自己计划中的一环。池殊冷静地想。


    在刚刚来到[烬灭]的巢穴后,他在聚集的玩家间看到了温千华的身影, 对方将手指抵在侧颈,用指尖颤动的频率和腕表的反光朝他传递信息:


    【武器已经就位。】


    【最后一步,你。】


    是的,最后一步要由他来走。


    也只能由他来走。


    这是位格计划中未完全揭晓的那一部分。


    温千华对上个副本动了手脚,提前将这部分藏在了他的记忆优盘中,在池殊接受记忆的时候同样获得了这段信息。


    他们所研制的武器必须对那个世界具有强大的威胁性,正因如此,爆发时所需的能量也是极为恐怖的,必须在十万分之一秒内将巨大的能量输入对接口,就目前而言,他们暂时还没有找到能短时间提供这种能量的办法。


    毕竟两年的时间,实在太紧迫了。


    于是他们自然而然地想到余渊,那团不属于他们这个世界的能量体。


    他是引/爆/装/置的核心。


    当然,这一过程只需要余渊的能量,他的意识和情感可以继续保留,温千华特地向他强调了这一点。


    在他们的计划中,由池殊假装配合研究员,刺穿心脏后,用他们给予的装置将对方捕获,然后再带着【容器】前往武器所在的坐标,由此来威胁他们。


    在那个世界给地球下【锚】之前,除了监控,他们无法在异渊游戏之外真正干扰人类的行为。


    下一步,池殊需要离开异渊游戏,回到现实。


    他扫了一眼研究员给他发送的坐标,点点头,表示了解,没等开始行动,背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这片空间正处于研究员的管控之下,他们具有最高权限,怎么可能会有人进来?!


    池殊连忙回头,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青年高挑清瘦的身形在他的视野里逐渐清晰。


    他穿着白衬衫,第一颗扣子不规矩地开着,黑色的风衣随意披在肩上,腰带散漫地垂着,他单手插兜,正不急不缓地朝池殊走来。


    来人在离他五步左右的距离停下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池殊忍不住问。


    温千华俊美的面容上含着些温和的笑,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琥珀色的眼眸望着他,让人看不出半分虚假或伪饰。但那一刻,池殊感到一种怪异的陌生感。


    他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朝池殊伸出了一只手。


    一只苍白而干净的手。


    “来,小池,把它给我。”


    池殊下意识攥紧了指间散发着银光的匕首。


    它很冷,在他手中握了这么久,依旧没有丝毫温度,粗糙的蛇形花纹硌着他的掌心,池殊的脊背无声出了一层冷汗。


    “你是怎么进来的?”他问。


    温千华微笑地看他,他似乎并不急迫拿到容器,态度游刃有余得如同一位布局已久的猎手:“当然是有权限,所以走进来了。”


    池殊抿紧了唇。


    刺痛感袭来,浓郁的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


    这个时候他要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就是真的傻子。


    他做了个深呼吸,抬起头,目光环绕过这座巨大的巢穴,他的视线穿透空气,直指虚空的另一端,发出冰冷的质问:


    “你们不信任我?不是说好了我会把容器交付给你们的吗?又找他过来是怎么回事?”


    池殊克制下尾音的颤抖,此时此刻,他几乎已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心底仍有一个不甘的声音在回荡,理智被短暂地战胜,这些话几乎脱口而出。


    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慌。


    温千华怎么可能背叛他?


    漫长的沉默间,池殊的心已经彻底冷了下来,他感到身体发僵,感知麻木,一切都像幻觉般离他远去,唯有掌心攥着的容器是真实的。


    ——告诉他吧,我们的合作者。


    研究员说话后,温千华发出一个带笑的气音,不疾不徐的嗓音在池殊的耳边响起:


    “好吧,小池,该从哪里说起呢?呵,那就从头跟你讲讲吧。在位格计划刚开始,我和安时镜确实按照计划那么做了,病毒成功盗取了他们的科技树,我们找了人,开始进行研究,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发现,要想在短短两年之内,造出足够威胁那个世界的武器简直是天方夜谭。”


    “那时我才意识到,当初制定计划的我们简直天真得可笑。我们都是各自领域的天才,平常人花一辈子都无法解开的难题,在天才眼中只够消磨一下午的时光。我们总是以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做不到的事,心高气傲,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甚至能够拯救世界……”


    温千华忍不住笑起来,他往前走了一步,目光直直望进池殊的眼睛。


    此时此刻的他,就宛如一个疯子。


    “我要告诉你,我们错了。我们花费了一年半的时间,你知道项目的研究进度是多少吗?百分之十点七五,哈,从发现核裂变到造出原子弹只用了六年的时间,而我们与那个世界上千年的差距就像石器时代与现代科技的差距一样悬殊,小池,你当然是天才,但即使是天才,也无法用两年弥补如此巨大的鸿沟,这只有神能做到,而你我都相信,这世上不可能有上帝。”


    池殊忍不住倒退了半步。


    “所以你就选择和他们合作?”


    “我跟你可不一样。”温千华口吻温和,眸中却无半分温度,“你相信善意、爱,相信这世界还没有烂到不可挽救的地步,总有人值得拯救,值得拥有更好的明天。而我对这个世界从没抱有过什么期待。”


    “这世界早已无趣得令人厌倦了,我才不想要当什么救世主,更何况,也没人有能力能救他们。”


    “真精彩啊,小池,我从没看到过你这样的眼神,警惕,憎恶,哦,还有恶心,你从来都不会对我露出这种表情的。我们对人类抱有的理念是截然相反的,不管过去的我们是如何契合、相称,最终注定会走向不同的路。”


    池殊的指尖深深嵌入掌心,他的神经已经麻木到感受不到疼痛与冷热。半晌,青年肩膀颤抖,一字一句艰难道:


    “温千华,我们认识十五年了。你说我可以永远相信你……这是你亲口说的,你说我们可以一直——”


    温千华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


    “人是会变的。你要不要看看,在地下研究所的三年把你变成了什么样?而我呢?你以为我只在异渊里呆了两年吗?进入副本后时间的流速会变快,这些年,我已经下了不知多少个副本了,当第一次感到绝望的时候,人是有力量去抗争的,但如果他遇到一千次一万次的绝望,又发现绝望的背后是一座无可撼动的大山的话,你也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的。”


    “别用你的那套来擅自揣测我。”池殊冷冷道。


    半晌,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行,就当我看走眼了。他们呢?他们给你许下了什么好处?你能在人类被殖民后统领他们?这就是你的梦想吗?”


    温千华淡淡道:“这个确实听上去不错,当做游戏的话可以玩一会儿,但很快我就会失去兴趣。除此之外,我还向他们要了一样东西。”


    池殊盯着他,浑身发冷:“……是什么?”


    “你啊。”


    他呼吸一窒。


    “亲爱的小池,在这世上也就只有你能让我感到有趣了。”


    温千华维持着朝他伸出手的姿势,一步步朝池殊靠近:“来吧,把它给我,我可以保证不伤害你,哦,还有你认为的那些同伴。”


    池殊转头就跑。


    看着青年的背影,温千华说:“怎么,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下一刻,整个空间变成了全封闭的容器,无数金色的锁链从四面八方朝底下的青年袭去,瞬间缠上他的身体,他的手脚被束缚,巨力压在他的脊背上,令他的腰被迫弯下一截,模糊的视野里,他看到一双黑色的皮鞋。


    温千华很有耐心地掰开池殊的手指,把容器取出,寒凉的指尖托起青年的下巴,在对方冰冷的注视之下,弯唇一笑:“这才对嘛,小池。”


    他轻柔地拨开对方额前汗湿的发丝,让那张俊美的面容完全展露出来,与此截然相反的,是锁链缚住他的力道又紧了些。


    温千华露出些苦恼的神色:“你这么讨厌我,让我很难过啊。这样吧,等回去我就给你打记忆针,把我们之间的一切不愉快都抹除,再给我们安排一个新的身份,你喜欢什么?魔术师?音乐家?作家?……”


    池殊毫无征兆地笑了起来。


    他肩膀微微颤抖,金色的锁链随之抖动,浅茶色的眼睛带着霜雪般的冷意:


    “温千华,你别忘了,这个游戏有百分之六十的核心代码是我写的,作为程序员,给自己开几个后门再正常不过了吧。”


    “你以为我刚刚问你那么多问题是真的想知道答案吗?你以为我会猜不到吗?……哈,我过去以为自己很了解你,现在才发现,原来我一直都在自以为是。”


    池殊抬起头,扯唇勾出一个冷漠的笑来:“感谢温先生刚才这么耐心地回答我的问题,给了我足够的时间。”


    温千华唇角的弧度一点点放下。


    下一刻,青年的身形化作无数淡蓝色的代码,锁链陡然收紧,却迟了一步,人形的代码被迅速打散,变成闪烁着荧光的蝴蝶在空间内飞舞,美得仿佛只发生在幻梦中。


    站在其间,温千华缓缓道:


    “还是被你逃掉了啊,小池。”


    ——他逃去哪里了?


    虚空中,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问。


    “没听他说吗?他开了后门,代码随机有无数种可能,逃去哪里,我怎么知道?”


    ——注意你的态度,合作者。他很有可能威胁到我们的计划,一旦其中的环节出了错,你就无法得到我们应允的好处了。


    “好处?”温千华笑了笑,“好吧,我是有办法能锁定他的位置的,他现在一定还在异渊的某个角落,不过么,由于他也是管理员,有着和我一样的高级权限,想要彻底困住他,需要一些时间……”


    ——等等,在这之前,把【容器】先交给我们。


    “不行。”


    ——你说什么?


    “别那么激动嘛,我的意思,是我现在暂时还不能给你们。”他弯眼道,“我疑心比较重,在事情完全确定之前,是不能将唯一的筹码交出去的,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反水呢?”


    ——呵,我们当然不会……好吧,你说说,你想等什么时候?


    “在你们给地球下【锚】后。”


    “锚”是那个世界用来远程控制殖民地星球的一种手段,它能连接星球上居民的意识网,从而达到监测、控制,乃至强行改变思想的目的。


    说出这个要求后,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他们同意了。


    把玩着手中银白色的匕首,温千华发出一声低笑,将它别在了腰间。


    “下一步,我需要进入你们监测异渊的总控室,找到他。”


    第168章 异种之界10 一场盛大的谢幕


    【指令正确。虹膜识别正确。】


    【管理员权限已激活。】


    【ID:1。】


    【欢迎回来, cccs。】


    【世界正在您的掌心转动,一切为您诞生,为您献上。】


    ……


    【「墙」已构建。】


    【虚拟画面已投射。】


    【反监察系统启动中。当前被破解概率:13.5%。】


    【玩家用户名:安时镜, 莉莉丝,路宴久, 陈延,……已加入当前副本。】


    【您的下一步指令是?】


    ……


    一片混沌的空间中陆陆续续浮现出数十道人影, 进入之后, 导航系统自动指引, 他们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投向空间另一端的青年。


    混沌的灰在他的周遭自动分开,他仿佛是这个虚无世界内唯一的亮色,当他坐下时, 原本空无一物的混沌间出现了一把椅子, 白色的高墙平地而起, 瞬息便构建出一座宫殿般的穹顶, 彩色的光芒穿透百叶窗,犹如美丽的缎带。


    这一切像奇迹一样在玩家们的眼前施展, 不禁让人联想到一个词:造物。


    他们脚下混乱的雾气迅速被拨开,仿佛正踩在一块透明的玻璃上, 底下, 是熟悉的居民楼, 规划整齐的城市像经纬网一样铺展,汽车与行人在笔直的马路上穿行, 他们小得如同一群在绿洲中排队向前的蚂蚁, 太阳从另一侧斜射过来,血红的光芒将一切的镜面照得闪烁。


    ——他们仿佛正站在整个地球的上空。


    鸦发白肤的青年坐在椅子上,一手抵着额角, 发丝顺着他的动作往后滑落,左耳的耳钉闪烁着妖异冰冷的光。


    他的视线静静注视着那些玩家,却又仿佛穿透了他们,凝望向虚空的另一头。


    这里聚集的都是第三世界的成员。


    池殊懒得费口舌,直接将信息通过转译接口输入他们的大脑,极高效率的传输下,不到三秒,在场的所有人都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你下一步想怎么做?”安时镜的声音打破了缄默。


    池殊的视线淡淡地投来,而后扫过他们各异的脸庞,声音清晰地在每一个人的耳边回响:“和原定计划一样,你们全力协助我,回到现实世界。”


    “但【容器】不是已经被夺走了吗?我们甚至连对抗那个世界的武器都没有,回到现实有什么用?”有人忍不住道。


    听着他的话,青年像是感到倦怠似的,微微阖眸,长睫在淡青色的眼底投下蝴蝶般的暗影。


    他的神色没有恼怒、谴责,甚至称得上温和,等那个人说完了,池殊才睁开眼,缓缓道:“嗯,说得对。还有谁和他抱有一样想法的,可以站出来,我喜欢诚实的人。”


    于是有六个玩家也站了出来。


    当他们出列后,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怎样堪称出格的举动,面上不由闪过惊诧。


    青年修长的指尖穿过发丝,不紧不慢道:“我现在拥有这里的最高权限,就连你们虹膜收放的频率都能够感知,几位刚才的微表情骗不了我,犹疑、恐惧、不安,我理解,人之常情,但我现在需要的,是对我无条件的信任和服从。你们可以走了。”


    他打了个响指,下一秒,七名玩家的眼神瞬间变得迷茫,一部分记忆被从他们的大脑抽离,七道身影化作闪烁的条码,瞬间消失在原地。


    “好了,诸位。”


    在四十三道目光的注视下,池殊站起身。


    一张巨大的圆桌出现在他的身前,紧接着,所有人都感到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道,带着他们在圆桌前落座。


    虚拟的蓝色光屏成环形凝聚,上面跃动着无数神秘而瑰丽的代码,它们倒映在每一个人的虹膜里,最终化作一行金色的字。


    【位格计划】


    “就让我们聊聊,之后的行动吧。”


    ……


    当主位上的青年向他们解释完毕,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震惊。


    这无疑是一个大胆而疯狂的计划。


    不,与其说是计划,不如说是场倾尽一切的豪赌。


    任何环节出错,都会产生不可挽回的、毁灭性的后果。


    即使计划成功,身处风暴最中心的人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但那两个人应该早已做好了拥抱死亡的准备。


    现在,他们别无选择。


    短暂的死寂里,池殊的目光掠过视野的右上角。


    管理员的虚拟主控屏幕上,正闪烁着红色的警告提示:


    【「墙」正在遭受攻击。】


    【模拟源路径已更换。】


    【检测到未知信号,正在启动最高级别反控程序。】


    【当前被破解概率:63.9%。】


    那个数字还在上升,一个个代表警告的窗口在青年浅茶色的虹膜中掠过,猩红的感叹号格外扎眼。池殊的指尖抵着额角,表情从始至终都没有太大的波澜:


    “倒计时快结束了。”他很轻地笑了一声,而后,将身子仰倒在椅面上,阖上眼眸。


    “享受最后的宁静吧。”


    ……


    周围的一切陡然碎裂。


    像是一颗自成世界的水晶球被从外面敲开,穹顶崩裂,墙体坍塌,脚下的玻璃化作千万碎片,每一片都倒映着象征着混沌的灰白,翻涌的雾气淹没了城市,吞没血红的太阳,犹如一只发狂的巨兽,让人联想到来临的末日。


    场景重新构建,变成一片孤寂的荒原,铅灰色的天与干涸的地平线相连,远处传来隆隆的雷声,但很快,玩家们都意识到,那不是雷声,而是吼叫。


    数不尽的怪物朝他们倾涌而来。


    像是从天外落下的陨石,汇聚成一场庞大的怪物雨,融合了中式诡异与西方异形,比荧幕上特效乱飞的大制作灾难片还要令人震撼。


    在最高指令的控制下,它们的目标很明确——杀死这里的所有人。


    被包围的玩家们迎了上去。


    一时间,天赋与道具齐飞,怪物们扭曲的肢体被砍断又落下,红的黄的白的一块喷涌出来,像下着一场被生化污染的暴雨,这里瞬间变成了杀宰的屠戮场。


    玩家们初时面对怪物的恐惧已然消失得一干二净,原始杀戮的本能被彻底激发出来,他们近乎麻木地挥动着手中的武器,袭向仿佛无穷无尽的怪物群,天地都被血染红,一轮红日正自地平线的尽头下落,另一半又从对面升起。


    只有青年的周围是一片真空地带。


    任何靠近他的怪物都会在他一个念头之下爆炸成血花,他慢悠悠地在这片充满厮杀与吼叫的荒原上走着,干净的衣衫让他看上去与这里格格不入,就连流到他鞋底的血液都会被无形的力量给阻挡,从上往下看,他就如同一块红黑画卷上的橡皮擦。


    ……


    池殊摸了摸左耳的耳钉。


    “嘘,别吵。”


    他用脑波跟藏匿于其中的那团意识交流。


    对方还没有真正苏醒,只是凭着本能想要用精神的触手来触碰他,试图与他贴得更近。无形的触手抚摸过青年的脸颊,像是一片羽毛从那里擦过。


    池殊的耳边传来模糊混乱的呓语。


    他虽然听不懂,但也能从中感到不甘、愤怒、与谴责的情绪。


    没有人被喜欢的人杀了一次后还能做到淡定。


    更何况是兽性大于人性的怪物。


    “安静。”他用意识说,“如果你还想让我带你出去的话。”


    呓语消失了。


    池殊想了想,觉得刚才的口气似乎有点重,迟来地补偿道:“睡一觉吧。等你醒来,就再也没有谁能把我们分开了。”


    这是他面对怪物能说出的善意谎言的极限了。


    池殊自己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活下来。


    但至少在这之前,他会尽可能为更多的人铺好路。


    异渊游戏里至今已经死了五百七十四万人了。


    这个数目现在还在增长。


    他们都在等着他行动。


    他并非想当救世主,他是一个自私的人,在一切的开始,他只是想救下身边最亲密的人,却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既然事情都这样了,那他只能继续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一切。


    ……


    血肉飞舞,残肢堆积成一座座尸山,漫天的血色间,那一点冷色显得格格不入。


    池殊盯着远处。


    它开始只是一个模糊的像素点,他每眨一下眼,那个点就会靠近一些,最终变得完全清晰,停留在他身前的真空地带里。


    一只蓝色的蝴蝶。


    它扇动的翅膀上流动着荧蓝的代码洪流,纤细的触须是感应器,它小心地用触须碰了碰青年的脸颊,而后按特定的频率闪动了几下翅膀。


    【跟。我。走。】


    “终于来了。”池殊想。


    蝴蝶转身就飞走了,它飞的速度很快,即使池殊拥有最高权限,也不得不把速度加到极致才能追赶上它。


    他们的目的地是并未处于异渊监控之下的一处时空裂缝。


    池殊将通过它来到现实,然后配合另一头的温千华,实行整个计划最后的、也最为关键的一步。


    ——黑入那个世界的总控系统。


    现在这个游戏正位于温千华的控制之下,池殊这边进行得很顺利,与现实世界的接口刚建立的那一刻,他便被巨大的力道给吸了出去,在他的背后,裂缝瞬间融合,像一滴水融于大海一样完美,荧蓝的蝴蝶扇了


    几下翅膀,消失在空气里。


    热浪扑面,当被车水马龙的城市包围的一瞬间,池殊还有些恍惚。


    现在应该是下午,太阳刚挪到西侧,大厦的窗户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强烈的光线令他不禁眯了眯眼,人流接踵从他的身边经过,马路上汽车呼啸,带起的风吹乱青年鬓边的发丝。


    池殊拿出恢复信号的手机。


    定位显示,目的地离他的所在地不到两公里。


    那人在打开空间裂缝前就已经算准了位置。


    池殊来到了一个地下停车场。


    他找到一扇角落里的暗门,用正确的指令打开后,一条狭长阴暗的楼梯出现在眼前,走到尽头,所有的感应灯自动亮起,将这片足有一块足球场那么大的空间照得没有一丝阴翳。


    随着池殊落座,摄像头密密麻麻的红点对准他的眼睛,台式电脑的屏幕由黑变蓝,荧白的字符在他的视野中闪烁——


    【欢迎回来,池殊。】


    这里足有两百六十五台大型计算机在同时运作,启动的主机内散发出霓虹般的流光,透过散热孔,它们交映在白色的天花板上,像一条随时都在变幻的彩虹。


    位于核心的控制主机前,青年苍白的面容被荧蓝的光芒照得阴郁而病态,他的睫毛缀着灰色的光点,代码宛如精灵倒映在他的虹膜里,以一种肉眼无法捕捉的恐怖速度飞快掠过。


    【蝴蝶病毒v3.05已投放。】


    【当前进度:5.78%】


    【是否进行人为干预?】


    「是。」


    【……】


    【管理员接口已建立。请操作。】


    空旷安静的地下室内,只有十指敲击键盘的声音与主机风扇的散热声在交叠回荡。


    ******


    异渊总控室。


    ——锚在刚才已经被放置到地球上空,即使有你作为我们的接应者,也需要三个地球日才能将所有人类的意识网连接起来,归于我们的掌控之下。


    ——思想是一种病毒,我们必须消除这种病毒,才能更好地建立和平的世界。现在,我们已经做到了你的要求,你可以把容器放置在远程传输槽内了。


    ——一切都结束了。


    “嗯,结束了。”温千华缓缓道。


    他拿着银色的容器,伸向右上角的传输槽,却并未将它放入,而是干脆地摁下主机旁红色的按钮,在一串疯狂弹出的警告提示窗里,启用最高权限强行中断了连接。


    耳边传来愤怒的声音。


    ——你要做什么?!停下!


    温千华没有回应他们的话,站起身,拉下总闸,整个总控室瞬间沐浴在猩红的光芒中,一级入侵指令发布后,这个空间被彻底锁死,外界的干扰无法传入,同样的,里面的人也不能再出去。


    他坐回位置,微微阖眸,红光映照在他的脸颊上,殷红如血,他听着耳畔那头的咆哮,面上神情轻松得近乎愉悦,仿佛正在聆听一首优美的乐曲。


    ——你从一开始就没有真正打算与我们合作。


    研究员终于恢复了冷静,用冰冷的口吻说。


    温千华活动了一下脖子,注视着面前闪烁着代码的屏幕,荧蓝色的光犹如飞舞的蝴蝶,前赴后继地蜂涌向虚空的另一头。


    他笑道:“各位,躲在屏幕后面看戏的感觉很不错吧,看了这么久的戏,也该亲自下场来参与这最后的演出了。”


    青年的眸中闪过冷光:“谢幕仪式可少不了你们啊。”


    研究员们浑身颤抖地注视着身前的景象。


    巨大的蓝色蝴蝶像瘟疫一样在控制台上大大小小的屏幕中迅速繁殖,它们扇动翅膀,犹如荧蓝的海啸般铺天盖地。


    它们的幼体侵入这个世界的意识网,渗入政府、交通、安保,大街小巷的广告牌上闪烁的都是荧蓝的蝴蝶,中央总局紧急向世界播报了这一灾难,但每播报二十个字,都会说一句“蝴蝶帝国万岁”,人们惊奇地发现自己所有电子设备的屏保变成了美丽的蓝色,每个软件的前面都加上了“蝴蝶”二字,就连最老旧的个人机型都无法幸免。


    蝴蝶病毒正以指数级的速度爆炸式增生。


    他们世界所有人的意识都连接在一张虚拟的“天网”下,天网在科技的催化下迅速发展,早已渗入了生活的方方面面,一旦被恶意入侵,就会造成世界的全面瘫痪以及大批量的意外死亡。


    ——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温千华微笑道:“在你们为地球下锚的那一刻,败局已定。”


    *


    计划的一开始,他们确实想通过制造武器这一手段来威胁那个世界,但经过数轮的模拟推演,他们意识到,这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


    于是一个大胆的想法产生了。


    那个世界要入侵地球,必定会先建立一个“通道”,他们可以利用它,来反向侵入对方的世界。


    这种手段在黑客中屡见不鲜。


    倘若将那个世界比作一台大型精密的计算机,直接攻破它的防火墙自然是不可能的,但一旦操纵计算机的人主动下载了携带病毒的软件,他们就能够迅速建立端口,通过后门侵入这台计算机。


    也就是说,他们只需要制造出能够匹配外置接口的病毒就行了,根本不用了解计算机的内部的结构是多么高级与精妙,因此大大缩短了研发的时间。


    考虑到那个世界天网的复杂程度与庞大的体量,在温千华将病毒通过【锚】成功植入后,由池殊远程操控,以最快的速度占领整个系统。


    与此同时,他还需要找到那些“死去”玩家们意识的储存点,将他们带回现实冰冻的身体。


    要完成这一切,池殊需要足够的时间,蝴蝶病毒繁殖的速度固然很快,可一旦被那些人找到漏洞,想要彻底清除也只是几分钟的事。


    不过他们的手里还有一枚筹码,就是贮藏着巨大能量的【容器】。


    这枚筹码究竟能被用到怎样的程度,最终还得看位于谈判桌前的温千华。


    这才是完整的位格计划。


    第169章 异种之界11 相爱者终将重逢


    池殊的意识拟态成一只荧蓝的蝴蝶, 融入千千万万的蝴蝶群间,沿着核心血管内的代码流往前振翅。


    另一头,异渊游戏内的玩家站在被血染红的荒野上, 他们已然不知和那些源源不断的怪物交战了多久,到后来, 都是凭借着本能一下又一下麻木地攻击、抵挡。


    他们中的一些人已经死去,尚存者的脚下踩的不知是怪物还是同伴的血, 就连空气都仿佛因为溶解了血液变得湿黏而沉重。


    怪物太多了, 这场厮杀根本望不见尽头, 他们就像沙漠中疲惫不堪的旅人,只剩下最后求生的意识催促着他们继续挪动双腿。


    “那是什么?!”


    不知有谁高喊了一句。


    玩家们微微眯眼,看向天空的某个方向。


    血红的地平线上, 荧蓝从一个一维的点向外铺展, 很快变成二维的矩形, 翅膀高频震颤的声音犹如嗡鸣的蜂群, 二维构筑成三维,他们这时看清了, 那是一场狂涌的蝴蝶浪潮。


    它们吞没了天边的太阳,荧粉将血液干涸的荒原都染成了美丽的蓝色, 所经过的地方, 怪物们的躯体纷纷解构, 变作不可识别的符号与乱码,最终被它们无情地吞噬。


    玩家们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虚化, 清晰可见的内脏化作代码流, 最终他们也变成了一只只荧蓝的蝴蝶,加入这支毁天灭地的蝴蝶大军中。


    【蝴蝶病毒v3.05运作中。】


    【当前进度:91.53%】


    ……


    ——我们最顶尖的病毒专家已经投入了这场杀虫战役中,不出两个地球时, 蝴蝶病毒就能被完全消灭,你以为你们还能够猖狂多久?


    “无所谓,你们当然可以把它们杀得一只都不剩,但我的目的现在已经达成了——蝴蝶在你们的天网蛀出了上千个大大小小的漏洞,想要给它们打上补丁,可不是能在短时间内做到的事。”


    “看看我手上的【容器】吧,它所蕴含的能量就连你们都会感到恐惧,一旦我将它通过漏洞置入你们的世界,启动爆破程序后,你们的天网将彻底瘫痪,到时,你们所损失的不止是金钱与人命了,甚至连科技都会倒退。”


    研究员们的表情凝固了。


    ——疯子,疯子,你这个疯子!


    ——你知不知道,一旦你这么做,会波及整个异渊游戏,尚在游戏内的,已经那些被回收的玩家,他们的存在都将被彻底抹杀,上千万条的人命,你背负得起吗?!


    冰冷愤慨的质问接连传来,他们试图用对方同类的性命来动摇那个青年。


    “我所在意的人已经成功离开了异渊,那些人的死和我有什么关系?”


    ——但那些人的生命正是你在意的那个人想要守护的,如果他们死了,你们费尽心思开展计划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他永远都不可能原谅你!


    “哈。”温千华笑出声,“除了最基础的生存与繁衍外,生命所做的一切都无意义,从宇宙上百亿年的尺度来看,一个史诗般物种的诞生与湮灭不过瞬息,他们的存在甚至比路边一粒灰尘都要渺小。没有意义,就不该去做吗?我只做我想做的事。至于原不原谅……你以为我打算活着回去?”


    ……


    漫长的沉默。


    最终,虚空中传来一声叹息。


    ——告诉我们,你们的条件。


    “把锚收回。抹除天网中所有和地球以及能量体相关的资料,以及人们关于它们的记忆。”


    ******


    【大型检索程序已启动。】


    【检索关键词:地球,EH1001行星,坐标(奥尔特云,312°,87#,…)……】


    【智能筛选中……】


    【人工校验中……】


    【清除程序启动中。】


    【当前进度:0.01%。】


    ……


    【清除完毕。】


    【五秒后,将第二次启动自检程序。】


    ……


    ******


    【亲爱的异渊玩家,你好:】


    【共计历时两年零六个月十四天,这场波及全球的大型全息真人恐游终于正式拉下帷幕,感谢你在其中的参与。


    不管你的虚拟账号在其中死亡,还是成为了占比1.87%幸存者的其中之一,都祝贺你成功通关!】


    【现在,你已行至命运最后的岔路口,请做出你最后的抉择——】


    【A、忘记有关异渊的一切,回归现实,继续你的人生。】


    【B、保留这份特殊的记忆,但回到现实后,你无法以任何手段传递有关异渊的信息,它将成为世界上占比0.13%人类所共有的秘密。】


    【收信人:IDxxxxx】


    【发信人:管理员1。】


    ******


    池殊将所有玩家的意识从异渊带回,在最后一个人做出他的选择并从现实中醒来后,昭示着这一切彻底拉下帷幕。


    仰躺在椅子上,池殊感觉自己累得仿佛一闭上眼就能直接昏过去。


    他操纵蝴蝶病毒攻入天网核心,又将数以千万计的意识聚合体变成数据带回,使用解码程序并按照不同的ID让意识回归各自的身体,让他们成功“复活”,即使有两百六十五台计算机算力全开地在辅助,他还是累得不轻。


    至于之后如何处理那些“起死回生”的玩家以及控制社会舆论、向官方交代等等,这些事他统统扔给了安时镜,相信对方一定能完美处理。


    池殊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但还不行。


    还有最后一件事在等待他处理。


    异渊被植入了自毁灭程序,再过五分钟就会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虽然时间很短,但也足够他行动了。


    池殊重新登录管理员账号,进入【异种之界】副本。


    周围场景瞬息变化,无数色块重新堆砌、凝聚,图层融合,他又回到了那个雪白的空间,在他的面前,是一座巨大的收容仓,里面的触手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男人的模样。


    肤色苍白,面庞俊美,银白的发丝在营养液中飘荡,几乎是在看到青年的瞬间,他便凑了上来,手指紧紧贴着内壁,深紫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所在的方向。


    尽管那只是一具没有独立意识的躯壳,但他的目光依旧凭着本能追逐着青年的身影,他的脑中尚未形成完整的语言体系,只能依照着对人类语言浅薄的理解,照葫芦画瓢地拼凑出唯一能表达自己此刻内心的字句。


    他用唇形,用手指用力地、焦急地笔画——


    【不要走】


    【池】


    一遍又一遍。


    ……


    池殊很轻地笑了一下。


    他上前一步。


    收容仓的外表微微闪烁,就像一层水膜蒸发于空气,营养液柔和地流出,里面的生物获得了自由。


    怪物漆黑的竖瞳中闪过意外之色,他注视着面前的人类,感到一阵强烈而难以言述的吸引力,来自他体内最脆弱与柔软的那部分,凌驾于本能之上,就好像他被创造之时便已经铭刻在基因里的东西。


    池殊主动牵起他的手。


    “跟我走吧。”


    触碰的瞬间,留存在他耳钉中的意识顺着他们交握的部位进入了这具躯壳,银色的发丝下,那双暗紫色的眼睛瞬间变得迷茫,黑色的瞳孔扩大,池殊拉着他的手,一步步朝前走。


    余渊适应这具身体需要一些时间,不过他可以等。


    与现实连接的通道被打开,他们在倒计时结束之前离开了那里,而后,自毁程序启动,没有爆炸,没有烟花,一切只是代码疯狂的自噬。异渊消失得毫无声息。


    池殊安顿好对方后,把自己关进了卧室里,一头倒在柔软的床上,睡得昏天黑地。


    *


    温千华用来威胁那个世界的【容器】其实只是一个空有外表的壳子,余渊的能量已经全部被用以蝴蝶病毒的侵入和繁殖,他的本体彻底消失,只留下意识储存在池殊的耳钉内。


    而池殊之前在游戏里捏的躯壳成为了绝佳的容器。


    那具身体独立于异渊的源代码,不会被自毁程序牵连,等余渊的意识与它完全融合后,从外表上看,就与一个正常人类无异。


    池殊这一觉睡了整整两天一夜,当他醒来时,已经是第三天的早上。


    他是被饿醒的。


    捂着咕咕叫的肚子,他迅速洗漱穿戴完毕,冲到楼下,在早点铺买了十个煎包,十个煎饺,两个肉包,两块厚鸡蛋饼,一碗豆腐脑,开始暴风吸入。


    他一边吃一边摸出手机看消息。


    刚开机,数十个未接电话以及一连串的好友申请和短信疯了一样地弹出。


    池殊在异渊里认识的很大一部分人没有选择清除记忆,比如陈延,路宴久,白昭,等等等等,他们也不知从哪里搞到他的电话号码,在他睡得不省人事的两天里,给他发了大量的信息,现在全都在拦截箱里躺着。


    池殊一目十行地看。


    其中【身体如何?有空吗?】是陈延发的,


    【魔术表演,来看!】是路宴久,


    【我发现一家不错的饭店】是白昭,


    【还活着就吱一声】是莉莉丝,


    【你家的生物识别锁怎么这么难黑?】是沈锦熙,


    ……


    池殊一个一个地点【同意申请】,点得手都快抽筋了,点完之后,这些“新好友”又对他进行了新一轮的信息轰炸,看着瞬间就变成99+的小红点,池殊神情麻木地咬了一口煎包。


    他在认真地考虑要不要做一个名叫池殊的智能AI代他回复消息。


    不过说到这个……


    他想起那个自称为“舒池”的青年,由最高级别的代码衍生出的独立意识体,他在化作蝴蝶在整个游戏内搜寻的时候没有找到对方的身影,甚至连死亡后遗留的代码残骸都没有。


    也许他还活在数据流中的某个角落,只是暂时迷失了而已。


    池殊试图把事情往好的一方面想。


    终有一天,他们会重逢。


    ……


    池殊又买了一份早饭,带回家里,他打开安置余渊的那个房间,说了声“我回来了”,却没有回应。


    那道身影坐在床边,维持着两天前的姿势,听到声音,对方只是转动了一下眼睛,黑色的瞳孔直看向他,宛如一具毫无生气的木偶。


    适应新身体还需要时间。


    打量着那双没有光泽的眸子,池殊想。


    他摸了摸手上还有余温的早点,下楼将它放进了冰箱。


    明早热热还能吃,省得他出去买了。


    *


    “新好友”们几乎都给池殊发来了见面的邀请,之后的几天里,他一一赴约。


    这是他第一次在现实里见到他们本人,总有种游戏crush转线下面基的微妙怪异感。


    这几位中就属沈锦熙和他住得最近,但也跨了好几个市,将近五百公里,最远的要数正在北边演出的路宴久,整整三千多公里,几乎是从国家的一头跑到另一头。


    池殊干脆把这当成旅游了,从最近的开始,依次买机票排时间,和对方见面,顺带连那个地方周围的风景古迹也玩上一圈。


    当然,其中也有几位是直接过来找他的。


    比如陈延,在池殊同意好友申请的第二天,便连夜来到了他的城市。


    当陈延在傍晚五点钟给他发【把你家定位发我】的时候池殊还是懵的,外头正下着小雨,他披上衣服抓了把伞就跑出了门,两人开着位置共享,沿着同一条人行道面对面地走来,马路旁的路灯在那一刻同时亮起,透过雨幕,池殊看到了穿着黑色大衣的青年。


    还有路宴久,池殊问他【你下一个演出地点在哪】,对方发了个【你家】,紧接着敲门声响起,池殊连忙打开门,俊美的男人穿着白色的表演西装笑眯眯地站在他门口,摘下帽子,里面飞出一大群花瓣和扑棱鸽子。


    但到后来路宴久也没能将那些鸽子找齐,有几只被菜场大妈抓住,第二天就变成了烤乳鸽。


    ……


    一切尘埃落定后,池殊来到了以前经常会去的大厦楼顶,在那里果然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温千华就坐在他吹风时习惯坐的那个位置,托着下巴看夜景想心事。


    池殊坐到了他身边。


    他们就这样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又不约而同地开口:


    “你……”


    “你——”


    温千华笑了一下:“你先说吧。”


    池殊要说的事有点难以开口,摇头:“还是你先。”


    “要不要去玩蹦极?目前要来的人有我,安时镜,路宴久,沈锦熙。”温千华说,“你有什么想邀请的人,可以一起带来。”


    池殊想了想,答应了。


    现在轮到他说了。


    “你……”池殊斟酌着字句,“那个时候,就是在那些研究员监视下我们假装决裂的时候,你说……你向他们要了一样东西,要的是我……这个,不在我们的剧本里吧。”


    “即兴发挥而已。有情感的因素在,能让那些人更相信我,”他挑眉,“你要是不说,我都快忘了。”


    池殊嗯了一声,移开视线,片刻,笑了笑:“你说得对,都结束了,虽然是演的,但这些不愉快的事忘了才好。我们什么时候出去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