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1章 清凉山,清凉观。  所幸阮家的阮父和几位叔父都……


    清凉山,清凉观。


    所幸阮家的阮父和几位叔父都还官在要职,不少往日的交际圈还愿意卖一个面子,当然,更多还是看在阮家如今正得圣宠的份上,也有不少出于好奇的妇人和少女纷纷前来,总算没叫清凉观的第一日开观白费。


    第一柱香是当朝的彩云郡主所上,彩云郡主算是半个皇家人,其母乐阳公主为先皇的庶出公主,也即当今圣上的庶妹,与及笄之年由先皇许给了清贵出身的探花郎,如今几十年过去,夫妻二人琴瑟和鸣,育有儿子一女。


    彩云郡主今岁十七,皇家的女儿向来金贵,非满十八不会轻易出嫁,而乐阳公主夫妻勉强算是圣上一派,驸马家跟阮家也有几分交情在,这才愿意前来,也是今日所来宾客中身份最为贵重的一位。


    彩云郡主上过香,香客们跟着陆续上过香人,便来到清凉观的后院。


    说是后院,其实整个观都建在山顶,圈起来的后院面积巨大,几乎能从山顶纵览整个京都南面的风景,唯一可惜的是,向下看去,几乎整座山都是光秃秃的,若仔细去看,能辨认出山上隐约有些许绿色,那是阮柔最近几个月命人在山上栽种的,只可惜,估计是土壤不行,成活率很低,想来只能慢慢养护。


    总的来说,差强人意吧,品着茶,阮柔偷偷观察众人反应,如此安慰自己。


    香客们是清晨上山的,在山上看似闲聊的赏花赏景中度过一上午,约莫等到中午,以彩云郡主为首的一行人先行离去,剩下的都是一些跟阮家和阮柔关系好的、以及官位偏低的,只等在道观用午膳,午后,整个道观只余几个与阮柔关系亲近的小姐妹。


    未出嫁的小姑娘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之前彼此关系好,如今也没有利益纷争,少不得问几句如今现状,阮柔皆一一如实答了,并坦然道,“其实我觉得我现在挺好的,不用担心嫁人后的是非。”


    都是正值谈婚论嫁的年纪,少不得担忧未来,又有人问起当初她新婚当日的情景,那是一个昔日与原主关系不错的小姐妹,只是,阮柔隐约听阮母提过,她要嫁的是豫章侯同族的一个举人,都说夫荣妻贵,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们俩的立场已然对立、


    “不提了,豫章侯那样的人家,讲起来都晦气,得亏我没嫁进去,不然少不得以后倒霉呢。”阮柔一副颇为嫌弃的模样,引得那姑娘微红了眼眶。


    都是闺中的小姐妹,人家父兄得力,说的人家是豫章侯府的侯爷,一个不高兴还能回娘家,说不嫁就不嫁,而自己呢,爹娘不宠,许的不过是豫章侯府的旁支,侯府荣耀的时候没见沾多少光,如今还得跟着受牵连,她其实有些想退婚,可爹娘死活不同意,未来夫婿那边话里又是让她找阮家打听情况,她这才不得不上门。


    她不是听不懂话的人,更并非不听劝,对方话语里的警告和劝诫都十分明显,然而她依旧无能为力,只心里打定主意以后不再来,不是埋怨嫉妒,而是与其日后翻脸,倒不如就此不再来往,还能为彼此保留一番体面。


    婚是肯定退不掉的,她也得为以后想想,怎么劝人与豫章侯府保持距离,最好迁离京都这片是非地。


    对方所想阮柔全然不知,她只是本着良心隐约透露一点而已,至于对方如何做,她其实也顾不了太多,总得先完成原主的心愿,而且,豫章侯府的行径也着实可恶。


    送走全部客人,阮柔伸了个懒腰,你来我往的,说话得小心、举止得得体,可真够累的。


    好在收获十分明显,这一日等于向外人宣告道观正式成立,以后如果有人要往道观上香,说不得就会有来清凉观的。


    阮柔给自己建个道观也不全然是为躲避家中给说的亲事,也是真的想自己能做出些什么来,她希望自己的道观以后能成为京都圈子里妇人们首选的道观,提供一个稍微能安心舒适的场所,她也正为此努力着。


    至于豫章侯府那边,她更得努力使劲,争取给其多添点麻烦,完成原主的心愿。


    随着道观一日日走上正轨,愿意来清凉观的人逐渐增多,好名声开始在京都传开。


    而与之相对的,豫章侯府可就焦头烂额了,倒不是他们自己出了问题,而是豫章侯府的姻亲故旧、族人旁支,但凡牵扯稍深点的,基本都被人抓住了把柄,在朝堂告上一状,轻则降官罚俸,重则贬官发配,一时间,如同巨树般繁荣昌盛的豫章侯府从底部开始逐渐发烂。


    第562章 正所谓墙倒众人推,豫章侯府的这座庞然大物已然从根底开始……


    正所谓墙倒众人推,豫章侯府的这座庞然大物已然从根底开始坍塌,其中,皇帝的暗中授意、阮家的明面针对自然出力不小,可阮柔借道观之名,在其中所做的串联以及推波助澜,同样不可小觑。


    随着跟脚一点点被碾压、推翻,豫章侯也有些急了,先前圣上剥夺了嫡长子的世子之位,他都未曾如此慌张,因为他知道圣上能做的不过如此,可随着求上门的亲属家眷越来越多,他忍不了了。


    “爹,”豫章侯与老豫章侯二人待在无外人的书房内,焦急之态毕显,“我们要不要?”


    老豫章侯可不比儿子急躁,却也有些不大顺心,想来也是,养老的年纪却被子孙惹出这样的祸事,指不定哪一日连祖宗传承下来的爵位都保不住,一想就忍不住迁怒。


    “急什么,若非你连儿子都教不好,得罪了阮家,给圣上留下如此大一个由头借阮家之手行事,我们侯府何至于此。”话语间隐不住的怒意。


    豫章侯先是心虚,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变得理直气壮,“爹,圣上本来就看我们不顺眼,又怎么能怪老大和老三,依我看,还是咱们豫章侯府太好说话,才让圣上如此肆无忌惮。”


    “放肆。”老豫章侯手一拍案桌,“圣上哪里是你我能置喙的。”


    话虽如此说,可豫章侯哪里不知道亲爹心中也是恼怒的,都说“狡兔死,走犬烹”,手握权势的人向来都是这样,如今轮到豫章侯府也不稀奇,可若要叫他甘愿任人宰割,是万万不愿的。


    书房内,沉默片刻后,老豫章侯问,“你有什么主意?”


    豫章侯悄悄附耳凑近,小声耳语几句,老豫章侯眼神先是惊疑不定,而后,逐渐坚定下来,似是下定了什么主意。


    之后几日,豫章侯安生待在府上,老豫章侯却是频频外出。


    老豫章侯如今正值知天命之年,因着练武身上有些老毛病,这才早早退下来让儿子继承爵位,也是担心时间长爵位之事上出什么变故,可如今看来,终究是祸躲不过,那么,他们豫章侯府百年的积累也不是吃素的,还真就要与阮家那群背靠圣上的鬼祟之徒碰上一碰,他频繁出门,便是因着要联络故友。


    豫章侯府内所说所做,阮柔并不知情,但老豫章侯出门会老友之事却是瞒不住的,京都城里多少人都盯着呢,所以,哪怕对方对外的名义只说是看看老朋友,阮家众人还是暗中提高了警戒,毕竟,以豫章侯府多年积攒下来的人脉关系网,说不定冲动之下就会做出什么来。


    阮柔当然不想以身犯险,但又想弄清楚对方接下来有什么举动,便想着有什么路子能打探到消息,甚至把主意打到田大郎的新婚妻子头上,还在,没等她行动,阮父那边就通过阮母递来了消息。


    老豫章侯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圣上如此有空闲,那他们就给圣上找些麻烦,大隋朝虽然近几年一直边关平稳,可不代表北方那些戎族就真的安分老实了,保不齐正蠢蠢欲动正准备屯足粮食人马准备大干一场呢。


    阮柔听完阮母的话,眼睛都亮了,说实话,如今对豫章侯府所做的再做,也不过小打小闹,最多也就是降一等袭爵,在这些老牌勋贵不曾有谋逆这些罪行前,圣上还真不能对其太过惩处,以免朝堂群臣唇亡齿寒。


    可若是豫章侯府与北戎有私交,暗中来往且指使其侵犯隋朝边界,那么,圣上就有足够的理由夺爵、乃至流放罪臣,这才是大家都想看到的结果。


    一时间,随着豫章侯府动作,背后诸多势力皆选择按兵不动,静待局势进一步发展。


    约莫三个月后,在道观待得快要发霉的阮柔终于等到了想要的消息——“北戎来犯!”


    动作还真利索,阮柔忍不住嘀咕,也不知豫章侯府的人怎么说通的北戎,要知道,两边可谓世敌,北戎如此轻易上钩,暂时可解豫章侯府之急,不用想,其付出的代价也是巨大的。


    隋朝上下官员已经好多年不曾经历大的战事,如今一听说有敌来犯,难免慌张,文官们为着打与不打、打到什么程度产生了激烈的争吵,一个个在殿堂前吵得脸红脖子粗的,而沉寂许久的武官们终于等来机会,又是忐忑,又是期待战场上立功的机会,而其中最为突出的,则是与豫章侯府交好、同为勋贵的广川侯府。


    不同于豫章侯府第三代准备走文官路子,广川侯府坚定不移走武官路,哪怕这么多年没有一场仗可打,也依旧不曾变过,子孙后代不论男女皆要习武,是京都城出了名的死板。


    阮柔猜测,两家之所以能达成合作,豫章侯府所求自然是转移朝堂注意力,而广川侯府恐怕是坚持不住,急需要一场战争来养活乃至历练整个侯府上下,算各取所需。


    而如他们所料,豫章侯府那点子陈芝麻乱谷子的破事压根没人再提,而广川侯府的侯爷则举荐自己几个常年练武的、身材魁梧的儿孙们上战场,光看其义愤填膺势要替圣上、替百姓守卫疆土的姿态,哪里瞧得出是战争背后的罪魁祸首。


    朝堂纷争阮柔影响不到,阮父这个礼部闲职官员同样插手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出出好戏上演,倒是阮二叔能说上几句话,举荐了几个常年在边疆镇守的武官。


    第563章 边疆不太平,平静许久的京都再次风起云涌,圣上颇有几分决……


    边疆不太平,平静许久的京都再次风起云涌,圣上颇有几分决断力,很快派遣了得力的经年老将奔赴战场,而在其中钻营颇多的广川侯府也如愿让府中老二——现任广川侯世子的同胞弟弟以及几个年轻辈的子侄参与其中。


    随着武官们领兵离去,京都好似再次恢复了平静,而风平浪静背后的波涛汹涌,也就只有长久浸淫其中的官员们始终忐忑着,等待来自远方的消息。


    好消息是隋朝虽然久未经历战争,但朝堂上对军伍中的拨款始终有增无减——伙食、武器、马匹供应充足,使得如今的军队虽然不算训练有素、经验十足,起码不缺上战场的底气,甚至颇有一些胆气十足的人希冀在战场上大展拳脚,以获得更高的功勋和官位。


    待在京都的官员们尚且不能清楚知道边关的进展,更何况在道观清修的阮柔,她所能做的,依旧只是维系京都内的关系圈,以及偶尔给边关的兵士们捐赠一些钱粮。


    但边关的战事并没有如众人期待的一般很快束,相反,好似开启了旷日持久的开端,一改隋朝上下对边疆戎族的印象,毕竟在以前戎族更多的是打突击战,既因为兵力不足、也因为资源有限,常常抢一波就跑,而这次不知为何双方始终僵持,不曾有人愿意退后一步。


    不过,阮柔倒是听阮父说,圣上倒是没什么不高兴的,武官和兵士们只有上了战场见过血才能成为合格的士兵,否则,再多的供养也只能养出一群酒囊饭袋罢了。


    京都的人们都已经习惯,时不时从边疆传来些好消息或者坏消息,没有谁一直处于下方、也没有谁占据绝对的高位,就这么一直持续着成为常态,与此同时,有不少武将开始崭露头角,那些以军勋起家的勋贵侯爵们更是春风得意,就连被打压龟缩许久的豫章侯府都正常出门交际。


    豫章侯府本身没有人上战场,可却把庶长女许配给了广川侯府老二家的嫡子,两家联姻互相扶持,而后者如今风头正盛,连带豫章侯府挺直了腰杆,逼得阮家等人都不得不退一射之地。


    阮家就这么沉寂下来,似乎之前的纷争都没有发生过,又好像是真的认了输。


    这场仗一打就是一年,时间就像春日晃过的一阵风,悄无声息来到又离开,随着阮柔察觉阮父和几位叔父逐渐繁忙起来,她知道,终于收网了。


    也不知广川侯府哪来的底气,与北戎勾结不说,连做戏都不愿意好好做,但凡有脑子的,谁不怀疑一向缺粮缺人的北戎为何能打起持久战,唯一的愿意肯定是背后有人支持,而从中得到最大益处的广川侯府,本就在边疆有着深厚的根底,在众人怀疑的视线中首当其冲。


    而今,也到了清算的时候,想必头顶的圣上也有些不耐烦了吧。


    某日清晨,清凉山顶的清凉观,阮柔身着道袍,视线凝聚在南边一骑出城的铁骑身上,那是圣上派出的亲兵,拢共三四十人的队伍却即将改变边疆的战况,乃至未来整个京都的格局,她只是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来。


    很久以前,她其实听过一个故事,说是曾经有个补锅匠,每每外出补锅时遇到铁锅有小缝总会偷偷将缝隙敲大,然后,理所当然地跟对方收更多的钱财,偏对方见愤裂缝大也不还价,反而觉得补锅匠做生意厚道。


    其实很多事情都是这样,若只是些微小事、不会引起太大的后果,总会有人视图从中周旋,以期得到所有人都满意的结果,但当局势恶劣到了一定境地,反而彼此都好说话了。


    就如眼下,一开始圣上想要拿豫章侯府开刀,虽说以阮家为首后面不少人行动,可到底有很多人心有戚戚,觉得豫章侯府所谓**共妻不过些许小事,哪里需要如此苛责曾经的功臣,而当广川侯府与北戎勾结,制造一场场战争之后,这些人就可以理直气壮说服自己,是这些勋贵侯爵们自找苦吃,哪怕抄家夺爵都是应当的。


    如此,阮柔心中为豫章侯府预设的结局方才走到了终点。


    要知道,一年过去,豫章侯府的后宅之争已经显露结果,终究是豫章侯夫人田孙氏占据上风,其嫡次子田三郎刚被豫章侯请封为侯府世子,正可谓春风得意的关键时刻。


    忽的就如一瓢冷水兜头浇下,田三郎不明白,明明他刚要走上人生巅峰,取代嫡长兄成为侯府世子,还会是未来的豫章侯,怎么突然侯府又被人踩在了脚底下。


    一切的发生其实有迹可循,先是广川侯府所有主仆都被控制,整个侯府只许进不许出,事情来得突然容不得人反应,很快,就有一队侍卫查抄了广川侯府,所有主子都被下了大狱,只等边疆的几个侯府男丁被押送回京等候处置。


    与此同时,所有与广川侯府交往密切的官员、勋贵、姻亲故旧们都受了牵连,其中尤以最近刚奠定联姻关系的豫章侯府为最。


    豫章侯急得在正厅转圈圈,看见谁都觉不顺眼要骂几句,田孙氏不懂其中关窍,却也跟着骂骂咧咧,不时指责几句豫章侯昏了头,为了个妾室庶女跟广川侯府扯上关系,丝毫想不起之前自己还夸庶女有福气。


    田三郎哪怕被精心培养教导了两年,依旧脑子不够灵光,甚至憨憨安慰,“爹娘,没事,广川侯府做了错事,跟我们豫章侯府有什么关系,大不了接下来老实点,跟之前一样不就行了。”


    另一边,田大郎面上浮现几分讥笑,他比其他人都更彻底地意识到,或许整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阴谋,一场持续了整整两年的阴谋,终于在此时展露其狰狞嘴脸,危险在向他发出警告的号角。


    田大郎有些踌躇,或许正是因为置身其外,他才能比所有人都更清晰看清其中危险,于是,原先的一些计划也无法继续下去,不,或许得立即停止,最好尽快摆脱侯府,以免受到更多的牵连,毕竟,他如今连世子都不是了,又何必一厢情愿地跟着受牵连。


    很快,老豫章侯颤巍巍地在下人搀扶下迈步进来,“逆子,你究竟干了什么?”


    焦躁的豫章侯抬头,看见是老豫章侯,这才咽下到了嘴边的怒骂,“爹,你说什么呢,我这一年多不是都待在府上,还能做什么。”


    老豫章侯可不是那么好忽悠的人,足够的政治敏锐让他很快意识到,豫章侯府肯定在整件事情中扮演了一个十分重要的角色,而最可能的就是豫章侯府暗中掌握的军中人脉。


    第564章 作为朝堂老牌勋贵,老豫章侯退下来的时候,就将最重要的军……


    作为朝堂老牌勋贵,老豫章侯退下来的时候,就将最重要的军中人脉给了继承爵位的儿子豫章侯,之后,由于朝堂久无战事,他也逐渐将其抛到了脑后,如今一遭大祸临头,他才顿觉后悔。


    “逆子啊逆子。”老豫章侯捂着胸口,只恨当初没早点下定决心将爵位拿走给庶子,否则,就算豫章侯就此落魄,起码还能保住爵位,如今可好,祖宗的百年功业就要葬送在不孝子手中,叫他日后如何去见列祖列宗。


    豫章侯纵然再失魂落魄,面对亲父的指责却不甘认错,“爹,我就算错,也只能说是赌错了一次,我认输就是。”


    “认输,你拿什么认输,拿祖宗用命换来的爵位吗?”、


    局势本就混乱,豫章侯父子俩还在这吵闹不休,田孙氏心中蓦的一股邪火,往常从未在老豫章侯面前大小声过的她直接高声道,“够了,吵什么吵,还嫌不够乱是吗,眼下再后悔指责都没用,不如早点想想怎么补救,总不能一大家子都跟着下大狱。”


    这着实是句实在话,老豫章侯跟豫章侯到底多年的老狐狸,很快冷静下来思考后路。


    老豫章侯忖度了会儿道,“老大,你老实跟我说,你到底参与了多少,对广川侯那老混子做的事又清楚多少?”


    豫章侯犹豫着把自己从找上门搭线、以及后面两家儿女联姻的事一说,连老豫章侯都忍不住扶额,真不知敢感慨自家儿子实在蠢笨,连大事都参与不进核心,还是该庆幸没有陷得太深导致全家无丝毫活路可言。


    总的来说,豫章侯肯定参与了,但参与得不深,顶多提供了人脉帮手,算帮凶而不是主谋,这种情况下就全看圣上心思,到底是要轻拿轻放,还是要手段狠厉地处理掉他们这些老牌勋贵,两种情况要用不同的方法,前者要找人求情、积极认错表示服从,后者,则要尽快安排家里其他人的活路,但不管怎么说,豫章侯这一家子肯定跑不了。


    老豫章侯自觉活一辈子,该享受的、该荣耀的都有过,哪怕就是去死也没什么遗憾,最重要的还是安排好后续。


    他看了一眼惹出祸事的儿子,又看了看厅堂中的儿媳以及两个嫡出孙子,深深叹了口气,“不知圣上那边如何处理,我想着,不如趁还没发作,把这个家彻底分了。”


    “分家?”


    闻言,在场其他几人反应不一,豫章侯意料之中,田孙氏有些难以接受,在她向来,自己的儿子是未来的世子,总不能把他分出去,那分家唯一受益的不就是几个侍妾庶女。


    “那怎么行。”她几乎想都没想,直接反驳,“事都已经出了,这时候分家,其他人肯定盯着我们家呢。”


    豫章侯不耐烦道,“妇人之见,要是圣上有意阻拦,这个家自然分不掉,要是圣上不在意,分家就是保全家族的最好办法。”


    田孙氏还待再辩驳,就听老豫章侯开口,“行了,你总得为大郎想一想。”


    哦,经提醒,田孙氏这才想起,原来自己还有一个大儿子,原本才该他是世子的,结果如今叫老三顶了锅,也怪老三倒霉,不过,豫章侯府还没到最后的时刻,叫她真放弃世子的位置,她也是不愿意的。


    所以,分家把大儿子分出她倒是没什么意见,便蔫蔫地不说话了。


    而一旁,一直沉默的田大郎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分家当然要分,问题是,他分家能分到些什么。


    按照惯例,不管在勋贵官宦还是普通百姓人家,嫡长子都理应获得最多的资源和财产,可惜他情况有些特殊,不袭爵就意味着将来不用养老,分到的定做比几个庶子高一份,但现在情况严峻,指不定他能借此给自己谋些好处。


    至于一旁的田三郎则没有思考那么多,别说他现在是世子,就算不是,他也觉得自己该与侯府共进退。


    分家板上钉钉,至于具体的安排则由老豫章侯、豫章侯以及侯夫人田孙氏决定,田大郎和田三郎这两个小辈是没资格参与讨论的,被豫章侯随意打发出去。


    出了门,田大郎脚步匆匆就要离去,田三郎心绪复杂,纠结中将人喊出,“大哥,我们谈一谈吧。”


    原本阴沉着脸色的田大郎,回转过身子的时候,面上重新挂上以前最熟悉的和煦的笑,“哦,三郎,你要谈什么?”


    田三郎有些恍然,明明是最亲近不过的同胞兄弟,表面看起来依旧熟稔,但彼此心中都知道,早就不复以前的兄弟关系。


    自从阮氏女在新婚夜离去后,整个侯府的破事一出接着一出,侯府被人弹劾、大哥的世子之抢被夺,而后他被母亲逼着跟庶兄争夺世子之位,还以为一切终于平稳,却又冒出险些谋反的大罪,可以说,就没有一天清静的时候,此时一回忆,兄弟俩已经很久没有坐下来好好谈谈,哪怕大哥待自己的态度一如往昔,他还是知道,有些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就谈谈。”田三郎干巴巴地回,兄弟俩去了隔壁的小书房,到底离了心,其实也说不出什么贴心的话,田三郎有心讨好,田大郎始终态度淡淡,脑中不断思考怎么争取更多的分家利益。


    约莫过了两炷香时间,田三郎讪讪住了口,两人就此分别。


    田大郎走得头也不回,而田三郎正准备走,被厅堂的豫章侯派人喊回去商量正事。


    豫章侯府上的慌张与应对如何,外人暂时不知,但阮柔却已经从阮父那里提前得知圣上对豫章侯府的处理。


    “夺爵!”阮父眸中闪过几丝思索,看向女儿的眼神十分认真,“到这一步我觉得差不多了,兰娘,你觉得呢?”


    阮柔抬眸,正对上阮父的目光,心中免不了苦笑,她其实清楚知道,阮家对豫章侯府所做的事,其中顶多有一分是出于对她这个女儿的爱护,剩下九分不过朝堂上那些君臣的算计,但或许是阮家人对她太好,所以此时才会觉得如此酸涩——谁又能是谁永远的靠山呢。


    好在她不是原主,很快调整过来,看向对方,“爹娘,我知道的,以后,我不会再插手朝堂之事了。”


    话出口,很多事情和关系就回不去了,阮父沉默片刻,问,“你还想要婚嫁吗?”


    按理,阮柔已经入道观,可以不再提婚嫁,可阮父还是问了,便是他作为父亲的关心,对此,阮柔只是摇摇头,“不提了。”


    父女俩间的沉默蔓延,阮柔已经做好决定,往后就尽量待在道观、少回阮家吧。


    第565章 不出意料,豫章侯府到底还是被抄家夺爵了,不过在此之前,……


    不出意料,豫章侯府到底还是被抄家夺爵了,不过在此之前,侯府内部先分了个家。


    除去老豫章侯、豫章侯夫妻,以及身为世子之位的田三郎外,田大郎和侯府其他的庶子庶女们都被分出家门。


    正巧,圣上也没想赶尽杀绝,更准确点说,圣上要的是回收这些屹立许久的爵位,而非某个人,所以,干脆放了田大郎等人一码,以免被百官们背后非议,否则,豫章侯府这个家根本分不了。


    整个豫章侯府被抄,府中主仆尽皆下了大狱,跟广川侯府做伴去了,后续自然不足为惧,令阮柔不大高兴的是,田大郎眼看竟然能躲过一劫,只要一想自己先前的动作坑得他丢了世子之位,反而救了对方一命,就够阮柔怄气的了。、


    可惜,阮父警告在前,她反而不好直接动手。


    阮柔在阮家待了几日,期间彻底收拾了自己留在家中的物件,基本将东西搬空,再次前往道观,这一次,就是真正地跟阮家划清界限了。


    阮父的话虽然没有明说,可在阮柔听来也很明显了。


    对这个女儿,阮家众人不是没有愧疚不舍,可是,阮家又不是只有她一个女儿,阮父阮母还有其他的儿女,其他叔婶们同样,更别说还有整个家族未来的前途。


    在阮柔刚从豫章侯府回来之时,阮家的愧疚最深,愿意为了阮柔去做一些打压豫章侯府的事,但这份愧疚和爱是有限度的,若非之后圣上隐约表明了自己对阮家行为的支持,阮家的动作不会如此坚定,都是官场上的老狐狸,哪里会真为了一个女儿昏了头。


    之后,借由对付豫章侯府的理由,阮柔哪怕入了道观,依旧与阮家保持密切联系,双方合作,至扳倒了豫章侯府与广川侯府两座大山,合作终止,原本看似合作无间的亲人,也终将走向殊途。


    “唉。”从山顶俯视下方,阮柔忍不住慨叹一声,果真,有得必有失,想必原主当初面临豫章侯府的算计,之所以选择忍受,也有这方面考虑吧,与其让阮家为自己为难,不如自己忍了,彼时的她又哪里想得到之后的种种呢。


    很快,圣上对广川侯府与豫章侯府的处置下来了。


    广川侯府与异族戎人勾结,犯上作乱,意图谋逆,圣上仁慈,只夺了广川侯府的爵位,府中广川侯夫妻、以及府中七岁以上男丁判斩立决,三族以内所有人等充军流放南疆,可以称得上宽大处理,当然,这与广川侯府只是与北戎做戏,而非真的要谋逆有关。


    至于豫章侯府,参与广川侯府一事,利用曾经的军中人脉与北戎勾结,同样收回爵位,主谋老豫章侯和豫章侯本人判斩立决,怜豫章侯夫人及世子未曾参与,同样判了流放南疆,至于其他先前分家出去的侯府子女。分家所得家产为侯府财产的,一律没收归入国库,其他私产以及女眷嫁妆,则不做处理。


    简单说来,就是田大郎以及其他分家出来的侍妾和庶出子女,大部分原本属于侯府的财产都要吐出去,只有少量女眷嫁妆,才可以保留,那些侍妾及庶出子女们哪里来的私产,基本最后就落得了净身出户,也就比流放的下场稍微好一点。


    而田大郎夫妻稍好点,毕竟当初分家有田孙氏的嫁妆以及妻子的嫁妆,虽不甚丰厚,起码不至于在京都连处房产都无,饶是如此,也伤筋动骨,想要以图未来起复,怕是艰难。


    对此,田大郎当然憋屈,可只要想到豫章侯夫妻以及田三郎的下场,他怕是做梦都能笑出来,总算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当初嫁给田大郎的妻子甄氏也没想到会有这一出,几乎是全程一脸懵地被安排,也是这时,她才明白当初阮家那位姑娘的好心提醒,不过,她也不后悔就是了,总归依她那位父亲和继母的心思,她也落不到多好的境地。


    甄氏自从嫁入豫章侯府,一直兢兢业业,她新婚夜说所谓的爱慕田大郎,实则三分真七分假,三分真,是因为当初的豫章侯府世子身份高贵,是她区区一个侍郎之女可望不可即的夫婿人选,七分假则是那份爱慕太过浅薄,若非豫章侯府变故,家中将她许给其他什么人家,她也不会因此反抗,仅此而已。


    可惜的是,她以为豫章侯府最差的结局,起码能留个侯府的虚爵,结果,爵位没留住不说,险些还连累了自己,甄氏只要想起那日判下的斩立决,心中就不由得瑟瑟发抖,差一点啊,差一点她就要跟着豫章侯府众人一起没了命,亦或流放南疆,不管哪种都是她难以接受的。


    好在,好在圣上仁慈,好在豫章侯府分了家,她的小命保住了。


    然而,甄氏面临的难题远不止如此,离开豫章侯府保住命是好事,可接下来怎么生活,成了小夫妻俩的最大难题。


    田大郎手头有部分田孙氏的嫁妆,可眼看着田孙氏就要流放,少不得打点一二,加上当初情况紧急,为了不引人注意,很多田产铺面都没有过户导致直接被官府查抄,所以,田大郎把财产数了又数,能剩下来的还真没多少。


    甄氏也将自己的嫁妆点了点,哪怕心里知道不多,可等两人的财产聚在一起,依旧少少的一点,两人都不由得有些发愁——接下来的生计可怎么办呢。


    原先两人商量过,虽然没了世子的位置,可等风头过了,捐个官还是可以的,可现在,三代以内做官都别想了,不仅如,作为豫章侯府的罪人,田大郎在京都勋贵官宦圈再无丁点容身之地。


    心中将亲爹豫章侯骂了又骂,田大郎再恨也得为以后着想,不能做官,那就只能从商,哪怕商人是良民中地位最为低贱的存在,他也不得不去做,如此,就需要大量的银钱做本金。


    他将打算与甄氏全然道来,包括预备做什么生意、需要多少本钱等等,既是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也是为了夫妻互相信任,毕竟以后的路少不得艰难,需要夫妻俩一起走下去,而过去一年多的生活,已然足够他相信甄氏。


    而作为被信任的甄氏,此刻却丝毫没有欣喜,无他,她可是马上就变成商人妻了。


    都说士农工商,甄氏在娘家最为落魄的时候,也是官家女,出门交际、对外介绍,从来没虚过,可是现在,她竟然要成为一个商人妻了。


    田大郎的话还在继续,“而且,过去侯府在京都可能得罪了不少人,诸如阮家之类的歹人,我计划先回南边的族地另谋生路。”


    甄氏的心彻凉了。


    第566章 “甄氏,怎么了?”田大郎眼神关切看向妻子,这是目前他仅……


    “甄氏,怎么了?”田大郎眼神关切看向妻子,这是目前他仅剩可以信任的人了。


    甄氏回神,心中简直要吐出一口血来,那叫一个后悔,正不知怎么回答,突的想起当初提醒自己的阮家女,她心念一动,试探问,“大郎,你说我去求求阮家姑娘怎么样?”


    “阮兰娘?”提起这个十分厌恶的名字,田大郎眉眼都跟着蹙起,“去求她什么。”


    甄氏眉毛微微跳了跳,很快整理好语言,“有道是冤家宜解不宜结,如今府爵位没了,父亲母亲和世子他们也沦落至此,想必阮姑娘再大的气也消了,我去求她一遭,她高抬贵手,以后咱们的日子也好过。”


    一番话,说得田大郎颇为感动,他将妻子揽到怀中,只觉得心中暖胀,没想到,失去侯府权势后,他还能拥有这样一位全心全意为自己的妻子,便再也说不出指责的话,“好,你去吧,不过要记住,你自己现在才是最重要的,她若是威胁羞辱你,你也不用忍气吞声。”


    甄氏自然应是。


    又过几日,等风声过去,甄氏赁了一顶小轿,往清凉观而去。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偏僻的清凉山,结果,下了轿子,入眼一看,发现不如自己想象中荒凉,难怪过去一年在京都颇受欢迎呢,这位阮家姑娘,当真是个厉害人物,也不知自己来找她讨办法到底可不可行。


    是的,甄氏不是来示弱求和好的,而是想着讨教一个办法,她绝对不想自己以后的人生都沦为商人妻,连带以后的子孙后代都没有出仕为官的资格。


    吩咐轿夫在山脚下等候,还好有一间茶水铺子,钱给够了对方也没什么不乐意的,甄氏带着身边的两个丫鬟一起艰难上山,两个丫鬟都是从娘家跟着过来的,算是她真正的心腹,此时少不得替她参谋一二。


    “小姐,你真的要和离吗?”丫鬟秋叶颇带几分忐忑问。


    一旁的冬阳抢先回答,“昨天是要和离的,以后田家就只是普通百姓,不,比一般人家都不如,小姐不和离,难道要跟着田家一起辛苦操劳看不到出路吗?”


    秋叶纠结,“可,可小姐和离了又能去哪里呢,老爷夫人那个样子,怎么会愿意接回小姐,再者,田大郎未必愿意啊。”


    两个丫鬟说得都很有道理,甄氏听在耳中,暂且没有回应。


    好容易上了山顶,请一位小道士帮忙询问,很快,对方请她们进去详谈。


    时隔一年,两人再次相见,彼此都有些唏嘘,尤以甄氏为甚,她瞧着青色的道服的阮家姑娘,正值青春年华,女人最好的年纪,对方没有嫁人生子,没有谈情说爱,而是已经在这荒僻山顶的道观清修,着实叫人唏嘘。


    “不知甄夫人来此,有何要事?”阮柔看着甄氏,对方当初没有听从自己的建议,她理解也接受,倒是没什么意见,但也没继续劝说的心思。


    甄氏早在来的路上就将要问的话提前斟酌妥当,此时说出口很是流畅。


    “阮姑娘,我是来请教一些问题的。”


    “你说。”阮柔大方开口,“能回答的我可以说两句。”换言之,不能回答的绝不会多说。


    甄氏开门见山,“阮姑娘想必清楚原豫章侯府的下场,我侥幸没受牵连,但难免对未来茫然,还请阮姑娘给我指一条明路。”


    阮柔还没说话,一旁的锦绣不由得瘪了瘪嘴,还没忘记当初对方的不听劝。


    甄氏显然也有点不好意思,问完这一句就低下了头。


    阮柔可比单纯的锦绣看得多,甄氏再次找上门,肯定有了自己的主意,只是需要一个旁人给她一个肯定的答案罢了。


    “你不是应该想好了吗,除了和离,难道还有什么好的出路。”


    甄氏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悲,女人一旦嫁了人,但凡还能过下去,谁愿意和离再嫁呢,可她着实没有第二条路能走了啊。


    一咬牙,她再次询问,“如果田大郎不愿意和离呢,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肯定想要绑住我,还有,我娘家那边也一定不愿意让我回去的,生怕受牵连呢。”


    阮柔好笑,“你不是都想到了嘛,既然怕受牵连,最好的办法难道不是彻底撇清干系。”


    血缘关系是斩不断的,无论甄父再怎么想,甄氏始终是甄家的女儿,但凡豫章侯府出点什么事,他就得跟着提心吊胆,如此,不如索性和离。


    甄氏眼睛一亮,这就解决了她最大的难题,至于田大郎不愿意和离的问题,难道甄侍郎还能连一个平民百姓都搞不定嘛?


    第567章 说干就干,甄氏不是愿意坐以待毙的人,故而,从阮氏女这儿……


    说干就干,甄氏不是愿意坐以待毙的人,故而,从阮氏女这儿得到主意,很快就归了家,暗中展开与娘家的谈判。


    假借马上就要离开京都的名义,甄氏想好说辞后,提出回娘家探望,田大郎压根没多想,更没考虑甄氏向来与娘家关系不好。


    不出意料,甄氏带着大包小包,还没踏进甄府,险些被直接拒之门外,还是继母瞧见她带来的礼物,大发善心让她从后门进去,至于为什么是后门,问就是担心跟豫章侯府扯上关系。


    要知道,当初两家结亲的时候,豫章侯府仅是有些风雨飘摇,甄家还以为能攀上些好处,哪知道,结亲一年,丁点便宜没占到,还险些因此受牵连,甄父晚上在家想想,都要气得呕血。


    “说吧,什么事?”甄父坐在上首,态度十分冷淡。


    甄氏先是瞧了瞧甄父,又看了眼继母,没想到在这个家,最后给她打开大门的竟然是一向对她最不关心的继母,一时心绪免不得复杂。


    思时来此的目的,甄氏定了定心神,语气坚决道:“爹娘,我想要与田大郎和离。”


    “和离?”


    “和离!”


    两道意味不明,却同样震惊中带着疑惑的声音响起,叫甄氏霎时不由得反思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甄父一脸怒色,正要发火,却被妻子按住,继母面上依旧带着万年不变的温和笑容,曾几何时,这毫无温度与真心的笑曾是甄氏的噩梦,如今嫁为人父,经历种种,甄氏突然就看开了,结发夫妻尚且不能走到最后,更何况继母与继子女呢。


    “爹娘,豫章侯府被夺爵,如今田大郎与其他庶出虽然尚且安好,可圣意难测,保不齐什么时候就来翻旧账,女儿实在担心,”说着,她微抬眼看上首两人的神情,继续道,“若女儿独身一人也就罢了,就担心圣上牵连甄家,届时女儿实在无颜面对爹娘和兄弟姊妹们啊。”


    一番话,甄氏自认该讲的都讲了,至于话漂不漂亮不重要,全看甄父和继母怎么想。


    甄父有些不大乐意,“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既嫁入豫田家,就该把自己当做田家妇。”方才他险些脱口而出豫章侯府,甄父心中暗自警醒自己,万不可有下次了,同时心中不由暗恼,果真这个女儿就是个祸害。


    甄氏垂眸,“爹,您如此说,就是在剜女儿的心啊。”


    甄家继母眼珠子转了几圈,微微蹙眉,这话看似有些道理,可其中破绽也很大,女儿和离落在旁人眼中如何看,会不会背后说甄家嫌贫爱富,会不会影响自己女儿的婚事以及甄父的差事,其中种种,都要细细思量,一时竟难以下定主意。


    “事关重大,你且容我和你爹好好想想。”


    没拒绝,就比甄氏预想的结果要好,没强要一个答案,她只是如同过去很多次一般,低下了头,“女儿明白,若女儿和离,定然会给甄家、给爹娘带来不好的影响,不敢强求。”


    甄家继母松了口气,甄父也莫名轻松不少,“这样,你原先闺阁的院落还在,先去看看吧,正好我让你几个弟弟妹妹去跟你说说话。”


    甄氏闻言,顺从地离开,只是耳边隐约听到几句父亲与继母的争论声,不由得忐忑,还是希望能得一个好结果吧,其实关于田大郎决定离开京都回族地的消息,则是她特意隐下,以免两人以为豫章侯府的事已经了结,也是她为了和离耍的小小心机吧。


    回到熟悉的闺阁,甄氏颇有些怀念,她在娘家不受宠,住的小院当然很普通,可在娘家顶多为爹娘不喜欢自己烦忧,嫁人后的烦恼更多,却无人倾诉她竟分不清哪个更好些。


    方才歇息了片刻,下面丫鬟就来通传,说是几位小姐少爷来了,想来是继母特意吩咐的。


    别看甄父官不大,后院丝毫不简单,甄氏早死的母亲乃甄父的正妻,如今继母为续弦,除此外府中还有三四位侍妾、好几个通房,府中子女七八个,甄父基本没几个上心的。


    如今一串人乌泱泱的来,一瞬间衬得甄氏的小院都有些拥挤起来。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群人总算散去,期间甄氏温柔小意,做足了一个大姐姐的好形象,只希望爹娘能看在此多考虑几分。


    出嫁女子回娘家到底不好久待,眼见时间不早,甄氏只得无奈提出告辞,临走前依旧没能得到肯定的回答,不由得沮丧。


    本以为事情不成,结果没想到,天遂人愿,朝堂上消停一阵后,又有人弹劾几家与广川侯府关系匪浅的官员,恰巧豫章侯府与广川侯府的关系网密切重合,一时间叫甄父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唯恐被人弹劾了去。


    毕竟,如今当官的哪有几个清廉的,没人查还好,若特意去查,一查一个准,他铁定跑不掉,说不定还能赶上秋天田家人流放那一波呢。


    越想越是惶恐,甄父少不得四处打点,钱财珍宝送出去一堆,最后只得到一句,尽量跟前豫章侯府撇开干系,可女儿都嫁过去了,还能怎么撇清,纵是他表明不认这个女儿,也得有人信啊,况且这么没廉耻的事儿,他也不好意思干得这么赤。裸裸。


    于是,前阵子女儿归家提出的和离,就成了最好的解决办法,女儿都和离了,总不能说他还和前豫章侯府有什么密切往来吧。


    只是,和离可以,怎么才能把和离办得漂亮才是大问题。


    一种是直接跟田家撕破脸,总归侯府的爵位都没了,还是圣上以及朝堂百官的眼中钉,越是结仇越能撇清干系,可甄父摸不清田家还有多少姻亲故旧保持往来的,不好轻易下决定;还有一种则是略显温和些,与田家好好谈判,可问题也很明显,田家都这幅光景,以后娶妻还能娶到什么官家姑娘,说句大言不惭的,如今谁高攀谁还说不好呢,甄父颇为自得地想。


    最后,还是妻子帮他下定了决心——先礼后兵,若田家讲究礼节,两家和离再无关系自是最好,可若田家不愿意,他甄家也不是吃素的,给如今的田家添点小障碍还是可以的。


    思及此,甄父便让妻子遣人唤女儿归家,此时还得再看看她的意思。


    而等到甄家人上门,甄氏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还好局势如预料般,她的和离向来问题不大,至于田大郎,到时候她还得做一场戏,不能叫他记恨上,田大郎的小心眼和心机深沉,成婚这一年她可是深有所感。


    第568章 甄氏与家人商量好,便特意拧着帕子,哭哭啼啼回了她与田大……


    甄氏与家人商量好,便特意拧着帕子,哭哭啼啼回了她与田大郎目前居住的小院子。


    二进的院子着实算不上大,得亏住的人少,勉强还能挤得开,甄氏几乎刚进正门,那边的田大郎就已经收到消息。


    “这是怎么了?”田大郎眼中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怜惜,甄氏却根本分不清其中几分真几分假。


    “大郎,我,我爹娘让我跟你和离。”甄氏哭哭啼啼说道,哭了一路,此时的她双眼红彤彤,似一双兔子眼,可怜极了。


    “和离!”田大郎震惊,第一时间想发火,可看见甄氏的神情,那股子火气硬生生憋了下去,“你爹和继母的意思,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当然是不想和离的,从小继母一向待我不亲近,爹爹也最喜欢一双弟妹,我一直渴望有一个自己的小家,”甄氏抽泣着,仰头看向田大郎的目光带着仰慕和亲近,“直到和大郎你成亲,我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小家,才知道不看他人眼色的日子,我怎么会想要和离呢。”


    “那咱们就不和离,我们趁早收拾行李,早点离京吧。”田大郎本是怀疑的,可瞧见甄氏心向自己的模样,当下便信了七八分,忍下火气开始思考怎么解决这件事,最后冒出来的唯一想法就是惹不起,躲得起。


    “真的吗,可我爹一直担心广川侯府的事会牵连甄家,方才把我喊回去威逼利诱,就要强压着我与你和离,说只有这样我才不会殃及娘家,若我们走了,我爹和继母会不会使坏啊?”甄氏又是欣喜又是担忧,“我那继母最是个狠心的,说不定会用什么下作手段。”


    田大郎心中冷笑,定是他那老丈人心思多才想的坏主意,还特意推了继妻出来做这个恶人,也就自家这个被继母忽视惯了、也没正经学过后宅阴私手段的人才会这么简单就信了。


    甄氏被唬了一跳,还以为田大郎看出来她在做戏,好在并没有。


    要说田大郎为何这么容易就相信了呢,一来是长久以来的自信,做了十几年的豫章侯府世子,他自认不管是相貌、人品、学识还是家世,都是同辈中的翘楚,如今失了家世,可其他的依旧还在,对上甄氏这样的小官千金,自然不觉得对方会嫌弃自己。


    二来,就是甄氏的戏做得格外好了,没有用被容易拆穿的姜,可以说,她流出的每一滴泪都是实打实的,在甄家,她就特意给自己的眼睛来了一下,有了痛感眼泪顿时哗哗不绝,加上一路硬是把从出生到现在所有的伤心事都想了一遍,这才能维持住一副伤心落寞的模样。


    田大郎咬咬牙,“这事你别管,也别应,我明日上门去跟你爹谈。”连一声爹和老丈人都不愿意喊,明显真生气了。


    翌日,田大郎叮嘱甄氏在家中收拾行李后,一个人出门去往甄家。


    甄氏不知双方具体谈得如何,只得在家一边神思不属地收拾,一边心中想法纷纷,终于,半上午出的门,到晌午前回来。


    田大郎回来就气喘吁吁,瞧见甄氏条理分明地指挥下人收拾,半晌没吭声。


    甄氏只能主动问,“大郎,你跟我爹娘可谈好了?”


    “谈好了。”田大郎回应的声音有气无力,“你爹实在顽固不化,区区一个三品官,竟还在我面前耍起威风来了,他是忘记当初成亲时点头哈腰的卑微模样了吧。”


    这话着实不客气,甄氏哪怕跟娘家不亲近,也颇觉受辱,正巧作出一副生气的模样,“什么,他还嫌弃起你来了,你这么优秀,合该是我配不上你。”


    闻言,田大郎心中略觉舒坦,果然,甄氏是向着自己的,可惜,两人有缘无分,只能和离了,“甄氏,是我对不住你,我们,怕是要和离了。”


    “什么。”甄氏泪眼涟涟,“我爹他说什么了?”


    “你爹冥顽不灵,一直拿我们田氏一族和我娘三弟那边的流放威胁,是我护不住你。”


    田大郎满心愧疚,不只为和离之事,还因着甄父威逼利诱百般好话讲尽,他见有利可图,这才同意和离,毕竟甄氏也就甄家不受宠的嫡女,胜在省心、家世还行,要说真能提供什么实质帮忙,那还真没有,远没有甄父许诺的好处大。


    “呜呜呜。”甄氏忍不住捂脸痛哭起来,“和离了我可怎么办啊,不会被我爹和继母送到山上的寺庙吧,还有你,和离了你是不是就要续娶”


    一连串呜咽夹杂着埋怨,偶还有几句对娘家的咒骂,听得人极其不舒坦。


    田大郎本欲发火,却又觉无能为力,若搁以往,身为侯府世子,他何至于为如此小利而牺牲自己的婚事,可没办法,甄父允诺只要和离,他会介绍族地一位地方官的女儿下嫁,现官不如现管,甄父再是京官,不愿帮衬,远不如地方官管用,届时,他不管是做生意、还是做其背后隐形的幕僚,起码有路可走。


    就这么等着,直等到甄氏哭累了,田大朗一边颇觉负担地心想自己竟然做个一个负心汉,一边不忘盘算家中的盘缠,甄氏的嫁妆他肯定拿不走,可属于他的也不会叫甄氏多拿了去。


    两人谈话折腾间,一个下午匆匆过去,等到晚膳时分,两人都已平复好心绪,能心平气和地说话,基本都是甄氏在悉心叮嘱,“等和离了我就归家,等你离了京都再说,至于行李,我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本也不多,不少东西要等到了地儿再置办,还有,娘和三弟那边需要准备的盘缠我也单独理了一份出来”


    田大郎听得有些心酸,虽然他对甄氏谈不上多少深情,可瞧见这样一个心心念念牵挂自己的女人如此,心内着实有些不是滋味,便也忍不住叮嘱几句,“你归家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若是可以,你就跟那阮氏女一样,捏紧嫁妆,找个道观,起码落个清净,我这边你不用担心,等我在那边安置好了,如果有机会,我再让人来接你。”


    甄氏心中冷笑,既然决定和离,双方肯定再无牵扯,田大郎说这些话还不知安的什么心,幸好,她跟爹和继母已经商量好,会尽快从去年的进士中挑一个靠得住的嫁了,作为补偿,娘家那边会给一定的扶持,而她,则彻底跟豫章侯府再无关系,更不会因此牵连娘家。


    其实仔细算下来,三方其实都得了自己想要的好处,至于其中多方算计,好像又不那么重要了。


    第569章 在甄父派人看管之下,甄氏与田大郎到底和离。  ……


    在甄父派人看管之下,甄氏与田大郎到底和离。


    既已没了关系,甄氏自然要搬离田大郎的院子,思虑再三,她还是选择回到甄家,不提其他,作为一个和离妇人,有娘家人庇护起码以后的安全不用太过担心。


    而等人走后,田大郎也真的要离开京都了。


    之前分家出来的,除去他外,还有几个庶出的兄弟姊妹,田大郎也去问过一次,不过那些人都还沉浸在曾经的繁华中不愿意醒来,没有一个人愿意离开京都的,就连看起来有几分精明的田二郎都如此。


    心中嗤笑一声蠢笨如猪,田大郎独自一人踏上了返回族地的路途。


    昔日的豫章侯府田家跟着开国先祖起家,族地在南方,坐船最快,可田大郎带着一大堆行李,兼之听说河道上劫道的多,便不敢冒险,只依旧选择了陆路。


    破船还有三千钉,哪2怕豫章侯府落魄,田大郎也没有了任何功名身份,但离开的阵势还挺大,光是下人就有几十个,加上抬着的箱子行李之类,就更显得壮观了。


    要说起豫章侯府的衰败,在京都还真是一件热闹事,京都百姓近几个月的话题基本围绕着侯府犯了什么错、被罚抄了多少财产等等之类的话题展开,哪怕跟他们无关,也颇有一种与有荣焉的高兴,无他,哪个普通百姓没被有权势的显赫人家下人欺压过呢。


    总而言之,田大郎自以为走得静悄悄,实则又给京都百姓留下了几日谈资。


    而只有阮柔知道,在他回南边族地的一路,还蹲守着不少豺狼虎豹。


    其实也不是她做了什么,好吧,还是做了点什么的,无非把田大郎所带资产翻了个几十倍往外宣传罢了。


    古代交通落后,但凡遇上些天灾人祸,亦或者有匪徒倍官府追捕无路可去,保不齐就找个山头落草为寇,故而,隋朝上下虽然称得上一句治安良好,但那也仅限于有守卫的城市,在荒郊野岭、穷乡僻壤,尤其易守难攻的山头,贼寇可是不少。


    田大郎这一路回去,堪比唐僧肉往西天取经,且是吸引人得紧呢。


    事实也确实如阮柔所料,出京都的头几日还算平静,一路顺风顺水,除去路途上辛苦了点,经常需要风餐露宿,倒没有遇上什么挫折。


    然后,等出了云城即京都守卫圈,田大郎的归家之路就显得颇有些坎坷了。


    一开始,也就是当地官员邀请他上门做客,一开始田大郎还有些自得,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高兴早了,因为那些官员明里暗里都在要好处,不给就立即臭了一张脸不愿意让他出城,须得献上不少好物件方才得以离开。


    如此两次后他就学乖了,不主动表明身份,静悄悄进出城,而田大郎的形象,也从出京都时的翩翩佳公子,变成了一身细棉布不怎么起眼的富家公子哥儿,接下来的一段行程总算安生。


    可惜,很快,田大郎就遇上了更大的麻烦。


    从通城往谷城的路上,有一段很是崎岖的山路,一大原因在于两座城都是山城,官路根本修不起来,二则是因为其中不知容纳了多少贼寇。


    现在,田大郎就走在这条颇显得有些阴森诡谲的小道上。


    边上侍候的下人胆小有些害怕,连带抬轿的、跟着走路的速度都慢下来,田大郎察觉,微感不悦,“做什么偷懒,还不快些走!”


    下人们不敢反驳,顿时战战兢兢加快脚步,在静谧的山林间折腾出不小的动静。


    整个队伍快速前行,忽的,一阵疾风袭来,前后人群陷入慌乱,突兀有一人倒下。


    “有敌袭!”豫章侯府以武起家,队伍中也不全是普通下人,还留有少数几人懂得些拳脚功夫,见状不对,立即前后奔走招呼起来。


    田大郎远远听见后方声音,心中一惊,左右张望,心有警惕之下,立即看到右前方埋伏的一群匪徒,“有匪徒,快,护卫们上前。”说话间,他自己也抽出腰中剑,他也是正经学过六艺的,射和御不敢说精通,却也粗懂一二。


    此时,带领护卫们跟匪徒对抗,乍一看,竟也有条有理,很有章法的模样。


    一群匪徒们见自己被发现,顿时如猛虎下山,浩浩荡荡冲出来百来号人,声势颇为壮大,哪怕对方手中的武器杂乱不一,有拿刀枪剑戟的,也有拿着铁锄镰刀耙子的,主打一个有什么用什么。


    一方人数众多,抢劫经验丰富,且胆识非凡,个个冲上来跟不要命一样,另一方人数虽少,可有人领导,手中武器精良,双方打得旗鼓相当。


    可很快,田大郎一方劣势尽显,人数本就少一半,随着倒下几人,差别愈发明显,再者,匪徒们拿命去争抢,而田府的仆人们不过拿钱办事,说白了,匪徒要抢的是后面被众人包围车厢上的银钱,而非他们的命。


    有道是人多势众,约莫一刻钟时间后,田大郎一方彻底显现败势,原先挡在前方与匪徒们对抗的护卫们要么受伤倒下,要么被打得节节败退,最后,一点点退到后面车厢位置,而始终被护卫在中间的田大郎顿时急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给我冲啊,打败这群匪徒,我有重赏。”见势不妙,田大郎立刻施以重赏。


    听闻此言,不是没有不动心的人,可是,想赚钱,也得有命花啊,但凡胆小一点的,看见前面那一个个身上带血、倒下不知死活的人,都知道自己该怎么选择,故而,一个个当下跟鹌鹑一样,蜷缩着不敢动。


    匪徒们势如破竹,很快,以田大郎为首的约莫五十人队伍全部被生擒,也不知这匪徒是真的有背景有文化,亦或单纯不想多惹麻烦,百来号人忙活一通,最后,连马车带财物,包括田大郎等衣着稍显华丽富贵些的,身上但凡值钱的东西都尽数被搜刮干净,原地只留下一个个仅着白色里衣的可怜身影,其中就包括田大郎这个最为尊贵的主子。


    第570章 “废物!”  “一群废物!”田大郎无能狂怒,一……


    “废物!”


    “一群废物!”田大郎无能狂怒,一股无名怒火不知朝哪发泄。


    责怪下人吧,不少人都身上染血,此时怪罪未免太过苛责,接下来的路还得靠人走呢,不怪下人,难道要怪他自己。


    他只觉浑身无力,匪徒这一抢,几乎将他大半身家都抢走了,当然,不是全部,他又不傻,怎么会把所有底牌都放在身上,不过,其他东西还留在京都,短时间内是无法拿到手了。


    沉默半晌,他重新给自己打气,起码不是一无所有,而且,他还在鞋底藏了部分,那些匪徒估计没想到看起来尊贵的公子哥也会这一招,方才给他留下了继续走下去的本钱。


    “收拾收拾,继续上路吧。”田大郎发话,小心翼翼的下人们终于敢发出点动静,收拾被匪徒们搅乱的车轿行李。


    人一个没少,行李少了大半,收拾起来更为简单,不过片刻,修整完毕的队伍重新启程。


    一开始,田大郎还气愤难当,可当这样的经历在同一片山岭中发生了三四次后,田大郎连生气都觉得纯属浪费力气,对抗更是再没有过,私藏的银钱在第二次被搜身后就没了,左右再没什么值钱东西,抢就抢了,唯一的缺点是,第三次被抢的时候,队伍里几个高大老实的汉子半推半就跟着匪徒们一起上山落草为寇了。


    要说一般下人有卖身契的情况下肯定不敢乱跑,否则被官府抓到也没好果子吃,可落草为寇,除非官府带兵剿匪,不然一辈子基本就是山林间当匪徒,抢劫的买卖,奴籍反而是小事了。


    等到出了山峦叠嶂间,眼前一片坦途,按照早前看过的地图,田大郎知晓后面再没有这样的山林,不由得郁闷回头看一眼前后身影,马车还剩下六驾,人还剩下三十五人,皆减少一半,幸而他自己安然无事,那些匪徒只想劫财,没想着惹官府上门。


    呼出一口晦气,田大郎一行继续往前。


    奔波月余,终于来到了族地所在的阳城,一行人此刻灰溜溜如丧家之犬,完全不复离开京都时田大郎预想的场面,心内狠狠咒骂几句,再不敢摆什么排场,完全没反思当初离京时为何还如此高调。


    倒也不是纯然的想摆弄威风,而是想着阵势大点,回到族地才有更多的话语权,万万没想到结果会是如此凄凉。


    悄无声息进了城,田大郎回到族里中属于自己一房的住宅,作为京都一脉的嫡长房,族里的住宅面积不小,可惜,因为年久失修、长时间无人居住,整座房屋显得很是破旧,压根无法与京都辉煌壮丽的侯府相提并论。


    匆匆归来,眼见已值半下午,马上就要天黑,压根没时间修整,咳咳,主要是也没钱了,能靠着一双。腿脚走到族地,都多亏了那群匪徒们不想将人惹毛,留了些许盘缠,省吃俭用总算没沦落到乞讨归乡的地步。


    饶是如此,身上的银钱不超过三两,田大郎就算想装阔气也没能耐,只得蔫蔫进了宅院,铁铸的大门哐当一声,愣是半晌关不上,田大郎顿时更生气了。


    好不容易把门闩上,三十几人进了屋,发现面临的困难更多,按理,当初豫章侯府其实安排了人看守老宅,毕竟是族地的门面,但说是一回事,做是一回事,那些下人们天高皇帝远的,也没觉得京都的主子们还有回来的一天,个个拿着修缮费和月例吃香喝辣,全肥了自己的腰包,留给此时的田大郎一座破烂宅院。


    眼见一行人吃饭都成问题,房屋修缮自然被放在了脑后,田大郎无奈,等书信让京都那边汇钱过来,走水路最快也得有半个月,如何解决吃饭问题就成了大麻烦。


    一开始,田大郎想着变卖仓库里的一些贵重物件儿,不须多,三两件就足够他们吃用上几个月,可惜,仓库同样被硕鼠光临,不是东西报损丢失就是被假货替代,几乎翻了整个仓库,才凑齐半个月吃饭日常的用钱。


    几乎是度日如年的苦熬,田大郎只能安慰自己,等京都那边汇钱来就好,可枯等半个月,寒冬即将来临,钱没等到多少,倒是等来了一个噩耗。


    原本,他与其他几个庶出兄弟是正儿八经分了家的,不管从官府户籍,还是私下往来,都该是两家人,可是,就有那不成器的,短短几个月,就把分家到手的家产败得所剩无几,甚至连唯一落脚地的小宅子都抵了出去,落得个无处容身的下场,便打起了没主子镇场的田大郎宅院的主意。


    正所谓鸠占鹊巢,算下来该是田大郎的庶出五弟,年纪不大,因着是庶出,不受府里重视,向来是个混不吝的,不仅占了田大郎的宅子,就连府中财物,全当自己的用了起来,其中就包括不少之前的物件儿、以及田大郎私藏的大笔钱财。


    田大郎回来族地,几乎是将身边能用得上的人都带上了,想的就是在这边重新开始,京都这边也就一个宅院需要看守,用不了多少人,哪知道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了。


    此番京都回信,除去寄来了一百两银票外,就是询问该如何处理,需要报官不要。


    田大郎看到回信的那瞬间,恨不得自己冲到京都,把那不要脸的给赶出去,可想想也知道不可能,不仅不能,面对庶弟的无赖,他只能表现一副长兄如父的姿态,轻轻放过,并严令京都的下人们把所有之前物件儿偷偷拿去当了,换来的钱财都汇过来,如此,京都就仅剩一座空落落的宅子,没有房契,想来废物五弟也做不了什么。


    折腾一番,前后三个月,田大郎最后到手的银钱也只有一千两,计划中的三万两,缩水到一千两,田大郎宰了废物五弟的心都有,奈何天高皇帝远,且他隐约猜测,背后定有人故意引诱,势微力薄,只能暂且不作计较。


    要问一千两多吗,对于十两能富庶过一年的普通百姓家而言,一千两足够他们几代的富贵日子,可对于田大郎这般人家,可能就是以前一次挥挥手的事,如今却不仅要拿来修整房屋、往来交际应酬,还得作为开展生意的资本,不可谓不艰难。


    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田大郎精打细算着,筹谋着打听消息看能做什么生意。


    而京都,清凉山道观中,隔三差五打听下仇人消息的阮柔对此表示九分满意,差的那一分,当然是因为还不够惨。


    第571章 事实证明,做生意远没有田大郎开始以为的那般容易,有道是……


    事实证明,做生意远没有田大郎开始以为的那般容易,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年头,能把生意做大做强的,谁背后没有占着几个当官的,其中关系纵横交错、利益往来,丝毫不比官宦之间来得简单。


    田大郎如今可谓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要权没权,就不足一千两的身家,扔进生意场里连声响都听不见,更遑论昔日豫章侯府惹来的麻烦,不知引来多少人的关注,谁敢闲着没事吃不着羊肉还热一身腥。


    最后,奔波一圈的田大郎也只得从街头小生意做起,自己开了一家小铺子,手头的银钱便花得七七八八,且铺子里迎来送往的低贱活儿他半点不愿意沾,只让下人们出面。


    本钱少,生意小,没有个靠谱的主子,铺子里的生意倒是顺利开张,但之后平平淡淡,勉强能赚点小钱,但要想发大财是不可能的,田大郎着急,可无可奈何。


    人急了就容易出意外,一日,从北边来的皮毛商人主动找上门说是做一笔大买卖,田大郎花了全部积蓄,结果换回来一匹破旧的二手皮毛,等发觉不对劲,再去找皮毛商人,早不知其去处,气得垂足顿胸,恨不得找到对方生吞活剥。


    人当然没找到,胆敢行骗的估计早就不知跑哪里去了,于是乎,离京短短半年的时间,田大郎就从一个身家略丰的平民变成一个除了两处宅院基本没什么存银的穷光蛋。


    京都的院子不可能卖,那是田大郎重返京都恢复荣耀的翻身梦,族地这边的宅院还要住,且总不能在他本来就看不起的族人面前丢脸,便假装偷偷拿卖了下人凑合过日子。


    日子一天天过着,想象中的生活变好一点没实现,正相反,好似整个世界都与自己作对般,田大郎回忆一番思考事情究竟是如何变成现在这样的。


    先是粗使下人被卖,而后除了贴身和必要的厨娘之类外,其他下人被卖个干净,等到人没得卖了,就只能把京都的拿出宅院高价卖了,再后来,这笔银钱也花光,就只能把族地的大院子换成小院子,愈发穷困潦倒,到了最后,与一般百姓也无甚区别,开始为了五斗米折腰,彼时的他甚至难以分清,究竟是眼前赤贫如洗的日子是做梦,还是昔日贵为豫章侯世子的美梦是现实。


    但其实也无甚区别,他的一辈子,注定在痛苦不堪的平凡中度过,只偶尔午夜梦回,他想起一切的根由,不过他一时糊涂差点毁了一个女人的一生,那本不过一件小事。


    不止田大郎如此作想,事实上,京都不少权贵都是这么想的,豫章侯府有什么错呢,还不是惹了颇得圣上信重的阮家女。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众人对阮家的过度吹捧并不是一件好事。


    圣上信任时,这种吹捧看重是阮家办事利索的利器,但当圣上不需要乃至觉得阮家碍眼,权势就成了阮家最大的过错。


    自那日与阮父谈过后,阮柔就不怎么回去阮家,只偶然阮母和几个兄弟姊妹们过来探望,说说话,但等豫章侯府的事尘埃落定,阮柔直接让她们以后不必经常过来,她作为豫章侯府的中心人物,最好在京都圈子中渐渐消失,与阮家也最好不要过多牵扯,这样对彼此双方都好。


    阮家除去阮母着实伤心了一阵,其他人倒是很轻易就接受了事实,毕竟都是官场亦或后宅经营的人物。


    故而后来,阮家不再关注田家的下场,阮柔却暗暗关注,是不是还推波助澜一把,也不怕人发现,总归两边有仇,只要阮家不出面就影响不大。


    若说田大郎的最后下场还有阮柔的几分功劳,那么田家其他人就只能归于命运了。


    田父田母、田家祖父以及田三郎作为流放主力军,田家祖父年纪大、田母身体弱,流放路上就丢了命,而田父和田三郎倒是安然到了流放地,架不住一场风寒,田三郎没了,留下田父一个人无望干脆自我了断,四人没一个活下来的,也是叫人唏嘘。


    至于京都的其他田家人,压根不需要阮柔费心,从豫章侯府那般权势富贵地儿出来的人,哪怕形势早已不如昔日,内心依旧不觉有什么,花钱大手大脚、与人来往都是昂着头,自是引人不喜,没多久,但凡稍微冒点头的,不是被算计着丢了财产、就是赶出京都消失不见。


    昔日硕大的豫章侯府,树倒猢狲散,从上到下,彻底没了声息。


    至此,最上头的圣上安心了,阮柔也安心了,原主的心愿可算完成,唯一的遗憾就是要与阮家保持距离,不过,双方都是明白人,知晓彼此都安好,见不见面其实不那么重要。


    无事可做,阮柔索性将所有心神都放在了道观上,先前她不过把道观作为短暂的容身之地,经过一段时日的经营,她倒也慢慢悟出些门道来。


    清凉山道观,作为唯一的女道观,占据着天然的优势,很多户权贵人家对家中犯事、亦或碍眼女子的发落通常就是一杯毒酒了事,要么就是送进家庙,少不得受些磋磨。


    而阮柔下辖的清凉山道观就没这些烦恼,渐渐地,那些失了权势地位的女子们就自发选择了来到清凉山。


    道观逐渐壮大,其中女子,多有曲折离奇的经历,但凡官宦后院的夫人,要么原先娘家背景厉害,要么本人有卓越之处,亦或二者兼有之,阮柔闲来无事,经常与愿意闲聊的女子们谈心,最后竟形成了一本京都官宦女子概论,也是神奇。


    再后来,道观中女子,有安然在道观静心修行的、也有不甘被驱逐,费劲心力重新回到名利场的,还有干脆抛弃过往重新开始新人生的,不拘哪一种,都将曾经庇佑她们的清凉观当成了另一个家,所有人都默认,只要进了清凉观,所有的矛盾都不能再提,若出了道观,则另作计较。


    不约而同的是,离开清凉观后,所有人都会反过来尽力庇护清凉观,不将其牵扯到复杂的凡世中,由此,清凉观在一个个或知名、或默默无闻的女子们明里暗里的护佑下,竟一直长长久久地保留下来,哪怕时光荏苒、隋朝覆灭,清凉观这个家一直在。


    阮柔活着的时候当然还不知道这些,她只是尽己所能做一些想做的,起码至她死时,清凉观依旧干净如初。


    眼睛一闭一睁,属于阮兰娘的一生彻底过去,新的任务开启。


    第572章 全新的世界,阮柔睁眼,只见前后左右皆是黄土墙,俨然一座……


    全新的世界,阮柔睁眼,只见前后左右皆是黄土墙,俨然一座茅草屋的样子,左右皆无人,她迅速闭眼接收记忆。


    如今正值这个国家凰朝的特殊年代,原身名为阮礼雅,跟着父母被下放到南方偏僻的小山村。


    要说原主的人生经历,颇为曲折传奇。


    十三岁前,阮家在湖市称得上一句书香世家,当年凰朝建国时,阮家祖父母曾献出大半身家支持,算是第一批觉醒分子,父亲是当年公派留学日本归来的高材生,回国后被安排在湖市国营工厂任高级工程师,研究改进机器生产线,算是为湖市的生产建设贡献国一份自己的力量。阮母荆木兰女士毕业于国立中央大学,后回湖市参与教育事业,成为湖市大学的教师。


    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阮家都没有做过对不起这个国家和人民的事,然而混乱的年代,总有歹人借着公义之名阴暗揣度算计,阮父的公派留学被打成了有海外关系,阮母的教师身份被打为了臭老九,阮家被打砸,所有财物被夺,阮家夫妻连带当时方才十二岁的原主都被挂牌子、拉上街批斗,如此半年,被批斗的换了新人,阮家三口则被判下放,也即此时阮柔所在的永平县永安村,细数下来已经五年。


    下放前的十二岁,原主还是一个带着些婴儿肥的可爱小姑娘,但自从来到农村,干不完的农活,永远分不到手的粮食,一家三口被村民唾弃、霸占口粮,如今十八岁的原主干瘦如骨,好似一阵风吹过就会倒下。


    阮柔握了握虚弱无力的双手,从回忆中找到现在的时间,幸而,最为艰难的阶段已经过去,就在今年十月份,官方公布了恢复高考的消息,考试时间就在一个月后。


    好在原主一家虽然下乡参与劳作,可阮父和荆母都是读过大学、见识过世界的,知晓知识的重要性,手头没有书本,全靠两人挖掘脑子里的知识,几乎倾囊相授,所以,原主的学历只有初中,可实际水平比之大学生都丝毫不差。


    消息是上月放出来的,但原主一家因为是下放,被村里人排挤,直到十月底才听说,赶在最后期限去县城报了名。


    如果一切顺利,原主应该参加高考取得好成绩,之后回湖市上大学,等过一两年,阮父荆母的问题解决,一家团聚,三人都会有美好的未来。


    然而,阮柔来到这里,就是因为其中发生了问题。


    事实上,原主的确以优异的成绩考上湖市大学,然而,珍贵的录取通知书却没有到她的手中,而是中途被永安村的村支书截胡了。


    永安村是个大村,有大约五六十户、总共三百多号人,除去少许外来户,基本都姓孙,据说村支书孙根以前是孙氏的族长,后来改革后,因为永安村宗族力量过大,县里下来的人难以管理,就让孙根做了村支书,依旧管着村里人,只是换了个名头。


    可以说,在永安村,孙根就是个土皇帝,从外表估计,对方今年大概有个五十来岁,正巧有一个十六岁的小孙女孙瑶,前世,孙根就是昧了原主的录取通知书,使得原主以为自己没考上,第二年再考,结果依旧没收到了通知书,实则孙根尝到甜头把原主的第二本通知书拿去卖了。


    原主考了两次,都没能考上,只以为其中有些不可说的原因,毕竟她们一家的身份确实挺尴尬,索性就此放弃了高考继续进学的梦想,一年多后随着父母回城,走上了另一条路,虽说原主脑子灵活,哪怕做生意也走出了一条康庄大道,成为趁着改革开放东风成为第一批先富起来的人,但依旧抱有遗憾。


    很多年后,等到原主白发苍苍,才知道自己被偷走的通知书,愤怒、不解、申诉,可用她的大学通知书考上大学的人都已经被分配了体制内的工作,除去道德上的谴责,两个人竟然都没受到什么影响,原主为此抱憾终生,阮柔便是为此而来。


    此时,原主已经参加过高考,只等成绩公布。


    不用为高考发愁,然而,这也意味着阮柔要谨防录取通知书被掉包的风险,她一时有些头疼,倒不是别的,而是在永安村,原主乃至家人们都自由受限,除去在村里的一亩三分地转悠,镇上城里是根本去不了的,上次还是原主找了借口才能去一趟县城。


    第573章 忐忑的等待中,整个永安村似乎都躁动起来,村里参加高考的……


    忐忑的等待中,整个永安村似乎都躁动起来,村里参加高考的不止原主,还有本地村民家中的的几个初中毕业生和下乡知青。


    同为下乡,原主和其他知青的待遇也不一样,因为阮家是被下放,说白了身家背景不干净,人人可欺,而知青们不过城里养不起那么多闲人,打发来农村种地挣一口粮食养活自己,往大了说还能称一句来建设农村,所以,两方待遇完全不同,原主参加高考需要偷摸报名、知青们却可以光明正大请假报名,临考前更是光明正大备考不下地。


    孙根这个村支书格外有眼色,对待这些城里下来的知青,家境好、给他送礼的便格外优待,即便不送礼,也只是正常安排活计,并不敢过分苛待,只有对待如阮家这般被下放的,才会展现其残忍的剥削一面,同样的劳动只给三分之一的粮食,所以阮家三人都饿得皮包骨头。


    永安村知青大约有二十几个,基本都是十五六岁到二十五六岁的年轻男女,被下放的人则不多,一共七人,除去阮家一家三口外,还有一对三十岁的夫妻,听说是军队下来的,下乡八年全靠年轻力壮苦熬,,再有一户,是一位老奶奶带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孙女,下乡两年半,老奶奶是位老中医,靠着偷摸给人看病勉强没饿死。总而言之,都是苦命人。


    身在局中,阮柔不得不思考,有谁能帮上自己。


    永安村本地人不用想,全都沆瀣一气听孙根的指挥,下放的另两户人家同样指望不上,唯一的希望在那群知青身上。


    永安村二十三个知青,其中五个选择在本地娶亲或者嫁人,两男三女,早已融入永安村,留在知青点的十八人中,七男十一女,之所以女人多,是因为城里不少人家都起码留了一个儿子在家,剩下的儿子女儿中没工作的才会被迫下乡。


    哪怕没怎么刻意打听,可一起下地干活时,阮柔也大概清楚都有谁参加了高考,而从原主后面的记忆,这群人里考上大学的只有两人,一男一女。


    等等,阮柔恍然发觉有一点不对劲,那就是——这些从城里学校正经学过高中知识、开考前想尽办法弄来复习资料一起学习的知青们都只考中两个人,那永安村怎么会有三个人考中呢?


    倒不是说不可能,但概率也确实不大,永安村是个封闭落后的小山村,村子里的陋习格外严重,女孩子们基本都不给读书,除非家中条件好、父母很看重的,譬如村支书孙根家,即便是比较珍重的男娃,大多也就只读个小学初中,这样的永安村,竟能有三个人在千军万马中走过独木桥,怎么想都有点奇怪吧。


    知青中可能也有人跟自己一样是被偷录取通知书的受害者,阮柔很快得出了这个结论,且有七八分笃定。


    正思忖间,就听外面传来荆母的声音,“雅雅,出来吃饭了。”


    自从来到乡下,原本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阮父荆母可谓是掉进火坑,住的是只有两间小屋的茅草屋,吃的是粗粮野菜,以前只用来接触机器活着教书育人的双手,开始提起锄头、拿起厨具,五年过去,不仅下地干农活,家里的洗刷做饭、铺茅草屋顶,就没有不会的。


    阮柔不觉得干农活有什么,可术业有专攻,总该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阮父荆母种地的粮食养活自己都不够,可要是去研究机器、教书育人,其成就远超种地,只能说时代耽误了人吧。


    时值傍晚,家家户户燃起了炊烟,农人们劳作归家、孩子们呼朋引伴,到处是欢快的气息,只这份欢乐与在山脚居住的三户下放人家没有任何关系,他们在村中永远是被隔绝排斥的。


    不过,哪怕被排外,三户人家中自有家人间的温馨默默流淌。


    阮柔出了房,穿过外面的小院,来到隔壁阮父荆母的小屋,说是小院,其实就围了一圈篱笆墙,勉强充当个样子,别说拦人,但凡会扑腾的鸡都拦不住。


    “爸妈。”阮柔打招呼坐下,阮父和荆母已经围坐在炕上,这顿饭是阮父做的,阮柔条件反射般有点开心,无他,阮父做的饭更好吃一点,明明看着一样的做法、一样的调料,可吃起来味道就是不一样,也是神奇。


    饭菜是最普通不过的杂粮野菜粥、一碟小咸菜和一大盆北方最常见的大白菜,说来还是多亏了北方天寒,每天能劳作的时间短,毕竟哪怕冬日村子里也不是就完全没活了,否则原主还不一定能腾出时间复习高考呢,就是北边没什么菜吃,天天不是大白菜就是萝卜,吃得人看见都犯恶心。


    好在五年过去,再多的恶心,在饿肚子面前都无能为力,阮家三人几乎是木着脸在吃饭,提不起任何说话的兴致。


    等煎熬的吃饭时间终于结束,阮父收桌洗碗,荆母熟练地教导女儿学习,这五年来只要晚饭后有时间便一直如此。


    荆母之前是大学教师,沦落到乡下,没有学校、没有教材、没有教室和黑板,教导女儿全靠脑子里记下来的知识,好在要教的最多不过高中知识,勉强还算应付得来,偶尔,阮父来了兴趣,也会参与其中,教导一些器械上的知识,可惜原主对这些不怎么感兴趣,只学了些许皮毛。


    一个小时的教学时间结束,阮父那边碗筷洗好,烧了热水,一家子洗漱后,分别回屋休息。


    北方天冷,寻常人家为了节省柴火经常一家子睡一张炕上,可阮家人不习惯,特意多砌了一张炕,两间房共用一张墙用来传递热气,为此,阮家秋天为过冬打的柴都要翻一倍。


    躺在温暖的炕上,阮柔深深叹了一口气,自从高考结束,阮父荆母就没有主动问过一句考得怎么样,既是担心给女儿压力,也是担心过早迎来失望,如果能考上,总归能收到录取通知书,哪能想到世上还有孙根这样的恶人呢。


    脑海中将知青们仔细排查一遍,筛选出几个听说学习不错、却没考上的知青,阮柔打算明天有空去接触一下,最好能集结一群人主动去教育局查询成绩,直接将录取通知书拿到手。


    翌日清晨,阮柔早早起来,煮了一小锅野菜杂粮粥,一家三口吃过,阮柔提出要出门。


    “爸妈,也不知高考成绩出来没有,我待会准备去找知青打听一下消息,我应该考得挺好的。”


    荆母一怔,回过神来,连连道是,“也是,你个小姑娘家,没事也可以多出去走走,我看高考恢复了,以后还得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话语中难免有些许惆怅迷茫,一年的批斗,五年的下放,若不是还有个女儿支撑,荆母都怀疑自己能不能坚持下来。


    阮柔心道,未来的十几年后,可能是他们这一代人的天下,但等彻底平反后,阮父荆母才四十来岁,城市建设百废待兴,且还有得忙呢,说不得工作到七八十岁,到时候,两人铁定忙到都没心思顾及她,但这会儿的小忧愁同样不容忽略。


    她本欲要往外走的脚步顿了顿,回头给了荆母一个大大的拥抱,“妈,你可比我有知识、有文化多了,我就是去上了大学,那也是妈你的学生。”


    荆母之前就是大学教师,阮柔的话一语双关,顿时把荆母逗笑了。


    第574章 小屋左边是另外两家下放户,再往南边,才是知青点的位置。……


    小屋左边是另外两家下放户,再往南边,才是知青点的位置。


    相比三间寒酸的茅草屋,知青宿舍堪称豪华,那是早年用知青补贴的钱建起来的,拢共四间,石头墙、红砖上檐、瓦屋顶,在永安村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也是村支书孙根大公无私的证明。


    约莫走了五分钟,阮柔到了地方,原主以前不怎么来这边,但同一个村子里劳作,多少有几分见面情,她按计划来到门前。


    冬日清晨,难得的闲暇时间,知青点颇有些宁静,隔着一道黄土围墙,隐约能听见里面有轻微的说话声,她敲门,没人开门,而是隔门询问,“谁啊?”


    阮柔回:“我是阮礼雅,找一下郑倩知青。”


    里面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议论声,过了好一会,才有人出来开门,正是郑倩。


    郑倩是知青点的知名人物,她父亲是湖市的副书记,母亲是当地军队文工团团长,可以说,正经的红色出身,其下乡属于自愿下乡,三年前高中毕业,郑倩没有按父母的规划去上工农兵大学,而选择了下乡支援农村建设。


    彼时,早已不是下乡光荣的时候了,城里但凡疼爱子女些的人家都畏下乡如虎,郑倩的主动下乡堪为表率,在郑父竞争副书记一事上起到了极为关键的作用。


    当然,这些都是从原主后来的记忆中得知的,此时的阮柔并不该清楚这些,不过,不谈身世,只谈下乡后的表现,郑倩的表现也可圈可点。


    作为一个十六岁的姑娘,郑倩下乡后不怕苦不怕累,身先士卒,是一群知青里表现最积极的一个,农忙的时候一天能挣十个公分,比干惯了农活的本地人都丝毫不差,更是积极帮助同伴融入新集体,三年下来,算是知青点无名有实的小队长。


    阮柔看中的,不仅有郑倩的背景,更因为对方还算正直的性子,既然愿意帮知青们做主,那就应当愿意在更为重要的录取通知书一事上伸手,至于对上永安村书记,想必其堂堂市委副书记的父亲也不是摆设。


    上一世,郑倩自己的通知书是按时下来了的,因为第一年报到时间赶,就在来年开春,故而收拾好行李的郑倩没多久就回了湖市,对永安村发生的一切没那么关心,后续的事情更是不知情。


    而此时,所有人的通知书都还没下来,阮柔来问也不显得突兀。


    “阮姑娘,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郑倩跟着往外走了几步路,整个村子静悄悄的,大家伙都在猫冬呢,她着实有些好奇,对方找自己有什么事。


    阮柔环顾左右见无人,这才露出为难的神色,“郑倩知青,我昨天收到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写了些不好的消息,不知该找谁商量,这才来找了你。”


    郑倩更加疑惑,“什么纸条?”


    阮柔递出一张最寻常不过的淡黄色纸张,上面只歪歪扭扭写了一行字,“孙根计划找人替换你们的录取通知书。”


    看得出,字是特意写歪的,可见凭字迹根本找不到背后的人,光是看完字,数九寒天的,郑倩的背后也惊出一身冷汗。


    诚然,她是自己坚持来下乡的,可也没准备在乡下待一辈子,她早就从父母的言行中看出,混乱只是一时的,早晚时代走回正轨,知识和人才才是这个国家最极需的,所以,她下乡后也依旧一直复习高中知识,等待转机到来的那一刻。


    终于,时隔三年,事实证明,她赌对了,高考恢复,三年的下乡经历不仅没有成为耽误她的负累,反而会成为以后她深入农村的证明和往上走的光勋,可一切的前提是她能通过高考回城。


    若孙根真动了这等恶毒的心思,没有通知书,纵然她能凭借父母的运作回城,也终究不是那么回事。


    郑倩登时急了,“这是真的吗?”询问的语气,却已信了七八分,毕竟孙根的为人在过去三年她已经见识过很多,而且,**有一个读过初中的女孩儿。


    阮柔摇头,“不知道,但我害怕。”


    气氛一下子沉默,两人面面相觑,彼此的眼中都有着彷徨无措,到底年纪还不大,心智成熟短时间也想不到那么多,比如,郑倩就没想到,为什么那个暗中提醒的人会把纸条扔到阮家,而非知青点小院。


    “别急,既然提前知道了,不管真假,总有解决的办法。”郑倩一边搓手,一边脚下打转,思考着什么。


    好半晌,她才问,“阮姑娘,你有什么想法吗?”


    阮柔摇摇头,“通知书的消息至今还没下来,不知是真的需要这么久,还是我们的已经被调换了。”


    被这么一说,郑倩更慌了,但慌乱之中又生出一丝理智,“不仅我们村没收到,周边几个村子都没收到消息,想来通知书还没下来,你也先别急,等我去打听打听。”


    阮柔便乖巧地点点头,一副没主意任由安排的样子。


    当务之急是打听消息,再商量也商量不出个什么,郑倩正欲让人先回去等消息,就听对方眼巴巴问,“郑倩知青,你报考的是哪所大学啊?”


    “我报的是湖市大学,想早点回去一家团聚,你呢?”


    “我也报的湖市大学,我爸妈总是念叨,其实这么多年我都不怎么记得了,就记得家属院的三层小楼房。”


    郑倩听说过阮家下放的事,此时只能无言,但很快,她又有了疑问,“阮姑娘,你对自己能考上大学很有自信吗?”


    闻言,阮柔不好意思笑笑,“呃,其实也不是多自信,只是我妈是大学老师,有她教导,我觉得我考的挺好的。”


    原来如此,郑倩恍然,她就说怎么对方一收到纸条就慌里慌张跑来了,原来是有底气的。


    两人同样报考湖市大学,郑倩对自己同样有信心,可以说,很大可能,两人会一起去湖市上大学,以后的校友,这便更添了一丝紧密联系,郑倩仅存的那点小疑虑很快消失。


    “希望我们都能顺利去学校报到吧!”郑倩如此说道,“这事你先别急,也别外传,以免打草惊蛇,我先去打听一下。”


    “好,那就拜托你了,我在村子里人缘不好,也帮不上什么忙。”阮柔一副颇有些胆小怕事的模样,没叫郑倩察觉丝毫不对。


    两人议定,告别后,阮柔便往回走,而另一头,郑倩手心在兜里捏着小纸条,只觉得心跳七上八下,一瞬间脑子里就能闪过许多猜测,直至回了知青小院,方才传话那人见她回来,纳闷道,“郑倩,阮礼雅找你有什么事啊?”


    “没什么,就是问问我有没有收到录取通知书。”对方同样是参加高考的一员,叫薛丽,为人很是心直口快,郑倩担心她不能保守秘密,激动之下把消息传出去,叫孙根生出警惕就不好了,遂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


    那人闻言,嗤笑一声,“她一个黑五类分子还想去上大学呢。”


    郑倩皱眉,“薛丽,不管什么身份,国家都允许了她参加高考的权利,这一点上我们是公平的,高考只看成绩说话。”


    薛丽撇撇嘴,还想争辩几句,见郑倩一脸不满的模样,到底消停,嘟嘟囔囔走了。


    郑倩皱皱眉,没说什么,等灶房里轮班做饭的人喊开饭,这才去灶房领了饭,思忖着怎么开口询问。


    结果,还不等她想到,薛丽那个大嘴巴的就开始嘲笑方才阮礼雅过来问通知书的事。


    第575章 知青点的宿舍条件看起来不错,可住的人着实多,四间宿舍,……


    知青点的宿舍条件看起来不错,可住的人着实多,四间宿舍,男女各两间,男生那边还好,七个人住两个房间,不算太拥挤,可女生这边,五六个人睡一张炕,各人习惯不同,人多了,气味就大,尤其冬天不好开窗,再在炕上一起吃饭,味道就更大了,故而,知青们吃饭的点被安置在了四间屋中间的堂厅,倒也没那么冷。


    两大桌子人挤挤攘攘,甚是热闹,东聊西聊的,就又有人提起方才阮柔过来的事。


    “难怪那阮礼雅都急了,高考考完就没有一点消息,我这心里也悬着呢。”有一个女知青说道。


    “就是,也不知道我能不能考上,好多题都不会呢。”也有人哀叹。


    “你还好,我都下乡八年,今年都二十五,要是考不上大学,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回城的机会。”


    你一言我一语,众人心中皆是忐忑和不安,又夹杂着隐隐的期待,多年下乡的磨炼,几乎所有人日思夜想的都是属于城里的那些日子,哪怕是家中条件困难的,再困难也比下田干活要好得多。


    “郑倩,你平时就经常看书,一定考得很好吧,有没有希望回城?”有人如此问。


    郑倩看了看其他十几个知青,有的好奇有的期待,也有的暗藏嫉妒与嘲讽,她只当没看到,谦逊回,“说不好呢,我高中毕业也有几年,平时抽那点子空看看书也不知有没有用。”


    虽然知道人家是谦虚,可众人心底那股焦灼情绪莫名好受了很多,也是,平时下地干活多忙,在知青院也多是大家一起忙活,郑倩独自看书的时间并不多,说不定就没考上呢。


    都说不患寡而患不均,自己考得不好是难受,可若得知别人考得也不好,难受就会莫名消散几分。


    气氛重新回暖,又有人问,“看阮礼雅那模样,指不定真能考上呢,听说她妈是大学教师呢。”


    教师在读书学习这件事上有着天然的优势,其实一开始确定高考消息的时候,知青点众人也想过请人家来给自己补习,到时候给点粮食亦或者钱票就行,但最后这个主意还是被打消,无它,阮家人成分有问题,要是被人举报受到牵连,就算考上了指不定也会被取消,反倒不如知青们一起复习互相探讨。


    当初的决定是大家一起决定的,可眼见人家亲女儿考上了,知青们不免心头有点不平。


    “她妈可是臭老九,竟然还能占高考的便宜,真不公平,我家可是三代贫农,兢兢业业下乡种地,要是她考上了我没考上,我就去教育局举报,就不信了,黑五类的子女还能上大学不成。”有一个矮瘦男知青明显对此十分不满。


    此言一出,桌边有几个人顿时没了动静,阮家的成分不好,他们自家也未必好到哪里去,可不能在张松面前表露,平时看着多老实巴交、干活勤快的一个人,竟然还会背后举报,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年头,说到举报,没几个人真心高兴,就算自家没问题,保不齐有黑心烂肺的胡乱栽赃陷害呢,一时间,众人都把张松从可交往的名单里踢出去。


    郑倩略过举报,继续道,“也不知上面是个什么安排,我明天去隔壁知青点问问,看有没有人已经收到通知书了。”


    “我跟你一起去吧,天冷,路上有个伴儿。”又有两三个知青紧跟着附和,他们都是自觉成绩好,也最心急的几个。


    郑倩点头,“那行,我预备明天带上我的那份粮,中午就不往回赶了。”她有一个小姐妹就在隔壁的永庆村,同样参加了高考,正巧打听消息,顺便聚一聚。


    乡下粮食紧张,所有知青吃的都是自己辛苦下地挣公分换的口粮,只有极少数才能收到家里寄来的粮食,郑倩在这方面格外注意。


    其他几个知青自然没意见,饭在哪吃不是吃呢,就连留下来的人都高兴能少做几个人的饭呢。


    第二天,郑倩早早起来,冬天是没早饭吃的,她习惯性地翻开高中课本看了两章,直等到太阳升起,才裹着一身厚重的棉服,和两个同伴往隔壁永庆村的方向去。


    两个村子相邻,距离并不远,哪怕冬天路滑,走上半小时也就到了。


    知青们彼此熟识,见面互相问好后,便聚在一起,一边烤火一边叙旧,见气氛差不多,郑倩便问起正题。


    可惜的是,永庆村的知青们也都说没人收到录取通知书,还说隔壁的永田村永昼村都没收到,这下子,众人心更悬了。


    说是恢复高考,可很多人到底脱离学校、脱离学习知识太久,可以说,考是考完了,可连试卷到底多难、自己究竟考得如何都没个概念,更别说那些大学招生的要求了,反正就稀里糊涂地考了,稀里糊涂地等结果。


    郑倩这一问,可算引起众人的纳闷不解,彼此一问,都懵圈着呢。


    “这也不是个事儿,要不,我们找机会去县城问问究竟什么个情况吧,县里消息总比我们灵通些。”


    提议一出,很多人赞同,都着急着呢,郑倩也深以为然,最大的难题是去县城的路实在难走,靠双脚不大可能,只能花钱坐驴车,且就算花钱,还不是日日都有车,基本上一个星期才有一趟出村的车,驴车只到镇上,再从镇上坐车去县城,来回少说一日功夫。


    总而言之,不仅费钱还费功夫,谁也没有主动开口说去帮忙问问,依旧郑倩第一个开口,“那还是我去吧,永安村距离镇上更近些,而且我本来就要寄写信给家里。”


    “那就辛苦你了,郑倩。”有人挺身而出,其他人都挺高兴,好话一句接着一句。


    在永庆村吃过早午饭,众人又聚在一起玩闹了半个下午,直到太阳快落山,方才匆匆往回赶。


    等郑倩打听到村里驴车下一次出发的日子,已经是阮柔来后的第三天,郑倩心里默默数着日子,驴车要四天后才出发,来回就是一周,着实有些漫长。


    实际上,自打阮柔来说了录取通知书会被调换的消息,郑倩心中就一直不安,她说要寄信回家也不是假的,她自己努力打听消息之外,还得让爸妈那边使使劲,都是官场上的人,多少有几分渠道,总比自己一头懵地瞎打听强。


    而还没等到驴车,郑倩先等来了村支书孙根。


    孙根是一个长得不大高、但相貌颇有几分憨厚老实的五十岁汉子,因着曾经上过学堂,说起话来也很有几分条理,整体看来更偏向于一个读书人,而非下地干活的农家汉子,这就使得他在大部分人眼里,都是一个十分公证讲理的人。


    而郑倩却知道并非如此,她真正见过的人不多,却在父母口中听过诸多案例,她记忆最深的是,看一个人,不要只看他的外表如何、说了什么,更要看他做了什么。


    从来到永庆村,她就开始跟村支书打交道,哪怕对方言语上客气,可在安排活计上总是安排些难办的农活,通常都是村里的壮劳力干的,还是她察觉不对劲,在知青点透露自己父母的身份背景,那之后,孙根的态度才算彻底和善,她说话办事也不会被人一直为难。


    她并不抗拒利用父母身份为自己争取些权利,但不代表她对这样的人有好感,那之后,她一直很警惕孙根这个人,与之打交道更是提起十二个心眼。


    如今对方突然找上门,还是在阮礼雅刚上门的情况下,郑倩可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不管心内如何作想,郑倩和孙根两人都表现得一副很友好的模样,人在屋檐下,低头又何妨。


    孙根人站得笔直,只手里提了个小火炉,笑呵呵地问,“小郑知青。”


    郑倩同样扬起一个十分灿烂的笑容,“孙支书。”这是她判断出的对方最喜欢的称呼。


    孙根果然眯着一双眼,偶尔眼中透出一丝精光,“呵呵,最近可还好,知青点的木柴够用吗?”


    “够用,秋天大家都很努力捡柴火呢。”郑倩回的积极,心内却腹诽,难道自己还能说不够吗。


    两人寒暄了几句没甚营养的话,孙根终于来到正题,“郑知青啊,听说你们最近在打听高考成绩的事?”


    郑倩一边心道一句可算来了,一边小心翼翼应付,“是啊,高考也有段时间,却没能听到什么消息,大家心里都有点不踏实,所以想着进城问问。”


    村里赶牛车的那一户同样姓孙,按辈分是孙根的侄子辈,故而,郑倩压根没打算瞒着,结果摆在这,但事情的起因经过可不就全靠自己编。


    闻言,也不知孙根信没信,只听他试探问,“前几日,阮家那丫头来找你了?”


    若是阮柔在场,定要呵呵一声,别看孙根叫得好似多亲切,可实际上,默认整个村子压在阮家头上的就是孙根这个村支书,旁的村子,有克扣下放人口粮的,可做到孙根这样只勉强让人饿不死的也是少见。


    “嗯,她也参加了高考,等得心焦,在村子里也不知道问谁,就来找我了。”


    双方你来我回,孙根再三试探,郑倩态度始终坦荡,倒叫孙根察觉不到什么异常,可他就是直觉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想到自己先前谋划的事,到底保险为上,孙根状似体贴道,“到底天气太冷,你们特意跑一趟不划算,正好我过几日要去镇上开会,顺便打听打听,也省得你们跑一遭。”


    “哎哟,那倒是多谢孙支书了,我们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去哪里打听,还望孙支书帮忙打听一二,我们感激不尽。”郑倩连忙道别,一脸真诚,“若有消息,我再好好感谢孙支书。”感谢就是送礼,过去她也送过几次,都是在关键时候,譬如高考前的重要复习时刻,孙根有一点好,收礼了就会办事,还办得妥妥当当。


    “谢什么,村里要是能出几个大学生,那也是我们永安村蓬荜生辉,也是我的功绩哩。”孙根一副如有荣焉的样子,“那你就不用特意跑一趟镇上了,我去跟耗子说一声,你也回屋吧,外面冷着呢。”


    说着,孙根揣着小手炉就要走,却被叫住,“孙支书,就不劳您再跑一趟了,我那天本来就准备去镇上一趟,要往家里寄信,再有,还得去一趟供销社,几个知青都托我帮忙带点东西回来的。”


    这事儿她往常经常干,毕竟她家条件好,要么是她往回寄信,要么是家里有东西寄过来。


    一通交锋,孙根没瞧出什么问题,郑倩也自觉没露出什么破绽,两相别过,郑倩回屋前,回头看了一眼对方远离的背影,莫名心头沉甸甸的。


    阮礼雅那张纸条没说到底是谁要调换录取通知书,她这两天仔细观察过知青们,没看出什么异样,倒不敢排除,可总不过报信的人十有八。九同为村里人,


    仔细一想就知道,录取通知书通过邮递员送来,整个村子,能从中做手脚的,最有可能就是身为村支书的孙根,恰巧,永安村恰有一个外嫁的闺女嫁到了镇上邮政局,否则,邮递员是要亲手把信件送到本人手中的。


    若说阮礼雅来时,她对录取通知书可能会被调换只有七八分信,那么孙根这一趟,她就有十二分的信了,都说无利不起早,孙根就是其中翘楚。


    还是得抓紧,郑倩愈发感觉时间紧迫。


    三天后去县里打听恐怕不够,还得去一趟县城的邮政局,最好能直接把录取通知书截断,她自己去取,而不要派到下面镇上邮政局,否则,真对上她未必是孙根的对手,丢了通知书才是得不偿失。


    打定主意,驴车出发那日,郑倩把身上全部证件都带上,以防万一。


    得知郑倩去了县城,阮柔很是羡慕,她倒也想去来着,可惜,想也知道,这种关键时候孙根是不可能同意的,毕竟对方以前驳回很多次,诸如“你们是来下放改造的,不是来享福的,别成日不劳动,就想着往城里跑”,硬生生把阮家人几乎拖死在永安村,所以阮柔才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有几分能耐的郑倩身上。


    目送驴车远去,阮柔微微叹气,回到家中,就迎来了阮父荆母同样带着疑惑的视线。


    “雅雅,你最近怎么了,一直忧心忡忡的?”荆母问。


    “我在想录取通知书的事。”阮柔答,“前几天我去问郑倩,郑倩说想找地方查查成绩,今天她去县里打听,不知会不会有波折。”


    荆母面露犹豫,而后阮父捏了捏她的手,荆母这才下定决心,“礼雅,你对高考成绩有把握吗?”


    第576章 面对荆母的询问,阮柔自然给出肯定的回答,“爸妈,我觉得……


    面对荆母的询问,阮柔自然给出肯定的回答,“爸妈,我觉得我考得很好,不说满分,湖市大学肯定没问题。”这会儿可不是谦虚的时候,而且,不是她瞎说,哪怕按原主以高中时候班上同学们的水平对比,她的分数也肯定算高的。


    荆母好似得了什么鼓舞,露出一个欢欣的笑,“那就好,你有把握,我就厚着脸皮再打扰一下你宋姨。”


    宋姨?


    阮柔眨眨眼,回忆一番才在记忆中找到对应的人,荆母口中的宋姨是她之前在大学的同事,同属教师阵营,两人关系很好,只是后来,阮家出了事,对方只觉唇亡齿寒,不敢继续在教学一线队伍,而是找关系调去了教育局那边,前些年教育事业基本荒废,宋姨也不怎么出现在人前。


    宋姨明显是一个怕麻烦的人,故而荆母这些年从没有找过对方,更准确点说,荆母从没主动联系任何人,既怕给人家带去麻烦,让人为难,也担心对方不理会自己,徒增伤感,但现在,事关女儿的未来,就算冒险,她也愿意试一试。


    她咬咬牙,“我这就给你宋姨写信去问一问,按理说湖市大学招生也归教育局管的,她铁定知道。”


    阮柔一怔,不是为旁的,而是突然想到,为什么原主上一世没有这一出,是因为这几天她闹的动静有些大了吗?


    原主不知道自己的通知书会被调换,可后面其他人考上的都收到了,笃定自己能考上大学的原主除去着急愤怒伤心委屈,却没能做什么,究其原因,跟荆母一个心理,不想因为自己的事给别人带去麻烦罢了。


    但凡原主多说几句,荆母可能就会跟现在一样托宋姨查一下教育局系统,或许就能避免两次被夺录取通知书的结局,阮柔着实有些为原主感到惋惜。


    “妈,谢谢你,也帮我谢谢宋姨。”阮柔抱住荆母直撒娇。


    荆母有些受不了这煽情场面,将女儿推远了些,“跟我还用说这些,你要是有空,待会饭就由你来做,我正好有空想想信怎么写。”


    主要是她不确定信件还会不会被抽查,按理她们一家下放已经好几年,一直老老实实,应当没人再关注,可保不齐当初举报的人还在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所以这信的内容得好好斟酌,不能有丝毫容易引起人误会乃至往坏方向做解读的可能性。


    早午饭自然由阮柔殷勤表现,可惜材料有限,最后也不过红薯杂粮粥、一大碗大白菜以及一小碟咸菜罢了。


    三人早已学会了默默吃饭,不对食物的简陋和稀少发表任何抱怨和不满,起码,今天吃饭是带着希望的。


    做饭的时间,荆母的信已经写好装进信封,接下来的问题是,该怎么把信寄出去。


    说起来还是冬天行路难,坐驴车目标太大,气氛有些沉默,阮柔咬咬牙,“这信我去寄。”无非就是走去镇上,大不了多穿点再带个暖手炉。


    阮父和荆母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同意女儿辛苦跑一趟,阮父还犹豫了一下,想起自己自从入冬后天天发疼的膝盖,到底熄火。


    下午显然是来不及了,阮柔预备两天后再去,郑倩今天刚去镇上,她明天紧跟着去也太过显眼,不如再过上一天,说起来,也不知郑倩去镇上有没有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心不在焉度过一下午,阮柔还想到一个主意,不管荆母这封给宋姨的信寄出去后结果如何,她都可以扯着虎皮拉大旗,左右永安村的人又不知道湖市教育局的内部操作,她完全可以说已经提前打听到自己考上了湖市大学,只等收到录取通知书,这样,孙根肯定不敢再偷藏她的通知书。


    只是,这样一来自己的问题大概率能解决,但保不齐孙根还会继续打其他人的主意,不止是担心别人同样被剥夺上大学的机会,还因为不想看孙根那歹人继续阴谋得逞,受不到任何惩罚。


    还得想个办法,把孙根从村支书的位置拽下来,那么,教育局宋姨这层关系就不能先暴露,她得找郑倩商量一下,怎么去做这一盘戏。


    天黑前,驴车总算从镇上回来,阮柔远远观望,从其面上神情瞧不出什么,她只能耐心等待,想必郑倩晚上会抽时间出来跟自己碰一面,她且等着就是。


    果不其然,吃过晚饭后约莫一个小时,门口就有轻微的敲门声传来。


    阮柔窝在炕上取暖,实则心神一直留心外面,甫一听到动静,立即弹跳而起,裹上厚棉袄直接出门,与冷空气接触那一刻,她的情绪随之冷静下来,面上也不再那么焦急。


    “你来了?”


    “来了。”两人没有废话,郑倩十分默契跟在后面进了屋,两人在炕边坐下,阮柔给人倒上一杯热水,至于茶叶什么的,完全没有。


    等郑倩捧着热水暖手,阮柔这才开问,“郑倩知青,你去镇上有打听到什么吗?”


    “镇上没打听到什么,我只在邮局问到镇上其他村已经有人收到了录取通知书,不过,对方也说了,通知书都是陆陆续续来的,说不准谁先谁后。”郑倩想着白日打听来的消息,一点点解释。


    “嗯,还有吗?”阮柔不信郑倩忙活一通只打听到这个没什么用处的消息。


    “我今天不止去了镇上,还去了县城。”郑倩好似终于从手中的热水杯上回神,看向阮柔认真道。


    阮柔有些惊讶,没想到她愿意因为自己几句没实际证据的话,愿意做出这么大的努力。


    好似看出她的惊讶,郑倩苦笑,“前几天我去孙浩家约驴车,结果孙根直接过来劝我不要去,其实一开始我并不敢完全相信你的话和那封来历不明的纸条,可他这一来反而让我愿意相信了。”


    阮柔默然,这孙根可真是给她帮大忙了,做贼心虚就是如此吧,也足以证明,孙根肯定现在已经打了顶替上大学的心思,只是现在录取通知书还没下来,所以,受害者是谁还不确定罢了。


    “相信就好,我也不希望有人辛苦考上的大学却不能去报到。”


    郑倩同样点头,继续讲起去县城的目的,“我去县里,一是想直接把信寄回家,信里已经托我怕爸妈打听一下教育局以及其他部门有没有通知书的消息、以及到时候大学报到究竟是怎么个流程,真就不需要证明身份?再有,我还去了县里邮政局,希望他们把我的信直接截下来,他们倒是说记录了,但不一定能执行。”


    对于前者,阮柔自然希望多多益善,只有消息畅通才能更有利于接下来的行动,而后者,希望不大,这种邮政系统肯定都按流程办事,她们又不能天天去县城,东西2一直留在县城邮政局总不是个事儿。


    郑倩显然也知道这点,“最好的办法还是从孙根那边下手,这就要打听他到底要做什么,就算要顶替我们去上大学,也得弄清楚名额是给谁的,要夺走几个”


    可以看出,郑倩这几天想的也不少,想的很周全,但困难点同样在于此,整个永安村基本融为一体,少数本村外姓人都被隔离在外,更遑论她俩这一个下放户、一个明显有背景的下乡知青。


    两人面面相觑,都有些苦恼,但很快,阮柔想起来一个人——林涵。


    林涵其实也是下乡的女知青,不过,去年冬天,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突然嫁给了村里的一户人家,那男的名孙强,辈分上是孙根的侄子辈,两家是没出五服的亲戚,算下来关系已经算比较近的了,尤其对方跟孙根家的关系不错,当初林涵突然在知青点宣布这个消息,大家都很震惊呢,毕竟林涵的家境看起来不错,实在没必要在村里嫁人,彻底失去回城的机会。


    郑倩几乎也是同时想到了此人,“那我问问林涵,她嫁了孙强,可能会知道些什么。”


    “那她会不会?”阮柔有些担心对方会透露消息,反而把事情搞砸。


    “不会的,我跟林涵关系很好,也了解她的性格,哪怕不相信我们说的话,她肯定也不会跟孙根通风报信。”


    既然郑倩都这么说了,她也只能选择相信,好在她还有后路。


    郑倩把自己知道的、能做的都说的清楚明白,态度端正,阮柔也不好隐瞒,遂将自己这边会托湖市教育局的人打探消息的事说了,“具体有没有作用不好说,我想着先试试,不行再想其他办法。”


    “没事,”郑倩安慰,“我们两边一起使劲,只要有一个办法生效,问题就总能解决的。”


    阮柔跟着点头,希望如此吧。


    两人又交换了一下彼此的其他消息,包括信息渠道等等,接下来永安村的行动大多还是要靠郑倩,阮柔的身份到底不大方便。


    郑倩临走前,阮柔又问了一句,“郑倩,你会告诉知青点里的其他知青们吗?”


    孙根是个疑心极重的人,前几日阻拦郑倩进城不成,保不齐会从其他知青那边曲折打听,知青点人多眼杂,未必人人都可信,毕竟真能靠自己的能力考上大学的,万中无一。


    “暂时不会都告诉,就算要说,我也会尽量挑我比较信任的说,也不会透露你在这件事中的痕迹,你放心啊。”


    郑倩如此说,阮柔心顿时安定下来,知青们跟孙根对上最多就是吃点苦受点累,可自己要是暴露,连累阮父荆母就罪过大了,两人在城里哪一年遭的苦不少,身体骨子都坏了,经不得更多磋磨。


    她前脚刚把郑倩送走,结果转眼,隔壁屋的阮父荆母就溜达过来,带着疑惑的视线。


    第577章 “爸妈。”阮柔喊了一声,见两人好奇便解释道,“刚才是知……


    “爸妈。”阮柔喊了一声,见两人好奇便解释道,“刚才是知青点的郑倩过来,她也写信回去让她家里人帮忙打听消息了。”


    “哦。”阮父荆母见女儿这边没什么事,又去将门闩合上,这才重新返回屋中。


    很快,只余下阮柔一人躺在炕上又想了好些,方才在寒冷的侵蚀下,窝进辈子里慢慢睡着。


    眼见郑倩回来已有两日,村里的异样消息和关注渐渐消散,阮柔背上一日的干粮食水,开始往镇上去,好在阮家在村子山脚处,距离村中住户有段距离,这才能不被人发现。


    直走到中午,方才到了镇上邮政局,将信件寄出去,阮柔深深呼出一口气,湖市地处南方,与永安村一南一北,相隔甚远,信件一来一回,少说也得有十天半个月。


    正值中午,路边的国营饭店逐渐开始散发出阵阵香味,引人垂涎,阮柔就着香味,啃完了干巴巴的干粮,灌上一口冷水,提前速解决了午饭。


    左右无事,但她也没有直接回去,而是重新返回邮政局,盯紧门口,寻找机会。


    阮柔记得,永安村有一家女儿嫁到了邮政局,托了那家人时不时的炫耀,她隐约记得对方好像是叫卢长栋,刚才她办业务的时候悄悄将人与名字对上,前世就是这人与孙根沆瀣一气,明明吃着公家的饭,却做出此等事,叫人狠得牙痒痒,待会她就要好好教训这个家伙一顿,顺便看能不能花钱找个帮手。


    她的等待没有白费,随着国营饭店进出的人逐渐增多,邮政局也到了中午休息的时候,那卢长栋是镇上本地人,家中距离邮政局不过几条巷子,故而,一到中午他就背着手、溜达着往家的方向走。


    一路经过几条小巷子,阮柔尾随其后,终于在第四条小巷子找到了机会,刚才路上不知从哪顺来的粗木棍派上了用场,阮柔挥舞木棍,给卢长栋的后脑勺来了一下,顿时,人应声倒地。


    见人晕了,阮柔很是满意,当然,光晕可不够,她冒险来这一趟不是单纯为了揍人,而是为了尽可能避免接下来的他跟孙根狼狈为奸藏自己和其他人的录取通知书。


    卢长栋在邮政局还没能混上干部岗,如今就是个专门负责送件的邮政员,是个辛苦活儿,但不管薪酬还是福利待遇都极好,阮柔想,只要他暂时送不了邮政件,少了卢长栋的帮忙,孙根即便想调换录取通知书也无能为力,短时间应当也找不到其他人。


    想着,阮柔不再犹豫,再次高高抬起木棍,用力往地上昏迷人的右退上狠狠来了一下。


    “嗷~~”一声惨绝人寰的惨叫自地上人处散开,阮柔唬了一跳,还以为人醒了,转头就准备跑路,结果仔细一观察,发现人其实没醒,而是陷入疼痛之下自然发出的惨叫。


    “呼。”阮柔轻呼一口气,悬着的心微微放下,却也没准备多待,撂下一句话就匆匆跑了。


    “你小子悠着点,这次我只断你一条腿,下次老子再来,就是要你的小命了。”阮柔特意压低了声音,使得整个声色更低沉,让卢长栋从开始就认错性别,哪怕后面报警,也绝对找不到自己头上。


    扔下狠话,阮柔带走作案工具,跑得飞快,很快消失在四通八达的小巷中。


    “呼~呼~”重新回到大街上的阮柔早已扔掉了木棍,除去微微喘气外,一切如常。


    她一开始还想着跟邮政局的其他人接触一下,但刚做过坏事,她就贸贸然出现实在太过可疑,以免被人怀疑,她最后还是选择放弃,大不了以后隔三差五来趟邮政局问问。


    她神色如常,跟大街上的任何一个人一样,匀速行走着,只不过是朝着永安村的方向。


    走出一段距离后,阮柔已经能听见有人议论光天化日有人被袭击的事情了。


    “嚯,青天白日的,歹人竟敢如此行凶!”有正义感强的人忿忿开口。


    “嘘,歹人还没抓住,你小心点,省得被听了去。”


    “哼哼,我怕他!”那人气哼哼的不服输,说话的声音却明显小了下来,语气也缓和许多,可见还是从心的。


    也有人感叹,“最近是越来越不太平了,也不知那倒霉蛋惹到谁了,听说是故意打击报复,不是那种胡乱发疯伤人的歹徒呢。”


    “真的假的,那人是邮政局的,我还跟他打过几次交道,没听说他为人有问题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几次接触能了解什么,指不定就背后干了什么坏事呢。”有人偷偷嘀咕。


    说风凉话的不少,也有少许几个为受害者说话的,“好了,你们都说些什么呢,人家都被歹人打断腿了,多可怜呐。”


    随着逐渐走远,阮柔将这些杂音忘在脑后,回到永安村,继续过起了窝冬的生活。


    而郑倩却逐渐开始了自己的行动,她借着忧虑高考成绩的名义,在整个知青点都表现出一股十分烦躁的模样,跟知青的聊天话题始终围绕高考,甚至找到了村里几个已经安定在村里的人抒发自己的烦恼,其中就包括林涵。


    林涵当初嫁给孙强就非常突兀,就连郑倩都弄不清其中关窍,但林涵也参与了这次高考,且应当还考得不错,郑倩愿意相信她,不仅因为两人过去的关系和相信林涵的人品,还因为关系林涵自己的将来。


    如果孙根连其他外人的录取通知书都打,那么林涵十有八。九也不能幸免,因为相较于林涵本人的想上大学,郑倩敢笃定,这没几个好东西的永安村铁定都不愿意看见林涵远走上大学,如此,伪造她没考上大学,比劝服压制对方去上大学的难度要低得多。


    如此,利益相同,关系曾经亲近,两人立场一致,不过,郑倩还是先试探了几句,方才展开正题。


    “林涵,话说,你高考考得怎么样,之前我都没敢问。”


    “还行吧。”林涵谦虚道,实际上,她从没想过安家在贫瘠偏远的农村,高考消息传来的那一刻,她简直欣喜若狂,将高考视为全部的希望,用尽全副心神复习、高考,她有八成信心自己考得不错,另外两成则出于对其他人水平的不了解。


    “那就好,我也觉得自己考得还行,就是不知道通知书什么时候到。”


    听着她如此笃定的话,林涵不由得有些羡慕,这才是有底气的人。


    “但我最近听到了些谣言,有点担心。”郑倩假装欲言又止看了她一眼,似有什么顾忌。


    林涵内心一跳,莫名感觉有什么会影响自己人生的大事即将发生,“郑倩,咱俩什么关系,你跟我直说就是,是不是你听到高考的什么消息了,是要取消高考成绩还是上大学又有什么新要求了吗?”


    郑倩摇头,“倒不是这个,政策是上面领导定的,哪有那么容易推翻,只是,难保下面的人使坏。”


    “是孙根要做什么?”林涵几乎瞬间就猜出了郑倩还未说出口的话,她不是傻子,郑倩今日特意过来,又说了这些含糊的话,意味不言而喻。


    “你猜到了?”郑倩惊讶,但没多询问,而是道,“我听说有的人会偷偷藏人家的录取通知书,准备冒名顶替上大学,也不知真假。”


    “怎么假冒,高考的信息、人名都是对应的啊。”林涵不解。


    郑倩答,“可要是户籍都在一处,改个姓名呢?”


    林涵顿时恍然,喃喃道,“这不就是我们现在面临的场景吗?”


    知青们的户籍都在永安村,至于到底是她这个林涵,还是其他的“林涵”,除非特意去查,否则报考大学天高皇帝远的,谁又能分得清呢


    第578章 林涵左右环顾一圈,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这才严肃着脸问道……


    林涵左右环顾一圈,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这才严肃着脸问道,“郑倩,你是不是有什么准确的消息?”否则,也不会特意来找她,显然,林涵本人也了解自己的处境。


    郑倩点头,“我之前收到了一张纸条,上面提醒我”


    除去阮柔的存在,郑倩几乎将整件事情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虽说依旧不知道写纸条的人是谁,可也已经不重要了。


    闻言,林涵神色逐渐苍白,眼中透露出几分绝望,“孙根那老东西真是缺德到家了,也不怕断子绝孙,死了下地狱,孙强本来就不愿意让我去上大学,要是再出了这事,我恐怕真得一辈子留在这永安村了。”


    “别急,既然提前知道了,就代表我们还可以想办法。”郑倩本是来找她打听消息、商量办法的,没想到,直接把人将绝望了,只得无奈安慰。


    林涵不是个柔弱的性子,刚才只是一时被打击到,此刻一经安慰,立刻振作起来,“你说得对,得想办法才是。”


    “孙根打通知书的主意,他一个人干不了,肯定有邮政员的配合,我记得村里有个姑娘嫁到镇上邮政局去了,会不会?”


    郑倩点头,“我也是这么猜的,所以我之前特意去了县里邮政局,但作用不一定大,还得想想别的法子。”


    林涵眼神闪烁,“那我今天先打听一下孙强的口风,有了新的消息我再找你。”


    “好。”两人又商量了许多细节,之后,郑倩才又一副焦虑的模样离开。


    等到郑倩走后,林涵酝酿了一下说辞,等到孙强回来,故意说些自己肯定考上大学的话语,仔细观察孙强神色,见其面上带着不屑,也不似之前那般担忧自己去上大学离开,心隐隐往下沉,郑倩的消息绝对是真的。


    一群渣滓!她心内暗骂,而后,暗暗思考对策,她才不会留在永安村跟这群人一起发暗发臭,她本就该光明正大去上大学、开启全新的人生,不能让任何人毁了她。


    且不提郑倩、林涵的动作和想法,镇上,卢长栋被仇人报复打断一条腿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巷子里,路过的好心人张罗着把人送去镇上卫生院,同时有认识的人赶忙去通知卢长栋的家人过去交费照看。


    卢家,卢母和卢长栋的妻子孙芸先是不可置信,但来人慌张的神情不似作假,“哎呀,这种事我骗你们做什么,你家长栋在卫生院还不知道什么情况,你跟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卢母半信半疑,“卫生院,那我跟你去看看?”


    “我就不去了,家里还等着呢,你自己去就是了。”说着,也不多劝,匆匆离去,就如来时一般。


    卢母这下倒真相信了,不信也不行啊。


    卢家人口简单,卢长栋是家中独子,还有一个姐姐已经外嫁,上面卢父早些年生病去了,现在家中也就卢母、儿子儿媳,以及刚满三岁的小孙女卢美红。


    卢母心忧儿子,急着去看一看,遂叮嘱儿媳,“小芸,你看着家里,待会要是我没回来,你就收拾些衣服饭食去卫生院。”


    “好嘞。”孙芸应下来,眼见婆婆急到脚步踉跄,不由得有些惶惶然,卢长栋是个老实人,安安分分做着邮政局的工作,一家子大富没有,可吃着公家饭起码不愁吃喝,怎么就突然出了这事呢。


    此时的她完全没想到,她口中的老实丈夫早已存了歹心,跟孙根合作要换人家的大学录取通知书谋好处,不知要毁了多少人的一生,跟老实人这个称呼可是半点不沾边。


    卢母一路赶到卫生院,果见儿子满脸痛苦躺在简陋的病床上,卫生院仅有的一名医生正给儿子正骨上药,心内的侥幸彻底消失,她当即猛的一扑,凑到病床前,嚎啕出声。


    “我的儿啊,你这是怎么了,哪个挨千刀的干的,要是让老娘知道,定抽了他的皮、剥了他的骨,叫他下十八层地狱,死后都不得超生。”


    来卫生院的基本就没好事,医生也早就习惯病人家属情绪不稳定,可骂人就算了,还乱搞封建迷信,这他就受不了了,可不能牵连自己,连忙暂时放下手下的活儿,转头对卢母道,“病人家属,安静,容易耽误我给病人治疗,而且,再乱搞封建迷信,你待会就带着你儿子回去吧,我这小庙伺候不了。”


    卢母的口出成脏顿时戛然而止,讪讪闭了嘴,她问,“医生,我儿子怎么样了?”


    医生还是有职业素养的,手上继续动作,边耐心解答,“歹人打得狠,你看,这右腿的骨头不止断了、还碎了,我现在只能先敷药正骨,不过卫生院条件有限,你们要是允许,我还是建议带去县里医院看看,那边的医生水平更高、仪器也更高级,动个手术,肯定效果更好。”


    “啊,还要去县里医院。”卢母是个精打细算的人,家里一针一线都得算计着来,哪怕儿子断腿,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去县城医院要花钱。


    医生正色,“最好还是去,不过,要是没钱,那就算了,就是患者以后的腿能恢复怎么样,就不好说了。”


    到底儿子重要,自从当家的卢父去世,卢母整个心神就全扑在儿子身上,所以,哪怕儿子看中乡下姑娘孙芸,为了不跟儿子离心,她也咬牙同意了,当然,这也跟孙芸说服娘家不要彩礼有关,毕竟镇上同等条件的姑娘家,不说三转一响,一两件肯定要有的,而孙芸只要了一块手表和五十块钱,还都带回来了。


    “医生,我们有钱去县城医院,你看我儿子现在这样,什么时候能送去,还有,这路上颠簸,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卢母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问得医生都头大,只得耐心一一解答。


    等医生包扎得差不多,紧绷的心神松懈,缓缓松出一口气,昏迷的卢长栋也终于醒来。


    “我的儿,长栋你怎么样了,疼不疼,看见是哪个挨千刀的干的吗,一定要把他送去吃枪子”


    卢长栋可不止腿断了,脑袋还挨了一棍,意识一直昏昏沉沉,如今刚醒来,耳边就嗡嗡声不断,不由得烦躁打断,“妈,你别吵吵了,说得我头疼。”


    卢母顿时住嘴,小心翼翼如同对待珍宝,和声细气,“长栋啊,那妈不说话了,你有什么想说的、想要的吗?”


    卢长栋只觉得疼,头疼、腿也疼,一个字都不想多说,微微摇头,光是这轻微的动作,脑袋又是一阵眩晕,“哇”的一声吐出来,把卢母唬了一跳,“医生,医生,我儿子吐了,你快来看看。”


    配药的医生再次过来,不由得蹙眉,“哪里疼。”


    卢长栋再不敢动作,只能轻声回答,“脑袋,我脑袋也挨了一棍,现在一动就恶心得慌。”


    医生一惊,刚才一群人呼啦啦把病人送来,只说人腿被打断,他也就没有注意其他,哪知道脑袋也受伤了。


    若说腿断了,他还能治疗一二,可脑袋上的毛病事关重大,他不敢瞎治,凑近简单检查了一下,下了诊断,“应该还有中度的脑震荡,我这里不好治,还是建议尽快去县城医院。”


    卢长栋吐完,整个人跟死了一样,动都不敢动。


    卢母刚才还踌躇不决,这会子见了儿子的惨状,再不敢纠结犹豫,连忙道,“送,送,我马上就送。”


    第579章 等医生那边开药包扎完毕,卢母盯着儿子直发愁。 ……


    等医生那边开药包扎完毕,卢母盯着儿子直发愁。


    心疼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儿子身形虽然不高,可一米七的身高,也不是她一个老婆子能倒腾动的,想到儿媳,不免又是一阵埋怨,果真是个没良心的,丈夫都躺在医院了,还不知道过来看看呢。


    而实际上,孙芸见人半晌没有回来,心知不妙,正忙着收拾衣服和吃的用的,加上家中还有个小女儿没人托付,只得一起带上,可不就慢了嘛。


    等孙芸匆匆来到卫生院,霎时挨了卢母好一顿排揎,待卢母发泄完毕,方才把医生刚才说的又重复一遍。


    “什么,谁这么狠心,对长栋下这么狠的手。”孙芸满怀的东西顾不得,女儿没空照看,卢长栋可是她在镇上美好生活的基础,要是人出了事,以后她可怎么办啊。


    “嚎什么嚎,”尽管刚才自己的表现也好不到哪里去,可看着儿媳没甚条理的样子,卢母依旧很是不耐烦,忍不住教训道,“够了,你嚷嚷什么呢,医生说了,长栋需要安静休息。”


    孙芸冷静下来,压低声音,小声问,“娘,长栋这样有没有什么妨碍,医生怎么说的?”


    “医生建议送到县城医院去,我正寻思怎么送过去呢。”卢母思考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来。


    从镇上往县城有一辆固定发车的汽车,每三天来回一次,可问题是,道路崎岖不平,汽车走得很是颠簸,她担忧儿子受不住,可若走着去,也太费时间了,儿子如今手上也禁不住长时间在外。


    孙芸知道耽误不得,立刻帮着下了决定,“就坐汽车去,咱们做个担架,再垫上两床被子,跟司机售票员师傅好好说一说,应该没问题。”


    卢母不大情愿,可想来想去,依旧没甚好主意,便只得同意。


    那么眼下的问题是,汽车昨儿刚来过,再来得等后天了,这两天卢长栋该怎么安置。


    卫生院条件有限,把人放在这显然不行,只能带回家去照顾,婆媳俩问了医生一堆照料的问题,等真要搬人的时候,就犯了难,无它,婆媳俩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没能把卢长栋移到担架上去。


    “呼,呼,我,我不行了。”卢母两手扶着腰,哎哟哎哟叫唤起来,她好多年没干过重活,养得身娇肉贵的,此刻猛一用力,只觉得腰都不是自己的了。


    孙芸一个人根本搬不动,医生年纪不小,可谓一屋子老弱病残,每一个有用的。


    卢母见状,只得喊孙芸去找人帮忙,“你去请隔壁你李叔父子过来帮个忙,家里那两斤苹果带上,态度好点。”


    孙芸有些心疼那两斤苹果,还是卢长栋托了同事的关系带回来的,一共才五斤,在冬天可是十分金贵的水果,可不舍得也没办法,谁叫卢长栋没个兄弟帮衬,自己的娘家兄弟在乡下呢。


    等儿媳走后,卢母同样想起这一茬,忍不住小声絮叨,“我当初就说该娶个城里的,这下倒好,找个村里的,平时倒贴还不够,需要帮忙的时候是半点帮不上”


    一直埋怨到儿媳孙芸带着李家父子俩过来,卢母这才停止了发牢骚,赔着笑,“李大哥,磊子,真是麻烦你们了。”


    卢母口中的李大哥是一个高大精瘦的中年男人,名叫李大力,约莫四五十岁,别看瘦,可一身的牛力,是镇上供销社的搬运工,而其儿子李磊则是一米八的大高个,在机械厂车间当工人,父子俩都十分能干,因而李家的日子也过得红红火火,叫卢母一度很是艳羡,唯一的不好就是她跟李家的当家妇人李婆子不大对付。


    “没事,长栋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伸一把手的事。”李大力憨憨笑着。


    没多寒暄,方才在婆媳那十分艰难的事,在李大力和李磊父子俩手下顿时变得轻松无比。


    一直保持沉默的卢长栋被转移到担架上,不得不跟着开口感谢,“李叔,磊子哥,谢谢你们了。”


    “没事,不用谢。”李磊客气笑着,眼中却带着几分好奇探寻,“长栋哥,下手的人也太狠了,你是不是最近得罪了什么人啊。”


    “不知道,我都怀疑他是找错了人。”卢长栋苦笑,这也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所在,他自觉自己为人处世一向十分低调,因为从小孤儿寡母的长大,他从不会当面得罪人,更别说结仇了,看那人对付自己的姿态,明显是深仇大恨。


    李磊没说相信不相信,和李大力一起抬着担架,卢母和孙芸婆媳俩紧张在左右两边不住小声叮嘱,吵吵得李大力烦躁不已,却又不好指责。


    为求稳妥,一路速度十分慢,等穿过几条街,终于回到卢家所在的街道,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门前,孙芸忙推开门,引导者把人抬回屋,而随着卢家人回来,周围没有工作的街坊邻居顿时如闻了腥味的猫,一个个在卢家周围冒出头来。


    “哟呵,还真受重伤了啊,这都需要人抬着回来了。”有人唏嘘。


    “光天化日,就有此等行凶之人,希望警察早日把犯人捉拿归案,最好一枪毙了。”也有正义感爆棚的人义愤填膺道。


    “你怎么知道就是歹人,说不定就是卢家小子做了什么恶事,被人报复了呢。”


    一时间,卢家门前热闹无比,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不过众人都只敢围在边上,不敢凑上去找不痛快,但是,自家父子俩都过去卢家帮忙的李母可就没那么多顾忌了,她家可是帮了大忙,自己看个热闹不过分吧。


    手上针线不停,李母高声嚷嚷,“让让,让我进去,我家老李和磊子都在里面呢。”


    闻言,堵住门的人群还真给她让出了一条路,李母得以顺畅进去,身后还有人招呼,“李家的,你看看什么情况,出来跟我们唠唠啊。”


    李母自然应是,卢家的笑话,她巴不得传得到处都是呢。


    要说起李母和卢母的矛盾,那可真是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小到鸡毛蒜皮,大到工作分配,两家都彼此暗暗较着劲,但说起最初最根本的矛盾,还是李母看不惯卢母一个寡妇却老是来麻烦自家男人。


    当年,两家上一辈还在世的时候,卢家和李家就是邻居了,关系还很是不错,毕竟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彼时,卢母和李母虽然互相看不顺眼,面上还是和善的,可等到两家老一辈去世,关系慢慢淡下来,尤其等到卢家当家的卢父意外生病去世,两家的矛盾就差摆在明面上了,


    卢父是独生子,卢母曾经还为此得意过,可等卢父一走,她就察觉到人丁单薄的坏处了。


    卢父留下一个工厂操作工的工作岗位,厂里当时都商量好把工作转给卢母,可没想到,卢母借口自己是妇道人家,做不来车间的活儿,又不愿意换那些稍微差点的岗,最后结果就是卢母把卢父的工作给卖了。


    若是卢母有份稳定的工作收入,养活母子俩压根不成问题,可卢母没工作,还得供着儿子卢长栋上学,生活桩桩件件都是钱,坐吃山空也总有用尽的那一天,所以卢母算计得格外仔细。


    这份仔细,还不止自家省着花用,还包括往其他人家占便宜,譬如吃饭的时候让儿子上门,都是街坊邻居还能好意思不招待一顿饭,诸如卢母在院子里开了菜地,借口挑不动水,时常一根瓜果就请人家男人帮忙诸如此类,不甚枚举,而作为距离卢家最近的李家,可就倒了大霉。


    李大力是个老实的,见卢家可怜,基本上只要有所求,十有八。九都会同意,哪怕自家的菜地还没浇水,都得先去卢家帮忙。


    谁家活计不多,李大力去帮旁人家的忙,李家自己的活就得李母多干,李家的糖果送一颗给卢家的崽子,自己的儿子就少吃一颗,如此往来,李母是彻底把卢母狠上了,但凡遇见就要讥嘲几句,看着卢长栋就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总而言之一句话,卢家占自己便宜,她就敢骂得人抬不起头。


    好在随着卢长栋年纪逐渐长大,开始能帮上家里的忙,加上多少懂了些礼义廉耻,主要实在受不了旁人的讥讽嘲笑,便劝着卢母少些算计,如此,两家的硝烟味才逐渐熄灭,不过,两家仍是彼此互相看不惯,不仅李母不喜欢卢家,就连李磊这个儿子同样不喜卢家做派。


    时日一久,周边当时埋怨的邻居逐渐将往事忘在了脑后,便是偶有人提及,也多会有人道一句卢家不容易,思考没有想过,卢母那么多年在家带着,连个临时工的工作都没干过,也不知辛苦在哪了。


    总而言之,言而总只,李母这一趟上门就纯属看热闹,已经盯着自家傻男人,可别又傻乎乎着了卢家人的算计。


    等紧了屋,李母一路长驱直入,等见到卢长栋真的躺在了床上,头上缠着纱布,右腿膝盖绑着木板,一副好生凄惨的样子,幸灾乐祸的笑压了又压,才没在气氛低沉的卢家人面前表现太过。


    “哎哟,长栋这孩子怎么伤得这么重,我还当是外面那些人胡说呢。”李母唏嘘,实则半点同情都无,卢长栋这小子也是个心黑的,指不定就是在外面干了坏事被人逮住了呢。


    卢母心知死对头是来看笑话的,有心想将人赶出去,可到底李家父子才帮过忙,而且,两天后送长栋去镇上还需要人帮忙,此时得罪不得,只得按捺下厌恶尽量寒暄。


    第580章 卢母假装客套寒暄了几句,李母抓住重点,“你刚才说,后天……


    卢母假装客套寒暄了几句,李母抓住重点,“你刚才说,后天还要把人送到镇上去?”


    “是啊,卫生院的说县城医院条件好,得送去看看才安心。”卢母如实道,左右也瞒不住。


    李母心内的小算盘立即打开,一副长辈担心晚辈的模样道,“可长栋伤成这模样,往县城可怎么去啊。”


    卢母遂将打算说了,还一脸感激的神情,“娟子,后天还得麻烦你家大力和磊子了。”


    李母心内暗呸一声,谁是你家大力,要不要脸,要不是相信自家男人,她还真要以为自家男人和这女人有一腿呢,心中犯呕,自然不愿意让自家男人和儿子跟着掺和,这一路颠簸的,要是卢长栋出了什么事,指不定卢家还要把锅栽到自家头上呢。


    好事做不得,李母念头一转,顿时想出了一个好借口,“啊,后天,那实在不巧,我娘家的堂侄后天成亲,我们早说好了要去帮忙的,这会也实在有心无力。”


    说是堂侄,其实关系远得不得了,她本来只想送份礼,不想白耽误父子俩一天工作的,可只要留在镇上铁定会被赖上,倒不如躲去乡下,不帮忙也不影响自家名声,这年头拥有一个好名声还是很重要的。


    卢母顿时脸一垮,哀怨的眼神看向李大力本人。


    李大力愣了会儿,倒是没有直接否认,因为他想起来妻子确实说过娘家有个远房侄子要成婚,在家中还特意絮叨了几句又要送礼之类的话语,但他不记得还要上门喝喜酒啊。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头脑简单的李大力完全没想过其他方面,只当自己没留神,还想着待会回去要跟领导请个假,可不能直接旷工了。


    卢母震惊,她还以为就是李母这个小肚鸡肠的故意扯个假理由呢,没想到真的有事。


    虽然不免费,但住得近、好使唤的劳力用不上,卢母也想不好究竟要请谁来帮忙了。


    就在她纠结犹豫要不要再求上两句之时,忽听李母再次开口建议,“既是后天才出门,你卢家没有亲戚,可小芸她娘家不是还几个父兄嘛,你去请了人来,好吃好喝招待几顿就是了。”


    一句话,卢母顿时恍然大悟,是啊,后天才有汽车路过,又不像今天只能请镇上人帮忙,那请儿媳娘家人绝对最为划算,就算同样送礼,起码肥水不留外人田,更何况她完全可以厚着脸皮让儿媳出面,什么也不送。


    想通之后,卢母对李家人也不那么热切了,甚至隐隐有几分惋惜,白瞎了她送出的两斤新鲜大苹果啊。


    好在李家为人一向厚道,哪怕李母本意向来看热闹,可看病人嘛,总免不了送上两个鸡蛋,此时一家三口眼见可以走了,她方才从兜里掏出自己鸡下的土鸡蛋,十分友好地客套,“长栋受伤正是需要进补的时候,这两个鸡蛋就给他冲碗蛋花补补吧。”


    说着,动作热切地把鸡蛋塞进卢母手中,带着丈夫儿子,一溜烟飞快跑个没影。


    卢母看着“啪嗒”一声被关闭的大门,愣住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而边上的孙芸偷偷觑了一眼婆婆的神色,小心翼翼问,“妈,那要我回娘家喊我爸和兄弟们过来吗?”


    “不然呢,你能抬着长栋上下车?”卢母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个儿媳,怎么看都觉得碍眼,哪怕寻常问一句,都觉得对方蠢笨如猪,现在她们还有选择嘛。


    孙芸被怼一句,顿时蔫吧,也不敢提要给娘家带份礼物回去的事,讪讪道,“那我明天早上就去,不过人过来了得在家里住一晚。”


    卢母满意了,“家里不是还有一间空房,明天把床铺被子收拾一下就是了。”一般情况下,卢母自认自己还是讲理的。


    孙芸送了一口气,要把人安置在招待所,她可没那个闲钱,住在家里,她待会用私房钱看看买点什么回去就好,也幸亏现在是窝冬时节。


    翌日一早,孙芸去买了十个肉包子,又去供销社带上两包红糖一斤肉,钱花得不多,倒是用掉的票把她心疼得够呛,要知道,卢家就卢长栋一个工作挣钱的,养一家四口日子过得紧巴巴,这还是她还不容易攒起来的。


    很快,随着孙芸的归来,原本沉寂的永安村久违地热闹起来。


    作为整个永安村的出息姑娘,嫁到镇上吃商品粮的孙芸是整个村子上下都交口称赞的人物,一个个在家窝得无聊至极的村民开始出门闲聊唠嗑,原还以为人家是回来探望的,结果,最后听到的竟然是孙芸在镇上吃公家饭的丈夫竟然被人打瘸了。


    当然,实际瘸不瘸不知道,但流言嘛,肯定是越传越离谱的,要不是孙芸没有哭哭啼啼上门,指不定卢长栋被人打死了的消息都有人信。


    孙芸送了礼,又是在娘家好一顿哭惨,最后带走了两个兄弟,承诺一顿好吃好喝招待。


    而等人走后,孙芸的父亲孙柱子却是沉了脸色,女儿不知道那些事,可他作为给村支书孙根和女婿卢长栋牵线的中间人,听见那句“寻仇”,哪里能不慌,一边祈祷最好是女婿自己为非作歹才被人报复,另一方面,等家门口没人了,这才偷偷摸摸往孙根家的方向去。


    冬日难得的八卦,村民们也不嫌冷了,一个个传得热闹,很快连知青点的知青都知道了,其他人都只当个笑话看,而只有郑倩眉眼间一片沉思凝重之色,真的有那么巧合吗,她们前脚嫌那个卢长栋碍事,后脚卢长栋就被人断了腿。


    相较于巧合,郑倩更相信是有人背后出手了,只不知到底是谁,下手挺准的,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


    ————-


    而与此同时的村支书家,听到孙柱子带来的消息,孙根的想法如出一辙,“你确定卢长栋是被人打击报复了?”


    孙柱子摇摇头,“只听说打他那人是这么说的,但到底谁干的,没人瞧见。”


    “哼。”孙根冷哼一声,“真是个废物。”


    可不是个废物点心吗,他之前已经问过行情,如果真的有实在的录取通知书,一张轻飘飘的纸,可是能换到一千多的钱票,要是考上的学校好,这价格还能再涨涨,哪怕村子里只有一张通知书,能挣的都是他们一年都赚不来的财富。


    而现在,赚钱的大买卖就被卢长栋这个废物轻而易举地破坏了。


    没了卢长栋,他凭什么能从其他邮递员的书上弄到通知书,还能保证消息不泄露出去,孙根简直越想越生气,阴森森问,“你那个好女婿平时也没做什么好事吧?”


    紧张的孙柱子一噎,讷讷答,“不知道,不过我那女婿向来老实,向来不会做什么歹事。”


    孙根又是一声嗤笑,老实人能配合自己做出这种事来,真当他没见过老实人啥样呢。


    可事已至此,再多责怪,也回不到卢长栋腿断之前,他很快想了个法子,“你去问问卢长栋,邮政局还有没有愿意跟他一样,愿意跟着挣一笔的。”


    孙柱子犹豫,“要换人吗,那之前商量好的?”


    “放心,只要能找到合适的人,你的那一份还是你的,至于卢长栋的,你就不用管了。”孙根大方说道。


    孙柱子满意了,只要不少了自己这份,那这门“生意”就还能做,至于女婿,他姓卢又不姓孙。


    等离开孙根家,孙柱子就急匆匆回家收拾了点东西,紧跟着追去镇上,问就是他放心不下女儿女婿,特意跟过来看看,而实际上,为了什么,只有他、孙根和卢长栋本人知道。


    翁婿俩见面,卢长栋自打受伤就十分萎靡的精神终于提起来点,把其他人打发走,孙柱子迫不及待问,“长栋啊,你到底是被谁打的,有印象吗,还有,村支书让我来问问你,生意还有其他人能做吗?”


    好家伙,半点寒暄没有,卢长栋看见对方那副谄媚的老脸,内心嫌恶,第一次对自己竟然娶了一个乡下女人有个丝后悔。


    “没看见,不知道。”卢长栋主打一个消极对抗。


    “哎呀,长栋啊,爹知道你受伤心情不好,但是,之前商量好的事,该做的还是要做的啊,大不了,我的那份分你一半。”孙柱子有点着急,卢长栋是镇上人,无所谓,可自己得罪了孙根,哪怕同族,日后也没好果子吃。


    分成是之前商量好的,整个调换通知书的环节中,只有卢长栋、孙柱子、以及孙根三个人参与,其中,孙根人脉广,是牵头提出、且负责卖出通知书的人,占五成。


    而卢长栋作用最大,作为邮政员,他需要经手不少通知书,届时,随便抽几个,假装送出去就能顺利瞒下,分四成。


    而孙柱子,完全就是看在维系关系的基础上,能拿一成,在两人中间帮忙传递消息。可以说,只要三方瞒得好,就能保证整件事不会泄露。


    可现在,卢长栋那份肯定没了,孙柱子那一份虽然不多,可按一张通知书一千算,半成也有五十,顶卢长栋平时一个半月的工资了。


    果不其然,在利诱之下,卢长栋总算动心了,“我也不确定,得去试探一下,不过你看我现在,肯定没办法的。”


    孙柱子看着瘸腿女婿,不由有些犯愁,不提通知书这门生意,女婿要是真瘸了,女儿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白瞎了他辛苦算计给女儿上的高中。


    不过,他转念一想,真瘸了说不定女儿还能借女婿的工作,以后自家几个儿子都能跟着沾光,说不定更好呢,顿时这份愁也暗暗换成了莫名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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