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衣冠禽兽


    天色蒙蒙亮, 地面起了一层雾气。


    路边破旧的楼房不像过去透着股宁静,有钱的抓紧时间加盖,以待拆迁来临前尽可能提高自己的价值,就像花楼里尽量装扮等待卖个好价钱的妓.子。


    没钱的就在楼身圈出一个硕大鲜红的“拆”, 仿若肉摊上盖着合格证等待出售的猪肉。


    偶有早起的学生三两结伴, 脸上透着烦躁和疲惫。


    宁翼绕过一个个水坑, 朝地铁口走去。


    身上的衣服是成套的, 胸口有个漂亮的小狗图案,虽然过去也没有穿得很差, 但是看着拮据, 赵教授妥帖周到, 总说衣服都是从亲朋那里淘来的二手货,但里面大多都是新衣服, 只是提前摘掉价签。


    宁翼还拥有了小书包, 侧面装着小水壶, 赵教授说哪怕只是去上听训课, 也要有仪式感,小书包的拉链未完全拉紧, 露出一只小金毛,小金毛永远张着嘴吐着舌头, 笑眯眯的样子。


    每次经过三个水坑后, 他会停下来。


    似乎在等谁。


    过了几分钟, 他再次抬起脚步, 黄色的小雨靴是清晨里唯一的亮色。


    宁安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注意力一直在宁翼身上。


    父子俩这样出行有段时间。


    他们很弱小,所以对危险的预知更加敏感。


    从跟姜野签订协议开始,他就不跟宁翼在外面同行。


    偶尔遇到路人关心时, 宁安才会跟上来,笑着对路人点点头,让人以为他是个粗心大意的父亲。


    宁安以玩游戏的理由让宁翼同意这个训练。


    大约最近陪伴宁翼的时间增多,宁翼对这件事比较配合。


    但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宁安有时候又觉得宁翼似乎知道什么。


    从他带着伤回家。


    宁翼不再像过去那么任性。


    有时候沉沉看着宁安的目光让宁安心神不宁。


    昨夜宁安的担忧沦为现实,宁翼不仅没睡,还跑了出来。


    倾注而下的暴雨里,宁翼孤零零地站在屋檐下。


    宁安忍住心酸和自责,像很多父母一样用手语严厉地质问,“为什么不睡觉,为什么下雨要跑出来,知不知道爸爸会很担心。”


    打出的手语用力又迅速。


    仿佛这样就能用严厉的模样吓住无知的孩子,下次就能老实地待在家里。


    宁翼黑沉沉的眼睛先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宁安。


    见宁安没有丝毫缓和的样子。


    然后他抿住嘴角委屈地看着宁安。


    宁安不想吃他这套,忍着心软大声斥责,“知不知道这个时间很危险,很多坏人都可能伤害你,你这样不懂事爸爸怎么放心出去工作?”


    宁翼先是顿了一下,宁安很少这样斥责他。


    宁安几乎从不凶他。


    他们只在训练和佩戴助听器上产生争执。


    那也是宁翼单方面抗拒,宁安总是一遍遍耐心却执着地坚持。


    宁翼愣愣地看着宁安,他第一次看见这么凶的爸爸。


    黑沉沉的眼底闪过一丝畏惧。


    孩子并不知道宁安内心有多厌弃这样的自己,他知道自己在迁怒宁翼,姜野带来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达到顶峰,并被他转向无辜的宁翼。


    严厉的斥责戛然而止,被狂乱的雨吹得凌乱。


    宁安单手抱着胳膊,死死咬着嘴唇,不想在宁翼面前失态。


    他真的不是称职的爸爸。


    突然腰部被抱住,宁安抬起眼睛。


    宁翼在听力受损后,性格逐渐变得古怪而孤僻,但在宁安面前任性又撒娇,他通过这种方式不断确认宁安的存在和爱意。


    这是宁翼第一次反过来安慰宁安。


    宁翼抱着宁安的腰,用小小的手掌轻轻拍打着宁安的腰部。


    他想拍拍他的背吧!


    宁安笑起来,眼睛却被夜雨打湿。


    父子俩亲密地拥抱了一会儿,宁安牵住宁翼的手,“小翼都不困吗?这么晚还等爸爸。”


    宁翼摇摇头,却张开嘴打了个哈欠。


    宁安蹲下来,“爸爸背你。”


    宁翼有些迟疑,他知道爸爸的力气很小。


    宁安回过头,“小翼是有点重,所以要抱紧爸爸的脖子,爸爸吸一大口气就能背起小翼。”


    孩子终究抵不过温暖的后背。


    宁翼勾勾嘴角扑向宁安的后背。


    直到宁翼安全抵达地铁口,宁安悬着的心放下来。


    宁翼转过身望向远处的宁安。


    宁安轻轻打手语,“小翼真棒,现在坐电梯下去,爸爸马上跟上来。”


    宁翼转身走向手扶电梯。


    地铁里父子俩也不坐一起。


    但是他们在玻璃的倒影上碰面。


    “今天没有课,爸爸一点半来接你。”


    “小翼想吃什么,西红柿烧牛腩好吗?再蒸一个鸡蛋花?”


    宁翼安静地看着玻璃,然后点了点头。


    过去极少给出反应的宁翼,让宁安焦虑、痛苦和自责不已。


    如今外面危机四伏,这种两人才懂的“游戏”让父子俩的关系不断紧密。


    不过像今天说这么多也是少见的。


    他总是在觉得亏欠宁翼时,无底线宠溺宁翼。


    将宁翼送到秦教授家,宁安转身前往姜野那里。


    不过他要先去一趟超市,姜野让他负责买菜。


    钱放在卧室的抽屉里,用多少自己拿。


    宁安第一次打开抽屉时怔住,满满一抽屉大额钞票。


    但姜野一脸稀松平常。


    打着领带似笑非笑,“多拿也没关系,这次也不用说。”


    宁安不懂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好似他不经同意拿过姜野的钱。


    宁安懒得理那狗东西。


    每次都拿着整钱去破,剩下的零钱放回抽屉,他不会体贴地整理零钱,把零钱凑整后用作下一次菜钱。


    所以当姜野拉开抽屉时,里面的零钱快要冒出来,二十十元五元,花花绿绿一大堆。


    五角一元的硬币更是铃铃铛铛滚得到处都是。


    甚至在角落堆成小山,活像游戏城的推币机。


    修长的手指顿住,姜野黑沉沉的眼睛盯着满抽屉的零钱看了半晌,又面无表情地关上抽屉。


    中午的时候,姜野抱了个菊花猪储蓄罐回来。


    他身量高大,西装革履,宽肩窄腰,说是去走T台都有人信,最近他频繁出现在财经节目商会论坛等颇具影响力的场合,也有娱乐综艺想找他,富豪参加综艺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推广企业树立人设再到联姻,观众满足心中的窥探欲,富豪得到想要的名利双收。


    但姜野一律推掉,倒与初次电视里热衷事业,私生活简单的形象统一起来,网上时常感叹这么禁欲不耽于情爱的青年俊杰真是稀有。


    圈子里的长辈也开始对他改观。


    六年前那件事终归没有实证,谁知是不是年轻人不小心遇到仙人跳,像姜家那种条件,孩子没学坏都是祖上烧高香。


    谢涿透过现象看本质:衣冠禽兽。


    宁安觉得他说得对。


    把刚编辑的文案发给谢涿,他文笔是有的,只是不太会写,也不知道什么样的文案能打动现在的年轻人,谢涿甩了一些模板让他学,写过几遍总觉得不对味。


    视频一周投放三条,几乎每条都有上万点赞。


    按照谢涿的话,人夫款有固定消费群,但上限不高,宁安还是很难直视视频里的自己,但对拍摄和剪辑有了初步概念,他学东西一向快。


    特别这种需要沉下心的东西。


    谢涿正好相反,过了最开始亢奋阶段,最近有些疲软,特别视频的浏览量迟迟得不到质的提升,他又开始动歪脑筋。


    例如关注曹文生的动向。


    几次抱怨做营销太累,曹文生送他的礼物抵一周的销售提成,但他现在有些骑虎难下,在曹文生面前立了独立人设,现在反悔那就变成地摊货。


    地摊货也不是不好,但世人总想往高处走。


    也就宁安,没有这些世俗概念。


    按照他跟姜野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换个人怕是罪也受了,钱也捞了,他倒好,住屋保洁加做饭做菜,老妈子当得心安理得。


    若只是单纯当个王妈也没啥。


    谢涿好几次看见宁安舌头疼得吃不下东西。


    “怡心湖那片围起来了,说是修建的会展中心属于国内排名前五的单体建筑。”


    五岭区到处都在打围。


    得到拆迁款的民众开始买房买车,连带最近的楼市车市都红火不少。


    “一两年修不好,等姜总赚到钱都三十多岁,不过他现在也不差钱。”


    宁安沉默片刻,“他是做投资引商的,资金到位后面的事情就跟他没什么关系。”


    谢涿瞪大眼睛,“你偷偷关注他?”


    宁安很不自然移开眼睛,“知己知彼而已。”


    谢涿嘲笑,“那研究出什么战术没有?”


    宁安泄气,“怂。”


    谢涿让宁安有机会向姜野打听一下,青山区什么时候动,谢涿家在青山区,不怎么回去就是。


    看着抱着菊花猪的姜总,宁安有些卡壳。


    想着谢涿的委托,宁安少见地主动开口,“真好看。”


    姜野意外抬眼,微勾的嘴角似乎噙着笑意,“什么?”


    “猪。”


    眼见姜野脸色沉下来,宁安自欺欺人地转身擦操作台,身后的影子越逼越紧,宁安有些慌,他不太摸得准姜野的路数。


    最近他感觉的出姜野心情不错。


    除去手机,一应时下年轻人热衷的电子产品都买了来,他做事向来不懂低调,跟电视里那个谦逊有涵养的人判若两人。


    一个类型的产品恨不得把所有品牌都买来。


    大白菜似的摆在宁安面前。


    宁安有种被打脸的感觉。


    不过他没脸,次数多了,只一脸麻木地说“谢谢”,那狗东西就人模狗样地说,“有进步,得到馈赠知道感激。”


    高大的身影罩着宁安,宁安像只被巨兽逮入怀中的兔子,哆哆嗦嗦翻炒锅中菜肴,轻微的鼻息停顿在敏感的脖颈处。


    “真香!”


    低沉的嗓音魔音似滑进耳朵里。


    也不知说菜香,还是人香。


    宁安再回头,人已经抱着菊花猪手长脚长地走进卧室。


    菜式依旧家常,宁安不会做复杂高档的菜式,即便会也不做,他期待姜野吃不惯这些粗茶淡饭,新鲜劲过后就不再天天回来。


    明明电视里看着忙碌异常。


    他带着季助理行走如风,采访的记者都要跑着才能跟他说上一两句话,怎么现在就有空抱着菊花猪回家吃饭。


    大约看着他坐在尘埃里很开心。


    也大约他这个人形安慰器很好用。


    两人没有进一步实质性发展,这让宁安有种自欺欺人的安全感。


    但让人意外的,姜野并不挑剔饭菜。


    他吃饭仪态优雅,但速度不慢,与蹲在花坛上啃鸡蛋饼的少年相去甚远,宁安有时候也在暗中观察,观察完想回到过去敲自己的脑子。


    这种细微处透着高雅,谦逊和煦的言谈举止只是教养的皮,撕下这层皮的姜野比大多数人都凶狠,他当年到底是怎么单纯到,在姜野露出部分真面目后,依旧天真到心有愧疚地登门道歉。


    “有话要说?”


    宁安一个机灵,他明明很小心,一直垂眸吃饭的姜野却像浑身长满眼睛。


    “青山区也要动工了吗?”


    姜野放下碗筷,抽了餐巾纸擦嘴。


    宁安赶紧放下碗筷给姜野泡茶。


    姜野嗜好咖啡,有几次失眠到头痛吞药,宁安小心翼翼跟季衍提及茶叶可以替换咖啡。


    那以后,家中的咖啡机不再启用,倒是茶的种类丰富起来。


    他人活得精致,很快在五花八门的品类里喜欢上白茶,独爱寿眉。


    季衍将细节发送到宁安手机里,工作任务日益繁重,宁安很懊恼。


    姜野饮下一口蜜枣香,“高敏债务超过两百万。”


    第42章 第 42 章 一道熟悉的身影牵着一个……


    高敏跟向健柏的事也曾轰动一时。


    高敏出身名门, 与向健柏喜结连理时登过娱乐新闻头条,政商两界名人都来恭贺,高敏性格骄横耿直,向健柏温润儒雅, 郎才女貌, 金玉良缘。


    但直到孩子出世, 明明孕期检测一直顺利, 出生后没多久被检查出脑瘫,富贵家庭多个脑瘫孩子其实影响不大, 问题出在给高敏做孕检的医生竟然是向健柏青梅竹马的闺中密友。


    当初也是向健柏信任此人将妻儿托付过去。


    虽说孕检不能百分百规避问题, 但这层关系难免不让人深想, 高敏性格直爽泼辣,不愿吃这个亏。


    可以说那段时间, 向家院子外时常蹲着八卦记者。


    在孩子一岁多的时候, 八卦记者终于蹲到最大的新闻, 向家那个脑瘫儿因感染引发重症不治身亡。


    高敏这次没有跟向健柏闹, 不顾家族反对迅速离婚走人,离婚后也没有回高家, 而是在青山区办了一家福利院。


    后来高家举家移民到海外,高敏拒绝一同前往就这么留了下来一直到今日。


    向健柏离婚后立马娶了青梅竹马。


    有点不凑巧的是, 向木的出生时间有点早, 对外说是早产, 但私下传言向健柏跟高敏离婚前就跟青梅竹马暗通款曲, 向木是在那个孩子病危时怀上的。


    于是向木从小就被人冠上个私生子的名号。


    他妈林庆是害得人妻离子散的小三。


    小三转正那还是小三。


    向木人前被恭称为向少。


    他若稍有行为不端,人家转身就说:呸,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


    世人皆如此,心中两把尺, 判人不判己。


    向木因为此事恨透高敏。


    这些年,一直赞助蒲公英的正是向健柏名下的正源企业,林庆从不干涉此事,不清楚是心怀愧疚还是什么。


    向木接手公司事务后,第一个清查跟蒲公英的资金往来,一查发现这些年正源企业给蒲公英的资金逾千万,几年前公司出现过一次决策性失误,导致正源企业陷入不良债务关系。


    但向健柏依旧每年向高敏提供近百万的赞助。


    向木去看过那个福利院,比周围民居更加破败,近百万的资金每年到底用到何处,加之公司老人煽风点火,向木愈发不满这件事。


    “向健柏前些日子住院,向木让高敏出具近些年的资金去向,高敏出具不了,最后跟向木签下两百万的债务借条。”


    姜野心情极好地看着宁安。


    宁安以为高敏的债务来自银行等机构,虽然蒲公英是家私营机构,但因为福利性质在很多方面依旧享有利好,至少银行不会催得那么急。


    两百万。


    根据蒲公英的近况,宁安觉得二十万都拿不出来。


    “你如此不要命的工作是为了蒲公英吗?但是两百万……你觉得谁愿意当那个冤大头买你?”


    宁安连忙摇头,他根本还没来得及回馈蒲公英。


    担心暴露宁翼,索性沉默不语。


    宁安不清楚姜野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琢磨片刻后轻声说,“青山区纳入改造,蒲公英若是得到赔偿应该能还上。”


    那块地属于高敏。


    蒲公英势必要搬迁,像蒋亮说的,搬到很远的郊区,重新建设到聘请新的员工又是一笔花费,但是宁安不是特别担心,他可以跟大家一起重建蒲公英,等宁翼佩戴助听器后,他可以回去兼任生活老师和学习老师。


    好像识破他的打算,姜野嗤笑着,“谁说青山区要拆迁。”


    宁安猛地抬起头,姜野深邃的面容无情又冷酷。


    宁翼配置助听器时秦致知陪同在侧。


    经过测试,宁安原先看上的那款并不适合宁翼。


    “孩子的耳道还在生长,迷你耳背机更适合他。”


    宁翼需要学习语言,身处的环境越复杂,对机器的性能要求高,中端机更适合。


    幸好秦致知对此比较了解,帮宁安选择的机构和验配师都不错。


    最终机型选择可以控制在八千左右。


    秦致知觉得性价比不错,看着宁安犹豫的样子,心想若是困难,她可以填补不足的部分。


    “这款吧!”


    宁安选择了一款偏高端的机型,这款多出两个功能,却要两万多。


    秦致知诧异地看了宁安一眼,但没有多嘴。


    完全超出宁安的预算。


    幸好昨日季助理将这个月的薪水打到宁安的账户里,再加上这个月在Mu的提成,宁安才不至于连这份钱都掏不出来。


    得知现在就有机器的那刻,宁安突然觉得过去的辛苦都不算什么。


    试配时,宁安紧张地看着宁翼。


    如果宁翼依旧抗拒怎么办?


    秦致知却很乐观,“上一次试配时他太小,我们要相信小翼。”


    从一个星期前宁安就为此事不断跟宁翼交流,秦致知也给宁翼看自己的耳蜗,不断鼓励他戴上助听器,通过一段时间的康复训练后就能像她一样说话。


    “小翼不想听听爸爸的声音吗?”


    “小翼爸爸的声音很好听,而且会跟小翼讲很多很多的故事。”


    大约这类鼓励的话起了作用。


    宁翼同意佩戴助听器。


    “开机后第一道声音不会太大,但是孩子第一次听见可能会吓一跳,你们尽量安抚他。”


    宁安从身后搂住宁翼,开机后听到第一道声音的宁翼没有被吓到,他回头看了眼宁安,得到很棒的手势,又回过头。


    宁安跟秦致知互相看了一眼,齐齐松开一口气。


    调试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宁翼不再像过去那样抗拒,但也不表示他会配合。


    宁安和秦致知需要不断询问,他才会反馈听到的声音大小和舒适度,刚开机的听损患者很容易出现佩戴一段时间后,因为觉得不舒服而拒绝佩戴的情况。


    听音环境越复杂,不愿意佩戴的比例越高。


    中途几次,宁翼大约觉得助听器带来的声音很嘈杂,想要摘掉,又在宁安和秦致知的不断安抚下坚持下来。


    “他现在没有声音概念,接受到所有声源对他来说都是无意义的噪音,先不要着急,每天佩戴几个小时,先让他适应有声音的环境,然后再配合康复训练增加时间。”


    三人在机构待了一个下午,宁翼勉强接受耳朵上多出来的一个小机器,他依旧不习惯,时不时就摸一摸。


    宁安就耐心地告诉他,“这是小翼的新耳朵,我们一起适应它,时间久了它就会像小翼的鼻子眼睛一样舒服。”


    三人走出机构已经是傍晚。


    金市笼罩在一片红色的夕阳里。


    宁翼看着在天空飞来飞去的鸟。


    秦致知询问起康复训练的事情。


    “一三五听训,二四六做康复。”这样宁翼在秦家待的时间就会减少,两位教授不会那么辛苦。


    秦致知望着宁安,目光柔和,“哥,我父母很喜欢小翼,你不用感到负担。”


    她也出身于蒲公英,很能体会宁安不想给人添麻烦的心理。


    她刚刚进入秦家时很不习惯,总是很早起来,担心睡晚了会惹人讨厌,还会把所有活都抢过来做,直到陈教授拦住她,她告诉秦致知,他们也是第一次做父母,但父母跟孩子之间不是这样相处的。


    家是最后的港湾,如果不能睡懒觉,不能撒娇,不能偷懒,又怎么能叫家呢!


    宁安已经不像开始那般见外,“我知道的,致知,谢谢你。”


    年轻的女孩脸上拂过一层红晕,她赶紧转移话题,“哥,你的钱还够吗?”


    宁安顿了顿,“够的,你放心好了。”


    只是想到蒲公英的债务问题,宁安的眉间又锁上愁云。


    “对了,上周我去探望了高妈妈和孩子们。”秦致知欲言又止。


    果然她也知道蒲公英的近况不容乐观,“其实我可以贷款,我去查了各个平台的信用,好像能贷的额度还不低。”


    宁安吓一跳,没想到秦致知这么个小女孩居然敢去贷款。


    “但是高妈妈好凶,我刚提了一下就被她骂得半死。”


    宁安笑得勉强,“你别乱来,贷款的利息不低,你刚工作薪水不是特别高,先把自己过好。”


    秦致知撇撇嘴,“你怎么跟高妈妈说一样的话,蒲公英只是短时间周转不开,我把钱贷出来给高妈妈应急,等周转开我再还回去,也就几个月利息,我还是能应付。”


    果然她不清楚蒲公英已经背上巨额债务的事情。


    宁安打消秦致知的念头。


    “跟姑姑再见。”


    宁翼学会跟秦致知挥手,秦致知还像个朝气蓬勃的大学生,把手挥得呼呼作响。


    双方告别后,宁安没有松开宁翼的手。


    现在是傍晚,街上人来人往,临近地铁口,小摊贩云集,他们隐藏在人群里并不显眼。


    姜野最近在参加什么峰会,这个时间点多半在觥筹交错。


    他的华丽人生与他们的平凡并不交融。


    姜野因为海外的一封邮件耽搁出行时间。


    坐在车里他还在看朱莉发来的资料,回国前,他跟姜老爷子做了笔交易,将姜兴修的资金引出国内,姜老爷子为他提供国内的全部人脉支持。


    这是姜老爷子跟儿子之间的战役。


    姜家的核心产业都在国外,姜兴修成年时国内经济环境蒸蒸日上,他带着姜家部分资金和人脉回国开拓事业,婚后得到夫人利家的帮助,事业扶摇直上。


    之后他跟姜老爷子展开长达二十年的争权夺利。


    如今姜家的财权已经控制在姜兴修的手里。


    天高皇帝远,姜老爷子奈何不了他,随着年龄的增大,财权的减少,姜老爷子不仅没有放权,反而起了争斗之心。


    姜老爷子知晓儿子跟孙子不对付。


    “你父亲确实不该拿那件事逼你出国,也可能这些年我对他太纵容,才造成你们父子俩的矛盾迟迟得不到解决,等你父亲回来,我们三代人是时候坐下来解决一些纷争,记住,不能让外人看我们姜家的笑话。”


    这些年姜野的努力得到姜老爷子的信任,他笑得人畜无害,“再亲厚的血缘离得远了也会生疏,爷爷放心,等父亲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那件事父亲更多受人挑唆。”


    姜老爷子布满老人斑的脸上这才露出笑容,“我知道你恨上井家那小子,当年的事情都是他出谋划策,行事狠厉不留后路,特别是对于我们这些跟你父亲有血缘关系的人,才让你对你父亲多有怨怼,好了,你去吧,不用担心我。”


    姜野合上资料,井正从国外回来了。


    他是姜兴修的秘书,也是被姜野打到脾脏破裂的那名倒霉秘书。


    姜兴修是个很贪婪的人,之前迟迟不入局只是单方面不信任姜野。


    他们之间没有父子之情。


    如今姜兴修开始将资金大量投入澄江项目,作为姜兴修的首席军师,井正肯定会回来把关。


    姜野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到沁园定间位置,我该好好款待井秘书。”


    沁园是家高档会员制宴请地,园内精美雅致。


    井正是个很注重生活品质的人。


    “定制的礼物已经送过去,明天晚上如何?”季衍询问。


    正是高峰期,车速行驶缓慢。


    姜野心情颇好,望向窗外,“无所谓,我们请他,他不一定来,不过没关系,他不来就一直请,沁园的请帖让人每天送,我不信……”


    一道熟悉的身影牵着一个孩子缓缓穿过。


    姜野细看,贩卖气球的商贩挡住那两道身影。


    五颜六色的气球绽放出一个蓬松的梦幻世界。


    车辆缓缓行驶,气球也缓缓朝着地铁口走去。


    那两道身影时现时消。


    直到搭乘上手扶电梯消失在地面。


    手扶电梯上,那只手白皙细长。


    “不信什么?”


    姜野缓缓收回目光,黑沉沉的眼睛透着沉思,“我不信他对澄江项目没兴趣。”


    第43章 第 43 章 是姜野的账户对吗?


    宁安碰见胡毅并非偶然。


    自上次在酒吧瞥见他的身影后, 宁安第一次拨通王姐人脉留下的电话。


    对方效率很高,将胡毅这些年的大致经历告诉宁安。


    胡毅是宁安的高中同班同学。


    也是宁安为数不多能交心的好友。


    他同样住在青山区,家里条件不算差。


    大学毕业后工作不到一年,举家搬离青山区。


    据胡毅的父母对邻居们透露的, 胡毅有出息, 大学期间就赚到不少钱。


    但胡毅并没有稳定工作, 除去学历一般, 他的外型也有些差强人意。


    这倒引起对方的兴趣,往深处查了查, 胡毅在高中毕业后, 从一个账户上开始不间断提取现金。


    胡毅这些年的开销一路高走, 如果不是被父母看出来,逼着胡毅将剩余款项拿去购置房产, 被胡毅败光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因为胡毅沾染上违禁品。


    对方提醒宁安最好远离这种人。


    宁安谢过对方, 没有主动去寻人。


    他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 只能守株待兔。


    他也并不是很在意为什么七天在姜野嘴里变成一天。


    有什么区别吗?


    他只是不喜欢被冤枉的感觉, 就像吞了什么恶心的东西。


    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咽,咽不下去, 吐,吐不出来。


    姜野自己就精神不正常, 为什么可以理直气壮地嘲笑他也不正常。


    宁安觉得这几个字特别刺耳。


    就像被人赤裸裸挑明:他的身体不正常, 宁翼的耳朵不正常。


    果然, 胡毅再次出现在Mu, 宁安不动声色地留意着对方。


    胡毅并没有喝酒的打算,以他目前的经济实力也喝不起Mu的任何酒水,他只是来拿违禁品,长期向他供货的人最近转移到Mu, 据说来这里消费的人都不差钱。


    胡毅很不喜欢这里,每个人都穿得光鲜亮丽。


    而望过来的眼神却像看着下水道的老鼠。


    偶尔神思清明的时候,他也想过自己原本应该有个不错的人生。


    都是那笔该死的不义之财。


    直到听见身后紧追不舍的脚步声,他才不耐烦地大挥手臂转过身,“妈的,欠的钱我会还。”


    看清宁安的瞬间,胡毅惊慌地转身就跑,他的身体为药物侵蚀,早已脆弱不堪,几步后被垃圾绊倒,顿时捂住脸蜷缩在角落里。


    昏暗的后街此时没什么人经过。


    宁安扶着膝盖喘息,“胡毅。”


    胡毅连连挥手,“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胡毅。”


    他身体亏空得厉害,刚才一被吓,此时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宁安直起身望向胡毅,对方身上的变化可以说天翻地覆。


    个子虽然不高但五官还算端正,而此时的胡毅面颊凹陷严重,暗淡无光的眼睛下吊着黑眼圈,背脊佝偻着显得更加矮小,说话的时候嘴角流着涎水。


    宁安微微皱起眉头,在夜场上了这么久的班,他知道胡毅是个什么情况。


    而这种人嘴里一般也没什么真话。


    宁安的手指微微掐进肉里,他想知道真相,但按照他惯来的性格肯定不能得偿所愿。


    往昔谢涿八面玲珑的模样在脑海里一一闪过。


    叙旧是行不通的。


    关心对方的现状不过多此一举。


    他需要一句话就拿捏住胡毅的短板。


    金钱也不行,会让对方露出穷凶极恶的本性。


    大约宁安太久没说话,胡毅透过手指缝偷偷打量宁安。


    那双小眼睛闪烁着很多情绪,有愧疚,不安,惧怕,最后都变成怨恨。


    如果不是宁安,他的人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而当年像破布一样的宁安,此时却光鲜亮丽地站在他面前。


    跟酒吧里的那些人一样,浑身都流淌着铜臭。


    胡毅的声音顺着手指缝漏出来。


    带着怪模怪样的语调,“你现在混得不错嘛,看来当年的事对你也没什么影响。”


    宁安如坠冰窖,他以为当年胡毅也是被姜野胁迫。


    那时候撞了头,意识不是很清晰,听见姜野跟胡毅说话,他下意识向对方求助过,但胡毅并没有理会他。


    后来胡毅不断帮姜野送来各种所需。


    他也从未怀疑过胡毅。


    如果不是从姜野那里察觉异常,他不会想到向胡毅问清楚,哪怕胡毅是被迫,宁安也无法原谅曾经的好友站在一旁冷眼旁观,旁观他受尽屈辱和折磨。


    他以为两人重逢,胡毅至少有一点点愧疚。


    那么他都不会怪罪胡毅为了自保弃他不顾的事情,甚至成为姜野的帮凶。


    但从刚才的那句话,宁安意识到胡毅似乎并不觉得自己有愧。


    好像那不是一件大不了的事情。


    起了风,树叶哗哗作响,空气中的水汽开始蔓延。


    一阵急促过后又安静下来,不远处的霓虹灯无声地闪烁。


    宁安微微挺直背脊。


    平静的声音缓缓响起,“看来你全程都在。”


    胡毅没有吭声,算是默认。


    如果不是有胡毅帮忙,姜野不会一直守着他,他也是有可能提前逃出去的。


    而不用经历后面的那些……


    下一句话犹如一道惊雷炸响在胡毅的耳边,“我现在跟姜野在一起。”


    胡毅猛地放下手,紧张犹疑地盯着宁安。


    似乎想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什么破绽,但宁安的平静更加证实他没有撒谎。


    胡毅开始心慌意乱,不清楚宁安找上他的目的。


    是想揭发这段罪恶,还是秋后算账。


    他开始推卸责任,并将心中的怨怼全部发泄给宁安。


    胡毅长期食用违禁品,逻辑已经很混乱。


    在对方恶毒的咒骂里,宁安听到很多他知道和不知道的事情。


    例如姜野如何指使他寻到那处隐秘废弃的地方,又如何指使他将宁安骗出来。


    “你们之间的事情关我屁事,如果不是姜野威胁我,我才不会参与。”


    “怎么?现在你们又在一起,你想报复我?”


    “你过得这么好不应该感谢我吗?”


    “你应该去找姜野,还有他家里那些人!”


    宁安的瞳孔微微收缩,浅琥珀色的光泽在霓虹灯下荡出惊心的光泽,“他家里人?”


    胡毅枯藁的脸上露出狡猾的笑容,“姜野当时玩你玩得正开心,哪有时间管我,我有很多机会跑出去报警。”


    宁安白皙的面部下闪过一丝痛苦。


    胡毅听着里面的惨叫,内心惶然地朝楼下跑去。


    他不清楚宁安会不会出事,但是姜野的样子看起来却像要杀人。


    如果宁安死了,他算不算帮凶。


    胡毅内心很挣扎,他想去报警,又害怕姜野报复。


    但那时候他更倾向去报警,刚刚走出象牙塔的学子对权势的理解还十分匮乏。


    但是他被拦下。


    斯文俊逸的年轻人态度友好地跟他交流,让胡毅胆战的心慢慢松懈下来。


    青年看了眼楼上,露出和善的笑容,“姜少爷跟同学有些矛盾,他们自己会解决。”


    胡毅还想说什么,一旁高大强壮的保镖递来一袋东西,“里面有些水和食物,中午的时候你送上去。”


    胡毅上楼送东西,他很渴也很饿,但是那些人并没有放他离开的意思。


    胡毅只好硬着头皮上去,东西不敢吃,水偷偷喝过。


    不知道是不是紧张,胡毅觉得水的味道有些怪,若有若无的苦里带着一丝腥甜。


    把东西递给姜野后,他也不敢看姜野,埋着头就离开。


    到了楼下,那名青年依旧不放他离去。


    下午的时候沉闷炎热的天气开始落雨,但又没彻底落下来,厚重的云层压在头顶,偶尔滴下一两颗滚烫的沸水。


    起先还能听见姜野狂怒的吼声,夹杂着宁安的一两声惊叫和哭泣,到后面整栋楼安静得有些诡异。


    不安的胡毅产生中暑的体征,恶心想吐,看什么都雾蒙蒙,破旧的楼房在黑压压的天空下像一只恐怖的巨兽,保镖给他喂了些水,两个小时后胡毅恢复正常。


    胡毅伸出舌头舔了舔干枯的嘴唇,似乎怀恋着的那个味道,“后面我接触到那些东西后才意识到水里应该放过致.幻剂一类的东西,居然不怎么苦,应该是好东西,可惜我的经济能力买不到这种品质的。”


    “大少爷就是会玩,还让一群保镖替你们保驾护航,你们玩了七天,我他妈的就被扣住七天,饿了渴了只有面包矿泉水,哪像你们那般逍遥,为你们搬过去的那些东西差点累死我,还喝那么多酒,真是醉生梦死,你们现在既然在一起,看在老同学的面上送我些那玩意儿怎么样,怎么说你们能在一起我也出了不少力。”


    宁安没有理会,而是少见有些执拗的问道,“那位让你送水的人长什么样子?”


    胡毅讳莫如深地闭紧嘴。


    “是不是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斯文又贵气。”


    胡毅瞬间变了脸色。


    宁安的指甲已经掐进肉里,“做这件事你得到多少钱?”


    胡毅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彻底别过脸不再看宁安。


    天空开始落小雨。


    青山区的雨季总是先大后小,先急后缓。


    暴雨过后就是绵绵不绝的小雨期。


    连绵不绝,细针一样落满全身。


    等回过神,秋季的寒意已经渗入骨头缝。


    胡毅见宁安没有进一步的行动,狼狈地爬起来仓皇离去。


    宁安站在巷子里,任由一层层细雨浇透脸庞。


    他依旧有很多疑惑。


    那些水真的有问题?


    姜野知不知道水里有问题?


    那位戴着金丝眼镜的青年究竟在整件事里扮演着什么角色?


    他不应该动摇,曾经他那么信任姜野,之后不剩一点。


    重逢后姜野的一言一行无不将本性暴露得更加彻底。但偶尔,少年热烈的笑容还是会刺动麻木迟钝的心。


    他曾笑得那么灿烂,“宁安,你幸福惨了,信野哥得永生。”


    宁安忍笑忍得很艰难,他发现姜野有时候有点二,这人明明比自己小几天,却老逼着他喊对方哥哥,宁安不会喊野哥,但是他信了,于是跌落深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宁安掏出手机拨打出电话。


    “卢哥,我是宁安。”


    对方说了什么,宁安轻轻回答,“今晚碰见他了,没有点酒,跟一个叫骡子的人说过话。”


    对方叮嘱宁安注意安全,宁安道谢后沉吟片刻。


    “卢哥,胡毅毕业后开始从一个账户上取钱,我能问一下大概是多少呢?”


    五十万。


    宁安依旧为这个数字震惊。


    他沉默短瞬。


    “那能查到这个账户是谁的吗?”


    对方委婉拒绝了宁安,或许知道,但出于什么原因不方便告诉宁安。


    宁安没有为难对方,声音依旧轻微,寂静的夜里像是秋虫的啁啾,“是姜野的账户对吗?”


    对方陷入沉默。


    挂掉电话后,宁安缓缓在街边的台阶上坐下来。


    他动作迟缓费力,像经历过长途跋涉的旅人,终于寻得一处干净的地方,撑着膝盖,艰难转身,扶着墙坐下来,消瘦的身躯注满铅水,沉甸甸,再动不了分毫。


    路灯下,细雨的模样清晰明了。


    那些无形的痛苦也就显露出真实的模样。


    第44章 第 44 章 那孩子突然抬起头


    宁安清点账户余额, 酒吧的薪水不足以同时支付听训和康复费用,姜野给的薪水倒是能解燃眉之急,但是两人只签订半年的协议。


    半年后是个什么光景,宁安无法预料。


    他并不想维持这段不伦不类的关系。


    再就是蒲公英的事情, 始终像块石头压在宁安的心头。


    秦致知都能想到贷款帮蒲公英度过危机。


    他更不可能袖手旁观。


    宁安望向客厅的储物柜, 季助理送来的电子产品都被他放置在柜子里, 包装完好, 除去手机用掉一个,其他的宁安都没动。


    以往无论谢涿怎么明示暗示, 除去姜野支付的薪水, 宁安并不想拿姜野的任何东西。


    他不希望跟姜野产生交易以外的任何联系。


    遇见胡毅前, 他也产生过怀疑,是不是跟姜野存在什么误会。


    兴许心中还有那么一点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


    姜野或许没有烂到根里。


    但账户名称狠狠煽了他一个耳光。


    宁安点开一个交易软件。


    交易很顺利, 因为全新, 卖到不错的价格。


    等宁安把东西寄出去, 一顿忙活已经快中午。


    他手乱脚乱地准备午饭, 季衍发来信息,姜野不回来。


    宁安有种做贼的心虚感。


    也就虚了十分钟, 他点开平台继续回复顾客的咨询。


    但这只是杯水车薪。


    好在没过几天谢涿带来一个好消息,提供口红的厂商想使用谢涿的视频用作商用, 甚至询问过视频中的模特是不是谢涿本人。


    “他们倒是想签你, 但是他们太穷了, 几乎想空手套白狼, 我不可能这么便宜把你卖出去。”


    宁安连连摆手,“你别卖我,我应付不了他们。”


    谢涿还是决定跟对方合作,“我们先继续拍, 他们按粉丝量给钱,如果以后做得好我想开直播。”


    宁安给建议,“你的视频可以跟上。”


    一开始谢涿拍的网络流行风格的美妆视频,不清楚粉丝量少还是什么缘故,视频流量并不好,宁安的视频是风格简洁淡雅的口红试色视频,积累起流量后,谢涿先前的视频点击量也跟着上升。


    两人商量后,让谢涿也拍试色风格视频,以简洁的背景打底,每次试一个色,结合简练文艺的文字。


    唯一的不同,谢涿走楚楚可怜小鹿美人人设。


    每条视频都不长,不到一分钟。


    前期积累的经验,到谢涿拍摄时,拍摄水平已经提高很多。其中宁安的后期功不可没,谢涿的视频几乎都是他剪辑出来。


    谢涿有些紧张,“可以放吗?会不会一炮而红?”


    宁安挺无语,“去算个命吧!”


    “嘁!”


    不管怎么说,两人开始有了收入。


    这钱对谢涿来说还是很少,对宁安来说算不错,但是不稳定。


    但人生就是这样,没有什么一劳永逸。


    也正是这种不稳定,人心容易浮躁,也容易在面临选择时犹豫不决。


    井正没有拒绝姜野的邀请,欣然前往。


    当年戴着金丝眼镜,气质清俊的青年看着变化不大,只是苍白脸色透着一丝病气。


    两人再见面好似曾经爆发的冲突都被时间抹除。


    井正夸赞姜野一别多年大有长进,刚回国便将澄江项目的资金盘活,不愧是姜家继承人。


    两人都清楚姜兴修会不会将这份家业交到姜野手里还是个未知数,弄权久了的人很难放下权力,就像姜老爷子如今还试图收回财权。


    权势就是男人最佳的勋章。


    无论年龄多大,都沉迷于此。


    井正这话便是捅姜野的心窝子。


    姜野笑眯眯看着井正,只说井助理的身体看着比往日好了不少。


    脾脏破裂至感染再到摘除,井正在国外修养了三年。


    身体到底有没有恢复如初,只有他自己清楚。


    换个人这么作践他,不定还能活着。


    因为是姜野,流着跟姜兴修一样的血,井正便只能忍着。


    这么一来一往,井正便知姜野不再是当年那个稍用手段就能激怒的少年,他不同意姜兴修对澄江项目的投入,其中不乏对姜野的忌惮,但是这些年两人聚少离多,他的话姜兴修已经不太听得进去。


    何况,姜野是姜兴修的儿子。


    哪里有老子怕儿子的道理。


    国内是他自己闯下来的地盘,姜野再老沉也不过二十四岁,别人家二十多岁的孩子还在当纨绔。


    既然姜兴修说不动,井正只能自己亲自跑一趟。


    看看姜野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沁园菜系偏清淡雅致,一道道天价食材堆砌而成,看着十分赏心悦目,即便是挑剔的井正见到后也脸色稍霁。


    姜野没劝酒,给井正点了上好的乌龙。


    乌龙性温,适合身体虚弱的人。


    不多久两人就澄江项目展开交流,随着交流深入,那份较量的心思倒真的淡去不少,说到后面,两人竟有点惺惺相惜之意。


    井正海外名校毕业,年轻时也算得上青年才俊。


    原先井正是瞧不上姜野的,觉得就是金银堆出来的傲慢无礼之徒,至于他在国外取得的成绩,他更倾向于是姜老爷子帮其打造的身份地位,但是今日一交流,他发现姜野在金融投资一块了解十分透彻。


    身上还是透着股傲气,但也仅仅如此。


    反倒不如少年时生猛,他再想也对,当年事发后,姜野被姜兴修送出国外,一分钱不给,再到后面姜老爷子担心姜野冲动做出败坏家族名誉的事,让人跟着姜野,一代天骄落了地,那不过是任人蹉跎的野鸡,特别姜野殴打他致他脾脏破裂,引得姜兴修勃然大怒,姜老爷子也不好驳了儿子的颜面,将姜野丢在墨西哥那边。


    外人都以为姜野叛逆跑掉,其实他在那边坐牢。


    不过是姜家画出来教育不屑子孙的牢。


    等他伤势好得差不多,才知道姜野卖掉房子真的跑掉了。


    不过这都是姜老爷子疼惜孙子的伎俩,井正也懂得适可而止,没有再追究这件事,但从姜野如今的状态看得出,他学聪明了,至少没有继续荒唐下去,但是身上的那份烈性也没了。


    姜野给的诚意很足,澄江项目里看起来最轰轰烈烈的是那个会展中心项目,其实还有一个项目,主要资金来源就是境外资金,这个项目以进出口贸易为主载,建成后可能是金市唯一的自由贸易区。


    享受的各种政策优待十分丰厚。


    如果他们现在进入,在项目完成后极大可能占得先机成为这个自由贸易区的主要合伙人。


    井正觉得问题不大,但是他性格谨慎,哪怕姜野给出的资料没有任何问题和漏洞,他还是要再做细致的调查。


    不过两人也算相谈甚欢。


    告别井正,姜野又赶一个酒会。


    生意场上的几位叔伯挽着年轻漂亮的女儿前来应酬。


    聊了几句后便说孩子也在国外读过书,年轻人比较有话题,加个联系方式以后约着一起出去玩。


    姜野一一加上联系方式。


    英俊的脸上挂着得体的浅笑,即便是眼高于顶的富家千金也对他刮目相看,言谈不乏主动热情的。


    姜野便知这是井正送他的回礼。


    姜野嗤笑,六年过去,还是只会蝇营狗茍的手段。但很多时候,手段无所谓高级不高级,有效就行。


    姜野确实被恶心到,敷衍一番找个借口提前离开。


    但在听说宁安把手机全部挂在二手平台卖掉后,烦躁的心情居然轻快起来。


    季衍解释,“一个手机买十几款,大多数人都不会觉得开心,以为你打脸。”


    姜野想说他就是要打宁安的脸。


    开口却是,“你担心我为难他?”


    季衍宕机几秒才说,“其实你想送礼物给他对吧!”


    宁安有没有爆料的事情暂无定论,但姜野确实不像先前那般刻薄。


    姜野冷冷看了季衍一眼,“你最近话有点多。”


    季衍一脸精明能干的冷漠样,“我现在是司机。”


    两人一路往巅峰开,季衍努力表达自己贫瘠的感情经验,“那些衣服他似乎不怎么喜欢,几乎没穿过,你想送他名贵的东西,估计也不会收,又或者转手挂到二手平台,平白浪费钱。”


    姜野一脸傲慢,“我不差钱。”


    季衍觉得两人有代沟,他们团队从西海岸到东海岸,几乎战无败绩,除去姜野能力出众,野心磅礴,还靠着团队里几个人的默契和合作能力。


    怎么一到这种事上,他觉得跟姜野毫无默契。


    至少对待宁安,他不觉得姜野的方式正确。


    还是背叛过的情人。


    不过季衍也不太清楚怎么跟情人相处就是。


    他也没接触过宁安这种性格的人。


    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兔子,那种袖珍宠物兔,小小一团,捧在手里都会莫名吓得瑟瑟发抖的,随时望过去好像都瑟瑟缩缩,但眨眼功夫,生一窝小兔子,也就是说,该发抖发抖,正事一件不少做。


    还不敢凶,感觉稍微凶点,就把对方给吓死了。


    难办。


    大约提到宁安,车开到巅峰,姜野突然又说去青山。


    季衍看了眼后视镜,一脸就知道如此。


    姜野突然有些想知道宁安平日里住的地方是什么样子。但不知为何,脑子里划过地铁口看见的那个影子。


    大的牵着小的。


    有些像宁安,会是宁安吗,他牵的又是谁?


    上次跟他通电话的什么教授的孙子?


    商务车开到上次送人的地方就再开不进去,姜野下车漫步,他不熟悉这里,逼仄的巷道,参差不齐的楼房,风格迥异的建筑,让人有种步入蛛网织成的混乱世界。


    到处都是随意晾晒的衣物和食物。


    看得姜野一阵皱眉。


    宁安到底从姜兴修那里拿到多少钱,加上他赠予的,应该不是一笔小数目,这些钱是不是都用到蒲公英身上,即便是,姜野也不会原谅宁安。


    走向一截上坡,水泥糊出的地面凹凸不平。


    一个小孩跑出来。


    踩到青苔,突然滑倒在地,顺着坡面一路滚到姜野面前。


    竟然没哭。


    姜野盯着脚边的小孩。


    四周看了看,没看见大人。


    他并不打算扶起对方,在姜野眼里,小孩不属于人类,大约属于一种让人厌烦的生物。


    比狗讨厌得多。


    那摔倒的小孩突然抬起头来。


    一双黑沉沉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姜野。


    第45章 第 45 章 他不喜欢这个孩子的眼神……


    “起来。”姜野冷眼看着地上的孩子。


    他不喜欢这个孩子的眼神, 黑沉沉,仿佛能看清成年人隐藏在心底的秘密。


    孩子没有反应,依旧抬着头盯着他。


    姜野诧异地眯起眼睛,他不招动物喜欢, 也不招孩子喜欢。


    有时候聚会遇见客人带来的孩子, 碍于情面他会佯装和蔼逗弄对方, 但几乎每个孩子都吓得埋在父母怀里不敢说话。


    格雷说孩子跟动物很像, 能察觉成年人察觉不到的东西。


    姜野身上有戾气。


    他甚至开着玩笑说,要是哪天遇到不怕姜野的崽子, 说不定就是姜野搞出来的。


    姜野蹲下来, 修长手指捏住孩子的下巴, 扳来看了看,挺漂亮一小孩, 漂亮到跟这个破烂的地方格格不入。


    小孩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锋利的眉毛皱起来, 看着有几分凶狠。


    “你家大人呢?”


    小孩依旧不说话, 黑沉沉的眼睛紧盯着姜野的嘴唇。


    姜野的耐心告罄,松开手, “再盯着我,就把你吃掉。”


    小孩一骨碌爬起来, 身后背着的书包晃来晃去, 微微裂开的拉链里似乎有只小金毛。


    姜野皱起眉头正要细看, 那小孩猛地推开姜野一溜烟跑掉。


    姜野站起来回头看着跑得横冲直撞的小孩, 嘴角噙着些许笑意,“小狗崽子!”


    这里的住户实在密集,有时候一条小路岔进去藏着院子,院子的房子修得挨挨挤挤, 像生长茂密的植被,竞相向上寻求空间。


    姜野掏出手机,拨打宁安的电话。


    熟悉的铃声在很近的地方响起。


    姜野捏着手机,目光四处搜寻,缓缓绕过一截墙壁,看见宁安正慌乱地掏着手机。


    姜野掐灭手机,似笑非笑,“怎么躲在这里?”


    宁安的动作太慌乱,姜野觉得有什么东西飞速从脑子里划过,正要本能回头,宁安已经走过来,低着头,“怎么过来呢?”


    “怎么?我不能过来?”


    宁安小心翼翼看着宁翼远去的方向。


    炒菜时发现没了酱油,他让宁翼去买一瓶,宁翼除了不愿意交流,平日里能帮宁安做很多力所能及的小事,特别最近他越发懂事后。


    “把助听器戴上。”回来的路上,宁安关掉助听器,外面的环境太嘈杂,并不适合现在的宁翼,到家后,宁安再给宁翼打开。


    宁翼安静地戴了会儿,等到宁安做饭时,他又偷偷关掉。


    宁翼拿着钱出去买酱油,走的时候背上书包,在他的概念里,只要出门就要背上书包。


    果然宁安发现助听器被放在桌子上。


    于是拿起助听器追出去,然后看见宁翼不小心摔倒在地,再然后看见在宁翼面前蹲下来的姜野。


    那个瞬间,宁安吓得魂飞魄散。


    宁安偷偷将助听器放进裤兜里,缓缓抬起头,尽力舒缓脸上因为恐惧带来的慌乱。


    “没,没有,这里……很脏。”


    姜野抬眼看着四周,“确实很脏,不过你看着住着很习惯。”


    宁安轻轻地说,“房租便宜,但是最近涨了不少。”


    姜野不是来听什么民间疾苦的,甚至他已经开始后悔来这里。


    “你住哪里?”宁安住的地方一定跟眼前看见的一样脏乱。


    姜野没什么兴趣,他只是想快速推动此行的目的。


    问问将手机挂卖到二手平台的事情,还是直接询问有没有向记者爆料。


    当然后者只在姜野繁忙的脑子里一闪而过。


    选择来这里只是一时兴起。


    他是个目的明确,执行能力强的人,像与井正见面,晚上的酒会都包含多种目的,但只是在宁安这里,他的很多行为时常失去目的性,就像当年,情绪多于目的,于是他失控。


    姜野不喜欢这种感觉。


    重逢后,他很多次感受到事情再次回到掌控里。


    他跟曹文生说的‘脱敏训练’并无道理。


    宁安一直偷偷看着宁翼离开的方向,他不清楚宁翼什么时候回来,害怕回来时被姜野发现,他也不可能带着姜野去他租住的地方。


    真相被包裹在破破烂烂的纸里。


    随时都有泄露的危机。


    他深吸一口气,牵住姜野的手,在姜野诧异的目光里,将人带到刚才藏身的废墙后面,这里潮湿泥泞,墙面地面布满青苔。


    头顶是建得凌乱的自建房,一棵大树长得茂盛,枝叶挡住前面堆满杂物的屋顶。


    宁安捏住姜野的胳膊,轻轻抬起头亲吻姜野的嘴角。


    姜野很高,他需要伸长脖子才够得到姜野的嘴角。


    姜野眼里的散漫凝住。


    宁安不安地等待,他不清楚姜野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姜野是无法预料的危险动物。


    但是他擅于安抚,虽然很多时候他的安抚会引得对方勃然大怒。


    随着宁翼回来时间的逼近,他得做点什么。


    腰间突然被搂紧,宁安被猛地压在潮湿的墙壁上。


    粗鲁的吻压下来时,宁安悬着的心落下来。


    他尽力配合迎接这个吻,伸出舌头生涩地回应。


    但是姜野的吻太窒息,明明已经入秋,宁安还是感到闷热。


    白皙修长的手指松松地搭在姜野的肩头,又缓缓抓紧手指下昂贵的面料。


    搂握着宁安腰肢的力量越收越紧,在宁安感受到窒息前,姜野松开他。


    男人的气息很重,带着浓烈的欲望。


    他捏住宁安的下巴,眼睛死死锁着宁安,“什么意思?你在向我求欢?”


    宁安不知如何回答,因为无力,双手紧紧捉着姜野的胳膊,又担心他还要执着地去家里,不敢松手。


    两人姿势暧昧,姜野就像进入发.情期的猛兽,欲望随时随地展示在宁安面前,他知道两人再纠缠下去很危险。


    但他就像草原上遇见野狗的兔子,为了那只听不见声音的小小兔子,不得不将自己献祭出去。


    姜野的眸色越来越深,眼前的宁安在亲热中失去节奏,白皙的肌肤染上诱人的红色,极淡的唇色变得嫣红潮湿,望过来的眼神迷茫又无助。


    得不到答案不要紧,姜野也不需要答案。


    他的力气大到骇人,将人一把拖进怀里,再次压下粗重的吻。


    吻又滑落到脖颈。


    一墙之隔的小路有人经过,宁安难堪地忍耐。


    直到宽大的手掌伸进他的裤子里,宁安几乎是猛地挣扎起来。


    声音微弱又慌乱,“不,不要在这里。”


    姜野的声音不知何时变得冷静,他伏在宁安的肩头,大手用力搓揉着那片柔软,似乎比以前更加丰满,直到把那里搓得红成一片,他才散漫地抽出手,抬起宁安的下巴,“想求我什么?”


    宁安双手拢在嘴边,看着像因为寒冷而呵着气。


    可现在明明才八月。


    “能不能借给我两百万?”


    宁安抬起眼睛,祈求地看着姜野。


    果然如此。


    姜野冷冷看着宁安,体内翻滚的欲望在理智里一点点压回去,他露出一个坏笑,抬起宁安的下巴,“你知道向我借两百万意味着什么吗?”


    宁安明白,他跟姜野可能再也没有结束的那一天。


    但是他又迷茫地想,他跟姜野有结束的那一天吗?


    或许有吧,等姜野玩腻了,肯定会像丢弃垃圾一样的丢开他。


    他无所谓的。


    但是宁翼怎么办?


    他要怎么告诉孩子,爸爸在做一件很可耻的事情?


    宁安微微垂下眼睛,“你想怎样都可以。”


    姜野兴致很好,带着宁安朝外走。


    他对宁安租住的地方一点都不感兴趣,也对破破烂烂的这里感到厌烦,就像缠裹在身上的安全衣被撕开,然后蛛网一样的东西蒙上来,湿漉漉的黏腻感让人喘不过气。


    同样有这种感觉的还有宁安。


    他被姜野带在怀里,不去管别人眼里两人间的姿势多么暧昧不正常。


    他的雨衣早在重逢姜野时被撕碎。


    血淋淋的伤口,被一层层带着腐蚀性的细雨迷蒙住。


    又痛又痒。


    迎面走来一个小孩,手里拎着一瓶酱油。


    他站在路旁看着走过来的大人。


    黑沉沉的眼睛一瞬不瞬落在那个胆怯虚弱的人身上。


    对方不看他,甚至微微将脸瞥向一旁。


    姜野傲慢地冲小孩打招呼,将怀里的人挟得更紧,“还不回家,你妈等你呢!”


    说完便将这个一面之缘的孩子抛之脑后。


    宁翼转身望向越走越远的宁安。


    他不清楚要不要回家,他只知道这个很可怕的男人带走他的爸爸。


    家里没有人等他。


    追上去。


    宁翼看了眼手里拎着的酱油瓶。


    突然一只纤细的手背在后面打起手语。


    “不要怕,回家等爸爸。”


    宁翼垂下眼睛,转身缓缓朝家走去。


    季衍看着姜野将人带上车,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就像一只恶犬叼回来一只小兔子,随意地丢在角落里,并不急着撕咬吞噬。


    他心情愉悦地靠着椅背,姿态慵懒随意。


    “开到青山顶。”


    季衍调转车头,半个小时后,距离青山顶还有一段距离,姜野让人将车停在路边。


    黑色沥青路的山道依旧湿漉漉。


    道路两旁长满郁郁葱葱的树木,树冠交相辉映,有些地方遮挡了天空,到底是入秋时节,零星的黄色慢慢晕染开。


    茂盛中透着一两分凋零。


    季衍站在路边抽烟,他没有烟瘾,也很少选择心情不虞时用烟草排解烦闷。


    商务车很沉重,即便它有个让人啼笑皆非的功能,但不会真的有人在车里做出这类出格的事情。


    开得起这种车的人不太有时间在这种地方寻求刺激。


    何况他们有很多寻求刺激的场所。


    任何一处都比车厢里舒服得多。


    电影里时常出现的剧情有时候真不一定出现在现实里。


    但现实永远比电影里恶心得多。


    偶尔,他能听见一两声无法抑制的闷哼。


    是那样的难受和痛苦。


    他记得格雷曾用调侃的语气问姜野,你从哪里找来的人。


    姜野似乎也很疑惑,打量季衍半晌。


    “看着挺善良。”


    善良吗?


    季衍不觉得自己善良,把继父的资金套牢在股市,让这个在金融界颇负盛名的人栽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血本无归,家破人亡,他体会到善良从未带来过的快乐。


    供男人玩乐不是什么快乐的事情。


    特别对一个男人来说。


    甚至当那个男人是宁安,季衍感受到四面八分扑面而来的压抑和窒息。


    他没有同情宁安,这是宁安跟姜野之间的事情。


    他不会插手也不会过问。


    团队得以默契持续多年,正在于他们心知肚明的边界感。


    但是脚下的烟头一点一点多起来。


    第46章 第 46 章 这么受女人欢迎?


    自由贸易区涉及的资金庞大如江流。


    曹文生跟着姜野忙着开各种会议, 一天下来见的人多到连曹文生都数不清,有时候开会的次数太多,上车就睡死,车一停便睁开眼睛, 抽来湿纸巾擦脸提神。


    就这么半个月过去, 姜野还神采奕奕。


    效率极高, 不见丝毫乱掉节奏。


    动辄上亿的资金, 不信任姜野的年龄,不信任他的能力, 大有人在, 都是些老奸巨猾的人物, 到了会议上哪里还管你是什么人,背后站着谁, 说话极为不客气。


    亏了你赔?


    你们姜家能拿出多少个亿给你造。


    听说你父亲姜兴修都谨慎得很。


    上面的人只给予方便, 你拿钱来都高兴, 后续自负盈亏, 若是资金链断掉坏了政绩,那你就要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处处开着绿灯, 处处也是人潮。


    姜野不与人做口舌之争。


    说项目就说项目,利弊分析, 数据佐证。


    方方面面, 详尽细致到完美。


    各类分析报告和文件, 他看都不看便能口若悬河。


    大佬们带来的部下翻得焦头烂额。


    但浮躁的人心慢慢平稳, 有上面兜底的大工程,烂尾的可能性极小,资金断掉的可能更是为零。


    姜野是年轻,但他就是有翻云覆雨的能力。


    雄厚的资金一笔笔引入, 跟印钞机似的。


    现在姜野是大忙人,也是大红人。


    寻常人请不到他,他也没闲暇时光。


    等曹文生再组局,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情。


    打着放松的名义,乱七八糟的人都没叫。


    除了白清远,其他四位再次聚首。


    孟天宇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家里早期转行做电脑生意,几十年前金市最大的电脑城就是他们家,后来转因特网,如今已经是首屈一指的电商家族。


    他性格单纯天真,父母兄长都疼爱,大学毕业后当了闲散少爷,兴趣颇为广泛,半个月前还在南方追星,倒没有觉得无聊。


    曹文生有段时间没见谢涿,想得厉害。


    事业心得到满足,裆下二两肉就开始攒劲。


    他点了谢涿,几十万的酒水不过一句话。


    谢涿抓住机会在杨勇面前炫耀,杨勇嫉妒得眼睛发红,在向木面前晃了几圈,惹得向木不耐烦地喊他滚蛋,他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离开。


    “宁安好像也在上班。”曹文生试探地问。


    言语间带着一些谨慎,以往大家也以姜野为首,倒不会真的分个尊卑高下,但现在不同,曹文生不是自放身价,姜野带他赚钱是其一,曹大公子放不着为了几两碎银折腰,而是姜野实在让他服气。


    那些政府里的人,手握财权的人,还有复杂的利益关系,无论多么难搞。


    姜野出马就是能搞定。


    不服气不行。


    他年轻,但身上却没有这个年龄该有的浮躁和轻狂。


    只能说国外那六年野兽般的环境锻炼人。


    向木有些不爽地看曹文生一眼,觉得他像个跑前跑后的太监。


    姜野但笑不语,曹文生便明白他不想见宁安。


    他不着痕迹瞥了眼向木,将一杯酒推给向木,暗示向木给姜野敬酒。


    上次同学会,向木让人难堪。


    姜野虽没说什么,但他觉得私下还是要提醒下向木,姜野已经今非昔比。


    没必要为了些不值钱的面子把这段情分破坏掉。


    若是能道个歉,以姜野傲慢的性子说不定不会放心上。


    但向木跟没看见似的,偏过头与身旁的人碰酒。


    曹文生只得作罢,他又不是向木的爹,做到这个份儿上已经仁至义尽。


    也不知姜野跟宁安发展到什么地步。


    谢涿那里更是问不出来,十句有九句谎话。


    再问,小鹿美人就气鼓鼓地问他是不是对宁安有兴趣。


    这醋吃得让他美滋滋。


    谢涿进来利落地给众人斟上酒水,他会带话题又会活跃气氛,孟天宇那傻子还跟他抢着k歌,看得曹文生乐不可支。


    向木寻得机会挨过去,“野哥,现在澄江真的没有进去的可能?”


    姜野咬破爆珠,甜腻的水蜜桃味在口腔里弥漫开。


    他深吸一口,烟草发出轻微的哔剥声。


    烟雾就像白帐,静静停一会儿消散在孟天宇撕心裂肺的恨海情天里。


    “还不死心呢!”


    向木就是不甘心,医疗是向家立家之本,向木知晓轻重。


    但是如此惹眼的项目放在眼前,让他不动心不可能。


    年轻的帝王初握权柄,正是想南征北战的时候。


    他也需要这些政绩来增加自己的话语权。


    姜野不让向木进有他自己的考量,正源药业现在面临一个关键期,是继续保住在医疗行业的霸主地位,还是被新的企业甚至资本吃掉,就看向健柏和向木这两代人怎么操控。


    何况他们的资金债务不太良性,姜野现在正是大马金刀的时刻,不希望身边进入的资金牵扯麻烦。


    向木一咬牙放弃过去的骄傲自负,“我名下有些股票基金,房产也不少,你总得让我玩两把,不然心里不舒服。”


    姜野冷眼睇着向木,“你名下的东西都是老子们留给你的退路。”


    不到万不得已,富家子弟不会动。


    谁家要是动这些,说明这个家族离完蛋也就不远。


    一个家族要跌出圈层很快,但要回来就不太容易。


    王朝更叠都快,何况是百姓家。


    向木不以为然,“野哥你当年不也卖了房子赚第一桶金,我未必不行。”


    姜野不是什么菩萨心,见劝不动便闭了金口。


    他最多不坑人,但是人要往坑里跳,他还拦着不成?


    “自由贸易区不要奢望,里面牵扯的利益很复杂,上面的人还为了能多分得一分三亩地打得你死我活。”


    向木听着有戏脸上神色缓和不少。


    “野哥的意思是?”


    “五岭区会修个综合医院,我给你项目负责人的联系方式,你寻空跟他见一面,依照你家的资源要吃下这个项目不难。”


    这个项目向家自然早得到消息,向健柏也属意。


    因为生病耽搁下来,但让助理叮嘱向木跟进此事,但是向木没太上心,医药界他们向家独大,向木不觉得这个项目会旁落他家,加上董事会的老人一直让他从姜野这里下手。


    向木顿时感觉没劲。


    姜野点到即止,“听说你跟高院长签下两百万的债务?”


    这件事还是被向健柏知晓,父子俩爆发争执,本来身体好得差不多的向健柏又回到疗养院。


    向木以为姜野来当说客,“这是我跟她之间的私事。”


    姜野嗤笑,“你跟一个能做你妈的人有什么私事?”


    向木顿时脸上不好看,“怎么,想为你的小情人打抱不平?”


    姜野懒得跟他费唇舌,“三百万卖给我。”


    向木心里的不爽飙到顶点,转身就要拒绝。


    他才不管姜野为了谁想要这个债务,他就是不会放过高敏,他就要拿着蒲公英的命门,让高敏这个女人求着他,当年要不是她,他父母早就喜结连理,结果倒好,明明青梅竹马的情谊反倒背上小三的骂名,有些小人扳不到向家就背后乱嚼舌头,害得他妈这么多年一心向佛,连老公儿子都不怎么搭理。


    向木皮笑肉不笑,“可能要让野哥失望,这个债务一时半会转不了。”


    姜野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向来不是求人的性子。


    现在要,还有些涵养在里面,等人奉上来,那要看心情。


    孟天宇喝得有点多,不知怎么跟白清远打了视频电话。


    白清远那边刚刚中午,人才起床,他是五人中唯一走艺术的,头发有些长,慵懒地披在肩头,睡袍散开大半,正对着镜头刷牙。


    他是真的好看,头发凌乱地散着,有种雌雄莫辨的美。


    孟天宇将镜头对准后面的三人。


    白清远越过其他两人只跟姜野打招呼,“野哥,回去多久了?”


    曹文生跟向木挤眉弄眼。


    向木烦躁地灌下一杯烈酒。


    姜野眼睛未抬,捏着手里一枚镶嵌着一圈碎钻的宝石戒指。


    墨西哥盛产黑曜石,但很少人知道那里有种叫做火欧泊的石头。


    火欧泊以橙色为主。


    偶有浅黄色的。


    因色度低,又不像钻石水晶那般剔透,价值不高。


    但最近在艺术界炒得挺火。


    姜野前两天收到的小礼物,这种明面上的礼物都不会太贵重,但胜在稀奇。


    浅黄色的火欧泊。


    无寓意也无价值,却有种不惹眼的美。


    姜野懒懒散散应着白清远的问题,就像关系很亲近的朋友。


    直到白清远说,“我下个礼拜回来,野哥你要送我礼物。”


    白清远喜欢人不藏着掖着。


    他自年少时就喜欢姜野,但姜野没那个意思,双方就不远不近的处着,白清远性子有些高冷,但会向姜野撒娇,不腻味也懂分寸,姜野一般都会应他的要求。


    姜野这才抬起头,“想要什么?”


    姜野的追求者甚多,高中校园的事情他们不清楚,但是当年混酒吧时,性感热辣的美女姐姐对姜野出手大方,但姜野不接招,惹的烦了翻脸的都有,美人有优待在他这里是不可能的事情。


    也就白清远稍微特殊点。


    不知道宁安前,曹文生一直以为白清远能得偿所愿。


    就是最后不成,两人成为床伴也是可能的,谁叫白清远生得连男人都动心。


    现在知道宁安的存在,曹文生就像瓜田的猹急得上蹿下跳。


    既想提醒白清远别搅和,又想知道姜野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白清远眼睛尖,“就你手里那个。”


    真的不怎么值钱。


    姜野也这么说,“送不出手,换一个。”


    “可我就想要它。”白清远的美颜近在咫尺,他弯着腰,精巧的锁骨露出大片,曹文生都能把他想象成一个平胸大美人,哪个男人把持得住。


    姜野合拢手掌,浅黄色火欧泊消失在掌心。


    “你不说我可不送了。”那就是没得商量。


    白清远失望地收回目光,又换上笑颜,“回来再说。”


    酒局散得不早不晚,孟天宇喝得烂醉,向木负责送人回家。


    曹文生邀着谢涿去吃宵夜。


    大少爷不开豪车,居然坐在谢涿的小电驴后面,笑得跟个二傻子,谢涿一边扫他的腿一边骂,“你超重没,超重了我开不回去,你跟着后面跑成不?”


    曹文生装醉,抱着美人的腰,“头好晕,胸也闷。”


    “你都没胸,闷个屁。”


    说着扬长而去。


    宁安送客人出门,是群年轻的女孩。


    他的客户群不是富婆就是青春靓丽腼腆的小女生。


    “宁安哥,我也加个你的联系方式好不好?”花一般的年龄,怎么都好看,何况是甜妹。


    宁安掏出手机,几个女生围着宁安叽叽喳喳。


    “开车还是打车?”


    女生们开心地回答,“打车来的。”


    宁安点开打车软件,“我帮你们喊回去的车,到了后给我发信息。”


    “哇,宁安哥哥好温柔。”


    直把女生们送上车,宁安转身回去打卡下班。


    他喜欢接待这样的客户,喝一晚上身上都没有烟味和酒味。


    刚刚踏上台阶。


    一旁有道声音不冷不热的飘来,“这么受女人欢迎?”


    第47章 第 47 章 如果能挂,宁安会把他挂……


    宁安知道姜野他们在H5喝酒。


    担心影响下班一直避着。


    奈何麻烦主动找上来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


    两人无话可说, 倒是姜野先开口,“上次同学会你加了哪些人联系方式?”


    那不是一个好的回忆。


    本想加班主任的,事后宁安匆匆离场。


    他以为姜野想打听谁,轻轻摇头, “陈立申那里应该有所有人的联系方式, 你可以问问他。”


    姜野点燃一支烟, 淡淡的烟草味在夜风里弥漫开。


    宁安偏开身体, 一晚上的努力在这里白费。


    待会儿还是要先洗个澡再回去。


    他见姜野也没什么事,想走, “我还有些收尾工作……”


    “有姚盼的电话吗?”


    宁安不解地看着姜野, 印象里这两人似乎没什么交集。


    当时准备加的, 被姜野拖进盥洗间。


    后面他也就没了心情,他那么脏, 姚盼那种好女孩还是不接触的好。


    宁安打住脑子里一些混乱的画面。


    “没加。”


    姜野似乎不相信, “没加?”


    宁安不解地看着姜野, 夜深露重, Mu招牌上的灯光落在姜野身上,让他整个人看着格外冷。


    他忽地笑开, 凝结在眉宇间的寒气蓦地散开。


    山间少年总是笑得明媚。


    宁安移开目光。


    姜野走近,牵起宁安的手, 塞进去一样东西。


    宁安展开手心, 冷光下, 淡黄色的火欧珀像被夕阳照亮的瞳孔。


    没有漂亮的丝绒盒, 没有一目了然的logo。


    宁安看不懂姜野的意图。


    “拿着玩。”


    宁安果真拿在手里转动,细小的碎钻比火欧泊还亮,福至心灵,“送我的?”


    姜野没有被拆穿心思的尴尬。


    接到这份礼物的第一眼就想到宁安。


    反正也不值钱。


    曹文生的试探, 季衍的建议他通通没放在心上。


    宁安是个什么存在他也没细想。


    心情好就逗一逗,心情不好,就是出气筒。


    可到底是个人,欺负够了就安抚安抚。


    那天在车里,他弄得很过分。


    还是没要对方,毕竟真枪实弹的干过几次,再冷漠的人也会产生上瘾感,肌肤摩擦出来的温度,唾液交换时的温情,会让人分不清到底是依恋还是爱情。


    习惯一个人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姜野不会让自己裹挟进任何情感里。


    但调情的话会说,“喜欢吗?”


    宁安沉默地看着手中的戒指,它很华丽,有一瞬,那丝美妙的光碰了碰宁安闭塞的心墙。


    但是它没有包装盒,也没有一眼熟识的logo。


    二手平台挂不了好价钱。


    “喜欢。”


    姜野喜欢宁安的乖顺。


    修长的手指抚住宁安的脸颊,锋利的眉眼又凝住,紧紧锁着对方,“你撒谎。”


    宁安脸上闪过一丝别扭,抬起头修改答案,“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


    耳蜗。


    他想给宁翼配个秦致知那样的耳蜗。


    但除去昂贵的造价,现在的宁翼并不适合。


    姜野循循善诱,“慢慢想。”


    宁安察觉到姜野的不高兴,他合拢掌心将戒指收起来,“它挺好,我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宝石。”


    姜野满意了,宁安的着重点在宝石上。


    学习委员精准选对答案的技能终于成功应用到人生里。


    “我送你回去。”姜野揽着宁安朝停车场走。


    宁安不希望姜野再出现在宁翼面前。


    “但我不认识它。”


    姜野停下脚步。


    “什么意思?”


    宁安垂着眼睛,纤长的睫毛颤动不已,“如果戴出去别人问我它是哪家的,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管别人做什么?


    宁安看了眼Mu那纸醉金迷的大门和迎来送往时尚漂亮的人流。


    他还是没法坦白说出心中所想。


    在Mu工作的年轻男女总能轻易嚷出:明天是六一儿童节,哥哥送我这个。


    很羞耻,很不自在。


    算了。


    让谢涿帮他问问这个大概多少钱。


    “你想要奢侈品?”姜野语气里少见地带上一丝惊讶。


    宁安在姜野面前垂下头,“客人会比较喜欢。”


    在酒吧做营销,时尚得体的衣着是加分项。


    Mu向他提供的两千元服装费早被挪作他用。


    而在Mu工作的年轻人会花费不菲的金钱装扮自己。


    宁安不会装扮自己。


    他要挂二手平台。


    姜野瞬间想到被宁安密密麻麻挂出去的那些东西,那些东西不值钱,宁安怎么处理都无所谓。


    但是看样子,对方似乎想把所有东西都挂上去。


    他甚至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他要是能挂,宁安兴许也会挂。


    “挂二手平台就是你赚钱的方式?”


    宁安没料到姜野竟然知道,顿时尴尬地垂下头。


    但是那些东西送给他就是他的。


    怎么处理是他自己的事情。


    宁安又抬起头。


    有几分梗着脖子的意思。


    “闲着也是闲着。”


    季衍正襟危坐地待在驾驶室。


    听见宁安想要奢侈品时,他想到自己给出的建议里:他不喜欢那些昂贵的东西。


    季衍面无表情体验着脸上的高温烫煮。


    不过很快他再次竖起耳朵。


    他从未在姜野脸上看见这么鲜活的表情,虽然并不明显,跟商场上雷厉风行的作风不一样,跟在墨西哥讨生活时的凶戾嚣张也不一样,更不像现在大家认知的游刃有余的精英投资客。


    宁安并没有因为畏惧姜野的淫.威而沉默不语,他害怕又瑟缩,但每一句话都让姜野生动。


    有种又怂又要说的不要命感。


    很有意思。


    姜野嗤笑,“这就是你的赚钱方式和能力?宁安,不是我瞧不起你,就算你读了大学出去也赚不到什么钱,蒲公英两百万的债务你永远还不完。”


    这是实话。


    宁安微微叹口气。


    但是提到两百万债务。


    宁安抬起眼睛,浅琥珀色的眼睛在灯光下泛着浅浅的光,就像那枚被细钻环绕的火欧泊。


    微弱的期待浅浅流动。


    “借钱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


    姜野不可能借给宁安两百万,对方是向木,宁安根本不是对手,有第一个两百万就会有第二个,高敏那个女人为什么会承认这个债务,里面很可能存在不为人知的纠葛。


    宁安这脑子根本赢不了那些人。


    所以姜野打算买下债务,之后就是他跟宁安之间的事。


    但向木刚刚拒绝转卖债务。


    如果宁安没问的话,他考虑过几天再想想其他办法。


    一丝微妙在两人间蔓延开。


    宁安眼底的光一点点散开,“不可以吗?”


    果然还是他太天真,以为姜野会借他钱,才愿意……


    光着腿扶着座椅时,宁安透过车窗看见漫山遍野的绿意中夹杂着星点秋意,腿间的疼痛和身后粗重的气息实在让人在意,他不得不强迫自己数着一片片飘落的叶子,叶子离开树梢的瞬间就是生命的终结,但它们依旧在死亡后画上美丽的风景。


    而不是像他,一直活着一直活着,却恶心透顶。


    在姜野回答前,他先开口,“不借也没关系。”


    没关系的,姜野又不是第一次耍他。


    姜野面子有些挂不住。


    烦躁的情绪开始翻滚,手里的力量便有些重,捏着宁安的胳膊,几乎是有些粗鲁地将人塞进车里。


    他尤觉不爽,黑沉沉的眼睛望向季衍,“你笑什么?”


    宁安揉着胳膊望过去,季助理会笑?


    季衍一秒收拢嘴角的细微弧度,快速发动汽车。


    两人坐在后排不说话。


    宁安觉得姜野暂时没有其他需求,静静望着车外。


    车入青山区,宁安再次紧张起来。


    他担心姜野突然发疯要去他那里。


    戒指的事情不好再提,债务的事情也没有希望。


    他跟姜野没有话题。


    但毕竟干了这么久的营销,“以后喝酒不要喝得太杂,特别吃过消炎类药物后七天内不要喝酒。”


    上次看姜野吃药那个劲就知道他有滥用药物的可能。


    身旁没有动静。


    宁安不安地回头。


    对上一双审视的眼睛。


    他们之间不该进行这种话题。


    就像他从不把姜野往好里想,姜野也一定怀疑他的每个行为。


    很快抵达出租房附近。


    青山区没有灯火辉煌的街市,特别邻近青山的居民区,一到晚上就被浓厚的夜色包裹。


    远处有盏孤零零的路灯。


    季衍看了眼后视镜,默契地推开车门去外面等候。


    还是逃不掉。


    宁安眼底的光彻底暗下去。


    他们不是签的早上的协议吗?


    为什么晚上还要履行,为什么总是让他带着恶心的味道回家。


    宁安双手紧紧握成拳头。


    “宁安。”


    宁安迟疑地回头。


    男人抬起他的下巴,“有时候我会觉得你又是喜欢我的,是这样吗?”


    宁安没有回答。


    姜野不需要答案。


    他们从彼此的嘴里尝到烈酒的味道。


    修长的大手捻着纤细腰肢,轻轻环抱就能彻底揽进怀里。


    姜野的力道却又重又欲,仿佛要把那里揉捏到骨髓里,侵占对方的口腔,用舌头标记一切,疯狂吞咽那点属于宁安的气息。


    宁安消瘦的身躯微微颤抖着,在疯狂的亲吻里颠簸。


    他被姜野占有,吞噬。


    即便不需要进一步亲密行为,姜野仿佛用气息编织出一个大网,将他禁锢其中,永远没有飞出去的机会。


    他不喜欢亲吻,它像拥抱一样让人变得软弱。


    从而期待不切实际的永久陪伴。


    比起威胁恐吓,层出不穷的戏弄手段,宁安更惧怕这样的姜野,特别这段时间以来,他明显感受到姜野的软化和某些‘好’,甚至有时候他一些越界的言行,姜野也能和颜悦色的面对。


    但这样的姜野跟失控前的姜野何其相像。


    宁安恐惧地竖起绒毛,躲在并不安全的角落警惕地看着面前的庞然大物,他不清楚崩坏姜野的那个点是什么,又在什么时候降临。


    他只能不拒绝的,甚至顺从着姜野。


    希望有一天姜野发怒时能不波及到小小兔子。


    第48章 第 48 章 他突然明白高敏执着的意义


    谢涿的试色视频上载后反响不错。


    他五官漂亮, 稍作装饰容易带出娘气,这类其实不太讨网友喜欢,无论是女性网友还是男性网友。


    从早期美妆视频的反馈就能看出端倪。


    如今他去繁从简,选择最简单背景和配色。


    重点突出唇部, 而他的唇形像花瓣一样漂亮。


    跟宁安区别开, 宁安多试色低饱和度口红, 他试色明艳高饱和度的, 整个视频质感提升不少。


    网友清一色留言想吃。


    也有人问他跟宁安是什么关系。


    甚至有人推测他们属于同一个网红公司。


    粉丝量稳定上升,依旧没有爆, 但是谢涿拿到厂商的某些利好政策, 例如免费优先提供新品, 通过他的链接购买全网最低价等。


    粉丝量上来,又有带货能力。


    谢涿想开直播, 厂家也支持。


    “我要参加?”宁安不像往日那般排斥和抗拒。


    但不安的样子就像个扭捏的小媳妇。


    谢涿笑得像狼外婆, “你以为多少人会来直播间?能超过五十个人就算给我面子, 不用说什么, 你坐在旁边就行。”


    但是宁安晚上没空。


    “就下午呗,你在我这里待两个小时正好过去接小翼。”


    搞钱搞钱, 抓住一切时间搞钱。


    这就是谢涿的人生宗旨。


    宁安就像脑残粉对谢涿五服投地。


    他只对学业精通,在人生这场漫长庞大的考场上, 宁安体会到学渣的狼狈和不堪, 现在身边有个学霸愿意拉着他, 他自然拼尽全力去努力。


    两人说干就干, 直播间开启后,宁安深吸好几口才敢直视镜头。


    顿时被镜头里两个蛇精怪吓死。


    谢涿还在执着地调试各种参数,他想以最佳状态面对网友。


    只有网友忍不住:那个滤镜也不是非开不可。


    :哈哈哈哈,第一次遇见对滤镜过敏的主播。


    :快关掉, 让我们看看真实的脸有没有视频里那么抗打。


    谢涿只好关掉滤镜,用原机镜头开启第一次直播。


    直播间静了几秒。


    突然刷屏快起来。


    :小鹿美人原来真的这么好看!!!


    谢涿一脸得意,“不然呢?哥哥这张脸可是百年难得一遇?大家好,今天是月光小鹿的第一次直播,谢谢大家捧场。”


    那傲慢的表情,那讨人嫌的语气。


    网友直呼‘骗杀’。


    宁安有些不安地扯了扯谢涿的袖子。


    谢涿很是无所谓,“我就是要用漂亮的脸把你们骗进来,比如这个色号,很多人驾驭不了,但是把你们骗进来一看我的盛世美颜,可不就买了……”


    谢涿很自然就把话题过渡到带货上。


    销冠不是徒有虚名。


    宁安睁大眼睛看着谢涿自由切换,大约突然想起还在直播,又立马放松眼部肌肉忐忑地望向镜头,生怕做出出格的行为。


    网友最喜欢抠主播的直播细节。


    顿时群里笑得嘻嘻哈哈。


    :旁边是月光哥哥吧,好呆的样子。


    :感觉是被小鹿绑架进来的,是就眨眨眼睛。


    :天啦,他们的性格反差好大,跟视频里呈现的完全不一样。


    谢涿一边看留言一边推销,“不一样就对了,我们要的就是不一样,例如这支月下蔷薇和白月光,不是你们月光哥哥那个白月光……”


    宁安的艺名叫:月光。


    谢涿本想给他取个‘小兔夫’,被宁安以死相逼拒绝掉,勉强接受‘月光’这个艺名,虽然也没好多少,甚至宁安事后觉得,谢涿一开始中意的就是‘月光’这个名字,他不过又一次掉进谢涿的陷阱里。


    宁安看了看直播间人数,刚打开时只有个位数,现在也才二十几人,果然不多,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这种时候,宁安产生一种坐在Mu里的感觉。


    谢涿最初带他卖酒时,他就这样安静坐在谢涿旁边听着。


    大多数时候他都有认真听,认真学。


    但是这里没有观众,直播间的人数也只是一个数字。


    渐渐的,宁安就有些走神。


    :我的天,月光不会在走神吧,好像上课的我。


    :他怎么全程不说话?


    :他真的好呆哟,全程都是小鹿在说,有点心疼……


    谢涿指着屏幕说,“别搞事,他就是个参照物,证明我没有放重播好吗?”


    :哇,主播好凶,走啦走啦!


    :就是,让我们买东西还这么凶,不想买了。


    顿时直播间的人数直线下降。


    宁安一下着急起来,打着手势说,“你们不要走。”


    谢涿拦住他,“搞事的没走,不信你看。”


    果然那几个带节奏的熟悉ID再次冒泡。


    :月光打的手语?


    :为什么要打手语?


    :是聋哑人吗?


    :他说话了。


    宁安以为自己搞砸事情,不安地望向谢涿。


    谢涿却说,“想知道?不告诉你们,急着去吧!”


    之后谢涿就不再管直播间的留言,把产品介绍完就关了直播。


    宁安没有说什么话,但跟谢涿一样瘫在沙发上。


    怎么感觉比跑了马拉松还累。


    “妈的,钱不好赚。”


    宁安点头,而且他感觉第一次直播的效果不太好。


    分不清是谢涿的直播风格问题,还是现在的消费者难以讨好。


    不过谢涿的性格就是如此,如果长期按照乖巧人设直播,宁安不觉得他能坚持下去。


    “刚才着急不小心打出手语会不会有麻烦?”宁安最担心这个。


    谢涿有不同的看法,“说不定会成为一个卖点。”


    但宁安不想以此为卖点。


    谢涿也同意,“就说你认识一些残障人士,其他的不多解释。”


    两人一周播两次,其他下午时间用来写剧本,拍视频和剪辑。


    当城市第一次降温时,两人的直播间突破一百人。


    要求试色的留言是最多的,一向说话直接不耐烦的谢涿也体现了耐心专业的一面,他的唇色偏红,宁安的偏浅,正好能满足大部分的需求。


    他们一遍遍试色,有时候到下播时,两人的嘴唇都会呈现不同的掉皮红肿现象。


    宁安也掌握了在谢涿说话的间隙念出广告词等技巧。


    但两人不像初期直播那样频繁带货,一是厂商没有海量产品来推广,二来两人也不想做成那种纯带货直播。


    谢涿适当放缓语速,教授化妆技巧。


    宁安偶尔也加入话题。


    这种改变后,直播风格显得很有松弛感,挺像茶话会。


    但人数却慢慢增加起来。


    真正的改变是一次网友留言,询问宁安是不是会手语,问他能不能在介绍产品时加上手语。


    网友通过私信的方式告诉他们,家里有听损患者,因为直播间都没有字幕,没法参与这种目前很受欢迎的销售互动方式。


    两人商量后决定:搞。


    当宁安的手语打出来时,直播间静了几秒钟。


    屏幕的留言顿时刷得飞快。


    谢涿第一次用比较正式的语气告诉大家,直播间有听损患者,大家不要刷无意义的留言,宁安会根据屏幕看见的信息回答问题,也会用手语方式介绍产品。


    宁安的长相并非一眼惊艳型,特别旁边坐着谢涿。


    谢涿虽然像个骄傲的小公主,但反应快,言谈幽默,等大家适应他的直播风格后,目光都是更多留在谢涿身上。


    直到宁安开始打手语。


    有种月光漫过山头,终于照到白色山茶花身上的宁静感。


    他的五官流畅温和,浅琥珀色的眼睛认真又安静地看着弹幕。


    细长白皙的手指像在月光下跳舞的精灵。


    网友的留言也开始关注宁安。


    :月光哥哥给我的感觉好温柔。


    :有时候我不知道该看小鹿的脸,还是看月光的手指。


    :你看得懂吗?


    :第一次有种语言走进心灵的感觉。


    :感觉好辛苦的样子,聋哑人一定很不容易。


    :聋哑人是一种很不礼貌的称呼,楼上可以称呼语言障碍者或听损人士。


    宁安看见了,露出轻轻的笑容。


    他用手语打出一段文字:我们都是失去耳朵的小鸟,但是拥有了飞向自由的翅膀。


    外界的声音何尝不是禁锢灵魂的牢笼。


    没有这层牢笼,或许会产生强烈的不安全感。


    但兴许就是拥抱自由的机会。


    他的宁翼,就是没有耳朵的小鸟,但是宁安希望他能拥抱天空。


    而不要像蒲公英那样,随风漂泊。


    而很多时候,风并不是温暖和煦的。


    直播间的人数很快飙升到五百人数大关。


    按照视频浏览量,这是一个很不错的转化率。


    厂商第一次给谢涿发了新品发布会邀请函。


    宁安第一次知道这家厂商的名字叫:点绛唇。


    莫名挺文艺的。


    “居然还有新品发布会。”谢涿一脸嫌弃。


    然后两人拿着邀请函不约而同抛向天空发出开心的大笑。


    新品发布会安排在一家私人展馆里。


    展馆位于金市闻名遐迩的文化先锋地,临街以时尚小众的店铺为主,上面开满宁静的蓝楹花。


    街面停满漆水噌亮的高级轿车。


    一些媒体在展馆门前拍摄采访。


    宁安和谢涿抵达时没想到发布会的规格远超想象。


    谢涿连忙检查着装,“还以为在商场租个展台,幸好看见地址去网上查了查……”


    身着香云纱的接待引领两人去签到。


    书案上的签到册做成卷轴,徐徐铺开,旁边搁置的有毛笔,也有只会硬书的签字笔。


    案角点着熏香,香气古朴典雅。


    与电视里常见的时尚大秀不同,这次发布会每处细节都透着文化底蕴,看得出老板是个有情怀的人,实在难以想象厂商对口红的定位在均价五十元左右。


    有种大佬来下沉市场玩玩的感觉。


    这种想法很快被证实,点绛唇确实是一家新成立的彩妆公司,但是它背后靠着的大树却是一家世界知名彩妆界大亨。


    如此一来,发布会规格不廉价,但平日里又抠抠搜搜就不难理解。


    相当于皇帝的子子孙孙,有点排面,但钱不多。


    负责人是个年近三十的青年才俊,叫融欣。


    身材高挑,四肢欣长,看着有些清瘦,戴着眼镜显得文质彬彬。


    他看见宁安和谢涿,跟正在攀谈的人说了两句,径直走过来,“小鹿和月光?很高兴你们赏脸过来,我是点绛唇的负责人融欣。”


    说着伸出手。


    谢涿激动地扯了扯宁安的衣服,率先伸出手。


    融欣语速不急不缓,用词文雅,没说太多客套话就对两人打开点绛唇市场的事情表达感谢。


    两人也不敢托大,并不觉得都是他们的功劳。


    看这财力,就算再没钱也不止请了他们两个人带货。


    可能他们是为数不多一开始不要钱愿意介绍产品,然后加上一点运气碰到这家公司的上升期。


    两人都明白,要跟融欣打好关系,如果公司真的愿意扶持他们,可能以后会真的不一样。


    不多时发布会开始,与其他公司有专人介绍不同。


    融欣带着团队亲自上场。


    从产品理念到生产线,从设计初衷到人文关怀,侃侃而谈,人物风流,两人听见旁边有人低声讨论,融欣就读A大,毕业后前往常青藤某高校深造,又在国外的化工研究院待了两年才回来。


    发布会后半段就是媒体采访。


    当媒体问到对时下流行的带货直播有什么看法时,融欣略略沉思后,将目光投向不显眼的地方,但很快又移开,“其实只是一种销售方式,国内的销售方式一直发生着翻天覆地的进步,但最终目的都一样,把好的产品介绍给更多的人,而国货也是近些年时常被提及的词,这代表着一个国家实业的振兴和复辟,我很开心看到这样的繁荣盛况……”


    谢涿一脸陶醉地靠着宁安,“他真会说,就算他现在让我跳坑里,我也跳。”


    宁安低声回应,“你不是在曹老板坑里?”


    “宁安,你能不能不要扫兴。”


    宁安笑了一下,就听见融欣说,“这个过程发生的一件事其实让我很意外,但是也很感动,也是这件事第一次让我感受到肩头的责任感,不仅仅在于想做好一个国货,还有了更多的使命感。”


    宁安突然有种感觉,融欣刚才那一眼看的是他和谢涿。


    果然,融欣儒雅英俊的脸上扬起明媚的笑容,“我想向大家介绍月光小鹿这个团队,正是他们,很多听障人士知道了点绛唇这个品牌,也是他们,解决了很多听障人士无法参与的直播环节。”


    一时间,很多镜头对准宁安和谢涿。


    谢涿大方的打招呼,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宁安卡顿了,静止在原地。


    但是他听清楚融欣后面的话,点绛唇公司决定以后每卖出去一支口红,将捐赠一元钱给残障协会,专门用于听障人士的康复训练。


    宁安紧紧掐住掌心,他突然有些明白高敏辛苦和执着的意义。


    第49章 第 49 章 大鸟护航着他的小鸟


    蓝楹花已入花期尾, 时不时有蓝色的花瓣从枝头坠落。为了参加发布会,宁安跟谢涿调休到今天。


    来不及品尝丰富的自助餐,宁安急着去秦家接宁翼。


    “你现在到早不晚地赶过去还不如吃舒服了再去。”谢涿抱怨。


    宁安有些抱歉,“你再玩一会儿回去。”


    谢涿翻白眼, 来的不是媒体就是内部员工, 有一些看起来地位非凡的商业人士, 谢涿混在里面, 要不到资源,也结交不大佬, 一顿猛吃还坏了融欣给他们立的人设, 不如早点回去敷面膜。


    一辆沃尔沃停在两人身旁, 车窗降下来,露出融欣的俊颜, 他不像经商的, 更像站在讲台上授业解惑的老师。


    “要走了吗?”


    谢涿高兴地挥挥手, “融总也不玩了?”


    融欣笑着点头, “回家陪长辈吃饭,外面的饭菜吃不惯。”


    “你们去哪里?我送你们一程。”


    谢涿瞥了眼身下的小电炉, 目光贱兮兮地落在宁安身上,“那你送他吧!我骑了车。”


    融欣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感觉谢涿把他想歪了。


    不过他确实有话想跟这两人聊聊。


    宁安连忙摆手, “我坐地铁回去……”


    谢涿嗓门更大, “他要去清溪路的瑞和小区。”


    融欣有些意外, “那我顺路,上来吧!”


    被无视的宁安被谢涿塞进车里。


    直到车开出去一截,宁安还一副屁股挨得不踏实的样子。


    倒是融欣笑出声,“你们一直这个样子吗?”


    宁安不解, 融欣解释,“单从视频上我以为你管着谢涿,虽然每次跟助理交涉的人都是谢涿,我还以为你想锻炼他。”


    宁安默默地想,他才是需要被锻炼的那个。


    “谢涿会很多东西。”


    融欣点头,“看出来了,生命力极为旺盛。”


    宁安笑了一下,又习惯性收起来。


    融欣瞥过后视镜,“我也住瑞和小区,没想到这么巧。”


    宁安摇摇头,“我住青山区,只是过去有点事。”


    融欣属于比较健谈的人,但很有分寸感。


    路上他问了问两个人的合作模式,这没什么不能说,宁安的语速虽慢,但条例很清晰,也很快能分辨出融欣想知道的重点,两人的谈话渐渐顺畅舒适起来。


    又过一个红绿灯,融欣询问,“虽然有点冒昧,但是方便说一下你为什么会手语吗?因为我实在没看见你有佩戴助听器或者耳蜗什么的机器。”


    宁安对融欣的感观比较好,从他对着媒体说接下来会捐赠残协。


    虽然极大可能是为了营销,但至少这家企业愿意做。


    “家里有听障人士。”宁安轻轻地说。


    融欣了然,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了问两人有没有签公司的想法,以及未来有什么计划或打算。


    宁安很迷茫,他对网络也是最近才熟悉起来。


    都是谢涿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他不安地看了融欣一眼,不清楚这样毫无计划的自己会不会让对方看轻他们,他有些懊恼坐上融欣的车,如果是谢涿,一定会比他会应付的多。


    他还是什么都做不好。


    宁安慢慢蜷缩起手指。


    融欣突然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道,“不清楚也没什么,好多事情都是走一步看一步。”


    从融欣的角度,很轻易就看见玻璃反光上宁安紧张不安的样子,这样的宁安跟视频里的差异很大,其实融欣最先留意宁安,因为宁安给他的感觉很舒服,好像跟他待在一起,很多烦恼就会莫名其妙的消失。


    在展馆看见两人时,他也是被宁安吸引。


    青年安静地站在蓝楹花下面,花瓣落了一地,有些泥泞,但是青年却很干净,这是融欣看见真人的第一感觉。


    此时看见宁安紧张到有些笨拙的样子,他并没有产生厌烦,反倒有些抱歉,觉得自己好似每个问题都问到对方不擅长的地方。


    “我是不是很不会聊天?”融欣有些挫败地笑了笑。


    宁安摇头,是他的问题,融欣已经很绅士。


    “您不用自责,是我不太会聊天。”


    融欣扬起轻快的笑容,“你还是不要用敬语,显得我很老,你可以喊我名字,也可以叫我融大哥,我想以后我们合作的机会还多。”


    宁安点点头。


    车辆驶入瑞和小区,“你去几栋,我送你到楼下。”


    “3栋,谢谢。”


    融欣将人放下,往前开出一段距离左转后转了回来,他就住在三栋,三栋只有一个单元,一梯两户,楼层不高,但融欣从未见过宁安,虽然说遇见的可能性不大,但是这么有印象的人一次都没见过,那说明宁安并不是要去这一栋。


    果然,宁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朝着五栋的方向走去。


    安全意识挺强。


    不,挺像反追踪意识。


    融欣对宁安的兴趣突然多起来。


    不过他不是窥人秘密的伪君子,停好车就回了家。


    宁安敲开秦家门时,发现家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陈教授连忙压低声音,“致知在批评小翼。”


    问了情况才知道宁翼还是不习惯助听器,私下关掉助听器的情况越来越多。


    今天更是为了助听器的事情把乐高摔得到处都是。


    后面险些扔掉助听器。


    秦致知知道宁安为了凑够助听器的钱有多拼命,一天打两份工,其中一份还是夜间工,秦致知私下跟养父母说,她被两位教授养娇气了,反正这种苦她吃不了。


    因为扔助听器的事情,秦致知晚饭后将宁翼拉到卧室教育。


    宁安有些担忧地看了眼卧室。


    陈教授指指阳台,“宁安,我们去那里谈谈。”


    当听说宁翼存在偏执行为时,宁安呆滞了一下。


    陈教授用词准确简练,大约很重视这件事,不想说得模棱两可。


    “我有朋友是研究儿童心理学的,小翼的情况不算严重,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也有好转的现象,没有让致知告诉你也是不想让你担心。”


    宁安点点头表示理解。


    “小翼那孩子的心扉比一般听障孩子的内心更难打开……”


    宁安知道的,一个完整健康的家庭才是孩子成长的良性土壤。


    他根本没办法给宁翼提供这样的环境。


    现在更是让宁翼碰见好几次难堪的场面,甚至上次还遇到姜野,宁翼只是听不见,不是傻子。


    陈教授的声音在耳畔回荡,像一面小锤不断敲击着宁安脆弱不堪的内心,“最近发现他的偏执行为又开始反复,而且有加重的倾向,所以我想问问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


    其实陈教授不太狠心继续问下去。


    宁安像个受批评的学生,紧张僵硬地坐在她面前。


    背脊挺得笔直,双肩却内扣着,他自己都没发现,因为不安愧疚,两只手已经把裤子抓出褶皱。


    她不清楚宁安经历着什么。


    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她想是不是因为蒲公英的事情,她很喜欢蒲公英出来的孩子,正直善良,且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像这么好的孩子们却被父母抛弃。


    “我听说小翼最近在做听训和康复训练,但是心理问题也不能忽视,我把朋友的联系方式给你,有空的话带小翼去见一面,对方跟我年纪差不多,也是退休的老教授,不要忌医,不过我觉得能打开小翼内心的非你莫属,你不要什么都闷在心里,孩子这么大了,很多事情他明白的。”


    秦致知将宁翼交给宁安时,宁翼的情绪还好。


    甚至看见宁安的瞬间,抿着嘴委屈巴巴地看着宁安,好像秦致知把他欺负惨了。


    秦致知立马说道,“哇,原来你是个告状小能手。”


    宁安没有追问发生了什么,“我们回家洗澡睡觉。”


    这说明宁安今晚不出去工作,宁翼抿住的嘴角立马松开,甚至有些得意地看了秦致知一眼,大家顿时笑起来。


    地铁口离父子俩住的地方有点远。


    路灯也远,连款式也是很多年前的那种大灯罩。


    孤零零的灯泡昏沉沉的亮着,许多飞蛾扑来扑去。


    宁安帮宁翼摘下助听器,宁翼不解地回头看着宁安。


    今天姑姑告诉他爸爸为了买这个助听器有多么辛苦,爸爸从来不提这些事情,他只知道爸爸因为工作经常要离开他。


    白天,半夜。


    他无数次从夜间醒过来,都看不见爸爸的身影。


    他很害怕,很孤独。


    宁翼不明白爸爸为什么要去工作。


    他不明白的事情有很多。


    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开始意识到他们吃的用的花的所有东西都需要钱,而爸爸出去就是为了赚钱。


    但是他依旧不明白为什么为了钱爸爸要离开他那么长的时间。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去上听训课。


    那些重复枯燥的课程让他很焦虑。


    他也不喜欢戴助听器,这个小机器打开时,会有很多令人头疼的噪音跑出来,有时候烦躁的时候,那些声音就像敲在脑皮上的锤子,令他异常难受。


    还有这个助听器花掉爸爸许多钱,爸爸需要更努力的工作才能解决这些麻烦。


    于是宁翼觉得那为什么一定要戴助听器。


    他也可以不需要声音。


    但是看见爸爸的瞬间,他又觉得还能再坚持。


    现在爸爸取下他的助听器。


    宁翼不觉得宁安在生气,因为宁安从不生气。


    宁安把助听器放好,开始打手语,“小翼不想戴,那今天晚上我们就不要小耳朵。”


    宁翼瞪大眼睛。


    宁安脾气好,但是在听训上很执着。


    度过前面的适应期,他尽可能让宁翼戴着助听器,只有晚上睡觉的时候才摘下来。


    宁安继续比划,“是爸爸没有考虑小翼的感受,听了那么久的噪音一定很辛苦。”


    宁安展开手臂,灯光下,他的影子像一只展翅的大鸟。


    看着让人安全又满足。


    “大鸟带着小鸟飞,小鸟可以暂时关上耳朵。”


    宁翼高兴地回头,看着将他紧紧包裹起来的影子,这是他跟宁安最喜欢玩的游戏之一。


    宁翼展开手臂,认真看着影子手语。


    “猎鹰队即将出发,三,二,一……”


    宁翼迈开脚步跑起来。


    只要不超出宁安的影子就行。


    对于听损人士来说,任何大幅度的动作都是危险的,特别在马路上奔跑,这样很容易忽视四面八方突然降临的危险。


    但是此时,在昏暗的泥泞的航道里,大鸟扫去四面八方一切危险,护航着他的小鸟,让小鸟自由飞翔。


    第50章 第 50 章 他想离开姜野


    姜野开始明目张胆送宁安各种东西。


    各大奢侈品, logo明显,发票完整,恨不得直言不要挂便宜了,免得亏钱。


    在谢涿的指导下, 宁安将热门产品挂在网上。


    不太热门的只有自己用。


    当他穿着一件没有明显logo的T恤去Mu时, 惹得杨勇等人好一阵阴阳怪气, 他才知道不小心穿了顶奢的限定款, 但是这种东西销量不好,凡是卖不出去的东西在宁安这里一律没有价值。


    姜野说得对, 靠二手货得到的钱离两百万很遥远。


    两百万听着不多, 若是用时间来衡量, 有的人只需要一晚上,有的人要十年, 而像宁安, 可能一辈子都存不到两百万。


    生活就像一台沉重的笨车, 缓慢行驶在既定轨道上。


    好在视频渐渐有了起色。


    这让宁安心生希翼, 好像再努力一点就能改变当下的困境。


    但宁翼的心理健康问题又像晨昏未定的天际飘来的一片乌云。


    让宁安焦躁不安。


    姜野并未得到预期里的感谢,甚至有时候他从宁安身上感受到一种敷衍。


    不过这种感觉并不明显, 因为两人的关系算不得缓和。


    不多的待在一起的时候,宁安安静得让姜野以为他是个哑巴。


    也就履行协议时, 能从宁安的表情和呼吸感受到波动, 那波动也是细微的, 就像宁安脸上的绒毛, 逆光里微微颤抖,如同寒风里颤抖的蒲公英。


    但最近姜野不太有时间享受这项服务。


    姜兴修度过试探期,开始强势注入资金,隐隐想将姜野带来的资金一起控制在手里, 金市是他打下的天地,他比姜野拥有更多的优势。


    但姜野看上去并不太急。


    只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地方与之争一争,像刚刚成长起来的猛兽,试探着挑战独裁者的权威。


    在外人眼里,他们是一家人,父子间的切磋被津津乐道,不少会谈和收购项目,都能看见父子俩和谐的身影。


    向木终于还是妥协,去见了那个项目负责人。


    去了后发现该项目可操作空间和利益比预期丰厚不少,因为这件事,向木跟向健柏的关系有所缓和,连着董事会里不太看好向木的老人们都缓和态度。


    向木知晓此事得利于姜野。


    几番权衡,决定将高敏的债务转给姜野。


    只收两百万。


    不想被姜野拒绝,姜野也没有驳向木的面子,掐着香烟笑得浅淡,“当时不过一个念头,过了就没兴趣了。”


    向木算是明白姜野这人不好伺候。


    现在就是白给姜野,姜野也不会多看一眼。


    仗着两人十来年的交情,他认定姜野与宁安交恶,只是放不下身段整治对方,他厌恶高敏许久,碍着父亲脸面也一直没行动。


    现在送到手的幌子,不利用起来着实可惜。


    曹文生隐晦提过姜野跟宁安有感情纠葛。


    向木嗤笑而过。


    姜野这种眼高于天的傲慢公子,说他玩玩还差不多,现在可不就是在玩。


    听说向木找了些地皮流氓去蒲公英闹事,分身乏术的姜野没太在意。


    他更想知道没凑齐两百万的宁安会不会在工作中再主动点,热情点。


    宁安迟迟没有拨打陈教授给的那个电话号码。


    他很排斥心理咨询。


    他要如何向人解释这孩子是他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又要如何解释因为他的愚蠢让孩子错过最佳治疗期,甚至为了钱长期将孩子一个人丢在家里,更不要说现在为了钱再次跟始作俑者不清不楚的搅在一起。


    他身上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像一件耻辱。


    不停提醒宁安,曾经为了一己之私,把宁翼强行带到这个世界上,而他却并没有成为一个合格的守护者。


    他没法当着孩子的面说出这些过往。


    当高敏受伤的消息传来时,他竟然产生一种解脱感。


    从当下围困又难堪的境遇里解脱出来的感觉。


    据说高敏跟闹事的地痞发生肢体冲突,一屋子的孩子吓得应激反应,警察赶到时,地痞们已经跑掉,而高敏一手捂着流血的额头,一边安抚害怕的孩子们。


    宁安赶到医院时,已经录完笔录,医生正在给高敏缝合伤口。


    一共八针,高敏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手指捏成拳头放在旁边的柜子上,肩头的血渍已经变成深褐色。


    女人就像一座慢慢生锈的铁塔,支撑着那个风雨飘渺的小世界。


    宁安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支撑着高敏。


    缴完医药费拿了药,宁安拦下出租车带高敏回蒲公英。


    高敏摇头,“坐地铁回去。”


    宁安少见地没听从高敏的安排,“高妈妈,我们先回蒲公英,孩子们看不见你会害怕,你衣服上的血渍也会吓坏路人。”


    高敏这才同意乘坐出租车。


    宁安叹息,连坐出租车的钱都拿不出来了吗?


    高敏回到蒲公英依旧跑前跑后,直到孩子们开始听话的吃饭,她才有些疲惫地回到办公室。


    宁安让她服下消炎药和止痛药。


    “您先睡一会儿。”宁安带上房门,出去跟两名生活老师了解当时的情况。


    来的大概七八个人,先是在门口叫嚷。


    五岭区拆迁进行得如火如荼,青山区好多人觉得一夜暴富近在咫尺,人心浮动愈盛,不少人开始挥霍不多的积蓄,平日里行事也嚣张许多,一言不合就升级成斗殴。


    高敏让人关闭大门,日常采办都走小铁门。


    院墙上的白木香在入秋后越发凋零,闹事的人很快发现这个通道,轻松踹开小铁锁涌进蒲公英。


    一群凶神恶煞的人直奔孩子们住的楼。


    疯狂的抢砸摔。


    正在上课的孩子们被吓得魂飞魄散。


    这群人目的很明确,直奔三楼重症儿的房间,那里放置高敏早期购置的康复仪器,价值不菲。


    他们想毁掉这些仪器。


    在三楼过道,这群人渣遇到手握铁棍的高敏,虽然是名五十多岁的女性,但凌厉的气势还是颇为摄人,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地痞们心下有些害怕,但看她独身一人没有后援,不认为这女人真的敢动手,就想强行冲过去毁了房间。


    那就是要了高敏的命。


    一铁棍打下去,领头的地痞脸上留下骇人的青紫。


    双方愣了愣,冲突一触即发。


    地痞们下了狠手,高敏也像泼妇似的撕咬抓拽,到后面那些人倒忘记破坏仪器的事情,只想狠揍高敏,出人命前警车的鸣叫响起。


    殴打福利院院长,破坏福利院设施,惊吓福利儿童,这件事很快引起区上重视,如果高敏会营销,只怕能引起很大一波关注。


    甚至有人暗示她将闹事地痞跟债务联系起来指认,哪怕没有证据,光是调查取证和询问就能让向木吃不了兜着走。


    但是高敏没有这样做。


    一楼已经被孩子和保育员收拾出来。


    孩子们安静地坐在教室做作业,情绪已经恢复,但眼中透着不安和警惕。


    宁安没有多说什么,转来转去辅导大家做作业,偶尔指出做错的地方,很快大家安定下来。


    宁安又转去三楼。


    重症儿无法对护理质量的高低提出意见,但是照顾得好,很多脑瘫儿都能给出正向反馈。


    宁安进去时,五六个脑瘫儿先后转过头来看着宁安,昏暗静谧的空间,失智的表情,场面颇为惊悚,智力残缺影响着面部发育,脑瘫儿在面相上跟正常人有着明显差异。


    但是有个状况好些的孩子率先笑起来。


    伸出手想抓宁安。


    宁安回握对方,摇了摇。


    于是更多的孩子给出想要亲近的反馈。


    有些怪异的笑声从不同的地方响起,此起彼伏,就像荒原上冒出的一丛丛热烈的花。


    一名保育员找上宁安,面带愁苦,言语晦涩,她想辞职,今天那群暴徒冲进来吓坏她,以前看高院长面子又可怜孩子才留下来。


    宁安稳住保育员,让她再等一段时间,至少等高院长养好伤,保育员勉为其难答应下来。


    但心里还是有怨气,抱怨高院长不知去哪里招来这么多债务,希望蒲公英的地皮能早日卖掉,不然这些可怜的孩子就真的没有家了。


    宁安目光黯淡。


    青山区可能等不到拆迁的那一天。


    穷人们穷极一生的财富梦不过是富人们的资金游戏。


    推开办公室的门,高敏并没有躺在小床上睡觉。


    堆积如山的资料里埋首写着什么。


    一旁的打印机正突突吐着纸张。


    “这是今年的福利款项,你帮着孩子们签一下,然后按上他们的手印。”


    这些事情宁安没有离开蒲公英时经常帮着做,此时没有多想接过来开始签字。


    “这边缺名老师,我把你的名字报上去了,后面也有一系列资料需要签字。”


    宁安抬起头,之前高敏就提过,为了帮助他躲开姜野,宁安知道对方发起疯来有多没底线,不想拖累蒲公英,宁安婉拒掉。


    但是现在高敏旧事重提,蒲公英已是山穷水尽,这是高敏第一次向宁安提出类似帮忙的请求。


    宁安无法拒绝,脑子已经飞速想着时间安排。


    跟谢涿的短视频事业刚见起色,他不想放弃,Mu的营销工作至少是目前最稳定的经济来源。


    姜野那里……


    其实很多时候,对于不想做却不得不做的事情,只需要一个很小的理由,以往都能忍受的事情就再也忍受不了。


    宁安此时就是这样。


    握着签字笔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他不想去姜野那里了。


    他不想为姜野工作了。


    他想离开姜野。


    他要离开姜野。


    很快翻到聘用文件,宁安几乎看不清上面的字迹。


    高敏的声音在对面响起,“主要是占个名额,这样区上才会拨一部分教育资金,虽然不多,但是……”


    宁安生怕高敏反悔,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签下一个个名字,“高妈妈,我会过来的。”


    直到他把所有的文件都签完,抬头发现高敏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他,就像一种期待,又像一种爱护,她很快收起目光,谈起蒲公英拆迁后的打算。


    “我估算过,拆迁款偿还债务问题不大,郊区土地没法买卖,但租金便宜,一家人数不超过二十人的福利院每年运作费用在……未成年不能从事盈利项目,但做些小点的手工也没人管,赞助企业不好找,很多都是做做样子,但是也有真心投身福利事业的,需要些时间和耐心,我相信你不缺乏这个。”


    宁安不解地看着高敏。


    高敏绝不可能让蒲公英的孩子做手工赚取费用,更不会向赞助机构妥协,宁安敏感察觉到高敏在向他托付什么。


    但是能托付什么呢?


    而高敏托付的一切都创建在蒲公英划入拆迁里。


    宁安缓缓吸了一口气,“高妈妈,青山区可能不拆迁。”


    高敏抽烟的动作顿在半空,仿佛宁安说的话超出她的理解范围,劣质烟草燃烧出青色烟雾,跟窗外暗沉的绿色融为一体。


    “不拆迁吗?”高敏一连问了两遍。


    寂静再次挤占整个空间。


    但她没有让宁安担心太久,有些空散的眼睛再次锋利地望向宁安,“你跟姜野还在来往?”


    宁安沉默片刻点点头。


    不然他怎么让高敏相信这个消息来源准确。


    他又赶紧安抚,“我知道轻重。”


    有关拆迁重建蒲公英的话题,就像海市蜃楼,在阳光出来的那刻,消失无形。


    临走前,宁安将一张银行卡放在高敏桌上,“这是我跟致知他们一起凑的钱,再请两个生活老师吧!”


    他不敢提两百万的债务问题。


    高敏的自尊心不允许,也绝不会让他们参与进来。


    但是让宁安没有想到的,高敏当即拿着pos机查验卡里的余额,宁安顿时不安地坐在椅子上。


    看清屏幕显示的二十万,就连高敏都陷入沉默。


    蒲公英走出去的孩子哪有能力凑足二十万。


    宁安抢先解释,“里面五万是秦致知他们的,剩下的十五万是我跟朋友做短视频赚的,您放心,这些钱都来路清白。”


    怎么可能清白。


    但他不这样说,高敏根本不会收。


    高敏看着这个快要哭出来的孩子,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高敏收下了银行卡。


    至少宁安走出蒲公英时步伐轻快。


【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