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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1 章


    海上航行五天后, 特丽莎和克莱斯特终于到了霍尔林格。


    克拉克比荆棘要暖一些,特丽莎和克莱斯特下船呼吸的第一口气就察觉到了这种细微的区别。


    “我们先去找个旅馆?”特丽莎征询克莱斯特的意见。


    克莱斯特想了一下回道:“不如我们先去冒险家公会?”


    “反正我们要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任务可以接,如果有的话, 我们可以在任务点附近住。”


    克莱斯特浅浅的蹙了一下眉又很快舒展开, 他笑望着特丽莎,“我可以。不用特意照顾我, 我并不介意风餐露宿。”


    这才刚刚上午, 特丽莎精力充沛, 绝对不累。她询问他的意见, 多半是在照顾他。


    克莱斯特一面非常享受这种关照带来的特殊的在意,但他同样明白, 若是真的这样行一段歇一下,长久下去,可能会在她的心里留下一个“累赘”的印象,哪怕她本人大概率完全不会这么想, 克莱斯特也不想赌。


    更何况他本就不累。


    特丽莎赞同的点头, “嗯,这样也好。另外还要去铁匠铺或者炼金术士的商店里看看有没有合适你用的大剑。”


    “不知道克拉克有没有矮人的铁匠铺。”特丽莎喃喃。


    荆棘多矿产,除了蓝魔晶,一些稀有的矿藏也不少。她身上还有一些, 若是有矮人的铁匠铺, 给他定做一把大剑也不错。


    克莱斯特还没来得及说话,后脊就被不轻不重的撞了一下。


    倒拖行李的老奶奶连忙停下,回头见自己撞了人,一叠声的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 先生, 我的东西太重了……”


    戴着驼色毛线帽的老奶奶见到他的脸庞,诡异的顿了一下才神思恍惚的接道:“我刚才没看见您,我不是故意撞您的。”


    “没关系。”俊美的男人笑着回道。


    他停下身,半转过来身体,一边探手一边道:“您东西太多了是吗?我帮您提一件吧。您去哪里?”


    “啊!”老奶奶眼睛亮起来,“真是太感谢您了!我就出了二号口就好!我的女儿在那里等我。”


    “好的。”克莱斯特温和的点点头。


    他的一连串反应自然得看不出瑕疵,特丽莎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对方是否需要帮助,他都已经问完并且将行李提起来了。


    特丽莎扬了扬眉,看了眼他温柔的侧脸,什么都没说。


    被帮助了的老奶奶则显得很是热情。


    一会儿问他们从哪来,一会儿又问他们去做什么。


    克莱斯特捡能说的和她说了,不方便告诉她的就巧妙的含混了过去。滴水不漏。


    又一艘航船鸣着长笛靠岸,就像开闸的大坝,人潮从舱门倾泻而出。


    闲谈了几句,老奶奶对着他身侧的特丽莎也点点头,夸道:“你们是同行的冒险家吗?最近克拉克是冒险家蛮多的。”


    特丽莎笑回:“对。”


    他们与腿脚不便的老人并行,速度不快。刚才下船的人潮很快从岸边向他们涌来。


    怕被冲散,克莱斯特下意识的伸手去探身边的特丽莎。


    特丽莎也刚好伸手作势去护,两人手在空中撞个正着,克莱斯特当即攥住了她的手腕。


    海妖微凉的手指圈在手腕上,特丽莎并未挣扎。


    她习惯了照顾别人,家人以外的旁人下意识的照顾对她来说实在是种新奇的体验。


    她抬头去看他,正好看到克莱斯特对她笑着点点头。


    克莱斯特一手拉着她,一手提着老人的行李,缓缓前行。


    就像海浪冲刷过砂砾,人潮很快稀散开,克莱斯特自然的松开特丽莎的手腕。


    2号口已到,远远有个与老人长得相似的中年女人向他们走来。


    克莱斯特将手中的行李放下。


    不知是不是从克莱斯特刚才的举动中看出了什么,老奶奶笑着对他们道:“谢谢你们,愿光明保佑你们,也祝你们永远幸福!”


    特丽莎还没说什么,克莱斯特就笑回道:“谢谢。”


    特丽莎挑挑眉。


    他已经回应,她要是再解释两人关系就有些刻意。更何况只是陌生人,也没什么解释的必要。


    特丽莎也笑回道:“谢谢。”


    两人与老人分别,往克拉克城中走去。


    克拉克多雨,房子多是尖顶,冒险家公会也不例外。


    克莱斯特先前没有在冒险家公会注册过身份,如今想要接任务,还需登记注册。


    好在登记注册本身不麻烦,在特丽莎的帮助下,克莱斯特很快办理好手续。


    虽然冒险家公会的注册不限种族,但海妖在外的名声不怎么好,作为黑暗造物,许多人对海妖都有很深的成见。


    出于安全的考量,克莱斯特注册用的身份,是他之前在雷光城的时候自己搞的假身份。


    好在冒险家公会对身份的核查并不严苛。


    ——只要不是顶着精灵的尖耳硬说自己是矮人,一般不会不通过。


    克拉克的冒险家公会出乎意料的繁忙。


    特丽莎和克莱斯特一人抱着本厚厚的册子,坐在一旁翻看。


    半晌,特丽莎抬头,“我这边大多都是猎杀魔兽的任务。”


    克莱斯特将摊开的册子摆在特丽莎一边,点头应道:“我这边也是。”


    特丽莎有些不解地皱眉,起身将册子还给接待员问道:“我看这些多是关于魔兽的任务,克拉克这么多魔兽吗?”


    魔兽是魔力充裕期魔力催动寻常野兽魔化形成的。


    魔兽通常比寻常野兽更凶悍更危险,高阶的魔兽智商也比寻常野兽高。


    但也只是比寻常野兽高,远不及其他智慧种族。


    以前大陆魔力稀薄,魔兽没有魔力催动,在漫长的时间里,全都退化成了普通的野兽。


    但他们的基因就像种子,一直留存在野兽的体内。


    大陆融合后魔力充沛,就像被浇灌了雨水,那些野兽体内的种子开始催发,许多野兽重新进化成了更加危险的魔兽。


    “对,”接待员手上动作不停,忙里抽空回道:“冬天里本就难熬,这些家伙一吃不饱就要来袭击附近的村镇。而且近几年不是魔力很充沛么,每年都有好多新的野兽被催成魔兽。”


    “不过今年确实格外多就是了。”


    “我们发布了大量的任务,许多活动在别的城市的冒险家最近也来了克拉克帮忙,我还以为您也是,您不是吗?”


    “我不是。”特丽莎回道。


    接待员忙完了手头的事情,接过特丽莎递过来的两本册子,礼貌性的询问道:“您挑好要接的任务了吗?”


    特丽莎在册子上选了几个击杀魔兽的任务,侧头看向身边的克莱斯特,“我觉得这几个可以,你看行吗?”


    “我没有问题,听你的。”克莱斯特回道。


    忙碌于工作的接待员根本无暇对克莱斯特的脸有什么想法,她很快开始帮他们把这几个任务登记在册。


    特丽莎看着她一边动作,忍不住又问:“我看大多是附近村镇自行登记的,本地的领主没有出兵管管吗?”


    接待员撇了撇嘴,“之前倒是象征性的出兵清扫过两次。”


    “也不能说毫无用处,”接待员将办好的手续递还给他们,“但辖下的很多村子都是‘加西亚’,还有几个‘泰格’混居的村庄。你懂吧,领主也不太想在他们身上耗费精力。”


    白鸽号上的时候,加布尔船长与她说过,“加西亚”是攻降土地上降民的中姓,“泰格”则是身上有罪或家族中有罪的人的中姓。


    接待员小姐代指的就是这两类人。


    霍尔林格中的“林格”本意是指丘陵。


    这片土地上的国家有霍尔林格,曾经也有霍尔林格东南包括奥斯林格、辛库林格、艾柏林格等等林林总总二十几个“林格”。


    但那是曾经了。


    国王伦纳特年幼继位。


    继位后,这位铁血君王继位后很快展露出自己的野心。


    作为整个东部最为强盛的国家,在他的一力推动下,庞然大物霍尔林格用了十年时间陆续将其他“林格”通通消灭,把他们都变成了“霍尔林格”。


    原住民被驱离他们生长的土地,被打散分进了霍尔林格各地,同时也被赋予“加西亚”的中姓。


    这些“加西亚”们背离故土,也不被领地的领主欢迎,很快自行在各城镇周边形成了自己的村落。


    他们居住的地方本就没有肥沃的土地,生活较霍尔林格的原住民艰辛百倍。如今若是领地领主再不作为,若再被魔兽多次冲击,其中困苦可想而知。


    ——也许这些领主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呢?


    也说不好。


    特丽莎挑的都是“加西亚”的村子。


    办完手续,特丽莎也没歇着,与克莱斯特往铁匠铺去。


    走着走着,特丽莎忽的一顿,站定偏头看向克莱斯特。


    克莱斯特眼眸一垂,扫了一眼特丽莎,随即回道:“也不是不行。”


    特丽莎诧异的挑眉,“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让我猜猜,”克莱斯特笑笑,缓缓俯身贴近她耳边小声道,“控制领主出兵剿杀游荡的魔兽吗?”


    气流拂动她耳边的发,他的声音像带着绒毛,搔得她耳朵痒痒的。


    像是被细小的电流扫过,特丽莎往旁边偏了偏头。


    她下意识的转头看他,忽觉颊侧似有若无地蹭过微凉的一道。


    青年已经重新站直,含笑望着她。


    特丽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那一点点凉应当是他的鼻尖。


    街上人来人往,不方便细说,克莱斯特点点头意有所指道:“他本身一个并不困难。”


    比起控制领主的军队,直接控制领主让他下令是更简单的做法,就像他在雷光城那样。


    “但我们需要考虑的是,”克莱斯特手指竖着在空中转了两圈,做出一个剿灭的动作,“这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事情,我们得等全部弄完才能抽身。”


    村庄如星散落在克拉克城周,不管是出兵还是寻找魔兽的踪迹又或者剿杀魔兽本身,都是一件花费时间的事情。


    他们若是在军队剿杀魔兽的时候离开,领主神志清醒过来说不定不光会立刻撤掉军队,还会认为自己稀里糊涂下的命令是“加西亚”们搞得鬼,更加迁怒他们。


    特丽莎望着他沉思了一阵,随即微微摇头。


    她重新迈动脚步往铁匠铺的方向走,偏头对克莱斯特道:“我们先去村庄里了解一下情况。如果少的话,我们解决了就好,如果太多了……就再说。”


    时间本身是个不确定的东西。


    此外,他们的行动一切顺利还好,若是败露,异国的王室操纵本国的领主,这件事本身可大可小。


    而且以霍尔林格那位陛下的性格……搞不好会激怒对方,引起两国战争。


    真若是开战,那就是在害更多人了。


    她的身份,是她的助益,也是她的掣肘。


    克莱斯特心知肚明。


    他点点头,走在特丽莎身边,应道:“嗯。”


    ? 第 62 章


    炼金术士制作的大剑往往是从铁匠那里订购了合适的大剑后再在其上附魔。


    价格要比寻常大剑高得多, 且要遇到一把合适的大剑不是件易事。


    特丽莎和克莱斯特商量了一下,两人决定先去铁匠铺找把通用的大剑先试试。待实战后,再根据自己的习惯定制, 后续如果有附魔的需要, 再去找炼金术士制作也来得及。


    克拉克近日因为大量冒险家涌入,铁匠铺的生意受此影响, 也红火了一些。


    铁匠和学徒在屋内的锻造台上挥汗如雨, 金属撞击出有节律的叮当声。


    特丽莎和克莱斯特就在前屋挑选大剑。


    寻常的大剑要比特丽莎的窄许多, 长度不一, 这里的也不例外。


    此外还有些盾、矛、掷斧、细剑的装备。


    他们目标明确,来了以后直奔大剑。


    老板娘一看特丽莎手上的茧就知道她是行家, 也没多说,只告诉他们可以去屋后的院子试用。


    特丽莎根据克莱斯特的身高和力气,一连选了几把差不多的大剑,回头问他:“先试试这几把?”


    克莱斯特信任的看着她笑道:“我信你。”


    两人便拿了那几把去院子里试。


    铁匠的手艺还算老道, 但这种非定制的大剑, 也算不得多优秀,只能说无功无过。


    克莱斯特挨个试了一遍,选了一把约莫臂宽,有他大半个高的开刃长剑。


    不知是不是受被她救出时的那一幕影响, 比起寻常抡砸的重剑, 克莱斯特更喜欢这种开刃的,介于重剑与窄剑之间的双手长剑。


    ——他更渴望那种利刃划破筋骨,鲜血淋漓的痛快。


    特丽莎接过来试了两下,觉得也可以。两人便去前屋结账。


    老板娘看了一眼他们挑好的大剑, 一边熟练地对他们道:“售出后的一天内, 如果剑有磕损, 可以免费来修补。一个礼拜之内可以八折修补。售出以后概不退换,也不接受赊账。一共43枚银币,你们谁付钱?”


    克莱斯特放了一枚金币在桌上。


    老板娘验证了一下金币的真伪,边给克莱斯特找钱边道:“虽然‘加西亚’也付不起这么高的费用,但按规矩我还是要问一句,您是霍尔林格的吗?如果是的话,您的中姓是?”


    克莱斯特将长剑如特丽莎一样收进储物戒指,他道:“我们是从阿克尼亚来的冒险家,不是霍尔林格的人,也不是‘加西亚’。”


    为证身份,克莱斯特甚至把他之前做好的那份身份证明给老板娘看了一眼。


    特丽莎顺口问道:“为什么要问中姓?大剑不可以卖给‘加西亚’吗?”


    老板娘把找好的银币装在小布包里推还给克莱斯特,转望向特丽莎解释道:“不光是大剑,我这店里的所有东西。条款里虽然没有这样的规定……”


    老板娘往旁边一指,克莱斯特和特丽莎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在悬挂的武器手柄处看到一枚形制特殊的“D”字标记。


    “但是如果他们搞出了什么麻烦,我们也要受牵连。”


    特丽莎蹙眉,“那怪不得他们要向冒险家公会寻求帮助。”


    老板娘笑笑,没多解释什么。


    特丽莎和克莱斯特出来,又去置办了一些干粮和水,便往他们接的任务里,最近的村庄行去。


    虽说是去帮他们的,但防人之心不可无,特丽莎准备了两个旧包裹,她和克莱斯特都往各自的包裹里放了一些常用的东西才往城外行去。


    出了城,路上的行人越来越稀。


    克莱斯特拉着马往特丽莎的方向靠了靠,对她道:“不用太担心。他们还能在冒险者公会挂任务,至少说明还没到最艰难的时候。”


    特丽莎笑笑,回头正要说话,忽的眼神变了。


    一柄闪着寒芒的窄剑从她手中脱手,从克莱斯特的肩头擦过,重重扎进他身后一棵“树”上。


    锋刃扎进深处,有鲜红的血液从伤口中流出。


    “树”疯狂挣扎起来,扭曲狂舞,树干之上睁开一双猩红的竖瞳。


    赭色粗糙的褐皮在眨眼间蜕变成斑格状的鳞皮,幼儿小腿粗的尾裹挟着腥风向他们重重抽来。


    ——那是魔兽,是一条有拟态的幼蟒。


    克莱斯特下马回身,长柄的大剑倏然出现在他手中。


    特丽莎曾在船上反复教过他的那一式,如今被他完美复现。


    闪着寒光的大剑从斜下抡起,在空中犹如划过一个满月,下一刻,克莱斯特转动手腕立刃,大剑将蟒尾下压重重砸进地里。


    海妖的大力及锋利的刃当即将蟒尾切成两段,腥咸的血液浸湿了土壤。


    克莱斯特出剑前一刻,特丽莎已然跳下马抽出了自己的大剑,但在他那干脆利落的一式之后,她忽的止住。


    他还记得他教过他的技巧,实战中也表现得有模有样,甚至根据他新买的这把形制特殊的大剑,他将最后那下改为立刃。


    这是难得的实战经验。


    特丽莎谨慎的没有出手,精力集中在他和那条魔兽身上,戒备着准备在他不敌时再动手。


    幼蟒吃痛,挣动间不管不顾的将自己从树上撕下来。粗长的身体微弓,呲出毒牙向克莱斯特缠来。


    克莱斯特沉着的避开正面,大剑破空的倏倏声里,明亮的长刃被舞出危险的寒芒,幼蟒避之不及,眨眼间被斩成几节。


    蟒血溅落,克莱斯特垂眸看着猩红的液体顺着他的手掌、剑柄往下滑落。


    利刃斩开筋骨那微妙的阻隔、地上断做几截兀自弹动了几下的蟒身、空气中腥咸的血、粘稠的液体充斥在他手指和剑柄间的触感,都让克莱斯特心底的杀欲缓缓膨胀。


    这是新奇的体验。


    不是用歌声,也不是操纵旁人,而是他真切的,用一柄大剑收割了一条性命。


    生命的热度在他指尖流逝。


    ——哪怕那只是一只魔兽。


    身后特丽莎注视他的目光好像拥有魔力,如若无物却又重若千金的砸在他的脊背上。


    混着一直萦绕他的饥饿感、想要得她爱意的渴求、以及新升起的杀戮欲望一起,那一瞬间搅成了一种新的难以言喻的滋味。


    想要让她一直看着他,温柔的、长久的、专注的看着他,只看着他。


    想要让她也对他说些甜蜜的话语,她或许不会说些复杂的情话,但那没关系,只要简单的几个字就好。


    想与她做尽所有亲密的事情,太阳和月亮都会见证他们的结合。他们的身体都会打上彼此的烙印,任何一个陌生人,只要看到他们颈或者下巴的痕迹就会明白他们的关系。再也不会有不长眼的人还询问他们的关系或是觊觎她。


    还想……吃掉她,与她彻底融为一体。


    克莱斯特兴奋地眯起了眼睛。


    “你还好吗?”特丽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就像被惊动了的蝴蝶,克莱斯特的睫羽颤动了一下。


    只是一瞬间,如同被戳破的沙漏,克莱斯特从那种状态中抽离。


    他眨了眨眼睛,再转回头时,眸光如往日一般清澈。


    他有些无奈的皱眉,把手中沾满鲜血的长剑展示给特丽莎,“你每次也是这么狼狈吗?”


    特丽莎哈哈笑起来,顺手丢给他一块布巾回道:“不,我大多时候说不定会更狼狈。”


    他们的马是临时从马行买来的马,平日里不怎么见血,途中遇这一遭,受惊不小,特丽莎把他们往克莱斯特身边牵,他们犟着怎么都不肯过来。


    特丽莎嘶了一声,“看来下次我们得挑些胆大的马,不然路上骑到一半就变成马骑我们了。”


    克莱斯特一边擦去手和大剑上的血液,一边回道:“希望它们这一路可以快点成长,不然还真的是。”


    克莱斯特把自己打理干净,将地上斩成几段的幼蟒收起来。


    虽然幼蟒并不完整,但到底是魔兽,说不定会有些炼金术士或者女巫收购。再不济,条件恶劣的时候也可充饥。


    两匹马受惊不小,特丽莎和克莱斯特牵马离开鲜血淋漓的血地,安抚了好一阵才让它们肯继续好好前行。


    路上耽搁了时间,等他们远远看见村落的时候,太阳都快落山了。


    村子里似乎都是泥土与木混建的屋舍,中间有个颇大的房子,旁边零星拱卫着几间小点的尖顶房子。


    村落外围设有瞭台,见他们远远而来,守卫的士兵吹响了长哨。


    不一会儿就有人出来询问他们的来意。


    那是个满命风霜的中年男性,困苦的生活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


    对方口音偏重,明显与克拉克的常住居民不同。


    他们沟通了几句,特丽莎确认了这就是他们要来的村子,对方也看到了他们带来的任务单。


    得知他们是来帮助他们解决魔兽的冒险者,男人脸上明显松快了一些。


    对方边把他们往村子里引边道:“这几天还好,一两天可能有一只。但就这样,村子里的牲畜还是被吃了不少。而且再过不了多久,就要开始播种了,再有魔兽过来的话,我们会很麻烦。”


    “马上就要天黑了,我去和村长说一声,让他安排你们休息。”


    “好的。”特丽莎点点头,看对方往中间的大屋走去。


    村庄里的房子没有隔温的砖瓦,窗子和门都开得极小,村落里人不太多,几间土房子和大房的间隙里,有几个孩童好奇地看着他们。


    与一般的孩子不同,他们的眼睛里除了好奇还有戒备。


    特丽莎下意识的望过去,他们便倏的缩下脑袋,把自己往掩盖的草垛后面藏。


    冬日的风还是有些冷,他们露在外的脸蛋上被冻出浅浅的红。


    男人很快引着一位约莫四十岁的长者前来,顺着特丽莎的视线,他们瞧见了草垛后的孩子们。


    男人以方言吆喝了几句,几个小孩子作鸟兽散。


    长者脸上纹路更深,皮肤被太阳晒成比土地更深的褐色。


    他脸上带着客气的笑,将特丽莎和克莱斯特引到就近的一座房屋前道:“我们这里条件不好,和城里是没法比的。”


    “不嫌弃的话你们可以住在这里,村里余柴不多,我们能提供得有限。”


    “当然,晚上如果还是冷的话,”长者指了指中间的大房,“你们也可以来,大家挤着睡会好过一些。”


    这几乎是克莱斯特见过的最差的住所。


    长者借给他们的房子,是一个约莫只有两个马车车厢那么大点儿的孤零零的小房。


    门窗都开得极小,别说克莱斯特,就是特丽莎为了进房子,都不得不弯腰躬身。


    ——如果不是围绕在中间那栋大房的周围也多是这种小房子,克莱斯特说不定会想他们是在刻意针对他和特丽莎。


    特丽莎本身就对住的地方没抱什么希望,点头应下来。


    ? 第 63 章


    村里唯一的一匹马前几天被魔兽咬死了, 马厩空了出来,男人把他们的马栓去马厩里。


    比起城市里规整干净的马厩,那显然要粗陋得多。


    不过有比没有好, 特丽莎也不挑剔。


    她看了一眼马厩的方向, 先一步钻进了房子。


    门和窗都太小,一进入房子, 就像直接走进了夜晚。


    克莱斯特随后进来, 他往旁边让了一步, 将门外昏黄的晚阳让进来。


    借稀薄的光, 特丽莎看清了房子里的模样。


    离门远的一边,靠墙是个土块垒起来的充作床的东西, 上面铺了一张破旧的单子,下面垫了编织垫,编织垫下有零碎的稻草支出来。


    紧挨着床头的墙边嵌了一个简单的壁炉,壁炉里灰都被清掉了, 只留下冷冷清清的膛。


    壁炉另一边, 摞了几个缺牙少瓣的容器,像是烧汤的陶锅。


    紧挨床脚的地方放了一张矮桌。桌上倒扣了一个水杯,还放了一个旧瓶子,里面装有什么液体。


    特丽莎拿起来晃了晃, 磨花的玻璃里, 隐约有絮状的细小沉淀。


    ——应当是他们自己酿的酒水。


    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他们不是她这一路上路过的最穷的村庄,但绝对是她路过的、城镇边最穷的村庄。


    门开着,风一直往里吹, 克莱斯特把门带上。


    特丽莎抬头问他:“你饿吗?”


    “不饿, 但我想我们需要吃点东西。”


    冬季还没过去, 尽管克拉克的冬天不像荆棘那么刺骨,但夜里的低温也很难捱,吃饱了肚子,会好受一些。


    特丽莎赞同的点点头。


    村里不像城镇,物资不丰不说,频繁的烧火做饭也是一件耗费木材的奢侈行为。


    他们大多一天只中午吃一顿热食,晚上不一定会吃饭,要吃也是吃些之前烤好的干粮。


    特丽莎和克莱斯特自己带了干粮,也没想着去吃村民的东西。


    克莱斯特正要往特丽莎的方向走,房门被敲响。


    他脚步一转,回身去开门。


    刚才见过的男人站在外面。他的怀里抱了一把柴。门一开,他把柴火往克莱斯特怀里送,“这是村长让我送来的柴。”


    他们倒是没有刻意苛待他和特丽莎的意思,送来的柴虽不多,但看样子都是细挑过的好柴。


    “谢谢。”克莱斯特礼貌回道。


    克莱斯特的礼貌似乎让他有些窘迫,男人不自在的咳了一下,他看着克莱斯特,嘴唇向上拉了一下,露出个友善的笑,“虽然前来帮助的冒险家们各有手段,但我还是要再和你们说一下,夜里冷的话,可以去村里的大屋。虽然条件不好,但至少会好过一些。”


    克莱斯特脸上也露出个友好的笑:“谢谢,我们会考虑的。”


    卡在门口说话,里外里一吹风两人都冷,男人送柴的任务已经完成,点点头离开。


    克莱斯特回身把柴放到壁炉,特丽莎已经掏出了食水等他一起。


    房间不大,除了那张窄床没有别的落脚的地方,特丽莎坐在一边,招呼克莱斯特一起。


    空气里有浮尘,人一挪动就带起一阵。


    克莱斯特擦擦手,坐在特丽莎另一边。


    他一坐下,特丽莎熟练地按开隔音器。


    他们彼此相熟,不必客气,特丽莎分了他一块干饼,边吃边道:“明天一早,我们去后面山林吧。”


    村庄本身紧邻着他们开垦出的农田,加上本身地形的原因,若是有魔兽,很容易察觉。


    麻烦的是村庄后的山林,可能会藏有魔兽。


    “嗯,”克莱斯特应道,“带我们来的那个男人应该是猎户,他鞋子上那一圈兔皮像是近期新制的。或许可以请他同行。”


    特丽莎:“我们不是第一批到的,不管是瞭望的守卫还是那个男人、以及村长,他们都很熟练。一切都井井有条。”


    他们不富有,在冒险者公会挂出的任务也因酬劳较低而排在后面。魔兽肆虐是今冬才有的,如果不是被逼到这个地步,他们也不会去挂任务。


    可他们表现得格外熟练,如果不是他们早就预演过很多次这种情况,那么就是在他们之前,也有冒险家来过。


    克莱斯特垂眸想了一瞬,“我们一会儿去把柴还回去。”


    特丽莎嚼干饼的动作慢了一拍,随即脸上露出个笑意,“我也是这么想的。”


    把柴还回去,去村中心的大房过夜。


    一来确实更暖和,二来他们能多了解些讯息。不管是魔兽的具体情况,还是先前来的那位冒险家遇到的困难,他们都能了解一些。


    没有掰碎了说开,但他们就是这样理解了彼此的意思。


    这种少有的默契让特丽莎忍不住又看了克莱斯特一眼。


    克莱斯特对她笑笑,飞快的将剩下的干饼吃完。


    两人吃完,简单整理了一下就抱着柴出门。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蒙蒙的灰光拢在天边。


    远远的,村口瞭望的守卫那里燃起一个红色的小点。火把像夜间的萤火,让人忍不住多望几眼。


    特丽莎和克莱斯特借着月光抱着柴走到村口的大房子前,在寒风里敲响了木门。


    大房子比他们之前待的那个小房子大了许多,从外看去,几乎与莫多老板的旅馆差不多大。


    木门被拉开,他们先前见过的那个男人出现在门后。


    男人见是他们,脸上露出个笑,他回头向里面用方言说了一句什么,随即撩开厚帘请他们进去。


    厚帘后,还有一段廊和另一厚帘。


    一进入这段短廊,冷风就少了许多,隐隐的暖意从帘子后透过来。


    帘子后,木屋的大堂里,火炉旁密密麻麻围坐了五十多个男女老幼。


    柴火烧出噼啪的声响,火焰的温度和人类本身的温度在不大的空间里传递,驱逐了不少寒意。


    但这样多人挤在并不宽阔的空间里,换来温暖的同时,气味绝称不上好闻。


    ——汗味、木柴和马粪燃烧的烟火味、尘土味和皮毛上的油脂味混杂在一起。


    村民们不知原本在说什么,反正自他们进去后,除了不懂事的小孩子的咿呀,几乎无人说话。


    ——村民们都在看他们。


    好奇、警惕、欢欣、怯怯……眸中情绪各不相同。


    五十多个人一起行注目礼,哪怕他们并无恶意,对寻常人来说都是不小的压力。


    但特丽莎好像无所察觉,她肩膀松垂,对望着他们的人们友善又坦荡的笑笑。


    克莱斯特唇向两边抬起,眉眼下弯,缓缓点点头。俨然一副矜持但友善的模样。


    这么小的村子,几乎不存在秘密。早在他们来之前,村民们早就将他们讨论过一遍了。


    特丽莎和克莱斯特两人进入屋子里没有露出嫌弃和厌恶的情绪,又都表现得友善,原本略有些紧绷的气氛也逐渐松弛下来。


    围坐在中间的长者向他们招招手,“过来烤烤火吧。”


    两个村民往身旁的村民的方向挤挤,给他们留出两个空位。


    特丽莎和克莱斯特道谢后,一同坐进他们让出的位置。


    位置不大,他们坐下后几乎是紧贴在一起。


    她身上的热量源源不断从旁传来,哪怕隔着衣物,依旧让克莱斯特呼吸浅了几拍。


    克莱斯特抑制着往她身上贴得更紧的想法,捻了捻手指,竭力将注意力转到难闻的气味或者将要展开的谈话上。


    村长本就想与他们聊聊关于魔兽的事情,他们主动过来,两方有意,很快攀谈起来。


    村长对村子的情况了如指掌,你来我往几句便将村子目前的情况说与特丽莎。


    今年其实秋天就与以往不同,他们的村子里曾遭过一只狼魔兽。入冬之后,魔兽吃不饱就更频繁了。


    最麻烦的是,山林里有一只熊魔兽,爪牙异常锋利,皮毛紧实,寻常武器伤不到它。


    前几天村子里的马就是被它吃掉的。


    也确实有过一个冒险家来帮助他们,只是前日进入山林杀熊后就没出来了,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他们昨日和今日找了两圈,都没有找到他。


    村长与他们闲谈时,其他村民并不完全安安静静的听他们讲话。


    围坐在一起的人们三三两两的闲话,只是他们的口音太重,特丽莎偶尔听了几句,也只能听懂几个常用的单词。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但就在某一个时刻,特丽莎忽然发觉,周围好像静了。


    原本闲话的村民们都不讲话了,村长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对特丽莎解释道:“到我们祷告的时间了。”


    特丽莎了然,笑道:“那我们不打扰了。”


    说完,特丽莎拉着克莱斯特站起来往外围退去。


    大陆上的人类国家大多信仰光明神,这是一种统一的信仰,但并非只信仰光明神本身。


    许多地区会保有他们对光明阵营其他子神的信仰。比如歌唱与欢庆之神、制作与纺织之神、种植与丰收之神、锻造与冶炼之神等等。


    特丽莎对霍尔林格以南的地区了解不多,看不出他们原本是哪个“林格”,也不清楚他们信仰哪个子神。


    只见村民们将火炉与村长围在中心,双手捏抱成奇特的拳形放在心口。他们闭眼垂头,同时开口诵唱。


    他们的歌浑厚低沉,旋律像鼓点一样咚咚。语言并非特丽莎所知的某种,只能听出爆破音很多。像是种子顶开石板,从缝隙中萌芽,又或者是干旱的沙漠里浑身利刺的仙人掌。


    他们是虔诚的,也是庄严的,特丽莎和克莱斯特站在他们围成的圈外,像是见证了一场朝拜。


    ***


    天色已经不早,祈祷完,村长安排众人休息。


    村民们就把墙边立着的木板拿下,围绕着火炉拼成一个大圈。


    寒冷的冬夜里,他们挤在这样的木“床”上睡觉,围着火炉取暖。每夜留两个人交替看管火焰。


    特丽莎和克莱斯特是客,村长将靠近火炉的两个好位置要留给他们。


    村民里还有妇女和孩子,他们身体强健,特丽莎便主动要求睡在更靠边的位置。


    村长感慨的看了特丽莎一阵,最终答应。


    ***


    火炉的炉盖被掩上,明灭的火焰燃烧在炉膛里,室内昏暗一片。


    人挤人,特丽莎平躺不下,只得面对克莱斯特侧卧。她这个角度,一片黑暗里,对面的克莱斯特面容一片模糊。


    她注视着约莫是他眼睛的位置,试图看清他是否清醒,却败在黑暗的掩映下。


    想着“加西亚”的村庄,想着袭击的魔兽,想着未知下落的冒险家,想着那栋小屋,特丽莎心头有太多猜测和想法,迫切的想与几次想法都与她一致的克莱斯特谈谈。


    但这不是时候。


    特丽莎的嘴巴微微开合又抿紧,半晌从鼻腔里发出轻轻的一声“吭”。


    克莱斯特呼吸浅浅,气流一阵一阵穿过他们中间的空隙。


    炉膛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噼啪声。守夜的村民挪开炉盖往里添柴,火焰借着这个间隙窜出一缕。


    橙红将黑暗的房间照亮了一些,那一瞬间,特丽莎终于看清对面躺着的人的面容。


    他没睡,如她一般望着她。橙红色的火焰小苗在他的眼底招摇,火焰之中是她的面庞。


    克莱斯特的唇缓缓勾起来,他无声的对她说『快睡,明天说。』


    特丽莎的眼神忽的凝聚到克莱斯特的唇上。


    短短几日的旅程里,让她更加清晰的意识到,他可能是真的了解她。


    只是,这也知道的吗?


    像是重回了那个挂满星星的夜晚,特丽莎恍然想起自己在那一瞬间心动的感觉。


    夜晚放大了情绪,或者是他放大了她的情绪,特丽莎再一次有了亲吻他的冲动。


    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克莱斯特的唇弯起的弧度更大了,火光映照的唇像是某种无声的邀请。


    特丽莎盯着他的唇。


    恰在此时,守夜人添完柴,重新盖好炉盖。


    房间重归黑暗。特丽莎再一次看不清对面人的容颜了。


    她抿紧唇,重重闭上眼睛。


    不行。


    她得对他负责,也得尊重他的意愿。不确定能给予对方相同的心意,她就不能仗着对方喜欢她而放纵自己。


    黑暗里,克莱斯特好像笑了一下。只是那声音太轻,轻得像她的错觉。


    ? 第 64 章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 守夜的村民没有再往火炉里添柴。


    火焰带来的温暖在清晨的冷气里慢慢消散。


    不多时,通铺上便有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响起。


    村民们陆续醒了。


    特丽莎吸了口气,将自己从木板上撑坐起来。


    盖在身上的毯子卷下, 覆在其上的细小灰尘也在动作间落了一些。


    特丽莎偏头去看克莱斯特。


    克莱斯特似乎仍在睡。


    他侧卧着, 胸膛随着悠长的呼吸缓缓起伏。周遭是破旧的木板和枕,清晨朦胧的光线里, 海妖美得像是误落泥泞的珍珠。


    特丽莎往下卷被子的动作都不由自主放轻了。


    可周围的村民显然没有这样的想法, 他们打着哈欠起身, 把木板重新推起立回墙边。


    没有吃早饭的习惯, 三五村民交谈着往外行去。


    这些动静似乎惊动了克莱斯特,特丽莎看见他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眼睛在下一刻睁开。


    眼神有一瞬间从睡意中醒来的懵然,他下意识的看向特丽莎的方向,看到床铺空空如也,才顺着被卷起的被子抬眸看向特丽莎。


    特丽莎清晰地看到, 他平直的唇线在看到自己的第一时间就自然的扬起。


    墨绿色的眼底也染上浅浅的喜意。


    特丽莎的心好像也被他下意识的笑勾了一下, 带出一点酥痒。


    克莱斯特撑坐起身子。


    “早啊。”他道。


    声音穿过混乱,钻进特丽莎的耳朵。


    特丽莎吸了口气,把被子放好,笑回:“早。”


    克莱斯特其实早醒了。


    但任谁醒来看见身边的人直勾勾盯着自己, 恐怕都不会高兴的。更何况他们的关系还没发展到这一步。


    克莱斯特便重新闭目敛息, 佯作熟睡。


    直到她起床,他才随之清醒。


    除了几个小孩子还在赖床,村民们已起得七七八八。


    克莱斯特起来,和特丽莎一起, 把地上的木板抬着推靠回墙边。


    冬日里的生活仍旧忙碌, 除了腌制肉类, 喂养牲畜,各种家务,还要捡拾柴火,若有能力还要去狩猎一些兔子山鸡。


    ——大型的野兽是不行的。


    不管是森林里的树木还是动物,都是领主的财产,随意砍伐或者狩猎,被逮住的话是被被处刑的。


    最近因为有魔兽来袭村,身强力健的人们还得拿着他们简陋的武器守备。


    特丽莎和克莱斯特为此而来,两人将木板推回去后,便向村长请求给他们分配个向导。


    昨日带他们过来的那个男人是最好的选择。


    他们若想害村民,完全不必这样大费周章,加上昨日相处,村长对他们有了基础的信任,很快便信任的叫来那个男人。


    “他叫弗洛,就让他陪你们进山林吧。”村长道。


    三人整装,往村庄后的山林行去。


    无雪,树枝干巴巴的支在树干上,低温让土地都变得硬。


    弗洛手里倒提一把长镰,背上背了个木筐,见到野生的食用菇生长便摘了丢到筐里。


    特丽莎和克莱斯特跟着他走,见到一样的,便也顺手摘了丢进去。


    边走边聊,弗洛问他们从哪来。


    “阿克尼亚,”克莱斯特道,“我们都在大陆上游历,听说今年这里魔兽多,就来帮忙,顺便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魔兽做材料。”


    “唔。”弗洛了然的点头。


    这是最寻常的答案,他们之所有挂酬劳那么低的任务都时不时有冒险家来帮忙就是因为魔兽本身可能是很好的材料。


    但最讽刺的是,若是村子里自行猎杀魔兽,至少要上缴一半的战利品给领主。这些冒险家却不然,他们需要上缴的税要低得多,甚至很多时候,他们猎走魔兽领主都不知道,而且就算知道也不一定会追究。


    克莱斯特说他来自阿克尼亚,弗洛便默认特丽莎也是一样,没多询问。


    克莱斯特想了一下,由魔兽伤害他们,领主管不管为开头,打开了弗洛的话匣。


    弗洛与他们解释说村民们原本都是艾柏林格的子民,亡国后才被迁到了这里。


    他们原本是上千人的大村落,可惜被分成了几拨。子女与父母分离,妻子与丈夫被拆散,他们被无形的大手撕扯得七零八落,路上也死去许多同胞。


    他们这个小村子,每年上交的税款都不够士兵跑一趟剿灭魔兽的费用,领主不会花这种不会回本的钱。


    克莱斯特感同身受的长叹几句,问及当年霍尔林格吞并其他国家的缘由。


    弗洛原本是要破口大骂的,但再看了一眼他们后生生忍住。


    涉及国王本人,因为侮辱国王不光是他要受刑,搞不好还要牵连整个村子,心里再多不满,也只能吞下。


    他只道:“原本艾柏林格有一条精金矿。”


    特丽莎和克莱斯特对望一眼,彼此都心知肚明这是什么意思。


    特丽莎将话题转开,问起前几日来了又失踪了的冒险家叫什么,长什么样子。


    “梅厄,”弗洛立马道,“他有一捧很漂亮的胡子。”


    说完他想了一下才继续道:“比你高些,但没有他高。”


    “大概三十岁,身材精壮,褐色短发里夹杂了不少白发。”


    “他有像猛兽一样坚毅的眼神,你们要是看到就不会认错的。”


    ……


    他们已在森林中走了许久。


    说话间,已走到一个坡顶。


    四周仍是光秃秃的密林,远处是山体隆起的凸起。


    弗洛停下,遥遥指着那处隆起低声对他们道:“前面拐过去有个山洞,那只熊魔兽经常在那里休息。”


    野兽熊通常没有固定的居所,但那只魔兽熊似乎格外钟情于这个山洞。


    以他几次与那只熊魔兽打交道的经验来看,再往前走很可能会惊动对方。


    特丽莎看出他的戒备,让他离远些等他们回来。


    这不是弗洛为人的准则,便说要与他们一同前往。


    克莱斯特抽出了自己的大剑,日光照耀在大剑的锋刃之上,明光晃得弗洛瞬间失语。


    “请相信我们,”手执大剑看起来只有脸好看的男人温和道,“我们会带着那只魔兽的尸体凯旋。”


    弗洛眼睛在大剑上流连许久,这才同意。


    特丽莎和克莱斯特看着弗洛往他们来时的方向退了很远,才转而往山体隆起的山洞处行去。


    “你看他说的有多少真话?”特丽莎小声问。


    “绝大多数,甚至全部。”克莱斯特回道。


    特丽莎点头。


    她也觉得对方至少绝大多数都是真话。


    魔兽是摆在面前的困难,这个无法撒谎也没必要撒谎。


    村子里的村民团结、服从,以及他们共同的信仰,这非得是一个团体一同经历过磨难才能养成的东西。还有提及国王时,他那恨恨却又生压下去的模样……关于艾柏林格的事情应当也是真的。


    而且他说的一部分内容也与他们在克拉克得到的讯息一致。


    她思考什么东西的时候嘴唇会无意识的松弛,如今她注视着前方,嘴唇并未抿紧。


    山坡上的山洞越来越近,克莱斯特目光从特丽莎的嘴角收回,握紧手中的大剑压低声音对她道:“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细节,等一会儿杀掉魔兽我再和你说。”


    特丽莎侧头看了他一眼,点头应道:“嗯。”


    猛兽住久了的山洞气味常常很大,他们没等靠近山洞口,克莱斯特就嗅到了那股腥臊。腥臊之中,还掺有很淡的血腥气。


    只是,不管是克莱斯特还是特丽莎,他们都没听到什么特殊的动静。


    那是一个锥形的洞口,洞口岩壁可见清晰的熊爪印。


    特丽莎招来小股的火焰,点燃火把举着前行。


    他们一直警惕着洞里可能有的熊魔兽,谁知走了不到几米,火光照耀之处,忽的出现一颗熊头。


    特丽莎脚步滞了一刻,上前查看。


    这是一个单向出口的山洞,再往里走,散落着一些熊吃剩的残渣。


    没有人类的骸骨,也没有脏器或者什么身体组织。


    除此之外,除了大片的血迹,这个山洞里确实只有一个熊头。


    熊颈的断口血早就凝结了,但熊头尚未腐坏,看样子是近几日有人杀了它。


    特丽莎提着熊头,与克莱斯特道:“出去说。”


    两人出了洞口,特丽莎又打量了一阵熊头道:“看样子我们来晚一步。”


    这确实是魔兽无疑。


    除非山林里还有另一只熊魔兽,否则这应当就是祸害他们村子的那只。


    算算时间,应当是那个梅厄杀了后离开了。


    特丽莎把熊头包裹好装起来,“你刚才要和我说什么来着?”


    克莱斯特目光从熊头上收回,晃了晃手里的大剑,“弗洛的长镰,还算锋利。”


    “他们没有自己锻造武器的条件,应当是从外面买的。”


    “你还记得铁匠铺里的老板娘说,不敢随便卖给他们东西么,那把长镰上没有印迹。”


    “以及,”克莱斯特笑了一下,“我们在铁匠铺试大剑的时候,我在角落看到堆积了闲物。菜刀、镰刀、锄头……”


    “还有看起来像是锻造失败的剑戟。没有印迹。”


    理论上说,铁匠铺这些东西不管是锻造还是售卖,都要留有账薄备查,数量对不上的时候可能会招来灾祸。


    但是“损耗”在一定范围内,铁匠自己是可以控制的。


    用边角废料做些日常的东西不算过分,不声张的时候也不会有人故意苛责。


    克莱斯特笑望着她,“他们确实很苦,但或许,也不至于真的山穷水尽。”


    领主可能确实并不在乎他们,可在领主之外,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之外,有人能理解他们的艰难,同情他们的遭遇,愿意在规则的间隙,给予他们一个小人物所能给予的帮助。


    这些隐于细枝末节的东西,是特丽莎不曾注意到的。


    特丽莎望着克莱斯特的眼眸,忽的笑开。


    ? 第 65 章


    弗洛听话的躲得很远, 特丽莎和克莱斯特看不到他的身影。二人整理好东西往回走。


    山林并不茂密,冬日里树木落尽了树叶,或粗或细的枝干没有挡住太多视野。


    特丽莎和克莱斯特正在商量下一个村落去哪里, 忽听远远传来脆枝被踩断的、脚步重重踏在土地上的声音。


    特丽莎和克莱斯特收声, 往发出声响的方向看去。


    一个矮瘦的身影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他们的方向奔逃。


    “救!救命!”那人大喊着。


    那是一个衣着鲜亮的男人,头发在奔跑间被颠簸得散乱。并不适宜奔跑的尖头靴子似乎在逃命中跑丢了一只, 白袜上沾了泥土和草叶。


    看到前方人影, 就像看到了生的希望, 他跑得更快了。


    与此同时, 从他身后扑出一只花纹猛虎。


    猛虎跃起,利爪压在他的肩头, 几百斤的身体重重下压。


    一声沉重的闷响里,男人被老虎死死压在地上,腾起小片的灰尘。


    他语无伦次的呼嚎着,两臂疯狂的向后反击, 可惜角度不对, 无法对老虎造成有效的伤害。


    被激怒的老虎张开血盆大口,对准男人的脖颈下咬——


    脖子上的腥风让男人气血上涌,脑子也仿佛嗡的一声,将死的念头让他越发癫狂的挣扎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临死前的错觉, 男人恍然听到了一声尖利的高音。


    压在脊背上的猛兽似乎迟滞了一瞬, 赤红从他的头顶飞过,将老虎从头至尾劈成两半,最后扎进土地里。


    一切都发生在毫厘之间。


    下一刻,红发的武者跃到他的身边。


    猛兽滚烫的热血淋漓地洒在男人身上, 虎眸失了神采, 嗒的一下砸落在男人颈旁。


    粗硬的虎毛刮擦着颈侧, 冰冷的兽牙仿佛贴着他的皮肤,加上身体上的重量,男人越发失态的哭嚎挣打起来。


    她的重剑太沉,剑头斜插进地里不深,剑柄便坠着往下落,眼看要落到男人身上,特丽莎伸手握住剑柄,将大剑收回储物戒指。


    担心剑锋伤到这个可怜人,特丽莎投掷的时候注意了大剑的角度,因而老虎并未被完全豁开,肚腹处还连着。


    特丽莎提着老虎脑袋,将整个老虎尸体丢在一边。


    趴在地上的男人还陷在恐惧里挣扎,无意识地锤了特丽莎小腿好几下。


    克莱斯特攥住他的手腕,把他从地上提起来。


    男人闭着眼睛还在挣扎,舌头像是打了结,嘴里在说什么谁也没听懂。


    “醒醒,你没事了。”特丽莎拍拍他的肩膀。


    男人还在挣扎。


    克莱斯特看了特丽莎一眼,轻缓的旋律从他口中飘出。


    挣动的男人当时停住了挣扎,克莱斯特松手,让他靠着树干半坐着。


    特丽莎把虎尸收起来,回头去看那个一身狼狈的男人。


    他身着鲜艳富贵,只是如今鲜血泥土草叶乱七八糟的沾了一身,看着格外狼藉。


    特丽莎在他身前蹲下,克莱斯特给她指了指男人的袖口及靴边示意她看。


    袖口靠里的部分有磨损的痕迹。尖头靴子虽然看起来原本是油滑光亮的模样,但似乎并不特别合脚,比他的小腿要粗一圈不说,靠近小腿的内圈还有几道划痕。


    靠着树干的倒霉蛋幽幽醒转,见到面前的一男一女,怔了一下往他先前待着的地方看去。


    猛兽虽然不在了,但留下的大片血迹却渗入了土地,将土地染成了黑色的一片。


    颈侧好像提醒一般,传来幽幽的血腥味。


    男人忍不住干呕。


    特丽莎起身让开。


    “你没事了。”她道。


    男人干呕了一阵才缓过来。


    他欲哭无泪地看看狼狈的自己,扶着树干从地上慢慢站起来和他们道谢,“谢谢你们,两位勇士。”


    说完,他清了清嗓子,眼睛从特丽莎身上转到克莱斯特身上,脸上的表情从心有余悸转为带着一丝忐忑的骄傲,“我叫乔·麦子的拥有者·英明的继承人·光明的坚定追随者·兰迪威彻夫斯特·盖姆·波鲁·安第维尔”?


    那一瞬间,特丽莎的五官都皱了起来。她在露出了一个难言的表情后竭力将自己恢复平静好不至于太失礼。


    她知道按照霍尔林格的规矩,完整的人名包括名、姓、荣誉称号、封号、出身等等很多东西,但面前这个狼狈的男人,还是自她进入霍尔林格,第一个自我介绍把名字说得这么长,严格按照规矩来的。


    见特丽莎这样,男人似乎误解了什么,他越发紧张的重复了一遍。


    “嗯嗯,我知道了,”特丽莎一点头,“不用客气,我们要离开了,再见。”


    男人急了一下,伸手去拉特丽莎的衣袖却被克莱斯特眼疾手快的往他手里塞了块手帕。


    克莱斯特指指他的颊侧,友善道:“擦擦吧,不用客气,不用还了。”


    “谢谢,”男人攥紧了帕子,嘴皮子像打架一样快速道,“你们能不能带我出去?我的马丢了,再来一只老虎的话,我……”


    特丽莎打量了他一阵,点点头道:“可以。”


    见她答应,男人明显松了口气。


    按照霍尔林格的命名规则,特丽莎知道他的名字是乔,那一长串名字里的“波鲁”是他的中姓,代表他家是霍尔林格的开国贵族。


    他既无侍从,身上衣服瞧着也只表面富贵,要么是家道中落的开国贵族,要么是编了贵族身份的骗子。


    鉴于在霍尔林格冒充贵族也是重罪,特丽莎更倾向于他是前一个。


    有国王和克拉克领主的前车之鉴,特丽莎对霍尔林格的贵族普遍印象不好,他们还要返回“加西亚”的村子,带回这样一个贵族对村民们来说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特丽莎想了想,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克莱斯特,清了下喉咙道:“那跟着我走吧。”


    克莱斯特看了眼她的行进方向,转头便与男人闲谈起来。


    不管是说话的语速语调还是说出的话本身,克莱斯特都让人挑不出毛病。


    和克莱斯特相谈甚欢,名叫乔的男人没多久就把自己交代了个干净。


    他也是去参与圣继日的,只是非常戏剧性的在克拉克迷路。


    他有一匹马,一路行到克拉克的时候地图受潮洇了,他凭借着记忆把地图补全,结果走着走着就把自己绕在深山老林里绕丢了。


    他在森林里游荡了两天,身上东西都快吃完了,马儿在猛兽的袭击下死去,如果不是遇到了他们,自己恐怕也要葬身虎腹。


    听他说得差不多了,克莱斯特拉住特丽莎,暗示性的问她:“这里是不是已经走过了?我们好像迷路了。”


    特丽莎一边嘟囔着没有吧,一边往前后望了望,这才懊恼的叹了口气,“好像真是。”


    乔那张倒瓜子的脸上满是茫然。


    特丽莎和克莱斯特两人就他们前后走过的路认真商讨比对了一下,最后不得不对乔道:“抱歉,我们真的是迷路了。”


    “啊,”乔看起来有些慌,“那怎么办?”


    特丽莎佯作思考的模样,沉思了一阵对克莱斯特道:“你们待在这里,我去前面找找看能不能找到刚才我们来时的路。”


    “也只能这样了。”克莱斯特应完,又叮嘱了几句才目送她离开。


    乔全程眼巴巴的看着他们,最后看着特丽莎渐行渐远。


    克莱斯特回身对他温柔一笑,“没事,我们等一会儿就好。”


    ***


    特丽莎当然没有忘记来时的路,她是故意的。


    直到走出乔和克莱斯特的视线,她脚步一转,飞快的往先前弗洛等他们的地方跑去。


    弗洛久等他们不归,见到特丽莎的身影才松了口气,只是她身后没有克莱斯特,他又忍不住张望。


    特丽莎言简意赅的对他把乔的事情说了一遍,问他:“我们的马还在村子里拴着,可以直接将他送回去,要带他回村子里休整一下吗?”


    弗洛咬牙想了想,最后还是道:“带回村里吧。”


    不管是被这个贵族自己还是克拉克的领主知道,他们曾经“见死不救”这个男人的话,他们都要受到惩罚。


    特丽莎得了准话,点点头带着弗洛返回去找克莱斯特和那个男人。


    克莱斯特见她回来带着弗洛,便知他们决定,但他脸上还是表现出了适当的疑惑。


    “太巧了,”特丽莎笑道,“我走了没多久就遇到了我们借住的村子的村民。”


    “听说我们受困,他立马放下手里的活来帮我们了。”


    克莱斯特配合的露出感激的神色,乔也瞧着欣喜极了。


    四人便一同往村子里返。


    弗洛心里虽然不喜欢乔,但表面上看去至少谦卑又尊敬。即将见到村落的喜悦让乔也没有显得太难相处。


    返回村子后,村长得知此事,连忙恭恭敬敬的将人请走了。


    特丽莎看着乔被人簇拥着离开的背影,偏头问身边的克莱斯特,“他名字里‘兰迪威彻夫斯特’是什么意思来着?”


    这些在船上的时候船长与他们科普过,但特丽莎记不清“兰迪威彻夫斯特”代表着农业还是矿业来着。


    克莱斯特回想了一下乔说过的那一长串名字,靠近特丽莎小声道:“他叫乔,家姓安第维尔。贵族,信仰光明,以农业发家,是开国贵族。‘盖姆’是一个默认的贵族身份,他并不想告诉我们他的爵位,”


    他知道她只是问“兰迪威彻夫斯特”,但他还是将整个都解读了一遍。


    说完,他直起身,笑望着特丽莎,“我们对一下,不知道我别的记得还准不准确。”


    特丽莎真的和印象中自己记得的信息比对了一下。


    她点点头,“唔,应该是对的。”


    克莱斯特笑望着她。


    ***


    村长让人打扫了一间干净的房子出来,恭敬的将乔请进去,并请求对方原谅他们的粗陋。


    虽然条件看起来很糟糕,但乔似乎并没有苛责他们的意思。


    村长松了一口气。


    没有停留太久,村长退出乔所在的房子。


    特丽莎已在等他,见他忙完,前去与他说魔兽的事情。


    特丽莎将熊头递还给村长,道:“我们去的时候这个魔兽已经死了。”


    按理说,魔兽被处理掉的事情村里应该是知道的,但看弗洛的样子,他似乎对此并不知情。


    村长翻看了一下熊头,对特丽莎道:“多谢您跑这一趟了。这应该是梅厄先生杀的。也许他有事,先一步离开了。”


    特丽莎点点头表示理解。


    任务单上,他们挂的只是猎杀魔兽,并没说明几只。特丽莎和克莱斯特商量了一下,两人决定再在这个村子待两天,看看有没有新的魔兽来袭。


    入夜之后,特丽莎和克莱斯特照例去村中的大房过夜,众人仍旧围着炉火祷告。


    祷告结束,大房门被敲响。


    弗洛去开门,就见门外站着乔和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被派去照顾乔的村民。


    人已经到了这里,没有将他赶出去的道理,弗洛不得不让开。


    乔边往进走边道:“冬天的晚上确实太难过了,听说你们都在这里过夜,我也想来……”


    掀开帘子,屋内的气味明显让他窒了一下。


    诡异的停顿了一瞬,他还是继续艰难道:“住。”


    村长惶恐的表示这里环境不好,请他去住单间,乔犹豫了一阵,坚决的拒绝了。


    哪怕这里坏境简陋,气味难闻,但这种人挤人带来的温暖似乎轻易俘虏了他。


    委婉的劝说无用,他们又不能真的拒绝。村长只得让众人放下木板睡觉。


    最好的位置当然是留给他的,村长甚至想让他单独睡一块木板。


    但这样显然失去了那种拥挤的温暖,乔再次拒绝了。


    就这样,村民们惶惶的睡了一夜。第二日起来的动静都小了太多。


    特丽莎和克莱斯特醒来的时候他还没醒,村长悄悄将他们叫到一边,询问他们能否将马匹借给他们,好让村民送那位意外流落这里的贵族返回克拉克。


    特丽莎欣然应允,村长如释重负。


    与村长说了一声,特丽莎和克莱斯特出门去继续寻四周魔兽的踪迹。


    只是晚上等他们返回村子,发现原本应当已经离开的乔居然还在村里。


    他穿着寻常人家的灰布衣袍,蹲在一栋房前与三个小孩在玩石头。


    三个小孩子有些拘谨,像三只小鹌鹑一样与他一起蹲在地上。


    见到特丽莎和克莱斯特回来,乔从地上站起来满脸喜意的与他们打招呼。


    “你没回去?”特丽莎问他。


    乔迟疑了下,讨好的开口,“你们什么时候返回克拉克?我能不能和你们一块儿走?”


    “为什么?你本来今天就可以到克拉克的。”


    乔望着他们,满眼信任,“跟着你们安全。”


    ? 第 66 章


    违和感。


    昨日他们在森林中救他, 当时他孤身一人,衣着表面光鲜,特丽莎还猜测他是什么死要面子的落魄贵族。


    可他若死要面子, 那么身上也该穿些彰显“富贵”的衣物才是。但他如今身上穿着一身灰布衣袍, 显然没那么虚荣。


    而且他身上这身虽然也旧,但合身干净, 材质也比村民们的好, 应当不是村民们给他的, 而是他自己的。


    进村之后, 他虽然也有些贵族讲究的臭毛病,但似乎并没有那么难伺候, 也没有太过苛责旁人。


    村中的大屋他住不习惯,也能一觉天明,甚至特丽莎和克莱斯特走的时候他还没醒。


    更何况自恃身份的贵族会和三个村民小孩子这样玩耍吗?


    如果这些都归因于他是个落魄贵族,前后多少有些说不出的违和。


    特丽莎看了他一阵, 开口道:“这在我们的计划之外, 如果送你返回克拉克的话,你能支付我们多少报酬?”


    一听要报酬,乔的脸上纠结了一瞬,随后与特丽莎商量道:“三十铜币行吗?”


    “不行, ”特丽莎摇头, “三十铜币都不够我的马吃一顿好料。”


    特丽莎环胸抱臂,“你该不会是骗子吧?只能支付三十铜币吗?”


    乔的眼睛因激动而睁大,他立刻大声反驳道:“我不是!”


    “我只是……我只是在森林中丢了我的储物戒指与钱袋!”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昂起头颅, 趾高气扬的对特丽莎和克莱斯特道:“帮助落难的贵族, 是你们的荣幸!国王会褒奖你们的精神, 神明也会赞扬你们的无私和奉献!”


    克莱斯特温温和和的提醒他道:“我们不是霍尔林格的子民,甚至我们信仰的子神可能都不一样。”


    所以不管是国王的褒奖还是你的神明的赞扬,对我们都无用。


    就像被戳破了的气球,乔身上那种气势瞬间荡然无存,他的态度软化下来,挣扎了好一阵才一副肉痛的模样与特丽莎他们小声商量道:“那五十铜币行吗?真不能再多了!再多我买不起马,去不了王都了!”


    特丽莎看了一眼身边的克莱斯特,极轻的点了下头,“我们考虑一下。明天给你答复。”


    “真没有转圜的余地吗,”乔有些纠结,“你们真的不需要贵族的嘉奖令吗?这对你们在霍尔林格行走会有帮助的,我甚至可以给你多写几个。”


    嘉奖令只是一张写满溢美之词的纸状,旁人或许会觉得这是无上的荣耀,但这对特丽莎和克莱斯特来说这玩意确实毫无用处。


    特丽莎摇头。


    得了特丽莎的答复,乔长叹了口气,看了他们好几眼才不甘心地道:“好吧,我等你们的回复。”


    直到乔离开很远,克莱斯特侧头问特丽莎道:“要‘问问’吗?”


    特丽莎明白他指的“问问”是什么意思。


    但乔与沃夫不同,沃夫是克莱斯特已有证据证明他在做伤天害理的事情,特丽莎才同意克莱斯特“问问”。


    乔虽然身上有些说不清的违和,但他本身并没有做什么害人的事情,甚至这些违和也并不能推断出他将做些害人的事情。


    特丽莎摇头,“不。”


    “就当是帮村民,”特丽莎道,“我们明天送他回去。”


    ***


    特丽莎和克莱斯特两人白天在村子附近转了一圈。山林里的魔兽很少,除了一只兔魔兽一无所获。


    原本打算明日启程去下一个村子,如今看来去下一个村子前得先把乔送回克拉克。


    特丽莎和克莱斯特和村长说了魔兽的情况和明天的计划,村长感激得再三向他们道谢。


    与昨夜无异,包括乔在内的大部分人都在大屋过夜。


    只是因他在场,今日村民们没有进行祷告,休息得也格外早。


    变故发生在午夜。


    村外瞭望守夜的人尚未察觉异常,睡在边缘的特丽莎和克莱斯特睡梦中听见窸窸窣窣的咔嚓声。


    看护炉火的守夜人掏了一根顶端燃着的木柴,火焰照亮那一小片空间的同时,特丽莎刚好睁眼,对上了一双赤红的小眼睛。


    特丽莎立刻翻身起床。


    守夜人的喊声几乎破音,“魔兽!!!”


    就像在滚烫的油锅中滴了一滴水,原本平静的屋内顿时沸腾起来。


    村民们像溅起的油花一样从木板上跳起来,随手捡起什么东西就充作武器。


    这样窄小的空间里,大剑不便出手,甚至窄剑和细剑也可能伤到在慌乱中乱跑的村民们。


    特丽莎抽了把匕首,眼疾手快的扎进了那只鼠魔兽的身体。


    与此同时,那种细碎的咔嚓声越来越大了,好像有无数只老鼠同时啃噬木屋的根基。


    “出去!”村长暴喝。


    他们似乎早有演练,得到出去的指令,两三个睡在门边的壮汉先行打开木门出去,其他村民紧随其后。


    鼠魔兽的啃噬让整个木屋晃动起来,土尘从屋梁上扑簌簌的落了人们满头满脸。


    特丽莎把手里的匕首塞给克莱斯特,顺手提起一个差点被挤倒的孩子。


    靠东的一块似乎啃噬的老鼠似乎格外多,木屋明显的向东南角塌陷下去,摇震的木墙上,歪斜的房梁发出将要破裂的嘎吱声。


    村民们撤离得很快,不过十几秒,就跑了个干净。克莱斯特推着特丽莎,从摇摇欲坠的木屋里跑出去。


    借着月光,村民们手执各式武器与满地乱跑的老鼠搏斗。


    被魔力激化过的老鼠比寻常老鼠更敏捷,村民扎下去的木矛、挥过的镰刃十有八九都扑了空。


    几个孩子跳脚惊呼,手里捡了石块去砸那一窜就过去的黑影。


    村民们反击,啃噬木屋的老鼠们停下,转而进攻空地上站着的人们。


    它们个头小,窜得快,在村民们脚边和岩石的缝隙奔窜,时不时在谁的脚踝或鞋上咬一口。


    特丽莎抽了柄窄剑,每刺出或斜劈一下都能斩杀几只魔兽。


    连续扎过几次,像是意识到她并不好惹,特丽莎身周的老鼠逐渐少了起来。


    起先有衣裤和鞋子抵挡,老鼠并不能一口咬伤村民,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衣裤和鞋面被咬开口子,不时有村民痛呼。


    特丽莎一个人刺击能杀伤的魔兽数量是有限的,这样下去拖久了不光会有人受伤,恐怕还会有人死亡。


    克莱斯特停下自己挥动大剑的动作,他快速观察过所有村民的位置,下一刻,村民呼呵声与武器挥击的声音中多了海妖的歌声。


    尖利的高音如针刺一般扎进在场每一个生物的耳中。


    就像被无形的丝线束缚,所有鼠魔兽都僵硬着身体如石头般停在原地,跃起在半空的鼠魔兽在惯性的作用下往前重重砸下。


    除特丽莎在内的所有人,瞬间双眸失神。


    特丽莎反应极快的在村民与村民间奔走,长剑如惊鸿掠水,每点过一处便杀死一只魔兽。


    单单控制魔兽亦或村民,对克莱斯特来说都很简单,但若是同时控制两者,就像要求他一手画圆一手画方脑子里还要想着三角一样,是件非常困难的事。


    胸腔里的空气飞速流失,声带上的瓣膜竭力鼓动,拉扯出撕裂的痛感,克莱斯特未停,注视着特丽莎的行动。


    声音就像绷紧的弦,特丽莎听出其中的勉强,争分夺秒的刺过每一只魔兽。


    直到最后一只鼠魔兽丧命在她的剑尖,长利的高音才骤然消失。


    几乎是下一个瞬间,双眸失神的村民们便恢复了神志。


    他们的时间像是被偷走了,他们没有这短短几分钟的记忆,仍旧像几分钟前那样挥舞武器反击,却逐渐茫然的发现地上的鼠魔兽都已经丧生,瘫烂在地上。


    他们疑惑的互相交谈,用脚或者长棍小心的戳动地上的魔兽尸体。


    特丽莎飞快的跑回克莱斯特身边,关切地问他:“你还好吗?”


    克莱斯特双手交叠拄着大剑站在那里,他对特丽莎温和的笑笑,“还好。”


    虽然说着还好,但他的声音明显有些哑,克莱斯特说完就清了清嗓子。


    像是有羽毛在她的心上刷了一下,特丽莎的心酸软了一瞬,她下意识的想伸手扶他,手抬到一半却发现自己无处可扶。他嗓子痛又不需要自己扶。


    克莱斯特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将拄着大剑的手分了一只出来,极其自然的握住特丽莎将要缩回去的手。


    他不轻不重地拉着她,在月光下笑望着她说:“谢谢。”


    交握的手掌自然垂下,他的手掌比她的大,但体温比她的略低,特丽莎反射性的握紧了一些。


    不等她说什么,村长已来到近前。


    地上的魔兽尸体上都是统一的剑伤,特丽莎手中的长剑还没收,村长翻看过几只,便知是她。


    “多谢您出手帮助,只是不知道您是怎么在这么一瞬间就把这么多魔兽都杀了的?”


    特丽莎注视着村长,一眼都没向克莱斯特偏移,她道:“不客气,我们本就是为了除掉魔兽这个任务而来。”


    “至于这些,并非我本人武技有多么高超,而是借用了魔法卷轴。”


    海妖的身份最好不要暴露,他的歌声也最好不要被提及。她无法解释她是如何“瞬间”解决掉这一切,将之推给魔法卷轴,是目前唯一不会穿帮的选择。


    “原来是这样。”村长眼里闪过恍然,看着他们的眼神更尊敬了。


    刻录魔法的卷轴造价不菲,若是换成领主,对方连士兵都不肯派,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将卷轴用在他们身上。


    村长出口的称呼都变了,“大人,我们如何才能报答您的恩情?”


    “您不必如此客气,”特丽莎笑回,“人的生命总是比卷轴这种死物贵重的。”


    ……


    她与村长交谈,克莱斯特一言未发,他脸上一直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与她交握的手掌却缓缓将她的五指分开,慢慢与她十指相扣。


    特丽莎察觉到了他的小动作,不知是出于对隐瞒他的功劳的歉疚还是出于对他的疼惜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她纵容的默许了他的动作。


    再三对特丽莎表示感谢后,村长便离开去安排后续的工作,组织村民抢修大屋、打扫战场、给伤员上药等等。


    这种时候还得顾及乔,村长再次向乔表达让他受惊的歉意,请他去别的完好的屋子休息。


    魔兽来袭逃出大屋时,是三个村民将他连抱带扛给弄出来的,出了大屋,那三个村民也紧紧护在他身边。其中一个村民被魔兽咬了小腿,他仍毫发无伤。


    他呆怔的站了一会儿,摇摇头拒绝了村长的提议,只让他们自己忙自己的不用管他。


    特丽莎和克莱斯特帮着一起修整大屋,处理魔兽尸体。


    乔在冷风里站了一会儿,也去捡些力所能及的活做。


    直到天色将亮的时候,村长才有空盘查魔兽袭击的原因。


    问遍了所有人才问出,原来昨日有个孩子掏了一窝小老鼠。估计就是这窝老鼠引来了魔兽的报复。


    辛劳一夜,众人脸上都有疲色。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太阳升高时,有五个克拉克的税收官前来收税。


    他们明显是这个村子的老熟人,弗洛远远一瞧见他们的身影就暗自骂道:“晦气。一个冬季来收了四次税,也不知道是喂了哪只狗。”


    喂了哪只狗不知道,但对方已来了近前,村长不得不上前交涉。


    几个孩子瑟缩着躲到大人身后,被村民互相遮掩着,带到房子后躲着。


    他们的村子本就不富裕,又怎能交出第五次税收?


    “大人,您也看到了,我们的村子就这么大,实在是交不出新的税钱了。”


    “您看,”村长遥遥指向大屋,“昨晚还有魔兽来袭,房子都塌了啊!”


    “那不是还有两匹马。”税官用下巴指了指远方的马厩。


    村长急忙解释:“那不是我们的马啊!那是两位冒险者的。”


    “我们知道大人们跑这一趟辛苦,这些钱给大人们的马添一把豆料。”


    从特丽莎的角度看,刚好看到村长从贴身的衣服里摸出几枚铜币悄悄往税官手里塞。


    为首的税官捻了捻几枚铜币,却没有满意的意思,反倒眼神在特丽莎和克莱斯特身上转过,尤其在克莱斯特脸上停留了几秒。


    一般情况下他们这样的小卒不愿意与冒险家为难,毕竟说不好这些冒险家们里面就有个魔法师什么的。


    近几年虽然魔力充裕导致魔法师多了一些,但他们的地位仍旧很高,哪怕只是个魔法师学徒,为防报复,也最好不要招惹。


    他们虽然没有穿魔法师常穿的法袍,但那张脸太过美艳,直觉让税官知道那是他惹不起的人。


    可就这么白跑一趟……


    税官把几枚铜币收起,傲慢地开口了:“你们人这么多,这点税钱当然不够。”


    ? 第 67 章


    为难贵族和魔法师的胆量没有, 但是在这些百姓身上刮油脂的胆子不光有,还很大。


    看着实在是让人生气,可特丽莎明白, 得罪他们可能比得罪领主更难缠。


    为防他们事后报复, 除了出钱,特丽莎也确实不太好出头。


    特丽莎转头去找弗洛, 就见乔在人群后整了整衣服, 昂首阔步冲那几人行去。


    他身上还穿着那件灰布衣袍, 下巴却差点扬到天上去。


    待走到那几人面前, 乔哼了一声把手递到为首的税收官面前,手指都差点戳到税收官的鼻孔。


    乔曾经在森林里对他们说过的一长串自我介绍被他完完整整的又背了一遍。


    不同于特丽莎, 税收官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矮瘦的男人衣着不像是一个贵族,安第维尔这个姓氏也实在不是什么家喻户晓的大贵族姓,但他高高在上的态度和他拇指上带着的象征贵族身份的戒指不像假的。


    几个税收官面面相觑,迟疑了一下, 谨慎的开口道:“安第维尔阁下, 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吗?”


    他们的态度一下子软化下来,村长敏锐的捕捉到话里的字眼,连忙对乔恭敬道:“阁下,想必几位大人是听说了您落难在这里, 特意接您回去的。”


    绝口不提税收官来收税的事情, 既是抹过了这件事情,也是变相的给两方都卖了个人情。


    ——提点税收官面前这个大人需要他们的帮助,也提醒乔他们可以把他平安的送回克拉克城。


    可乔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怎么的,他看了一眼税收官们身后的马道:“给我留一匹马, 你们回去吧。我本来答应了父亲在外不暴露身份的。”


    乔从储物戒指里翻出个笔记本摊开递给他们, “把你们的名字写下来, 等我游历结束会和克拉克的领主写信褒奖你们的。”


    五个税收官立马欣喜的将各自的名字写下。


    他们挑了最壮的一匹马留给乔,随后恭敬的离开了。


    “您……”村长不解,但他不敢置噱乔的决定。


    乔拍拍肥壮的马,欣喜的转头把马往马厩牵。


    只是他一回头就看到了远处的特丽莎,视线心虚地一瞥,佯作无事转开视线。


    错身而过时,克莱斯特的声音如烟如雾,“你不是贵族吧。”


    明明是疑问句,却没什么疑问的语气。


    乔倏的转眸看向他,握着缰绳的手当即紧了。


    特丽莎绕到他的另一边,和克莱斯特一起,夹着乔牵着马往马厩走。


    村民们还有很多善后的工作要做,只望了几眼与他们无关的三个人便继续回头做自己的事情。


    特丽莎在乔的另一侧云淡风轻道:“我记得冒充贵族在克拉克是重罪,好像最重会判处死刑?”


    乔板起脸沉沉道:“我不是骗子。”


    老实说他的演技不算特别糟糕,至少蒙过了刚才几个税收官,但他这点东西,在克莱斯特面前真不够看。


    克莱斯特眼神逐渐冷下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这个漂亮的男人有一把锋利的大剑,昨夜月色之下,乔曾见过。


    他仿佛看穿一切的眼神让乔如芒在背。


    “你刚才帮了村民,也间接帮了我们,就算你是骗子,我们也本不想送你去见官的。”


    特丽莎的声线与往常相比并无变化,但在克莱斯特的衬托下,生生显得温柔起来。


    “但你一开始非要我们送你去克拉克……”


    乔在克莱斯特和特丽莎的半胁迫下,已到了马厩里面。


    两匹马亲昵的蹭上来,蹭着特丽莎的衣袖。


    这是村民旧屋改造的马厩,挡风又保温,就是有和他们的房子一样的毛病——采光不太好。


    阳光穿过马厩檐下,在克莱斯特鼻梁上横打下一道光与暗的交界,让他慢悠悠的语速都似乎带上了阴仄仄的味道。


    “你知道的,冒险家们总会稀奇古怪的得罪一些人。未免你是我们仇敌派来害我们的,如果你不能解释清楚的话,我们就只能要么告发你伪装贵族,要么……”


    克莱斯特意味深长的笑起来,用唇形道『杀了你。』


    乔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眼睛下意识的寻找逃跑的路线,却绝望的发现特丽莎和克莱斯特两人将马厩的出口堵得严实。


    “我说!”乔立马识相道。


    特丽莎顺手按开隔音器挂在马鞍上。


    乔眼睛在特丽莎和克莱斯特身上转了好几圈,最后才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恭维他们道:“你们为了救村民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也不求回报,救了我也不要报酬,知道了我是骗子也没有告发我,你们是好人。”


    特丽莎耸耸肩,不置可否。


    在乔眼里这就是默认,他停了一阵,继续道:“我确实不是贵族。我叫桑温。”


    言罢,桑温将自己的来历缓缓道来。


    “乔·安第维尔”这个人本身确实是个开国贵族,也确如特丽莎一开始预料得那样,安第维尔家族的荣华已经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


    家族落魄,如今的安第维尔家族固守在国家南部的帕迪,爵位也从一开始的公爵败落成如今的男爵,只比骑士稍好一些。


    老男爵怨天尤人,郁郁而终后爵位由儿子乔·安第维尔继承。


    新男爵乔不同于父亲。他从小就厌倦森严的家规和贵族学不完的繁琐规矩,经常偷溜出去和封地内的农民子弟玩耍。与他们一起捉蛐蛐、捞鱼、放羊、学种稻、学养牛,也教他们识字读报。


    他是个生性乐观的人,他不理解父亲死守着的所谓贵族颜面,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自家生活不错父亲却每日不是在大发雷霆就是在大发雷霆的路上。


    领地不大,继承了爵位的乔政务并没有多太多,他半日处理政务,半日仍旧与领地里的人民一起做农活或是闲谈。


    帕迪的人们也一向对这个没什么架子的领主颇有好感。


    直到去年涝灾,领地内的麦田颗粒无收。眼见今冬难过,明年还要交税,乔便向子爵寻求帮助,可对方非但不曾给予他帮助,还阴阳怪气说他不懂得敛财,活该自己如今吃不起饭。


    再求得久了,对方只冷冷丢一句,若有不满去找国王。


    乔几次求助无门,最后竟真的打算去面见国王。


    正巧圣继日将至,按理像乔这样的爵位是收不到圣继日邀请的,但他也打算去试试,他只能寄希望于国王在这样的日子能软下心肠。


    桑温是乔领地内的一个普通民众,幼时也曾与乔一起上树捉鸟,下水摸鱼,桑温得知乔打算千里迢迢奔赴王都,便主动请缨与他一起。


    他变卖家财,与乔一连坐过许多传送阵,行过上千公里。


    可不知是乔思虑太重,还是连日奔波伤了身体,行至克拉克以南的城镇,乔突染恶疾,一命呜呼。


    临死前乔交代桑温,让他代自己前往王都,请求国王免除明年的赋税。


    安第维尔家族落魄百年,能去参与圣继日的大人们是不会见过乔那样的小贵族的。


    再之后,他们都知道了。


    “桑温死了,”矮瘦的男人认真道,“我是乔,我也只能是乔。”


    帕迪还有上千户居民等着国王的恩典,“乔”不能死。


    “乔”攥着缰绳的手都捏得发白,他请求道:“请你们不要将我送到领主面前。”


    他接触过的贵族不多,勉强骗骗税收官还行,若是被送到克拉克的领主面前,说不定就要被戳穿。


    他种种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可疑地方合上他的来历都解释得通。


    乔一说完,克莱斯特就知道,特丽莎不仅不会为难他的,甚至大概率还会帮他。


    果不其然,特丽莎想了一阵,问他:“那送你去克拉克你又要怎么去王都?”


    他身上余钱不多,才选择骑马,想来不会继续选择传送阵。


    乔道:“先去换张正确的地图,之前都是他在规划路线。我现有的这份地图泡了,我要看看地图,规划在什么时候骑马,什么时候乘坐传送阵。”


    特丽莎点点头又问他:“那你先前和税收官说给领主写信给他们发嘉奖令的事情……”


    说到这个,乔的脸上轻松了许多,他摆摆手道:“克拉克是大城,签嘉奖令这样的小事甚至不会打扰到领主本人,他手下的官员就替他发了。我身上的印信都是真的,看在贵族的身份上,他们不会为难的。”


    他一路上已经试验过了,确实可行。


    这样乔开出的不是空头支票,村子也没有后顾之忧。


    特丽莎放下心来,她的肩膀松一些,沉吟了一下对他道:“圣继日前我们也要去王都,不过在去王都之前,我们还有几个村子要去。”


    特丽莎摇了摇手中不存在的任务单解释道:“任务。”


    “你可以选择和我们一路,或者聘请我们送你回克拉克你自己去王都。雇佣的价格是……”特丽莎回想了一下,“三十铜币。”


    这是他之前开出的价格。


    乔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像是生怕她反悔,反应过来后他立马大声道:“成交!”


    “我和你们一起!”


    ***


    有了贵族承诺的嘉奖令,税收官们短期内不会再来骚扰村子。


    特丽莎和克莱斯特没有在村民面前戳穿乔的身份,他们在村庄里又停留了一日,帮村民大致重新盖好房子,新设了几道围栏和防护。


    附近再无新魔兽侵袭,一行三人在清晨骑马离开。


    乔这个家伙,说他聪明吧,他能独自从临城赶来,也懂得在村民面前掩饰好自己的身份,也能骗过税收官,好像是有那么点小聪明。


    但要说他很聪明吧……嗯。


    因为和他们坦白了来历,乔对他们十分信任。


    前往下一个村落的时候就在路上询问他们是怎么看出来的。


    冬日里的冷风一阵一阵的,克莱斯特不愿让特丽莎呛风,便耐心与他解释。


    这方面克莱斯特颇有心得,不光指出了乔的问题,还在很多细节上给他提出了改进的建议。


    乔越听越觉得他说得好对,下一个村子到来前,看克莱斯特的眼神里就都是崇拜了。


    克莱斯特表现得太有经验,特丽莎忍不住看了他好几眼。


    乔从克莱斯特这里学到经验的同时,也被克莱斯特不动声色的挖了个干净。


    他算是帕迪的商户出身,家里有点小钱,他是家里兄弟姐妹最小的一个,得家人宠爱,除了这次出行,他的人生没有经历太大的磨难,便显得有些天真。


    不光是他的出身和家庭情况,他成长中的经历,甚至和乔一起玩的糗事都被克莱斯特套出来了。


    就算是伪装,身份背景经历可以捏造,可以背熟,但一些只有经历过才会拥有的下意识的反应和记忆深处的一些细节几乎是伪装不了的。


    克莱斯特终于确认,他确实没说谎。


    太阳正中的时候,他们到了新的村庄。


    这里似乎比上个村庄的条件稍好些,远远看去,屋舍规整的连成片。


    同样是木为主体的房子,与前一个村落不同的是,他们的房子下部都统一的用黏土和石块垒了一圈做保护。


    农田同样规整,就连他们烧的柴似乎每家都有固定的放置的地方。


    他们来的正是午饭的时候,村长远远迎出来,哈哈笑着带他们往家中请。


    这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瞧着比特丽莎大不了几岁,甚至可能没有她大。褐色的短发紧贴着头皮,眼睛因为常笑眼尾有几道笑纹。麻布外套上也有磨损与补丁,但瞧着要稍厚实一些。


    “你们也是从克拉克接了任务来帮忙的吗?”他问。


    “对的,听说魔兽很多,”特丽莎回道,“有很多冒险家来吗?”


    村长摇摇头,“我们能付出的报酬有限,来的冒险家不多,在你们之前只有一个叫梅厄的。”


    特丽莎脚步微妙的停了一瞬。


    “梅厄?”她不由得重复道。


    村长接道:“你认识?”


    “没有,”特丽莎摇头,“只是刚好听说过。”


    离得不远,几句话的功夫就到了房子前。远远有村民看见村长带着陌生人往家里去,招手与他们打招呼。


    木屋门紧,村长拉开门,掀开里面的茅草布帘边将他们往里让,边赞叹的回道:“梅厄是个身手利落的战士,我没见过像他那样勇猛的战士。”


    “一直听到但没见过,您这样说,我们真的很想见见他。”克莱斯特笑道。


    “可他已经离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来。”


    特丽莎一行人鱼贯而入。


    村长在他们之后进来,很快带上房门。


    屋里昏暗。


    房子左侧被木栏简单隔出来一块,里面养了几只灰的白的兔子,在冬日里挤成一团取暖。


    另一侧放着一张矮床,零星家具被整齐的摞在一边。


    屋正中的火坑燃着火焰,火焰上吊着一个汤锅。


    汤锅有些旧了,边上有个豁口,豁口里正蒸腾出温暖的蒸汽。


    火坑旁边站着蹲守着三个孩子,一边烤火,一边渴盼的望着汤锅里的食物。见他们进来,孩子们眼睛先是一亮,随即一暗。


    村长的妻子见丈夫带回了三位客人,擦擦手对他们道:“几位客人赶得巧,坐下来吃饭吧。”


    特丽莎没错过那三个孩子眼神中的黯淡,她正要说什么,在她之前,克莱斯特取出储物戒指中的兽肉交给村长,“这是路上猎来的魔兽,不嫌魔兽肉硬的话,我们就做熟一起吃吧。”


    为防村长推拒,特丽莎补充道:“就是我们没带柴火,要借您家的柴火了。”


    ? 第 68 章


    他们诚心, 村长没有推拒。


    女主人从丈夫手中接过肉块,削了几块肉边上的肥肉丢进浓汤里,又将一大块肉顺着纹理切成大小合适的肉排串在枝上递还给他们。


    众人在火坑边围成一圈, 就着熬汤的火焰一并烤肉。


    炽热的火焰将肉条烤得劈啪作响, 透明的油脂顺着肉丝颤悠悠的落进火坑,窜起小股小股的红色火苗。


    肥肉已经在汤里煮出一片油花, 长柄汤匙在里面搅动过几次, 几个孩子的眼睛就跟着长柄转了几圈。


    女主人无视了孩子的目光, 汤匙在锅里一打, 示意特丽莎他们将汤碗伸过来。


    餐具是很私人的东西,外出人们常会带自己用惯的。他们是有储物戒指的冒险家, 不会不带自己的餐具。


    汤锅实在不大,特丽莎约莫这一小锅原本也只够给他们一家人一人分一碗。


    于是特丽莎摇摇头笑道:“不必客气,你们吃吧,我不能吃菜豆。”


    克莱斯特面露歉意, “抱歉, 我也是。”


    乔啊了一声,看了眼汤锅,立马也跟着道:“我也不能吃!我也是!”


    女人为难的看向自己的丈夫。


    他们能随手掏出这样多肉请他们一起吃,想来也是看不上自家这点连油水都没有的浓汤的。


    他挥挥手示意妻子自行处理, 转头去柜子旁取了一小罐麦酒来。


    酒液虽也有絮沉, 但特丽莎知道,这已经他们难得的好酒了。


    不好一直推拒,特丽莎象征性的倒了个杯底。


    女人把浓汤分盛在三个汤碗里,最大的一碗递给丈夫, 剩下的两碗端与孩子们共食。


    几个孩子很快发出了欢快的喝汤声。


    烤肉的间隙, 村长问道:“三位都是冒险家?”


    乔在上个村子时身份是贵族, 决定与他们同行后,在到达王都之前,为了方便行事,将以平民的身份与他们同行。


    离村长最近的乔便点头肯定道:“对。我们都是。”


    手上的肉烤得差不多了,克莱斯特把肉块靠近自己,用匕首在上面割了几块薄厚均匀的肉片,转手放到孩子的碗里。


    “三位都是战士?”村长问道。


    乔没回,偏头去看特丽莎。


    特丽莎手在自己和克莱斯特之间划了一下道:“我们两个是。”


    “他是学徒。”特丽莎看看乔。


    “这样,那三位都各自擅长什么呢?”


    问完,村长立马解释道:“绝对不是质疑三位的能力。”


    “只是这次我们能幸运的得到你们的帮助,下一次却不见得有这样的好运。”


    “我想着,”村长看向特丽莎,眼神恳切,“能否请几位教我们一些战技。”


    “这样我们下次遇到魔兽也更好处理,毕竟等着正好有人来救就像出门撞到死在家门口的鹿一样困难。”


    像是生怕他们拒绝,村长立马接道:“若是可以,我们会尽力满足几位的需求。”


    “可你们没有武器啊,”乔嘴里还塞着肉,含混不清道,“有没有武器差很多的。”


    特丽莎没说话,仔细观察着村长的神色。


    他眸色清正,不偏不倚的望着她,眼角笑纹浅浅,眼眸没有开玩笑的样子。


    克莱斯特眼睛从几个孩子的手指上收回,随特丽莎一起,望向村长。


    他们挂出去的任务只是处理魔兽,临时更换这样的请求对方确实有很大概率不会同意,但特丽莎没有直言拒绝,村长便佯作不知,回望特丽莎。


    “可以。”特丽莎笑笑,垂眸咬了一口烤肉。


    似是没想到特丽莎会同意,乔嚼动食物的动作都变慢了,目光有些稀奇的从村长身上转向特丽莎。


    村长哈哈笑起来,眼角眉梢都是喜意。


    特丽莎咽下肉把杆放回地上,接着认真道:“我只能在这里待两天。两天后我们就要离开。”


    “而且,我的剑为守护而挥,”特丽莎神色认真,“你要答应我,你也一样,不会在学会后沦为劫掠的匪盗。”


    “当然!”村长以手握拳,在胸口重重一砸,“向光明起誓,我不会背弃与你的诺言。”


    ***


    据村长说,村子附近落单的魔兽已经被清扫干净,短期内如果没有兽潮,单个的寻常魔兽不会让他们太过为难。


    话是这么说,特丽莎和克莱斯特还是决定下午去附近巡视一圈。


    乔毕竟不是战士,特丽莎找了个借口把他留下了。


    村里没有午休的习惯,特丽莎和克莱斯特吃过午饭就出门去村子附近巡查。


    山林寂静。


    正是一天气温最高的时候,村庄后的冻河里,冰面有消融的迹象,能看到薄薄的脆冰下河水流淌。


    两人一路无话,顺着河流的方向往上走。


    途中克莱斯特剥开腐叶,挖出一个蘑菇装起来。特丽莎用手里的木杆拨开腐叶,也露出一个蘑菇。


    这种棕灰色的小蘑菇,前一个村子的时候弗洛带他们摘过,是可食的。


    特丽莎的眼神虽然放在蘑菇上,但眨眼的频率比往常低,像是在思考什么。


    克莱斯特想了想问她:“你在想教他们武技的事情吗?”


    似是被惊醒,特丽莎回神应道:“嗯,他们……”


    像是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特丽莎想了一阵只能模糊道:“他们不太一样。”


    哪怕相处不久,但村长身上仿佛有某种似曾相识的、风雨无法摧折的坚韧与希望。


    “确实。”克莱斯特点头。


    “你也发现了?”特丽莎回望他。


    克莱斯特直直望着她的眼眸,探询她眼底的情绪。


    “来自旁人的帮助是不确定的,谁也不能保证在需要的时候就正好有人伸出援手。恰巧得助是幸运的,可如果没有……武装自己永远不是下策。”


    克莱斯特往后退了几步,遥遥看着他们刚才站着的地方,指着前面那块曾挖出蘑菇的地方让她看。


    “他们确实不一样,”克莱斯特道,“这里原本应该有棵树。”


    “不光是因为这个长蘑菇的浅坑,”克莱斯特上前,在那附近的、往中间挤着生长的低矮灌木上指了指,“树木倒下后,让出了更多的阳光,让这里低矮的植物获得了更多生存的机会。”


    “如果现在不是冬天,或许这里还会有许多爬藤植物。当然,重点不是这个。”


    克莱斯特望着特丽莎浅笑,意有所指道:“村长家那个围着兔子的栅栏,有几块板像是新的。”


    这棵被挖走的树,是他们求生存的无可奈何,也是他们对这不公世道做出的回击。


    “他们身上还有更多的不同寻常,”克莱斯特道,“那几个孩子,手上都有执剑练剑的薄茧。”


    克莱斯特起身,走近特丽莎轻声道:“也许这棵树,也削了几柄小小的木剑。”


    来自她的芬芳包围着他,克莱斯特舌尖顶了顶自己的上颚,把右手中的树枝递到左手,伸手握住特丽莎空着的左手,“剑能杀的不只有魔兽,至于别的……我们可以回去再看看,也许有更多惊喜呢。”


    他话未说尽,可他这样隐晦的一点,反倒让特丽莎心中那一点猜测如种子般顶破了泥土,在阳光之下、在土壤和腐殖之间露出一星绿意。


    特丽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回攥住克莱斯特的手指,拉着他顺着河畔往前走,“那我们快点,早点巡查完没事的话,早点回去。”


    在她身后,克莱斯特的嘴角被她拉出愉悦的弧度。


    ***


    特丽莎尽责的在周围巡逻过一圈。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梅厄来过,他们不光没看到什么魔兽,连大型的猛兽都没怎么见到。


    特丽莎这才放心,和克莱斯特一起往村子里返。


    夕阳西斜。


    守备的村民村长打过招呼,认识特丽莎他们,见他们回来对他们热情的笑笑。


    村长家里。


    汤锅里吊煮着汤,特丽莎和克莱斯特进屋,村长的妻子立马对他们道:“晚上的浓汤里没放菜豆,放的是豌豆,我问过乔先生,他能吃,你们也能吃吧?”


    特丽莎下意识的在屋子搜索乔的身影,眼睛一转在兔子圈前看到他坐在地上,木棍点着地上划出来的字,教村长的三个孩子识字。


    他似乎没察觉到他们回来,特丽莎回望村长的妻子,笑着点头,“可以的,真是麻烦你了。”


    肉、尤其是油脂,对于他们这样的家庭是很珍贵的东西,克莱斯特中午留给他们的肉很多,剩下的肥肉都送给了他们。


    投桃报李,村长一家铁了心要报答他们,熬煮的浓汤不光添了肉丁还给添了洋葱。


    就连克莱斯特留下的肉,村长的妻子都切成了均匀的肉排放在了一边,等他们回来烤。


    主人盛情难却,客人们坐下吃饭。


    特丽莎和克莱斯特说了他们在外巡逻的情况,村长并不意外,听完后还是再次向他们道谢。


    等他们吃完,太阳将落,村长便邀请他们出去教习自己武技。


    三个孩子本也想跟着出去,但被村长喊住,只让他们继续和乔识字。


    也不知道是不是村长提前和村民说过了,等他们到了村长屋前的空地,没站多久,就自发来了不少人。


    特丽莎没说什么,她捡了截树枝作剑,村长也是,其余村民有样学样,没有合适树枝的就虚握着。


    就像教克莱斯特那样,特丽莎从最基础的讲起。


    但他们到底不是正经修习,特丽莎捡实用又不挑武器的教了一式。


    克莱斯特站在一边,也随着她的讲解挥舞。


    周围围着的村民太多,在后面的看不清前面特丽莎的动作,就去学身侧克莱斯特的样子。


    克莱斯特也不藏私,有人问他对不对,他也耐心给对方解释。


    冬日的黄昏到夜晚好像格外快。


    天色一暗下来,不光看不清动作,冷气也仿佛更嚣张些。村民们的衣服普遍不怎么保暖,这样的温度待久了难免生病。


    特丽莎便道:“今天就到这里吧,大家回去休息吧。明天再继续。”


    听到前半句大家还有点舍不得,但听到后半句,明显高兴起来。


    与特丽莎道别后,三三两两往自家跑。


    村长也上前招呼特丽莎回家休息,特丽莎看了一眼克莱斯特笑道:“您先回去吧,我们一会儿就回去,很快的。”


    村长顺着她的目光望了望克莱斯特,了然的笑笑,没多说什么回去了。


    特丽莎几步走到克莱斯特身边,主动伸手拉住克莱斯特的手。


    克莱斯特挑了挑眉,忽觉两人交握的手心多了个发凉的金属硬块。


    特丽莎握着他的手用力一挤,一个无形的隔膜笼罩在他们周围。


    特丽莎拉着他小步的走,满含期待地问他:“看出什么了?”


    克莱斯特眼睛往两人交握的手掌上停了一瞬,转而含笑望向特丽莎,他的声音像是化了蜜糖,他笑道:“看出来你很喜欢我。”


    特丽莎脚步顿了一下,偏头看他。


    克莱斯特脸上的笑容便更大了,他直视特丽莎的眼眸,月光盛在他的眼中。


    她脸上表情有一瞬间愕然,随即是浅浅的无奈和好笑。


    他知道她不是问这个。


    像是看够了她脸上的表情,克莱斯特收敛了一下笑意道:“他们是真心来学你的战技的。”


    “甚至不一定打算对兽用。”


    “他们学得很快,但动作并不规范,像是先前演练过,但只是自己摸索着挥砍过的模样。”


    “他们练习时下意识挥砍的高度要比想象中猛兽的位置要高,那是在预演杀人时的姿势。”


    “他们有武器。那些不刻注标记的武器,甚至可能比我们想得还要多。”


    “村长还让乔教他们识字。”


    “我们想的,可能是真的。”


    特丽莎站定,眼神挣扎神情严肃,她的唇动了几下,望着克莱斯特轻声道:“那我还要教下去吗?这大概率是条死路。”


    克莱斯特回望着她的眼眸,过往种种在他脑中滚过,那些所有她做过的决定,那些他听得的荆棘亦或是她的过往,都像是拨开浓雾与迷茫的大手,让他看见她心底的答案。


    他轻声道:“从你捡起树枝的那一刻,从你说明天继续的那一刻,你就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你可以帮他们这一次,也可以设计让领主承诺庇佑他们三年五载,但在这之后,他们还是朝不保夕的廉草,还是任人揉捻的鱼肉。”


    “腐朽的参天巨木倒下,才能有更多的花、草、树、藤生长,才能迸发出更大的生机。”


    “会死,”克莱斯特道,“一定会死很多人,他们甚至大概率不会赢。”


    他望着她,轻声询问:“荆棘纷争数百年,决心结束战争的你父亲,你父亲的先辈们,想过他们会死吗?”


    想过,想过无数次,但还是义无反顾的做了。


    抗争腐朽的王庭也一样。


    会死,会死很多人。但只要有人举起反抗的叛旗,就会有人看到,活着还有另一种姿态。


    受身份的牵制,她无法直接参与到其中,但她可以给他们多添一些赢的筹码。


    特丽莎望着克莱斯特,眸中的惊叹、赞赏融化成另一种让他心醉的神色。


    她垂眸一瞬,复抬眸看他,她抿抿唇道:“我的爱可能还只停留在喜欢,可能也没你想要的那么深,但我能和你试试吗?”


    “因为我现在真的很想吻你。”


    像是有棉花在心头开放,柔软的絮瞬间充斥了心脏的每一个角落,撑出满足又酸软的感觉。


    无休无止的饥饿在这一刻仿佛也被填满。


    克莱斯特差点压抑不住眼底的侵略性。


    “当然。”他愉快道。


    言罢,他松开特丽莎的手,任由掌间的隔音器掉在地上。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捧着特丽莎的脸吻下去。


    她的唇像她的人一样炽热,明明只是高一点的体温,却像要将他融化一样。火焰烧得心脏里的棉花熊熊燃起,烧得克莱斯特呼吸都灼热起来。


    他抑制着自己的渴求,温柔地辗转厮磨。


    唇上是柔软的温凉,像是柔滑的果冻。他的面颊和头发遮住了月亮,特丽莎顺从自己的心意,她闭上眼睛,抱着他的头颅压向自己,品尝属于她的甜蜜。


    克莱斯特的呼吸被她的主动弄得乱了一拍,他松开捧着她脸颊的手,转而将手臂圈在她的腰间,将她箍向自己。


    唇齿相贴,气息相融,谁也没看到刚刚从村长家出来的乔。


    他们出来得太久,村长已经铺好了床铺,久等他们不回,乔便主动出来找他们。


    谁知一出来就看见月下缠吻的两人啊!乔哽了一口气,掉头就往回转。


    ? 第 69 章


    特丽莎和克莱斯特回去的时候, 屋子里只燃着一小截蜡烛。


    村长在地上铺了厚厚的干草,乔背对他们,缩在火坑旁的干草垫上似乎已经睡着了。


    村长的妻子围抱着三个孩子, 在火坑旁的另一个草垫上熟睡。


    矮床太窄小, 他们通常一家人都挤在上面睡觉,就算来了客人, 客人也是与他们挤在一起。


    但特丽莎答应教他们武技, 便成了村长眼中格外尊贵的客人。他们一家都愿意将床让给客人, 自己去睡地上, 并认为这也是自己占了便宜。


    特丽莎推拒不过,克莱斯特站在她身边小声对她道:“你去睡吧, 这样他们才不会有回报多于付出的惶恐。”


    特丽莎自己也明白这个道理,但她仍在床上躺了一夜没有睡着。


    第二天清晨,村庄里居民陆续醒来。


    村长习武心切,上午就想与特丽莎学习。


    特丽莎想了一下对他道:“下午吧。你的体力也不可能支撑你练一整天。大剑的一些技巧对你们来说不见得是最实用的, 我出去看看有没有更适合你们的技巧和工具。”


    特丽莎说得诚恳, 村长干脆的点头应了。


    特丽莎便和克莱斯特出门,在村子里寻找合适的武器。


    对于他们来说,剑是昂贵又奢侈的武器,而且不论是剑刃变钝、有了豁口还是折剑, 后续的保养都很麻烦。他们可以零星搞到几把, 但要人人都有剑可用显然是个不可能的事情。


    比起通身用铁铸造的剑,只用锻造枪头的长矛显然是更经济的选择。


    更何况,条件再艰苦些的时候,木棍削尖也勉强能用。若是顺利……从领主府兵手上夺来的矛到时也可用。


    长矛是军中常用武器, 特丽莎在前线见人用过, 也和不少使用矛的对手交过手, 也算有些了解。


    她心里多少有些想法,在山林边捡了根长树枝自己拿起来挥舞着试了几下便指向克莱斯特道:“来试试。”


    他的大剑开了刃,这种粗陋的长树枝拦不住他,克莱斯特便也在地上找了根木枝,双手交握模拟大剑,他笑道:“请指教。”


    克莱斯特的“大剑”在空中抡过砸下,特丽莎克制着自己下意识的动作,将手中长枝想象成尖端锋利的长矛,想着过往的经验,将长矛递出。


    “剑”与“矛”在你来我往间敲出嘭嘭声,木杆忠实的将敲打的力传递回去。


    特丽莎来回试验了几次,便游刃有余起来,她脑中琢磨着长矛的技巧,也不时的提点克莱斯特几句。


    在克莱斯特下一个挥砍后,特丽莎手中的长枝穿过空隙,悬停在克莱斯特腹前。


    克莱斯特收势不及,木杆砸下,特丽莎手中的木枝


    若这真是长矛,他早已被穿腹而过。若这真是大剑,木质的长矛早就被砍折不知几次。


    但二人对练本就不论输赢,特丽莎不在意的丢了手里的断枝,招呼克莱斯特道:“走,我们进去搞两个‘真’的。”


    克莱斯特捡起她丢的断枝,和自己手中的树枝一起折成几截收进储物戒指里,跟上特丽莎。


    他们两个在森林深处砍了两根树枝,削成长矛与大剑的模样。克莱斯特提着手里的木质大剑试了试,转身又砍了一根树枝,也削了根矛。


    特丽莎将矛粗粗打磨了下,看着克莱斯特手中的长矛道:“试试?”


    克莱斯特笑着做了个请的动作。


    他学着特丽莎刚才的模样刺、击、挑,特丽莎也握着长矛回击。


    时间流逝得飞快,太阳居于正中时,特丽莎和克莱斯特停了手。


    特丽莎把两柄长矛一把木剑收到储物戒指里,克莱斯特把削了满地的树枝和皮收起,二人一道往村子里返。


    “还是有些共通的技巧的,”克莱斯特道,“你教我的运力的方法,有些也可用到长矛上。”


    特丽莎跨过横倒在地上的腐木,赞同地点头,“大剑开不开刃区别很大,你的大剑严格来说和窄剑的共同之处更多。窄剑的刺和挑确实和长矛有共通的地方。”


    “不过实战当中矛头如果没有长刃,劈砍可能不适用,而且因为长度和重量,这种时候大剑用腰、臀等发力的方式与长矛是共通的。”


    他学用大剑也就近一个月的事情,刚才还很快的用长矛上手,虽然仍旧青涩,但值得表扬。


    “学得很快。”特丽莎含笑夸奖道。


    克莱斯特伸手拉了一下特丽莎的衣袖。特丽莎回眸,就见克莱斯特望着她意有所指,“只有夸奖吗?一般这样好像都会有奖励的。”


    “什么奖励?”特丽莎下意识反问。


    克莱斯特笑起来,声音轻柔,眼睛里像藏着蜜糖,“比如,你亲我一下什么的。”


    特丽莎眨了眨眼,眼里缓慢弥漫开笑意。


    好像被她的笑意感染,克莱斯特喉结滚动。


    她答应了的。这不算冒犯。


    脑中闪过这个想法的下一秒,他倾身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我自己取也行。”


    特丽莎笑开,拉低他的脖子响亮的在他唇上回吻了一下。


    “奖了奖了。”她道。


    说完特丽莎笑着继续往前走,克莱斯特紧走了两步,探手极其自然的拉住特丽莎的手。


    特丽莎笑了一下,与他继续说起矛与剑,还与他谈起加入盾牌是否可行。


    克莱斯特一边回一边暗暗用食指与拇指摩挲她指腹上的茧。


    两人一路走一路小声交谈,直到走到村口,特丽莎手指撑开与他十指交握,叹了口气道:“你再摸,茧子都要被你磨掉了。”


    ***


    村长等他们吃饭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几人不再客气,坐下吃饭。


    饭后,克莱斯特把路上折断的木枝与削下的树皮等物交给村长做柴火,特丽莎则掏出了她削好的长矛。


    乔“豁”了一声,从特丽莎接过一把长矛比划。


    村长眼神有了微妙的变化,克莱斯特解释道:“不必担心,我们去很远的山林里砍了高处的分枝,不会给你们带来麻烦的。”


    特丽莎点点头道:“对。我的武器是大剑,如果真遇魔兽,村里没有大剑,可能不太方便,这种矛用好了不比那个差。”


    村长笑起来,看着特丽莎和克莱斯特的眼神中多了什么。


    答应了午后教他,饭后歇息了一阵,特丽莎便拿着木矛与木剑出门。


    与昨天一样,不多时就像见到了火光的飞蛾,零零散散的村民聚集过来。


    比昨日少了几个,但特丽莎瞧见那几个熟面孔正在远处放哨。


    特丽莎装作自己什么都没察觉,将自己的经验教与他们。


    最基础的共同的发力当然要讲,除此之外,不光矛的一些使用技巧,特丽莎以那把木剑为例,也提了一些窄剑的用法。


    理论要讲,实战上,她演示了几下,就把木矛和木剑传下去,让村民各自体验。


    乔蹲在门口看得热血沸腾,恨不得也上去挥几下,只是还没等站起来,忽的瞥见了围着他的三个孩子。


    这三个孩子很乖,就是有些过于好学和懂事了。


    他们没有自己小时候那种三分钟都坐不下来的皮躁,围着自己学字能学一上午都不挪地方,一双双眼睛总是清凌凌又满含崇拜的看着他。


    这谁遭得住啊!


    乔又看了一眼被一群大汉传来传去的木矛木剑,转头问三个孩子,“想学字?”


    齐刷刷的点头。


    “好吧。”乔起身,引着三个小孩回屋。


    村民们这种程度的教学,尤其是涉及到运力方面的问题,克莱斯特也能教。


    特丽莎看了一阵,觉得没什么问题,就离开去村子里乱转。


    村长见她离开,离开人群追上特丽莎。


    特丽莎知他顾虑,体贴的与他解释道:“魔兽来袭的时候可能不是你们有完全准备的时候,说不定到时候手里有什么就要用什么。我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你们的。”


    矛制作和熟练使用都需要训练,他们都是农民,手边的东西才是他们最熟悉的。


    长镰、干草叉、斧子、菜刀、锤子、榔头……不拘是什么,特丽莎看到就要拿起来挥舞着试几下。


    战斗是刻在她骨子里的东西,她最熟练的是大剑,但武器之间自有其通性。


    一路边走边试,特丽莎便顺口与村长说些这些武器的优劣,什么场景使用最佳。


    不光说这些,她也与村长提些自己的战斗经验,不只是对魔兽的,还有一些与人对战的经验。


    试过手中的镰刀后,特丽莎状似无意道:“军用的长镰与这种镰刀有一点不同。”


    “他们的镰刀不是这样折弯,而是像长矛一样,镰刃在顶端,勾回来的弧度也不像这样大。”


    “大概是这样。”特丽莎用手在在镰刀前面比划了一下。


    “这种武器挥砍起来杀伤力很大,如果力气足够,加上正确的方法,惯性和力量结合起来足以砍开一般的盔甲。”


    特丽莎往前走了几步,提着镰刀装作军用镰在前方空地上挥砍了几下。


    刃切开风,发出呼呼的声响。


    村长深深的看了她几眼,与她探讨,“一般的盔甲?”


    “对,”特丽莎点头,将镰刀放回原处,“附魔了的装备防御力会更强,武器杀伤力会更高,不过一般只有最最贴身的精锐士兵会这么武装。”


    “毕竟造价不菲。”


    就像与朋友闲谈,特丽莎手掌在空中转了几圈,火元素在她的召唤下围裹在她的指尖。


    特丽莎道:“不过我遇到的,最麻烦的还不是与我一样的战士,而是魔法师或者炼金术士。”


    “你对魔法了解多少?”她问村长。


    关于魔法的知识,不是普罗大众都能接触到的知识,村长想了想,“很少,大概分为7种?”


    “不,”特丽莎摇头,“是8种,分别是……”


    ……


    特丽莎与村长在村子里一路走,一路慢慢给他科普魔法相关的知识。


    只是这是太庞大的知识体系了,一时半会儿说不完,特丽莎捡基础的与他说了些,天色便擦黑了。


    两人返回村长家门前的空地,不少村民仍在练习。


    光线不好,再晚了容易伤到自己或者旁人,村长将村民都赶回了各自家。


    木矛与木剑重新还给克莱斯特,被他收好。


    三人回家开饭。


    不知是不是从他们对乔的态度中察觉了什么,村长回去后便不再提什么魔法啊战技啊之类的东西,只与他们闲叙日常。


    特丽莎见缝插针的说些自己在霍尔林格的见闻,她说得不全对,乔听到了还会给她纠正补充。


    特丽莎调侃着道谢,克莱斯特看着乔的眼光慈爱又和蔼。


    时间紧张,第二天村长也不去做活了,上午拉着特丽莎说是带她去村子里转转,实际上是请教魔法和炼金术相关。


    克莱斯特心知肚明,他也不闲着,自己去山林里猎了好几只野鸡,拾了不少柴火回来。


    乔仍旧在教三个孩子识字。只是这次不光是这三个孩子,村里无事的孩子和闲着的大人都挤到了村长家,听乔授课。


    乔哪见过这场面,教得更认真了。


    到了下午,照例一部分村民守备,一部分村民习练,昨日曾与村长在村子里见过的武器都被她聚集到了一起,她将每个都使过,尽量用通俗易懂的话给他们讲解。


    天色擦黑时,没人舍得离开。


    站在这里到底不是回事,村长将众人赶回去。


    晚上吃饭,他再三挽留特丽莎他们,特丽莎笑回:“上午克莱斯特在山林里看到了魔兽,可惜让它跑了,就算您不留我,我也想着应该再待几日。”


    看到魔兽是假,但她还有太多东西没教是真的。


    村长高兴得多喝了一杯麦酒。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两日,村民们和特丽莎、克莱斯特倒是没什么,乔有些遭不住了。


    他没当过老师,教教三个小孩子识字没什么,每天轮班一样来好几拨人大人小孩,他累得眼睛都要被摧残得无光了。


    他忍不住在晚饭时小声询问特丽莎何时离开去下一个村子,特丽莎还没说什么,三个小孩子就用那种难过和不舍的眼神看着他。


    看得乔心里一阵麻爪。


    就像没听到他的问话,村长转移开话题,特丽莎也仿佛遗忘了般,并未回复。


    原本打算第二天趁小孩子不在的时候再问特丽莎,结果第二天一起床,外面落雪了。


    白茫茫的雪花落了一片,克莱斯特有些遗憾的对他道:“落雪了,山路泥泞,没法走了。”


    乔眼前一黑。


    三天后,雪化了,原以为这次能走了,结果克莱斯特再一次遗憾地对他说,马好像被冻坏了,拉肚子走不了。


    乔咬牙,他想着自己白吃白喝人家的,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继续蒙着脑袋干。


    只是这次,克莱斯特打回来的猎物已经足够他们再吃十几天了,不知是出于对山林里动物的保护,还是出于对乔身心的保护,上午特丽莎和村长去忙的时候,来找他识字的村民也少了。


    克莱斯特借此机会,传授或者说训练他一些贵族应有的仪态和说话技巧。


    ——大差不差,阿克尼亚和霍尔林格贵族这方面是有共同点的。


    自此,乔过上了上午自己上课,下午给别人上课的日子。


    日子缓慢又平稳地前行,三天后,除了马拉肚子外,不出意外的又有了新情况。


    只是这次乔似乎坦然多了,抹了把脸,继续去向克莱斯特请教。


    三天三天又三天,时间长了,乔终于品出什么不对味来了。


    某一个清晨,乔终于在村子里拦住特丽莎,问她:“你不是说就待两天吗?你不去下一个村子了吗?你的任务和下一个村庄怎么办?”


    特丽莎眨了眨眼,“我们在梅厄之后,反正就算我们去了,也大概率都解决了。”


    “任务被先一步解决了是好事。而且我们不走,这不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什么没办法的事情!”乔有些急的打断她。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了,他紧张的环视了周围一圈,才压低声音道:“你知不知道他们最近在看些什么啊!他们在请教我什么啊!”


    有汗在他的额角浮现,特丽莎看了一阵,这才不慌不忙的打开隔音器。


    “你知道吗?他们甚至在拐弯抹角的问我……”


    看着她一脸平静,乔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忽的凝住,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声音因震惊而显得尖利,“你知道!你疯了吗!”


    “你居然还敢教他们!”


    “天哪!”


    乔像是个困兽一样来回愤愤的转圈,手和脚似乎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我居然还天真的以为你只是在教他们抵御魔兽!”


    他走近特丽莎,钻进隔音器撑开的隔膜里,双手崩溃的拉扯自己的头发,“我居然还和你们一起!”


    “你知道你在教他们送死吗!他们可能连一道魔法都撑不过去!”乔质问特丽莎。


    “不能了,不能了,我不能再和你们待了,”乔向后退,用一种看疯子抑或怪物的眼神看着她喃喃,“我得赶紧离开这里,我不要做送他们上绝路的刽子手。”


    说完他转身就要跑,特丽莎上前一步攥住他的手腕。


    乔绷红了脸,又拉又拽,半蹲在地上使劲往后蹬腿都挣不开。


    他用尽了全身力气,就差上牙咬她了,可她仍旧纹丝不动,只望着他。


    乔:“你放手!你再不放开我就喊克莱斯特,告诉他你要强.暴我!他那样正直的人是不会和你在一起的!”


    特丽莎随着他的力道蹲下身,将隔音器放在地上,只用一句话就止住了他的挣扎。


    特丽莎轻声问他:“‘乔’请求子爵,得到了什么?”


    得到了讥讽和嘲笑,就是没有怜悯和帮助。在他不曾见到的地方,也许“乔”还经受过更多折辱。


    乔,或者说桑温僵住了手脚。


    “魔兽就算侵袭村庄,十天半月一次,兽潮屈指可数。可领主,或者说那个人,那个东西,存在了多久呢?”


    特丽莎松开了桑温的手腕,桑温失了平衡,手垂落在地上,向后仰了一下。


    特丽莎没再说话,静静蹲在他身侧。


    乔眸中情绪变幻,胸腔像死了一般几无起伏。


    风从他们身周穿过,村长远远看着他们,担心他们起争执,犹豫着该不该过来。


    许久之后,乔抬眸直直望向特丽莎道:“乔没错,子爵是个例,他不能代表陛下的意志。”


    特丽莎不与他争论这个,她只是问:“那你还教吗?”


    乔抿紧唇,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钉子,“教。”


    他从地上站起来,眼眸幽深,伸手拍去身上的土尘,他道:“教,我要证明乔没错,你是错的。”


    “嗯,”特丽莎不甚在意的也从地上起身,她点点头道,“后天我们离开,去王都。再不走时间来不及了。”


    作者有话说:


    道格就是用矛的,前面特丽莎和他交过手。


    道格:(交(ai)手(zou)


    ? 第 70 章


    乔把身上的土尘拍净回去了。


    直到他走远, 村长才慢慢上前,很有分寸地问特丽莎:“没事吧?”


    “没事,”特丽莎摇头, 把刚才和乔说过的要离开的话又和他说了一遍, “后天我们要离开了,这两天有什么遗漏的, 抓紧问吧。”


    特丽莎知道他们有怎样的心思, 村长也从这几日的相处中, 察觉出她已看穿一切, 但二人心照不宣的谁也没有戳破这层窗户纸。


    如今特丽莎这样说,村长就明白他们确实拖不得要走了。


    不必客套, 就刚才的他们聊到的炼金通讯,村长又问起来。特丽莎耐心与他解释。


    直到正午吃饭,特丽莎和村长返回家中。


    借他们的光,这段时间村长家伙食不错, 就连他们养的兔子都胖了一圈, 下了小兔子。


    村长妻子一见他们回来,就热情的招呼特丽莎吃饭。


    乔心里装着事,见了特丽莎也不似以往热络,反倒是闷不吭声的往旁移了一下。


    克莱斯特看了他一眼, 乔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来招呼他道:“老师, 快来坐,吃饭了。”


    在乔心里,这个行事妥帖,长得好看, 既懂贵族仪态又不拿腔拿调, 还能打猎养全家的男人简直就是标杆一样的优秀人物。


    思及克莱斯特和特丽莎的关系, 村里的事情,乔觉得克莱斯特也是知道的,但他想不明白,像克莱斯特这样的人,怎么会跟着她一起胡来?


    乔不主动与特丽莎说什么,眼神也躲闪,特丽莎也没刻意刺激他。


    克莱斯特当即察觉到了他们之间微妙的气氛,但他什么都没说,仍如往常一样,在聊天时适时捧场。


    饭后照旧是训练。


    经过几日的锻炼,村民们虽然进度不一,但好歹有几个已经表现得不错。


    特丽莎和克莱斯特把人按进度分成两拨,快的那拨特丽莎会再教些别的,慢的那拨就继续跟着克莱斯特学基础。


    村长说过几日他们准备扎几个草人,春种的时候插到田地里。


    只是这草人到底是插到田里还是当做靶子,特丽莎和村长都心知肚明。


    训练结束后,天色将黑,村民们与他们道别后,三三两两往家里走。


    克莱斯特站在她身边,熟稔的牵住她的手。


    村长捕捉到了这一幕,识趣的先一步回屋。


    克莱斯特牵着特丽莎在四周散步,借月色看了眼她的神色对她道:“乔不太对劲。”


    特丽莎浅浅笑了一下,回望着克莱斯特解释道:“他发现了。”


    两人走到村长家房后的矮坡,就地坐下。


    特丽莎坐在地上,把他的手和自己的一并揣在怀里取暖,她继续道:“他说子爵是个例,不能代表国王的意志。”


    被她牵去取暖的手仿佛和身体其他部分割裂,手上越是温暖,身体的其他部位越是冰寒。


    克莱斯特的目光偏开一瞬,又重新回到她脸上继续道:“克拉克只是霍尔林格一个微不足道的缩影,帕迪也是,那位陛下的暴行都被当做功绩记载在史册上讴歌,没人关注那些丰功伟绩都是一行行鲜血写就的。”


    克莱斯特用那只被她暖着的手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等他见到更多他会明白的。”


    他继续宽解道:“霍尔林格和阿克尼亚不一样。这位国王的暴虐远近皆知,反抗无错,你也没有。”


    特丽莎笑了一下,“嗯,我知道。我想的是……”


    特丽莎停顿了一下将剩下的话咽回去,她屈膝坐起,手仍揣在怀里,脑袋下压侧靠在膝头看着他,转而问道:“海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你们也有国王吗?”


    她的脊背弯成弧形,像是竖起了尖刺把自己团成一团的刺猬。


    克莱斯特眨眨眼,瞬间明白她想的不是霍尔林格或者起义本身,而是更深的东西。


    ——她在质疑王权的合理性,哪怕她自己就是一个王族。


    他学着特丽莎的模样,屈起自己一条腿,将脑袋贴在膝头看着她轻声道:“海妖没有国王。也没有阶级。”


    “你知道,海洋比陆地辽阔太多,但居于其中的智慧种族只有海妖。”


    “海妖族群虽然比龙族庞大,但对比无垠的大海,海妖的数量还是太稀少了。加上各自偏爱的食物、温度、光线强弱等等不同,我们也许数十年甚至上百年都不会碰到一个同族。”


    “这种情况下,海妖也没有种群意识,更别提什么国王。而且大海里资源充沛,海妖与海妖之间几乎没有冲突,便也无所谓阶级。”


    “每一个海妖都是独立的,海妖只为自己活着。”


    特丽莎若有所思,眼睛看着他,神思却仿佛已然飘远。


    克莱斯特垂眸一瞬,继续道:“尽管从霍尔林格看,这种制度仿佛是失败的。”


    “但放在阿克尼亚,如果没有亲王殿下的当机立断,没有后续的一系列调配,显然异宠事情会变得更加不可收拾,也许会发酵成什么灾难也说不定。”


    “昏聩的君主带来了哀鸿和苦难,贤明的君王则会将国家带向繁荣和昌盛,”克莱斯特笑了笑,“比如荆棘。”


    克莱斯特等了一阵才轻声问她:“你是不是在想,这种一国未来统统系于主君一人身上的制度是否合理?”


    特丽莎的目光忽的重新聚焦到克莱斯特身上,夜晚将她的眼睛一并染成黑色,她呼吸轻轻,像是在组织语言。过了一会儿她才道:“我知道九大智慧种族里,人类是实力偏弱的种族。”


    “但人类还是占据了陆地上最优势的资源。这里面原因很多,可同样不可否认的是,这种制度也居功甚伟。”


    “稳定的王朝就像将散弱的细丝一样的人类拧成一根鞭,国王就是执鞭的手。一个能辨明局势,当机立断的君主足以挥舞鞭子保护自己,也能为国家占据更多资源。”


    似乎是觉得自己说得过于玄奥,特丽莎举例道:“斯曼前线如果不是几个大国当机立断派兵,恶魔从深渊涌出,到时消亡的恐怕不止斯曼一个国家,毫无疑问会死更多人。”


    特丽莎皱起眉,“但身处其中,我更感受到这种制度下所有底层的无力和痛苦。”


    “贵族的繁荣和荣耀一定要建立在平民的血肉和哀嚎之上吗?”


    “可我们,”特丽莎胸口起伏,“不是一样的吗?”


    “我既承认制度的优势和正确性,也明白规则之下人类本心里追求公平与公正的合理性。它们都是对的,可两种正确之间也一定要有冲突吗?”


    “这两种正确之间,只能托付于掌权者平衡吗?”


    “还有没有,”特丽莎的眉头更深的皱起来,她嘴唇颤抖,不知道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克莱斯特,“还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这些她从未与人言过。


    她在背叛她的阶级,她在触动所有上层的蛋糕,她在质疑整个人类社会当下运行的法则。


    她甚至将自己也同样放在绞刑架上审判。


    特丽莎的眼神黯淡下来,她询问道:“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克莱斯特长久的注视着她,在她眸色暗下来时缓缓开口道:“正确与正确并不相融,那是因为世界从来都不是两个非此即彼的极端。”


    “就像陆地找不到的答案可以去天空找,天空找不到的答案或许海洋里有,就算都没有,也许在这些之外还有另一个世界。”


    克莱斯特在她怀里的手攥紧她的手指,“抱歉,你要的答案我暂时也想不到。但我想,我们可以一起,慢慢找。”


    他并没有给她一个确切的答案。但他承诺与她一起,那种踽踽独行于世界的孤寂仿佛被消解,特丽莎望着克莱斯特的眼眸,眉目舒展,忽的笑了一下,“也是。”


    她的眉头轻微的向上挑了一下,声音带上了感慨一样的调侃,“你是喝了什么魔药吗?你怎么知道我在想这个?”


    不是。


    他能想到这些,是因为海妖本就没有边界的生物。他不受任何规则束缚,人类为自己设定的任何道德准则、行为模式等等通通不是限制他的东西,他对权势没有敬畏,也对弱小并无偏见。


    ——这二者在他看来并无区别。


    他既不受束缚,想法便无边无际,那些她无法与人言的,会让旁人觉得她不可理喻、甚至是危险恐怖异教徒的东西在他看来也全都不是问题。


    她是人群里的异类,而他本就是异类。


    但克莱斯特并没这么说,他知道这些并不见得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东西,他只是靠着自己的膝盖,露出了一个温柔的浅笑,回道:“嗯,也许呢。”


    特丽莎嘶了一声直起身。


    克莱斯特没动,以眼神询问她怎么了?


    特丽莎松开他的手,凑近捧着他的脸颊在他唇上重重的叭了一下。


    “不行了,我得再亲你一下。”


    克莱斯特噗的笑出声,他直起身来笑了好一阵才对她道:“我觉得我有必要申明一下,接吻不只有这一种。”


    克莱斯特手掌撑在地上,双眸注视着特丽莎的眼眸,以一种惊人的耐心缓缓的靠近特丽莎。


    直到鼻尖相触,体温在彼此间传递,克莱斯特慢慢侧头,亲吻过她的唇峰,滑吻过她的唇角,最后吮吻过她的下唇。


    克莱斯特眯起眼睛,手掌撑在她腰侧,轻柔的撬开她的齿关,温柔的,缠绵的摩挲。


    ***


    先前特丽莎他们一直拖,村长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承情,村里的村民们也十分尊重他们。


    也许是得知了他们后天要走的消息,特丽莎走哪都有村民给她塞东西。


    他们本身并不富裕,塞给她的最珍贵的也不过一颗鸡蛋。


    特丽莎哭笑不得的把东西还回去,义正言辞的说自己是接受了冒险家公会的任务而来,要是收了东西反倒是坏了规矩。


    村民们不懂这些弯弯绕绕,还以为真有这样的规定,只得遗憾的收起。


    满打满算他们相处不到一月,但这种彼此心照不宣又独特的相处还是让特丽莎他们与村民们建立了某种特殊的情感纽带。


    当天下午最后一次训练后,村民们扭捏着站在空地上怎么都不肯散。


    “都回去吧,”特丽莎一招手道,“大不过我再住两天。”


    听到她还留,村民们脸上马上流露出喜意,这才与她和克莱斯特道别后回家。


    一听说还住,乔的脸上忍不住抽了两下。


    乔如他所言那样仍旧尽职尽责的教人们识字,只是在教习的间隙,也与他们提起魔法与炼金的可怕。似是在暗示他们不要以卵击石。


    特丽莎没管,村长也瞧着没什么异样。别的村民也不知道听没听出来他的言外之意,反正孩子们就跟听故事一样,惊奇的看着乔还问他会不会魔法,会不会炼金。


    乔憋红了脸,只从嘴巴里蹦出个“不会”。


    魔法是个看元素亲和力天赋的东西,尽管魔力充裕以后魔法师增多,但天赋这个东西,说没有就是没有,强求不来。


    当天晚上,特丽莎把储物戒指中那本《基础魔法原理》悄悄塞在了枕下。


    乔教授的进度蛮快,反正常用字词就那几个,他们应当也能读懂。若是有谁有相关的天赋,这本基础的书籍或许能给他们一点帮助。


    说再住两天的话是善意的谎言,村民们的不舍太过明显,特丽莎不喜欢也不擅长处理这种事情。


    第二天一早,天还黑着特丽莎便悄悄起床,小心的在没有惊动村长一家的情况下去拍克莱斯特和乔。


    克莱斯特还好,一拍就醒还手轻脚轻没发出什么响动。


    乔就……


    特丽莎过去的时候他还在梦呓,嘴里嘟囔了一串特丽莎听不懂的话。


    她在他的肩头轻轻拍了拍,谁知乔就跟弹簧一样从地上蹦起来,眼睛瞬间睁大,“谁!唔唔唔——”


    特丽莎噌的一下捂住他的嘴巴,手指用力的在乔的脸颊上都留下了印子。


    离他不远的村长翻了个身,一睁眼正好对上特丽莎和克莱斯特清明的眼睛。


    三人无声的对视,乔茫然的在他们中间看看。


    他们衣着工整,村长一想就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他压低了声音用气音道:“要走?”


    “嗯。”特丽莎点点头,松开捂着乔嘴巴的手,在他肩上拍了拍了小声道,“收拾你的东西。”


    “你不是……”话说了一半,乔猛地反应过来,剩下的没说,他飞快的整理自己的着装。


    他本也没什么行李,大多留在储物戒指里。


    村长从地上爬起来,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小声道:“我送你们。”


    特丽莎笑笑,“不用了,那我们就白起这么早了。”


    村长似有话要说,克莱斯特极有眼色地道:“我和乔先去牵马,你一会儿直接来就好。”


    村长感激地笑笑,乔随克莱斯特一同出门。


    待他二人出门,村长酝酿了许久,还是没与她戳破那层他们彼此都知道的窗户纸。


    他们要做的事情本就危险,他们不知道,才是对他们的保护。


    村长脸上露出个感激又憨直的笑来,“愿光明庇佑您,前途坦荡,剑刃永坚。”


    “也愿光明佑您,得偿所愿,一切顺遂。”特丽莎笑回。


    她望着眼前这个年轻的村长,又看了一眼地上仍在熟睡的他的妻子和孩子,想了想与他道:“我曾听过这样一个故事。森林中有一个湖泊。有一年大旱,树木野草枯萎,周围的溪流也干涸,只有那一个湖泊因为大还残存了一个浅泊。”


    “附近所有生命想要活下来都得依仗这个浅泊里的水。但这湖里原本住着一只鳄鱼,他认定了湖是他的领地,水少之后,谁来喝水便咬死谁。”


    “但它最后还是死了,”特丽莎轻声道,“因为不管是狼还是虎,兔还是鼠,羊与马,鹰与犬,它们全都在撕咬它。”


    村长微皱着眉望着她,思索她话里的深意。


    特丽莎在他的沉思里笑起来,伸手在村长肩上拍了拍,“再见,我的朋友,下次见你,请务必再请我吃烤肉。”


    村长也笑开,连声承诺,“一定!”


    克莱斯特和乔牵着马在村口等她,村长一路将特丽莎送到村口与他们汇合。


    马儿被控制着安静,他们谁也没有大声说话,一路行来,没有惊扰一个村民。


    克莱斯特也不知道与放哨的村民说了什么,他没有声张。


    远远放哨的村民看着他们,眼眶都有些红。


    特丽莎翻身上马,笑着对他挥了挥手。


    乔憋了半天,最后没头没尾的对村长道:“真的很危险。”


    村长笑呵呵的,也不知道听进去没,也没回,只是与他道别。


    村长同样与克莱斯特道别后,特丽莎三人骑马离开。


    挂满晚星的天幕之下,村长注视着他们,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眼底转身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