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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第二十四他竟还有一种难言的失望。……


    他放缓了呼吸,凝神听她们二人接下来的对话,她骗了自己什么?


    只听见她如莺啼般的嗓音传入他耳中:“宝嘉,你说有没有可能,他知道那天晚上其实什么事也没发生,我只是把他迷晕了,然后骗他说我们有什么之后,他不会生气。”


    傅宝嘉沉吟片刻,笃定地回答:“我觉得没有这种可能。”


    陆朝朝小脸一垮,声音哀怨:“那怎么办?我现在真的好内疚。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而且我也不是故意的呀,我本来只是想捉章安澜为婿,谁知道他那天跟章安澜在一块还搞错了。”


    陆朝朝话音未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寒霜般的话语:“你说什么?”


    陆朝朝被这一声吓得魂飞魄散,身形一颤,僵在原地不敢回头。


    好好好,这回是真的完蛋了。


    他不是在雅间里待着么,怎么会突然走出来了,而且他怎么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啊!


    但好像也有好消息,至少不用纠结怎么告诉他了……


    陆朝朝看了眼傅宝嘉,小声询问:“他看起来脸色怎么样?”


    傅宝嘉看了眼谢妄,诚实回答:“从来没有这么难看过。”


    陆朝朝:“……”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缓缓转过身,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点:“呵呵呵呵,你怎么出来了?你的手不痛吗?”


    她的笑容从来没有这么僵硬过,而面前的谢妄的脸色,的确如傅宝嘉所言,前所未有的难看,一双眼直直盯着她,周遭的空气温度仿佛都低了几度。


    一道惊雷落下,闪电映在他脸上,衬得他整个人更可怕了。


    陆朝朝解释道:“你都听见了是吗?好吧,我可以和你解释。其实我也不是故意的,那天真的是个意外,我本来是想捉章安澜为婿,结果不知道为什么,你被迷晕了送进宫里来了,我当时发现搞错了,本来想赶紧把你送回去的,可是那天晚上刚好杨将军当值,你也知道他一向一丝不苟的,我怕解释不清楚,就只好先让你留下来了。


    第二天的时候,我看见你,就想到你老是跟我过不去,老是爱说一些很气人的话,我又想到那天在跃龙池的事,我越想就越生气,就想小小的报复你一下……所以我才骗了你。”


    她越说,声音越低下去,全然没有底气。


    她没把宝嘉说出来,毕竟当下的情形看起来谢妄非常生气,若他日后要报复,还是只报复自己比较好。她是公主,谢妄再怎么报复她,也不能真拿她如何,可宝嘉不同,万一他给宝嘉家中穿小鞋怎么办?


    谢妄视线钉在她身上,冷冷开口:“公主还真是豁得出去,为了报复我,竟连这种事也可以用来扯谎。”


    他从一开始便以为,她不会用这种事骗人,所以未曾怀疑过她,可到头来,她竟然真的在骗他。


    陆朝朝继续小声说:“我还以为你会很快就发现的,谁知道你竟然一直相信……”


    谢妄道:“是,怪臣愚钝。”


    他阴阳怪气的语气让陆朝朝听着很不舒服,但此刻她确实做得不对,只好垂着脑袋,小声反驳说:“也不能全怪你愚钝,也得怪你以前老爱气我,你要是以前没这么讨厌,我就不会想报复你了。”


    她觉得自己说得很有道理,说着偷偷瞄了眼谢妄的表情,他的表情还是很难看。


    “哦,原来还怪臣从前总惹公主生气。”他声音好像更冷了。


    陆朝朝眨眨眼,虽然有些心虚,但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她索性破罐子破摔道:“你知道就好,所以这件事也不能全怪我吧。不过总而言之,我还是要向你道歉,对不起,谢妄,我不该欺骗你。”


    谢妄冷笑一声,一言不发,只从她身侧越过,似乎要下楼。


    陆朝朝看着他的背影,看了眼窗外的天气,阻拦了一句:“你要走了吗?可是外面还在下大雨,大夫说了你的伤口不能碰水的。要不你等雨停了再走吧?”


    谢妄一步都未曾停下,只留下一句:“公主厌恶臣至此,臣就不碍公主的眼了。”


    陆朝朝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下了楼,走到了茶坊门口,而后千山撑开伞,他走入伞下,便消失了。


    这会儿的雨比方才小了一些,但还是有些大。陆朝朝叹了声,侧身看傅宝嘉,“怎么办?他好像真的很生气。”


    傅宝嘉摇头:“我也不知道。”


    陆朝朝接连叹气,罢了,事已至此,又能如何呢,只好且行且看了。


    谢妄回到谢府后,阴沉着脸将替林娇取的项链给她。林娇被他的脸色吓了一跳,他脸色很是难看,身上还有些湿,胳膊上更是多了一道口子。


    “怎么了这是?怎么下着这么大雨赶回来了?我又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这胳膊上又是怎么了?”


    谢妄一言不发,只是冷着脸往外走。


    林娇又气又急,看向他的两个侍从,千山也是个闷葫芦,她问万山:“他这是怎么了?”


    万山道:“小的也不知道怎么说。”


    林娇急道:“一五一十说!”


    万山便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说给林娇:“二公子今日原是替夫人取项链,岂料在芙蓉阁门口遇上了常宁郡主,常宁郡主说有事与二公子说,便和二公子去了茶坊。至于常宁郡主和二公子说了些什么,小的不得而知,只是常宁郡主临走之时似乎哭过。后来,昭阳公主也在那茶坊里,与二公子吵了起来。昭阳公主一气之下要走,却因下雨不得行,只好折返。茶坊里有人发生了争吵,大打出手,混乱之间,有匕首差点刺中昭阳公主,二公子替昭阳公主挡下了那匕首,所以胳膊上才受了伤。之后属下和千山替二公子包扎了伤口,又请了大夫来。昭阳公主与二公子又吵了一架,至于为何争吵,属下不知道。吵完那架,二公子便离开了茶坊回府了。”


    林娇没想到这一个上午竟如此曲折,发生了这么多事,她捋了捋,喃喃自语道:“又是常宁郡主,又是昭阳公主的……”


    她以为谢妄是和昭阳公主吵架所以才脸色难看,想到他的伤口,又问了万山几句,知道大夫说没什么大碍这才放下心来,又命府里下人赶紧去炖补汤。


    “都给他说了,让他哄着让着人家,怎么又跟人家吵架,吵完架自己也不开心。”林娇叹了声。


    回到明心堂后,谢妄将自己关在了书房。


    他身上衣服湿了些,但他没有立刻去沐浴更衣,他只是脸色阴沉地坐在桌案边。天色仍旧昏沉,书房中没有点灯,晦暗不明的光线里,谢妄兀自坐了许久。


    原来陆朝朝是骗他的,原来他们之间压根什么也没发生过。


    ……


    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自己的情绪。


    这很好,这件事是假的,说明他与陆朝朝之间再也没有任何瓜葛,他不用再听她的摆布,做那些他并不想做的事。他不用再对她负责,从此之后可以同她划清界限。


    他为此高兴、庆幸、释然,他也为此愤怒,因为他受到了欺骗,只是这些情绪之外,他竟还有一种难言的失望,和隐约的迷惘。


    他方才……真的很愤怒,他一向是个情绪并不重的人,爹娘和兄长都说他太冷淡了,喜怒哀乐都比常人冷淡许多,更遑论愤怒这种情绪。


    可是方才他觉得自己快被愤怒烧没了,因为陆朝朝骗了他,陆朝朝用这个欺骗的理由,迫使他学狗叫,迫使他为她端茶递水,捏肩……他为此愤怒,因为这些事都是他从未做过的,他像戴上了屈辱的镣铐,一切都是因为他以为他真的和陆朝朝发生过什么。而现在,她告诉他,原来一切都是假的,那些事他本可以不用做。


    他当然应该感到愤怒,可是除了这些,好像还有别的愤怒。


    谢妄觉得心烦意乱,没办法静下心来思考这些莫名的情绪。


    他捏了捏眉心,不


    管怎么说,这一切都结束了。


    雨似乎停了,不知何时停的,窗外的天光又一点点亮起来。林娇端了补汤过来,在书房门口说话:“缜之,我给你炖了些鸡汤。”


    谢妄整理好情绪,开门。


    林娇跨过门槛,将手里的汤碗搁在桌上,观察着谢妄的神情,见他脸色比之前好了不少,心下稍安,思忖着开口:“听说你又和昭阳公主吵架了?”


    听她提及陆朝朝,谢妄脸色当即一沉,冷声道:“母亲,以后不要再提公主了。”


    林娇心下一惊:“怎么了?吵得这么严重?吵架嘛,很正常的,今天吵了明天就和好……”


    谢妄打断她:“母亲!”


    他语气严肃,林娇意识到他没在开玩笑。


    谢妄正色道:“我与公主之间并无任何关系,此前的事,皆是误会。今日公主已经与我说明白了,还望母亲和兄长也当此事没有发生过。”


    林娇问:“误会是什么意思?”


    谢妄道:“就是我与公主之间从未发生过任何,公主仍是清白之身,是我误会了。”


    他终究没说是陆朝朝骗了自己。


    林娇没想到竟是这样,“啊,那你与公主……”


    谢妄重复了一遍:“我与公主没有任何关系。我不喜欢公主,公主也不曾喜欢我。还请母亲日后也勿要再提此事,免得造成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林娇没想到自己到嘴的儿媳妇竟然飞了,还未从愕然中反应过来,已经被谢妄推出门外-


    雨又下了两刻钟才停下,陆朝朝和傅宝嘉二人没了再去逛买首饰的心思,待雨停之后便各自散了。


    陆朝朝回了宫后,去见崇光帝。


    崇光帝搁下手里的政务,见女儿神情沮丧,有些失魂落魄,忙问发生了什么事。陆朝朝想到今天的事,只和崇光帝说了今天谢妄救了自己的事。


    “父皇,你赏他些什么东西吧。”


    崇光帝听罢,后知后觉地心惊:“你没事就好,缜之护驾有功,朕自然该赏赐他。你日后再出宫,还是带上两个侍卫吧,万一日后再发生类似的事,也好保护你。”


    陆朝朝嗯了声,没有推辞,她自己今天也是吓到了。


    崇光帝以为她是吓到了所以才无精打采,让她赶紧回宫休息。陆朝朝和崇光帝告退后,就回了曦光殿。


    她撑着下巴,又叹气,本来她以为她告诉谢妄真相的时候应该是趾高气扬的。告诉他,你竟然被我骗了这么久,你这个笨蛋。


    可现在她一点也没觉得得意,反而感觉心里并不好受。


    对谢妄舍身相救这件事,她真的觉得很意外。


    以前也有过一些类似的事,小时候她快要摔倒,谢妄根本连扶都不会扶她一把,只会任由她摔倒,然后看着她狼狈的样子还要说一句很难听的话。上次跃龙池不也是,他直接就躲开了她的手,让她掉进了水里,还生了一场病。


    可今天,他竟然宁愿自己受伤也帮她挡住了那把匕首。


    难道是因为今天真的太紧急了?以前那些她都不会伤到?


    陆朝朝一直到躺在床上,还在为这件事心绪翻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想到今天谢妄手上的伤口,血肉模糊的,虽然谢妄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但她还是觉得肯定很疼。


    唉,明天给他带点伤药吧。陆朝朝翻了个身。


    夜色幽寂,翻来覆去睡不着的,还有谢妄。


    他有些睡不着。


    今晚他没有做梦,但还是睡不着。


    因为前面的梦,他今日特意让万山点了安神香,安神香的香味飘散在整间卧房里,按说有助于睡眠,可好像没有一点用处。


    他只好想些什么,自然而然想到陆朝朝。


    从前因为他以为他们之间有过什么,所以常做那些旖旎梦境,如今真相大白,以后不会再梦见她了。


    谢妄阖眸。


    因着心中愧疚,次日陆朝朝特意等在谢妄会经过的路上,带了上好的伤药想给他。


    不一会儿,谢妄的身影便出现了。


    陆朝朝等着他走近,再开口:“谢妄。”


    谢妄脚步一顿,没想到她会出现,他面色冷峻,拒人于千里之外:“参见公主。”


    陆朝朝看见了他的表情,知道他不想看见自己,长话短说:“你的伤还好吗?”


    “多谢公主关心。”他语气冷淡。


    陆朝朝有些尴尬,让风荷把伤药给他:“这是我从御医那里讨的伤药,给你,应该会好得快一点,也有止痛的效果。”


    谢妄看了眼那伤药,却没有接。


    “公主如此讨厌臣,难保不会再给臣下些毒药。”他这张狗嘴,果然吐不出象牙。


    陆朝朝脸色一垮,瞪他一眼:“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恶毒的人吗?我知道我骗你是不对,但是我现在是真心实意希望你的伤快点好的。”


    她没好气地说完,已经不想给他药了,在心里偷偷骂他,臭谢妄!


    陆朝朝带着风荷转身:“不要就算了。”


    她气呼呼地拎着裙摆往前走了好一段,气不过,又拿起那瓶药扔向谢妄的背影:“对,没错,我就是下了毒药!我毒死你啊!你这个超级大猪头!”


    陆朝朝骂完,转身就走。


    谢妄忽地被药瓶砸在背上,又听见少女气急败坏的声音,一时脚步顿住。


    他回过头,少女已经气鼓鼓地走了,光看背影也能看出她在生气。


    那瓶药落在他脚边,谢妄目光落在白色的瓷瓶上许久。


    他从来没觉得她是恶毒的人,甚至于,觉得她连坏人都算不上。相反,他一直认为她底色是一个善良的人,只是有些娇纵脾性,而且不太聪明,所以他没有想过她会用自己的清白欺骗他,只为了报复他,所以他在听说她动手打人的事后,也觉得应当有隐情。


    万山见他看着那药瓶,便打算伸手捡起来,被他呵止:“不许捡。”


    谢妄说罢,提步往前。


    万山看了眼那白瓷瓶,这不太好吧,这毕竟是公主赏的东西,就这么扔在这儿啊……


    可公子都开了口,他也不能违逆,默默地移开视线,跟上谢妄的步伐。


    “公子,等等我。”


    陆朝朝气得直跺脚,仿佛脚下的地砖是谢妄这个讨人厌的家伙,她就不该关心他,他分明还是那么讨厌!讨厌死了!


    正生着气,忽地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是章安澜。


    章安澜也看见了她,行礼:“臣参见公主。”


    他如今已经入了翰林院做官。


    陆朝朝又惊又喜:“你怎么在宫里?”


    章安澜道:“太后娘娘召臣入宫。”


    陆朝朝哦了声,太后召他入宫做什么?她正想着,听见章安澜主动解答。


    “太后娘娘听闻臣曾在佛寺修过几年佛,故而今日特意召臣入宫探讨佛法。”除此之外,太后又一次问了他,是否愿意尚二公主。他的答案与上次一样,太后似乎有些不悦,让他离开了。


    章安澜温柔地看着她,没有告诉她这些。


    “原来是这样啊。”陆朝朝知道太后崇尚佛法,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五台山礼佛,“那太后娘娘应该挺喜欢你的。”


    章安澜笑笑:“臣对佛法并不精通,想必不能讨太后娘娘欢心。”


    陆朝朝安慰他:“太后娘娘要是不喜欢你,你也别伤心,太后娘娘她也不喜欢我。”


    章安澜似乎有些惊讶:“是么?这世上竟然会有人不喜欢公主?”


    他这话就说得太好听了,陆朝朝唇角翘了翘,心说,可他就不喜欢她啊。


    想到他有喜欢的人,陆朝朝不禁问起:“上回你说,你有喜欢的人,那你跟你喜欢的人是怎么认识的呢?”


    章安澜脸上的笑意更温柔几分:“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和两个哥哥一起出门,那两个哥哥不大喜欢我,便诓骗我到了一处没人的地方,想要欺负我。就在这个时候,她出现了,她身份比我高贵许多,我那两个哥哥见到她也得恭敬行礼,听她的话,她呵斥了他们,把他们赶走了。我被两个哥哥欺负得鼻青脸肿,甚至脸上也脏兮兮的  。她一点也没有嫌弃我,走到我身边,伸手拉我起来,又用帕子把我的脸擦干净。她又带我去放风筝,从那之后,我便一直记着她。”


    原来是青梅竹马啊,陆朝朝垂下眸子,不禁有些难过。


    听章安澜的描述,他的心上人似乎是个极好的人,那她就更没什么希望了。


    她走神之际,听得章安澜唤她:“公主?”


    陆朝朝回过神来,扯了扯嘴角:“真好,希望你们终成眷属。”


    章安澜的目光仍是温柔地盯着她:“臣也希望如此。”


    不远处,去而复返的谢妄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第25章 第二十五“你吃醋啦?”


    阳光明媚,给那二人都笼上一层浅金的光,任谁看了不说一句登对。


    万山沿途找了两遍,终于寻到那只小巧的白瓷瓶,因着昨日下过雨,白瓷瓶在地上沾了些污泥,他小心拾起,用袖子擦了一遍,长叹一声。他家公子也是会折腾人的,方才他要捡他又不让,结果都走出去这么远了,又忽然折回来找。


    万山匆匆靠近谢妄,恭敬将白瓷瓶奉上:“公子,找到了。”


    谢妄收回视线,看了眼那白瓷瓶,忽地觉得很不顺眼。


    “不要了,扔了吧。”


    万山看着自家公子的背影,狠狠地咬牙,合着不用你自己找呗,说扔就扔,说捡就捡。


    万山这回可学聪明了,他才不扔,只把白瓷瓶收进衣袖。若是待会儿公子又改主意,他直接拿出来。


    万山追上谢妄的脚步,出宫的一路上,谢妄步伐飞快,万山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脸色更是难看。万山想了想,还是本着侍从的准则开解道:“公子,您别生气了。”


    谢妄睨他一眼:“我何时生气了?”


    万山:“……”


    您揽镜自照,看看您的脸色再说呢?都阴沉得要下大暴雨了,还没生气呢?


    但他是一个合格的侍从,他要顺着自家主子的话说:“好的,您没生气,是属下会错意。”


    谢妄:“知道会错意就闭嘴。”


    万山闭了嘴,只沉默地一路小跑,跟着谢妄出了宫。谢妄登上马车,心道,他有什么可生气的?


    陆朝朝并不知道谢妄去而复返,她看着章安澜,为他的话而沮丧不已,并未注意到章安澜看自己的眼神,只勉强笑了笑,便同章安澜告别。


    章安澜看着她的背影,忽地又唤了一句:“公主,河西的春日很美。”


    陆朝朝回眸,不知他为何说起河西的春日,她只好说:“那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去河西看看。”


    章安澜笑着嗯了声。


    谢妄回到刑部的官署,叫他们拿了最近的案卷卷宗来看,看了会儿,又问起他们近来手中在做些什么,挑三拣四地,比往日还要严格几分。


    宋恒被他挑了错处,正训斥着:“你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宋恒不敢反驳,只连连应是,胆战心惊地退下了。


    众人都暗暗觉得今日谢大人心情不好,却又不知他为何心情不好,只好都打起精神来应付,不敢触他霉头。


    因着谢妄今日格外严肃,众人下值的时间也比往日慢了些,好容易送走这位煞神,大家皆松了口气。宋恒亦是精神紧绷了一日,待到下值,面上终于露出了些欣慰的笑容。


    宋恒走到官署门外,眼前更是一亮,小敏竟在门外接他。


    小敏小跑着走近:“夫君,我给你带了些吃的。”她过来的路上特意买的。


    小夫妻举案齐眉,官署其他年纪大些的官员皆是打趣,宋恒脸红了红,有些不好意思。


    谢妄走出来时,便看见小夫妻俩在一旁说话。


    他记得宋恒上次说过与妻子的故事,还说像他和陆朝朝。他眸色一沉,移开视线。


    宋恒感知到什么,背脊一僵。他今日出了好些错处,被谢大人训斥了几回。


    小敏也暗自打量着谢妄,悄声和宋恒说话:“夫君,那位就是你说的谢大人么?”


    宋恒点点头:“今日谢大人不知怎么,心情不大好,训了我好多次,吓死我了。”


    小敏若有所思:“他生得好生俊俏,就是瞧着冷冰冰的,不大好相处的样子。你说他今日心情不好,会不会是因为与昭阳公主吵架了?”


    宋恒摇摇头,谢大人的私事他们一向知之甚少,主要是谢大人本来也没什么私事。他想起什么,和妻子说:“不过今日一早,谢大人胳膊受了伤,不知怎么弄的。听说昨儿在茶坊里有人生事,谢大人也在,制止了事端,昭阳公主也在。”


    小敏也摇摇头,心中却忍不住构思起自己的话本来。用谢大人和昭阳公主本名的话本说书人那边都不收了,她便换了个名号,只仍按他们二人写。


    谢妄这日回到家中,林娇记挂着他胳膊上的伤,他一回来便过来关切。


    他今日忙了一整天,中间原该换次药,也忘了。林娇叹气,似乎早有预料,督促着他换药。他又不是武将,虽说自幼习武强健身体,但到底没受过什么大伤,林娇看在眼里,还是心疼。


    “千山万山,你们俩日后得督促他按时换药。不按时换药这伤哪里能好得快?”林娇絮絮叨叨地,“听见没有?”


    千山万山二人应下。


    拆下细布,伤口看起来竟比昨天还要严重些,林娇眉头皱起来,“怎么不见好啊?是不是昨天那些伤药不好?我记得陛下赏了好些伤药,千山你去找找。”


    万山见状从袖中拿出那白瓷瓶:“夫人,这里有。今日上午,昭阳公主特意拿来的。”


    谢妄见那瓷瓶他没扔,睨他一眼:“我不是让你扔了?”


    万山装死。


    林娇瞪他一眼,拿过瓷瓶,倒在他伤口上:“扔什么扔?你就不想好是不是?”


    谢妄抿唇不语,任由林娇把那瓷瓶里的药膏涂在他伤口上。那药膏有种清凉之感,一涂上去,疼痛之感顿时减轻几分。


    他知道伤口为何更严重了,伤在右胳膊上,他今日还用了右手写字,批了许多卷宗。


    将伤口重新包扎之后,林娇勒令他少用右手,不想再听林娇唠叨,谢妄只得应下。


    右手伤了,有诸多不便。沐浴的时候便是。


    谢妄不喜旁人服侍自己沐浴更衣,右手不能沾水,只好将右手搁在浴池边缘,用左手擦拭身体。擦拭到后腰的时候,谢妄动作有些不便,他忽地想到那时候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可后腰处隐隐作痛让他相信了这件事。


    既然一切都是假的,那他当时为何会觉得后腰隐隐作痛。


    算了,再想这些没有意义。


    他擦拭干净身体,换上寝衣。


    他以为自己不会再梦到任何和陆朝朝有关的事,可这天夜里,他却又梦见了。


    应当是在官署门口,他刚下值,陆朝朝掀开马车帘栊,唤了他一声:“夫君。”


    他有些愕然,愣在原地。


    陆朝朝已经下了马车,朝他走近:“你怎么还愣着,快回家啦。”腔调又是那种软甜黏糊的。


    她伸手牵住他,他任由她牵着,与她上了马车。


    再之后是一些细碎的串不起来的场景,紧跟着,又是陆朝朝和章安澜站在一处说笑,他在一侧站着冷眼旁观。


    忽而那正笑着的少女转过身来,朝他走近:“怎么啦?你吃醋啦?”


    梦里的谢妄没有说话,少女用小指勾住他的小指,纤细的手指在他手心里挠着,“别吃醋啦,我只喜欢你。”


    梦里的画面再一转,是他把少女揽进怀里,反复品尝她的唇瓣,唇齿交缠,肢体交缠。


    谢妄睁开眼,失语良久。


    “……”


    明明已经没有关系了,为什么他还会梦见这些?


    他失去了那个为自己辩白的理


    由,只剩下一层苍白的窗纸笼着另一件事。


    谢妄不愿戳破它,有些自暴自弃。


    没有,他并不喜欢她。


    一点也不。


    所以他也不会吃醋。


    这只是一个梦,梦只是虚幻,而非现实-


    大齐建国在四月初四,故而每年四月初皇室将携朝臣前往京郊的社稷坛祭祀,为期三日。


    社稷坛在京郊的灵山之上,灵山是京城附近最高的山,大齐人认为在高山之上便可以和天神对话,因而最适合祭祀,向天神祷告,祈求天神降福,庇佑国家庇佑百姓。


    今年出发的日期定在四月初二。


    这天要早早出发,陆朝朝早早便起来了,让风荷水月给她梳洗装扮。祭祀这种事不好穿得太鲜艳,所以她只让风荷给她挑了一身浅碧色的襦裙,首饰也以简约大方为主。


    没多久,浩浩荡荡的队伍便出发了。


    这不是陆朝朝第一次去,她已经轻车熟路,到达灵山大约需要半日,但从灵山山脚上山还需要两个时辰,等安顿好,就该到晚上了。好在一路上都可以乘坐马车,不会太劳累,所以她只需要在马车里睡上一日就好。


    秉持着这个原则,陆朝朝一觉睡到中午休整的时辰。她在车里伸了个懒腰,才步下马车。


    因着祭祀也算公事,故而只有官员可以来,家眷却不能,所以傅宝嘉没能来。皇室宗亲里的公主郡主县主之类,陆朝朝跟她们的关系都一般,她不想凑上去,索性去找崇光帝。


    不出意外见到了谢妄。


    谢妄毕竟是风头正盛的天下宠臣,和几位年纪大的官员站在一处,颇有些鹤立鸡群的意思。陆朝朝还在记那天的仇,本想无视谢妄,可他和他们站在一块,实在引人注目,她没忍住还是看了他一眼。


    在她看过去的时候,谢妄竟然侧过了视线。


    陆朝朝努努嘴。


    崇光帝到底上了年纪,又整日里操劳国事,没有太多锻炼的时间,坐了这么久的马车身子骨有些酸痛。陆朝朝便替他按了按肩,捶了捶背,又哄他开心。


    陪了崇光帝半个时辰,陆朝朝回自己的马车。


    临走之前,她又想起谢妄。


    距离谢妄受伤已经有五六日了,不知道他的伤有没有好一点,虽然他很没有礼貌,但是她还是善良地记挂着他的伤。陆朝朝在人群中搜索着谢妄的身影,找了一圈没找到,倒是看见了章安澜。


    章安澜官位不够高,所以隔得很远,陆朝朝只能遥遥冲他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待收回视线,终于找到了在树下站着的谢妄。


    陆朝朝犹豫片刻,还是上前:“你的伤好点了吗?”


    谢妄方才看见了她和章安澜的眉来眼去,语气有些不善道:“公主放心,臣死不了。”


    他说话夹枪带棍的,实在让人高兴不起来,她就多余关心他。不是有句话说得好吗,祸害遗千年,像他这种祸害,肯定不会有什么事的。


    陆朝朝耐着性子说:“你的伤没事就好。”


    说完,她转身欲走。


    正巧此时一阵和风拂面,吹动头顶的绿叶沙沙作响,将一缕熟悉的味道携至陆朝朝鼻尖。她嗅出这是她那天给谢妄那瓶药膏的味道,“你还是用了我的药膏嘛,怎么,不怕被我毒死了?”


    谢妄一时有些无言,维持着面上的冷淡:“……万山捡回来的。”


    陆朝朝勾唇一笑,转身走了。


    谢妄看着她的背影凝眉。


    想到昨夜的梦。


    吃醋?


    吃她和章安澜的醋吗?


    他不认为如此。


    吃醋的前提是喜欢,可他并不喜欢她。


    至于他为什么做那些梦,他不知道,也许是因为他一直清心寡欲太久了。


    上山的路没那么平坦,又有些曲折,因而不如上午舒坦,陆朝朝坐在马车里颠得睡不着,煎熬地等到上了车,赶紧下了马车。


    这一趟行程颇为顺利,到达山上时还未天黑。


    社稷坛修建在山顶,但他们落脚的地方并非在社稷坛,而是在半山腰的灵山寺。灵山寺是为守护社稷坛而建,虽说是寺庙,但寻常人并不能在此烧香拜佛,每年也只有在祭祀的时候热闹些。灵山寺的僧人们每年定时会上社稷坛清扫,整理,而皇家会保证灵山寺的香火,故而这里虽然没有别的香客,却有皇室这么富贵的一个香客。


    灵山寺的住持早早就带着僧人们守候着他们的到来,见他们到来,便引领他们入寺住下。崇光帝问了些灵山寺与社稷坛的情况,住持一一答了。


    陆朝朝与其他女眷们被小沙弥领着往厢房去,临走之前,被太后叫住,太后看了眼陆朝朝,道:“昭阳,你今夜去佛堂抄经,为明日的祭祀做准备。你身为公主,理应为大齐做些贡献。”


    陆朝朝当然知道这是一个故意磋磨她的借口,同样是公主,她怎么不让陆皎月去呢?还不是因为她不喜欢自己么。


    可她的理由很有力,就是崇光帝,也不好说什么,陆朝朝无法反驳,只好应下。


    “是,皇祖母,孙儿明白。”


    夜里用过斋饭,陆朝朝便带着风荷去了佛堂抄写经书。佛堂的小沙弥已然得过太后吩咐,将她要抄写的经书拿出来,嘱咐道:“昭阳公主可慢些抄写,字迹要好看些。”


    陆朝朝瘪嘴点头,在一旁的桌子上坐下,便开始抄写经书。太后故意刁难,要她抄写的经书很多,她抄得手疼,眼睛也疼,又不能抄快了,心里暗暗叫苦。


    不知不觉夜色便深了,山中的夜色寒露重,夜风吹来,陆朝朝不由得瑟缩了下。风荷见状,关切道:“殿下稍等,奴婢去取件厚实些的衣服来。”


    陆朝朝点头,她手都有些冷了,放下笔搓了搓手。


    原本还有个值夜的小沙弥陪着,这会儿也不知哪儿去了。偌大的佛堂里只剩下陆朝朝一个人,和几尊威严的佛像,虽说佛应该会保佑人,不会害人,可还是看得陆朝朝心里发怵。


    那萧瑟的风吹在门上,门吱呀作响,忽地一声动静响起,一道黑影从陆朝朝身边窜过。


    她吓得站起身来,四下打量,却不见任何踪影。


    陆朝朝头皮发麻,赶紧推开门跨出佛堂。廊下两盏佛灯在风里打着转,夜色静谧到荒凉的程度,她硬着头皮往前走了几步,忽地看见一道身影提着灯笼从黑暗中走来。


    陆朝朝仿佛看见救星一般,快步往前,靠近了光亮。


    待走近了才发现,来人竟是谢妄。


    不知怎么,见到谢妄之后,她心里的恐惧消散了几分,竟觉出几分心安。虽然她平时很讨厌谢妄,可是看见他还挺有安全感的,可能是因为他老是冷着一张脸,看起来谁也不放在眼里吧。这种气质在平时看起来很讨厌,但在这种时候就显得恰到好处。


    “你怎么在这儿?”她问了一句。


    这会儿按理说他们都睡了,他大半夜不睡觉跑到这边来干嘛。


    谢妄:“梦游。”


    陆朝朝刚想说他还有这毛病呢,忽地感觉身后又窜过一道黑影,近到贴着她的裙边,陆朝朝心猛地一跳,整个人弹了起来,本能地往她有安全感的地方扑。


    陆朝朝一把抱住谢妄的脖子,整个人挂在了他身上。


    “谢谢谢谢妄……”她语无伦次地说话,“是什么?是……吗?”


    谢妄:“……不用谢。”


    他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身形僵在原地,他从未与任何女子有过如此亲密的举动。


    第26章 第二十六难道他真的有那么一点喜欢她……


    她的胳膊因为害怕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子,甚至让他有些喘不上气。这种距离让他更清晰地嗅到了她陆朝朝身上的幽香,淡淡的,又带着一点香甜。


    她抱他太紧了,所以胸口几乎也贴在他胸口,如今气温回转,衣裳也轻便,故而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胸口的柔软。谢妄僵硬地站着,意识到这件事后,只觉得浑身仿佛有


    种细碎的电光蹿过似的。


    他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殿下可以从臣身上下来了。”


    他的用词怎么这么怪异,陆朝朝撇嘴,低头看了眼自己。


    好吧,她好像确实有点无礼。


    陆朝朝迅速从他身上跳下来,可周遭的风阴恻恻地吹过来,她又很害怕,又往谢妄身边贴了贴。她想伸手挽住谢妄的胳膊,想了想,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衣袖。


    “我只是太害怕了而已。”她为自己方才的失礼解释,“你看见了没?刚才有个东西从我裙子旁边飞过去了,好恐怖。”


    她抓他的衣袖也抓得赶紧,几乎让他胳膊都动弹不得,谢妄瞥了眼她,还是没有出声提醒。他将手中的灯笼往前送了送,灯光照亮四周,露出一只黑色的小猫。小猫警惕地盯着他们,眼睛里映着灯光,往后退开。


    陆朝朝松了口气:“……原来是野猫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她拍了拍心口。


    谢妄道:“世上本就没有鬼。”


    陆朝朝睁大眼:“啊啊啊啊你不要说那个词,好可怕,我等会儿会睡不着的!”


    她松开手,捂住耳朵。


    谢妄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继续说:“比起佛寺,皇宫里死的人更多,公主在宫里住着都不怕,又何必在这里害怕?”


    陆朝朝:“……”


    她瞪了他一眼,什么话啊,等下她回宫也要害怕了!


    谢妄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这本来就是实话。


    她说自己嘴巴臭,讲话难听,所以这么多年每次和他见面都甚少有相谈甚欢的时候,反观章安澜,她每次和章安澜见面都挺开心的,想必章安澜说的话她更爱听。


    谢妄无端想到这,开口:“公主若是嫌臣说话不好听,可以听章大人说。”


    陆朝朝面露怪异地看他一眼,他干嘛突然提到章安澜,他们有哪句话和章安澜有关系吗?好莫名其妙,搞不懂。


    “这和章安澜有什么关系?你好莫名其妙。而且你听起来很不喜欢章安澜,他哪儿得罪你了吗?”陆朝朝直言。


    谢妄:“没有什么关系,臣也没有不喜欢章大人。”


    陆朝朝眯了眯眼:“虽然你平等地不喜欢所有人,但是你的话还是听起来对他很有敌意。”


    陆朝朝真的不解,章安澜在翰林院,谢妄在刑部,他们两个人在公事上总不可能有什么交集吧,章安澜待人也一向和颜悦色的,更不可能得罪他了吧。好奇怪。


    他对章安澜哪有什么敌意?谢妄否认:“臣没有。公主这么晚了为何在此处?”


    他不想继续和她探讨他喜不喜欢章安澜这件事,转而提起另外的事。


    陆朝朝努努嘴:“在抄写经书,太后娘娘说了明日祭祀需要用。”


    谢妄哦了声,沉默下来。


    陆朝朝低头看了眼谢妄手中的灯笼,灯笼把他们俩的影子拉得很长,风似乎刮得更厉害了。风荷还没有回来,如果谢妄走了,她就要一个人等在这儿,还是感觉有点吓人,所以她决定和谢妄再聊几句。


    “你的梦游之症严重吗?我只听说过这种病,没想到你竟然会得,梦游的话会干什么吗?”她问谢妄,不是在讽刺他,而是真的想知道。


    谢妄沉默了,这很显然是他信口胡诌的一句。小公主真的很不聪明,他抿唇。


    他才没有梦游之症,他只是夜里有些睡不着,便想出来走走,结果在路上看见她的婢女急匆匆地走过去,不知道要干嘛。


    她的婢女半夜不睡觉,该不会她也在这儿吧?


    谢妄看见她的婢女时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然后就莫名其妙地走到了这儿。


    没想到她真的在这儿,还直接扑了他满怀。


    在满怀二字在心里落下时,他的脑海中闪过方才被她抱着时的触感,柔软的触觉,淡甜的香味,那种细碎的电光再次在他心头绽放,蹿过周身。


    这回更甚,隐隐勾动了他的情思。


    夜风晃动少女的裙角,她似乎有些冷,胳膊往里收紧了些,单薄的身体被风勾勒在他眼帘。她的身材很好,窈窕有致,尽管有衣料遮挡,他也并未见过任何,但他在梦里见过。


    他也见过一些,她雪白的后颈,那里有一颗红色的小痣。


    那时候,他曾经肖想过她。


    正如此刻。


    这种举动显然很不礼貌,虽然他也没有多少礼貌。好在她并不会知道,谢妄不自然地侧了侧身。


    陆朝朝对他的沉默很不满,目光盯在他身上:“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我在跟你讲话诶,你就算不想回答我的问题,也可以说一句你不想说吧。”


    他的确很没有礼貌,比她想的还要没有礼貌。


    谢妄喉头微渴,垂下长眸,已经忘了她的问题:“公主方才问什么?”


    陆朝朝更为不满:“你都没听我说话吗?”


    哦,梦游,谢妄想起来了,“会提着灯笼到处乱逛,然后被人说没有礼貌。”


    他又开始阴阳怪气了,陆朝朝甚是语塞,缓了缓终于意识到他在打趣她,所以他根本就没有梦游吧……


    难怪他阴阳怪气她,意思又在说她愚笨了。陆朝朝有点生气,谁让他要说自己在梦游啊,正常人谁会天天讲反话阴阳怪气别人!


    “谢妄,你这个人真的很不会说话!章安澜就是比你会说话啊,至少章安澜说话不会天天惹人生气。”


    谢妄冷淡地哦了声:“那公主现在可以去找章大人说话。”


    陆朝朝又瞪了他一眼,不想再跟他讲话了,她默默地转过身,背对着谢妄,心想风荷怎么还不回来。


    就在她和谢妄僵持沉默的时候,风荷终于回来了。


    “殿下,奴婢回来了。”风荷一怔,看着面前长身玉立的男人。


    谢大人怎么会在这里?好奇怪的一幕。


    风荷不敢多问,给陆朝朝披上斗篷。风荷回来了,这个讨厌的男人也就没有用了,陆朝朝硬气起来:“时辰不早,谢大人还是早点回去睡吧。”


    说罢,便带着风荷进了佛堂,又让风荷把佛堂的门关上。


    谢妄静静立在廊下,待心绪平静下来,才提着灯笼离开。


    回到厢房里,谢妄在灯下静坐,想到今天的事有点心烦。


    他以前对她有所反应,是以为她和自己有过肌肤之亲,可现在已经知道没有,为什么还会有这种反应?


    他好看的眉头拧在一起,别人也许会单纯因为美色起反应,但谢妄清楚自己不会,他不是这种人。


    他想到一种荒谬的不愿承认的可能,难道他真的有那么一点喜欢陆朝朝吗?


    谢妄眉头皱得更深,这真的很荒谬。


    他揉了揉眉心,决定不再想这么荒谬的事,吹灭了灯躺下。


    他闭上眼,隐隐知道自己今晚的梦又将荒谬而旖|旎。


    诚然如他所料,这天夜里,他梦见他吻过小公主后颈上那颗红色的小痣,小公主在他的吻里颤|抖不已,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回头看他,声音更是娇柔婉转,好听极了。


    她说别,说不要,但是他没有听,一边吻她,一边继续下去。


    这一场梦梦得有些久,他难得比平时起迟了些。醒过来的时候天光照进窗牖,带着些许冷意。


    ——笃笃笃。


    “缜之。”谢正霄在厢房门口叩门,过了好一会儿谢妄才打开门。


    谢正霄有些疑惑:“你怎么这么久才开门。”


    谢妄没答,问:“父亲可是有什么事?”


    谢正霄当然是有事才来找他,没有继续追问他为什么这么久才开门,转而说起要找他的事:“我昨夜忽地记起一些事,和你手中在查的案子有关……”


    父子二人聊完公事,一起


    去斋堂用早膳。


    崇光帝带了御厨,负责皇室的饮食,故而斋堂只有官员们和寺里的僧人们在此用早膳。谢正霄和谢妄各自领了斋饭,寻了个位子坐下。


    没一会儿,谢正霄看见章安澜,热情招呼:“晏之,坐这儿吧。”


    章安澜端着斋饭过来,他是晚辈,总不好挨着谢正霄坐,便在谢妄身边坐下。


    “缜之兄。”


    谢妄:“晏之兄。”


    谢正霄对章安澜很欣赏,话有些多,先是问了一些他在京城做官习不习惯的事,又问到他的私事。


    “上回听你说你有心上人,不知是哪家姑娘?是河西的人士么?”


    章安澜摇摇头:“不是,她是京城这边的人。”


    谢正霄:“瞧你这神态,便知你很喜欢她了。好啊,好,年轻人么,不止要立业,也要成家才好,两全其美。”


    这话就是在点谢妄了,谢妄只当没听见,安静地用着斋饭。


    心里却在想,小公主喜欢章安澜,可章安澜却有喜欢的人,她注定爱而不得,只能伤心。


    不过他似乎记得上次宴请章安澜的时候,章安澜隐约和自己打听过陆朝朝的事,当时他还以为他喜欢陆朝朝,可后来却说自己已经有心上人了。


    谢妄思及此,忽地瞥了眼章安澜,对他有些不好的揣测。


    世上有些人会用感情换取权势利益,谢妄不是这种人,但见过很多这种人。他不知道章安澜是不是。


    触到谢妄的目光,章安澜冲他笑了笑。


    谢妄收回视线,又想,这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用过早膳,谢正霄还有别的事忙,便先行离开了。章安澜和谢妄一道离开斋堂,晨间的空气很是清新,章安澜与谢妄并肩而行,二人都风姿出众,很是养眼。


    章安澜忽地开口:“缜之兄,想必你也看出来了吧,其实我心仪之人正是昭阳公主。当年昭阳公主与陛下一道驾临河西,曾在章家住过一些时日。”


    他微微一笑,眸中尽显温柔:“昭阳公主在章家的时候,曾与我有过一段渊源,我一直记得她。她真的很好,就像天上的太阳一般耀眼,我一直努力,努力到今日,终于到了京城,入了朝堂,站在了她面前。可是她似乎不记得我了,我有些担心,她会不喜欢我。缜之兄,你与公主相识多年,你替我参谋参谋,若是我向公主表明心意,她会接受吗?”


    谢妄脚步一顿,看着章安澜。


    第27章 第二十七想必这点情愫还很浅。


    谢妄没有想到,章安澜所说的那位心上人,竟然会是陆朝朝。所以他为了陆朝朝,拒绝了二公主的青睐。他和陆朝朝还曾经在河西有过一段故事,如此说来,倒也称得上青梅竹马。


    陆朝朝也喜欢他,原来他们两情相悦。


    这与谢妄似乎无甚关系,与己无关的事,一向不会影响到他的情绪。但是此刻他感觉到自己有些难以名状的不高兴,为什么?


    他别开视线,继续往前走,声音不疾不徐,并未倾泻出任何情绪:“晏之兄风流倜傥,年轻有为,依我看,昭阳公主极大可能会接受你的心意的,晏之兄不必担忧。”


    何止,她估计会开心地接受,或者当场就去找陛下要求赐婚。


    而他当时说要去求娶的时候,她几乎立刻就拒绝了。


    她那般不想嫁,以为自己难道很想娶她吗?他只是想着他是男人,她是女人,这种事终究是她吃亏,所以才有担当地决定娶她罢了。若是换了旁人,兴许未必愿意娶她。


    可她只是在骗他,拿这种事当做报复他的工具。


    谢妄越想气越不顺,眸色都阴沉了几分。


    章安澜听见谢妄的回答,似乎安心了些:“多谢缜之兄,如此,我心下便有了几分底气。待此番祭祀结束回到京城,我便寻个机会与公主表明心意。若是公主愿意接受,我定会好生感谢缜之兄。”


    “不用。”谢妄并不觉得在这件事上章安澜需要感谢自己,他在其中什么作用也没有,他们本来就两情相悦,轮得到他来做些什么撮合?


    “我还有些事,先走了。”谢妄说完,也不管章安澜的反应,径直离开。


    祭祀的事主要归礼部负责,故而他们别的官员并不怎么忙碌,只需要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就好,所以谢妄其实也没什么事要忙,他只是单纯地不想和章安澜继续聊下去。他想到昨晚小公主说的话,章安澜说话比他好听,是吗?他似乎也没感觉到。


    谢妄和章安澜分开后,漫无目的在佛寺里走动。他在想一些事,他也许真的对陆朝朝有些不同的情愫,但应该只有一点点,毕竟兄长所说的那些问题他只对上了一条而已,想必这点情愫还很浅。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陆朝朝产生这种情愫,毕竟他们已经认识很多年了,在过去这十几年里,他都没有喜欢上陆朝朝,可最近这一两个月,他却突然诞生了这种情愫。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情愫既然还浅,那就也没什么影响,她既然与章安澜两情相悦,想必等回了京城,不久之后陛下就会下旨赐婚,等到他们成婚,他这点浅淡的情愫应该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失。


    他自胸中长吐出一口气,一抬头就看见不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


    陆朝朝穿了一身浅碧色的襦裙,和婢女一起走在路上。


    谢妄垂下眸子,觉得自己应当离她远一些。一来他希望他心里这点浅淡的情愫早日消失,二来既然她和别人相悦,他也不必要和她多见面。


    正欲转身,忽地被陆朝朝叫住:“谢妄。”


    她拎着裙摆,轻盈地行到他跟前:“忘了问你,你的伤还好吧?昨天晚上应该没有让你的伤更严重吧?”


    她的视线落在谢妄的右边胳膊上,想到自己昨晚无礼的举动,应该没有加重他的伤势吧。


    昨晚陆朝朝抄写完经书已经到了半夜,她困得不行,回去倒头就睡,所以今早才想起来这件事。


    所以她昨天扑他了,可是她又不重,而且她也没有碰到他的胳膊吧,不对,也许碰到了。她自己胡乱想着,看向谢妄。


    谢妄的伤口好得还算快,或许因为用了她给的那瓶药膏,所以已经开始结痂。昨晚她的动作并没有影响到他的伤口,只影响到了他的心情。


    “多谢公主关心,臣的伤没有大碍。”


    “你没事就好了。”陆朝朝说,顿了顿,又说,“昨天晚上的事,你可不许说出去。”不然显得她好丢脸。


    她威胁道:“你要是敢说出去,我就把你学过狗叫的事也说出去。”她哼了声。


    谢妄看她一眼:“公主放心,臣不会说出去。”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怕自己把这种事说出去,难道他是个很爱嚼舌根的人吗?


    她反正很讨厌自己,对自己总有各种偏见。


    得到谢妄肯定的回答,陆朝朝放心地走了。


    祭祀每年都会举行,礼部只需要按部就班,保证不出什么岔子,就可以圆满结束。所以这三天过得很快,归京的这天也没什么意外,一切都很平稳顺利。


    回到京城已经是黄昏时分,官员们各自归家,陆朝朝他们就回皇宫。


    坐了一天马车,陆朝朝累得不行,一回到曦光殿,她就让她们赶紧备热水沐浴,而后换上寝衣,滚进柔软的被窝里,舒舒服服睡了一觉,一夜无梦。


    她不知道,自己入了别人的梦。


    舟车劳顿,谢妄沐浴更衣后,便躺下安寝。按说他有些疲惫,应当入睡得很快,可闭上眼睛,却又睡不着。


    谢妄翻了个身,不知怎么,想到了陆朝朝。


    不知道章安澜会什么时候和她表明心意,或许,明日?


    若是明日,那她会不会明日便去向陛下开口求下旨赐婚?


    谢妄心绪有些凌乱,不知几时才终于入睡。


    这夜他也做了梦,和前几次不同  ,这回他竟是做梦梦见崇光帝问他可愿娶陆朝朝,他点头同意,崇光帝便下旨给他们二人赐婚。


    洞房花烛夜,他与陆朝朝身着大红喜服,他掀开红盖头,却对上陆朝朝一张满是泪痕的脸,她哭着说:“我不要嫁给你,我要嫁给章安澜。”


    梦境在这里结束,谢妄按了按眉心,已是卯时末,他索性起床练剑。


    今日没有早朝,他只需要按时去官署。一切都和往日差不多,谢妄坐在官署的房间里,看着面前的公文,忽地有些走神。


    若是陛下下旨赐婚,这件事很快便会传遍整个京城。


    他将自己的思绪拉回来,继续看眼前的公文。


    就这么忙碌到中午,中午有休息的时间,若是官署离家中近的,会选择回家中用午饭,毕竟官署里虽然也提供午饭,但厨子的手艺颇为一般,只能说饱腹,称不上好吃。但谢家离刑部的官署并不近,一来一回太过浪费时间,所以谢妄一般不会回家中,而会选择在官署吃午饭。


    谢妄领了饭食后,与另外几位年纪大些的官员们坐在一处,他平时不苟言笑,和其他人关系都一般,其他人或许还会在吃饭时说笑,聊些别的话题,谢妄却只会沉默地吃完饭,便回房中睡个午觉,而后继续忙碌公事。


    他们就和往常一样,聊起一些各自家中的私事打趣,忽地听见那位谢大人问了一句:“今日城里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他们原本还在说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彼此对视一眼,开口问:“谢大人是说哪方面的大事?”


    另一人道:“据我所知,今日一切如常,并未有什么大事发生啊。”


    谢妄嗯了声,便没再言语。


    那就是陛下还未下旨赐婚。


    若是陛下下旨给昭阳公主赐婚,这些人定然会有所知晓。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问这样一句,在得到否定的答案时,他好像有些松了一口气。


    众人见他不再言语,都觉得有些奇怪,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了这么一嘴,而且他提问的语气,好像在等待什么事发生一般。


    便有人猜测,莫不是陛下和谢大人商讨过什么新政策,要颁布下来,所以谢大人要问这么一句?


    有人大着胆子去问,只得到一句“没有”的答案。


    他们就更奇怪了。


    而且接下来几日,谢大人每日中午都要问这么一句,也只问这么一句。当得知没有什么事发生时,又不说话了。


    连续几日后,终于又有人猜测,莫非是陛下想好了立储的事,要颁布旨意?


    这可的确是一件大事,这点风吹草动很快有人传到两位皇子耳中。


    两位皇子闻言,皆是一惊,又觉得很有道理,毕竟父皇从不向他们透露任何关于立储的事,但谢妄深得父皇宠爱,或许父皇真的会告诉他也说不定。


    大皇子和二皇子想了想,轮番来找谢妄套近乎,试探他的意思。可谁都没有从他口中套出任何事,这让他们不确定起来。


    两位皇子和谢妄走近的消息,当然瞒不过崇光帝的耳朵。这日谢妄进宫时,便听崇光帝提起:“他们俩又想做什么?”


    谢妄也很莫名,只摇头说不知,崇光帝叹气:“他们若是能多花些心思在政事上,朕才欣慰,不成器。”


    谢妄站在一旁,没有接这话。


    沉默之际,听得林顺来禀报:“陛下,昭阳公主来了。”


    崇光帝道:“让她进来。”


    听得这话,谢妄眸色微变。


    她终于来向陛下开口求赐婚了么?


    未几,陆朝朝便进来了。她进门便道:“父皇父皇,过两日令嘉姑母要办一场马球会,让我问问您去不去?”


    令嘉长公主是崇光帝的另一位妹妹,比姝真长公主小一些,她的驸马早年病故之后,便一直寡居,没有再嫁。比起姝真长公主,陆朝朝更喜欢令嘉长公主。


    崇光帝道:“那是你们年轻人的活动,朕都一把老骨头了,还去凑什么热闹,朕去了,你们到底不自在。”


    陆朝朝游说:“谁说的,父皇正当壮年呢,父皇若是上场,定会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父皇,你就去嘛,你老坐在这儿处理政事,也该多活动活动。”


    崇光帝架不住她劝,只好应下:“好好好,朕去。”


    陆朝朝当即喜笑颜开:“那就这么说定了。”


    她没有说赐婚的事。


    谢妄的心又落下去,他只觉得他们俩的感情好像悬在自己头顶的一把利剑,折磨着他。


    第28章 第二十八忽然很不想看见他们两情相悦……


    这种等待早已知晓的结局被宣告的感觉并不好,让谢妄想到刑部大牢里那些被判处秋后问斩的死刑犯,他在这几日某些时刻也像他们一样,等待着秋后的到来。偏偏他无从知晓那一日到底何时到来,头顶的利剑何时落下,这等抓心挠肺的感觉让谢妄感觉很烦躁,他一向喜欢掌控局势,这种被动的等待于他而言实在是一种煎熬。


    谢妄不知道她和章安澜到底如何了,是章安澜已经告诉了她,还是没有……


    她一张芙蓉面上笑意盈盈,她的喜怒哀乐都是写在脸上的,只是她此刻的喜乐是为了什么?


    为了章安澜,亦或者是为了别的?


    他凝神想着,崇光帝却忽然和他说话:“缜之啊,到时候你也来吧,朕记得你的马球打得不错。朕糊涂了,你身上有伤,没事,也可以去看看,热闹嘛。”


    谢妄道:“是,臣一定去。”


    陆朝朝瞥了他一眼,这种场合,如果谢妄也去的话,就算他不能上场,也一定会出尽风头。那些年轻的姑娘们一定都会盯着他看,毕竟他确实拥有一张好看的皮囊。


    但好看的皮囊之下,是一个讨厌的灵魂。


    二人一前一后离开千福殿,陆朝朝步子走得快,谢妄慢她一步,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殿下近来和你的章大人如何?”


    又开始讽刺她了,陆朝朝小脸一垮,他不就是想说,她喜欢章安澜,章安澜却喜欢别人嘛。


    陆朝朝没好气说:“与你何干?就算他不喜欢我,那你连个喜欢的人都没有呢。你长这么大,你知道喜欢别人是什么感觉吗?你这个冷血无情的大木头。”


    谢妄无端被她呛了几句,眉头微蹙,搞不懂她为何又开始恼怒自己,他分明又没说什么。


    不过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回答,原来章安澜还未曾告诉她他的心意,她还傻傻地以为章安澜另有所爱。


    谢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想要告诉她,其实她与章安澜两情相悦,如此也可以终结自己的煎熬。


    “其实……”他话到嘴边,被陆朝朝打断。


    “你别说话了,看见你就烦。”她说罢,撂下谢妄下了庭阶,走远了。


    谢妄看着她的背影,眸色微垂,喜欢别人的感觉么,他现在应该知道一点-


    曦光殿中,陆朝朝撑着下巴,正在思考。


    上回她骗谢妄的事,她总觉得谢妄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他那天看起来真的生气极了。可是这些天谢妄对她除了阴阳怪气和嘲讽,并没有做什么,这让陆朝朝觉得不对劲,像暴风雨前的宁静,她总疑心谢妄还憋着一个大的。


    可谢妄又并未做什么,这就让陆朝朝有些焦躁不安,她不时便会想,谢妄会怎么报复回来。


    她又想不出来。


    没办法,她觉得自己的脑袋确实没有谢妄的聪明,但是那也只是没他聪明而已,绝对称不上愚笨。他说自己愚笨,就是很讨厌。


    这些日子,谢妄似乎经常提及章安澜,难不成他因为自己喜欢章安澜,所以想对章安澜做些什么来报复自己?


    陆朝朝摇摇头,否定了这个猜想,虽然她觉得谢妄这人挺差劲的,但他在某些事情上还有点原则,应该不至于做这种事,而且这种手段未免太幼稚了,谢妄应该不会用这么幼稚的手段吧。


    若是她和章安澜两情相悦,她可能还要担心谢妄会不会做什么拆散他们,可她和章安澜又不是两情相悦,章安澜喜欢他的小青梅……


    想到这,陆朝朝小脸更垮了。


    章安澜的小青梅听起来真的很好,又帮过他,难怪他念念不忘。其实助人为乐这种美德,她也有的。她记得她小时候好像也帮过别人,是一个大哥哥,那个大哥哥被人欺负,还被两个人打,她路过瞧见,就制止了他们。


    陆朝朝思绪一顿,只觉得仿佛有什么记忆在复苏似的,可又有些模糊。


    她猛地站起身来,着急地唤风荷进来:“风荷,风荷……”


    风荷赶紧进来,询问:“殿下,怎么了?”


    陆朝朝抓住风荷的手,激动得有些颤抖:“你记不记得,我小时候是不是跟父皇去过河西?那时候我们住在章家,对吗?有一次,我要去放风筝的时候,路过看见章家一位小公子被另外两位小公子欺负,便帮了他,你记得吗?”


    风荷想了想,点头:“奴婢记得是有这么一回事,殿下怎么忽然想起来问这个?”


    陆朝朝开心地说:“他就是章安澜!那个人就是章安澜啊!原来是我帮了他,那他说的那个心上人,不会是我吧?”


    想到这种可能,陆朝朝越发激动,甚至想现在立刻就去问问章安澜。可是这样未免也太不矜持了,而且她也不知道章安澜住哪儿,总不能她明目张胆地跑到翰林院的官署去问。那万一要不是她呢?她不就丢脸丢大发了?


    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保持冷静,又吩咐风荷:“过两日令嘉姑母的马球会,你差人打听打听章安澜他去不去?”


    若是他去,她便问问他,他所说的那个心上人,是不是自己?


    若是自己的话,那他们岂不就是两情相悦!


    风荷应下,很快去办。


    “奴婢问过了,章大人也会参加的。”风荷回来回话。


    陆朝朝咬住下唇,无比期待马球会的到来,若是他们两情相悦,她便去告诉父皇,请求父皇下旨赐婚。想到这些,陆朝朝止不住眉梢的笑意。


    在度日如年的等待里,终于到了马球会这日。


    这日天空碧蓝如洗,阳光明媚却并不显燥热,微风拂面,是很舒服的天气。陆朝朝盼这天已经盼得望穿秋水,一早便来了马球场。


    “姑母!”陆朝朝嘴甜地和令嘉长公主打招呼。


    令嘉长公主保养得宜,虽说已经四十岁的年纪,但脸上并没有什么皱纹,皮肤也很光滑,看着就像才三十岁。她慵懒地倚着美人榻,正吩咐下人们准备马球会的一应事宜,此番马球会她精心操办,邀请了许多人,连崇光帝和皇后也会来,可不能出什么岔子。


    陆朝朝夸道:“姑母今日真是光彩照人。”


    令嘉长公主嗔她一眼:“就你嘴甜,怎么来得这么早,都还没准备好呢。”


    陆朝朝笑说:“还不是想念姑母了嘛,所以想早点见到姑母。”


    令嘉长公主直起身子,用手指点了点陆朝朝的脑袋:“你呀,我看你就是贪玩的兴致来了,还说这些话哄姑母高兴,姑母还忙着呢,你自去玩吧。”


    陆朝朝应下,和令嘉长公主告退,而后便自己在长公主府中转悠。这马球场是令嘉长公主的长公主府里的,因着令嘉长公主喜爱打马球,当年先帝便许她在公主府里建了一个马球场,她自己也养了几支马球队伍,每年更会举行马球会,邀请大家来参加,或是观赏马球比赛。


    陆朝朝来令嘉长公主的府邸的时候不少,对这里颇为熟悉,便带着风荷游玩一番。她一面走着,忽然想到,待她与章安澜定下婚事,也该给她建公主府了。


    她的公主府要建在哪儿呢?最好能离姑母近一些,她好常来找姑母玩。


    思绪一下子发散开来,不禁想到与章安澜举案齐眉的日子。陆朝朝有些害羞,捂住了脸。


    又过了些时辰,陆续有宾客过来,长公主府的下人们便指引他们往马球场走。陆朝朝听见动静,也往马球场去。


    她抬头眺望,不由自主地寻找着章安澜的身影。


    章安澜身姿出众,陆朝朝一眼便看见了他颀长的身影,正欲提步去寻,视线又落在他身侧另一道颀长身影上。


    这人怎么看着是谢妄?


    她嘟嘴,定睛一看,果真是谢妄。


    谢妄和章安澜在过来的路上恰巧遇上,便一起过来了。章安澜忽地笑起来,谢妄循着他视线,见到了陆朝朝。


    陆朝朝朝他们挥了挥手,也许只是对章安澜挥手。章安澜也挥了挥手。


    好,很好,他们见面了,想必今日就能互诉衷情。


    谢妄背过身,不去看她碍眼的笑容。


    他捻着指腹,等到了结果,他应当如释重负,可心却更沉沉地往下坠,像戴上了更重的枷锁。好奇怪的感觉。


    他想,他的确在吃陆朝朝和章安澜的醋。醋是酸的,他此刻的心情就是酸涩。


    这便是喜欢一人的感觉么?


    可兄长分明说,喜欢一个人应该会觉得喜悦幸福。谢妄垂下长眸,很讨厌这种心情,好像一个失败者。他从来不做一个失败者。


    忽然很不想看见他们两情相悦的戏码。


    陆朝朝已经走了过来,停在他们身侧,“谢大人,章大人。”


    谢妄知道她根本不想和自己打招呼,因为她的视线完全黏在章安澜身上,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自己。她眸中带着笑意,嘴角更是翘着,她从来不会用这种神情看自己。


    她的笑容很是刺眼,心仿佛被一只手狠狠揪住,原来这就是失败者的滋味吗?


    还真是不好受。


    陆朝朝终于抬眸看他,却道:“谢大人,你可以先让开一下吗?我有些话,想和章大人说。”


    谢妄对着她莹润的眸子,非常坚决地拒绝:“不可以。”


    陆朝朝:“……”


    他又开始了。


    不让就不让呗,她可以和章安澜换个地方说话,正待开口,令嘉长公主与崇光帝一起出现。


    众人皆行礼参拜,陆朝朝只好先打消了念头,想着等会儿再问章安澜好了。


    令嘉长公主看了眼站在一起的三人,打趣道:“嗯,都跟你很般配。”


    陆朝朝面露羞涩,瞥了眼章安澜。


    谢妄在一边看着他们眉来眼去,更烦了。他倏地开口:“殿下上次戏弄臣的事,就这么过去了么?”


    第29章 第二十九“殿下,臣有了你的孩子,殿……


    似乎一切都从她骗他那天开始改变,至少在那以前,他对陆朝朝没有半分异样的情愫,谢妄抿唇,盯着陆朝朝。


    陆朝朝警惕地打量他,虽说她骗他是不对,也有些担心他的报复,但是这种时候打嘴仗,无论如何气势上不能输,她微抬下巴,眨眼道:“你随时可以报复回来,本宫拭目以待,随时奉陪。”


    她总爱以这种争强好胜的模样面对他,像一只炸毛的猫,可她面对章安澜的时候如此柔情万种。他的确应该想办法报复回去,她将他的生活搅乱了,却要潇洒地和别人两情相悦,举案齐眉么?


    哪有这样的道理,他可不是什么活菩萨在世。


    在官场上,他常被人说心狠手辣,不近人情,他对这些评价从不反驳,因为确实如此。许多时候,手段狠辣才能高效行事。


    谢妄盯着她姝丽的小脸,淡淡开口:“这可是殿下自己说的。”


    陆朝朝眨动睫羽,被他这么一句惊了惊,他要怎么报复回来?她不禁有些忐忑,但转念一想,他又不可能把自己抓到刑部大牢里,她可是公主,再怎么样也还有父皇给她兜底。


    给自己定了定神,陆朝朝镇定道:“自然,你尽管放马过来。”


    谢妄收回视线,没再说什么,转身进了观赏亭里。


    陆朝朝看着他的背影,又有些不安,他怎么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到底想干嘛啊?


    她原本见到章安澜的喜悦被冲淡,转而掺杂着许多对谢妄的猜测,好在没多久,马球会开始了。


    令嘉长公主养着的几支马球队伍先进场比赛,算是今日的热身  ,众人皆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观赏。令嘉长公主还特意开设了赌局,押哪支队伍能赢,陆朝朝看着球场上的精彩,注意力渐渐转移,也押了一支她看好的队伍。


    一番你来我往的精彩对决之后,决出了胜负。虽说陆朝朝押的那支队伍最后输了,但这场比赛实在精彩,陆朝朝也不由拍手叫好。


    热场结束之后,令嘉长公主便问在场宾客们有谁愿意上场比赛,赢者有彩头。令嘉长公主喜欢打马球,自然也亲自上场,方才那比的两场勾动了一些喜欢打马球的人的心思,没一会儿就有好些人踊跃参加。陆朝朝自然也跃跃欲试,报了名。


    报名者抽签分作两队,傅宝嘉在另一队。陆朝朝道:“球场无姐妹,宝嘉,我可不会让着你哦。”


    傅宝嘉笑说:“我不需要你让,谁胜谁负还未可知呢。”


    令嘉长公主和陆朝朝分在一队,待上了场,只见姑侄二人配合默契,很快拿下比分,将对方队伍甩远了。陆朝朝骑着马在球场上英姿飒爽,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其中就包括了章安澜。


    陆朝朝发现章安澜在看自己,遂冲他笑了笑。


    她没发现,谢妄的视线也始终落在自己身上。


    谢妄看着她的身影,夺球,挥杆,进球,又与章安澜眉来眼去。他眸色微深,捻动指腹。


    毫不意外的,陆朝朝与令嘉长公主的队伍赢了。


    陆朝朝额上一层薄汗,风荷早就候着,递上干净的帕子,陆朝朝擦拭掉脸上的汗水,又往章安澜的方向看了眼。她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去问问章安澜,他所说的心上人到底是不是自己。


    正忐忑之际,忽地被一道高大的身影拦住去路。


    陆朝朝抬眸,对上谢妄的视线。


    他眸色晦暗不明,紧紧盯着自己。


    陆朝朝柳眉轻蹙,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她身后是令嘉长公主,还有方才一同上场比赛的贵女和贵子们,他们的视线不由落在这两人身上。


    陆朝朝正欲开口,谢妄先一步开了口:“殿下,臣有了你的孩子,殿下须得对臣负责。”


    陆朝朝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鬼话?


    陆朝朝下意识蹙眉反驳:“你疯啦,你是个男人,你怎么可能会有我的孩子?”


    谢妄的声音不小,足够身后那些人也听得清楚明白,这位年轻的权臣说他有了昭阳公主的孩子,让昭阳公主对他负责。


    这消息不亚于往滚烫的油锅里倒一盆得沸水,瞬间激起千层浪花,他们看向二人的眼神顿时发生变化,开始窃窃私语。


    “谢大人和昭阳公主怎的会不清不楚的?”


    “你不知道吗,此前就有传闻说他们二人是一对儿啊。”


    “那不是假的吗?”


    “若是没有一点风声,怎么会传出这等绯闻?”


    “也是哦,我的天哪,这消息也太劲爆了吧。而且怎么听起来像昭阳公主始乱终弃?”


    “可是谢大人是男子,不可能怀孕吧?”


    “……也许谢大人天赋异禀?”


    ……


    谢妄听见了他们的议论,他直视陆朝朝的眼睛道:“殿下只是否认臣是男子,不可能有孕的事,便是承认,殿下的确玷污了臣的清白,此事不假了。”


    陆朝朝:“???”


    现在到底是谁的清白不保啊?


    她也听见了那些人的议论,在他们口中,俨然她已经是一个始乱终弃不负责任的人了。


    她慌乱解释道:“谢妄!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几时玷污你的清白了?”


    她指着谢妄,因为太过激动而脑袋一片空白,甚至都不知道怎么辩解清楚。


    完了完了,谢妄一定是在报复她,他好歹毒的计策!


    这么多人都听见了,一传十十传百,她的名声毁于一旦啊!


    章安澜也在,他不会也听见了吧?


    陆朝朝心里越着急,嘴就越笨:“你……我……不是!我们俩之间分明清清白白。”


    令嘉长公主错愕不已,上前几步到陆朝朝跟前,叹息道:“朝朝,你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她的语气是赞赏的态度,因着她自己便养些面首,对男女之事看得很开,合则聚,不合则散。


    陆朝朝急得跺脚:“不是的,姑母,我没有。”


    她要怎么解释清楚啊!


    他们一行人停在原地不动,又似乎在议论什么,自然引起了更多人的注意。崇光帝也注意到了,还担心是朝朝被人欺负了,当即差林顺去探听情况。


    林顺不多时来报,也很是讶然:“陛下,是昭阳公主与谢大人,谢大人说,他有了昭阳公主的孩子,让昭阳公主必须对他负责。”


    崇光帝闻言,啊了声,疑心是自己听错了。“你说谁?谁怀孕了?缜之?”


    林顺尴尬地点头,他也搞不懂谢大人这话是真是假了,按理说以谢大人的性格,不会扯这种谎话,可他是个男人,从古至今还没听说过有男人能怀孕的呢。


    崇光帝一头雾水,亲自带着人过来了。


    陆朝朝气得发抖,指着谢妄鼻子骂:“好你个谢妄,你阴险歹毒,你居然用这种办法报复我,你!”


    谢妄垂下眉,并不反驳任何,只说:“殿下随便骂,只望殿下出过气,不要抛弃臣,和臣腹中的孩子。”


    陆朝朝气得连骂他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谢妄越是低眉顺眼,众人便越发觉得此事估计是真的,恐怕是昭阳公主始乱终弃,而谢大人一往情深,却惨遭抛弃。毕竟谁都知晓,这位年轻权臣平日里可是高冷淡漠,心狠手辣。除了真的爱,谁又能让他这么心甘情愿地低声下气呢?


    一时间,大家看陆朝朝的眼神愈发怪异。


    陆朝朝快哭了。


    就在这时,她看见了崇光帝的身影,陆朝朝奔向崇光帝诉苦,希望崇光帝为她撑腰:“父皇,你可要为我做主啊,是谢妄在胡说八道,胡言乱语。”


    崇光帝嘴上应着好好好,视线从谢妄身上扫过,“缜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谢妄面向崇光帝,恭敬地行过礼,而后道:“陛下,臣失了清白,不想活了。还请陛下做主。”


    崇光帝面露难色,赶紧安抚道:“别别别,朕定为你做主,莫要说这种寻死觅活的话。”


    他看向自己的宝贝女儿,又看谢妄,一个是自己最疼爱的女儿,一个是自己宠信的臣子,若论亲疏,他当然要站在自己的宝贝女儿这一边。可是依据他对二人性格的了解,他的朝朝自幼被他宠坏了,脾气是有些娇纵的,倒是有可能做得出来这种事。而谢妄呢,他一向不苟言笑,在私事上更是干净得像一张白纸,没道理会用这种事诬陷朝朝。


    崇光帝难以决断,硬着头皮问谢妄:“缜之啊,你,你毕竟是个男人,应当不会有孕吧!”


    谢妄垂下长眸:“是么,或许是臣失了清白,刺激太大,一时有些胡言乱语。只是,殿下玷污了臣的清白一事,臣不曾胡言乱语。春闱放榜当夜,臣在殿下的曦光殿中过了一夜,陛下若是不信,尽可以去问问曦光殿的宫人们,他们皆可为臣作证。”


    他这话半真半假,他的确在曦光殿过了一晚,即便去问,也是真的。但他一个外臣,在昭阳公主的曦光殿过了一夜,还能是因为什么?


    崇光帝又看向朝朝,重重一声叹息。


    陆朝朝意欲辩解,那天晚上谢妄是在她宫里待了一晚,可是她和谢妄之间分明清清白白,什么也没发生。


    “不是的,父皇,事情不是他说的那样,那是事出有因的。”


    崇光帝严肃道:“那就是说,他那天晚上的确在你殿里过了夜?”


    陆朝朝说:“是,但是不是他说的那样啊……”


    崇光帝又是一声叹息,语重心长道:“朝朝,朕当真是把你宠坏了,你怎能


    如此胡闹?朕今日便为你二人赐婚,待挑一个良辰吉日,早日完婚。”


    第30章 第三十章他一早便喜欢你,只是未曾表……


    听见崇光帝的话,陆朝朝更是心急如焚,父皇怎么也帮着谢妄呢,父皇怎么也不信她呢!她怎么嫁给谢妄那种讨厌鬼?她才不要,她有喜欢的人了,她喜欢章安澜,她不喜欢谢妄。


    许是因着方才打过一场酣畅淋漓的马球,陆朝朝只觉得有些喘不上气,她还想开口说些什么时,便觉得脑袋一沉,失去了意识。


    醒过来的时候,陆朝朝已经回到了曦光殿。


    她意识还有些混沌,缓了好几息才记起那些事,又恍然以为是不是自己在做梦。那可真是个噩梦啊。


    风荷在一边守着,见她醒过来松了口气:“殿下,您可算醒了,太医说您是才大动过,又一时太过激动这才晕了过去。”


    风荷将她扶起来,又给她倒了一杯水。


    陆朝朝听见风荷的话猛地站起身:“我晕过去了,在姑母的马球场是不是?父皇给我和谢妄赐婚了是不是?谢妄他说……”


    她似是在问风荷,又似乎是在喃喃自语,重新跌坐在床边,小脸皱作一团。


    她怎么也没想到谢妄会用这种方式报复自己,太卑鄙了,他简直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可是她不想嫁给谢妄,陆朝朝这般想着,又站起身道:“父皇呢?我要见父皇?我要求他收回成命。”


    她说罢,便跑出了曦光殿,直奔千福殿。


    崇光帝正在千福殿中处理政事,见陆朝朝冲进来,她活蹦乱跳的,崇光帝松了口气:“看起来朝朝已经没事了,你可把父皇吓死了。”


    陆朝朝抱住崇光帝胳膊,着急道:“我没事,父皇,你别担心。”


    她话音一转,直截了当开口:“父皇,你收回成命吧,我不要嫁给谢妄,我又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我的。”


    崇光帝听她说起这事就有些恼,恼她做事这么没有分寸,“你还说,你也是,你若是不喜欢他,何苦招惹他?”


    他拍了拍陆朝朝的手:“你又怎知道缜之不喜欢你?方才他已然与朕剖白过心迹,他一早便喜欢你,只是未曾表露出来罢了。”


    在陆朝朝晕倒过去的时间里,崇光帝召谢妄谈了许久,毕竟事关朝朝的终生大事,他还是谨慎的。谢妄的回答让崇光帝很是满意,他许下承诺日后必定会好好对朝朝,又说他从前便喜欢朝朝,只是一直藏在心里,至于今日之事,是因朝朝不愿意和他在一起,他失魂落魄,一时情急之下才会如此。


    崇光帝本就看好他,如今见他表露心迹,自然更满意。


    陆朝朝睁大双眼,没想到谢妄竟然坑她坑得这么彻底,这是一点余地都不给她留,也不给自己留啊。


    她慌忙道:“父皇,你别信他的鬼话,他只是在报复我。”


    她将那天夜里的事告诉了崇光帝:“那晚他是在曦光殿,可我和他根本什么都没发生。我本来想把章安澜捉来宫里,问他肯不肯娶我,结果阴差阳错把谢妄弄进了宫。你也知道我和谢妄一直不对付,我就想吓吓他,所以跟他说……让他对我负责。后来我便借此事让谢妄做了许多事,那天谢妄替我挡刀,他便知晓了真相,而后很是生气。”


    “父皇,他压根就不是真心想娶我,他就是想报复我,父皇,你不能把我嫁给他的。”陆朝朝摇晃崇光帝的胳膊。


    崇光帝一时沉默,而后却还是叹气:“朝朝,你孩子气,朕瞧着缜之却不是孩子气的性子,他不会拿这种事玩笑的。朕疼爱你,你也知道,朕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朕希望朕归天后你也能幸福,缜之就是个很合适的人选。”


    贤妃当年便得罪了许多人,贤妃虽死,可那些人却未必不会记恨朝朝。就譬如说明月,也譬如说皇后,皇后母家,太后……


    他在人世时能护住朝朝,他不在人世了呢?


    朝朝性子单纯,定会被人欺负。他挑中谢妄,一则是谢妄的确优秀出色,配得上他的朝朝,二则,谢家百年大族,朝朝若是嫁作谢家妇,谢家自然会庇佑她几分,何况谢妄那孩子虽然性子冷了些,男人的情意也未必长久,可他却是个信守承诺的,日后就算情意不在,也定会好好待朝朝,不会让她受委屈。


    从前崇光帝还在想着如何撮合他们二人,今日出了这档子事,倒是个机会。他心意已决,任陆朝朝怎么说也不会更改了。


    “朝朝,你也这么大了,是个小大人了,不能再任性了。”


    陆朝朝没想到一向疼爱自己的父皇在这件事上会这么坚决,她委屈得哭了,带着哭腔说:“可是我不喜欢谢妄,我喜欢章安澜,我之前以为他说的心上人是别人,原来他说的那个人是我。父皇,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们去过一次河西,在章家,我见过他一面的,他一直记着我。”


    她吸了吸鼻子:“他是章家人,章家也是百年大族,不是吗?您把我嫁给章安澜吧,他也不比谢妄差,您不是也认可他的才能么?”


    崇光帝摇头,语重心长:“朝朝,你年纪还小,许多事看不长远。章安澜固然也好,章家也好,只是不适合你。章家情况复杂,不似谢家那般简单,你若是嫁进章家,有太多事要你应对,以你的性子,决计应付不来。至于章安澜,他是个好孩子,可他太软了些,他未必能护得住你。”


    他摸了摸陆朝朝的脑袋:“以前不管你说什么,父皇都依着你,但只有这件事,你听父皇的话,好不好?”


    陆朝朝垂着脑袋,一个劲掉眼泪,她听明白了,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她要嫁给谢妄这件事没得商量。


    从千福殿回来后,陆朝朝趴在床上大哭了一场,她感觉自己的人生一片灰暗。


    她从来没有哭得这么惨过,揽镜自照的时候都被镜子里的人吓了一跳。


    从前父皇都会帮着她的,可是这回父皇也不肯帮着她了。她所有的底气都来自父皇,没有父皇,她什么也不是,这点道理她还是知道的。所以父皇不改口,她什么办法也没有。


    陆朝朝又气又憋闷,好几天没吃下饭,人都瘦了一圈。风荷看在眼里,为她难受,开解道:“殿下,其实奴婢觉得,嫁给谢大人也不失为一件坏事。谢大人年轻有为,比章大人还厉害呢,谢大人长相也比章大人英俊,说不准你们成婚之后,就合得来了。”


    陆朝朝瞪她一眼:“我要是能跟他合得来,早就合得来了,还能折腾这么多年嘛。我要是嫁给他,以后每一天都会过得不开心的。每天对着一张刻薄的脸,还要听他阴阳怪气的嘲讽,简直都会短命。”


    风荷讪笑:“不会的,陛下不是说了,其实谢大人一直暗中倾慕您。”


    陆朝朝枕着自己胳膊嘟囔:“那种鬼话你也信,不用想就知道是编的,就跟他说他有我的孩子一样离谱。你看他哪点像暗中倾慕我?”


    风荷还真说不上来,她本来也是为了宽慰陆朝朝说的。


    陆朝朝忽地一拍桌子道:“不行,我绝对不能嫁给谢妄,我去找父皇闹,一哭二闹三上吊,父皇疼我,总归会心软的。”


    她心里定下主意,就决定去找崇光帝闹。


    只是这回还未进千福殿,先听见了崇光帝的咳嗽,似乎是御医在边上。


    “陛下安心,陛下只是近来忧思过度,并无大碍。”


    崇光帝又一阵剧烈咳嗽后才说话:“朕的身体朕自己心里清楚,你下去吧。”


    陆朝朝脚步一顿,忽然有些心里发堵。


    父皇年纪大了,这几年他头上的白发都多了好多,父皇一直疼爱她,她怎么忍心还折腾父皇?


    陆朝朝耷拉下脸,悄无声息离开了千福殿,回了曦光殿。


    不就是嫁给谢妄嘛,有什么大不了的,从古至今,公主休夫的例子又不是没有。大不了,她就忍两年,然后把谢妄踹了。


    至于章安澜,她也不知道章安澜能不能等她两年,不能就算了。比起


    嫁给谢妄这件事带给她的悲伤,不能嫁给章安澜反而显得没那么伤心。


    再说了,就算不能休夫,还能丧夫呢。她看谢妄也不像是长寿的,说不定过两年他就死了,她就可以像令嘉姑母一样自由快乐了。


    陆朝朝勉强把自己哄好了,认命地接受了她要嫁给谢妄这件事。


    崇光帝赐婚的圣旨当天便拟好,送到了谢家。这件事也在圣旨送到谢家的当天,便已经人尽皆知。


    这几日街头巷尾议论的都是这件事,都在说原来以前那传闻竟然是真的。


    因着当时谢妄的话,现在大家都以为二人已经不清不白了,崇光帝也怕迟则生变,便挑了一个最近的良辰吉日,就定在两个月后,六月十八。


    两个月固然在时间上略显仓促,不过崇光帝对昭阳公主的婚事格外上心,大度地动用了自己的私库让礼部放心去办,加之谢家亦自觉地出了不少力,一切还是进行得很顺利。


    两个月的时间显然来不及修建一座公主府,崇光帝的意思是让陆朝朝出嫁后先住在谢家,待公主府修成,再与驸马一起搬去公主府。公主府就建在谢府隔壁,如此方便往来。


    陆朝朝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要嫁给谢妄,再次无精打采起来,她虽然勉强把自己哄好了,但还是很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更惨的是,太后听说了这事,原本很不满这桩婚事,去找过崇光帝,话里话外都是她配不上谢妄。陆朝朝还欣喜过,以为父皇要为此改变主意了,结果也没有,太后还是接受了这桩婚事,却说陆朝朝性子顽劣,既然如今马上成婚,这段时间便不要出宫,好生待在宫里待嫁。所以她连出宫的自由都失去了,每日里只能待在宫里等着礼部那些人过来询问她对婚仪的意见。


    她哪有什么意见,她最大的意见就是取消这场婚事!


    可是这毕竟是她自己的大婚,礼部那些老头子的眼光又差得很,她若是自己敷衍,她都不敢想他们能弄出一个多难看的婚典出来。何况窝在宫里也无聊,挑挑礼部送来的意见,还能打发时间,陆朝朝渐渐从中得了些趣。


    从十三四岁起,她当然也想象过自己日后成婚会是什么样子,倘若忽略不尽人意的驸马,其实这场大婚也还不错。一切都是按着她的心意来的,婚服、凤冠、还有许多的细节,都是她自己挑的,她还挺满意的。


    唯一不满意的,就是驸马。


    驸马不是她自己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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