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031


    她话音落下,程洵也的手指一抖,手机里面赫然传出了道“game over”。


    顶着程洵也直直看过来的惊诧目光,徐念溪才意识到她好像说错了话。


    她给他拿被子,怎么拿?


    去他卧室拿吗?还是她把她的被子拿出来,给他盖?


    不论是哪种都不对吧,完完全全超出了他们之间的界限。


    像想一脚从小池塘跨到大海似的。


    血液往大脑里涌,徐念溪捏紧手腕,面不改色道:“刚刚是我胡说的,你别在意。”


    没等程洵也回复,她就往卧室里走,刚开始几步还是正常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步子越来越快,顶着最后一口气轻轻关上房门。


    房门一关好,徐念溪立马捂住脸,发出了无声的尖叫。


    让她!去死吧!


    她怎么又干!这么尴尬的事!-


    徐念溪留下这么一句石破天惊的话,就逃之夭夭,客厅只留下程洵也一个人。


    他愣了好久,越想越不对。


    丢下正骂他挂机的队友,也不知道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情,和严岸泊发消息:我发现徐念溪最近一段时间越来越奇怪了。


    严岸泊回得很快:怎么了?


    程洵也:她每次做早餐,都会做一份我的,还说以后经常给我做。她还很喜欢跟在我身边,我在客厅,她在客厅。我在厨房,她在厨房。


    程洵也一股脑儿丢出去:她知道陈国平那事是我帮忙的,也没生气,还给我道谢,明明之前她都会觉得我过界的。


    程洵也:刚刚她还问我,冷不冷,要不要给我拿被子。我妈都没这么关心过我。


    严岸泊不知道干嘛去了,也没回,程洵也等得心急。忍了忍,没忍住,把自己的心里答案给自爆了:你说,徐念溪是不是真像你说的那样,有点喜欢我了?


    严岸泊这时也回来了,他想起上次程洵也那信誓旦旦说徐念溪不可能喜欢他的样子就想乐:你还记得你上次说了什么吗?


    程洵也回得飞快:这次和之前不一样。徐念溪她这次完全不排斥我的接近。


    而且,不止是不排斥,甚至是她自己都在主动朝他走近。


    严岸泊不想和他扯:行行行,你说不一样就不一样。那你现在怎么办?和念溪告白吗?


    程洵也觉得这快得让他不能接受:着什么急。感情是要慢慢培养的,你不知道吗。


    严岸泊早就对他兄弟的恋爱脑有了解,只回了个:呵。还培养。你就吹吧,你在徐念溪面前,表现得有多不值钱,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等念溪什么时候,朝你勾勾手指,你肯定立马就眼巴巴地凑过去了。


    “……”


    程洵也嘴角抽了抽,觉得严岸泊这嘴肯定是刚吃过什么好东西,要不然不会这么臭。


    他懒得和严岸泊说话了,放了手机,程洵也还是坐不住,起了身,边走边胡思乱想,甚至想起高中时的种种。


    被程谰打击之后,程洵也其实没有太把“他可能恋爱了”这件事放在心上。


    喜欢一个人这种东西离他太远,虽然从小到大,总会有女孩子和他表白,但程洵也并不像其他男生一样在意和异性之间的接触,也不享受被异性注视。


    说他还没长这根神经也好,说他的生活充实得容不下这种东西也罢。


    被程谰领回家之后,程洵也就把这种奇怪又陌生,让人想起来心脏就收紧的情愫抛掷脑后,跑去和严岸泊踢球。


    他回来时,就看到冯沛艺拎着根竹条,寒着脸站在客厅,她身旁程谰一脸爱莫能助,程慕池连忙给程洵也使眼色,让他快进房间。


    就在程洵也回来的前不久,教导主任打来电话,是冯沛艺接的。


    在电话里,教导主任余怒未消,唾沫横飞地讲述着程洵也的种种事迹,说了半个小时,才险险住嘴。


    挂了电话后,冯沛艺一言不发地出门找了根最细的竹条出来,像个门神一样杵在客厅,等程洵也回来。


    那晚好一阵鸡飞狗跳,最后还是程慕池护着程洵也躲进卧室,这事才算过了。


    程洵也早就习惯了自己惹是生非,然后被冯沛艺一通教训,也没当回事。


    第二天,他来到教室,公孙修竹和李伟豪都来了,正聚在一起抄作业。


    见程洵也龇牙咧嘴的,直揉肩膀,就乐了。


    “嘿嘿。我就知道教导主任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你,肯定会再找一次家长的。”


    “叔叔护着你,阿姨可不护着你。”


    “……”


    程洵也懒得搭理他们这群幸灾乐祸的损友,坐上位置。一抬头,就看到了正过来他们组收作业的徐念溪。


    她还是那样,梳着整齐的马尾辫,校服规整,温和礼貌,正和别人说作业有哪些。


    程洵也把写得差不多的作业找出来,也不着急交,就那么放在桌角,盯着徐念溪看。


    他昨天说的是,他可能恋爱了。


    但这种感情毕竟青涩,如白驹过隙般,一闪而过。


    闪过了就过了,他也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同。


    这会儿甚至还觉得,可能是昨天感觉错了,要不然他这会儿也不会无动于衷。


    没多久,徐念溪收完前面所有人的作业,走到程洵也身边,笑了下:“程洵也,你的英语作业。”


    清晨的雾气中,她只是笑了下,弧度依旧不太大,程洵也却体会到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奇怪感受。


    像什么东西不问来由地,忽在他血液里生根发芽,顶破皮囊,留下一地的混乱局促。


    可能只是千分之一秒的视线相触,程洵也却如触电般移开,把英语作业递给徐念溪。


    她走后,同桌凑过来,稀奇地看他:“不是。哥,我的哥,你怎么脸这么红。”


    程洵也不是个善于隐瞒的人。


    可这次却是个例外,他迟迟没回同桌的问题。


    后来,他才知道,青春的悸动以一种触不及防的方式,在那时那刻摧枯拉朽地席卷了他的心。


    他充斥着朋友、运动、正义等等乱七八糟的世界,挪出了一个小小的粉红空位,专门给徐念溪。


    一直到现在,她的每一点举动都可以轻而易举地让他胡思乱想-


    徐念溪从卧室里出来时,神情已经不漏半点端倪了。


    程洵也还在客厅,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电视。


    见她出来,他看了她一眼就移开目光,也没和她对视。


    他们就这样,一左一右地坐着。


    气氛安静地拉长再拉长,某个瞬间。


    “你……”


    “你……”


    他们不约而同地开口,又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停下。


    空气像被按下暂停键。


    最后是徐念溪道:“要不还是你先说吧。”


    程洵也依旧没看她,模样有些别扭:“你先说吧。”


    “也行,”徐念溪问,“你吃晚饭没?”


    “还没。”


    徐念溪眼睛一亮,“那我们一起做饭吧。”


    她自从点亮了早餐技能,就对厨艺特别有兴趣。


    但让她一个人完成晚餐,又属实有些高估她。


    程洵也直起身,“行。”


    只是他们这个晚饭没有做下去,因为徐念溪兴冲冲起身,脚一软,左脚绊右脚,重重摔在地上。


    程洵也怎么都没想到这人自带平地摔技能的,眼睛都睁大了,连忙起了身,阻止了想自己爬起来的徐念溪,扶着一瘸一拐的她,坐到沙发上-


    “还好没伤到骨头,养一个月就好了。”医生看完影片,道。


    程洵也松了口气,又把开的药拿好,扶着徐念溪往车里走。


    回去的时候,徐念溪还丧气呢,明明是高高兴兴准备做晚饭的,都是因为她不小心,搞砸了这一切。


    程洵也看了她一眼,“徐念溪。”


    “怎么了?”她声音很没精神。


    “下次再做也是一样的,没必要不开心。”


    徐念溪愣了两秒,才慢慢地“哦”了一声,又忍不住开口;“下次是什么时候呢?”


    程洵也凉凉地看了她一眼,觉得她对自己不上心,语气也不太好:“你没听医生说吗?这一个月你都不能站立。”


    徐念溪想起这一茬,整个人都怏了下去,又被他小小地凶了下。


    神情有些委屈,闷在那儿,也不说话。


    程洵也“啧”了声,他自己还气呢,又不能不管她,瞥了她一眼,有点求和的意思:“等你脚好了。”


    徐念溪原地复活,确认了一遍。


    “你的意思是,等我好了,我们一起做饭吗?”


    她语气太期待了,程洵也耳朵有些红,人也有些不适应,嘴唇淡抿。


    “你要这么想,也是可以的。”


    ……


    因为徐念溪这突如其来的崴伤脚,出行都很不方便,程洵也便提出他接送她去公司。


    那会儿,徐念溪愣了瞬,就想拒绝,但旋即想到鲁惟与说的“不要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程洵也没抱有她会答应的期望,但没想到徐念溪点了点头,还很认真地说,“那就麻烦你了,谢谢。”


    程洵也开车的时候,都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趁着红绿灯的空隙,时不时的打量徐念溪。


    但她还是她,没有变。


    只是,和之前相比,她愿意靠近他了、也愿意试着去依赖他了。


    所以她是不是真有那么一点更喜欢他了。


    只是有这个想法而已,程洵也的嘴角都忍不住往上挑。


    徐念溪没让程洵也送很近,离了一条街,她下了车,临走前,程洵也交代:“到了公司,告诉我一声。”


    “好。”


    程洵也看着她拄着拐杖往公司里走的背影,确认她已经进了公司,给严岸泊描述了今天的种种,又道:你说徐念溪今天有没有更喜欢我一点?


    严岸泊眼皮子跳了跳:我怎么感觉,是你每天更喜欢她一点?


    程洵也“呵”了声,并不认可他的判断:你个没女朋友又没老婆的懂什么-


    徐念溪和拐杖磨合得还不够好,废了一点时间,才挪到公司。


    姜颂和段知蕴都来了,一见到她一瘸一拐的,姜颂连忙过来:“溪溪姐,你怎么了?腿断了吗?”


    姜颂说得太严重了,徐念溪笑了下:“没。只是脚崴了。”


    姜颂才放心,又嘀嘀咕咕和她说了一些修养的办法。


    见陈振出来,姜颂连忙回自己工位。


    等会要去老城区出外勤,原本定的是徐念溪和姜颂,但徐念溪现在这个样子明显不行,最后陈振定下由姜颂和段知蕴一起去。


    陈振进办公室后,徐念溪给段知蕴道谢,段知蕴笑着道;“没关系。谁没个万一呢,我去就我去,反正是个经历。”


    姜颂和段知蕴出发后,徐念溪给程洵也发消息:我到了,谢谢你送我。


    程洵也很快回:没事,晚上来接你。


    说起来,这好像是徐念溪第一次被除了王君兰以外的人说,晚上来接她。


    话语简单,但徐念溪不合时宜地燃起了点期待。


    好像回到了很小的时候,她坐在教室里,静静听着课,等待着有人来接她的日子。


    光是等待,都变得有意义-


    临近中午,姜颂和段知蕴才回来,大冬天的,两个人都热得满头大汗,但神情都很兴奋。


    姜颂像花蝴蝶一样围过来:“溪溪姐,你知道吗?知蕴姐她人真的很好,不仅专业水平过硬,人还很好说话。”


    徐念溪点头,表示认可。


    姜颂凑过来一点,小声道:“而且,她家境真的很好,她和我说,她全球旅行的钱都是她妈妈给她出的,花了几十万呢。”


    “这么多啊。”徐念溪吃了一惊。


    “对。真好啊,只有有钱人才能养出这种完全不在意gap的孩子吧。”姜颂羡慕,“我什么时候能变成有钱人啊,有钱人的世界,是不是连花都格外芬芳……”


    徐念溪笑了下:“等会我们下楼去买张彩票吧。”


    姜颂看了徐念溪一眼,幽幽道:“溪溪姐,你忘了你脚崴了吗?”


    “也是。”徐念溪笑,“那就麻烦你买的时候帮我也带一张上来。”


    “你不怕我的臭手啊,我从小到大连再来一瓶都没中过。”


    “放心,我也没中过。”


    她们说说笑笑,段知蕴也过来聊了会儿天-


    晚上,徐念溪特意等姜颂她们都走了,才给程洵也发消息。


    没等多久,阿斯顿马丁停在公司楼下。


    徐念溪拄着拐杖,小心翼翼下了楼。


    楼下有一个很大的台阶。


    徐念溪正想用拐杖撑过去,就见眼前多了只大手。


    指骨修长分明,指甲剪得干净,把手摊开在她面前的样子。特别像徐念溪年少时看过的校园小说里,才有的清清爽爽的男生,甚至身上还有一股洗衣粉特有的清香。


    见她没动,程洵也似乎是觉得唐突了,刚想收回手,找理由给自己挽尊。


    下一秒,有点微凉的手被放到他的手掌心里。


    那手很小,软软的,有女孩子特有的柔和细腻。


    捏一捏就要碎了似的,程洵也身子僵住,都不敢动。


    还是被徐念溪问:“怎么了吗?”


    程洵也才回了神,但他人也没很冷静,感觉身体内部驶进来辆蒸汽车,呜呜呜地在鸣笛,白烟热得滚烫。


    他连怎么接下来要干嘛都不知道,只知道亦步亦趋地提醒自己。


    牵住她的手。


    让她借力,迈过来。


    好不容易徐念溪整个人下来了,程洵也却忘了松手,于是在那一级台阶上,他握着徐念溪的手,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


    程洵也才忽的反应过来,“刷”的一下丢开徐念溪的手,耳朵通红,“不是不是……那什么,我不是故意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徐念溪态度挺好地回:“没关系。”


    他们上了车,程洵也胸口还像有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它拼命想跳出来,又被他拼命按住,他边按还得去偷看他的异样有没有被徐念溪发现。


    只是很可惜的是,徐念溪上了车后,就发现放在置物筐里的糕点。


    她一愣,“这是柠檬巴巴露亚吗?”


    程洵也没看她,直直看前方,随口似的:“对。凑单买的,我不吃甜的,你想吃就吃。”


    徐念溪确实有点饿,而且柠檬巴巴露亚是她最喜欢的甜品,便拿起来吃,还道了声谢。


    程洵也抽空瞥了她一眼,见徐念溪沉迷于吃,也没对刚刚发生的种种表现出任何异色,也就渐渐放松下来,能正常和徐念溪相处了-


    徐念溪的脚伤这事很快引起了冯沛艺他们的关注,冯沛艺连续给她送了两个星期的蹄花汤。


    说吃啥补啥。


    程洵也逐渐习惯每天接送徐念溪,也逐渐习惯每天握住徐念溪的手扶她一下,不再像第一次那种紧张得连手该放哪里都不知道。


    严岸泊约程洵也晚上出来吃饭,那会儿程洵也正开车去徐念溪公司。


    “不去,我忙着呢。”


    严岸泊不解:“你忙什么呢?你不是晚上都没什么事吗?”


    “结婚的人都是很忙的。”程洵也语气嚣张,“就好比我现在,正忙着接徐念溪下班。”


    他话说完,好像才发现不对似的,“啊”了声,嗓音带着点同情:“不好意思,我忘了你根本没老婆。所以自然也不体会不到这种忙。”


    “……”


    严岸泊被他气得太阳穴都在跳,“呵”了声,一字一顿:“秀恩爱死得快,你小心别乐极生悲。”


    严岸泊“啪”的一下挂了电话,程洵也哼了声,只当他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筒子楼附近时不时会停辆阿斯顿马丁这事,还是引人注目的。


    阿斯顿马丁和这个破旧的筒子楼仿佛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姜颂把这件事当稀罕事给她们分享,又合理推测,这次的阿斯顿马丁是不是就是上次她看的那辆。


    段知蕴那会儿还没入职,就问:“你上次看到的那辆是哪辆?”


    姜颂把她看错,误以为徐念溪从阿斯顿马丁上下来的事和段知蕴分享,段知蕴听得一愣一愣的,又看徐念溪。


    徐念溪没想到姜颂还记得这事,连忙转移话题。


    聊着聊着,不知道怎么的就聊到了童年玩伴上去了。


    “我也有童年玩伴,”段知蕴笑,“是个男孩子,我们一个家属院的。后来我搬走了,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姜颂听她那语气还挺怅然若失,就道:“知蕴姐,你难不成暗恋人家啊?”


    段知蕴被她打趣得耳根红了点,但很用力地点头:“对。我暗恋他,他是个很好的人,像阳光一样。你们要是能见到他,就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姜颂重复:“像阳光一样啊,感觉是那种明媚又昂扬向上的人。”


    “对,就是这种。”


    姜颂看她那心心念念的神态,笑:“你不会还喜欢人家吧,这都多少年了,你还记得他的模样吗?”


    “记得,当然记得。”段知蕴道,“高考的时候,我其实已经考上了广大。但听亲戚说,他去了平大,所以我复读了一年……”


    她话还没说完,姜颂和徐念溪异口同声地接话:“只想和他一个大学?”


    “嗯。”


    “天呐,你好痴情。他有这么好吗?值得你这样?”


    “有啊,你们不知道他有多好。”


    几个人说说笑笑,话题又转到徐念溪身上。


    “溪溪姐,你有暗恋过别人吗?”


    徐念溪诚实摇头。


    姜颂惊讶:“你没有暗恋过吗?有喜欢过别人吗?”


    依旧摇头。


    这下连段知蕴都震惊了:“为什么没喜欢过别人啊?”


    徐念溪笑了下:“可能还没遇到合眼缘的吧。”


    陈振进来了,两个人立马从徐念溪的工位散开,坐回自己的工位上。


    转眼之间,就剩徐念溪一个人。


    她盯着正开机的电脑。


    她说的是没遇到合眼缘的,实际上,她好像天生就有点爱无能。


    青春懵懂时期,她没像别人一样,有辗转反侧的少女心事,有心动到提起就觉得美好的,想和他度过一生的对象。


    她刚开始还以为这是正常的。


    只是随着时间过去,周围的人无不踏入感情,她才意识到她可能是不正常的。


    说她迟钝也好,没有恋爱细胞也好,爱无能也罢。


    在和程洵也结婚之前,她时常会想象自己的老年生活。


    在王君兰去世之后,偌大世界应该只剩她一个人。


    她孤孤单单活着,每天做完必须要做的事之后,就在房间里数着时间流逝。


    但就算是这样,她也没想过,自己会和人相伴一生,共同度过漫长岁月-


    徐念溪依旧等姜颂和段知蕴先走,才拄着拐杖,下了楼。


    程洵也已经在公司楼下等她了,见到她过来,伸出手腕给她,边说:“我妈让我们回去吃饭,去吗?”


    “可以啊。”徐念溪握住他的手,脚尖刚刚点地。


    就听一声“念溪,要帮忙吗?”


    她抬头,对上返回来拿充电器的段知蕴的脸。


    段知蕴脸上还带着点担心,但很快担心不见了,浮上来一抹错愕。


    她盯着徐念溪身旁的程洵也,嘴巴张大:“你、你是……你是程洵也?”


    第32章 032


    程洵也被她突然一句,问得有些没反应过来,“不是,你谁啊?”


    段知蕴上前一步,把自己的脸往两边拉,有些急切道:“我是肉肉啊,之前我也住家属院,你不记得了吗?三栋二单元的肉肉,小时候我们还一起踢过毽子。”


    程洵也想了想,从记忆深处找出个肉乎乎的小女孩,个子不高,总穿着件黄色碎花裙。时常因为别人说她胖,哭得稀里哗啦的,埋汰极了。


    他还给过她纸巾,让她擦鼻子。


    “你是肉肉?”程洵也看着她,眼眸睁大了一点,“你变化好大。”


    徐念溪看着两人,也愣了下。


    她完全没想到段知蕴说的童年玩伴竟然是程洵也。


    段知蕴捏了捏衣摆,有些不好意思:“小时候太胖了,后来会有意识地少吃。对了,当时谢谢你愿意护着我。”


    她的话语能简单勾勒出,两个人之前相处的种种。


    两小无猜的小孩。


    女孩因为长得肉乎乎而被人欺负,男孩伸出援手,从此女孩就把男孩记在心里,并且一记就是这么多年。


    甚至还愿意为了男孩,不断变好,也愿意复读一年,只为了能和他一个大学。


    如果不是徐念溪亲眼目睹一切,都会觉得像童话里才有的故事情节,不属于变幻莫测的现实。


    段知蕴看着站得很近的两人,脸色多了几分迟疑:“你们……这是?”


    对上她的目光,徐念溪下意识挣开她和程洵也握在一起的手腕:“……我刚刚想下来,他扶着我而已。”


    公司楼下确实有一个台阶,徐念溪脚受伤了,程洵也帮忙扶一下确实合理。


    段知蕴脸上多了点轻松:“这样啊。那你们是认识吗?”


    被搡开的程洵也,莫名看了眼徐念溪,她抿着嘴唇,不知道在想什么,迟迟也不说话,他便道:“认识,我们是……”


    他话还没说完,徐念溪开口打断:是高中同学。”


    如果说刚刚的推开他只是徐念溪潜意识反应,可以用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来解释。


    那现在呢?


    徐念溪注意到程洵也望过来的目光,她别开眼,不和他对视。


    段知蕴看他们,这两人虽然看着不是很亲昵,但是周身有种别人插不进去的氛围,语调便有些狐疑:“你们现在是……”


    顶着程洵也和段知蕴望过来的目光,徐念溪表情冷静:“他看到我脚受伤了,提出送我回去。”


    她这话说完,程洵也看着徐念溪,表情难辨,但也不说话。


    说明就是徐念溪说的这个样子。


    这下,段知蕴心里的大石彻底掉下去了,她眼里多了几分笑意:“原来如此,真是太巧了,没想到我们彼此都认识。”


    程洵也不说话,是徐念溪出口寒暄的,她神态自若,还隐隐带着“世界竟然这么小”的惊讶。


    好像真的不小心发现同事竟然和自己的高中同学认识,不露半点破绽。


    还没寒暄多久,程洵也接到冯沛艺打来的电话。


    他一个人站在墙边接电话。


    阴影落在他身上,只看到线条分明的小半张下脸,神色说不清道不明的。


    见到程洵也忙,段知蕴识趣道:“那我先走了,我们以后再聊。”


    她走后,公司门口只剩下徐念溪和程洵也。


    程洵也挂了电话,把车开过来。


    ……


    车内,程洵也目视前方,一言不发地打着方向盘。


    徐念溪动了动身子,她现在对程洵也的脾气有些了解了,看他:“那个,你生气了吗?”


    程洵也没回头,只道:“你说呢?”


    他就那么见不得人吗?


    明明是夫妻,却被介绍为高中同学。


    牵她手还要被搡开。


    事实上,除了鲁惟与和她母亲王君兰以外,徐念溪身边根本没人知道他们结了婚。


    她给他的态度好像是,她有意无意和他保持距离,以便随时能抽身一样。


    徐念溪嘴巴张了张,换位思考,如果程洵也这样对她,她也会觉得不好,不尊重人 。


    但她不知道怎么解释,她也不能说,她不想剥夺他和别人认识的机会。


    他和段知蕴,有从小的羁绊,家境相当,段知蕴还暗恋他这么久。


    于情于理,也应该有更深的接触。


    她不愿意成为影响他们接触的障碍。


    他们俩就一路沉默着到了家属院。


    车内的气氛压抑到不能再压抑。


    徐念溪收紧手腕,感觉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


    下了车,需要上楼,程洵也先一步下车,站到她身边,把手递过来。


    徐念溪左脚踩在地上,抬头的一瞬间,就看到他的手,愣了下。


    程洵也见她迟迟不动,有些不解:“怎么了?”


    徐念溪把手递给他,感到了他手掌心的温度,下意识蜷了蜷指尖,才说话:“没。就是没想到你还愿意扶我。”


    程洵也握紧她的手,刚想往前走。


    下一秒就听到了她的话,他愣在原地,好久才缓过来,都被气笑了:“不是。徐念溪,我在你心中就这么小肚鸡肠?”


    徐念溪摇头,很认真地否认,“当然不是,你是个很好的人,很好很好那种。”


    她这样,干了坏事,再说句好听的话。


    特别像打了一巴掌,又给一个甜枣。


    程洵也知道这样不对,但气还是消了不少,语气直接地命令她:“你知道就好,以后也不要忘。”


    徐念溪点头,态度配合极了:“好,我会牢记的,一天默念三遍你是个很好的人。”


    她这模样,完全不像刚刚那个丢开他的手,又把他说成是高中同学的人。


    程洵也忍了忍,没忍住:“所以你刚刚为什么要那样?”


    徐念溪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可能是觉得没必要说吧。”


    没必要把他们的真实关系说出来,斩断他和段知蕴之间的可能性。


    也没必要把他一直困在自己身边。


    程洵也顺着徐念溪的话,仔细想想。


    确实,也没必要非要和段知蕴说。


    她和徐念溪只是同事关系,说和不说都不代表着什么。


    而且,连徐念溪最好的朋友鲁惟与都知道,他们结了婚,那其他人知不知道也没关系。


    反正他们领证了,谁都否认不了。


    这么想着,程洵也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但徐念溪看不出来,还看着他。


    希望他不要再生气了,也不要不理她。


    家属院的楼梯间光线暗,不算明亮的小空间里,徐念溪一双眼眸润润的,好像带着水光,看着很乖,隐隐还带着点讨好。


    程洵也看她一眼,胸口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蹭了下,让他舍不得生气。


    程洵也收回目光,总算愿意把这件事翻篇,“哼”了声,颐指气使的,霸王似的:“以后好好介绍我,知道吗?”


    徐念溪终于得到他的回话,紧绷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了,认真点头:“我知道了。以后我会好好介绍你的。”


    他们边往上走,程洵也边问:“怎么好好介绍?”


    他一副你说给我听听,让我评价一下好不好的语气,像哪里来的苛刻领导。


    徐念溪整合一下语言:“就说你是性格超级无敌好、长得帅、又会做菜的,我的,结婚对象。”


    程洵也倒是没想到她能从一个极端到另外一个极端。


    他也是要点脸的,轻咳一声,侧过脸:“那什么,没必要这么夸张,直接说关系就可以了。”


    楼梯间暗沉,徐念溪没看到他微红的耳垂,先点了下头,又“嗯”了声,示意她记住了。


    他们上了楼,冯沛艺和程谰已经做好了饭,只等着他们来。


    吃过饭,冯沛艺帮忙看了看徐念溪的脚,她年轻那会儿读过医科学校,这会儿看个脚伤自然不在话下。


    “好得差不多了,”冯沛艺道,“明天再去医院看看。”


    徐念溪应了。


    他们再坐了会儿,才告别冯沛艺和程谰,回到房子里。


    徐念溪拿出手机看,才发现段知蕴在工作群里,艾特了她。


    段知蕴:@徐念溪,念溪,可以加下我微信吗?你设置了不能通过群聊加人。


    段知蕴发消息是在晚上七点,这会儿已经晚上十点了。


    徐念溪给她发了加好友申请,并在群聊里回复她:不好意思,刚刚没看手机。已加-


    第二天徐念溪上班前,段知蕴通过了好友申请。


    徐念溪:知蕴,有什么事吗?


    段知蕴对方正在输入好一会儿,最后才发来句:到公司再说,行吗?


    徐念溪:行。


    到了公司,徐念溪一向都是到得最早的那个,只是没想到段知蕴比她还早。


    见到她,就捂着脸笑。


    模样有些难为情。


    段知蕴磨磨蹭蹭地走到她身边,又把她买的早餐放在徐念溪工位上。


    “你吃早餐没呀?我买了你的。”


    徐念溪看她:“吃了。有什么事吗?”


    段知蕴坐到她对面:“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程洵也的事。你和他熟吗?”


    如果按关系来说,她和程洵也是熟的。


    可是如果按真实情况来说,她和他并没有那么相熟。


    “算熟吧,”徐念溪犹豫两秒,给出回复,“你可以问问看。”


    段知蕴眼睛亮了下,开始问。


    问题不少,她昨夜还特意整理了备忘录,以防遗漏。


    从程洵也高中在哪儿、徐念溪和他高中怎么认识的、他高中是什么样子的……都一样一样问了个遍。


    如果是徐念溪还不知道段知蕴的意思,那是不可能的,可她也无法阻止。


    只能顺着记忆,把她和程洵也为数不多的相处细节讲给段知蕴听。


    段知蕴听到高二那会儿,程洵也愿意借给徐念溪一千九的时候,眼眸里都是如流光一样的笑意,很是感同身受:“他就是这样的人,愿意帮助别人。”


    徐念溪点头:“对。”


    所以她,还有段知蕴。


    都会因为他散发出来的光芒,而觉得温暖。


    段知蕴打听完这些,心满意足地品味了几遍。但很快神情又多了几分扭捏,小声问:“……那个,你知道程洵也有没有女朋友啊?”


    徐念溪沉默了会儿,才轻轻道:“没有。”


    闻言,段知蕴眼眸瞬间就亮了,“真的吗?那就好。对了,你有他微信吗?可以给我一下吗?我只有他QQ。”


    徐念溪没回话,把程洵也的名片推送给她。


    不说别的,光是她和程洵也是童年玩伴的这层身份,段知蕴想加程洵也的微信都无可厚非。


    段知蕴连声道谢时,姜颂也来了,见段知蕴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好奇凑过来:“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段知蕴怕被姜颂打趣,连忙从徐念溪的工位离开。


    姜颂疑惑地望了她们一眼,不知道她们在搞什么鬼。


    徐念溪笑了下,没有解释。


    等姜颂走后,徐念溪看着她和段知蕴的聊天框,寥寥无几的对话中,赫然有程洵也的微信名片。


    她看了会儿,就不想再看,把手机叩过来。


    其实,她也说不上来,是愿意给段知蕴微信还是不愿意。


    可能情感上,她是不愿意的吧。


    可是理智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她的不愿意是不讲道理的、自私的。


    她和程洵也的婚姻本就是一场协议,是协议就有终止的那一天。


    所以现在,她不能拒绝任何人朝程洵也靠近。


    姜颂好奇心强,花了一上午打听早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中午,笑眯眯跑过来和徐念溪分享。


    “溪溪姐,你知道吗?”姜颂神情激动,“知蕴姐找到了她的童年玩伴了,然后她说她这次做好了准备,去见他。”


    “是吗?”


    “是啊是啊,你不知道,知蕴姐说她之前老自卑了,总感觉自己没准备好。好不容易和他一个大学了,但是一直不敢上前,默默地看了他三年,直到他大学毕业离校,她都没敢告白。这次去看了世界之后,她才真正有了不少信心,也有勇气接近他。”


    徐念溪静静听着,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挺好的。”


    就算是她,也会因为段知蕴这种诚心和努力而觉得佩服。


    而且,不仅是佩服,还有无力。


    原来,会有人这么期待,向程洵也走近。


    所以,可能只有这样的人,才值得和程洵也在一起吧。


    一样的热烈执着,拥有点燃的生命,而不是像她一样,死气沉沉,连爱都觉得奢侈。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是口干涸的水井,贫瘠干枯,什么都掏不出来。


    所以好的阳光的,充沛饱满的东西,也不应该属于她-


    下班时,徐念溪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莫名格外疲惫。


    她没有直接回房子,而是在程洵也的陪同下,去了趟医院。


    医生捏了一遍她的脚腕,点了下头:“可以的,恢复得很不错,可以慢慢开始站立了。”


    告别医生,时间已经不早了,层层叠叠的火烧云缀在天空。


    道路上的行人和前段时间的裹成粽子比,已经穿得少了不少了。


    天气预报说,西津今年最后一波寒流马上就要过去,也意味着马上要升温。


    程洵也看了眼沉默了一路的徐念溪,收回目光,看前方的道路,随口提议似的:“等会要去买菜做饭吗?”


    徐念溪沉默会儿,摇了摇头,又打起几分精神,轻声道:“今天有人加你吗?”


    程洵也被她问得一愣,“没。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徐念溪没说太多,只道:“只是问问。”


    程洵也看了她一眼,没再追究。


    车静静往前开。


    期间程洵也接到了公司打来的电话。


    程洵也听了一会儿,眉头就皱起来:“要现在过去?”


    对方似乎很着急,连徐念溪都能听到对方的催促声。


    程洵也眉头皱得更紧:“行,我来了。”


    挂了电话,程洵也转头看徐念溪:“不好意思,我要先会公司一趟。我把你放下去,还是你和我一起去。”


    徐念溪想了想,“一起去吧。”


    既然段知蕴迟早会加程洵也,那她自然得珍惜自己和程洵也相处的机会。


    毕竟,一旦离开了,就不能重来。


    “行。”


    程洵也的公司在西津二环,周围都是科技园,路边停放着的都是无人驾驶车。园区最前面摆放着一个三层楼高的机械高达。


    徐念溪大学读的文科专业,毕业之后也久久没有接触过高新产业。


    一时之间颇有些新奇,盯着巨大的蓝红色高达模型看了良久,才收回视线。


    车一路开到最里面,在一个二层建筑物前停下来了。


    程洵也刚打开车门,老早就守在门口的,鸡窝头小年轻冲了过来,直嚷嚷:“老大,你快过来看看啊,我们下午才弄好的数据又不行了。”


    他嚎完,就看到从副驾驶下来的徐念溪,就是一愣,茫然地问,“你是谁啊?怎么坐我老大的车啊。”


    顶着小年轻惊疑不定望过来的目光,徐念溪神色淡,甚至还带着点笑意,很有礼貌地和他打招呼:“你好,我是徐念溪,是程洵也的……”


    她顿了下,才接着往下说:“伴侣。”


    她话一落,正下车的程洵也顿住,盯着徐念溪看。


    神情好像在看一场白昼烟火,因为措手不及,所以小心翼翼。


    原本着急忙慌的小方,这会儿完全不着急了,睁着双大大的死鱼眼,盯着徐念溪看,边看边问程洵也:“伴侣?也就是老婆啊。老大,你啥时候结婚了?怎么我们都不知道?我还真以为你会和我们一起单身一辈子的,怎么就突然结婚了?”


    他问题不少,程洵也被他吵得意识到这是真实的,又看小方眼睛都要长到徐念溪身上去了,抓住他后脖颈,警告道:“别瞎看。”


    小方不服气撇嘴:“干嘛不给我看,小气。”


    小方一个人走在最前面,程洵也和徐念溪跟在他后面。


    程洵也忍不住看徐念溪,她边走边看周围的建筑,神色平静,好像刚刚的自我介绍对她没有什么影响似的。


    徐念溪回头,刚好对上程洵也的眼眸。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眸光中含着如九月流火般的笑意,把他整个人都点亮,像一团暖洋洋的炬火。所以连看她的目光都是温暖的,不灼伤人的。


    徐念溪再看了眼,确认不是自己看错,疑惑地开口:“怎么一直看我?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程洵也移开目光:“你今天怎么这么配合?”


    配合?徐念溪仔细想了想,是指她刚刚的自我介绍吗?


    “上次你不是说了,要好好介绍你吗?”


    而且,也没有多少做自我介绍的机会了。


    他们结婚一场,如果连一次堂堂正正地自我介绍都没有留下。日后想想,难免遗憾。


    所以与其留有遗憾,还不如她主动一点。


    “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啊,”程洵也嘀嘀咕咕的,模样也别扭,“你之前也不这样啊。今天突然这样太犯规了。”


    他声音小,小方又在前面咋咋呼呼的,徐念溪没有听清,疑惑地回头看了程洵也一眼。


    程洵也那会儿也不知道在干嘛,明明人比她高那么多,还落后她两步。


    她放慢脚步等他,他也不过来,依旧落后几步不近不远地跟着她。


    等她等他了,他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来了,见她看他,他看看天,看看地,反正不和她对视。


    那模样特别像猫,明明是想和人亲近的,但不表达。


    别别扭扭的,人看他,他就躲。人一走,他又自己凑过来了-


    到了公司里面,和外面一样,里面处处堆着机械配件,桌上还有个瘸了一条腿的小机械狗。


    徐念溪坐在休息室,程洵也和小方去了里面。


    她等待时,时不时有人端着东西,放在她眼前。


    一会是咖啡,一会是水果,一会是零食。


    边拿进来,边打量她。


    特别像初生的小鹿看到有四脚兽经过,满是好奇。


    小小一个茶几很快被摆满,徐念溪和以为自己在悄悄打量,实则十分明显的苹果脸女生说话,“不好意思,已经够了,可以不用再拿吃的了。”


    苹果脸被她突然说话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快蹦起来了,话都没讲,“嗖”地一下跑出去,快得连残影都看不见。


    很快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像小动物在聚会一样。


    过了会儿,门又被敲响。


    “进。”


    小方端着杯鲜榨橙汁进来,放在本就没有多少空位的茶几上,又嘿嘿冲着徐念溪笑。


    徐念溪都有些无奈了。


    她说可以不拿吃的,然后这些人就拿喝的。


    而且,她又没有三头六臂,可这些人就是像看什么稀奇物种一样,盯着她看。


    就这会儿,小方冲着她乐的这会儿,门外又有几个人排着队,准备趁端东西进来的功夫,偷看她两眼。


    见徐念溪看门口,小方也发现了,虎着脸起身:“都围在这里干嘛呢?不干活啊,不怕老大发现了,骂你们啊。”


    原本像地鼠一样围在门口的人立马作鸟兽散。


    小方重新回来,搓着手道:“嫂子你别介意啊,他们是这样的,好奇心强……”


    嫂子……


    徐念溪被一口橙汁呛住,咳嗽两声才缓过来,对上小方紧张的脸。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徐念溪摇头:“没,只是呛了一下。”


    小方见她确实没事,放下心,又问,“你想出去看看吗?”


    徐念溪点头。


    整个二层建筑物都是他们公司的,一楼是办公区,二楼是试验区。


    “我们公司是做导盲产品的。我们想研究一款能帮助盲人出行的机器人,”小方边走边道,“可以识别障碍,路上的人或者车,都能被准确识别,然后提醒盲人前方有物体经过。也可以做到厘米级定位,能准确地指导盲人来到目的地,而不是给出个大致的范围。什么目的地在您左侧,我们都得找好久,更别说盲人了……”


    “还有,我们还特别加了一个占用盲道举报系统。只要察觉到有物品占用盲道,就自动向有关单位举报。”


    小方指着之前做出来的小狗机器人,得意道:“这是我们刚研究出来的。”


    他摁了个开关,机械身体的小狗机器人眼睛亮了亮,摇了下尾巴,刚走了两步,不知道怎么的,不往前走了,而是不停在原地打转,好像迷路了一样。


    小方饶了饶头,尴尬道:“哎呀,忘了数据不行。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徐念溪笑了下,“没事,不要紧的,这样已经很厉害了。”


    小方笑着搓手:“嫂子,你脾气这么好,难怪可以忍受得了老大。”


    “有吗?”她只不过是做了正常人该有的反应而已吧,而且程洵也脾气不坏吧。


    小方连连点头:“有啊有啊,怎么没有。你是不知道,老大平时脾气很好,也很照顾我们,但一旦推进不顺利,就很凶。”


    小方吐了吐舌头,一副想起来就可怕的模样。


    哪怕徐念溪就读的文科专业,也知道和高新技术有关的东西都是极度复杂的。往往千百次失败,才能得到一次成功。


    可想而知,这个推进顺利是有多难。


    但让她想象程洵也很凶的模样,她也想象不出来。


    索性跳过这个事情,问:“你们为什么会选择做这个呢?”


    “我们所有人都是平大的。大学时候,老大搞了个创新项目,邀请我们参加,但是谁知道一直推进不顺利,这都五年了。”


    五年前就开始了。


    沓漫今年刚好五岁。


    所以,程洵也研究这个是为了沓漫吗?


    他们又逛了会儿,程洵也才从试验区里出来,见到徐念溪:“久等了,我们回去吧。”


    徐念溪告别小方,上了程洵也的车。


    车上,程洵也眼里捎了几分笑意,唠家常似的:“和他们说了什么?”


    徐念溪一件一件数,程洵也听到他们组团围观她时,笑了下,“他们没见过你,难免好奇。”


    笑完又听小方说他凶,程洵也“呵”了声,语气带了点威胁:“敢说我坏话,明天去收拾他。”


    肉眼可见的,他和公司其他人的关系比起上下级,更像是朋友。


    徐念溪忍不住问:“你真的会凶他们吗?”


    “会啊。”程洵也回得迅速,显然没什么可犹豫的。


    “可是……”徐念溪道,“我都没见过你发脾气。”


    在她面前,程洵也一向都是脾气很好的样子。


    虽然有时候臭屁自恋,态度也嚣张,但不会凶人。


    程洵也看了她一眼,像她问的问题很傻一样,“你又没做什么坏事,我干嘛要发脾气?”


    “而且,我呢,”程洵也唇角勾起,笑出几分勾人意味,语气也拖腔拿调的,“今天心情超级好。所以就算你做了什么坏事,我也不会发脾气。”


    第33章 033


    心情超级好……


    徐念溪疑惑地说:“为什么啊?”


    程洵也扬眉:“你想知道啊?”


    徐念溪诚实点头,就听程洵也盯了她一会儿,理直气壮地来了句:“就不告诉你。”


    “……”


    天呐。


    他怎么这么幼稚。


    难怪每次都能和沓漫玩在一起。


    这两人估计心理年龄是同龄。


    估计是她的吐槽光波太强大了,哪怕她一言不发,程洵也还是感受到了异样,怀疑地盯着她:“你是不是在说我坏话?”


    徐念溪连心虚都省了,直接摇头:“怎么会呢。只是在想你为什么这么心情超级好?”


    他们去医院那会儿,他的态度还是正常的。


    就是他们去公司的这会儿功夫,程洵也态度变样了。


    “你猜。”


    “我猜的话,”徐念溪围绕着公司发生的种种展开,“数据解决了?”


    程洵也不屑:“当然。但是这也不足以让我开心。”


    不是这个的话,徐念溪往外扩展:“难不成是小方和你在里面,说了或者做了什么让你心情很好的事?”


    程洵也皱眉,觉得匪夷所思:“不是。小方为什么会让我心情很好?我又不喜欢他。”


    “……”


    徐念溪虽然参观了公司,还吃了不少零食,但满打满算不过就去了一个小时。


    能发生的事情就那么多。


    一个一个排除下来,徐念溪实在不知道了,投降道:“我猜不出来,能给点提示吗?”


    等绿灯的间隙,程洵也扭头,光线幽微的车内,他琥珀色的眼眸蕴着散漫的笑意,里面还有她的身影。


    很小一个。


    像她小时候第一次拿到水晶球,水晶球光滑的表面映出她的脸。


    珍惜的、喜爱的,所以极度的小心翼翼的,连碰都不敢多碰一下。


    有那么一霎那,徐念溪体会到一种让心脏都有点酥麻的窒息感,仿佛有只小蚂蚁在轻轻啃咬。


    再回神时,程洵也已经收回视线。


    到了绿灯,车继续往前开。


    车内气氛安静又舒缓,不复刚刚的凝滞呆笨。


    徐念溪便以为自己的感觉出了错,左右望了一圈,不明所以:“提示呢?”


    程洵也目视前方,只嘴角勾起一点:“已经给了。”


    徐念溪茫然更甚,觉得他耍无赖:“可是我什么都没听到。”


    车右转弯,快到目的地了,程洵也回得理直气壮:“谁说提示一定要说出来的。”


    徐念溪忍了忍,没忍住,觉得他实在过分,嘀嘀咕咕的:“你怎么这样啊。”


    程洵也听到了,还挺振振有词地回复她:“谁叫你自己看不出来的,我都告诉你了。”


    “……”


    他一副“不服就来和我打一架”的口吻。


    简直小学生吵架。


    徐念溪默默地鄙视了他一眼,不想和他进行这种幼稚的对话。


    到了目的地,徐念溪下车时,还在想到底是为什么,让他这么开心。


    程洵也停车回来,就见她仍在苦思冥想,笃定她找不到似的,唇角勾着,还假惺惺地来了句“加油。”


    “……”


    他越是这样,徐念溪越不服输。


    跟在他身后,猜了一路的答案,依旧一无所获。


    程洵也还笑话她,说她笨。


    除了在一贯不怎么擅长的数学上,徐念溪这个人就没和笨字产生过任何联系。


    偏偏真的毫无思路,只好默默地把反驳压了下去。


    走了没几步,冯沛艺打电话来:“念溪,去过医院了吗?医生怎么说?”


    “去过了,医生说恢复得挺好的。”


    “那就好,”冯沛艺放下心,提醒道,“对了,我看天气预报说,最后一波寒流要结束了,估计明天要升温了,你和洵也记得少穿点。”


    徐念溪应了。


    挂了电话,她才发现,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西津没再下漫山遍野的大雪了,取代的是夕阳时分,波光粼粼的碎金阳光,捎在苍绿的树梢上。


    “怎么了?”程洵也停步,问她。


    徐念溪收回视线,轻声道:“没什么,就是突然发现,冬天好像要过了。”


    总冷在骨子里的西津冬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悄咪咪过去了。


    她以为自己会冻死在这年冬,却意外发现,她度过了,有生以来最温暖的一个冬天。


    虽然短暂,但让她从此不再那么惧怕寒冷,也让她有了可供回忆的有关冬天的内容-


    段知蕴是在晚上十点多加的程洵也。


    那会儿程洵也刚洗完澡,就看到微信通讯录有好友申请,再看,是段知蕴。


    程洵也对微信里的好友有谁完全不在意,直接通过了。


    段知蕴很快发来消息:我是段知蕴。这么多年没见,你和小时候长得好像,我一眼就认出你来了。


    程洵也想了想他小时候,那时的他上蹿下跳的,基本上一周能被冯沛艺揍三回,常常鼻青脸肿的,他不承认这件事:一点都不像。明显现在更帅一点。


    隔着手机,段知蕴笑了下,他还是这样子。


    他小时候也总是一脸臭屁,给她纸的时候,模样还挺别扭,说,她别哭了,再哭别人还以为是不是他欺负她了。


    段知蕴回:我也觉得,现在的你更让人印象深刻。


    印象深刻,程洵也顿了下,从她这话里意识到什么,皱了下眉:你为什么突然加我?


    他不是个对女生心思不懂的愚笨人。


    更何况,他和段知蕴快二十年不见,她一上来就说他让人印象深刻。


    难免奇怪。


    段知蕴没想到他会问得这么直接,吞吞吐吐好一会儿:这不是久别重逢,难得再遇见吗。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程洵也没再多言,只是等他再看手机,段知蕴又给他发了不少消息。


    从他的朋友圈入手,说她也去攀岩过,还成功登顶了石瀑,又道,她也去过冰岛,世界尽头的荒凉感真让她印象深刻。


    零零碎碎,发了不少。


    程洵也一条一条看完,皱眉:你加我还有别的事吗?


    段知蕴沉默了好一会儿,意识到真的躲不过去了,才道:就是。我问了念溪,她说你还没有女朋友。


    段知蕴:所以我就想,有没有可能,你能考虑下我?


    她这话说完,对面的程洵也迟迟不回消息,良久回了句牛头不对马嘴的:所以我的消息是徐念溪告诉你的?


    段知蕴不明所以:对啊,微信也是她给我的。怎么了吗?


    这次,程洵也回得更慢,对方正在输入好一会儿,后来还是什么都没发过来。


    段知蕴以为自己说得太直接,把他吓到了,想弥补,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入手,打字又删除,重复了好一阵子-


    “叩……”


    徐念溪听到敲门声,起身开了门,就对上程洵也的脸。


    他应该才洗过澡,额发往后掀,五官都露出来。皮肤更白,黑发更黑。整个人冲击力强又带着压迫感。


    “怎么了……”


    她话还没说完,程洵也打断:“是你把我的微信给段知蕴的?”


    徐念溪指尖蜷了蜷,她有想过会有这样的时刻。


    “对。”


    见她承认,程洵也脸色更寒,“你为什么要给她?”


    他鲜少这样冷脸,平常的他眼尾微微下垂,又总是个笑着的模样,整个人少年气便多过于他本身五官的攻击性。


    一旦他没有表情,他五官自带的锐利弧度就出来了。


    此时,他脸上没什么笑意,唇角抿紧,才发现他脸上无不都是让人心颤的折角。眸光凝在她身上,眼眸里好像翻腾着风暴一样。


    徐念溪再怎么想象他的反应,都没有直面那一刻让人觉得胆怯和无措。


    “她想要……”


    “她想要,你就给?”程洵也重音一字一顿,“所有人要我微信,你都给?”


    “不是。她不一样,她喜欢你,而且你们不是童年玩伴吗,”徐念溪解释,“所以我就感觉你们可能有话题什么的,说不定能在一起……”


    在一起……


    她话落。


    安静。


    让人觉得死寂的安静。


    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良久,徐念溪才动了动僵直的颈脖,对上程洵也的眼眸。


    他凝着她,表情复杂得让她完全看不懂,只知道在她看到他表情的一瞬间,浑身的血液都泛凉,指尖好像被悬崖而上的风舔舐一口。


    几乎过了半个世纪那么久。


    程洵也才几不可闻地动了动,侧过脸,低笑了声:“原来又是我在自作多情。”


    下午的高兴化作利箭,一箭一箭刺向他。


    下午他有多高兴,现在的一切就有多嘲讽。


    在他因为徐念溪愿意主动和别人介绍他而满心欢喜的时候,徐念溪在干嘛?


    她在把他的微信给段知蕴,甚至告诉她,他没有女朋友。


    他以为他们在朝着对方走近,甚至还觉得什么时候能有一场皆大欢喜的告白。


    结果现在才发现,徐念溪根本从头到尾都在原地不动。


    而且,她不止没动,更时时刻刻准备着把他推出去。


    他嗓音哑得像含了沙,听在耳朵里粗粝。


    徐念溪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她的做法让他不开心了。


    “……对不起,我以后不会把你的微信给别人了……”徐念溪几乎是颠三倒四地保证,“我不知道你这么在意这个,是我自作主张。”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忌讳。


    程洵也不愿意她把他的微信给别人,无可厚非。


    是她自己考虑不周。


    程洵也没看她,沉默良久,才道:“你没错,不需要道歉。是我的问题。”


    从头到尾,她都没说,她喜欢他或者怎么样,是他想得太多,又心怀希望。


    是他活该。


    而且,他明明保证过,今天徐念溪做了什么事,他都不会生气的。


    可是他对上徐念溪的脸,她脸色惶惶,唇瓣被咬得发白。


    很明显的,他还是让她不开心了。


    天色不早了,程洵也深呼吸一口气,侧过脸:“不早了,早点睡吧。我不打扰你了。”


    他说的是早点睡,语气也听不出什么异色,但他的表情却让徐念溪愣在原地。


    借着如水月色,不知道是她看错,还是真的,她从程洵也的眼眸里看到多了几分颓废和落寞。


    好像她这个举动,有多伤害他一样。


    ……


    段知蕴总算等到了程洵也的回复:不好意思,我有喜欢的人了。


    那会儿都不晚了,深夜十二点的样子。


    段知蕴收到回复,提了一晚上的心也放了回去:没事没事。你愿意告诉我就很好了。


    起码不是像别人一样,明明有心动的对象,但是遇到告白的人,还是来者不拒,把对方当备胎。


    段知蕴道:虽然没可能,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你是个很好的人,是我这么多年见过的最好的人。


    她一直都有想过,现在的程洵也是什么样子。


    偶尔也会害怕他会成长为一个无趣的、现实的大人,不复年少的模样。


    但再怎么想,都没有亲眼看到他时来的震撼与安心。


    他还是那个他,一如既往,岁月没有把他打磨成不好的形状。他依旧愿意在别人困窘之时,伸出援手。


    就像太阳一样,驱散阴霾。


    程洵也没开灯,借着落地窗外的一点光线,看手机屏幕。


    良久,才动了动身子,胳膊挡住眼眶。


    很好的人。


    可是没用。


    一切又是这样,和高中时一模一样。


    在意识到自己喜欢上徐念溪之后,程洵也没用很长时间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喜欢这种东西,对他来说,虽然青涩,但从不与不好的事相关。


    喜欢一个人是自由的、新奇的、一望无际的。


    他开始对徐念溪好奇。想了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喜欢干什么,每天的所思所想。


    他也想知道,喜欢一个人该做什么?是想让她高兴吗,还是别的。


    他就像一只初生的小兽,在空旷的草地撒欢般,探索着无数未知的可能。


    甚至一想到这些可能,胸口就有群乱糟糟的羊驼在东奔西撞。


    被这种情绪影响,程洵也又开始早起,想早点见到徐念溪。


    公孙修竹边睡眼朦胧地啃包子,边靠在程洵也肩膀上打哈欠:“干嘛来这么早?都没打铃。”


    程洵也人都要被他压垮了,嫌弃地把他推开:“我想来这么早不行啊,谁叫你非要跟着我。”


    “那不是你一走,就没人叫我起床吗。”公孙修竹嘀嘀咕咕的,赶紧几口把包子吞下去,进了教室就准备趴在桌上补会儿眠。


    但没睡几秒,就发现程洵也眯着眼睛,在看前面。


    公孙修竹也跟着看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徐念溪和瞿尹清进来了。


    清晨里,教室就算开了灯,还是雾蒙蒙的,他们俩前后桌,徐念溪放下包,就侧着身,手上拿着支笔,指着作业上的问题,问瞿尹清。


    瞿尹清似乎有些犹豫,看一眼作业又看一眼课本。


    两个人目若旁人,谁都插不进去似的。


    看到这俩,公孙修竹可就来精神了,直起身,压低声音戳程洵也的背:“班长和念溪,班上好多人都说他们俩好配,还有人不少人磕cp呢。”


    这话不知怎的戳中程洵也敏感的神经了,他哼了声,语气极其不屑:“这些人真没眼光。”


    “你说谁没眼光呢?”公孙修竹可笑了,开始嘚啵,“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班长和念溪一个班级第一,一个班级第二。长得又好看,性格也都是斯斯文文的,站在一起别提多配了。这种还没眼光……”


    公孙修竹直直地盯着他,一双绿豆眼里明晃晃一行字“我瞧你才是没眼光,你这个年级倒数。”


    程洵也回头瞪公孙修竹,恼怒地说:“你不是困吗,困就睡觉别说话。”


    “……”


    公孙修竹睡是睡了,但他睡前说的那番屁话还在程洵也耳边萦绕。


    程洵也一向觉得自己哪里都好,虽然成绩不好,但他也不在意。


    可再看看还在一起讨论题目的徐念溪和瞿尹清,程洵也后知后觉地体会到前面十七年都没体会过的情绪。


    那是一点后知后觉的不爽。


    徐念溪解题解得头大。一抬头就发现,桌位前面站了个人。


    “是你啊。”徐念溪停了笔,笑了下,“有什么事吗?”


    她虽然和程洵也不算相熟,但程洵也借过她钱,她很愿意和他交流。


    程洵也看她还有点折痕的眉头,又看被她涂满的草稿本:“你怎么了吗?”


    说起自己正在做的事,徐念溪有些没脾气:“没什么,就是这道数学题不会做。”


    她数学成绩一贯不好,每次写难一点的数学题目,都像是一场折磨。


    程洵也记住她写的那道题目页码,也没说别的。


    他这人虽然臭屁,但不傻,也说不出来我教你的这种纯装逼话。


    徐念溪一个班级第二不会,难不成他这个班级倒数就会?


    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那天他就坐在座位上,和那道数学题苦战,任谁来叫他出去踢球都不好使。


    可一直到放学,程洵也还是卡在第二问,一无所获。


    最后一节晚自习,数学老师讲了这道题,是瞿尹清上去解题的。


    瞿尹清板书时,徐念溪就捏着笔,一刻不停地抄。


    她后脑勺圆圆的,在所有同学里都是最圆的,一下抬头一下低头的样子,让人视线不知不觉地放在她身上。


    也就是那天,程洵也发现,他喜欢一个人是希望她能开心,希望她永远快乐。


    而那时的他,没有任何让她开心的价值。


    现在的他,也没有-


    次日,徐念溪醒得很早。


    事实上,她本就一宿没睡。


    她没想到把程洵也的微信告诉段知蕴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她不知道怎么补救,只好很早就起来做早餐。


    做的是最拿手的三明治。


    刚摊好鸡蛋饼,程洵也从卧室里出来,见她在厨房,问:“有做我的早餐吗?”


    他神色如常,像昨天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徐念溪看他,尽管他一点异样都没有,但徐念溪依旧不自在,不敢和他对视:“……还没,不过等会就要做了,很快的。”


    只是程洵也似乎没有吃早餐的意思,见她这么说,他道:“那就不用做我的了吧。”


    他这话太突然了,徐念溪茫然抬头:“为什么?不好吃吗?”


    “不是,我赶时间。”程洵也关了卧室门,看她一直注视着自己,停步,多解释了一句,“别多想。真的赶时间。”


    徐念溪提起来的心慢慢放回去,小声道:“那我明天起早点。”


    程洵也脚步顿了下,不知道是没听到,还是别的原因,总之什么都没说,而是匆匆出了门。


    ……


    室外的寒风一瞬间刮在程洵也身上,明明天气预报有说,西津最后一波寒流已经结束了,可是今天依旧出奇的冷。


    尽管没下雪,但温度凛凛,梧桐树被吹得簌簌作响,落叶在半空中飞舞。


    程洵也停步,注视着枯黄的梧桐树。


    他说的是赶时间,实际上是不希望徐念溪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既然她不喜欢他的话,没必要在他身上花费心力。


    不仅浪费她的时间,而且……


    程洵也拉起围巾,才能抵抗一点点寒冷。


    而且,他是个很没出息的人。


    明知道没可能,他还总爱幻想。


    一旦有了幻想,便会诞生期待。


    一旦有了期待,他又会让她不开心。


    他就是这样一个糟糕的人-


    程洵也走后,徐念溪被锅里的糊味拉回思绪。


    她赶紧关了火,把糊成一块一块的鸡蛋夹起来,组装好。


    那天的三明治是有史以来最难吃的一个,徐念溪甚至吃出了几分苦味。


    她刚吃完,段知蕴和姜颂也一起上来公司。


    姜颂见徐念溪今天没带拐杖过来,忙问:“溪溪姐,你脚好了?”


    “对,已经好了。”


    姜颂松了口气,段知蕴也过来,“确定好了吗?有看过医生吗?”


    段知蕴神色和平日无甚区别,甚至眉宇之间还多了几分释然。


    “嗯。昨天看过医生了。”


    她们俩这才放心,姜颂凑过来,神神秘秘和徐念溪道:“你知道知蕴姐昨天和她童年玩伴表白的事吗?”


    昨天晚上加的程洵也,昨天晚上就表白了。


    这未免也太迅速过头了。


    见徐念溪错愕,段知蕴脸红,耳根也红,但还是点头:“对。我表白了,然后被他拒绝了。”


    姜颂只知道前面那一段,后面的被拒绝不知道,闻言愣了:“啊,被拒绝了吗?”


    段知蕴神色平静,还带着点笑意:“对。不过这也是好事,有了结果,我就可以开启新篇章了,不用像之前一样,总有个遗憾留在心头。”


    她过去的人生总在期望和程洵也的见面,一遍一遍幻想,现在的程洵也是什么样子。


    每走过一个地方,心中仍希望几万公里外的那颗星星能落进她怀里。


    她能这么想,姜颂也替她高兴,不过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会拒绝你啊,知蕴姐,你明明这么好。”


    “你老夸人,我和念溪在你嘴里都快成了世界上最好的人了。”段知蕴笑着道,“他说他有喜欢的人了,不过我觉得那是找的理由,不是真相。”


    大学时,她注视程洵也注视了三年,看着从他从大二到大四,再到毕业。


    他身边从没出现过异性。


    她便以为,上苍给她留了机会,只要她变得足够好,闪闪发光,就能站在程洵也面前,被他看见。


    可很显然,成人世界没有那么多童话。


    她还是被程洵也拒绝了。


    见徐念溪和姜颂都看她,段知蕴笑了下:“干嘛都看我,你们应该要为我感到高兴。”


    姜颂把“知蕴姐,你要不还是别笑了”的话咽下去,就当没看到段知蕴通红的眼眶。


    她们聊了会儿,陈振过来了,几个人散开,等待开电脑的空隙,徐念溪下意识点开程洵也的微信,告诉他,自己已经到了公司。


    程洵也很快回复:知道了。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直到中午吃饭,徐念溪把蒸鸡蛋咽下去的瞬间,才发现不对。


    她脚已经好了,自然不需要再和程洵也说她到了。


    程洵也更不需要回她。


    晚上下班,徐念溪告别段知蕴和姜颂,下了楼,走过程洵也平常等她的地方时,几不可闻地顿了下,才继续往地铁口走。


    她不知道,她若是再仔细留心看一眼,就能发现树后,停着辆她已经算熟悉的车,以及车上她已经算熟悉的程洵也。


    确认她已经进了地铁,那辆一直跟着她的车才无声无息地汇入车流。


    徐念溪回到房子里,客厅在夕阳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大。


    她在玄关无端静止片刻,才想起接下来要干嘛。


    难怪有句话叫“二十一天养成一个习惯”。


    在她脚受伤的那一个月里,她已经习惯了有时她和程洵也在回来的路上,随便吃点什么,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她一个人,无所适从-


    程洵也回到公司,其他人都走了,只有小方还在,正咔嚓咔嚓地啃着颗苹果。


    见到程洵也又回来了,小方愣了:“老大,你怎么又回来了?不回去陪嫂子吗?”


    程洵也没理他的问题,只问:“你怎么还没走?”


    “等数据备份呢,”小方想起了正事,凑过来,“平城那边有个交流会,去吗?”


    现在做什么都忌讳闭门造车,所以时不时都会搞个交流会出来,一起探讨下。


    “去。”程洵也回。


    小方嘀嘀咕咕的:“这次交流会可麻烦了,来回得弄小半个月呢。你去了平城,嫂子一个人在家,多孤单啊……”


    程洵也皱眉看了小方一眼,小方就知道这是他老大不耐烦的标志,赶紧起了身,闭嘴:“我不说话了。”


    过了会儿,小方给数据备份好,“老大,我走了,你也走吧,别多待,嫂子还在等你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更何况,“小方”短短几句话里,含徐念溪量实在太多。


    程洵也在公司里待了好久,落日晚霞通过落地窗捎进来,才自嘲地勾了下唇角-


    大晚上的,严岸泊被程洵也叫出来。


    他被室外的冷风一吹,冻得一个哆嗦。


    “嘶,”严岸泊打着寒颤,边进来边吐槽,“不是说好了,西津最后一波寒流已经结束了吗,怎么越来越冷。”


    严岸泊挤过正扭腰乱晃的人,在酒吧最里侧找到程洵也,吧台上已经有不少酒瓶了。


    严岸泊坐下,看程洵也那架势就乐了:“怎么的这是?真乐极生悲了?”


    程洵也抬起脑袋,看着严岸泊:“你能不能别说话,当回哑巴?”


    “我妈给我生了张嘴,就是让我说话的。”严岸泊可不管他,“你跟念溪又怎么了?发现人压根不喜欢你了?”


    程洵也收回视线,也不知道严岸泊是天生的乌鸦嘴,还是真的这么懂女人,一猜一个准。


    严岸泊就知道他的意思了,先是嘲笑他谁叫他前段时间那么乐的,这不是物极必反吗,又问,“到底怎么了?”


    “你还记得家属院的那个肉肉吗?”


    严岸泊想了想,“就那个哭起来,动静特别大,恨不得地动山摇的女孩子?”


    “嗯。她现在和徐念溪是同事。”


    严岸泊被勾起不少好奇心,“然后呢?”


    “她和徐念溪要我微信,徐念溪给了。”


    “不是,要个微信而已,这有什么的,”严岸泊不懂他为什么黯然神伤,“又没有做别的,你别心脏太脆弱。”


    “问题是徐念溪知道她喜欢我。”程洵也把含得有些苦涩的酒咽了下去,“她还是给了。”


    严岸泊愣了,他没想到会是这种发展,好半晌才问:“那之前念溪给你做早餐、总喜欢跟着你……那些算什么?”


    酒液在霓虹灯的照耀下,像一汪静滞的冰川。


    程洵也吐出句:“什么都不算,是我自己贪心。”


    徐念溪只是顺手这样做,没有别的心思。


    结果放在他这种自己心思就不正的人眼里,一切都不对劲起来了,甚至还误以为她其实是喜欢他的。


    所以现在,他不开心,也让徐念溪不开心了。


    严岸泊叹了口气,拍拍程洵也:“念溪就像你命里的劫,怎么躲都躲不过去。”


    第34章 034


    严岸泊虽然不知道高中那会儿程洵也和徐念溪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是他知道程洵也的性子。


    少年时的心动像烈火焚原,烧得炙热滚烫。


    喜欢在眼里,光是对视一眼,就能感受到热度。


    否则也不会连公孙修竹和李伟豪这俩少根神经的都知道,程洵也高中时挺关注徐念溪。


    可后来,程洵也再也没和徐念溪没有交集了。


    甚至一直到现在,程洵也还是只敢把喜欢藏在心里,连多问徐念溪一句都不敢。


    毋庸置疑的,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程洵也肯定是遭遇了什么,才会把满腔的喜欢都咽进肚子里。


    这浓烈的感情一层又一层地灼烧他的五脏六腑,受伤又愈合,愈合又受伤,让他整个人都不同了。


    他学会了小心翼翼,学会了患得患失,学会了世界上就是有东西不如他所愿。


    程洵也咽了口酒,过了好久,才回:“走吧。回去了,明天要去平城出差。”


    严岸泊一愣:“出差也不用这么着急吧,这才八点。”


    程洵也喝了酒,也懒得多费口舌,往外走。


    严岸泊特意赶过来,没喝几口又要走,碎碎念个不停:“这么早回去干嘛?又没有人等你,你在外面过夜都没事……”


    程洵也止步了一瞬,但很快接着往前。


    徐念溪自然不会等他的,但他不想因为他的任何一点异常表现,导致她多想。


    毕竟,她是那么敏感又不安的人-


    程洵也回来时,正好晚上九点,不早不晚的点。


    那会儿徐念溪还没睡,听到外面的声音,打开一点卧室门,就见程洵也走进来。


    月色凉凉的,洒在他身上,衬托得他整个人有平日里不太常见的寡淡,他又穿一身黑,像影视剧里的冷脸杀手。


    走过她卧室的时候,不知道是程洵也感受到她的目光,还是怎么的,程洵也往她这边看过来。


    刚好和门缝里的徐念溪对视上。


    徐念溪指尖收紧,把门打开。


    程洵也停步。


    他们隔着半扇门,目光隐隐有接触,又好像没有。


    空气像流动的河,在静静又重重的流淌,他们都被裹挟在内。


    是程洵也先开口的,他道。


    “怎么还没睡?”


    嗓音很低,闲聊似的。


    徐念溪的指尖松开了,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瞬间有喘过气来的错觉:“马上就睡了……你怎么才回来?”


    “去见严岸泊了。”程洵也道。


    “这样。”


    “嗯。”程洵也看她,神情一如既往,甚至还笑了下,“你早点休息吧,我回房了。”


    他从她身边擦身而过的时候,徐念溪从带起的风里隐隐嗅到了酒味。


    她一愣,下意识看程洵也,就见他垂着眼睑,眼睫扫落一小片阴影,径直往前。


    “等等。”


    程洵也止步,回头看过来:“有什么事吗?”


    徐念溪仰头看他,问得忐忑:“你……还在生气吗?我以后不会再把你的消息给别人了,任何人都不给了,我保证。”


    她神色惴惴不安,但说的话依旧和真相相差甚远。


    程洵也不能怪她,因为她本来也是无妄的受害者。


    是他无理取闹的程度更重。


    “其实也没生气。”程洵也道,“只是太过突然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好像有个台阶,顺着摆下来,徐念溪松了口气,提心吊胆了几天的心,这下彻底回落,她脸上也有了几分笑意。


    “是我太冒昧了,段知蕴找我要你微信的时候,我就应该问问你的。”


    “嗯,下次注意就好。”


    这是那事发生之后,他们之间最平和的一次沟通交流。


    徐念溪会因为冲突而觉得胆怯,却也会因为冲突之后的沟通和说开而觉得轻松。


    那天晚上,徐念溪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次日,徐念溪醒得很早,比之前任何一天都早。


    她出卧室,程洵也正好也从卧室出来。


    西津又降温了,他穿得却不多,只多系了条烟灰色的羊绒围巾,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格外柔软。


    徐念溪没想到他醒得这么早,还一副要出门的打扮,难免迟疑:“你要走了吗?”


    程洵也反手叩上房门:“对。我去趟平城,出差。”


    程洵也走后,客厅只剩下徐念溪一个人。


    她慢吞吞动了动身子,起床的动力一下子散了。


    他是不是忘了,她昨天说她今天会给他做早餐。


    可出差本就事出有因,他自然不能再花费时间来等她。


    ……


    只是,从这顿早餐开始,一连好长一段时间,她和程洵也都保持着这样的相处模式。


    程洵也在平城待得久,和她碰面的次数不多。


    甚至连休息日,她也很少看见程洵也的身影。


    恍惚之中他们一起在客厅看电视、一起说好等她脚伤好了,就去做饭的场景,好像发生在遥远的几年前。


    但细细一想,其实只在几个星期前。


    时间有时候能带走很多东西。


    年少时,说好一直相伴到老的友谊,惴惴不安又蠢蠢欲动的炙热梦想,以及明明萍水相逢,却有过共同美好回忆的曾经。


    徐念溪不是个会为这些东西的失去而感到可惜的人,她知道有些东西不能强求。


    但闲来无事时,她会想起,之前和程洵也的种种相处。


    也会觉得,她和程洵也好不容易维持下来的关系,已经不同。


    徐念溪想挽回,却怎么都不得其手-


    程洵也去平城出差这事,严岸泊也知道,他时不时就给程洵也发消息,怕他难受。


    程洵也这人吧,说他心大也是真的心大,什么事都不往心里搁,但一旦心里有事了,也是他真难受的时候了。


    严岸泊:看,我新装修的店。


    严岸泊:特意选的梨花木牌匾,特意找的红木桌椅,希望这店生意红红火火、再创辉煌。


    附带十几张不同角度的照片。


    过了会儿,严岸泊又问:这俩经理你觉得哪个好?


    附带两张简历。


    严岸泊:一的工作经历契合一点,但一年纪大了,怕没冲劲;二年轻但经验又不多。


    再过了会儿,严岸泊自己有了决定:还是二吧,没经验可以培养。


    ……


    常常程洵也打开手机,严岸泊的消息就像海啸一样涌出来。


    他本来就是个叨逼叨的性子,这会儿更是,程洵也耐着性子看了会儿。


    刚想回复他的问题,再一看下面,他自己又已经有了答案。


    衬得他们的聊天框不像是对话框,反倒是像什么严岸泊一个人自言自语的单机游戏场。


    程洵也简直无话可说。


    严岸泊可是早就守着手机了,见程洵也丢过来六个点,立马回:呵,你什么反应。我可是特意为了安慰你才说了这么多。


    程洵也没接他的话茬,只道:谢谢你的好意,但不用了。


    严岸泊被他这不冷不热的反应弄得倒吸一口凉气:不是。哥,我的哥,你不是挺健忘的吗?咋过去这么久了,还是不开心啊?


    只要是和人相处,就不可能没有矛盾。


    程洵也和严岸泊自然也有。只不过程洵也虽然记仇又小心眼,但心很大。


    矛盾发生了,他刚开始还能憋着口气,懒得搭理严岸泊,可严岸泊多找他几次,叨逼叨几回,程洵也就不记得他们当时为什么闹矛盾了。


    可这次,程洵也却怎么都过不去似的。


    程洵也:没不开心。


    他只是情绪有点低落,他可以在徐念溪面前装作一切都好的样子,避免让她觉得这一切和她有关系。


    可一旦不在徐念溪面前了,他的情绪就不受控制地落下来,对一些事也不太提得起精神。


    严岸泊吃惊:你这还不叫不开心啊。


    程洵也:对。


    严岸泊无话可说,转头去找了徐念溪。


    这事吧,解铃还须系铃人。


    严岸泊:念溪,在吗?


    徐念溪很快回复了:在。有什么事吗?


    严岸泊虽然想让徐念溪哄哄程洵也,但他也不知道这事不能直接说,就道:洵也最近不是在平城出差嘛,他和我说,怪累的,累得他整个人都没有力气。他有和你说过这事吗?


    徐念溪顿了下,事实上她和程洵也都没有多少对话,更别说他会和她说这事。


    她实话实说,严岸泊立马假模假样地感叹了上。


    先说程洵也辛苦,又说他很担心程洵也,总之零零碎碎一大些。


    结束和严岸泊的对话,徐念溪心还有些紧。


    不知道程洵也现在怎么样了,虽然觉得她没有这个立场去关心他,但徐念溪还是拿了手机,想给程洵也发消息。


    她也不知道要和他说什么,又想起他们之前说的一起做饭。


    去超市买了菜放进冰箱。


    徐念溪给他发消息:在吗?想问一下,这些菜能做什么?


    附带一张冰箱内部照片。


    她觉得自己挺冒昧的,但程洵也倒是很快回复了:做番茄炒蛋、酸辣土豆丝吧,这俩简单。


    徐念溪应了,又在网上找了食谱,依葫芦画瓢地做。


    出来两碟看着还行,味道千奇百怪的东西,和程洵也做得完全不能比。


    徐念溪把照片发给程洵也看,询问哪里不够好,程洵也回:火大了,蛋糊了。还有土豆丝切大块了。


    徐念溪表示吸取教训,下次改正,又顺势问他吃饭没,工作怎么样,休息得好嘛。


    程洵也每条消息都会回,但语气莫名还是和之前不太一样。


    不知道她先入为主,被严岸泊说的影响了,还是真的程洵也累到了,情绪低。


    他们就这么在手机上,不冷不热地聊着。


    时间慢慢往前推移。


    徐念溪收到鲁惟与发来的消息:溪溪!惊天大新闻!!!


    徐念溪:什么?


    鲁惟与:瞿尹清昨天从南城回来了,现在正在西津!体委朋友圈里还发了他们的合照。


    鲁惟与震惊:天呐,溪溪,他不会是知道你在西津,所以特意从南城回来的吧。


    鲁惟与作为徐念溪的多年好友,自然知道瞿尹清打从高中开始,一直喜欢徐念溪。


    甚至上了大学之后,瞿尹清还追求过徐念溪,一追就是四年。


    只是,徐念溪不喜欢瞿尹清,自然也没答应过他的追求。


    徐念溪被她逗笑:怎么可能呢。我和他都几年没见了。


    毕业后,徐念溪和瞿尹清虽然都留在南城,但他们专业不同,从事的工作也差之千里。


    一个在译易达,一个在工商银行南城分行。


    自然而然也没再联系。


    可几个小时后,徐念溪收了一条短信。


    来自于瞿尹清。


    “念溪,我听说你现在在西津,我现在也在西津休假,能见个面吗?”


    徐念溪愣了下,回:“有什么事吗?”


    瞿尹清回得很快:“没什么事,只是想和你们叙叙旧。”


    徐念溪想了想:“好。那附中门口见,可以吗?”


    “可以。”


    很快,鲁惟与也发来消息,是一张聊天记录。


    是瞿尹清约她叙旧。


    徐念溪也把自己的聊天记录发过去。


    同一个目的地,又是同一个对象,两个人便约好一起过去。


    ……


    隔天下午,她们俩到了附中门口,看到了瞿尹清。


    瞿尹清依旧是之前的模样。


    清俊修长,戴金丝边眼镜,长得很文气。是那种走在路上,和他擦肩而过,都会多看他两眼的斯文学长。


    他们彼此打了招呼,又去了家餐厅。


    落座后,三个人寒暄了几句。毕竟是多年同学,寒暄起来毫不费劲。


    但寒暄话语总要有结尾,瞿尹清看着徐念溪欲言又止。


    鲁惟与冲着徐念溪眨了下眼睛,那意思,我没猜错吧。


    又识趣地说,她去趟卫生间。


    见鲁惟与离开,瞿尹清很快道明来意:“念溪,你为什么会回西津?以你的能力留在南城才是最适合的。”


    虽然自打他们入学开始,附中一直都在强逼学习,但物极必反,他们那届也没多少考上清北的。


    不过虽然没有考上清北的,但徐念溪和瞿尹清也没有给附中丢脸,考上了南大。


    很好的小学、很好的初中、很好的高中,再考上很不错的大学。


    他和徐念溪都是这种人生轨迹。


    瞿尹清便默认徐念溪会和他一样,永远留在南城。


    南城是一线城市,不论是城市基础设施还是工作环境,都远远比西津好。


    结果他这次休假回来,就听到体委说,徐念溪要留在西津,不再回南城。


    “如果是因为陈国平的事,”瞿尹清道,“我关注了这件事的后续,他被判了四年,你也洗清了污名。现在可以安心回到南城了。”


    南城……


    徐念溪顿了下,才道:“我现在在西津挺好的。”


    如果说是去年的她,遇到能留在南城的机会,她肯定愿意去争取。


    但现在的她,南城的一切对她都不再有吸引力。


    “可西津的发展水平,还是比不过南城。”


    这是实话,徐念溪没否认:“我在西津得到了更珍贵的东西。”


    不论是冯沛艺他们,还是她和程洵也的那一个小家。


    都是她从未得到的东西。


    她虽然会因为这些东西的存在而胆战心惊,但她更觉得弥足珍贵、也不愿意让这些离她而去。


    瞿尹清眉头皱得更紧,盯着徐念溪看了会儿,才慢慢松了眉头,道,“你总是让我觉得意外。”


    不仅是她现在选择不再回南城这件事,还是高中时明明不论是他,还是班上所有人,都会觉得,他和徐念溪就应该在一起,但徐念溪怎么都不肯答应他的追求。


    徐念溪笑笑:“可能吧。”


    鲁惟与再怎么拖时间,也拖不了很久,她很快就出来。


    三个人吃了饭,刚要说再见。


    瞿尹清道:“我们合张照吧。”


    “好。”


    等瞿尹清走了,鲁惟与神色激动,觉得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拉着徐念溪的袖子:“溪溪,是不是就像我说的,他对你还有意思!!”


    徐念溪笑了下,“才没有,只是他好奇我为什么不回南城而已。”


    鲁惟与压根不信,嘀嘀咕咕的:“你就看吧,他后面肯定还会找你的。”-


    严岸泊火急火燎地把朋友圈截图,发给程洵也:急急急!快看!瞿尹清和念溪见面了!!!


    程洵也很晚才看手机,那会儿严岸泊已经从急得恨不得去平城找程洵也,抓着他的领子让他看消息,到急过头了,再到现在的毫无波动。


    严岸泊:你还知道看消息啊。


    程洵也没有理他的阴阳怪气,点开瞿尹清朋友圈的截图。


    瞿尹清、徐念溪、鲁惟与三个人站在一起。鲁惟与性子最开朗,笑意盈盈地冲着镜头比耶。


    瞿尹清和徐念溪则是站在鲁惟与两边。


    两个人都笑得斯文内敛,这么乍一看,很有几分相配。


    程洵也关了截图,回严岸泊发来的消息:见面了,然后呢?


    哪怕严岸泊已经没有什么情绪了,也被程洵也这寡淡的一句问得有些火气:不是。你真没发现还是在装傻?那是瞿尹清,不是别人。现在他们又见面了,万一旧情复燃,念溪跟着瞿尹清回南城了,可怎么办?


    哪怕是严岸泊,也知道隔壁班的瞿尹清和徐念溪。


    一入学,这两人就是好学生,时常被各科老师提起。


    长得也配,斯斯文文的,说话都不会大声一样。


    谁都觉得他们肯定会在一起。


    更别说他们又一起去了南大,又一起留在了南城。


    但和瞿尹清比起来,程洵也并没有多少优势。


    程洵也情绪不高,话也说得少:能怎么办?


    严岸泊看他那半死不活的样子,就来气:不是,念溪可是和你结婚了,你就那么让瞿尹清撬墙角啊。你能不能拿出点斗志出来?现在回趟西津,和念溪好好说个话,让她心软一下,不行吗?


    程洵也就回他三字:你别管。


    严岸泊气得脑袋嗡嗡的,拿了手机给程洵也打电话。


    没等程洵也开口,他就灌口一样,先说他都替程洵也忧心,又恼火于程洵也的没有干劲。说完了这些,又开始自我宽慰,说瞿尹清也不一定有这个心思,都分手了这么久了……


    程洵也任由他的声音,从手机那端传过来,也懒得管。


    事实上,这次和之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样。


    如果说之前是他和徐念溪之间的事情,那这次不止是他们的事。


    喜欢上徐念溪以后,程洵也第一次意识到,喜欢别人也是要有条件的。


    而他在徐念溪面前明显没有这个条件。


    程洵也不是个容易丧气的人,既然没有条件,那就创造条件。


    从那天开始,他开始努力学数学,也不为了别的,就只是希望,徐念溪有不会的题目时,他能帮她。


    一段时间之后,他的数学成绩果然进步了不少。


    李伟豪捧着他的数学试卷,神色惊叹,近乎膜拜:“不是,哥,我的哥。你怎么进步这么大,数学单科成绩一下子就蹿到了班级前五,吃了火箭也没这么快的吧。”


    程洵也仰着下巴,觉得这些人完全不懂天才的世界,“你不懂,这就是传说中的天赋。”


    公孙修竹在一旁,听到他的话,毫不客气地吐槽:“还天赋,你就听他吹吧,你也不看看他其他成绩。”


    和数学相比,程洵也其他成绩完全不能看,科科不及格。所以就算他数学单科成绩到了班级前五,总排名依旧位列班级倒数。


    被公孙修竹这么一提醒,李伟豪也注意到程洵也狗啃似的成绩单,嘴角抽了抽:“不是。你这相当于什么,之前是一大滩平均的屎,现在是好不容易开了朵花,结果这花周围有一圈更臭的屎。”


    程洵也被他恶心到了,瞪了李伟豪一眼,“你懂个屁。”


    虽然程洵也一向自我感觉良好,但成绩这事吧,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他之前基础不好,让他一下子一鸣惊人,也是不可能的。


    只能牺牲其他科目,专攻数学。


    李伟豪“呵”了声,比他还理直气壮:“我宁愿懂屁,我也不愿意懂屎。”


    “……”


    程洵也懒得理他,找了个时间,找到徐念溪的座位那儿去了。


    果不其然,徐念溪正在做道数学题目。


    见他来了,先是愣了下,又礼貌地笑了:“有什么事吗?”


    程洵也模样还挺颐指气使的,也不管徐念溪怎么想,就那么往她前面的座位上一坐,语气张狂,“你有哪道题不会,我教你。”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年级前几名的超级学神。


    徐念溪倒是没因为他的大放厥词而生气,相反一贯的好脾气,指了道数学题目:“那……这道题目你会吗?”


    程洵也拿过来,看了一眼,就哼了声:“小意思。”


    和他说的一样,程洵也顿都不打一个,很快就写下了解题过程。


    对上徐念溪亮晶晶望过来的惊叹眼神,程洵也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觉得他可真是个天才。


    程洵也勉强保持神智,轻咳一声干正事:“我给你讲。”


    “好。”


    徐念溪低着头听题,她额头有一点点细小的绒毛,有点稚气,抬头说谢谢他的样子很可爱。


    程洵也从她的座位离开时,人还晕晕乎乎的,像吃了什么十全大补丸。


    他走到一半,才反应过来话还没说完,又折回去找徐念溪。


    徐念溪已经没在座位上了,拿了水杯去饮水机接水。


    程洵也站到她身后,等她接完水,轻咳了一声。


    徐念溪回头,对上程洵也的脸,疑惑地顿了下:“还有什么事吗?”


    程洵也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头,满足地看到那石头轻轻地撞了下徐念溪的鞋。


    他抬起头,没看徐念溪,而是挠了挠脑袋:“那什么,要不要以后,我教你数学?”


    徐念溪愣了下,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样。


    程洵也“啧”了声,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教导别人也是给自己巩固知识,你不知道吗?”


    徐念溪确实听老师说过这句话,而且数学本来就是她的心头大患,有人教总比自己学好。


    徐念溪便点头,难得笑意明显了点,说要,谢谢他。


    从那天以后,徐念溪时常过来请教程洵也问题。


    程洵也对她的问题,也来者不拒。


    时不时班上就能看到,程洵也给徐念溪讲数学题的身影。


    他神采飞扬,说得多,徐念溪神情温静,说得少。


    每次讲完,徐念溪低头,算数学题时,程洵也都有点百无聊赖的样子。撑着下巴一会儿看看黑板,一会儿再转转笔。偶尔低下脑袋,把视线放在徐念溪身上,便会发现他眼里有掩饰不住的笑意。


    像一汪春池似的,澄澈明朗又热烈。


    谁看了都觉得美好。


    只是,人都是越来越贪心的。


    刚开始程洵也还是满足的,毕竟能帮到徐念溪。


    但很快他就不满足了。


    程洵也忍不住希望,能和徐念溪近一点再近一点。


    近到她的人生能和他接轨。


    而目前最能接轨的就是,和她一个大学。


    后来,程洵也确实问过徐念溪,想上哪所大学。


    程洵也还记得那天太阳很好,天气晴朗。树梢被吹得呜呜作响,阳光跳跃得暖洋洋的。


    徐念溪思考了两秒,抬眼笑,“平大吧,平大外国语学院全国都有名。”


    从此平大成为程洵也唯一的目标。


    只是他考上了平大,徐念溪却没来。


    程洵也没应严岸泊的话,起了身,“我要去忙了。”


    严岸泊人都傻了:“不是。我说了这么久,你还是什么都不做。万一就这几天,念溪和瞿尹清又见面了怎么办?万一念溪真和他旧情复燃,回了南城怎么办?”


    程洵也停步一瞬,就当没听到严岸泊的话,只交代句挂了,切断通话。


    他能做什么,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徐念溪想关心程洵也的心还是强烈的。人都是体会过什么,才会在失去后格外遗憾和后悔。


    她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她社交能力一般,所以每次和程洵也的聊天都是半尴不尬地没话找话。


    徐念溪看着满屏的微信尬聊,沮丧地叹了口气。


    对接的园艺公司张姐恰好听到她的叹息,笑问:“怎么了?下午的工作很难吗?”


    徐念溪收回思绪,笑着摇了下头,说没有。


    下午很快到了,在张姐的带领下,徐念溪他们参观植物园区。


    园艺公司有跨境电商板块,推出的产品主要有园艺椅子、庭院灯饰、庭院家具等等。


    徐念溪的任务主要是,在他们参观园区时,介绍翻译园艺公司的这些产品,以便外商理解。


    参观完园区,又来到大棚。


    大棚里有一片很辽阔的空地,按照植物品种划分了不同的区域。


    外商没看这些植物品种繁多的大棚,只聚在一起低声商讨刚刚的所见所闻。


    徐念溪适时回避。


    离她最近的大棚是很大一片多肉植物园,她刚开始只是随便看看,但注意力很快被这些小东西吸引。


    矮小一盆盆的多肉植物,像瀑布一样在地上蔓延来,个个都长得滚圆滚圆的。


    张姐注意到她的目光,笑:“你喜欢哪种?送你一盆。”


    徐念溪连连摆手拒绝,但张姐很坚持,说这些不贵。


    最后徐念溪只好选了一盆小小的像猫爪一样的多肉植物。


    张姐笑:“这个就叫猫爪,很可爱的。”


    徐念溪看着它忍不住点头,确实很可爱,让她想到了程洵也。


    都是一样的张牙舞爪。


    参观园区以后,任务就差不多迎来结尾。


    徐念溪回到房子打开门时是晚上十点半。


    正好在客厅看到程洵也。


    他似乎也是刚回来,脱了外套,只穿了件很居家的毛衣,V领的,露出点瘦削分明的锁骨,正捧着杯水,走过客厅。


    似乎也没想到门会被突然打开,程洵也脚步顿住,站在原地朝这边看过来。


    四目相对。


    空气安静。


    徐念溪其实已经半个月没看见过程洵也了,再看到的时候,难免觉得恍惚陌生,愣了会儿,才出口寒暄。


    “你回来了啊。”


    程洵也放下水杯,“嗯”了声。


    嗓音不轻不重,带了点疲倦。


    徐念溪指尖蜷了蜷,想多说两句的心歇了下去,道了声晚安后,慢吞吞地蹭进卧室,把猫爪多肉放在书桌上。


    月光下,多肉胖乎乎的,在月色中摇曳着。


    徐念溪看了它好一会儿,轻轻地叹了口气-


    程洵也从平城回来,对他们的关系其实也没什么影响。


    他好像很匆忙一样,也不常在徐念溪面前出现。


    和程洵也不同,瞿尹清最近挺活跃的,约了不少人吃饭。


    朋友圈里时不时就有,他和高中同学的聚餐照。


    他还总发一些高中时的照片,回忆往昔似的。


    照片里,所有人都面目青涩,没长大的小孩一样,其中数徐念溪的最多。


    各种角度的都有,都是偷拍,任谁都看得出他的心思。


    严岸泊看到这一切更忧愁了点,确定瞿尹清这次回来没安好心,和程洵也的对话,时不时就围绕在这个方面拓展。


    程洵也给出的反应就是,一概当没听到。


    程洵也告别了恨铁不成钢,望着他直叹气的严岸泊。


    开车回去的路上,恍然之中,想到了高中时的种种。


    那会儿,他知道徐念溪想考平大之后,他的生活就多了一个千钧之重的锚点。


    这个锚点把他从过往生活中,毫不留情地拉出来,拉到一个他完全没涉足过的方向。


    但因为这个方向,有他想要的一切,程洵也不觉得苦,甚至还挺心满意足的。


    程洵也保持着一边给徐念溪讲题,一边学习的生活,甚至连最不喜欢的语文都开始学起来。


    他的变化不大,却也不小。自然而然有人看在眼里。


    公孙修竹坐到座位上,一脸愤慨:“教导主任是个神经病吧,他在办公室说你都高三了,这么晚才知道学习,也不知道做给谁看。”


    李伟豪也凑过来:“就是就是,明明是老师,结果看到学生学习,还说风凉话,这么没有师德当什么老师啊……”


    和义愤填膺的俩人比起来,程洵也倒是没什么表示,头都没抬:“管他怎么说,我忙着呢。”


    “忙什么呢?”他们好奇问,“你不会真想考平大吧。”


    半个月前,程洵也突然宣布,他要考平大。


    也是那时候起,程洵也不跟着他们出去玩,每天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待在教室里学习。


    走火入迷了似的。


    程洵也总算抬了下头:“不行吗?”


    公孙修竹和李伟豪对视一眼,他们都是不学无术的,对名校也没什么敬畏之心,只迟疑:“行是行。不过这都高三了,你这会儿再努力,还来得及吗?”


    程洵也揉了揉酸痛的手腕,笑了:“管他来不来得及,做了再说。”


    “而且,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总有一天,我要上平大。”


    阳光正滴溜滴溜地打着转,照在程洵也身上。他笑着,眼尾的笑痕也跟着显出来。


    一如既往的张扬耀眼,却也带着势不可挡的决心。


    果然就和程洵也说的一样,他什么都没管,只做了再说,每天的所有时间都放在学习上。


    只是毕竟浪费了两年,和平大的差距大得吓人。


    程洵也连懊恼的时间都没有,只学习。


    学得公孙修竹和李伟豪都看不过去,开始给他带饭,以免他饿出个什么好歹。


    一段时间之后,程洵也的成绩真的有了进步。


    他还记得那天放学后,徐念溪值日,他晚走一步,刚好和徐念溪一起离校。


    这么长时间的讲题,他们的关系也变得亲近了不少,时常能说上几句话。


    他们边走出校门,程洵也边给徐念溪炫耀他的成绩,也不管他这成绩在徐念溪这种常年班级前几的人眼中够不够看。


    他这么自恋又嘚瑟,徐念溪倒是不介意,还很诚心为他高兴:“你真的好厉害。”


    “那是,”程洵也下巴朝天,嚣张到不行,“我不厉害,谁厉害。”


    徐念溪笑。


    出了校门,应该到分别的时候了。程洵也却没走,而是推着山地车,跟在徐念溪身后。时不时把球踢过来,撞徐念溪的鞋子。


    徐念溪时不时就能感觉到,脚后跟那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她总会下意识回头看。


    然后就看到程洵也移开目光,不和她对视,看看天看看地的。但嘴边却挂着恶作剧成功似的得意笑容。


    他五官还带着稚气,掩耳盗铃的样子,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徐念溪知道是他捣鬼,但也忍不住跟着笑。


    那时候,他有希望有憧憬,认为一切都应该就这么发展——


    他努力考上平大,再堂堂正正向徐念溪表白。


    但在风声鹤唳的高三,任何一点男女之间的感情变化都格外明显,就连公孙修竹他们都时不时盯着他和徐念溪看。


    班上也有些七乱八糟的猜想。


    程洵也第一次听到这些时,还挺自鸣得意,觉得算这些人识货。


    他早就听徐念溪和瞿尹清的绯闻不爽了。


    这会儿正好可以覆盖掉。


    所以程洵也没收敛,该怎么对待徐念溪还是怎么对待。


    他从来不认为喜欢一个人是一件需要掩盖的事。


    但很快,他就发现他的想法错了。


    喜欢一个人从来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从有这些流言蜚语开始,徐念溪躲他了,也不再问他问题。


    他刚开始还挺片面地以为,是他表现得太明显了,把她吓到了。


    毕竟徐念溪是那种专心学习的性子,肯定不会有早恋的心思。


    他便想着要压抑住,不要那么明显,免得影响她。他再好好学习,和她在平大见,到时再好好和她表白。


    只是,等他好不容易考上了平大,却没等来徐念溪。


    程洵也那时才知道,她不是被她吓到,而是从头开始,徐念溪就不会喜欢他。


    所以现在,能和徐念溪结婚,本就是他仗着徐念溪人生处于低谷,强求来的。


    既然她已经有了更好的选择,他何德何能再要求她,在他这里浪费时间-


    周末时,徐念溪很早出了门,直奔西津的园艺市场。


    整个市场的地上都是陶瓷花盆,徐念溪蹲在地上,正一个一个选时,身边有人声:“念溪?”


    徐念溪一愣,扭头望过去,就见是一群高中同学,六七个。


    蔡娴娴、蒋鹏文和瞿尹清也在列。


    徐念溪挨个和他们打招呼,到瞿尹清时,她笑了下:“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瞿尹清也点头。


    蔡娴娴凑过来问:“念溪你怎么在这里?我们几个高中同学正约着一起吃顿饭,叙下旧,你去吗?”


    “我来这里买个花盆。”徐念溪答,“不去了,你们去吧,我还要接着挑。”


    蔡娴娴可惜地“啊”了声,只好告别徐念溪。


    临走前,蔡娴娴听见徐念溪问老板,有没有不那么可爱的,朴素一点的,适合男生的花盆,她想送人。


    老板拿出几个,徐念溪一个一个挑,很快又摇头,说还是太可爱了,不太适合……


    蔡娴娴笑了下,随口感叹了句:“念溪正给喜欢的人买花盆呢。”


    她只是随口一说,瞿尹清步子却一顿,“念溪有喜欢的人了吗?”


    蔡娴娴:“我感觉她有,她买花盆的架势不像是随便送人的。”


    瞿尹清回头看,那家店门口已经没有徐念溪的身影。


    想到了什么似的,瞿尹清皱着的眉头慢慢打开,笑了下,果断道:“不可能的,徐念溪不是那种会喜欢别人的性格。”


    甚至,瞿尹清一度会认为,徐念溪是块没有感情的石头-


    徐念溪花了一个上午,终于找到了一个没那么可爱的花盆。


    而且不仅是不可爱,还是个小剑造型的花盆。


    乍一看,和程洵也的微信头像很像。


    徐念溪终于心满意足了,拜托老板,给猫爪多肉换了盆,又捧着多肉回了房子。


    只是程洵也不常在,每次见面,他也都是行色匆匆的。


    最后那盆多肉就放在徐念溪的桌子上,一放就放了小半个月。


    再不送,就彻底送不出去了。


    难得一次在房子里看到程洵也,徐念溪咬了咬牙,叫停了他。


    “程洵也。”


    程洵也停步,沉默会儿,终于回头看她:“怎么了?”


    徐念溪没回他,只匆匆丢下句“你等我一下。”


    程洵也站在原地,神色莫测。


    很快徐念溪出来了,她还有些气喘吁吁的,把手里的小花盆递给他:“这个给你。”


    程洵也可以有一万种猜想,但万万没想到是花盆,愣了良久,才莫名其妙地问:“这是什么?”


    “多肉,叫猫爪。”徐念溪欲盖弥彰,“我之前不是去园艺公司出差吗?他们送了我这个,我就想着你可能会喜欢,所以……”


    “你要吗?”


    最后三个字,徐念溪放得很轻。


    她其实挺怕程洵也会拒绝,还好他看着手里的花盆,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终是接受了,“要。谢谢。”


    作为报答,程洵也请她吃饭。


    是一家烤肉店。


    徐念溪和程洵也吃饭时,忍不住和他说,她是怎么在一大盆多肉里发现这盆猫爪的,又说,她怎么找到这么个花盆的……


    零零碎碎的,她就像管不住嘴的漏勺一样。想和他分享,也想和他把关系修复如初。


    好在程洵也会听,他虽然话不多,但听的模样很认真。


    这么乍一看,他们的关系好像还好一样。


    王锦拍了拍瞿尹清的背,疑惑的说:“那个女生是不是你们班英语课代表吗?”


    瞿尹清下意识看过去,只见是徐念溪和个男人。


    男人背对着他们,徐念溪看着他,不知道和他说什么,眼里有笑意,话也多,说个不停。


    徐念溪虽然是个很温和的性子,但她话不算多,和别人说个不停的情况也很少。


    只有和鲁惟与在一起时,她们才会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个不停,像两只叽叽喳喳的土拨鼠。


    王锦仍在感叹,“她怎么有男朋友了?还不是你……”


    瞿尹清皱紧眉,这次没办法说,徐念溪不可能有喜欢的人。


    毕竟亲眼所见。


    但就算亲眼所见,也不代表他能接受。


    他还记得,那是个天气很不好的雨夜。


    那会儿,他追求徐念溪已经追求了四年,从大一到大四,临近毕业。


    徐念溪对他的态度一直都冷淡,甚至在察觉出他的意思后,会刻意回避他。


    她表现出来的态度其实很明显了。


    但是当时瞿尹清笃定地认为,他还没打动徐念溪。只要再接再厉,徐念溪一定会动心的。


    可随着时间流逝,他们一晃都大四了。


    再不表白,就没有机会了。


    瞿尹清找到徐念溪,和她坦白了他的心意,觉得这次肯定能行。


    但还是拒绝。


    “对不起,我很感谢你的喜欢,”徐念溪有些歉然,可语气坚决,一丝机会都不给,“但是我不能接受。”


    第35章 035


    吃完烤肉,徐念溪和这顿饭里稍显沉默的程洵也出了店,程洵也去开车。


    “念溪,”徐念溪等他时,身后忽地有道人声。


    徐念溪下意识回头,就见是瞿尹清。


    “是你啊,”徐念溪笑了下,“好巧。”


    瞿尹清“嗯”了声,又立马问:“刚刚在烤肉店里,你在和谁在说话?”


    徐念溪愣了瞬,“你也在店里吗?”


    “对。”


    那他是不是看见了程洵也……


    见她沉默,瞿尹清脸色更不好,追问道:“他是你喜欢的人吗?”


    徐念溪想了想,诚实摇头,“他是我的结婚对象。”


    她话落,瞿尹清神色一愣,像听到什么不可置信的消息似的,眼睛睁大:“……你结婚了?”


    徐念溪点头。


    瞿尹清花了一会儿消化这个消息,脸色更加不好:“你为什么会结婚?你和他认识多久?你了解他吗?”


    他问题不少,而且比起询问更像是质问,徐念溪眉头皱起一点,耐着性子回他:“认识十年了。算了解他的吧。至于为什么和他结婚……”


    徐念溪想了想,总结:“可能是机缘巧合。”


    她这话说出来,瞿尹清觉得刺耳,离开视线,喃喃自语:“十年。我和你也认识了十年。”


    从高一到现在,整整十年。


    从高一时的初次见面,到高中三年的懵懂心动,再到大学四年的认真追求。


    再到现在,他在徐念溪身上整整花了十年了。


    如果徐念溪永远不和别人结婚,他可能还不会觉得这么不甘心。


    可她结婚的对象,也是一个认识十年的人。


    “我真以为,你永远不会喜欢上别人,更别说和别人结婚。”瞿尹清道。


    “人都是会变的。”徐念溪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和人结婚,而且还是程洵也。


    但人生就是这样,让人意想不到。


    “那你为什么不能因为我而变?”瞿尹清只是脱口而出,说出口的瞬间他也觉得丢脸,太小肚鸡肠,但郁结于心难以排解,话也不受控制地往下说。


    “我也认识了你十年。你可以为他变,为什么不能为我变。”


    “我宁愿你就是个石头,才不接受我,也好过你嫁给别人。”


    徐念溪安静一瞬,直视瞿尹清那张气急败坏的脸,认真地说:“我不需要对你的喜欢负责,所以你也没有权力对我的事情指手画脚。”


    徐念溪说完这句,往后看,就见程洵也的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出来了,就停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她和瞿尹清讲话,徐念溪上车后还在想这个问题。


    但思维很快就转移开。


    她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程洵也的车载台上多了一盆小小的多肉。


    就是她送给他的那盆猫爪。


    徐念溪愣了瞬,开口:“你没把它放到阳光房去吗?”


    程洵也没看她,看的道路前方,只回:“还没来得及。”


    “这样。”徐念溪失望了一瞬,又打起精神,“那不能一直放车里吗?”


    “不能。”程洵也回,“车里没有光照。”


    虽然他不知道徐念溪为什么会送他多肉,但一切都没有改变。


    他也不愿意明知道她不会久待,还把她的东西放在身边。


    睹物思人这种事,太蠢了。


    徐念溪想想也是:“好吧。”


    车往前开,徐念溪一坐上他车就想睡觉的毛病又犯了,上眼皮和下眼皮直打架,大脑昏昏沉沉的,就听程洵也冷不丁出声。


    “你什么时候去南城?”


    南城……


    徐念溪思维困顿,声音便含含糊糊地:“去南城,我干嘛要去南城啊……”


    说完,徐念溪的眼睛彻底闭上。


    程洵也也没再说话,车内一时只有空调声呜呜作响。


    车往前开,程洵也想到刚刚看到的一幕,徐念溪和瞿尹清面对面站着,在说话。


    他隔着挡风玻璃,第一次以纯粹的旁观者视角看他们。


    那个瞬间,他突然理解班上那些人为什么会觉得,徐念溪和瞿尹清很配。


    两个人都是气质内敛温和的,站在一起如水般融合在一起。


    肉眼可见的,两人有相似的兴趣爱好,有数不尽的共同话题,有接轨的人生际遇。


    和他这种自己硬挤上去的完全不一样。


    程洵也移开视线,只觉得之前的自己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在别人说起他们配时,才会脱口而出的就是一句“没眼光。”


    事实上,最没眼光的就是他自己。


    他还记得高考一结束,严岸泊他们立马跑过来问他考得怎么样。


    这三个都是不学无术的,对他们中唯一一个可能有点读书志气的程洵也可是护得不得了,每天给他打饭、接水,帮他找外校习题,忙得可是不亦乐乎,就指望他能考出个好成绩,他们说出去好长脸。


    “怎么样怎么样?平大有希望吗?”公孙修竹忙问。


    李伟豪也跟着点头:“有吧有吧,我可是放风出去,我有个兄弟能考平大的。”


    “……”,哪怕是程洵也这种厚脸皮,都被这几个折腾得有些受不了,“不是,这成绩都还没出来,怎么就放风出去了。”


    严岸泊拍拍他,神色轻松:“我们相信你。”


    “……”


    程洵也无语,什么叫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们这种就是吧。


    等监考老师清点考场试卷的功夫,程洵也在不远处的树下,看到了徐念溪,她正垂眸听鲁惟与说话。


    似乎是感受到他的目光,徐念溪看过来,隔着人群,冲着他温温地笑了下。


    自从有关他们的流言在班上兴起之后,这是第一次徐念溪对他笑。


    好像她心中不再有芥蒂。


    程洵也收回目光,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热热涨涨的,掌心都出了汗。


    只是就他找徐念溪的这一点功夫,严岸泊他们已经和旁边的人辩论开了,指着程洵也大放厥词:“敢瞧不起我们。你知道这是谁吗?我兄弟,平大准新生。”


    “就是就是。准新生。”


    “就是就是,你考得上平大吗你?还好意思说我们一看就是个不读书的。”


    “……”


    拜严岸泊那几个大嘴巴所赐,等成绩出来的日子,是程洵也度过的最漫长的假期。


    虽然他有想过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但可想而知,徐念溪一定能上平大,他再花一年时间,才去见她。


    多漫长。


    查分那天,严岸泊他们连自己的分数都没查,就那么虎视眈眈地围在程洵也的电脑桌旁。


    一副要守着他成绩出来的样儿。


    鼠标按钮转了几个圈,跳转到全国普通高等学校统一招生考试页面。


    成绩蹦出来,他还没看清楚,严岸泊他们已经跳起来了,一个两个叠罗汉似的抱着他,“卧槽!这么高,平大有希望了!”


    程洵也差点都被他们搞窒息了,好不容易才扒开他们,看到电脑上的分数。


    确实很高,根据近三年的分数线来看,他上平大稳了。


    程洵也心里一下子定了,绝口不提前段时间他有多么紧张,觉都睡不好。下巴朝天,得瑟起来:“我就说我有天赋吧,小小平大不成问题。”


    严岸泊他们“呵”了声:“吹,你就吹,再让你来一年高三看你来不来。”


    “……”-


    回校拿毕业照就在成绩出来的第二天,程洵也过去时刚好遇到徐念溪,事实上,不止是徐念溪,还有瞿尹清。


    那会儿他们正说话,瞿尹清低着头,看徐念溪的目光很温和。


    两个人都笑意温吞,外形也相配,身上都有好学生才有的斯文腔调。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莫名都温柔两分。


    只是程洵也看不出来,甚至看这俩凑在一起就不顺眼。


    他“啧”了声,也不管瞿尹清的存在,叫停徐念溪:“徐念溪,你志愿填好了吗?”


    徐念溪停步,看他:“填好了,你呢?有填好吗?”


    程洵也“嗯”了声。


    话说完了,但程洵也站在原地不动,还挡在徐念溪跟前,也不让她走。


    等徐念溪疑惑地看过来,他才跟想献宝又不好意思的孩子似的,来了句:“我也能上平大。”


    徐念溪愣了瞬,笑了:“恭喜你。你真的很厉害。”


    她这一夸,可不得了,程洵也更嚣张了:“那是,我是谁。”


    那次相遇,程洵也理所当然地以为,徐念溪填的平大。


    但后来,他才知道,她填的南大,和瞿尹清一样。


    事后程洵也回想起那一幕,都觉得可笑。


    估计在徐念溪和瞿尹清眼里,他才是不识趣的那个。


    平白无故打扰他们相处。


    不止打扰他们相处,他甚至还敢觉得瞿尹清的存在碍眼。


    到了目的地,徐念溪很快醒过来。


    下了车,等程洵也停好车过来,看到程洵也的那一瞬间,徐念溪想起睡梦中的一些零星片段,追上他几步:“你刚刚在车上,是不是问我,什么时候去南城?”


    程洵也步子顿一瞬,他没回头,只道:“没。你听错了。”


    徐念溪疑惑地皱了下眉,她听错了吗……


    但仔细想想,程洵也根本没理由会问她这句话-


    严岸泊听完了场摇滚乐队,打了电话约程洵也出来吃夜宵,时间晚了,只有大排档。


    严岸泊把酒递给程洵也,边叽歪开:“你是不知道乐队那叫一个群魔乱舞。都是黄种人,结果那些人那头发,紫的红的绿的蓝的,不知道的以为闯进来什么妖精窝呢……”


    程洵也把酒杯推过去:“不喝,等会要开车。”


    严岸泊不在意他喝不喝,自己一口把白酒闷了。


    他喝了酒比不喝话还多,一会儿悲春伤秋,一会儿又说有人就是被这些洋玩意荼毒了,大学时非要跑去留学,还和他分手,一会儿又拉着程洵也,哭着说他们都是感情里的loser,没用又胆小。


    严岸泊叨逼叨完,起了身。他人跌跌撞撞的,但脾气还挺冲,推开程洵也的手,大着舌头道:“放个水而已,不要你扶,我自己去。”


    “……”


    严岸泊走了没多久,身后那桌很快坐满了人。


    人还不少,程洵也情绪低,也不怎么关心,直到有人开始说话,说的还是徐念溪。


    王锦拍了拍瞿尹清的背:“怎么还过不去这个坎?”


    瞿尹清咽下酒,闷闷地,“你别管我。”


    王锦怎么可能不管他,他和瞿尹清从小一起长大,也知道高中时,瞿尹清喜欢上他们班一个女生。大学时还追求了她整整四年。


    “我是有哪里比不过别人,”几杯酒下肚,瞿尹清情绪越发明显,“都认识了她十年,她能嫁给别人,结果和我谈恋爱都不愿意。”


    王锦宽慰:“感情这事谁都说不准,说不定那人身上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瞿尹清根本不听劝,他想到徐念溪上的那辆车,掏出手机查,几百万。


    当即冷笑声:“什么不一样,根本是人家有钱,我没想到徐念溪也是这种物质又现实的人。”


    “亏我还一直以为她不会喜欢任何人,所以无论怎么对她,她都不会动心。”


    瞿尹清眼圈通红,不甘快把他淹没:“结果就只是因为别人有钱,所以就那么眼巴巴地凑过去,和人结婚。我恨不得她永远都是个石头,她不喜欢别人,别人也不喜欢她,她就那么孤单一辈子,也好过这样……”


    王锦想说,你这样妄自揣测别人不好。


    但他话还没出口,瞿尹清被人抓着后衣领提起来,他身下的凳子跟着哐地倒了一地。


    瞿尹清踉跄两步,好不容易站定,喝得通红的眼睛里出现个寒着脸的身影。


    “你、你干嘛?”


    程洵也脸色不好看,眉宇间带着几分戾气,“你好端端地说徐念溪干什么?”


    瞿尹清酒意上涌,看不清他是谁,也懒得管他是谁,听见徐念溪这三个字,就笑了。


    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你也喜欢她吗?我告诉你,徐念溪这人根本不值得喜欢。她就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为了钱,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等严岸泊放完水回来,这一块已经闹开了。


    几个人撸胳膊挽袖子的,场面一触即发。


    严岸泊刚开始没闹明白到底怎么了,还拿了根快放凉的烤串边吃边纳闷,程洵也去哪里了。


    结果他一转头的功夫,就在一触即发里面看到了程洵也的身影,当即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我操。”


    严岸泊连忙脱了外套往前走,程洵也那祖宗真的在里面,正揪着一人衣领,脸色冷得不像话。


    他还有对面四五个男的,彪形大汉,一个两个肌肉像充了气的球似的。


    一对多。


    还是这么强壮的多。


    严岸泊可管不了那么多,谁都不能欺负他大兄弟,一撸袖子,扒开几个正手忙脚乱想钻进去的女服务员,让她们站远点-


    徐念溪接到电话赶过来时,就见严岸泊正唾沫子横飞教训程洵也。


    估计是话说多了,拉到脸上的伤口了,严岸泊说着说着就嘶了下,表情狰狞得紧。


    程洵也低着头,没什么反应,不知道是没听到,还是怎么的。


    严岸泊气得脑瓜子都在疼,他就没见过程洵也这么冒失的人,一打多。


    现在还好是他没受什么伤,万一有个好歹可怎么办。转眼一看,就见徐念溪过来了。


    徐念溪匆匆跑到跟前来,呼吸还有点急促。


    “你们怎么了吗?”


    天知道,她接到严岸泊打来的电话,说要她过来派出所保释程洵也的时候,有多么紧张。


    见到徐念溪,一直闷不吭声的程洵也动了下。


    他也没干别的,只瞪了眼严岸泊,觉得他多管闲事。


    严岸泊自己还生气呢,白了眼程洵也,把他从警察那里了解的事件始末说给徐念溪听。


    “念溪,你是不知道,你们班班长在背后说你坏话,正好被程洵也听到了……”严岸泊讲得那叫一个群情激奋,“结果这祖宗可能耐了,一打五,结果这下好了,全进局子了。”


    班长?


    瞿尹清吗?


    一打五?


    程洵也吗?


    徐念溪下意识往程洵也那儿看去,他也没和她对视,视线往旁边移开。


    他身上还有打架带来的痕迹,颧骨那儿也有一道很明显的擦伤。


    显示出他就是风波中的一员。


    徐念溪还没研究清楚,警察很快过来,先是教育了程洵也一顿,又和徐念溪道:“另一方当事人想见见你。”


    徐念溪过去了,就见瞿尹清鼻青脸肿地坐在那儿,伤得比程洵也重得多,身上还带着点酒气。


    见到她过来,瞿尹清不敢看她似的,别开眼,“对不起……念溪。”


    他也不知道当时,他为什么会说出那些话。


    明明他知道,徐念溪不是那样的人。


    可是他还是那么揣测她。


    估计是瞿尹清心怀愧疚,只让程洵也赔了点医药费,便没再纠缠。


    徐念溪和程洵也从派出所出来时,时间已经不早了。


    路上没什么人。


    他们俩都不说话,只往前走。


    边走时,程洵也边看徐念溪的脸色。


    怕她生气。


    他其实觉得他做得没错,但奈何人心就是偏的。


    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他都揍了瞿尹清。


    而他和瞿尹清,谁都知道,徐念溪会更偏向谁。


    徐念溪像是感受到他的视线,朝他看过来。


    程洵也正好和她对上眼,移开目光,不看她,但很快又移回来。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的模样就横起来了,语气也凶巴巴的:“你看我干嘛?我是不会道歉的。”


    徐念溪笑了下,嗓音轻轻的:“没要你道歉。”


    程洵也愣了瞬,有些犹疑地看着她。


    像是在说,你不生气吗?


    徐念溪摇头。


    她确实不生气,一是瞿尹清的言语并不能影响她,二是……


    “他其实说得没错,我确实是爱无能。”徐念溪道。


    她还记得瞿尹清和她告白那天。


    雨下得很大,她拒绝后,瞿尹清眼睫毛被空气中的雨水打得润润的。


    他很久之后才动了下,抬眼看着她,眼眶通红,像含着泪:“念溪,我有时候真觉得你是块石头,所以这么多年,你谁都不喜欢。”


    程洵也愣了瞬,重复了遍:“爱无能?”


    “嗯。”徐念溪应,“我很难喜欢上别人。”


    程洵也像是被她的话震慑到了,剩下的时间,他们都没说话。


    往前走的功夫,徐念溪低头看了眼手机。瞿尹清又给她发了不少道歉消息,徐念溪一概掠过,只停留在最后一句那里。


    瞿尹清问得很小心:念溪,和你结婚的人是程洵也吗?


    徐念溪只回了他最后一句:是的。


    瞿尹清沉默了很久,才打字:他确实比我好,祝你幸福。以及再次和你说声对不起。


    徐念溪没应,收了手机。


    有些事不是道歉就能解决的,有些道歉也不是说出来别人就一定要接受的。


    她知道瞿尹清喝了酒,思维不清醒。


    可这不是他说这种话的理由-


    回到房子里,时间已经不早了。


    徐念溪还记得医药箱的位置,拿了医药箱过来,程洵也坐在沙发上,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派出所灯暗,回来一看,他颧骨上的伤看着更加明显。


    徐念溪拆开医用棉签,点了点酒精,涂在程洵也的颧骨上。


    “嘶”一声,程洵也被疼得回了神。


    就见徐念溪拿着个小板凳,坐在他正对面,手上还拿着个被润湿的医用棉签。


    程洵也茫然:“不是。你干嘛?”


    徐念溪回:“给你上药。”


    程洵也这会儿才记起自己脸上的伤,觉得丢脸,别过脸:“不要你给我上药,我自己来。”


    徐念溪“哦”了声,直起身,把酒精和棉签递给他。


    看着程洵也进了卫生间,门也被关上,她才慢吞吞地收回视线。


    没多久,程洵也出来了,他脸上的伤口已经被清理过了,能看到了一些水渍残留,额发也湿了不少,有水珠从他的脸上往下滚。


    他走过来,坐到徐念溪的对面。


    许是伤口被清理好了,他身上的狼狈褪去不少,一直都有的颐指气使重新回到他身上。


    程洵也轻咳一声,主导话题:“你刚刚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哪句?”徐念溪看着他。


    “就你说你很难喜欢上别人那句。”


    徐念溪没想到他会对这事感兴趣,想了想问程洵也:“你是不是听到了瞿尹清说我的一些事情?”


    程洵也点头,他原本是没在意的,直到听到他们说到“徐念溪”这三个字。


    紧接着就是瞿尹清说徐念溪物质又现实,又说她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不知道他和徐念溪发生了什么,弄成这个样子。


    徐念溪整理了下语言,开口:“从大一开始,瞿尹清开始追我,身边所有人都会和我说,让我接受他,我们俩很配。我也很努力地想要喜欢他,只不过……”


    在所有人嘴里,她和瞿尹清都是天作之合的一对,各方面都合适。


    甚至连大学舍友都会时不时打趣徐念溪,问她什么时候和瞿尹清在一起。


    见徐念溪不为所动,又反复劝说徐念溪,大学了,应该谈个恋爱了,瞿尹清人不错,对她也好,她完全可以和他试试。


    她们说得都是实话,恋爱也是人生中的一环,徐念溪便开始尝试喜欢瞿尹清。


    只是她可以把瞿尹清当成她的朋友,一旦尝试把他当成男朋友,她就觉得浑身不对劲,情绪器官也跟着怎么都调动不起来。


    她看着瞿尹清为她做的事,理智上她知道她要高兴或者欣喜,可是情绪上,她至始至终都毫无感触。


    冷漠得好像瞿尹清不是一个令人心动的异性,而是大马路边上的一块石头。


    徐念溪接着道:“后来我身边的人一个两个三个都有了喜欢的人有了男朋友,我还是没有。渐渐的,我发现自己很难喜欢上别人,怎么努力都不行。”


    “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病,才感受不到这些。“


    徐念溪笑了下,嗓音很轻,做最后总结:“你可能看不出来,但我真的很难喜欢别人。”


    她是口干涸的井,自己是贫瘠的,所以怎么掏都掏不出来,更没有任何余力来回馈别人。


    程洵也听她说完,眉头皱起来,叫她名字。


    “徐念溪。”


    “嗯?”


    “不喜欢别人不是种病,这挺正常的。”


    徐念溪愣了瞬:“是吗?”


    “当然。”程洵也回复得毫不犹疑,“我不喜欢熊孩子,不喜欢没有素质的人,不喜欢没有道德没有同理心的人,不喜欢用权利欺负别人的人……”


    他毫不停息地说了一长串,徐念溪听得一愣一愣的,“你有这么多不喜欢的人啊?”


    “当然,我可是很难搞的。”程洵也理直气壮的,“你不会喜欢这些人吧?”


    他那神情,好像在说“你敢喜欢这种人试试”,徐念溪接收到他给出的信息,果决地摇头,示意她也不喜欢。


    程洵也哼了声,一脸“这才对”:“那不就结了。你不喜欢只是因为这些人不值得你喜欢。”


    “等你遇到值得喜欢的,自然而然就心动了。”


    他说得轻飘飘的,却好像一瞬间把她从自我怀疑中摘了出去。


    但徐念溪依旧心有怀疑,“真的吗?很难喜欢别人真的不是种病吗?”


    程洵也“啧”了声,看她,觉得她很贪心似的:“徐念溪,你这种哪里是什么病。放在玄幻小说,你是天生适合修炼无情道的料,多酷啊。”


    他这话说的,徐念溪被他逗笑。


    等她笑完,就见程洵也似乎想起什么不对,皱着眉疑惑道:“等下,你很难喜欢上别人的话……你不喜欢瞿尹清?”


    徐念溪愣了下,有点茫然:“……我当然不喜欢他啊。”


    程洵也眉头皱得更紧,她不喜欢瞿尹清的话,“那你跟他没在一起过?”


    徐念溪再点头,还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像是在说,你怎么会问出这种奇怪的问题。


    可是……


    程洵也疑惑更甚,只感觉脑中乱七八糟的:“那你当时去南大,不是想跟他在一起?”


    这话问得徐念溪一懵,“我去南大只是因为,南大的外国语学院也很好,和瞿尹清没有什么关系。”


    所以说,她不是和瞿尹清约好了,一起去的南大?


    而是她自己改变了志愿,刚好瞿尹清也报考的南大。


    可是,这和程洵也之前知道的消息完全不一样。


    程洵也看着徐念溪,神情茫然。


    但徐念溪比他还茫然,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程洵也才确定这是真的,忍不住“啧”了声,数不尽的懊恼在胸口沸腾。


    也不知道之前自己是怎么看的,把事情弄乱成这样。


    不过,她去南大和瞿尹清没关系,她也不喜欢瞿尹清的话。


    这说明,她是不是不会去南城?


    程洵也这会儿有了点信心,话也能说出口了,“那你会再去南城吗?”


    “哪种去?”


    “在南城定居那种。”


    徐念溪果断摇头,“不会,我还是想留在西津的。”


    她这句话落地,程洵也悬了这些天的心一下子松了下来,像过山车一下子降到最低点,陡然之间踩到了实地。


    虽然他不知道徐念溪为什么把志愿从平大改成了南大,但这一切显然和瞿尹清无关。


    徐念溪被他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问话,问得愣了又愣,她实在搞不清楚,程洵也为什么会问这些。


    徐念溪忍了忍,没忍住:“你为什么问我这干嘛?”


    “不问问我怎么知道你怎么想的,”程洵也人高兴了,气焰也嚣张起来,哼了声,故意学徐念溪的语气,“我发现自己很难喜欢上别人,怎么努力都不行。”


    他模仿自己,徐念溪看出来了。


    只是……


    “我语气没这样。”很低落,又像委屈,又像在撒娇,徐念溪抗议,“是你听错了。”


    程洵也瞥了她一眼,模样盛气凌人,不容人反驳:“我说是就是。”


    “……”


    徐念溪毕竟没有他嚣张,只好忍气吞声。


    客厅便一时没人说话了,只有若隐若现的呼吸声。


    灯开着,月光也通过落地窗捎进来,这一切衬托得程洵也的存在格外明显。


    包括他颧骨上的伤。


    徐念溪看了一会儿,慢慢地收回视线。


    他真的是很好的人。


    好到她完全不敢想象。


    只有他,会听到瞿尹清诋毁她时,出面反驳。


    也会告诉她,她没什么问题。


    从未像此刻一样遗憾和可惜,好像凭白之间就失去了什么,徐念溪控制不住地开口:“我们还能像之前一样吗?”


    她这话一出,程洵也不说话了。


    客厅很安静,安静得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徐念溪吸了吸鼻子:“不可以吗?”


    她语调可怜兮兮的,又加上刚刚她的心里话,衬得她像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人。


    但程洵也这个人难哄,也不想再和她像之前一样,他没那么好的定力。


    可徐念溪说完这句话之后,也不说话了。


    时间被拉长又拉长,过了短短三秒。


    三秒足以产生很多联想,他怕她哭,怕她难受,更怕是因为他。


    程洵也终是“啧”了声,语调勉为其难:“行吧。”


    他这话一出,徐念溪转悲为喜,情绪一下骤起:“真的吗?”


    程洵也姿态做得很高,只“嗯”了声。


    剩下的时间。徐念溪都在唧唧呱呱的,一会儿确认这件事是不是真的,一会儿说她做的菜好难吃,一会儿又吐槽网上那些食谱说的适量完全让人不懂。


    她一个人说得不停嘴,程洵也不怎么说话。他边想,他虽然定力不好,但谁说定力这种东西不能培养。


    她能开心就很好。


    说了好一会儿,徐念溪才停了嘴,情绪平稳下来,看着程洵也,叫他名字。


    程洵也看她:“怎么了?”


    徐念溪忍不住笑,嗓音很轻:“你真的是个很好的人。我可能是走了一辈子的运,才能遇到你。”


    徐念溪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个好运的人,从小到大,她连“再来一瓶”都没中过。


    但她这辈子唯一的幸运可能就是,遇到了程洵也。


    她说完,程洵也呼吸一顿,觉得这话太超纲了,他的定力也不是一时之间能培养出来的。


    客厅气氛便慢慢安静下来,只听到他们俩的呼吸声。


    ……


    徐念溪还处于重新找回友情的兴奋中,也不回卧室,而是坐在沙发上,一会儿摸摸这,一会儿干干那的。


    她视力好,看到程洵也眼角那儿也有一道擦伤,还没处理过似的。


    她伸手指了指,嗓音疑惑:“你这里是不是还没涂药?”


    没有镜子,程洵也有些看不清,伸手摸了摸:“哪里?”


    徐念溪握着他的手腕,引着他找到地方。


    在他摸索的时候,徐念溪视线顿在他身上,神情也困惑。


    程洵也感受到了,疑惑地问:“怎么了?”


    “没怎么,”徐念溪盯着他的耳垂,“就是你耳垂好红啊。”


    小番茄似的,难不成也受伤了?


    可能是刚刚还牵了他的手腕,徐念溪没想太多,伸出指尖,摸着他的耳垂,检查了下,也没有伤口啊,相反还烫烫的。


    等她收回手,才发现不知何时,程洵也动作停住,愣愣地盯着她看。


    徐念溪不明所以,和他对视。


    几秒后,程洵也皱了下鼻子,忽的站起来,交代句:“我去卫生间。”


    起身就走。


    徐念溪被他的动作弄得莫名其妙。


    下一秒,视线在一个地方顿住。


    程洵也的耳垂,是不是更红了?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他的耳垂刚刚就是红的,还烫烫的。


    她还摸了。


    等等。


    摸、了。


    她。摸。了。


    宛如有道惊雷凭空劈下来,不偏不倚,正好劈到徐念溪头顶。


    所以说,她刚刚摸了程洵也的耳垂?!


    天呐!


    她为什么要干这种事!


    耳垂这种东西,是她能摸的吗?


    徐念溪像被针扎了一样,刺溜一下站起来,想逃回自己卧室。


    只是程洵也刚好从卫生间出来,两个人迎面对撞。


    徐念溪呼吸困难,头都不敢抬。


    程洵也盯着她头顶圆乎乎的发旋,皱了下眉:“你怎么了?”


    他刚刚那么被她对待,都没她现在这样奇怪。


    徐念溪声如蚊蝇,看都不敢看他,小家碧玉得彻底:“没怎么,就是想回卧室。”


    回卧室至于一副偷鸡摸狗样儿吗,程洵也狐疑:“那你回。”


    只见徐念溪抿着唇冲他尴尬一笑,步子小小,神态也扭捏,但不妨碍她“嗖”的一下钻进卧室,然后卧室门被关上。


    放下门外的程洵也不提,卧室里,徐念溪捂住自己通红的脸颊。


    天呐!


    她到底!干了什么!


    第36章 036


    这次不同于之前他说她“连吃带拿”,以及凌晨时她看他的裸、体。


    那些甚至更丧心病狂,尺度更大,但那些她可以解释,她问心无愧。


    可这次徐念溪问心有愧。


    是她的手、她的身体,摸上的程洵也,没有人拿枪逼她。


    全部都是她自己干的!


    徐念溪收回捂脸的手,轻咳一声,挺直腰背,决定忘掉这件事。


    事情已经发生了,她再纠结也没有意义。


    而且她只是摸了程洵也的耳垂,又没有干别的。


    有了这个想法之后,徐念溪理直气壮了不少,腰杆都硬了。


    门突然被叩响。


    徐念溪开门,对上程洵也的脸,他人比她高不少,阴影从上往下笼罩在徐念溪身上。


    瞬间,徐念溪的呼吸几不可闻收紧了几分。


    程洵也没看她,只把手机递给她,冯沛艺的声音传出来。


    “念溪,你们晚上回家属院吃饭吗?”


    你们……


    徐念溪下意识看向程洵也,恰好和他的目光隔空撞上。


    那一瞬像有什么魔力,做好的心理准备当即消融般,没了个彻底。


    徐念溪呼吸一滞,错开视线,把手机塞回给程洵也,“我、我都行,看你的。”


    程洵也没反应过来,只见徐念溪匆匆丢下句:“我有点困,先睡会儿,等会再聊。”


    门被关上,门口只留下程洵也,他捧着手机有些愣。


    不知道徐念溪突然怎么了。


    程沓漫也在家属院,听见冯沛艺的话,扒着手机:“回来回来,我想要和姐姐玩。”


    程洵也收回思绪,回她:“你这小鬼一天天的,除了姐姐还知道什么。”


    程沓漫对着手机吐舌头:“不听不听。要姐姐不要叔叔。”


    冯沛艺怕这俩同龄的隔空吵起来,赶紧抢回话题:“那你们回来吗?”


    程洵也想了想,“回吧。”


    挂了电话,程洵也看了眼被关上的房门,纳闷了一瞬,才转身离开。


    ……


    卧室里,徐念溪丝毫没有睡意,捂住胸口闭眼深呼吸,开始自我催眠。


    徐念溪,你刚刚只是心理准备还没做好,又和程洵也对视上,才会想跑的。


    这不代表着什么。


    但现在的你已经不一样了,你已经进化了。


    你做好了心理准备,你很强大,你再也不会这样。


    一番积极的心理暗示,徐念溪睁开眼,感觉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就是嘛,她就只是摸了程洵也的耳垂,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影响她和程洵也的正常相处。


    手机忽的一亮,程洵也发来消息:等会儿你睡醒了,我们一起去家属院。


    去家属院。


    也就是说,等会儿她就要和程洵也接触。


    天哪,徐念溪的肩膀一瞬间就落了下去。


    怎么这么快。


    她根本没准备好。


    浓重的后悔像海浪一样拍打过来,徐念溪瘫在床上,只想把自己摸程洵也耳垂的那只手给绑住。


    要不然现在也不至于,连正正常常站在他面前,都做不到-


    时间不随人的意志为转移,一晃就到下午四点半,该出发去家属院。


    徐念溪穿好外套,打开房门,程洵也已经在沙发上等她了。


    “久等了,我们走吧。”


    “嗯。”程洵也拿了车钥匙,起身。


    车静静往家属院开,可能是来过太多次,不知不觉徐念溪记住了大概路程。


    也能知道还要多久,可以到达。


    “你今天不睡觉?”明明之前每次在车上,都会睡个天昏地暗的。


    倏忽一声,打破安静。


    徐念溪盯着前方的路,目不斜视:“下午睡太久了,现在不困。”


    程洵也“这样”了一声,也没再问别的。


    车继续往前开,很快到达家属院。


    程沓漫等他们等了一下午,这会儿听到冯沛艺说,他们到楼下了,连忙起身,摸索着打开大门。


    果然没多久,就有上楼的脚步声。


    “姐姐!我在这儿!”


    徐念溪踩上台阶,就看到门口站着程沓漫。西津天还冷,小女孩穿件水红色棉袄,帽子一圈白毛,像只小狐狸。


    头发扎成两个丸子,肉乎乎的脸上挂着笑容,叫姐姐的声音也甜滋滋的。


    徐念溪把程沓漫抱起来,进了屋。


    屋里,冯沛艺和程谰正在厨房准备菜,见他们进来,冯沛艺松了口气:“你们总算来了,沓漫在我耳边念叨好久了。”


    她一脸“我头都被吵大了”的无奈。


    程洵也脱了外套,去厨房帮忙,徐念溪则在沙发和程沓漫玩。


    玩的是盲人摸象。


    徐念溪闭上眼睛,任由程沓漫把她的手放在东西上面。


    “姐姐,你可以摸了。”


    那东西有皮毛,皮毛还挺长,摸起来有点扎手,但又不硬。


    徐念溪收回手,猜测:“是你的玩偶吗?”


    程沓漫捂住嘴巴,闷闷笑:“错了,再猜。”


    “是沙发坐垫?”


    “也不是。”


    徐念溪毫无想象力,投降:“那是什么,我猜不出来了。”


    “是我帽子上的毛毛。”


    徐念溪恍然大悟,下一瞬,程沓漫拿了白纸条过来。


    “姐姐,低头,给你贴纸条。”


    徐念溪把脸凑到程沓漫面前,任由她的小手在自己脸上摸来摸去,然后白纸条就被斜着贴到她的右眼皮上。


    等程洵也推开推拉门,从厨房出来时,就看到沙发上的徐念溪成了白胡子圣诞老人。


    她脸上都被贴满,只依稀露出一双眼睛,眨眼之间,纸条跟着哗啦啦作响。


    “……”


    “你们这是干嘛呢?”程洵也坐过来,“弄成这样。”


    不用徐念溪回话,程沓漫就七嘴八舌地把她们做游戏的事情说了,还强调她赢了很多次,她很厉害。


    程洵也看程沓漫那嘚瑟样儿,“呵”了声,挽袖子:“等着,我来和你玩儿,保证让你输得个落花流水。”


    “……”


    理想很丰满,等冯沛艺从厨房出来时,被客厅的两个雪人吓了一跳。


    “哎呦,我的天,”冯沛艺看了眼笑得直拍手的程沓漫,也跟着乐了,“你们俩,连个小孩都玩不过啊。”


    徐念溪好胜心不强,被冯沛艺这么一说,只笑。


    至于旁边的程洵也可是一下子被捅了马蜂窝。


    程洵也挺直腰杆,从唇缝里碾出两个字:“再来。”


    再来程沓漫没什么意见,可是……


    程沓漫收回举酸了的胳膊,她刚刚上手摸程洵也的脸,一摸都是纸片,找不到任何空隙。


    只能可怜巴巴地向徐念溪求助。


    “姐姐,你帮我贴在叔叔脸上。”


    徐念溪拿着那张小纸片,好不容易在程洵也脸上找到点空位,刚贴上去,视线忽的一移,和程洵也对视上。


    程洵也有双很好看的眼睛。眼窝深眼皮褶皱明显,眼尾微微下垂,整个人透着张扬锋利的少年气。


    好像他九十岁,都还是这样。


    摁在他脸上的指尖一瞬间发烫,徐念溪收回视线,轻咳声,欲盖弥彰:“贴好了,还玩吗?”


    “不玩了不玩了,”冯沛艺正好端菜出来,“饭好了,快来吃饭吧。”


    他们起了身,到卫生间把脸上的白纸条撕下来。


    眼前的世界终于重新变得光亮,徐念溪长松口气。


    身旁的程洵也显然也是一样的想法,只是他还不服气呢,边撕边嘀咕:“我刚刚肯定没发挥好。”


    餐桌上,程沓漫不肯老老实实吃饭,拉着冯沛艺说她刚刚怎么打败叔叔,往他脸上贴了那么那么那么多小纸条。


    程谰边听边笑话程洵也,说他没用。


    程洵也脸色臭臭的,但这是事实,他不能发作。


    和程沓漫约定,隔日再战,下次他一定赢回来。


    说话时,徐念溪视线有和程洵也对上,但下一瞬,她又移开,越过他,落到别的地方。


    程洵也和徐念溪坐得近,她种种表现看得不清,至于对面的冯沛艺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她撞撞程谰,压低声音问。


    “你发现没,念溪对洵也好像有点儿不一样了?”


    程谰眯起眼睛,仔细看了会儿,纳闷:“哪里不一样?我看着挺正常的啊。”


    冯沛艺白了他一眼:“和你说了也是白说。”


    吃过饭,又和程沓漫玩了会儿,晚上七八点时,程慕池过来接走程沓漫。


    告别正给他们挥手的程沓漫,徐念溪和程洵也坐上车。


    一路上,徐念溪盯着前方的路,目不转睛的,像眼前路上有黄金似的,移都不带移一下。


    很快到了目的地,徐念溪等程洵也停好车,他们往房子走。


    这会儿天色黑得差不多,路上行人都没几个,只有几盏路灯隐隐绰绰地亮着。


    最是安静舒缓的点儿。


    徐念溪这会儿的目不斜视,就显得奇怪。


    程洵也“啧”了声,开口:“徐念溪,你今天是落枕了吗?”


    听见他说话,徐念溪下意识转头,转到一半又将将停住,回答他的问题:“没有啊,怎么这么说?”


    程洵也指了指她,神情不解:“你确定没有吗?你这会儿就挺像的。”


    “……”


    徐念溪干笑了声,也不好解释,她不是落枕,而是不敢和他对视。


    只是程洵也像是对她的状态很感兴趣似的,停步:“要去医院看看吗?我去开车。”


    怎么就上升到了去医院这一步啊,徐念溪头摇成了拨浪鼓:“不用不用,我真不是……”


    她还能摇头,确实不像落枕,可是……


    程洵也的眉毛皱起来,还想说什么,徐念溪怕他追根究底,连忙转移话题,只是话语刚出口,就一顿。


    盯着他衣领不说话。


    “怎么了吗?”程洵也顺着她望的地方看过去。


    “你先别动。”


    程洵也没动了,只见徐念溪绕到他背后,指了指他的衣领,那儿有张小小的白纸片。


    应该是刚刚掉的,不知道怎么的就黏到这儿了。


    程洵也脱了外套,抖了抖,白纸条还在。


    徐念溪仔细看了会儿,提议:“不是贴在你外套,而是贴在你里面的卫衣衣领上面。要不你把卫衣也脱了?”


    “……”


    程洵也幽幽地看了她一眼,像她在说什么虎狼之词似的:“我里面就一件卫衣。”


    所以。


    脱了就没了。


    这下徐念溪无话可说了,轻轻咳嗽一声,就当自己没出这个馊主意。


    程洵也“啧”了声,背过手摸了摸,还是一无所获,眉头间的小疙瘩更明显了点。


    他好像对有这么个小东西粘他身上很不满,徐念溪上前一步,提议:“要不我给你摘下来吧。你先蹲下。”


    程洵也这会儿挺听话的,乖乖蹲下。徐念溪低眼就可以看到程洵也的头顶。


    这感觉,好像一个巨人,在她面前突然变矮,身高差一下颠倒。


    徐念溪难免觉得新奇。


    而且程洵也有两个发旋。


    徐念溪听老人说过,两个发旋的人要么性格倔脾气坏,一条路走到黑,要么很聪明,脑子灵活。


    徐念溪不知道程洵也是不是前者,但她知道他肯定是后者。


    高中时他数学成绩就很好,有一段时间她常常向他请教数学题,每次他都能给出答案。


    更别说,高三那会儿,他的成绩很快提升上来,最后还考到了平大。


    如果不是徐念溪亲眼所见,简直像是影视剧里才有的逆袭,说出去都不会有多少人相信。


    估计是她停顿得太久,程洵也开口:“很难找吗?”


    徐念溪回了神,“没有,我来了。”


    她伸手翻开他卫衣衣领,柔软的纺织物触感占满手掌心,入眼都是程洵也的颈脖。


    瘦削冷白,隐隐有血脉经络痕迹往下蜿蜒。右侧发丝下的皮肤上缀着颗小小的黑痣,若隐若现的,让人想拨开他的头发,一探究竟。


    徐念溪心跳无端有些快,闭了闭眼,稳住心神,“嘶啦”一下把那扰人的白纸条从衣领撕下去。


    退开几步:“好了。”


    程洵也直起身,道了谢,把外套穿上,见徐念溪站在那儿,也不知道在干嘛,就问:“怎么了?干嘛这个表情。”


    第37章 037


    “我的表情怎么了吗?”徐念溪问。


    借着路灯,程洵也仔细看了她几秒。


    刚刚有那么一瞬间,他看到徐念溪的表情尤其不对劲,有点儿懊恼又有点儿无措。


    但这会儿看,她神情又挺正常的,程洵也便以为自己看错了,收回目光:“没怎么。”


    他们进了房子,徐念溪回了卧室,门被关上,她强撑着的表情一瞬间落了下去。


    刚刚还压着的无措反弹般占据她的心神。


    徐念溪去了卫生间,镜子里的自己,神情紧绷,而且不是她幻听,她能听到胸口有“噗通噗通噗通”的心跳声。


    一声比一声大。


    震耳欲聋。


    如果程洵也离她近一点,肯定能听到。


    有程洵也会发现的意识,徐念溪彻底绷不住了,找了手机给鲁惟与发消息。


    徐念溪:小鱼,明天你有空吗?我们出来见一面吧。


    鲁惟与很快回复:有空啊。但是溪溪,明天周一,你不上班吗?


    徐念溪:上。但我还是想和你见面。


    鲁惟与不解,但多年好友,她知道徐念溪既然提出来,肯定很重要,便道:那明天我去你公司门口等你下班。


    徐念溪:嗯。爱你,小鱼。


    有鲁惟与这句话,徐念溪的心放松了点。


    在她们之中,鲁惟与一直都是更会人际交往的那个。


    想必鲁惟与能帮她找到,将一切恢复成正常的方法-


    次日,徐念溪起得很早,出门时,没有看见程洵也。


    说不上来是放松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可惜。


    好不容易下了班,徐念溪在公司门口看到了鲁惟与。


    见到鲁惟与那瞬间,原本有些杂乱的心跳一下子稳了下来,好像找到了依靠一样。


    鲁惟与带她去吃最近发现的一家白果老鸭汤。


    等点好菜,鲁惟与:“怎么了?溪溪。”


    徐念溪深呼吸一口气,把瞿尹清的事说给鲁惟与听。


    鲁惟与听得眼睛都睁大了不少,反应过来后,表情就难看起来了:“瞿尹清他是什么意思?你不能拒绝他吗,还是你拒绝了他,所以你一辈子不能喜欢别人?不是,他真是有什么把自己当皇帝的大病吧……”


    徐念溪摇头,示意这不是重点。


    鲁惟与看她,疑惑道:“这还不是重点?”


    徐念溪点头,又咽了口唾沫:“重点是,我摸了程洵也。”


    鲁惟与听到这儿时,动作一顿,三秒后,眼睛瞬间瞪大,比刚刚大好多:“你摸了他?摸了哪里?”


    “耳垂。”


    鲁惟与激动的心一下又蔫儿了,“什么啊,就耳垂啊,我还以为你怎么了他呢,刚想说声干得漂亮。”


    “重点不是耳垂,”徐念溪连连摇头,“重点是,打那之后,我就不能和他像之前一样相处了。”


    和他对视,会忍不住想离开视线。


    和他说话,会局促紧张,好像胸口有点什么在反复震荡。


    “而且,”徐念溪咬了下唇,“我有点忍不住,想对他动手动脚。”


    所以,她会摸他的耳垂。


    所以,昨天晚上,她看到他颈脖上的黑痣,有点想拨开他的头发,一探究竟的冲动。


    鲁惟与愣了下,很快又噗嗤笑开:“不是,溪溪。程洵也耶,那么大个帅哥,你想对他动手动脚,不是很正常吗?换谁,谁都会馋他身子的吧。”


    她一副“食也性也”的语气。


    鲁惟与凑过来:“程洵也身材怎么样?你有看到吗?”


    徐念溪想了想:“我只看到过他的上身。”


    鲁惟与眼睛一亮:“有腹肌吗?”


    “有。八块。”


    鲁惟与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多!你不馋他身子才奇怪。”


    所以,她现在在程洵也面前的种种异样是不是都是正常的?


    而且……


    “那什么时候我就能不馋呢?”


    “先等激素稳定吧。你知道的,我们女人每个月都有如狼似虎的几天。”


    点好的菜这个时候也上了。


    鲁惟与把煮好的鸭肉放在徐念溪碗里,看她仍然面带忧虑,安慰:“溪溪,这没什么大不了的。除非你对他是生理性喜欢,否则都是很正常的,一会儿就消退了。”


    “生理性喜欢是什么意思?”


    和徐念溪从来没有谈过恋爱相比,鲁惟与是个恋爱达人,遇到喜欢的异性从不胆怯,主动出击。自然对这些更了解一点。


    “怎么说呢。”鲁惟与想了想,“生理性喜欢就是哪怕对方长得不帅、身材不好,也从来不是你喜欢的类型。但你依旧喜欢他,觉得他的一举一动都很可爱,会想永远和他贴在一起。是超越了很多东西,才会有的很珍贵的情感。”


    鲁惟与瞥了眼徐念溪,做最后总结:“而你对程洵也明显不是生理期喜欢。你只是馋他身子。”


    有了鲁惟与这句话,徐念溪的心彻底放下去。


    就和鲁惟与说的一样。


    她从未幻想过自己的理想类型,也从未设定过标准。


    那程洵也自然也不会颠覆她的审美,只为想和他在一起。


    ……


    吃过饭,告别鲁惟与,徐念溪坐上地铁,回到房子里。


    程洵也还没回来。


    徐念溪把包放在卧室,坐在客厅沙发上。


    没等多久,程洵也开门,把钥匙丢在玄关上,目光和她撞在一起。


    徐念溪下意识就想移开视线,但很快又停住,直视他。


    “你回来了啊。”


    “嗯。”


    程洵也换了拖鞋:“你怎么不回房间?”


    “我还不困。”徐念溪见他怀里抱着东西,“你拿的是什么?”


    “营养土。”


    “营养土是什么,有什么用吗?”


    见她好奇,程洵也走过来,把营养土递给她:“这个就是。买来给多肉换盆用的。”


    徐念溪仔细研究一下,还拿手碾了碾,比普通的田园土感觉更湿润一点。


    而且,阳光房里确实有很多多肉植物。


    徐念溪把土递给他:“你现在去换吗?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虽然鲁惟与说的是,一段时间之后,等激素稳定下来,她就不会在程洵也面前有任何异样表现了。


    但徐念溪是个希望一切万无一失的人,自然想多和程洵也相处,进行脱敏治疗,以便早日将一切恢复成原样。


    “能。”程洵也回得干脆,他的定力虽然不够好,但这段日子的训练以来,也不差了。


    只要徐念溪不突然说什么很超纲的话,他就不会有别的幻想。


    他们来到阳光房,可能是西津的这波寒潮即将迎来结束,多肉逐渐从之前皱巴巴的状态,变得舒展。


    一盆盆多肉圆滚滚的,在夜晚的阳光房里,像一个个包子一样。


    可爱得紧。


    程洵也把手上拿着的营养土放下来,又找了个陶瓷花盆。


    放进去一部分颗粒土、一部分营养土、再来点珍珠岩……


    搅拌。


    把多肉从原花盆里拿出来,去掉大部分原来的土壤,只留下包裹住根系的部分。


    再把它放进新的陶瓷花盆里。


    于是多肉就有一个更宽敞的新家,弄完这盆,他又开始转战下一盆。


    忙忙碌碌的像只仓鼠。


    徐念溪看着看着就有点儿好奇。


    程洵也其实不太像会养多肉的人,比起园艺,他应该更喜欢运动。


    高中时,他常常出现在操场上。每次运动会也都是他和李伟豪打头阵,才不让6班零分收场。


    有了疑问,徐念溪便忍不住开口:“你为什么会养多肉啊?”


    他头都没抬:“除了你给我的那一盆,其他的都不是我养的,而是我帮养的。”


    “怎么说?”


    程洵也“啧”了声,语气有点不耐烦:“你知道的,有些小屁孩三分钟热度,喜欢的时候非要。过段时间她不喜欢了,就得有人帮她收拾烂摊子。”


    “沓漫?”


    “嗯。”程洵也道,“之前是我妈给她养着,但她养不来这些,就丢给了我。”


    他手里动作不停,“哼”了声,心不甘情不愿的:“要不是我不想杀生,我才不养它们。和我气质完全不符……”


    他语气勉勉强强的。


    可是……


    徐念溪看了一圈,阳光房里摆满了多肉,仔细看,除了那一盆猫爪多肉以外,也就一种品种,但奈何太多了,于是密密麻麻摆着都是。


    这么乍一看,简直就像是,无数代同堂一样。


    徐念溪收回视线:“这里所有的多肉都是由一盆分出来的吗?”


    “对。”程洵也都不用寻找,指了指不远处盆最大桩最老的那一盆,“都是它分出来的。”


    徐念溪忍不住笑了下,觉得他这人真是口是心非。


    嘴上说不愿意,挑挑剔剔的,可行为上又完全相反,老老实实给它们分盆、换土,甚至一养就养这么多。


    简直像只别扭又傲娇的猫。


    似乎发现她的目光,程洵也抬脸,神情奇怪:“你干嘛看我?我身上有脏东西吗?”


    徐念溪摇头:“没有。”


    她收回目光,装模作样地看了会儿阳光房的其他东西,但没过一会儿,又忍不住把视线重新放在程洵也身上。


    总觉得那些东西都没他好看。


    看他把多肉根系的原土壤敲打下来,看他把掉下来的多肉叶片收集起来,看他找个新盆,再把叶片扦插上去。


    想来,一段时间之后,这里又会多一盆新的多肉。


    她看得目不转睛的,程洵也倒是被她越看越不适应。


    他就没见过徐念溪这种人,盯人盯得丝毫不顾对方想法的。


    程洵也抬起头看她,模样凶巴巴的:“徐念溪。你干嘛老盯着我看?”


    他凶其实也不太凶,而且比起凶,更像是只虚张声势的纸老虎。


    看着凶巴巴的,朝人直哈气,实际上人很柔软。


    徐念溪撑着下巴,一点没被他吓到,相反还笑了下:“没干嘛。就是觉得你好可爱。”


    她这话一出,阳光房内空气一静。


    良久,程洵也才眨了下眼睛,慢吞吞收回视线。


    他不说话,阳光房里便只有土被铲动的轻微声响。


    没过多久,程洵也拍了拍身上的土,直起身,没看徐念溪,“走吧。”


    “好。”-


    回到卧室,徐念溪才发现鲁惟与给她发了消息:溪溪,晚上怎么样,遇到程洵也了吗?


    徐念溪:遇到了。


    鲁惟与很快回复:怎么样?还馋他身子吗?


    徐念溪老实道:不馋了。


    甚至和他在阳光房时,她都没想起来要碰碰他、摸摸他。


    换句话来说,她没有这种欲望,六根清净了。


    鲁惟与:是吧,我就说吧,等你激素稳定了,就不会了。


    徐念溪:嗯嗯。


    鲁惟与安心退场,临了多问了一句:那你和他相处还正常吗?


    徐念溪:正常。


    甚至连不敢和他对视都没了,相反她很能直视他,甚至可以一直盯着他看。


    徐念溪忍不住打字:而且,我觉得他有点可爱。


    可爱得甚至她打出这句话时,脸上还带了点笑意。


    总感觉世界上,为什么会有程洵也这种人。


    让她光是想想,心情都会变好。


    鲁惟与都准备放手机了,被徐念溪这石破天惊的一句吓得顿住。


    好一会儿的对方正在输入,鲁惟与才发来句:你觉得他很可爱?


    徐念溪:对啊。


    虽然程洵也人挺臭屁,还自恋,但他确实是个很可爱的人。


    鲁惟与这次输入得更久,于是聊天页面上,一会儿对方正在输入,一会儿又没有,来来回回的。


    徐念溪:怎么了?


    良久,鲁惟与才发来几个字:溪溪,我感觉……你好像完了。


    徐念溪:?


    鲁惟与打字的手都在颤抖:你好像,不仅是馋程洵也身子,而是对他生理性喜欢。


    徐念溪一愣,鲁惟与的话还没说完:换言之,你。


    鲁惟与:大概喜欢上他了。


    第38章 038


    徐念溪第一反应就是否认:不会的,我在他面前挺正常啊,怎么会喜欢他?


    鲁惟与:不喜欢他,你怎么会觉得他可爱?


    可是……


    徐念溪咬唇:觉得一个人可爱不是很正常的吗?怎么会和喜欢扯上关系。


    鲁惟与反驳:你会轻易觉得一个人可爱吗?之前瞿尹清追了你那么久,你觉得他可爱吗?而且,可爱这个词,本来就有可以值得去爱的意思。


    鲁惟与放柔语气:溪溪。虽然你应该不喜欢这个说法,但根据我的经验,如果你觉得对方可爱,那十之八九……


    剩下的话,鲁惟与没说完,但徐念溪已经知道她的未尽之语。


    就是,她。


    喜欢上,程洵也了。


    她。


    喜欢程洵也。


    世界仿佛褪了色,所有的秩序原则都在一瞬间崩裂,砖块碎裂的轰鸣声,在徐念溪耳边长久不散。


    徐念溪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息屏的手机放到床头柜上,背脊抵上墙壁,手捂住脸。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是这样不好的人,这么容易搞砸一切。


    明明她和程洵也是很好的协议结婚关系,不牵扯到任何感情。


    甚至连结婚前,他还会特意问她,她会不会喜欢他。


    可是,她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心,就是把一切弄得乱七八糟,难以收场。


    那一夜,徐念溪一整宿没睡,起来得很早,但还是和程洵也撞上。


    清晨时分里,程洵也一身黑,带鸭舌帽,只露出一点轮廓明显的下颚线,正朝门口走。听见卧室门被打开的声音,侧脸朝她看过去。


    隔空对视上,只一眼。


    徐念溪心跳一止。


    “早上好。”程洵也随口道。


    “早、早上好。”


    天呐,她为什么连句简单的问候都说得磕磕绊绊。


    程洵也似乎也觉得她这样奇怪,脚步顿了一瞬,犹疑地看了她一眼。


    但徐念溪及时调整表情,他看了她一会儿,也没深究,转身走了。


    程洵也走后,徐念溪还在后怕,觉得不能任由这一切发展下去。


    “溪溪姐,溪溪姐,”姜颂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发什么呆呢。我听振哥说,公司接到了平城那边的陪同翻译单。不知道振哥会安排谁去。”


    “我感觉是你吧。我驾驭不了这种大场面,知蕴姐刚来,振哥估计不放心让她去。”


    徐念溪收回思绪,笑笑:“那我谢你吉言了。”


    “不谢不谢,”姜颂笑,“我们公司可是越来越好了呢。”


    下了班,徐念溪去了鲁惟与家。


    见到徐念溪,鲁惟与第一句话就是,“溪溪,你现在怎么想的?要和程洵也说吗?”


    徐念溪换好鞋,就听到鲁惟与的话,摇头:“不说。”


    她不能因为自己,而破坏她和程洵也的协议关系。


    而且,徐念溪垂眸:“他不会喜欢我这种人的。”


    鲁惟与很震惊:“为什么不会啊,溪溪你又不差。”


    徐念溪笑笑:“我也没那么好,不是吗?”


    和程洵也比起来,她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地方。


    很小的时候,她看过一部电影——《飞屋环游记》。


    当时她小,看时没什么感触,只觉得气球带着房屋,飞起来的画面,五颜六色的,格外好看。还买过同款贴纸贴在本子上。


    但上高中以后,她才滞后地体会到那一幕的冲击力。


    是一位老人至高无上的,拿飞屋环游世界的勇气。


    徐念溪偶尔会在课余时间想,她老了后,会有这种抛弃一切,只为完成梦想的勇气和坚持吗。


    应该是没有的。


    而程洵也显然和她不一样。


    他在爱里长大,性格鲜活有生命力。世界在他眼里是被打开的,他可以做任何事。


    所以他才会送同班女生回家,在教导主任面前毫不退让,重逢之后,他也愿意对她伸出援助之手。


    “程洵也会喜欢的人,”徐念溪嗓音很轻,“应该是那种和他一样,热烈的坦荡的,什么都能做,什么都勇敢,世界在他面前打开。”


    就像夏天一样的女孩子,这样才适合和他站在一起。


    而不是像她一样,瞻前顾后,胆小怯弱。


    她虽然不说,但她心里知道,她在程洵也面前是自卑的。


    这种自卑,是浸泡在骨子里的,她无法忽略,也无法和它达成和解。


    鲁惟与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但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只深深叹了口气。


    鲁惟与父母去泰国旅游,家里就鲁惟与一个人,徐念溪过来正好可以陪她。


    两个人虽然兴趣爱好并不相同,但一个喜欢分享,一个乐意倾听。


    不知不觉,待到末班地铁即将发车,徐念溪才和鲁惟与道别。


    临走之前,徐念溪问:“小鱼,这段时间,我下班后能来你家待着吗?”


    鲁惟与愣了瞬,很快明白徐念溪的意思,笑了:“当然。反正我家里也没人。”


    告别鲁惟与,徐念溪坐上地铁,才松了口气。


    从今天早上的短暂相遇就可以得知,自己在程洵也面前,远远做不到自然和放松。


    那么,在学会掩饰之前,还是先离他远一点-


    徐念溪乘坐地铁,回到房子时,时间已经不早了。


    想来程洵也应该休息了。


    她做好心理准备,打开门,光线溢出来,占满她整个视线。


    徐念溪下意识闭了下眼,再睁眼时,才适应眼前的白光。


    也看到了客厅的一切。


    灯开得透亮,程洵也衣着整齐地站在门口,朝她看过来,脸色有些臭,说话也一字一顿的。


    “徐念溪。”


    “嗯?”她不明所以,眨了下眼,抬头看他,“怎么了吗?”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徐念溪掏出手机,十一点四十五分。


    而且,好像还有人给她打了电话。


    好多通。


    定睛一看,是程洵也。


    所以是不是他见她迟迟没回来,才给她打了电话。


    而且一直到现在,他都在等她。


    徐念溪难免有些手足无措,她没想到程洵也会等她,她没被这样对待过,说不上来的愧疚和感激交相辉映。


    “不好意思,”徐念溪连忙道歉,“我手机静音了,没听到你给我打电话。”


    晚上程洵也回来后,迟迟没见徐念溪的卧室有亮光。


    他等了等,依旧没有,唯恐像上次一样,她自己一个人发烧了,便去敲了门,也没人应。


    那个时候都晚上十点了。


    程洵也实在担心,给徐念溪打了电话。每半个小时一通,可一直没人接。


    好像她这么个活人,就凭空消失一样。


    他拿了车钥匙,准备去找她,她这个时候回来了。


    还好是安全回来了。


    后怕过后,生气依旧在胸口涤荡。觉得她没分寸,一个女生这么晚不回来,还不给人交代。


    徐念溪看他脸色,还臭呢,想了想,小声道:“我今天晚上去了鲁惟与家。下次如果我晚归的话,我会记得提前告诉你的。”


    程洵也听她这么说,脸色终于好了点,也不再像刚刚一样生人勿近,但语调依旧怀疑:“你确定你会记得?”


    徐念溪肯定点头,“一定会记得的。”


    她可能和王君兰相处习惯了,王君兰从不主动过问她的行踪,所以她也没培养出,回来晚了会主动和人交代的习惯。


    但今晚看到在客厅看到程洵也,她才发现她是有义务告诉他的。


    毕竟她也是有人担心的。


    徐念溪又保证了一遍,程洵也这才偃旗息鼓,终于放过这件事。起了身,交代一句:“早点休息。”


    等程洵也回了卧室,客厅里只剩下徐念溪,她关了灯,只有落地窗外一点光亮,捎进来。


    达不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却也能成功掩盖住她的表情。


    在黑暗中,徐念溪慢吞吞地眨了下眼睛。


    程洵也真的是很好的人,这种人才愿意尽管他们只是协议结婚的关系,但依旧对她表示担心和关心。


    只是这种好太过稀有和昂贵,让徐念溪更加产生一切都不能暴露的惶恐和担忧。


    但她的演技又不能短时间达到速成,成功掩饰自己的所思所想,只能避开他。


    于是从这段时间开始,徐念溪和程洵也的交流正式进入一种玄而玄之的状态。


    比起之前的线下见面,现在更多的是线上聊天。


    徐念溪给程洵也发消息:我在鲁惟与家,今天晚点回去。


    程洵也:1。


    徐念溪:我在鲁惟与家,今天晚点回去。


    程洵也:1。


    徐念溪:我在鲁惟与家,今天晚点回去。


    程洵也:1。


    ……


    一段时间之后,他们之间的对话甚至直接可以组成消消乐。


    可谁都知道这样也不是个长久事。


    她不能用在鲁惟与家这个理由,一直逃避和程洵也见面-


    严岸泊看程洵也脸色,忍不住笑了:“又跟念溪怎么了,瞿尹清那事不是个误会吗?”


    严岸泊还是一贯的一猜一个准,程洵也放下手机,没说话。


    他不说,严岸泊越好奇,凑过来:“干嘛不说话,这次很严重吗?念溪和你吵架了?还是想和你分居?难不成是离婚?!”


    严岸泊戏很足,还倒吸一口凉气,“真的吗?才结婚没多久,你这么快就要变成离异的了。”


    程洵也瞪了他一眼,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快说,你不说,我可真当这样了啊。”严岸泊威胁,“到时她真和你说这些,你可别怪我乌鸦嘴。”


    程洵也是个唯物主义者,他不相信有些东西说多了就会成真这个说法。


    但和徐念溪有关的东西,他不得不谨慎,最后还是勉勉强强把手机给严岸泊。


    严岸泊打开一看,立马就乐了:“你们俩人机啊,每天就这两句话来回发。”


    程洵也没否认,因为这是事实。


    “不是,念溪怎么天天都去鲁惟与家,”严岸泊定睛一看句子里的内容,纳闷,“鲁惟与那里有什么啊?”


    程洵也“啧”了声,语气烦躁:“谁知道,反正她天天都去。”


    严岸泊把手机还给程洵也,扣下巴:“你们最近有发生什么吗?”


    “什么都没发生。”程洵也道,最近这段时间,明明一切都是正常的,再正常不过了。


    可突然有一天,徐念溪就说要去鲁惟与家。


    “什么都没发生,那她天天往鲁惟与家跑干嘛。”严岸泊疑惑更甚,“按照我的经验,这种情况只会是她想躲着你。”


    躲着他,程洵也眉头皱紧,“为什么想躲我?”


    他没做什么吧。


    比起之前的,误以为徐念溪对他有意思,现在的他,也没这个想法了。


    所以和徐念溪的相处更多的都是,两个人都正正常常的,保持着协议结婚的关系。


    严岸泊没谈过这么曲折的感情,他要么就被人干脆利落地甩了,要么就是他甩别人,耸了耸肩:“谁知道,说不定念溪后悔和你结婚了,不想看到你。”


    他随口一说,程洵也却看过来。


    顶着程洵也寒气逼人的目光,严岸泊磕绊声:“那什么,就有这个可能性而已……”


    严岸泊刚开始还只是随口说,但越说越觉得一切皆有可能。


    “你想想啊,人正常夫妻都会七年之痒,都会时不时后悔结婚。没有几对夫妻可以说,他们从来没后悔结婚的。更何况,你和念溪这种……”


    “念溪不想看到一个不喜欢的人,长期出现在面前,但又不好说,就自己避开。这不是逻辑闭环、合情合理啊!”


    严岸泊自己一个人绘声绘色地说完,程洵也坐不住了,和他说了声,转身就走了。


    严岸泊话还没说完呢,转眼就凉了场,只好耸了耸肩膀,觉得自己真是他们感情里的冤种。


    有事时找他。无事时,理都不理他了。


    严岸泊百无聊赖给自己倒了杯鸡尾酒,太甜了,他抿了口便放下。


    手机又是一亮。


    姜颂发来消息:我做的咖喱饭,是不是挺好看[大笑大笑]


    姜颂:以后不知道谁有这个荣幸,能吃到我做的饭[自恋自恋]


    附带张图片。


    但过了一秒,图片又被撤回,紧接着,姜颂重新发来张色调更亮点的。


    加了姜颂以后,姜颂就时不时给他发消息。


    刚开始,只是像小女孩好奇似的,问他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但紧接着,姜颂开始和他分享她的生活,也会因为他说过的只言片语去尝试。


    就比如这会儿的咖喱饭。


    他偶然一次说过,他挺喜欢吃咖喱饭。


    这会儿,姜颂就发过来了。


    严岸泊不知道是自己自恋,所以多想,但不论是不是,都没再回复的必要。


    摁熄手机,起了身,离开酒吧。


    外面正下一场小雨,还好车停得不远,严岸泊没走两步,身后传来稍低的人声:“小泊?”


    严岸泊回头,就是一愣,记忆因为眼前人而回到了七年前枝繁叶茂的盛夏。


    他无端恍惚了一瞬,但很快,严岸泊又回过神,笑了:“顾冉,好久不见。”


    顾冉掐了烟直起身,朝他走过来。


    如丝细雨里,顾冉齐臀连衣裙,牛仔外套,过膝长靴。蓝色挑染碎发,打唇钉,背黑色吉他包。她比一般女生高挑不少,又这个打扮,来来往往不少人把视线放在她身上。


    顾冉任由视线和雨水一样,在她身上流经,却从不在意。


    多年不见,她还是这样特立独行、不惧别人的眼光。


    顾冉走到他身边,撩起打湿的额发,勾唇笑,唇釉折射出惑人的光晕:“你怎么不叫我姐了。”


    她大他三岁,从见到她第一面开始,严岸泊就爱跟着她,叫她“冉姐。”


    一叫就是十年。


    严岸泊一双桃花眼漾出几分风流笑意,回得玩味:“再怎么说我们也谈过两个月恋爱。我现在再叫你姐,多不合适啊,调情似的。”


    顾冉不知是没有听到,还是本就对他这句话没什么反应,只笑。


    严岸泊问:“你这次回西津待多久?”


    “半个月吧,这次回来跟着乐队演出的。”


    “那行。”严岸泊,“你们演出我会去看的。”


    “嗯。给你留位置。”


    对话到这里就差不多了,严岸泊也没再找话题的想法,看了眼时间:“那我先走了,我们到时微信联系。”


    “嗯。”


    车确实停得不远,但严岸泊回到车上时,衣服依旧被打湿得差不多。


    他打开空调,抽风机呜呜作响,在响声里,严岸泊点开微信通讯录黑名单。


    里面只有一个人。


    ——顾冉。


    但她没发现,所以才会应了他那句微信联系。


    严岸泊丢了手机,嗤笑了声,只觉不愧是她-


    徐念溪照例在鲁惟与家待到地铁末班车即将停运,才回去。


    她轻手轻脚打开门,经过客厅时,借着月色,能看到沙发有一大团黑色阴影。


    徐念溪打开灯,光亮一瞬间如水般溢出去,照亮客厅的一切。


    就见沙发上的阴影已经坐起来了,还拿手臂挡住眼睛。


    徐念溪定睛一看:“程洵也?你怎么在这儿?”


    又顿了下,问得犹疑:“……你是在等我吗?”


    她好像有给程洵也发消息,她今晚会去鲁惟与家。


    难不成她忘发了?


    程洵也放下手臂,人已经清醒了,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回:“没在等你,只是不小心睡着了。”


    他回来后,也没有睡意,就坐在沙发上,想严岸泊说的话。


    按照严岸泊所说,普通夫妻尚且因为种种事情,例如家务分配、婚后没有个人自由、性格磨合等等问题,产生后悔结婚的情绪。


    他和徐念溪甚至连爱情都没有,徐念溪要是觉得后悔也情有可原。


    毕竟,徐念溪虽然不是和瞿尹清一起去的南大,但她从未喜欢过他却是真的。


    所以,她改了志愿也不会告诉他。


    所以,毕业聚会那天,她才会和鲁惟与说那些话。


    想着想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直到徐念溪打开灯,程洵也才醒来。


    有他这句话就好,徐念溪也能松口气。


    她提议道:“那要不你现在回房睡?”


    对上他望过来的目光,徐念溪声音有点打磕,以为自己表现得太明显了,连忙解释:“床、床上睡得会舒服点。”


    程洵也没说去还是不去。


    他人就坐在沙发上,定定地看她。


    好像在打量,好像在思忖,又好像在怀疑什么。


    徐念溪被他看得紧张,呼吸都停住,但面上还得维持镇定。


    像回到小时候,她没考好,书包里背着成绩单,站到王君兰面前。


    “怎么了吗?”


    但还好,许是她的掩饰大法已渐入佳境,程洵也看了会儿,皱眉,收回目光:“没怎么,我进去了。”


    他看不出个所以然,只觉得她的神色和之前没什么区别,但徐念溪这段日子的躲避又不是假的。


    他走后,徐念溪轻轻松了口气。


    只是一连好多天,徐念溪每次晚归都能在客厅里看见程洵也。


    他坐在沙发上,就用一种探究着什么似的目光看她。


    但等徐念溪看过去,他又收回目光。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一直胡乱这么揣测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终于有一天,徐念溪又一次很晚回来,那会儿外面倾盆大雨,她头发被打湿了不少。


    程洵也等她放下钥匙,开口问:“下雨也不能早点从鲁惟与家回来吗?”


    徐念溪顿了瞬,没解释别的,只道:“下次我会记得的。”


    她说是这么说,可西津一连几天的大雨,她只回来得比之前早了一点点。


    可以忽略不济的一点点。


    尽管依旧不知道为什么,但她还是不想和他同处一室,却是真的。


    她是不是真的和严岸泊说的一样,不想和他待在一起?


    有了这个想法后,程洵也也不坐在沙发上观察她,而是沉默着,也不说话,脸色也难看了不少。


    他这样子,不得不让徐念溪产生不好的联想,比如他已经是不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正在进一步确认,或者正发愁如何拒绝她,如何和她解除协议关系。


    一时之间,房子里的氛围更加紧绷,徐念溪在程洵也面前也表现得更加小心谨慎,将掩饰进行得彻底。


    这种奇怪的相处,程洵也似乎也发现了。


    他们交流得更少,也更加像隔着层什么。


    两天后,陈振把徐念溪叫到办公室:“我想安排你去平城出差。”


    徐念溪出办公室时,姜颂对着她眨眼。


    那意思,我猜得没错吧。


    这次去平城要待三天,对接平城当地一家科技公司。


    徐念溪定车票时,情绪复杂。


    说不上来是有将她从当前的局势中解脱出来的轻松,起码又多出了三天的缓刑期。


    还是有更多的忧虑。眼前的出差,不是终点。


    既然程洵也已经有了结论,那她迟早要面对一切。


    日程安排得急切,徐念溪直奔西津火车站,上了车后,和程洵也发消息:我需要到平城出三天差,这几天都不在家。


    程洵也很快回复:知道了。


    就像一条暗流涌动的河,外人看是平静的,但只有当事人才知道其中的波涛。


    徐念溪轻轻叹了口气。


    ……


    程洵也收了手机,旁边的严岸泊撞撞他,“念溪去平城了?”


    “嗯。”


    “不是吧,只是后悔和你结婚而已,”严岸泊连连摇头,“念溪又是天天跑鲁惟与家,又是去平城出差,真是太折腾了。和你直说不行吗?”


    程洵也没说话,按照他对徐念溪的了解,她不是那种忍心伤害别人的人,所以她不说,只避着他才是符合她性格。


    但避着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一切终将有个结尾。


    可他,还是不愿意这么快,就结束-


    科技公司在平城二环,徐念溪到了地方后,很快投入工作。


    工作推动得很顺利,第三天中午中午,徐念溪收到一条短信。


    来自于徐国超。


    “念溪,你姚阿姨说,好像在平城看到你了。你从南城回来了吗?”


    徐念溪看了好久,慢慢地回了一句“是的,爸爸。姚阿姨看得没错。”


    徐国超很晚才回复,“是你就行,我还以为认错了。”


    徐念溪:“没有。的确是我,我来平城出差。”


    她发过去之后,徐国超再也没有发来消息。


    徐念溪放了手机,发了会儿呆。


    三天的工作结束,徐念溪回西津时,正好是周五晚上十点半。


    出乎意料的,那会儿程洵也正在客厅沙发上,抱着个抱枕,看部老电影。


    开门声惊动了他,程洵也侧过脸,往门口看过来。


    视线相对。


    世界安静到漫长。


    其实也就三天时间,但见到程洵也的那一刻,徐念溪才发现,三天竟然那么久。


    简直恍如隔世。


    落地窗没关好,风捎进来,把一切都轻轻柔柔地吹起来。


    原本只静静流淌着的情绪,在这一瞬间,忽的汹涌起来,冲刷岸边礁石,涛声阵阵。


    “你怎么会回来?”


    “你怎么还没睡?”


    两声叠在一起,程洵也反应过来,她又不是已经和他说了,她要走,自然而然会回来。


    程洵也皱了下眉,觉得懊恼,回:“我马上就睡。”


    徐念溪“嗯”了声,又道,“我工作结束了,然后又看刚好有动车票,所以就买了现在的票回来了。”


    “这样。”


    对话结束,客厅里恢复安静,只有电影旁白声。


    月色通过落地窗,如水般洒进客厅。


    徐念溪开口打破安静:“那我进去了。”


    “嗯。好。”


    “晚安。”


    “晚安。”


    徐念溪回到卧室时,心跳还有些快。


    有逃过一劫的后怕,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有胆子和程洵也搭话的。


    但她又真的很想和他说话。


    一直被她忽视的思念像潮水一样涌过来,把徐念溪团团包裹住。


    她站在卧室里,静静地深呼吸一口气,把这种难言的滋味压下去-


    三天的出差到底是给徐念溪的生活带来些改变。


    这次回来后,她没再去鲁惟与家。


    一是鲁惟与的父母从泰国回来,她再过去不太合适。


    二是程洵也好像变得很忙碌,也不经常出现。


    偶尔和她见面,也都是以静默收场。


    她以为的,她会迎来一个结果,变得漫长且没有期限。


    倒是一直没有联系过她的王君兰突然打来电话:“你这周有空吗?回来吃个饭。”


    “有空。”


    “那行,你记得把小程带上。你爸打电话过来,让你回去,他五十岁大寿。你和小程趁这个机会都回去,让他们好好看看,你到底比徐依宁强多少。


    徐国超那儿……


    徐念溪顿了下,提醒似的:“爸只让我一个人回去。”


    王君兰皱眉,觉得她这话尤其天真,不满道:“你一个人回去顶什么用,还不是比不过徐依宁。这事你记得和小程说。”


    语罢,王君兰不等徐念溪回复,直接挂了电话。


    鲁惟与看徐念溪脸色:“怎么了?溪溪。”


    徐念溪收回手机,“我爸五十岁大寿,我妈让我和程洵也回去。”


    鲁惟与吃惊地“啊”了声,“真的假的,你爸那么偏心你姐,你妈还要你回去?”


    鲁惟与其实没见过徐国超,但她和徐念溪是多年好友,徐国超怎么对待徐念溪的,她了解得一清二楚。


    是多年的漠视和冷淡。


    “真的。”徐念溪道。


    鲁惟与忍了忍,没忍住,“我有时候真不知道你妈怎么想的,明明你哪里都好,她好像就跟看不见一样。”


    徐念溪连失望都省了,笑了下:“我也觉得。”


    “那你去吗?”鲁惟与问,“而且不止要你去,还要程洵也去。到时你爸和你妈见面,万一又闹起来怎么办,多尴尬啊。”


    徐念溪沉默会儿,摇头:“我不会让他去的。”


    虽然她知道她家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她否认不了,但她也不愿把它们展现到程洵也面前。


    就像不应该把阴霾,放到阳光面前。


    对比太过于强烈,让人不能接受。


    第39章 039


    下周三,王君兰听见敲门声,从厨房出来,打开门。


    王君兰的长相映入徐念溪眼帘,也就过了个年的功夫,王君兰额发突然白了不少,整个人显出几分老态。


    徐念溪的长相其实有七八分像王君兰,只是和徐念溪的柔和温婉不一样,王君兰颧骨高耸,眼窝下垂,平添了几分怨天尤人的刻薄。


    每次徐念溪直视王君兰的脸,心情都会很复杂。


    有对王君兰渐渐老去的心疼难受,恨不得时间在她身上凝固。


    但在直面王君兰时,徐念溪又会把一切软弱情绪深深按压到谷底,装作从没出现过。


    见徐念溪一个人进门,王君兰:“小程没跟着你回来?”


    徐念溪摇头,不说话。


    王君兰原本还皱着眉,但转念一想,他这儿来不来无所谓,重要的是去徐国超那儿。


    菜很快被炒好,王君兰不擅厨艺,零星几点做菜技巧都是和徐国超离婚之后,迫不得已学的。


    没有天赋,更没有热情,导致王君兰做的菜只是能吃,和好吃没什么关系。


    徐念溪默默吃着,任由王君兰的抱怨从耳边飘过。


    “你爸现在知道想起你了,之前一直不闻不问,”王君兰边夹菜边冷笑,“一碗水端不平,我看他以后瘫在床上谁去看他……”


    王君兰虽然和徐国超离了婚,但离婚不代表着其中的纠葛能被翻篇。


    每次提起徐国超,王君兰的诅咒、辱骂、恶意揣测、比较都层出不穷。


    “你可得让小程好好准备,让他们这些人看看,谁都没有你嫁得好,徐依宁算个什么东西……”


    “还有啊,小程那种家境,看到的女人肯定多,受到的诱惑也肯定多,”王君兰喋喋不休,“你赶紧怀个孩子,栓住他……”


    徐念溪和程洵也结婚之后,就有王君兰会催生的心理准备。


    自然对眼下的种种不算惊奇。


    只是不惊奇和接受是完全两回事。


    “我说话,你听到没?”王君兰见徐念溪闷不吭声,气往上涌:“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还是全世界都欠你似的的死德行。真不知道养你干嘛,别人家的孩子都知道心疼人,都知道争气,就你这种白眼狼……”


    照例的熟悉的斥责声。


    徐念溪起了身,这段对话里第一次开口:“我吃好了,您慢吃。”


    她话落,没等王君兰回复,径直背包穿好鞋,往门外走。


    王君兰忙放下碗筷,追了出来,旧话重提:“你记得把小程带过去……”-


    周六晚上,程洵也刚下班,接到王君兰的电话。


    “阿姨,怎么了?”


    王君兰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只靠徐念溪不够:“念溪有和你说过,让你去她爸爸那儿吗?”


    程洵也顿了下,还没说话,王君兰从他的停顿知道了答案,语调就变了,“你不知道是不是?让她做点什么事都做不到,真不知道……”


    程洵也无意听王君兰斥责徐念溪,打断:“念溪有和我提过,只是我最近太忙,她说等我回去再和我说。”


    王君兰转怒为喜,又把这件事细细和程洵也说了一遍,嘱咐他务必过去平城,参加徐念溪爸爸五十岁大寿。


    无论是谁,见家长都不是小事,程洵也应了声。


    程洵也回去时,正好晚上九点。


    徐念溪还没睡,正在厨房洗她的杯子。


    见到他回来,打了声招呼,又无声地加快速度。


    等她洗完,要回房间的间隙,程洵也忽地开口,“你最近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吗?”


    他虽然知道她不想和他在一起,但他们目前毕竟还是协议结婚关系。


    如果她有需要他出场的地方,他会配合的。


    只要她说出口。


    徐念溪愣了瞬,看他:“没有啊。”


    “真的没有吗?”


    “嗯。”她回复得斩钉截铁,像她一个人就能搞定这一切一样。


    程洵也皱了下眉,边说话,边观察她神色:“阿姨给我打电话了。”


    果然,下一秒,徐念溪神情变了:“我妈吗?”


    “嗯。”


    “她说什么?”


    “她说,让我们一起去平城一趟,你父亲五十岁大寿。”


    果然,王君兰还是去找了程洵也。


    如果说她的执念是有一套自己的房子,那王君兰的执念就是要让徐国超看看她过得有多好,他的眼光有多差。


    眼下程洵也在,她自然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会百般确认程洵也会不会当场。


    只是……


    程洵也:“有这个事吗?”


    “有,”徐念溪,“不过我可以一个人去的。”


    程洵也垂眸,眼眸里情绪不明,好半晌才说:“我们现在毕竟还是结婚关系。”


    徐念溪没说话了。


    他明明知道了她的心思,但他还愿意看在他们还有婚姻关系的份上,提出来帮忙,已经是仁至义尽的了。


    她没权利也没理由拒绝这一切。


    徐念溪深呼吸一口气,退了步:“那周末我们一起去。”


    “行。”程洵也问,“需要准备什么吗?”


    徐念溪摇头,“什么都不需要。”


    什么都不需要,程洵也思忖两秒,“那我自己看着准备吧。”


    “都行。”徐念溪态度消极,不太想知道这一切,“时间不早了,我先回房间了。”


    卧室里,徐念溪盯着天花板,良久,才轻轻叹了口气-


    到了周末,他们很早整理好,带着程洵也准备的礼品出发了。


    平城在西津隔壁,半个小时能到。


    距离徐念溪上次去平城,已经过去了七年。


    越接近平城,徐念溪眉头皱得越紧,最后忍不住开口:“我和你说我家情况。我爸和我妈离婚之后很快再婚了,现在我爸和阿姨、姐姐住在一起。人有点多,关系也有点复杂……总之,等会要是你看到什么任何东西,你都不要往心里去,就当没看到。反正我们一年也不会见到他们几次。”


    她这话说得莫名其妙,也没有上下文,但徐念溪的焦虑确实真的。


    程洵也没多问,只道:“知道了,我会当没看到的。”


    谁都知道语言轻飘飘的,不知真假,但某时某刻,确实能给人带来零星一点安慰。


    两人一路无话,很快就到了地儿。


    车门被打开,徐念溪从车上下来,腿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软,还是程洵也扶了她一把,徐念溪才勉强站定。


    “我凭什么不能来?我不是你们徐家的媳妇吗?没给你们徐家生儿育女吗?”


    刚站好,徐念溪听到王君兰尖锐的声音迎面扑过来,徐念溪耳边嗡鸣作响,还未来得及后退,屋里正对峙的一切已经映入眼帘。


    只一眼,徐念溪就有种一定会是这样的尘埃落地感。


    他们的到来引起了屋里部分人的注意,姚仙华率先发现他们,看着徐念溪的脸,惊喜道:“念溪?你是念溪吗?”


    姚仙华这始料未及的一句,让屋里僵硬的气氛稍缓,所有人都看过来。


    视线落在徐念溪身上,有冷漠,有打量,有好奇。


    徐念溪被迫成为他们视线的中心位,开口:“是的,姚阿姨。我是念溪。”


    “真的是你!我们都七年没见了,一晃你都这么大了。”


    徐念溪还没回话,王君兰立马冷笑声,对着姚仙华:“谁要你假好人,你要是真是什么好东西,做得出带着孩子破坏别人家庭的事吗。”


    姚仙华带着笑意的脸一僵。


    王君兰攻击完姚仙华,又看徐国超。她还记得徐国超刚刚说她凭什么来平城:“原来你们还知道有七年了。七年都没见到当爹的去西津看看女儿,我看呐,有些人都不记得自己到底有几个女儿了,就把个贱人生的当个宝。”


    “你……”徐国超脸色铁青。


    当即,因为徐念溪的到来,好不容易缓了一瞬的局势立马重新剑拔弩张,新一轮争吵上演。


    徐念溪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来之前她其实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今天看到的种种肯定不会和好字沾上半点关系。


    只要王君兰和徐国超凑在一起,就会有数不尽的争吵。


    但她怎么都没想到战斗会这么快打响,她家的一切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形式,被摆到程洵也面前。


    徐念溪深呼吸一口气,不敢看程洵也的脸,几乎是自暴自弃:“这就是我的家人。”


    永远在争吵,用恶毒词汇攻击对方的家人。


    没有温情、没有爱、没有任何和好相关的字眼。


    她不想承认,但她就是在这种家庭氛围中长大的。


    和程洵也家完全不一样的家庭氛围,说出去都让人觉得难堪。


    程洵也看着眼前这一幕,他也没想到自己会看到这些。


    他又看了眼徐念溪,她嘴唇抿得很紧,虽然说的是这是她的家人,可是神色抗拒。


    程洵也收回视线,没说什么,只道:“我知道了。”


    他们说话的这一点功夫,屋里战况正酣,双方你来我往、唇枪舌战,完全不避讳别人。


    还是姚仙华勉强笑笑,拉着徐国超:“算了算了,今天是个好日子,别扯皮。”


    徐国超才稍稍按耐住怒气。


    姚仙华见气氛稍稍好转,但依旧随时随地都会再吵起来,连忙看了一圈到场的人,留意到程洵也这个生面孔,一愣。


    “你是?”


    徐国超跟着看去,也一愣。


    本就在安静的休战期,姚仙华这突如其来的一句,一时之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程洵也身上。


    疑惑居多。


    徐念溪正要说话,刚刚还在和徐国超对峙的王君兰先开口了,“这是念溪老公,叫程洵也。”


    她这话一出,屋里的气氛忽地一顿。


    徐国超神情愣然,看着徐念溪好一会儿:“念溪,你什么时候结的婚,怎么不和我说?我都不知道。”


    徐国超语气带了点痛心和触不及防。


    他和王君兰的婚姻虽然不美满,但徐念溪毕竟是他的孩子,怎么连结婚这种人生大事,都没和他说,直接就结了。


    徐念溪抿了下唇,回:“半年前。当时事发突然,所以没和您说。”


    徐国超听徐念溪这么说,皱紧眉。看了徐念溪好一会儿,没有把矛头对准徐念溪,而是对准了王君兰,怒道:“你怎么当妈的,念溪不懂事,结婚这么大的事乱来就算了,你怎么也不管?”


    听他这么说,王君兰这次倒是没生气,相反还有点等着这句话的意思。撑着胳膊,面带笑意:“我这种妈怎么了?小程可是我亲手选的,长得好性格好,家里条件好,一栋楼都是他家的,还和念溪是高中同学。不论从哪方面看,都是万里挑一的,别人拍马都找不到这么好的。”


    她目光扫过站在最后的徐依宁,态度说不出的意味深长:“也没见这个家里还有谁有这种命。”


    徐依宁一白,无措地看徐国超,“爸。”


    徐国超安抚地拍了拍徐依宁,又看王君兰,他脸色不好,也不想再和王君兰多费口舌。


    “这里不欢迎你,你给我走。”


    王君兰目的达到了,被他这么说也不见生气:“走就走,我还不乐意待呢,真当你们这儿是什么好地方。”


    王君兰走后,屋子里就只剩下五个人。


    徐国超这会儿面色已经好转了不少,见徐念溪和程洵也还在,走过来,细细问了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又怎么结婚的。


    徐念溪回答完以后,徐国超长长地叹了口气,神色难掩愧疚:“这么多年,是我对你太不上心了。”


    这是事实,和王君兰离婚后,徐国超就一直没再回来过,好像忘了他还有一个女儿一样。


    只很偶尔,徐念溪跟着王君兰,来到平城,才会和徐国超见上一面。


    徐国超又看程洵也,许是刚刚王君兰那番话有影响,徐国超对程洵也的态度客气有余,亲切不足,问候一番,最后道:“念溪,你和小程就好好地待在这儿替我过寿。”


    毕竟是他的大寿,徐国超没和他们多说,匆匆出去招待客人。


    他们俩把礼品放下,找了个地方坐着,这会儿才从冲突里抽身。


    刚刚的喧嚣仿佛过眼云烟般,消失不见,但徐念溪却不能这么简单地就让这一切被掀过。


    徐念溪深呼吸一口气:“对不起。”


    “道什么歉?”


    “……让你不仅看到这一切,还参与到这一切。”


    虽然来之前,她有想过王君兰会这样,但她没想到王君兰是把程洵也的存在在纵目睽睽之下拿出来,当作她炫耀的筹码。


    好像程洵也这个人不是有个人意志的人,而是被无数标签堆砌起来的物品一样。


    程洵也没看她,只说:“来之前,你不是说了吗?无论发生什么,都当看不见。”


    “可是……”


    “放心,我挺守信用的。”程洵也道,“答应的事,我会做到的。”


    徐念溪看着他的脸,尽管看到了丑陋的一切,但对她的态度依旧没有改变。


    他是个很好的人。


    好到无数次,让她情不自禁地感叹。


    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好的人。


    可他们的关系终有结束的一天,所以就连现在的相处,也只是基于协议关系带来的。


    说不上来的难受酸涩,压满徐念溪胸腔。她深呼吸一口气,把情绪压下去-


    到了吃饭的点,亲戚也来得差不多了,他们时不时会扫徐念溪和程洵也两眼,似乎是好奇他们是谁,但很少有人过来和他们说话。


    徐念溪便和程洵也安安静静地坐着,像两个透明人。


    徐念溪无事可做,又难得和程洵也有这样的相处。


    便和程洵也一一介绍刚刚找他们说话的人都有谁。


    但人数就那么多,很快又说完,徐念溪又开始介绍这个家的其他人。


    正好说到徐依宁,徐念溪看过去,刚好对上徐依宁的目光。


    徐念溪顿了下,收回目光:“这个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


    “同父异母?”


    最难以启齿的地方已经被他看到了,徐念溪也不在乎多说一点。


    徐念溪道,“我爸先和姚阿姨认识的,但因为一些事,我爸和姚阿姨分开了,和我妈结了婚。一直到我小学四年级那年,姚阿姨带着徐依宁找过来。我爸就和我妈离婚,和姚阿姨再婚了。徐依宁就成了我名义上的姐姐,不过我一直没有这样叫过她。”


    “你们关系不好吗?”


    “一般吧。”


    可能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先天矛盾加上徐国超的后天偏心,徐念溪和徐依宁关系不算密切,甚至还长期处于敌对状态。


    从小到大,她们都会为每件事打擂台。


    成绩上,一向是徐念溪占优,这点也一直成为王君兰攻击徐国超眼光不好的理由。


    但性格上,不同于徐念溪的慢热和不知道怎么跟别人相处,徐依宁善于交际。


    徐念溪每次回来平城,她都是无人搭理的,徐依宁身边则围了一圈人,说说笑笑。王君兰便会说她性格不好,不讨喜-


    很快到了中午吃饭的点。


    和大早上的那一场鸡飞狗跳的冲突相比,整场饭吃得很快。


    亲戚难得都在,又是徐国超五十岁大寿,自然而然就有人提出,照张全家福。


    有同辈的小年轻带了相机回来,当即就道:“来,我给你们照一张。”


    徐家来的亲戚不少,再加上按照身高,徐念溪和程洵也只能站倒数几排,最后拍出来的照片,要不是仔细看,压根看不到他们。


    小年轻:“叔,我给你和依宁他们拍张。”


    最后门前空地那儿,只有徐国超、姚仙华和徐依宁留下了。


    小年轻明显是个有想法的人,指挥人拿了过年没贴完的“福”字过来,让徐国超坐着拿福,旁边姚仙华和徐依宁一左一右站好。


    “可以可以,看镜头。一二三,笑……”


    三个人都笑意满满,连笑痕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和谐美好得容不下其他人。


    不用想,就知道出来的照片会是什么样子。


    徐念溪静静注视着,好像在看别人的家庭一样。


    身旁的程洵也忽的开口:“你找到我们在哪里没?”


    徐念溪把图片放大,给程洵也看:“不是在这里吗?”


    “这么小。”程洵也俯身看她手机,皱了下眉,像两个小点,连五官都看不清。


    “只能这么小了,”徐念溪道,“那么多人呢。”


    程洵也很勉为其难的样子:“行吧。”


    徐国超拍完照,就看见徐念溪正和程洵也窃窃私语,忙叫住已经盖上镜头盖的小年轻:“小飞,你别着急收相机。”


    徐念溪被徐国超叫过来时,还有些不明所以,直到徐国超把那个“福”字塞到她手上,她才反应过来:“爸,不用给我拍。”


    徐国超拍拍她:“全家福全家福,怎么不用给你拍,快摆个姿势。”


    小飞见徐国超这么说,也跟着这么做:“来,看镜头。”


    透过取景框,能看到徐国超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徐念溪僵硬地拿着“福”。


    “姐,我是叫姐吗……反正你往叔那边站点,离他近点……行行行,可以了,来,一二三,笑一个。”


    “ok,叔你再换个姿势,一二三……”


    徐念溪只感觉自己连笑起来的弧度都控制不住,还好小飞快门摁得很快。


    “行了,还有人拍吗?要拍的赶紧上前来……”


    小飞话还没说完,徐依宁上前一步,低声和小飞说了几句。


    小飞一愣,疑惑地看了眼徐依宁,很快喊道:“念溪姐、叔,你们先别走,我多拍几张。”


    已经走了几步的徐念溪和徐国超只得重新返回来。


    这次,小飞拍了很长时间,徐念溪脸都笑僵,小飞才说可以。


    他们走后,还有人想拍,空地一时之间,照相的人来来往往替换,衬得徐念溪和徐国超的合照算不了什么。


    徐念溪走到程洵也身边时,心跳还有些快。


    小飞动作很快,已经把照片传给了徐国超,徐国超又传给徐念溪,她点开众多照片一张一张看,不同于她以为的怪异,照片中的两个人都笑得自然,徐国超甚至还把胳膊搭在她肩膀上。


    他们就像世界上任何一对寻常的父女。


    徐念溪看了良久,把照片一张张保存。


    这是她长这么大以来,难得的和徐国超的合照-


    中午饭吃得差不多,陆陆续续不少亲戚都走了,只等明天再过来。


    徐念溪和程洵也没事干,索性在村子里走走。


    程洵也是第一次来村里,虽然徐念溪来得不多,但她毕竟还是比程洵也多点经验。


    沿路她就和程洵也介绍,哪里是池塘,哪里是菜田,哪里是竹林,她记得竹林里面好像还有野鸡。


    程洵也都会应,但没之前那么个颐指气使的调调,整个人内敛稳重了不少。


    可能是因为他这份意外的稳重,让徐念溪有些不知道和他说什么。


    两人各怀心思,有一搭没一搭地走到了房子附近。


    不同于前门的喧闹,后门很安静,能看到很开阔一片田野。


    “我记得这一块地,之前种的是玉米。”


    她正说话,随风送过来几句对话。


    “爸,像小时候一样背我,行不行吗……”


    “你都是大姑娘了,怎么还要我背。”


    徐念溪无意偷听,准备带着程洵也离开的瞬间,步子一顿,侧身往前看过去。


    田野边上,徐国超一脸笑意,嘴里说的是徐依宁已经是大姑娘,不合适再让他背了,可是他背已经弯了下来,等徐依宁上来。


    “一二三,走喽……”徐国超刚直起身,正好看到对面的徐念溪和程洵也,立马他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连忙把徐依宁放下来,手足无措地看着徐念溪。


    “念、念溪,还有小程,你们怎么来了?”


    徐念溪笑了下:“出来透下气。”


    徐国超看她面无异色,才松了口气,跟着笑了:“透气好,对身体好,平常也要多透气。我们也是出来透气的,马上进去了。”


    “嗯。”徐念溪,“你们先进去吧,我们再走会儿。”


    “好。别着凉。”徐国超先走,徐依宁紧随其后。


    剩下的路,徐念溪也没什么说话的心思,他们俩就安静且沉默地回了房子里。


    第40章 040


    大寿有两天,他们要在村里留宿一晚,吃过明天的大寿,再回西津。


    这会儿天色已经不晚了,到了该洗漱休息的点。


    浴室是一个自己在屋外搭起来的小房子,正正方方一个。


    徐念溪先洗,除了水流声以外,还能听到田野里的蛙鸣和隐隐还有几声犬吠。


    光线也不好,她就像置身于荒野草地里,周围都是不为人知的虫兽。


    徐念溪动作不自觉加快,越着急越容易出错,她不小心撞到置物架,沐浴露洗发水等等砸了一地。


    声音在嘈杂的夜晚里显得巨大。


    几乎是响声发生的同时,“怎么了?”


    声音耳熟,是程洵也。


    在听到他声音的一刹那,徐念溪原来急切的心不知不觉稍定下来。


    徐念溪摸黑捡起瓶瓶罐罐:“没事,只是撞到了东西。”


    “行。”


    没过多久,又是一阵虫鸣犬吠,徐念溪提高音量:“程洵也,你还在吗?”


    程洵也走近几步,在离浴室还有半米远的位置停下,“在。”


    她知道她的要求很过分,但仍忍不住开口。


    “你……能不能等我洗完再走?”


    “可以。”


    等徐念溪洗好澡出来,在不远处看到程洵也的身影。


    还没说话,程洵也道:“你先进去,外面冷。”


    “可是……”你一个人不怕吗?


    许是看出了她的意思,程洵也道:“没什么可是的。”


    他都这样说了,徐念溪只好告别他,又在姚仙华的带领下,来到她和程洵也的房间。


    村里能用的房间不多,分到他们手里的也就小小一间。


    徐念溪把灯打开,橙光光线照亮房间,木质床,被子高高摞起。除了床以外,房间里连个沙发都没有。


    程洵也很快回来了,见她站在床边发呆,问:“怎么了?”


    徐念溪解释道,“房间里只有一张床,沙发也没有,等会我们一起睡吧。”


    程洵也愣了下,显然也没想到有这种事。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了,往前两步,和徐念溪擦身而过,他身上未散的水汽,打在徐念溪的脸上。


    她下意识眯了下眼,再睁开时,就见程洵也已经打开了衣柜,里面还有多的几床被褥。


    “我打地铺,”程洵也计划得很迅速,“你睡床。”


    西津依旧还在降温,地上铺的又是瓷砖,打地铺难免凉意逼人。


    就算他可能不喜,但徐念溪依旧坚持:“我们还是一起睡床吧。”


    如果不是她,他也没必要过来,有这么一遭。


    程洵也看了她一眼,也不应声,径直拿出被子铺在地上。


    徐念溪再接再厉,跟了他几步:“一起睡床不好吗?”


    程洵也侧过身看她,叫她名字。


    “徐念溪。”


    “怎么了?”


    他看着她,出乎意料说的是别的,而不是觉得她冒昧和得寸进尺。


    “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性别不一样?”


    橙光之下,他五官棱角分明,眉骨高,鼻梁高挺,组合在一起冲击力十足,很明显的男性特性。


    “我知道的,”徐念溪道,“可是……”


    她相信,程洵也不会对她怎么样。


    而且,就算怎么样,这也是合法合规的。


    更别说,她其实也是愿意的。


    村里睡得早,这会儿其他房间的灯已经都熄灭了,只有他们这里,橙色电灯泡像只巨大的萤火虫,还亮着。


    程洵也也不应她这句话,铺好了地铺,关了灯,只在夜色中道:“睡觉。”


    灯关了,没有回转余地。


    徐念溪躺上床,看着窗外一轮弯弯似镰刀的明月,迟迟没有睡意。忍不住动了动身子,就听地上的程洵也来了句:“你还没睡?”


    “睡不着,”徐念溪道,“你为什么也没睡?”


    “我也睡不着。”


    地上又冷又硬,铺了几层被子都不好使。


    “是不是太冷?”


    当然是冷的,但程洵也不会说:“还好。”


    可能是窗户没关紧,说话的这点间隙,有风吹进来,程洵也咳嗽了两声。


    声音不大,但被徐念溪听见。


    她起了身,把被子搬到地上。


    月色下,就见程洵也一脸莫名地看着她:“你干嘛?”


    徐念溪道:“我没睡过地上,所以现在试试。”


    “……”,程洵也被她弄得无语,“不是,地上有什么好睡的?”


    徐念溪已经把被子铺好了,正看他。


    那意思,既然不好睡,你为什么不跟我睡床上?


    程洵也“啧”了声,语调放得重了点,“男女有别。”


    徐念溪侧了个身,也不看他了,只有声音传出来,她静静地问:“你会对我做什么吗?”


    其实做什么,她也无所谓的。


    甚至,她还有点若有若无的期待。


    起码这样,他们还能有更多的接触,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彼此保有距离。


    “不会。”程洵也回答得毫不犹豫。


    说不上是释然还是失望,徐念溪开口,“那性别在这里有什么关系呢?”


    徐念溪话落,良久都没人说话。


    地面本就比床冷,还硬,徐念溪畏寒,不自觉缩成一团,将睡未睡之际。


    身旁的程洵也忽的动了,他掀开被子,站起来:“到床上睡。”


    他这一句话,把徐念溪的瞌睡赶走,她直起身:“你也来吗?”


    她那意思,如果他不来,她也不睡。


    “嗯。”


    这会儿天色更黑,村里只偶尔几声犬吠。


    他们借着月色,把地上的被子重新铺到床上。


    躺在床上时,原本僵硬的身体不知不觉放松下来。


    徐念溪闭上眼睛,就听那道呼吸声,就在她耳边,慢慢一起一伏。


    她知道不应该这样,但还是忍不住睁开眼睛,就见离她一个手臂处,程洵也正阖眸躺着。


    从她这个角度看,男人鼻梁高挺,侧脸线条流畅,好看得像是用画笔画上去的一样。


    谁也没想到,她会有和程洵也同躺在一张床上的一天。


    简直像在做梦一样。


    似乎是感受到她的目光,程洵也眼眸动了动,眼睫在空中划出一条痕迹。


    徐念溪赶紧扭过头,闭上眼装睡。


    程洵也看了一圈后,没发现什么异常,又收回视线。


    他睡意不多,因为徐念溪就在他身边。


    她安安静静阖眼,卷翘的睫毛在眼睑处斜着扫落一小片阴影。


    看着已经睡熟了的模样。


    程洵也只看了一眼,就没再看,收回视线,捏了捏柔软的被子,心跳才慢慢回到平均水平。


    一向不失眠的他,今夜罕见地没什么睡意。


    虽然他知道,徐念溪只是为了怕他着凉,没有别的意思,但他依旧会因为和她一个床而觉得紧张、彻夜难眠。


    月亮不知不觉高挂在夜空,远处的池塘映着湿漉漉的银色镰刀。


    程洵也盯着捎进室内的月辉,好不容易有了点睡意。


    就见,徐念溪似乎是觉得冷,眉毛皱得很紧,手臂也从被子拿了出来,把他连人带被子熊抱住。


    旋即,她皱紧的眉毛松了下来,神色多了几分恬静。


    “……”


    “徐念溪、徐念溪……”程洵也道,“醒醒。”


    被他叫烦了,徐念溪挥了挥手,刚好打在程洵也脸上,她嘀嘀咕咕的:“不要说话,要睡觉……”


    “……”-


    村里清晨就有的清脆鸟鸣扰人清梦,徐念溪睁开眼,对上床边程洵也的目光。


    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张凳子坐着。凳子还没他腿长,他憋屈支着腿,眼圈下的青黑更严重了点。


    徐念溪一惊,睡意一下子就散了,直起身:“你昨晚没睡觉吗?”


    程洵也看了她一眼,她昨晚熊抱了他一整晚,完全不肯撒手,呼吸就那么打在他脸上。


    后来,临近天亮,估计是气温升高了点,抱着他热,徐念溪才终于愿意松开了手。


    那会儿已经凌晨五点了。


    程洵也想睡个回笼觉,却怎么都睡不着,干脆爬起来,等徐念溪醒。


    徐念溪对上他望过来的目光,反应过来:“那个……该不会是我昨晚吵到你了吧?”


    不怪徐念溪有这种反应,她从小到大都是自己一个人睡,只偶尔会在鲁惟与家留宿。


    据鲁惟与描述,她睡相挺好的,不打呼不磨牙不说梦话,但她特别怕冷,哪里有热源,就往哪里挤。


    再加上程洵也这种反应。


    程洵也直起身,也不应她这句话,“走吧,去吃早餐。”


    徐念溪掀开被子,赶紧跟了几步,站到他身边,仰头看程洵也。


    从这个角度看,程洵也长得很白,但这会儿黑眼圈太重。黑白对比之下,让人的目光完全不能从他脸上移开。


    徐国超这会儿也出来了,一抬眼看到程洵也就愣了:“小程,你昨晚没睡好吗?”


    徐国超这声毫不掩饰的惊呼,让徐念溪愧疚更严重了点。


    虽然程洵也没明说,他睡不好和她有关,但只要稍微一联想,就知道是她导致的。


    程洵也没说什么,只道:“有些认床。”


    徐国超走后,徐念溪赶紧把程洵也摁在张凳子上,让他休息,自己跑去厨房把早餐拿出来。


    很简单的早餐,包子油条和豆浆。


    她监督程洵也吃完后,只出于负责似的。又围着他打转,一会儿问他有没有吃饱,想不想喝水,一会儿又问他要不要再去床上睡会儿……


    她跟着他,走哪儿跟到哪儿,还叽里咕噜的,跟个小和尚念经似的。


    程洵也“啧”了声,觉得她吵,拿了平板出来:“你切西瓜,别说话。”


    徐念溪这才意犹未尽地闭了嘴。


    徐念溪切西瓜的功夫,就听到身边,传来道轻微的呼吸声。


    她摁低音量键,往旁边看,就见程洵也撑着脸,在清晨柔和的阳光里,睡着了。


    他生得实在太好了,五官立体精细得像是用最细腻的笔触白描出来的,眼睫阖着,又长又卷,像麦穗。


    呼吸很轻,睡着的样子有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柔和。


    徐念溪看了好一会儿,把他的神态记在心里。又把平板放好,去了房间,找了给毯子出来,盖在他身上。


    程洵也睡得估计没有很舒服,眉宇间皱起了个小疙瘩。


    可能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徐念溪想了想,轻轻把他的脑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随着风吹拂,他的头发扫过来,程洵也的发质很硬,不同于自己的细软发质,刺在徐念溪颈脖上,微微有些发痒。


    徐念溪屏息,小心翼翼把他的头发拨开了点。


    觉得这两天发生的种种,像是一场乌托邦似的梦,又像是最后的黎明倒数。


    再醒是被姚仙华叫起来的,“醒醒,念溪小程,吃饭了。”


    徐念溪睁开眼,对上一双睡眼惺忪的好看眼眸。


    距离很近,徐念溪甚至能清楚地看到他眼眸中倒映的还没醒透的自己。


    两个人都是如出一辙的茫然懵懂。


    再一看,不知何时,程洵也从原本的靠在她肩膀上,变成了他们头靠头,紧挨在一起。


    从上帝视角看,他们就像两只抱团取暖的企鹅。


    两人同时反应过来,默契且不着痕迹地拉远他们之间的距离。


    徐念溪把拿出来的毯子叠好,送回房间。


    程洵也则是起了身,把凳子移到旁边。


    两个人都是一副“我很忙,请勿打扰”的模样,只是姚仙华看看低头疾步走远的徐念溪,又看看耳根微红的程洵也,忍不住笑了下。


    饭桌上,程洵也和徐念溪偶尔视线相触,又在下一秒几不可闻地移开。


    等吃了这顿饭,大寿临近尾声。


    徐念溪告别徐国超和姚仙华,程洵也把车开出来了,摇下车窗:“上车。”


    “好。”徐念溪上车之前,身后忽道,“念溪,能和你说说话吗?”


    是徐依宁。


    徐念溪和程洵也交代声:“麻烦等我一下。”


    程洵也“嗯”了声。


    还是目睹徐国超背徐依宁的那块田野。


    徐依宁已经在那了,正扣着手指甲,她指甲那儿有斑秃,都能看到血红的肉。


    “有什么事吗?”徐念溪问。


    徐依宁咬了咬唇,“念溪,我能叫你念溪吗?”


    “可以的。”


    “你后面还回平城吗?”


    徐念溪想了想,“会回,但估计回得不多。”


    听她这么说,徐依宁抿紧唇,一动不动地站着,也不说话。


    时间就那么过去了,徐念溪主动开口:“你找我有什么事?”


    徐依宁深呼吸一口气:“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只是我想问问你,我们能不能……不把对方当对手了?从我们知道彼此的存在开始,我们一直在竞争。”


    “但是这么多年,我真的好累。我本来就不是读书的料,因为你学习成绩好,我一直都有在努力学习,可是我还是只考上了中专。”


    徐依宁笑了下,眼底满是苦涩,“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不要再竞争了,我想要过得轻松一点。”


    这是这么多年,她们第一次这么推心置腹的对话。


    原本累的不只是她,还有徐依宁。


    有时候,徐念溪会觉得啼笑皆非。


    明明是王君兰和徐国超之间的恩怨是非,但付出代价,从来不只是她们俩。


    “可以。”徐念溪回答得简单干脆。


    “我知道之前是我做得不对,但……”徐依宁顿了下,满是错愕地看着徐念溪,“你说好是吗?”


    “对,好。”


    徐依宁眼眶有点湿,眨了两下才忍住:“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车缓缓往平城开,车上暖气呜呜作响。


    程洵也看了眼心神不宁的徐念溪,主动开口,打破安静:“想什么呢?”


    回来后就心不在焉的。


    “就是感觉意料不到。你知道吗?”徐念溪现在还残存几分不可置信,“徐依宁,也就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她刚刚和我道歉了。”


    程洵也被她的话弄起来了点兴趣:“道歉?为什么?”


    徐念溪看着前方的路,嗓音很轻:“你应该能感觉到我妈好胜心比较强,每次我回平城,我妈都会要求我,表现得比徐依宁好。”


    “只是我不善于交际,我爸那边的亲戚也不是很接纳我,所以我每次回平城,都是像今天这样。”


    徐依宁那边同龄人人来人往,她这边无人搭理。


    “然后我妈就会责怪我,说我没用。”


    程洵也这时候眉毛就皱起来了点:“然后呢。”


    “然后有一次,徐依宁表现得和我爸很亲密,让他背她。我爸真的背了,那个时候的我很敏感的,”徐念溪笑了下,“超级无敌敏感,我当场就哭了,嚎啕大哭的那种。因为我爸从来没有背过我,连抱都没抱过。结果被我妈看到了,她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我没出息不争气,恨不得没生过我。”


    徐念溪嗓音很轻:“我当时以为她不是故意的,是我自己太敏感了。只是后来徐依宁找到我,说她是故意的。我只要敢来平城,她就敢一直这样干。”


    十几岁的女生,心思纯粹却也恶毒。


    听闻她想来平城读大学,害怕她和自己抢父亲,便想出这种办法。


    程洵也眉毛拧得更紧,脸色一下子就不善了:“徐依宁还在平城吗?”


    徐念溪看他想转头回平城,找徐依宁算账的样儿,连忙道,“估计走了。而且也没有多少次,就那么两三次,那之后,我也没去过平城了。”


    听她这么说,程洵也脸色才好转了点,“以后她再这样,你和我说。”


    “干嘛?你还打女人不成?”


    程洵也嗤了声,语调不屑:“我连小孩都打,打女人怎么了?”


    他一副“他就是心胸狭隘”的样儿,徐念溪忍不住笑:“你怎么这么记仇啊。”


    “你今天才认识我吗?”


    “那倒不是,”徐念溪笑完,情绪慢慢有些低落,“只是偶尔我会感觉她其实挺可怜的。姚阿姨和我爸分开之后,她一个人带徐依宁。我第一次见徐依宁,她身上的衣服都是破破烂烂的,就那么躲在姚阿姨身后,明明比我还大两岁,还没我高。”


    “所以我有时候会想,是不是我欠她的。在她在外面风吹雨打的时候,我起码有个家。所以重逢之后,我就要偿还,就要把我的爸爸给她。”


    程洵也看了她一眼,嗓音放得沉:“徐念溪,你不欠任何人的,而且能被给出去的东西本来也不属于你。”


    "不属于我吗……"


    仔细想想,徐依宁没出现前,徐国超在她的印象里,也一贯都少见笑脸。


    他常和王君兰争吵得面红耳赤,总因为家务分配而满肚子怨气。


    只偶尔在她主动帮忙打扫卫生时,徐国超会对她笑一下,和她多说两句。


    其他时候,他的眼中也从未出现过她的身影,更别说像对待徐依宁一样对待她。


    原本从始至终都不属于她啊。


    说不上来的惋惜和难受,像什么后知后觉的云烟一样,席卷过来。


    “徐念溪。”


    “嗯?”


    程洵也似是看出她的神色不对:“不属于你的,就没必要可惜。而且,你还有家。”


    对上徐念溪愣愣望过来的目光,程洵也顿了下,补了句:“我指的是我妈他们都在等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