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郑黑月
被一头驴送回家,实在是一个很新奇的体验。
天已经黑下来了,但在这个年代的手电筒质量很不错,光线明亮雪白,宛如一簇直直的白线,挂在好事的脖子上,一晃一晃地把前面的路照得雪白。
村道上的雪已经被白天来往的村民踩实了,小驴的蹄子硬,踩在上面发出哒哒哒的响声。
韩珍珍看见好事的灰耳朵在起伏的步子中
一动一动。
好事急着回去睡觉。
家驴们谁懂啊,火都升起来了,小屋里暖烘烘的,食槽里有大豆干草和白菜叶子,宋软今天还给它加了胡萝卜当小零食,但是现在,它得出来送人!
小驴的鼻响打得震天响。
韩珍珍毕竟只是个人类,走不过有四条腿还急匆匆的小驴,学着宋软的样子开口唤了一声:“好事,走慢一点。”
好事的耳朵纹丝不动,装作一副没听懂的样子,小蹄子踩得踢踢打打。
你叫我走慢一遍我就走慢一点,送你回去要求还这么多,你当你是谁……
“给你吃糖。”
好事的步子一顿,见韩珍珍从怀里摸出一个小方块——它记得这个东西,甜滋滋的味道可好了!
它的步子下意识就停了下来。
好的呢珍珍姐姐。
韩珍珍的眼睛弯起来,将手中的糖塞到好事嘴里,摸了摸它软乎乎的头。
“真可爱。”
好事还是挺靠谱的,一直把韩珍珍送到了知青点门口,才扬着小蹄子哒哒哒地往回走,脖子上挂着的那一束白光一晃一晃的,渐渐消失在黑暗的拐弯处。
韩珍珍脸上挂着姨母笑,一直等到一点也看不见小驴的影子了,这才心满意足地推开知青点的大门。
一进门闻到一股子还没散去的烤红薯的味道扑面而来——应该是他们的晚饭。
知青点人多,消耗的也多,各方面都得计划地省着来,尤其是这种还得用一整个冬天的柴火。
反正现在是冬天没什么活儿要干,又几乎一天到晚在炕上不挪窝,所以干脆晚上就不开火,用炕底下的炕洞烀两个地瓜或者土豆当晚饭,又省粮食又省柴火。
不过地瓜吃多了烧心,韩珍珍一般还会配一点糕点之类的一起吃。
其他人正在炕上像抱窝的鸡一样缩着,见她回来咕哝着动弹两下,当做打招呼。
田慧妮看见她两手空空地回来,眼睛一闪,一脸关心地问:“珍珍回来了?”
韩珍珍嗯了一声,脱了手套回到炕上。
她当时和宋软一起瓜分了炕里间,后来宋软搬出去了几乎相当于一个人住独屋,不过可惜后来来了个郑秋月,又变成了双人间。
不过因为她和宋软走得近,郑秋月也不咋待见她,于是两人拼了条床单挂在中间——这倒是彼此看不顺眼的两人唯一的默契了。
这样一划开,倒也又能算单人间了,还算舒坦。
田慧妮又说:“你之前出去的时候说不用做你的饭,所以我就没给你烀。”
韩珍珍吃得饱饱的,也吃不下了,于是又应了一声。
她把衣服上的雪抖掉,上了炕。
虽然一路上的北风已经把味道都吹得差不多了,但烟火味霸道的很,尤其是肉的香味附着得更是持久,离得近了,还是能闻见一点。
她边上的郑秋月就隐隐约约闻见了,想着晚上索然无味的烀地瓜,心头不爽,阴阳怪气地说:“人家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看得上你那两口红薯啊?”
韩珍珍可不是好欺负的,她抖抖索索上了炕,整个人长呼了一口气:“一天天的就盯着别人碗里看,眼珠子都要看绿了,哈喇子都要流地上了,一股子酸味。”
向红英这段时间天天猫冬把精力猫回来了,一听有战斗,立马积极地加入进来。
“郑同志,这我就要批评你了,我们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你怎么可以因为嫉妒同伴说出这样的话呢?多不利于团结!”
“哈?”郑秋月就像个被踩了尾巴的猫,“谁嫉妒她了?谁嫉妒她了?她能吃个什么玩意儿也配叫我嫉妒?笑死我了,几块肉罢了,以前摆我面前我都不惜的吃!”
向红英战斗精神更高了,她严肃地说:“厉行节约、反对浪费是勤俭建国的方针,郑同志,你这样的做法是不对的。”
郑秋月脸上一片青黑。
向红英也下乡了一段时间了,经过生活的磨炼已经稍微能看懂一点眼色了——虽然不多——见她面上不好,想了想安慰道:
“但是我看你今天把地瓜都吃完了,没有浪费粮食,说明你还是在进步的,还是个好同志。”
还不如不补呢,郑秋月的脸已经变成了郑黑月了。
韩珍珍在一边嘎吱嘎吱地笑。
郑秋月正一肚子火呢,偏向红英太“语录”了不好反驳,立马调转枪口,怒目圆睁地看着看着韩珍珍。
“韩珍珍你笑什么!自己在外面跑了一天,也不说捡点柴回来,真会就只想着玩儿!”
韩珍珍又不是个软柿子,哪儿能被她欺负,瞬间顶了回去:“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啊?”
她冷笑一声:“每次轮到我柴火的时候,我带回来的柴火那可是满满当当……”
——至于有没有虎头小分队的帮那暂时不说,反正是她带回来的!
“你呢?”韩珍珍气势很足,用手指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配上鬼迷日眼的表情嘲讽道,“你每次都只带回来这么一点!还好意思说我打柴不积极?真是屁股上吊块镜子,只照得到别人找不到自己!”
“而且你是秋收后才下乡的,比我晚了一两个月呢,我比你多捡了这久的柴,你但凡有点羞耻心,就该自己多捡点柴来弥补大家,而不是盯着我说三道四,毕竟我可比你好多了!”
“占便宜的还这么理直气壮,我今儿才算是开眼了。”
韩珍珍扯着嗓子阴阳怪气。
郑秋月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你你你”了半天没说出个完整话来想寻求别人帮助,偏偏其他人也觉得韩珍珍说的对,均是不赞同地看着她。
最先开口的田慧妮虽然没取得自己想要的结果,但她正好也厌烦郑秋月这个老缠着均哥的小贱人,抱着能坑一个是一个想法乐得看戏。
罗招娣阴沉沉地抬头,看着郑秋月:“你明天去捡柴火,就你捡的柴火最少,我们冬天会冻死的。”
郑秋月没想到最后自己反倒成了众矢之的,气得嘴皮子直颤,猛地穿上鞋子,直接就出去了。
门被重重地关上。
接着,从门口传来她带哭腔的声音:“顾均哥!!”
田慧妮面上一顿,这小贱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大晚上的找男人,有没有点羞耻心!
她从炕上下来,穿着鞋子追出了门。
不一会儿,门口传来她温柔体贴的声音:“秋月,都这么晚了,就别打扰男同志休息了,你要是实在觉得捡柴火累,明天我陪你去捡好吧。”
顾均的声音终于传过来:“郑秋月,你能不能像慧妮一样懂一点事!大家都已经下乡了,你还这么怕苦怕累的,没有人会一直给你收拾烂摊子!”
郑秋月的声音尖利:“田慧妮,你少在这里装模做样,用得着你装好人!”
田慧妮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受伤:“秋月,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呢……”
韩珍珍往边上一看,发现炕上的其他人都齐刷刷地抬着头冲着这门口侧耳听,像一群嗷嗷待哺的小鹅崽子,伸长着脖子那叫一个整整齐齐。
她也默默地凑了过去。
第112章
二合一她脱我裤子!女流氓!!……
这也是他们知青点常见剧目了。
郑秋月和田慧妮和顾均的三角恋,虽然不像东风大队本土新闻那样炸裂夺人眼球,但在她们无聊的生活中也是一点点乐子啊。
——当然,这几个主人公明面上可不会承认,他们管这叫“纯洁的同志情谊”。
但是就这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朝夕相处,能瞒过谁啊!
大家又不是瞎子傻子。
但叫韩珍珍说,她是一点也没看出来顾均哪里有什么魔力,值得叫郑秋月和田慧妮斗成这样的乌鸡眼。
外面俩乌鸡眼的战争已经斗成了白热化。
听着田慧妮的装言装语,郑秋月肺都要气炸了。
这是什么人啊,怎么能不要脸到这样的地步,就她是好人呗!
她瞪着眼睛,高声叫到:“我怎么想你,你干的什么事我就怎么想你!就你会装好人,刚才在屋里面不说,现在在顾均哥面前叫得吱哇的,你是**变得吧,这么会跳!”
田慧妮小声却叫所有人都听见地说:“秋月,现在是不能封建迷信的。”
顾均脸色一变,再看向郑秋月的神色多了几分真正的冷凝:“郑秋月,都和你说过多少次了?”
被心上人这样当众斥责,郑秋月当即就绷不住了,只是强撑着说:“我就这么一说,是她大惊小怪揪帽子!”
田慧妮一副伤了心的姿态,小嘴微张又合上,再看向顾均的时候,脸上一片的委屈: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现在只在我们知青点里面,秋月这样说也就算了,大家都是知道她性子的,不会和她计较。但要是在外面,在大街上,叫一些不知道或者心思不好的人听了,秋月也是会吃苦头的啊。”
“我是想着,即使是私下里也要注意,不要让秋月养成这个坏习惯,万一以后没留神说走口了,我们只是同院的舍友不一定受牵连,但她一个女孩子,肯定会吃亏的呀。”
顾均的脸色微微地变了。
他和郑秋月可不止同个知青点舍友那样简单,他们毕竟从小一个一起大院长大的,家里的长辈往来密切,要是真的有人想拿郑秋月当把柄,他多少也是会受到影响的。
这下子,他心里认真起来了,再看郑秋月,也不自觉带了些厌烦。
以前怎么没发现,郑秋月这么爱闹事,嘴上又还没个把门的呢!
他严肃了声音,沉声道:“郑秋月,你能不能不要一天上蹿下跳地闹事,有没有点女孩子的样子!你学学慧妮同志。”
听听听听,慧妮同志。
一排长脖子大鹅一样紧紧贴在墙壁上的女知青们相互挤眉弄眼。
向红英就跟那触发关键词的NPC似的,高扬着浓眉就要冲出去演讲语录让郑秋月“回归正途”。
韩珍珍可不想这还没完结的大戏被她搅和了,伸手把她一拉:“人家都已经说了这个问题了,你干嘛还冲上去再说一遍?”
向红英想了一会儿,没被说服,又要继续往外冲,另一个女知青胡艳也把她拉住:
“反正一会儿郑秋月得回来,你到时候再和她好好讲道理不就行了,现在人家还有其他的事呢,也不能全身心接受你的教育啊。”
向红英被说服了。
她收回跃跃欲试的脚,连墙角都不偷听了,绷着一张脸到坐到另一边去了,看上去是要打腹稿。
你别说,向红英这个人虽然烦了一点,但是真和她名字一样红啊。
——而且看她烦别人,还是很有乐趣的。
韩珍珍在心中啧啧啧点评,然后贴得离墙角更近了一些,整个人就像是被一鞋底子拍扁了粘在墙上的蟑螂,连头发丝都是扒上去了。
她又嫌不够,跃跃欲试地试图在窗户纸抠个洞出来。
才伸出手,罗招娣像是脑袋后面长眼睛了一样悄无声息地转过来:“不能动,漏风,再补要钱。”
韩珍珍讪讪地收回手,钻到木门后头从门缝里面偷摸着看。
你别说,这看的就是比干听的清楚得劲。
门口的气氛更激化了。
顾均说完“和慧妮同志学”的那句话后,田慧妮的嘴角微微翘了一下,整个人像是不好意思似地低下了头。
“啊,也不能这么说,秋月是被爸妈宠大的,虽然长大了,但内心还是个孩子呢,不像我……”她幽幽地叹了口气,黛眉微蹙,却是欲言又止,“我还挺羡慕她可以这样呢。”
一副很让人心疼的风中摇曳但坚强的小白花模样。
这段时间冬闲不下地,再加上她有意地注意保养,脸上的皮肤白回来许多,能当女主也不会是个丑的,一下就吸引了顾均的目光。
郑秋月那是半点都没被吸引到,不仅如此,看见顾均有些发直的目光,她肺都快气炸了。
听听这老不要脸的贱人的做作话,就跟老母猪带胸罩一样,一套一套又一套!
再看着田慧妮那张装模做样的脸,更是恨不得一爪子抓上去。
这个贱人,这贱人!要她装模作样在顾均哥面前放这个狗屁!
郑秋月恨得咬牙切齿,眼睛里都快呲出火星子来了。
心中愤懑,脸上当然会不自觉地带出来。
顾均看着一脸扭曲的郑秋月,眉心深深地蹙起:“郑秋月,慧妮同志也是为你好,你不听就算了,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郑秋月脸上的神情一僵,被心上人这样当众和情敌对比嫌弃,边上那个情敌在看好戏,那个怒气一下子就直冲脑门——她本身也不是多理智的人。
看到田慧妮嘴边那一抹若有若无的笑,郑秋月终于绷不住了,吱嗷一声朝着这个死装女猛地扑了过去。
田慧妮早有准备,早在她有所动作的那一瞬间便像是受惊一样往边上一躲,正好撞到顾均的怀里。
她嘤咛一声,像是被火烫了似的从顾均怀里猛地跳出来,小小地两步走开到一边,脸都红了。
毕竟现在还是个最起码明面上风气保守的年代,顾均也有些不好意思,但看着田慧妮像个受惊的小兔子的样子,他反而又像是掌握了主导权似地,自在起来了。
“慧妮……”
他柔声道。
田慧妮心中波澜不惊——这才哪到哪点毛毛雨,她上辈子重生之前都是个老太太了,什么花活没见过?
但她当了那么多年的娇贵太太,正经在社会上打拼的能力消磨得一干二净,但是怎么和男人弄好关系,怎么处理掉外面那些狂风浪蝶不要脸的小妖精,还是颇有心得的。
嗯,这叫术业有专攻。
就比如说这种事情啊,尤其还是在两个人还朦朦胧胧的阶段,你不能表现得比男人还懂,那是要出问题的。
于是她憋着一口气不喘,不仅脸红了,这会儿都红到耳朵了。
“哎呀我的妈!”
韩珍珍看得大牙都龇出来望风了,习惯性转过头去要和宋软分享,想起宋软不住知青点,懊悔地拍了一下大腿。
这边两人情意绵绵,扑了一个空的郑秋月刹不住车,跟导弹一样朝着田慧妮闪开的方向冲了过去——正好是男知青宿舍的那扇门。
顾均是被匆匆被叫出来的,后面的门只是稍稍虚掩着带上,郑秋月这一撞,就跟那坦克撞栅栏似的,轰隆一下畅通无阻地就直接杀进了男生宿舍。
正靠近睡觉的点,又没有什么其他的娱乐活动,男知青们早不早地就脱了衣服躺在了炕上。
现在虽然已经下了几场雪,但毕竟还没到最冷的时候,底下还烧着暖呼呼的炕,不少自诩“火力壮”的男知青喜欢光着膀子睡觉。
一个个脱得跟去了毛的农村溜达鸡似的,躺着四仰八叉的地唠嗑,眼见着郑秋月就那么扑了进来,吓得就跟受惊的小媳妇一样尖叫起来。
找衣服的找衣服,套裤子的套裤子,有的在一片慌乱中实在是摸不到了,跟个紫菜包饭一样卷起下面的褥子一
滚到墙边,十分警惕地看着门口晕头转向的郑秋月。
林信平愤怒地把头从毛衣口子里探出来,脸上的眼镜都被挤歪了,跟个炸毛的鸡毛掸子一样怒气冲天:“郑秋月,你干什么你,这是男生宿舍!”
郑秋月情敌情敌没打到,反倒把自己撞了个晕头转向,正窝火呢又被林信平以这样质问语气地斥,正好撞上了发泄口:
“怎么了,就你这瘦精干巴没二两肉的身材,是觉得我会看上你怎么的?蛤,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林信平气得脸都红了,像个大虾一样弓着腰就要从炕上跳下来:“你说什么!你别以为你是个女人我就不敢打你!”
“哟哟哟,”郑秋月掀起嘴皮大开嘲讽,“可是你看上去只敢和女人打架啊!”
这话说得委实戳心窝子,林信平气得眼镜都在抖,哆嗦着上来要打人。
郑秋月好歹也是大院出身,耳闻目染也知道几招,那是一点也不怕。
插着个腰虎视眈眈地看着林信平:“你来,你来!你当我是王杏儿那个傻子,叫你三言两语哄得晕头转向找不着北?看你这小白脸子戴个小眼珠子没按好心眼子的样,我呸!”
林信平气得眼镜腿都滑了一边下来,匆匆忙忙地扶上去,忍无可忍地吼道:“这叫眼镜!你才带个小眼珠子!”
不等郑秋月反驳,他冷笑一声:“是是是,你多聪明啊,还不是跟个苍蝇似的围着顾同志转?没看人家都不惜得搭理你!”
“也是,就你这样又不温柔又不体贴,脾气像三蹦子长得像二驴子的,长了眼睛的男的都不会要你!”
他是能看出来郑秋月和田慧妮之间的龃龉的,虽然也看不上田慧妮,但故意说道:“我要是顾均,我也选田同志,人家又明事理又多大方的,何必和你这样个苍蝇叽叽吾吾!”
俗话说骂人不揭短,林信平却是猛踹瘸子那条好腿,郑秋月的火腾得一下瞬间冒出来了,赤红着眼睛朝炕上扑了过去:“我杀了你!!!”
炕上的其他男知青们下意识一窝蜂地散开,林信平独自应战。
他虽然长着个文弱书生样,但毕竟是个男人,又下乡这么久经过农活的锻炼,也还是有点力气在身上的,又还占据了炕上这种居高临下的位置,几乎和郑秋月打了个六四开,嗯,他六。
郑秋月本身就窝着火呢,结果一打一个被压制,心头那个憋屈更是不用说。
人一急,就想出奇招,怪招,邪招。
之前不是说过嘛,林信平能占上风,还有一点站在炕上居高临下的地形优势在的。
但同样因为居高临下,他的两条腿在郑秋月的身前够手的位置。而他因为光膀子睡觉,刚才只是匆匆给自己身上套了件毛衣,下头还只是条大裤衩就迎战了,都还没来得及穿有裤带的外裤。
郑秋月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努力腾出一只手,对着面前的大裤衩就是哗啦往下一跨!
“啊啊啊!!耍流氓啊!!!!”
一片寂静的夜里,一声凄厉的尖叫响彻云霄,瞬间把沉睡的村庄叫醒了。
拿了匣子里两根金条托人从黑市换了一辆几乎全新的二手自行车、正趁着天黑偷偷摸摸往家里骑的赵为军一个呲溜车轮打滑,整个人连人带车地栽到了沟里去。
“卧槽!”他像个倒插的萝卜似的直地插||进了雪堆里,一个透心凉心飞扬,“啥啊这是。”
大鹅该该该,鸭子嘎嘎嘎,黄狗汪汪汪,公鸡喔喔喔,那叫一个热闹。
睡得雷打不动的大队长又又双叒叕被自家媳妇踹到地上的时候,整个人都是一种习以为常的平静。
他平静地爬起来,沧桑地坐在地上,麻木地说:“媳妇啊,下次再有这种事,你直接叫我就好了。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可经不起几次摔啊。”
——他都默认会有“下一次”了。
这,就是对他们大队的自信!
这,就是对他们大队卧龙凤雏们的信任!
大队长媳妇讪讪地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把踹人的脚往被子里缩了缩。
你别说,这踹人,还挺爽的。
当然,这话不能直接对自家老头子说,不利于夫妻关系和谐。
大队长媳妇一脸正经地说:“你快去看看吧,我听着声儿像是从知青点那个方向传过来的。”
大队长已经淡然了,他就跟那二月份的迎春花似的——想开了:“哦,来我们这久了,入乡随俗。”
大队长媳妇:“……”
“你怎么说话的。”她没好气地推了大队长一把,“衣服多穿一点,现在外面冷的很。”
呵,再冷,也没有他的心冷!
大队长冷漠地给自己穿好衣服带好帽子,提着马灯就出了门。
一出门,就被北风吹了个正着,整个人冷得连抖两下,嘶嘶地打了个寒颤。
确实冷。
一边也听见动静似乎是从知青点传来、还隐隐约约有点耳熟的王杏儿也跟着出了门。
“爹,我陪你去。”她说。
这就是小棉袄啊!
大队长感动得一塌糊涂,只觉得冰冰凉的心都回暖了些。
回不了一点。
林信平心死如灰。
他裹着被子,整个人就跟那被玷污了的小媳妇一样,呜呜呜呜的羞愤欲死。
郑秋月这个挨千刀的狗东西,她不是个女人啊,打不过就打不过,她上来直接扒拉老爷们的裤子啊!!!
而且他只穿了一件大裤衩,里面挂着空档呢,郑秋月这么淋漓尽致地一扒拉,他,他,他……呜呜呜!
而且因为他和郑秋月打架,隔壁的女知青们也围过来看热闹,众目睽睽,众目睽睽啊!
他都不敢再回忆!他也是清清白白的黄花大小伙子啊!
林信平的心理受到了极大的创伤。
整个知青点都是安静的,不仅外头看热闹的女知青,连同屋的男知青都被这离谱的一幕震住了,一个个僵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这能说什么呢?
没关系的,都是大老爷们,看了就看了……呃。
这要是换了他们,当众被一个女人,边上还有不少女知青围观的情况下被扒了裤子,他们也难受啊。
想了想,知青点负责人刘永强上来拍了拍林信平肩膀:“兄弟。”
然后沉默了。
林信平:呜呜呜呜呜!!
郑秋月也好不到哪里去。
毕竟两个人当时是面对面对打的,尤其是林信平又还站在炕上比她高了一截,她那裤子一跨,收到冲击最大的其实是她啊!
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啊!!
郑秋月两眼发愣地坐在小马扎上,“哇”得一声一阵干呕。
——她也是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啊,她也是第一看见这么腌臜物啊!
这一声干呕,就像一声号角,瞬间把林信平从悲愤中唤醒了。
他红着眼眶,一下子猛扑过来:“你还好意思作这个表情?我打死你!”
“我打死你!”他悲愤地猛扑过来,要和郑秋月拼命。
郑秋月也被恶心地够呛,下意识抄起屁股下的小马扎迎面就是哐当一下。
林信平勉勉强强地偏开头,但到底是正对着冲上来的,耳朵边被狠狠地带了一下,肩膀也被结结实实砸了个正着。
他像一只飞到一半撞到铁丝网的鸟,哐叽一下落了下来。
躲在门口看着郑秋月大杀四方的韩珍珍猛拍大腿,精彩,真精彩啊!
怎么她的猹友软姐不在啊!!
她眯着眼悄咪咪记着两人的动作,打算明天一比一还原模仿给宋软看。
“怎么个事怎么个事?”
提着马灯的大队长终于匆匆赶来,连带着后面一群看热闹的村民,那叫一个探头探脑人头攒动。
“大晚上的你们干什么呢!”他斥责道。
知青点沉默了一瞬,大家相互交错着眼神——这事,实在是不好说啊。
林信平被悲愤冲昏了头脑,一见着能主事的的大队长来,
就跟看着青天大老爷了一样,嗷嗷叫着嚎出声。
“大队长,大队长你可得替我做主啊——”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悲愤地指着气焰嚣张的郑秋月:“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对我耍流氓啊!!!”
“什么?!”
大队长还没出声,身后的村民们先他一步齐齐地惊呼出声。
“什么?我滴个天老爷,我是一次听说有女流氓啊。”
被众人以怪异目光齐刷刷盯着的郑秋月绷不住,怒声道:“我没有!是他和我打架,我一个不小心把他的裤子扒下来了,又不是故意的!谁看得上他啊!”
“他一个大老爷们,就穿个裤衩就和我打架,有点误伤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谁叫他穿这么少的?他自己不检点!”
“而且,他一个男人和我一个女孩子打架,说来说去也是他不对!”
郑秋月当然不肯叫这大帽子扣在自己头上——女流氓多难听啊!
“大队长,大队长你听听!”林信平愈加悲愤,“我都这样了,她还说我不检点!”
两个人吵成了一坨稀烂的地瓜,大队长听得脑袋疼,顺手打算点一个旁观者问话。
“我我我我我!”
韩珍珍主动举手,毛遂自荐,态度积极地把刚才的事和大队长学了一遍。
大队长听来听去也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也不知道这些知青娃娃怎么就闹成了这样,也许是年轻气盛有精力吧。
但他年纪大了没精力,他快点回去睡觉,遂打算各打五十大板地和稀泥。
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一道影子从他身后窜出去了:“林知青,林知青你怎么样?你耳朵流血了!”
身影很熟悉,声音也很熟悉,大队长心感不好地慢慢扭回头,果然看见原本说陪自己来的小闺女王杏儿不见了踪影。
再一看,他的小棉袄裹到别人身边去了。
大队长:“……”
大队长:“???”
第113章
两蛋男
大队长原本是想来调节知青点矛盾的,但是他现在觉得需要调节的是他自己。
偏偏他的小棉袄一点都没察觉到老父亲的心潮起伏,一叠声地急促闻着那个该死的林信平:“林同志,林同志你怎么样?”
林信平刚大受打击,一转眼看到王杏儿一脸关切地看着他,差点汪得一声哭出来。
但他凭借着自己的毅力生生忍住了,他坚强地宛如一朵小白花,还反过头来安慰王杏儿:“我没事的,杏儿同志,这么冷的天你怎么来了?”
杏!儿!同!志!
这四个字就像四道惊雷,道道精准地劈在大队长头上。
好哇好哇,他就说这个小白脸子没安好心眼子,杏儿同志也是他能叫的?叫王同志这三个字是烫嘴吗?
大队长看他这个装里装气的样子就眼睛疼,恨不得两嘴巴子把林信平的嘴巴打歪。
还小白花?他刀呢?他要把竖着把这装模作样的狗尾巴草劈开。
但是王杏儿一点也不觉得林信平做作,他这样坚强、自己受伤还不忘关心她的姿态深深地拿捏住了她。
“我听见声音是从知青点传来的,能不过来看看吗?哎呀,你流血了!”
她注意到林信平耳朵上被凳子带的那一道红痕,很是心疼:“怎么样,要不要去卫生所看看?”
大队长终于憋不住了,冷笑一声:“他能怎么样,屁大点伤有什么好看的,再晚一点就愈合了!”
王杏儿不赞同地会看着老父亲:“爹,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林知青是大城市来的知青,不像我们这样皮糙肉厚。”
大队长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谁皮糙肉厚?谁皮糙肉厚?
怎么的,林信平身娇肉贵读书人,他们就一个个就是刀枪不入野猪精了?
大队长可一点也不想要一个知青当女婿,这些个知青啊,干活干活不行,事儿事儿还挺多,一个大男人,和小姑娘打架,还叫嚷着被小姑娘耍流氓了,传出去都叫人笑!
大队长扫了一眼至少看上去瘦瘦小小的郑秋月,对林信平印象更加不好了。
在东北,和女人打架的男人是分外叫人看不起的,还就为这么点事,更是!
他沉沉着嗓音,绷着脸一张脸想快刀斩乱麻:“就这么点事,大晚上的至于这么大惊小怪的闹吗?还耍流氓都喊出来了。”
听见了吗老闺女,这男的被人耍流氓了,不能要!!!
奈何王杏儿是一点没察觉到,她还心疼上了,对着郑秋月怒目圆睁:“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她气势汹汹地看着郑秋月。
郑秋月不服:“要不这个死男人多嘴多舌像个鸡婆,我会和他吵起来?他一个大男人和我一个姑娘家吵起来不说,还试图上手,打起来吃点亏就这样鸡哇乱叫,到底是谁有毛病啊?”
——反正她就是不承认自己有错。
原本这个嚣张的态度应该叫来调和事的大队长不喜的,但他此刻一声不吭,甚至想让郑秋月再多说一点,好好败坏败坏林信平的形象。
再说,他其实还挺认可郑秋月这番理论的。
不仅他认可,他后面的乡亲们也挺认可的。
一个大老爷们,和叫姑娘较劲,丢份;较劲没较过还喊边上的人来评理,更丢份。
王杏儿“呃”了一下,也隐隐约约有点被说动。
林信平一看王杏儿有点被说服的趋势,立马站出来:“现在说的是你耍流氓的问题!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大小伙子,叫你这样……我还怎么见人?”
他看了一眼王杏儿,叫道:“我可不是那种随便的人,我是要把一切都留给我来对象的!”
他好一副三贞九烈的样子不知道向谁表忠心。
郑秋月真心实意:“那你未来对象可真惨。”
王杏儿耳朵一动,目光默默地转向郑秋月。
林信平气得脸红脖子粗,咆哮到:“郑秋月,你什么意思!”
“对啊对啊,什么意思?”
“大家都不是外人,乡里乡亲的,说说呗说说呗。”
正在大队长身后的乡亲们一个个眼珠子亮得像是半夜看到鸡的黄鼠狼,兴奋不已且目光炯炯地看着郑秋月。
顾均也顾不得和田慧妮情愫暗长了,听着话题愈拉愈那啥,不得不站出来喝住郑秋月。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也不能一点都不管。
田慧妮看着注意力又被郑秋月吸引过去的顾均,眸中闪过一丝暗色。
顾均浑然不觉,他皱着眉看向林信平,努力想平场子:“这次确实是秋月的不对,但细究起来也不能完全怪她……”
“对对对,不能完全怪她,还得怪你!”
丢人丢到全村面前的林信平野顾不上什么面子功夫不面子功夫的,红着眼大杀四方:“要不是你拉着一个钓一个脚踩两条船把这疯女人逼变态了,我也不会吃这苦头!”
顾均一没留神,就发现锅朝着自己方向飞来了,当场变了脸色——这年头,作风问题可不是小事啊。
他严肃着脸:“我就把秋月当作妹妹一样,绝对没有其他意思。”
林信平像是抓到了他话里的小辫子,咄咄逼人:“哦,也就是说,你喜欢的是田慧妮同志了?”
——他看上去一定要把这滩子水搅混了。
脏,大家都脏,他就不明显了!
顾均的话一下子噎到嗓子里,田慧妮似也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
原本趾高气昂死不悔改站在一边的郑秋月吱嗷一声,猛地朝田慧妮扑了过去:“我打死你这个狐狸精!”
田慧妮目光一闪,嘤嘤嘤地往地下一蹲,从过来的郑秋月刹不住车又被这样大的一坨障碍物一绊,整个人飞扑了出去。
一爪子结结实实地抓到了顾均的脸上,给他抓了几道血淋淋的金花纹。
顾均倒吸了一口凉气,田慧妮又嘤嘤嘤地起身指责:“秋月,顾大哥都多说了把你当妹妹了,你怎么能这样啊!”
郑秋月原还有点伤了心上人的愧疚,被她这么以女主人姿态地一激,瞬间又红了眼,舞着爪子要挠死她。
“行了!”
大队长呵斥到:“还不把他们拉开!”
乡亲们还是挺听大队长的的话,上去将几人分开了。
只是在过程中,再看看林信平,又看看郑秋月,再看看顾均和田慧妮。
哟哟哟,你说说这,原来知青点也不和他们相比也是不遑多让的热闹啊。
要不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呢。
他们挺挺胸脯,看上去还挺骄傲呢。
最后又若有若无地看了一眼还在林信平边上的王杏儿,再悄悄、悄悄地看了一眼面如黑水的的大队长。
啧啧啧啧啧。
大队长被众人的视线扫得受不住,对着王杏儿怒喝一声:“你给我回来!”
他
是第一次对这个从小也算娇养到大的小闺女用这样严厉的语气。
见自己爹真的认真了,王杏儿不情不愿地回到大队长身边去。
大队长真的一点也不想在这里呆了,快刀斩乱麻地想赶紧弄完赶紧走:“都是朝夕相处的同伴,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们相互道个歉也过去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向周围的人解释道:“我这个小闺女,就是心疼我大晚上还要处理这么多事,想帮我快点解决了好回去休息,但是毕竟年纪小,没经验又急了,这才处理不当。”
王杏儿张嘴想说什么,大队长眼睛一瞪,把她的话都瞪回去了。
父女俩的眉眼官司虽然不明显,但这两人可是人群中的焦点啊,大家伙七成注意都在他们身上呢,当下也看了个七七八八,相互挤眉弄眼的。
——这话你信不?
——嘿嘿嘿嘿。
作为天天给这群卧龙凤雏收拾烂摊子的大家长,他们一撅屁股,大队长就能知道他们想拉什么样的屎。
见他们的样子,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但他强忍住了。
——不管他们私下里怎么议论,但是这明面上的遮掩布,他还是得盖严实了!
他是真的不想要林信平当自己的女婿啊。
他瞪着一双死鱼眼,目光沉沉地瞪着跳着脚林信平,越看越心烦。
——他闺女这是什么眼神啊?!是不是读书读多了把眼睛读坏了,下次吃鸡的时候得把鸡眼睛全留给她!
“然后呢然后呢?”
宋软兴致勃勃地问。
她今天起来的时候,就听左邻右舍(主要是隔壁孙婆子家)说自己错过了这样一场大戏,懊恼地腿都要拍肿了。
好在韩珍珍这个第一现场目击者是个憋不住的话兜子,早饭都没吃就跑过来给她一比一还原。
金花和好事虽然听不太明白,但是看着韩珍珍连比带划的样子也是很兴奋。
观众们个个目不转睛地盯着,韩珍珍更加兴致勃勃,眉飞色舞:“然后林信平要死要活死活说郑秋月祸祸他清白不干,大队长判郑秋月给他两个鸡蛋当赔偿。”
“郑秋月给了?”
“给了,给了!”墙头上孙婆子艰难地探出一个头,也插了一嘴,“听说是去徐大牙家换的!”
她笑得一脸猥琐:“给鸡蛋的时候,郑秋月还叫林信平‘两蛋男‘,两个人又吵了一架。”
“嘿嘿嘿嘿,两蛋男。”她吱嘎吱嘎地笑得像个仰天长笑大鹅,“这读书人脑子就是活,起绰号都跟咱不一样。”
赵为军看他娘一把年纪还撅着屁股扒墙头的模样,眼皮子抽了抽,试图把他娘薅下来。
“小犊子一边去,少打扰你娘。”孙婆子一脚把他歪开。
被一脚歪开的赵为军:娘,你之前对我可不是这样的。
“啊呀呀,哎呀呀!我怎么就没有看见!”
宋软痛心疾首,就跟掉了钱一样地揪心。
第114章
装*到我面前了?
赵为军见孙婆子撅着个大腚在墙头眉飞色舞,心里觉得丢人,但奈何孙婆子又不听他的,他想了想,使出了杀手锏。
“娘,你没发现今天院子有点不同吗?”
孙婆子头都不回:“有鸡屎你就自己铲了,老叫唤我干什么玩意儿,去部队几天把你养成仙了还?”
赵为军:……
他吸气又呼气,把自行车推过来,拍了拍车把手:“娘你看……”
“我看什么看看看看……”孙婆子不耐烦地回过头来,看见赵为军手边的那台二八大杠,整个人都消音了。
“自行车???”她的声音一下子就高涨起来,兴奋中带着尖利,“你买的??”
赵为军有些自得地看了宋软和韩珍珍一眼,没等到她们惊羡的眼神有些不舒服,看上去解释实际上是炫耀地说:
“是的,我这不以后要去公社上班嘛,天天来回不方便,于是就用转业津贴买了一辆自行车……”
韩珍珍一愣,对着宋软小声道:“他这意思,是不是故意炫耀给我们看的?”
宋软哼笑一声。
孙婆子什么也听不见了,她目光直直地看着那辆自行车,就像是老光棍看见了新娇娘、老酒鬼看见了茅台酒,那叫一个五迷六道五脊六兽五颜六色。
自行车,这可是自行车啊!!
这可是光淘换车票就要好大几十甚至上百、一辆车前前后后能花上一家子工人一年的工资,“三转一响”位于榜首、整个大队都没有一辆的自行车啊!
是的,就是大队长家,都没有自行车呢!!
她都不敢想,要是坐上自行车在大队里转一圈,她该是多么亮眼的老太太!
不用赵为军再吱一声,孙婆子手脚利落哧溜一下就从墙上跳下来了,犹如一团黑旋风,呼啦一下就卷了过去。
她扬起慈爱的笑脸,围着这台二八大杠像个陀螺似的打转,笑得脸牙花子都露出来了:
“诶哟哟我的儿!我就说咱家就属你最有出息,诶哟哟你看这自行车,多好啊,咱家祖坟炸青烟了!!”
赵为军:……
他看了一眼宋韩两人,还是没等来她们的震惊崇拜的神色,在心里有些不喜。
这些小姑娘年纪不大,调子还挺高,连自行车都看不上,以后还不知道怎么仗着自己漂亮剥刮男人呢。
韩珍珍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他这是什么意思?”
原本一直在屋里的铁蛋冲了出来:“二叔、二叔!听说你买自行车了?”
老三赵为民也从屋里钻了出来,一开口热情地像是吃了一串鞭炮一样:“二哥!二哥你真厉害——这就是咱家的自行车?”
赵为军从转业回家以来,还是第一次受到这样热烈的待遇,不禁有些飘飘然。
刘小娟站在门口,看着那台几乎全新的二八大杠。
虽然赵为军没有把工资都交给她,但是毕竟这么多年了,该有多少钱、能有多少钱,心中大抵还是有个数的,买一辆自行车虽
然有些吃力,挤一挤也不是真的拿不出来——只是可能这么多年的存款得清零。
而且赵为军还和她说这是找朋友淘换的二手,价格更低一些。
她并没有产生怀疑。
孙婆子已经兴冲冲地爬到后座上去了:“儿啊,你快骑着带娘在大队上兜一圈去!”
小铁蛋也蹦蹦跳跳地冲过来,拉着赵为军的衣服:“二叔,二叔,我也要去!!”
一个是自己的老娘,一个是他们老赵家目前唯一的男娃,再加上赵为军确实也有心显摆,很容易地便答应了。
“好,那娘你坐后面,铁蛋你坐前面的横杠上。”
赵为民见此情景,嘿嘿笑着搓着手上前:“二哥,我也想……”
“你想个犊子你想,坐不下了!”
孙婆子警惕地看着他——她要做第一波做自行车的!
赵为民也想当第一波在村里坐着自行车招摇过市的,要是第二圈,就现得没有那么引人注目了。
这跟以前争头柱香一个道理。
他锲而不舍地看着自己的二哥,巴巴的:“二哥!!”
赵为军很享受着这种被兄弟崇拜恳求的感觉,在赵为民拉着他说了好一会儿好话的之后,终于勉为其难、大发慈悲地说:
“我也想带你,但是这个实在坐不下了,你是能跟娘争还是能跟小铁蛋争?这样吧,我第二圈的时候的带你。”
赵为民看看孙婆子,孙婆子凶神恶煞地看着他,再看看铁蛋,铁蛋看上去要是他敢开口就嗷得一声在地上打滚。
赵为民:“……”
“好吧。”他不情不愿地说,“那二哥,你一定要骑第二圈啊!”
“哎呀呀,这怎么好呢!”这次轮到宋软趴在墙头积极地煽风点火,啊不,建言献策,“这可是你们家第一辆自行车呢,这种头一次在大队人面前亮相的好事,怎么能漏下哪一个呢?”
“你去部队,赵三哥这些年也算连着你那份一起照顾孙婆婆,怎么不算劳苦功高?这种高光时刻,怎么能漏下他呢?”
虽然这年头还没有“高光时刻”这一说法,但是赵为民很容易地就从她的字面意思理解了,当即老鸡啄米点头。
原本他挺烦宋软隔三差五带着虎头和驴头来看他们家热闹的,这会儿也不嫌烦了,甚至还想她多说一点。
——多有道理啊!真不愧是城里来的读书人,就是明道理啊!
宋软看热闹不嫌事大,继续添柴加火:“小娟姐可是这些年一直跟着你随军,替你照顾大后方,你才能放心地投入到训练中。你能有今天的成就,小娟姐也不可忽视啊!你这也算第一次在大队里隆重亮相,怎么能不带她呢?”
原本站在门口只打算看看的刘小娟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当即也上前走了两步,目光紧紧地盯着赵为军。
——对啊,她也有功劳的啊。
而且她和赵为军,才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啊,他们是最亲密的小家!
宋软平等地不漏下每一个人,最后cue站在三房门口的吴建国:“而且叶香姐可是才进你们家的,这种时刻要是漏下了,别人还指不定觉得她的地位在您家怎么低呢。”
从后世穿越过来的吴建国虽然不是很稀罕坐不坐自行车,但觉得宋软的话很有道理。
要是大家都坐,落下他一个人算是个什么意思?排挤他?
他当场也向前一步,目光紧紧地看着自行车,对啊,这可不是简简单单坐不坐自行车的事儿,这可是他们家地位的排名!
吴建国战意起来了!
“去你的小犊子,你就在这里挑事吧,”孙婆子插着破口大骂,一点也没有刚才一起吃瓜的和乐融融了,“我看你就没安好心眼子。”
“孙婆婆,你怎么能这样想我呢?”
宋软为自己叫屈,“你看我多细心地考虑到你们每一个人啊!”
赵为军听出了宋软的险恶用心,也没有刚才故意在漂亮姑娘面前装相的心思了,板着脸一副刚正不阿的神情:“宋同志,这是我们自家的家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宋软就跟听不出他话里的拒绝似的,笑得像个毫无心机的傻白甜:“不劳烦不劳烦,我也就是提一个小建议。什么你家的,咱们华国人,就是一家人!”
赵为军脸黑了,他也没好气了:“照你这样的说法,娘、三弟三妹、小铁蛋、我媳妇都要坐呗?”
宋软诚恳地摇了摇头,不等赵为军松口气,又开口了:“还有陈大嫂呢,你忘记了?陈大嫂这些年一个人带铁蛋,还要照顾孙婆婆,多不容易啊。常言道长嫂如母,你也不能漏了她啊!”
陈桂芬不自觉地就向前走了一步,目光紧紧地看着赵为军。
二弟!嫂子这些年确实不容易啊!
“对了对了,你们一家人都去了,总不能不带妞妞吧?那妞妞多可怜啊,你这个当二叔的,还是个军人,应该是知道大领导‘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口号的哈?”
角落里的妞妞怯怯又充满希冀地看着赵为军。
赵为军此刻的脸色已经黑得拿毛笔蘸蘸就能练字了:
“照你这么说,家里的哪一个人都不能少呗?”
宋软在墙上笑得纯良又无辜,致力于给他们的添堵事业添砖加瓦:“你们可是一家人呢,难道你是想抛下谁吗?”
听听听听,这个坏出汁的娘们都开始用“抛下”这种词儿了。
赵为军被一种目光盯得灼灼发烫,都后悔刚刚多嘴提他买自行车了。
但其实他刚才在孙婆子和宋软韩珍珍八卦的时候主动提自行车,未尝没有在两个漂亮小姑娘前炫耀自己的实力的意思,虽然他已经娶媳妇了,但是有能力的男人有多个小姑娘仰慕,也是很常见的事嘛!
而且邻里邻居的,就算真有点什么,也方便啊!
结果现在可好,仰慕没仰慕上,自己先被烦了个满头包。
他转过头不厌其烦地和一院子紧紧盯着他的人解释:“她是家里没有自行车不知道,这自行车就这么大点地方,哪里坐的下这么多人?这样,我分批次带你们,放心,大家都能坐上。”
宋软在墙头上闲闲地说:“那谁第一批,谁第二批呀?是按你心中的亲疏远近来排吗?”
“你可闭嘴吧!”赵为军想一拳头塞到这个叽叽喳喳嘴个不停的烦人精嘴里,他一开始怎么还觉得这个姑娘长得不错看上去像个好的,真是瞎了眼了!
连孙婆子都顾不上和宋软回嘴了,她目光紧紧地盯着二儿子,看上去似乎要好好较一较亲疏远近的问题。
——这可是她未来美好养老生活的中流砥柱呢,现在就不把她放在首位了,以后怎么办?
宋软欣赏了一会儿赵为军被她搅和得满头包的狼狈姿态,大发慈悲地开口。
“格局,打开。”她趴在墙头,大拇指和食指做了个张开的手势,“我有个法子,能叫你们一起坐上去!”
爹的,她最烦装逼的人。
你再装啊。
第115章
一辆自行车坐八个人……
前头那几场大雪将东风大队村头的那条大河冻了个严严实实。
厚厚的一层冰从河头冻到了河尾,光溜溜的像是一条长长的水晶大道,不少小孩子正在上面或拉着冰车或打着冰滑地玩儿,也有不少小青年在河面上砸了个冰窟窿,试探着往里面下饵料钓鱼。
虽然现在的口号喊的是一草一木都是集体的,但只要不下大网,这样小打小闹一般是没有人管的——毕竟大家都缺吃的,几乎家家户户都这么干。
难得是风停雪止的晴天,还有不少大娘婶子端着自家洗衣盆,找一个冻得不算严实的地方砸出来个冰窟窿眼儿,就那样围在一起洗衣服,一个个手冻得红彤彤的。
现在虽然冷,但也还没到最冷的时候,咬咬牙在河边洗了,省的浪费烧水的柴火,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她们也习惯了。
小孩子的嬉笑声,连绵不绝的捣衣声,偶尔夹杂着钓上鱼的小青年的欢呼声,在开阔的河面上飘荡开来,热热闹闹的,带着一股人世间的烟火气。
徐大牙拿着一根洗衣棒,对着一叠衣服啪啪啪地捶,捶扁了飞快地拎起在河水里咕咚两下,然后又飞快地拎着还滴着水的衣服丢在石头板上,换了一边继续啪啪啪地捶。
捶衣服的动作大了些,一些飙出来的水呲到了隔壁刘大婶的脸上。
刘大婶一抹脸上的冰水,没好气地说:“徐大牙你干啥,洗了这么多年的衣服不会洗了是吧?那俩爪子残废了是吧?”
徐大牙那是一点没心虚劲,反而气焰十分嚣张地翻了一个白眼:“两滴马尿似的水,瞧你那矫情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怎么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贵人物呢。”
刘大婶一洗衣棒子就要捶过去。
干巴瘦的刘二婶向来看不惯刘大婶,又
和徐大牙关系不错,冷言冷语地拉偏架:“你乱扑腾啥,我们还要洗衣服呢。”
边上一个同样把衣服翻了个面的大娘嘿嘿笑着说:“今天没看见大队长媳妇来洗衣啊。”
说起这个,原本紧绷绷的几个婶子之间的气氛瞬间缓和了下来,所谓睦邻友好靠八卦,徐大牙也跟着嘿嘿地笑:“那可不止呢,你没发现王大媳妇和王二媳妇也没出来吗?大队长一家子娘们,今天就没一个出来的。”
“哎呦多可惜哦,”刘大婶下意识地说,又反应过来,描补道,“我是说,这么好的天气,多好洗衣服啊。”
冰窟窿边上的一圈妇女都笑开了。
“我早上路过他们家,看见他们家大门紧关着,我看约莫是在里面教育人呢。”最边上一个脑后扎着圆髻的大娘挤眉弄眼地说。
“是该教育教育。”刘大婶一脸认同地说。
“他们家杏儿,真的和那个两蛋男……”她还是忍不住,痛彻心扉地说,“这啥眼神啊,那两蛋男还不如我家老小呢,起码我家老小不和女人打架,还会干活儿。”
她是真的心痛,王杏儿在她们大队,那可是一等一的好儿媳人选,有家世有外貌有文化,前不久还考上个学校老师,从明年开始就可以吃公粮了,真是哪儿看哪儿好。
——结果呢,你看看你看看,这么好一朵金花,叫外人搂回家了,这怎么能叫他们这些地里还贫瘠着的本地人冒鬼火?
刘二婶的儿子已经结婚了,孙子又还小,没有能叫她和刘大婶站在同一条战线的利益需求,于是故意和妯娌唱反调:
“那林知青好歹是城里来的知青,不说别的,起码会读书认字。王杏儿能看上你儿子什么,看上你儿子大字不识一个,看上你儿子黑得像是烧糊了的地瓜?”
“卧槽你娘的刘凤娟,你儿子才像烧糊了的地瓜!”刘大婶勃然大怒,挥着洗衣棒子看上去要是给她一杵子。
“我儿子起码能从地里刨到食,不像那个两蛋男,还得讹人家小姑娘。”
“那也确实,”最边上那个扎着小圆髻的老大娘打圆场,“说起来,孙婆子和她家媳妇今天也没来洗衣服呢。”
刘大婶还有些气不平,翻着白眼正要说什么,眼珠一扫,远远地看见一座腾空平移过来的人山人海人山人海,嗖一下瞪大了。
“卧槽!!”她震惊地下巴都要掉下来了,“那是一群什么玩意儿?”
刘二婶嗤笑着:“瞧你那大惊小怪的样子。”
然后跟着她抬头的方向看过去,眼珠子跟着就瞪出来了:“这这这,这是一群什么玩意儿?”
真的是一片腾空平移过来的人山人海啊。
就见赵为军站着踩自行车,前面的大梁上横坐着他弟赵为民,赵为民怀里抱着妞妞,脖子上顶着铁蛋,为了不挡住赵为军的视线缩脖子弓腰的,铁蛋却意气风发地抬头挺胸,几乎将赵为军当了个七七八八,只有往下踩脚踏的时候才能露出一个头。
赵为军站着,他的媳妇刘小娟坐在车座子上,后面更是厉害了:孙婆子坐在整儿八经的后座上,屁股底下压着一条横着的扁担棍,从后座两边伸出来,左一个右一个分别坐着吴建国和陈桂芬,三个人摇摇晃晃的。
打一眼看过去,就是“从从众众”,人叠着人,坦克一样杀过来。
一辆自行车,硬生生坐了八个人,这承载力堪比一辆牛车。
赵为军哼哧哼哧地踩着踏板,觉得自己就是那刚刚在田里汗如雨下春耕完、又被使唤去拉车的老黄牛。
那该死隔壁的碎嘴子女人,出的什么破主意,叫他一个人载七个,驴都不敢这么使啊!
偏偏宋软之前搁那煽风点火把所有人的情绪都点上来了,实在载不下也就算了,这都给出一个具体方法了,他哪里还能丢下哪一个?这是巴不得自己日子太轻松了?
只能把自己当牛使。
赵为军苦逼地耷拉着一张脸,又累又喘又丢脸,炫耀的心情在此刻消散得一干二净。
徐大牙嘴巴张得几乎能看见嗓子眼,牙都要冻感冒了:“一,二,三……八,八个人?乖乖,一个自行车,坐八个人???”
原本正捶衣服的圆发髻大娘一个手松,洗衣棒一个哧溜滑了出去,扑通一下落在水里。
她浑然不觉,目光发直:“这就是二八大杠吗?这么耐造?啥牌子啊?”
“为军不愧是部队里出来的,真有想法啊。”
连冰上的小孩子们都惊呆了。
正在打呲溜滑的小凤呲溜一下摔了个四脚朝天,像打冰壶似的蹉飞了另一个,另一个手忙脚乱又带走了下一个。
小萝卜头们一个踹一个地摔在冰面上,却硬是一个都没哭,齐刷刷地大张着嘴看那辆晃晃悠悠行驶过来的“众众众”自行车。
“哇,自行车!”
“哇,好多人!”
他们哇哇地惊叹道。
除了踩着踏板累成狗的赵为军,老赵家其他人都自豪地挺胸昂头。
看看,大队第一辆自行车,他们家的!
看看,大队第一辆自行车,他们正在坐着!
至于徐大牙他们那种嘴巴可以塞鸡蛋的神情,他们自信地将其当成了没见世面的惊羡。
要是徐大牙知道了,非得嗷嗷叫地为自己申冤。
自行车确实少见,但是去公社赶集也不是没见过别人骑,甚至有些人结婚还会专门借自行车充场面呢,哪儿至于这么惊讶——她们惊叹的明明是一辆自行车坐八个人!
那可是八个人啊!
这可真是,人活久了什么都能看见!
跨在三叔脖子上的铁蛋看到小村花小凤崇拜的眼神,那更是一个自豪加倍,嘚瑟地张开双臂:“啊——小凤,我感觉我在飞——”
“嗷!!”
他一张开双臂,正好戳到了后面正奋力踩自行车的赵为军的鼻孔,赵为军下意识向后一仰,结结实实撞在刘小娟身上,刘小娟又哐叽一下撞在孙婆子身上。
原本还算稳定的重心猛地一偏,车辆不受控制地擦了个大弯。
正好现在是冰雪路面本来就挺滑,车轮一个漂移侧翻,坐在左右扁担上的陈桂芬和吴建国首当其冲,整个人直接呈两条抛物线一样唰唰飞了出去。
他们一飞,自行车更是难以维持平衡。
“嗷嗷嗷!!!”
稀里哗啦,碰通咚咚,原本呈“众”样满满当当挤在自行车上的老赵一家人瞬间摔成了各式各样的“orz”、“sro”、“Y(头插进雪里所以只剩下两只脚)”。
庞然大物瞬间解体,伴随着各种嗷嚎声和怒骂声。
“哇,”徐大牙呆呆地说,“真壮观。”
第116章
这个恶毒娘们是想叫他……
下面朝我们走来的人山人海方队。
……
搞错了。
现在在地下躺着的是人山
人海方队。
宋软看着一瞬间四分五裂的人海人海方队,对着系统嘀嘀咕咕:“快看,苏联解体!”
怼精系统呱唧呱唧鼓掌:
【壮观,真壮观!】
人山人海方队摔得可惨喽,最先飞出去的陈桂芬和吴建国率先给大家拜了个早年。
他俩一飞,坐在后座上压着木板中间的孙婆子就那个被投石器弹出去的巨大石块一样,吧唧一下弹出去又重重落地,溅起了一地雪花。
赵为军和刘小娟坐在前后都有人的中心位置,倒是没直接飙出去,但是也正因为前后都有人卡着跳不了车,被倒下来的自行车结结实实压了个正着。
这年头的二八大杠质量为什么好,那是因为人家用料扎实不掺假,条条道道都是实心的,运转时如牛车能载八个人艰难前行,倒塌时如泰山压的人五魂去了六魄。
赵为军两口子差点没被砸的内脏碎片都被呕出来。
赵为军尤甚。
他毕竟是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肩膀比刘小娟宽,体格子也比刘小娟大,自行车砸到了他的身上后他被撑起来了个小空间,刘小娟只被波及到了一点——虽然这一点也叫她够呛就是了。
但要说最惨的还是小铁蛋。
他原本是骑在他三叔赵为民脖子上的,本身就比别人要高一截,赵为民一个猛子飞扑出去,慌乱之中只下意识护住了怀里的妞妞,没系安全带的铁蛋就跟坐在弹射加速器上似的,轰得一声飞得更远更高,以一个零分跳水运动员的姿势一头扎进了雪堆里,溅起了好大一片雪瀑布。
铁蛋上一秒还沉浸在小村花看我春风得意马蹄疾里面呢,下一秒就被马一个仰蹄丢了出去,直直地摔进了烂泥坑。
小凤迟疑着走上前,拿着一根树杈子戳了戳他:“你还好吗?”
呕吼,烂泥坑还正巧在女神面前。
其他小孩子也陆续地围了上来,小兰稚声稚气地说:“铁蛋哥哥,你飞得好高。”
有什么比自己丢完人,爬起来发现自己这辈子认识、一起玩儿的伙伴都在面前,并还很明显看完了全程还叫人绝望的呢?
铁蛋艰难地从雪堆里扬起脸,黑黑的小脸上沾着零星的冰雪,看着把他围成一圈的小伙伴们,终于绷不住了,汪嗷一声哭出来:
“二叔坏!二叔坏!二叔不会骑自行车!”
摔得七荤八素的陈桂芬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拨开孩子堆把铁蛋搂紧自己怀里,带着埋怨地看着赵为军:“二弟你也是,你怎么骑的车?看把我们摔的。”
同样被摔了个够呛的孙婆子也哆哆嗦嗦爬起来了:“老二啊,你这不是从部队回来,你这是从阴曹回来,想带我下去是吧?”
也就是好在她摔出去的地方还有一层厚厚的积雪没踩实做了垫子,不然她现在指不定就下去找她那个死鬼老头子去了!
赵为军到底是个饱经训练的军人,又还算正当壮年,虽然被二八大杠砸了个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但是缓了一会儿后,眼珠子到底还是收了回去。
他平吸了两口气,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刘小娟伸出手扒拉住他的裤子,也踉踉跄跄地跟着爬起来。
赵为军不满地对着陈桂芬说:“大嫂,要不是铁蛋乱动,我也不至于摔!”
陈桂芬搂着嗷嗷哭的铁蛋,一腔心神都变成了对孩子的心疼和维护:“铁蛋一个小孩子,他懂什么?他就这么大点人,再动又能有多大劲?你骑稳一点不就好了?”
吴建国也终于从雪堆里拔出了头,呸呸呸地将混着泥的雪水从嘴巴里吐出来,额头上的青肿后知后觉地鼓了起来,他抖着手往头上一摸,嘶。
一整剧痛直冲天灵盖,再仔细一看指尖,卧槽,是红的!
他愤怒了!
吴建国重重地踏步上前,对着赵为军的屁股就是咣叽一脚,刚站起来的赵为军猝不及防,整个人呈“>”啪叽一下扑了出去。
“赵为军你干什么吃的你连个自行车都骑不好,你那俩爪子是刚长出来的还是你那两蹄子高压锅炖久了烂糊,没那个金刚钻你揽什么瓷器活,蝙蝠身上插鸡毛你装什么鸟!”
一口气噼里啪啦炸完连个顿都不带打的,不等赵为军爬起来气愤喊冤枉,也不等陈桂芬点头附和,他又猛地一转头,夸夸给了铁蛋两大嘴巴子。
“你叔叔在骑车呢你就举着个爪子在那儿挥啊挥,还起飞,我看你是皮子烧得慌了想被扇飞!就没见过你这样的熊孩子,一害害一窝,古代抄家都没你这么狠!”
原本还气愤的赵为军突然舒服了不少,他默默地自己爬起来,盯着嗷嗷嗷又哭起来的铁蛋心旷神怡。
吴建国瞪着一双眼睛在地上巡视一圈,又冲上去给赵为民啪啪就是两大嘴巴子。
赵为民晕晕乎乎才护着妞妞坐起来了,自家媳妇爱的招呼已经糊上脸了。
他捂着脸委屈极了:“你打我干嘛!自行车不是我骑的,我也没挥手,你打我干什么!”
吴建国插着腰咆哮地气壮山河:“你他妈是负责抱铁蛋的,一个大老爷们,屁大一点孩子你都管不好,你还有理了?我踏马要是你,我一个猛子扎河里用冷水好好反思我自己!”
赵为民直面超声波,脑瓜子被吼得嗡嗡的。
“三弟妹,你再怎么样也不能打……”陈桂芬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心疼铁蛋被扇的红红的小脸,开口就要指责。
吴建国刷地一下扭过头,瞪着俩眼珠子跟X光一样扫射过来:“你不吱声我还忘了你!”
他三步并作两步杀上前,对着铁蛋又是一个大鼻窦:“我今天还就打了,怎么样?”
但单手拎着陈桂芬的衣领把人拎起来,对着咆哮:“你怎么教的孩子!啊?坐着车呢就敢吱哇乱叫对骑车的上手,你这养的是孩子还是猴子啊?你实在不会教你给他送峨眉山去,好歹叫他和自己同类一起长大啊!”
愤怒上头的吴建国那叫一个大杀四方,陈桂芬都快被他摇出残影了。
原本在家里最跋扈、同样正准备骂儿子儿媳的孙婆子默默地住了嘴。
已经有人替她骂了,她就不骂了。
骂了他们就不能骂我了嗷(慈爱脸)。
跟在后面仿佛二鬼子打探情报一样探头探脑的韩珍珍和宋软两人眼睛都瞪圆了。
紧跟在两人身后探头探脑的金花和好事也瞪圆了眼睛。
三个不同物种脸上的表情在这一时刻奇迹般地同频了。
韩珍珍喃喃地说:“没想到啊,原来叶香姐在老赵家的地位这么能打啊。”
那边,吴建国平等地冲每个人宣泄怒气后,径直走向倒地的自行车,自顾自地将自行车扶起,左脚踩在踏板上,推着向前蹬了两步,右脚一跨,整个人利落地骑上了自行车,乌拉拉蹬着就走了。
那叫一个头也不回。
甚至路过宋软小猹队的时候哐哐踩的脚蹬都没有停一下。
被冻严实的江面上一片安静,直到圆发髻大娘惨呼一声:“我的棒槌!”
仿佛解禁了似的,大家一下子叽叽喳喳议论开来。
徐大牙拿着洗衣棒啪啪啪地敲,一点都没发现手下的衣服已经被捶得纸一样扁了,震撼地说:“原来,我们大队的女知青,各有各的厉害啊。”
你看看,力能打猪宋小软;和男对打郑秋月;现在还有一个虽然嫁了,也能称霸婆家的叶香。
你看看你看看。
刘大婶也终于合上了几乎张脱臼的嘴巴,默默地开始抖手里的衣裳。
她原本想着,要是王杏儿不行,她给自家老小找个女知青也不错,虽然不太能干活吧,但这玩意多练练就行。而且女知青有文化,娘家又不在这底气虚,好拿捏。
但是——叶香娘家也不在这啊,这也没见着她底气虚啊,那大嘴巴子哐哐哐哐的,过年放鞭炮都没这么响的。
老赵一家子也终于回过了神。
早在吴建国大杀四方的时候,机灵的小孩子们已经见势不妙一窝蜂地散开,小脸顶着巴掌印铁蛋孤零零地待在妈妈身边,更悲伤了。
他妈不仅没给他讨回公道,还害他多挨了一巴掌!
他嗷得一嗓子再次哭出声来。
他妈真没用!
铁蛋踢踏着小脚呜呜嗷嗷地想要投奔到奶奶怀里。
孙婆子此刻一点也没有给小孙子找场子的想法,她一拍大腿:“老二,她把你自行车骑走了!”
赵为民摔了个大马趴又挨了两个大鼻窦,因为天天挨吴建国的揍不太敢朝他撒气——主要是人也已经骑车走了不在现场,但心中的怨气还没消呢,在一边对着自己二哥阴阳怪气地嘀嘀咕咕:“你别说,我媳妇骑得确实比你好。”
赵为军这一天受累受伤又受气,终于憋不住了:“你给我闭嘴!”
毕竟是当过军官现在又还是转业干部的二哥,赵为民嘟嘟囔囔:“你就只能在我面前装相了。”
老赵一家人装相装相没装成,反
倒在东风大队众人面前丢了大人,一个个就跟那抢夺母鸡配偶不成还被叨的底层公鸡似的,成群结队灰头土脸地往回头。
然后就看见了蹲在路边看的正乐呵的以宋软为代表的吃瓜小猹队。
赵为军率先冲她发脾气,沉着一张脸怒声道:“你看你出的什么馊主意!”
还敢挑衅她!
big胆!
宋软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
她当场开始茶言茶语:“啊呀呀,可是我也不知道您的自行车技术这样……呀,我还以为像您这样的军人,一定身手很好呢。你看叶香姐,骑得多好啊。”
陈桂芬赞同地点头——她也觉得不能全怪她的铁蛋,明明是赵为军自己也有问题!叶香就是个是非不分的!
连孙婆子都不自觉用有些异样的眼光看向了自己二儿子——他能升官,不会是赵三柱那个老东西贿赂上级了吧?
赵为军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正要再开口,宋软又快言快语地截住了他的话头。
她看上去似乎是痛彻心扉地说:“你们说说,买了咱大队第一辆自行车,原本多光荣的事啊,结果现在闹成了这样,你说说,多可惜。”
孙婆子这次点头点的诚心诚意:“就是啊!”
宋软瞄了一眼赵为军因为一次带七个人现在还在颤抖着的双腿,笑得单纯善良又热心:“我有一计,可挽当前之颜面。”
赵为军心中预感不好,还没来得及叫这个黑心娘们住口,他娘已经先开口:“什么东西?”
“既然赵为军同志骑车技术不行,不如就干脆叫他在前面骑着,在车后座榜一根结实的麻绳,系上板车,你们坐在板车上,这总不会摔了!而且还拉风,别人坐得都是牛拉的板车,你们坐得的全公社第一辆自行车拉的板车!”
孙婆子若有所思。
铁蛋十分心动。
赵为军面色大变,一次带七个人已经够累了,现在还要再拉一辆车,牛都不是这样薅的啊!
还没带得及说话,那个恶毒娘们又开始叭叭了:
“而且这样稀罕的场景,就在东风大队怎么够呢?正好赵为军同志之后不也要天天去公社上班嘛,你们不如就顺路一起去公社,倒时候十里八乡的村民都能看见。你们呀,可就是这方圆十里的头一份,那多拉风啊!”
孙婆子就是个好炫耀的,她更心动了。
宋软最后再添了一把火:“而且有了为军同志,你们以后再去公社都不用搭牛车了,牛车一次一个人两分钱,八个人可就是一毛六啊,你们这样去一次公社,相当于省下一毛六!”
爱占便宜的性格都几乎浸到骨子里的孙婆子不自觉就跟着点头了:“小宋,还是你脑子灵活啊!”
赵为军眼睛一黑:
这个恶毒娘们,这个恶毒娘们,这是脑子灵活吗?这是不想叫他活啊!
第117章
年前
隔壁孙婆子一家各怀心思回到了家里,这次都不在院子里商议了,回到家里径直走进了里屋,大门一关,一点声音都不出来。
估计是赵为军实在不想当老黄牛,又怕再沾上宋软这个老在一边扇阴风点鬼火的添柴泼油小能手,硬是把一大家子都一个不漏地都拉进了堂屋,警惕地从新换的玻璃窗户和趴在墙头的宋软对视了一眼,哗啦一下,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哼,德行。”
宋软悻悻地收回视线,不死心又看了一眼,嗯,窗帘缝遗漏的那一点空空都被一只手从里面按实了。
她十分遗憾、嘟嘟囔囔地从墙边的垫脚石上跳下来,不满地嘀咕:“我又不是金花,大家都是邻里邻居的,至于这么防着吗?”
得亏赵为军没听见,不然非得hetui她一口——为什么防着你,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你不是金花,你比金花可怕多了!至少金花不会说人话!
不过赵为军的垂死挣扎看上去没有拧过一家人的众志成城,没过几天,宋软就听见了从隔壁院子里传来的叮叮当当敲木头的声音。
她趴墙头一看,原来是赵为民正兴致勃勃地对着一辆老旧的板车敲敲打打地修缮,孙婆子在一边背着手看着宛若监工,赵为军垮着一张死人脸,像是老牛看主人修爬犁、老马看主人装马车,那叫一个怨气横生。
发现宋软那个讨死嫌的狗头又伸过来了,脸上的怨气更重了。
他恶狠狠地白了宋软一眼,第一眼见到宋软时的惊艳现在已经化为了纯然的厌恶和嫌弃。
这种多嘴多舌讨人嫌的死丫头,哪有一点好女子样,以后肯定不会有男人喜欢!
就算有男人瞎了眼了把人娶回去,肯定也是一天三顿打。
赵为军的腮帮子鼓起了一团,一副忍着火咬牙切齿的模样。
好巧不好,宋软把他的白眼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宋软:微笑。
她不动声色地和孙婆子搭话:“孙婆婆,您家这是在修可以被自行车拉的板车吗?”
赵为军不知道为什么,双腿突然有点软。
孙婆子还存了一点炫耀之心,当即大着嗓门回应道:“是的呀小宋,虽然你平时人不怎么样,这个脑子还确实是灵活,全公社第一辆靠自行车拉的板车,嘿嘿嘿。”
孙婆子顶着一张褶子层层叠叠挤着的脸,笑得好像一只偷到了鸡的黄鼠狼:“倒时候我要好好给他们开个眼。”
宋平时人不怎么样软:污蔑!这是纯纯的污蔑!
她当即拍着大腿为自己叫屈:“我怎么就平时人不怎么样了?孙婆婆,我一个睦邻友好、尊老爱幼、心地善良的小女孩,怎么就人不怎么样了?”
睦邻友好,被煽风点火已成为老黄牛分牛的赵为军:冷笑一声。
尊老爱幼,被讹了三个鸡蛋一直惦记着的孙婆子:冷笑一声。
心地善良,被一拳轰死的野猪从地狱发来致电。
隔壁院子陷入了一片沉寂,一直装聋作哑默默敲板车的赵为民险些一锤子砸到自己的手上去。
一片尴尬的沉默中,宋软却是面不改色红都不红地继续搭话:“你们这是在修板车啊?”
偷偷放下锤子甩手平复心情的赵为民实在忍不住尴尬,应了一声:“这板车有些年头了,得修修才能用。”
宋软对他们这种勤俭节约的态度予以大力的赞扬。
孙婆子被顺毛顺得很畅快,赵为军却是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还没来得及叫这个黑心蜂窝煤闭嘴,果然,就听见宋软话锋一转,一脸诚恳地说:“孙婆婆,我有一个小小的提议。”
赵为军眼皮子一跳,墙头上烦人的叭叭声已经又传来了。
“经过前几天那一场惨痛的教训,我个人认为,安全还是最重要的。尤其是像孙婆婆您这样康健的老太太,儿子又有出息,好日子肉眼可见的还在后头呢,那就更得注意好好保养自己。”
孙婆子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就拿这样板车来说,这样看起来好像是可以了,但是还有一点你们遗漏了——这两边连个扶手栏杆都没有,万一路上有个颠簸什么的,多不安全啊!我个人认为还是得多加一点。”
赵为军就跟拿吞了苍蝇一样,看宋软的眼神就跟看一米六的会飞大蟑螂、九十斤的黑毛大老鼠一样:
她就嘴巴一张说得轻松,知不知道这个板车到底有多重!本来一家子就有七个人,还多加点栅栏,他妈的,老王头家的牛车还有限载人数呢!
但是孙婆子觉得很有道理——她好日子还没过够呢!再摔个两次,她这把老骨头怎么办啊!
她扭头对正担任木匠一职敲敲打打的赵为民下命令:“老三,你给板车再加一圈围栏,加牢实点。”
赵为军:啊啊啊啊啊!!!
他怎么就造了孽了和这样的人当邻居!遇见了这个玩意儿,他以前的孽障一笔勾销!!
给人完成了日常性添堵,宋软心满意足地从垫脚石上跳下来,脚步轻快地向自己堂屋里走去。
现在天气温度降下来了,总趴在墙头还是有点冷的,得暖暖去。
啊,这种吃饭睡觉给人添堵生活真巴适。
宋软一个猛虎扑食窜到了暖呼呼的炕上,把自己瘫成了一张摊开的饼饼,四肢跟划水似地在炕上伸展扒拉,四仰八叉的。
孙婆子一家骑自行车当众解体的事给东风大队带来了很一番欢乐,连大队长家的王杏儿和林信平的二三事的热度都因此被压了一头。
说起来大队长还得感谢老赵一家呢。
当叔叔的对男人耍流氓把自己弄下台,助力他成为东风大队实实在在一把手;当侄子的一人载七人摔得人仰马翻,又帮他闺女下压了流言蜚语。
平时不显山不显水,原来这一家子其实是他的贵人啊!
老赵家的板车还没有修改完亮相,东风大队一年一度的隆重事率先登上了舞台。
大队长请来对面青山大队的老羊头掌眼,板上钉钉地确定了圈里的母猪已经揣上了
崽的时候,两头用来做种的公猪也失去了它们最后的护身符,终于,在三九后几天、腊月尾巴靠近年头的清晨,两头公猪被从猪圈绑了出来。
——为了防止吓到怀孕的小母猪,对它肚子里的猪娃造成不好的影响,在拉走公猪的时候,大队长贴心地叫人用黑蒙住了小母猪的眼睛,把两头公猪率先绑了嘴一、直拖到打谷场,才乐呵呵地一敲锣:
“杀猪分肉,好过年!”
第118章
金花帮杀年猪
杀年猪是这个年代农村里最重大的一件事了,大队长的铜锣一敲,几乎全村老少都围在了打谷场。
冬天本身天亮的就晚,杀年猪又尤为讲究宜早不宜迟,现在的天色就宛若白炽灯上照了一块天鹅绒的黑布,隐隐约约地能从黑布上透露出一点点光晕,但整体还是黑乎乎的。
宋软昨天晚上逛系统商城逛到半夜——这玩意儿就跟后世的淘宝一样,还是升级版偶尔还能刷个试看小视频的plus版,可好逛了——现在困得鬼迷日眼的,倒是身边的金花活蹦乱跳生龙活虎。
她一手按住跃跃欲试的金花,眼皮子都睁不开了,有气无力但坚持地训斥:“一听到铜锣声你就要出来看热闹!一个杀猪有什么好看的,你是自己没咬死过野猪野羊是吧?叫你出去打猎的时候你怎么就没有这么积极呢,一爪子把老娘拍醒了,你真不是个东西!”
金花脸皮厚,它理直气壮地嗷呜嗷呜。
打猎多累啊,来看热闹多近啊,就几步路,又轻松又好玩儿,它还没见过除凶婆娘之外的两脚兽杀猪呢!
嗷嗷嗷,这些两脚兽好弱鸡啊,一头猪还要四只人按!
让它来,它一个爪子就行!
金花蠢蠢欲动地就要往上扑!
宋软正小鸡啄米地脑袋一点一点地呢,被猛地一崩差点整个人没飞出去。
她眼疾手快,左手揪住牵引绳,右手一把揪住已经蹿了一半的金花的左后臀上的毛,借着这股力气摔进金花毛茸茸的背上,然后将它整个压在了地上。
“你干什么去!”
她小声呵斥道。
金花就跟扛着蜗牛壳又重新出发的蜗牛一样,努力地想要爬起来,爪子踩着地面跃跃欲试:
我去给那边那些个两脚兽开开眼!
宋软又一个用力重新把它压到了地上,像压着一条虎皮毯子似的:“你干什么去?!这是我们人类、两脚兽的活动,关你一个四脚走路的虎什么事?你给我老老实实坐这!”
金花的瞳孔倏然瞪大,又猛地缩小,然后再次睁大。
它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宋软,一张毛茸茸的虎脸看上去写满了震惊,然后仿佛被伤了心一样嗷呜一声。
什么话!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你平时对我花花长花花短地哄,原来实际上还是只把我当做一四个爪爪走路的外人,啊,人都不算,外虎!
四个爪爪走路怎么了?四个爪爪走路怎么了?四个爪爪走路就可以被你们两个爪走路的歧视排挤了?
嗷嗷嗷来看人,快看啊,这里有人欺负虎啊!!
金花嗷呜嗷呜地地上又是蹬腿,好好一只老虎,嚎叫的像个哨子精,不仅吸引了周围全村老少看热闹的目光,连被哆哆嗦嗦往杀猪桌上赶的另一头公猪都停了脚。
看到是一只老虎在地上发癫,哆嗦得更厉害了。
众目睽睽,连人带猪的注视,哪怕宋软现在自诩脸皮已经被磨炼出来了,也是忍不住一阵阵发烫。
她若无其事地站直了,努力平静脸上的神色,咬牙切齿地从牙缝中挤出声音:“你起不起来?别逼我扇你!”
金花无所畏惧地把虎头往雪地里一样,来,有本事你打死我!
我就要去!
宋软咬牙切齿,真的想原地把金花的头打成皮球然后一脚踹到百货大楼。
金花硬气地四仰八叉躺在雪地里,就跟后世那些在商场里撒泼打滚要妈妈给他买玩具零食的熊孩子一样一样。
这个熊虎子!
宋软是吸气又呼气,气急败坏地拉着它的牵引绳去找大队长。
大队长因为自己小闺女和林信平之前男女那点事闹得,这段时间头疼得都要成习惯性偏头痛了,好不容易等到今天杀猪,看到猪那肥肥的模样想着大家伙儿可以过个肥年,心情稍好一点,突然就听见周围似乎安静了下来。
一回头,就看见双眼无神、脸都快耷拉到地上的一个人,以及一只兴致勃勃、耳朵激灵竖起、爪子蠢蠢欲动的老虎。
毫不客气地说,第一眼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大队长的心脏病都快被她们干出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几乎被冻结的大脑像一台生锈的机器,吱嘎吱嘎地缓慢地开始运转。
“哦,是小宋和……金,金花啊。”他结结巴巴,好不容易才回复正常的语调,“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宋软满脸堆笑,“就是我们家金花啊,觉得你们四个人按一头猪太费力了,它也想上去帮帮忙,您放心,它只是用爪子按,肯定不会上牙的。”
自己说着也觉得有点离谱,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实在讲不下去了,踹了一脚金花转移话题:“你说是不是?”
金花兴奋地嗷嗷嗷。
不上嘴,不上嘴,虎虎单用爪子给你们露一手。
大队长:???
天老爷,他活了大半辈子了,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么离谱的话。
老虎帮人杀猪?公社过年唱的大戏都不敢这么演啊!
惊呆了老铁,这是什么表演,实在是让他开了眼。
“这,这不好吧。”大队长迟疑地说,悄悄瞄了金花一眼,“它上去按,谁还敢和它站在一起按另一边啊?”
金花瞬间炸毛了,张着血盆大口就要嗷嗷嗷地控诉。
宋软反手一个大嘴巴子把它扇闭嘴,深吸了一口气:“我来,我按另一边,也看着金花不叫它乱来,您只要找一个队员直接杀猪就行。”
大队长的嘴巴张开又合上,还是想说什么,金花似乎察觉到了这个糟老头子想要从中作梗,耷拉着脸斜着眼,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那可是真的,虎视眈眈。
大队长嘴里刚要拒绝的话拐了一个弯,没敢说出口。
乖乖,他要是拒绝了,这老虎不会记恨他吧?
他也不是没被人记恨过,比如赵三柱,但即使被这样的老小人记恨也不过见缝插针使使绊子添添堵,被老虎记恨……
“那我去安排一下。”他忍气吞声地对着金花太奶说。
大队长敢怒不敢言、在心里骂骂咧咧地去安排了。
这老虎什么破毛病,跑人类打谷场这来按年猪。
一听是和金花一起杀年猪,原本几个负责杀猪的都激动起来了——多新奇啊!
最后,还是老王头凭借除大队长唯一赶牛车的车把式身份加持,从众人手抢夺到了这个名额。
你要说一点紧张没有,那肯定是骗人的,毕竟搭档可是一头活生生的老虎啊,就比如现在的老王头,提刀的手都在轻微地哆嗦。
但是东北人身上本身就有一股子莽劲,加上能干杀猪这活儿的本身胆子就不会小,老王头哆嗦了一会儿,自我调整好了。
金花毕竟在宋软家住这么久了,听说天天还睡在一个屋里的,也没见宋软缺胳膊少腿,反而带出来的几次总是金花在挨大鼻窦,看上去不像是一言不合就咬死人的虎。再说宋软也会在另一边按着呢,能出什么问题?
自我调节好的老王头现在兴奋的情绪直冲大脑,乖乖,和老虎配合杀一头猪,别说是在东风大队这小旮沓,就是县里、市里甚至整个黑省,都是绝无仅有的啊!
这一票干完了,他活着能跟儿子孙子吹;死了下去见祖宗了,能跟着太爷太奶吹!
这是他从生到死的话题!
老王头越想越兴奋,摩拳擦掌的。
听了他们对话的其他队员们也兴致勃勃地围上来:乖乖,有生之年,还能看见老虎给他们打下手,这就是传说中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到对吗?
以前只听说过耍猴儿,现在都能看见耍虎了!
大家屏气凝神,拭目以待。
万众瞩目之下,宋软被迫开始了她的表演。
她一握拳给自己戴上“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挂,揪着剩下那头猪后脖颈,哐当一声把它撂倒桌子上,猪惊慌失措地嗷嗷叫着挣扎,金花一个虎扑从侧面压住了它。
两三百、三四百斤的东北虎啊,站起来就跟肉山似的,咵嚓一下把猪压成个老老实实,那叫一个一动不动。
金花得意地抖耳朵舔鼻子,大爪子都要开花似地张开了。
老王头哆嗦着手,但是快准狠地一刀捅了进去。
猪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但是头被宋软按着,后半身被金花压着,它用切身行动向大家展示了什么叫声音惊天破地、身体稳如泰山。
他没直接拔出来,而是在一片安静中喊了一声:“来接血!”
以前都不用喊,刀都没插进去已经一窝蜂围上来把盆接到下面、各种洗衣盆木桶你挤我我挤相互碰撞的妇女们破天荒地矜持了。
随后还是孙婆子率先走上去打破平静,其他人也没抢,甚至一个个主动排好了队,看上去那叫一个有组织有纪律。
就这么说吧,大队长担任大队长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群平日里如泼猴在世的老娘们这样文明礼貌。
怎么说呢,给人一种的野猪排队走猫步的荒诞感。
爪底下的猪一动不动死透了,金花得意洋洋地从它身上滑下来,迈着高傲的虎步走到了宋软面前。
虎厉害吧,快夸虎。
没杀过猪的可能不知道,那个猪啊,在被杀之前,是会飙猪粪的,甚至还是绿绿的猪粪。
虽然金花是从侧边压到猪身上,没有直接沾上,但是毕竟猪身子和猪屁股也没隔多远,那么大的味道或多或少还是会沾一点上来的。
这会儿大家的注意力都移开了,宋软也闲下来有旁的心情了,金花身上的那点味道就挺明显的了。
宋软皱着眉头把金花拖到一边,左手揪住金花的后脖劲子防止它跑,右手从地上薅了一大团雪,对着金花就是一阵猛搓。
金花瞳孔地震。
嗷嗷嗷!!!
救命啊,这里有人想害虎!!
第119章
黑心煤
金花就像个不愿意洗澡的小孩一样,被宋软按着,嗷嗷嗷嗷地叫着。
来人!来人!救虎啊!!
周围人看似目不斜视一脸正经,实际上眼球都瞟得要翻过去了,兴致盎然气息的都要从头顶上溢出来,但是对上金花的视线,又一个个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
你们一个小母老虎一个真母老虎的事,还是你们自己去解决吧。
金花被宋软按脊梁骨着从头到脚好好搓了个彻底,结束后整只虎都是飘的。
它一个猛子抖掉身上残留的雪渣渣,像个被洗衣机蹂。躏的布娃娃一样,终于安静了下来。
大队长正忙着指挥队员烧水的烧水,给猪吹气的吹气,预备着一会儿好烫猪毛。
猪肉是要按照工分分给队员们的,猪血已经被各家妇女抢分干净了,但是像猪内脏、猪头猪耳这样不好换的边角,是要做成杀猪菜每家分一碗的。
石磨坊里又响起了磨盘碾过黄豆的声音,这是又要做香喷喷的白豆腐了!
小孩子们都兴奋起来,蹦跳着想要去看,又舍不得这边大队长刨猪的场面,跑到一半又折返回来,看两眼又跃跃欲试地往磨坊那面跑两步,又停下回头,一个个纠结地都快有丝分裂了,看上去就和那窜过去又窜回来的小陀螺一样。
做杀猪菜的都是队上的老婶子们,做了几十年饭了,个个都是熟手,挥着菜刀刷刷刷几下,酸菜就被切成了整整齐齐的模样。
灶膛里的火舌熊熊地舔着锅底,很快,香气就从锅里溢了出来。
这下孩子们终于狠下心抛掉大队长刨猪的场面了,一个个围到了大队厨房的门口。
宋软带着金花,倒是没被分配到什么活儿,大队长对她俩唯一的期望就是好好待着别闹事。
但是该说不说,他们大队来了一头老虎,说出去还是挺长面子的。隔壁周家屯大队那群老毕|登,有本事现在来他们大队找事啊,他倒时候第一个把宋软和金花放出去,吓不是那群欠削的!
大队长幻想着那副场面,整个人嘿嘿嘿地就笑了出来。
但他正剖着猪呢。
被刮干净毛的猪倒掉在蹄子上,雪白雪白的;刀尖在猪肉间游走,残留的猪血把刀尖染红,又顺着刀柄往下流,连带着他的手也是鲜红鲜红;刨开的肚子里,白花花的内脏大敞着,他这么沉醉幻想嘿嘿一笑,乍一看上去就跟那什么变态杀猪狂似的。
仅剩的几个小孩看见这样的场面,吓得浑身一哆嗦,鬼哭狼嚎掉头就往厨房里跑。
呜呜呜大队长爷爷真吓人!!
连金花都嗷得一声竖起了浑身的毛发,警惕地看着大队长。
这个两脚兽,好生奇怪。
大队长从幻想中回过神,再看着金花,眼神都和缓了些:“金花今天也帮忙啦,也给它分一点。”
他割了小半片猪腰子,看着金花的大嘴大爪子迟疑了一下,转手递给了宋软。
别看只是小半片猪腰子,但在这个连人都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次肉的年代,已经是很大方的赠礼了。
宋软反手喂给金花,金花天降大饼,眯着眼嚼得嘎吱嘎吱的。
这个老两脚兽,不错,不错。
眼见着杀猪菜快要做好,宋软回家取饭盒,顺便把金花关在屋里面去。
金花玩够了,这次倒没怎么反抗,在炕边一趴又开始睡,嘴边的胡子一动一动,那小表情美的哟。
宋软看不得它这么舒服,故意把卧室门打开了,让西北风对着它呜呜吹。
金花:……
这凶婆娘真讨厌!
宋软这下心满意足地端着饭盒去打饭。
打饭的还是大队长媳妇,见宋软来,眉开眼笑,手抖的毛病都好了,哐当就是满满一大勺子。
宋软瞬间露出了惊喜得表情,咧着小白牙对大队长媳妇甜甜地笑了笑,情绪价值给的那叫一个到位。
大队长媳妇心飘飘,结果下一转头,看见了林信平。
大队长媳妇:…………
脸瞬间耷拉下来,连着手抖的毛病也跟着回来了,看着还有点加重的趋势。
林信平仿佛感觉不到大队长媳妇对他的嫌弃似的,还是一副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模样,交接过饭盒的时候还道了一声谢。
去去去,一边去,看见你就烦。
一想到自己被禁足的小闺女,大队长媳妇对着眼前这人眉不是眉眼不是眼的。但感受到周围人开始用看戏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他
们,她不想当众给人看笑话,于是不得不勉强把自己皱成一团的脸舒展开,但实在挤不出客套话,只是径直叫下一个人上来。
好在大队长媳妇手上正捏着分菜大权,紧跟上来的人虽然一脸好奇,但看着她的脸色屁都不敢放一个,生怕自己说了后被这个打菜的记恨然后被克扣菜。
别看杀猪菜里面都是猪杂,但也这能算半味荤呢,还有豆腐和酸菜,都是好菜!
这年头,没有什么比吃还重要的了。
一碗连汤带水的杀猪菜灌下去,东风大队香了好几天,大人小孩的脸上都带着笑,过年的气氛也越发浓郁了。
过年可是个大日子,几乎每家每户都老早就开始准备相应的东西,就跟蚂蚁搬家似的,一点一点的就把年气攒起来了。
今年虽然过年早,但是大家一点也没含糊。
甚至还有有余粮又宠小孩子的人家,早早给小孩子买了小鞭炮,村道上时不时响起炮仗爆炸的响声,夹杂着小孩们的欢呼。
但这些还只是先行兵,虎头说真正的放炮大部队还要等到过年那几天,那才是这群孩儿兵炮弹最充足的时候,他们还会在地上找没烧干净的鞭炮当补给,从村头放到村尾,那才叫热闹。
宋软对这些没什么兴趣,一天天的窝在自家炕上猫冬,原本以为就这样古井无波地直接等过年就成了,没成想,在正式过年之前,公社还有一个“社会主义大集”要赶。
这个说法最早好像是从隔隔壁辽省的套镇传出来的,原本是生产队和农民按照公社指定时间和地点,用国家规定的价格把自己的各种农副产品交换给国家相关部门,上交农副产品的数量也有要求,干部党员还鼓励多交,参加这个“社会主义大集”还是政治任务呢。
但是传到他们这边,又因地制宜地有那么一点点稍微的变动。
还是公社组织场子和日子,还是相关的干部必须到场露面,但却不限制只能交给国家生产部门了。
当然还是不准个人卖东西,但农民们可以先把东西交给生产队,然后生产队指定人在大集上摆摊,卖东西的钱交给生产队一部分,剩下的才会给农民。
再加上人多,虽然规定上不允许,但也有不少不是生产队指定的人也会浑水摸鱼地偷摸卖东西——毕竟交给大队虽然安全,但要被大队拿一半呢,多划不来啊!
这年头的农村里,即使是一分两分,也是很要命的啊。
再说快过年了,大家都要买东西,相关领导基本上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也就是说,除了规模大点、还有相关的领导露面,基本上和后世赶的集没什么区别了,听说还会有大喇叭放样板戏呢。
虽然家里的东西十分的充足,但是这么新鲜的事,宋软肯定要去凑热闹的,啊不是,积极参加政治任务的。
毕竟天天躺着也无聊啊。
没想到韩珍珍比她还积极,一大早的就过来哐哐拍她的门。
宋软打着哈欠出来,韩珍珍急切地拽着她的手:“老王头说去的时候牛车要拉菜载不了我们,我们得自己走着去,快走快走,别一会儿散场了。”
宋软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隔壁孙婆子家的大门也哗啦一下打开了。
耷拉着一张脸的赵为军推着自行车走在最前头,看见一身轻松、两手互相揣在衣袖里的宋软,眼珠子都突出来了,鼻子也皱起来,一副看见人形蟑螂的厌恶的样子。
宋软:??
没事吧这人?她今天又没招惹他!大早上的火气这么重,还是邻里邻居呢,怎么一点都不友好。
然后就看见赵为军的自行车后面系了好几条又长又粗的绳子,一辆板车被拖了出来,老赵家一家子都在上面,五个大人两个小孩,一个不少。
甚至板车扶手上还别出心裁地挂着一朵的大红花,红飘带在空中舞啊舞的。
宋软瞬间就明白了——怪不得赵为军看她是这副表情啊,啧啧啧。
赵为军横跨到自行车的坐垫上方,感受到后面传来的沉甸甸的后拉力,本就难看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他买自行车是为了自己方便、去公社省力的,结果现在把自己整成牛马了。最关键的是,这个方便人使唤的牛鼻环和马鞍还是他这个牛马自己买的!
这叫什么事啊?
赵为军现在连带着看自行车都不顺眼。
再看一边悠哉悠哉揣着手像是看戏似的罪魁祸首,整个人更加不满了。
想着板车都拉上了,一家子人都坐上了,左右也不会有比现在更坏的局面了,他恶声恶气地开口:“你看什么看?”
宋软:?
蹬鼻子上脸是吧?!
她看着赵为军一副“你这个贱人还能把我怎么样”的表情,想着正好坐不了的牛车,冷笑了一下。
她转头,用一种羡慕的语气对着孙婆子:“孙婆婆,你这车真好,现在你去公社可方便了,还拉风。”
孙婆子也觉得不错,得意洋洋地说:“那可不,我都这把年纪了,也该享享福了。”
“而且这可是自行车拉的板车,你这可是十里八乡第一辆啊!说出去谁不觉得您有福气、养了个好孩子?”
孙婆子更得意了。
破天荒也得了一句夸赞的赵为军却连寒毛都竖起来了,本能反应要他叫这个黑心煤闭嘴。
没来得及,黑心煤已经叭叭地展现出了她凶恶的真实面目:“孙婆婆,我还没坐过这种车车呢,正好我今天我和珍珍要去赶集,能不能带上我们?”
孙婆子不乐意。
她虽然好面子,但是也不是完全并不心疼儿子的,已经拉了这么多人呢,可别累坏了。
最主要是两句好话就想白坐车?不可能,没有人能占她孙小花的便宜!
还不等她拒绝,宋软凑近了些,小声地开口:“孙婆婆,我也不是不懂事的,大队的牛车一次要两分,您这车更是不同凡响,我要是坐了更得表示一下。”
孙婆子拒绝的话就那样停在了喉咙管里,下意识地就问:“怎么表示?”
宋软凑近了些,悄悄伸出手,大拇指和食指围了个圈:“一个鸡蛋。”
那可是五分钱呢!
孙婆子的眼睛瞬间就瞪起来了,像鹰隼一样放着光。
宋软又加了一句:“一人一个。”
整整一毛钱!她都能去公社的国营饭店白吃一碗面了!
孙婆子瞬间眉开眼笑,搓着手义正言辞:“说得什么话,什么表示不表示,咱们可是好邻居,那个词儿怎么说的,互帮互助,对,就得互帮互助。”
她指挥着陈桂芬抱着妞妞、赵为民抱着铁蛋,空出两个座,自己也飞快地向边上移了移,热情地招呼道:“快来坐,快来坐!”
宋软对赵为军龇牙一笑,趾高气昂地拽着韩珍珍上了车。
韩珍珍虽然还没反应过来,但她听懂自己不用走路了,两腿爬得很是利落。
爬上车,兴致勃勃地看着前面预备蹬车的赵为军,整个人很是兴奋——她还是第一次坐自行车拉的板车呢。
从两个鸡蛋的意外之喜中回过神来,孙婆子这才回
想起前头拉车的是儿子,连忙描补道:“为军,你看这邻里邻居的,也就两个小姑娘,没多重的,你就帮帮忙,辛苦一下。”
宋软在座位上装模做样:“我们这么多人,赵同志会不会拉不动呀?”
那你下去啊!
赵为军看着宋软那副做作样就烦,想一把揪死她。
但此时的孙婆子已经被两个鸡蛋迷晕了头,生怕到手的好处飞了:“怎么会!为军以前是当兵的,天天训练,体力好着呢!”
老娘都这样说了,赵为军还能怎么办?说自己不行吗?
男人,就不能说自己不行,尤其是是在讨厌的人面前,那嘴更是一等一的硬。
宋软得意洋洋地看着赵为军:“那辛苦赵同志了。”
什么辛不辛苦,主要是命苦!
赵为军那叫一个咬牙切齿:他错了,情况还能更坏!
啊啊啊这个该死的黑心煤!!!
第120章
搞得她好像有良心这玩……
东北的冬天当然是很美的。
雪覆大地,冰封万里,银装素裹的天地白茫茫的一片,宛如一副壮丽奇雄的画卷。又难得是一个不下雪又不刮风的好天气,美景更是被展现的淋漓尽致。
宋软优哉游哉地揣着手坐在板车上,头上的毛毡帽的耳朵像金毛犬似的放下来,身上是簇新簇新新的棉衣,脚上踩着的厚厚的棉鞋,浑身上下暖呼呼的,于是很有闲情逸致地感叹祖国风光无限好。
刚要张嘴做作地念两句主席的诗装一把,前面的赵为军突然一个加速,一股夹杂着地上少许松动雪花的冷风吹了过来,打在脸上,像是海滩边夹着沙子的风,落在嘴角,很快融化成冰冰凉凉的液体。
宋软吧咂吧咂嘴一缩脖子,微微调整了坐姿,缩在孙婆子后面。
嗯,现在没风了。
坐在她对面的韩珍珍眼神一亮,也有学有样地往刘小娟背后缩,嘿嘿嘿,也没风啦。
这辆自行车拉车很快地走完了整个村庄来到了大路上,理所应当的,也吸引了从村里村外几乎所有路人的注意力。
乖乖,这年头,见过马拉的车,驴拉的车,牛拉的车,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自行车拉的车。
乖乖!自行车都能拉车!
众人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不自觉加快了步子跟在车屁股后头一起向外走。
尤其是小孩子们,一个个张嘴小嘴倒腾着小腿,几乎是小跑着跟在板车屁股后头,咋一看过去,像是板车后绑着的黑色绸带。
孙婆子的脑袋昂得高高的,明明是凛冽酷寒的冬天,硬是叫她整出了春风得意的架势,她甚至扶着车把手站了起来——还故意站在绑在把手上的大红花的后头——就跟那阅兵时老首长检阅方队一样。
有人——比如刘大婶,看不惯她这个一脸老褶子都笑歪的嘚瑟模样,酸里酸气地问道:“马拉的叫马车,驴拉的车叫驴车,孙婆子,你这个应该叫什么,自行车车?”
作为东风大队的顶流,孙婆子自然也不是好惹的,插着腰大着嗓门:“你不知道那就对了,你家又没有自行车,也没有我家老二这样的孝顺孩子愿意骑车带你。你看看就行,不用想那么多。”
一击必杀,正中胸口,当场就把刘大婶气成河豚。
“你你你……”
铁蛋看着孙婆子威风凛凛的风光的样子,也忘记了宋软拳打野猪王脚踹人贩子的威名,挣扎着从赵为民怀里跳出来,学着奶奶的样子同样踮着脚扶着扶手,一张还拖着鼻涕的小脸上显示出了成功人士的得意洋洋。
可惜,小凤不在这。
他有些失落地叹气。
但随即,又因为其他小孩子羡慕的眼神变成了自得的兴奋,很快把那点失落扔到脑后去了。
嘿嘿嘿,不管怎么样,现在他是这条路上、整个东风大队最靓的崽!
刘大婶讲不过孙婆子,把目光转向了宋软和韩珍珍:“这不是孙婆子家的车吗?你们怎么坐上去了?”
宋软清了清嗓子:“我和孙婆婆是邻居啊,邻里之间互帮互助不是很正常的事?更何况是孙婆婆这么好的人。”
孙人好收了两个鸡蛋婆子面不改色地认领:“就是,就是!!你这种思想觉悟不行的,理解不了我这种好人的善良和热心!”
刘大婶的眼珠子都快突出来了:“谁善良?什么善良,善什么良?”
她刘凤娟,敢用性命发誓,宋软和韩珍珍这两个知青,能上孙小花的板车,肯定是交了好处的!
善良、热心?!
呸!孙小花就是照着这两个词儿反着长的!
孙婆子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心肠不行,耳朵也不行,你说你还能行什么?”
刘大婶涨红了脸:“我呸,你以为我猜不到,你肯定是拿了这俩丫头的好处,指不定收了人家多少钱呢!”
虽然是很明显就能猜到的事,但是明面上是不能承认的——毕竟这年头禁止大家私底下交易,要真被一些不怀好意的人上纲上线,掏钱和收钱的都得吃挂落。
宋软义正言辞地说:“刘大婶,你怎么能这样恶意揣测我和孙婆婆呢?主席说了,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我们是积极按照主席的指示的形成的纯正革命友谊,你怎么这样冰冷而消极地揣测我们呢?这是对我们的纯洁战友情的羞辱!”
那理直气壮的态度,那正义凛然的言论,那别说只是根据自己推测发表意见的刘婶子,就是确实商订好了用两个鸡蛋抵车费的孙婆子都有一瞬间的迷茫。
——她和小宋,是这样婶儿的嗷哈?
但能当东风大队的顶流,孙婆子自然也不是个皮薄的,嘴巴无声先动了一动,随后用更大的声音驳斥刘大婶。
“对!就是小宋说的这样,我们是在学领导的讲话,刘凤娟你一个屁都不懂的,少在这编排扒瞎。”
刘大婶气得一蹬脚站在原地,眼睛一动不动死死地盯住她们,似乎是想用这样的态度来恐吓她们,又或者叫她们愧疚一样。
——搞得好像宋软和孙婆子哪个是有良心这样珍贵的东西一样。
孙婆子更是嚣张地冲着刘大婶叉腰:“你且慢慢站着,有本事你就搁这站到集市散!”
刘大婶气得像个鼓胀的黑皮牛蛙,胸脯一起一伏的喘了好几下,猛地从地上捡了一块冰坷垃,对着板车后就是一砸。
宋软和孙婆子灵敏地闪开,那团冰雪坨子精准地在赵为民脸上炸裂开来。
正习惯性缩在一边装鹌鹑的赵为民:???
这也能误伤他?
孙婆子一点也没有自己儿子被误伤的心疼与气愤,反而得意洋洋插着腰对着渐渐被落到后面的刘大婶大肆嘲笑:“哟哟哟,刘活寡子,你老啦,瞧你这手哆嗦的,别不是得羊癫疯了吧?”
刘大婶这下的手是真的哆嗦起来了。
孙婆子转头催促自己蹬车的二儿子:“为军你快点蹬,一会儿那个老活寡子追上来了。”
赵为军:…………
他娘就嘴巴一张说的好像多轻松似的,有本事她来踩啊!
他耷拉着一张晚娘脸,活像后面的一车人人均欠他五千块,而他还得当牛做马哄着这些欠债的大爷们,防止他们生气了不还钱。
板车晃晃悠悠地在一望无际的冰路上前进,因为时间比较早,再加上他们毕竟有好几个轮子的交通工具,速度到底还是比其他人腿着快,很快连路边都看不到同行的人了。
一片安静中,宋软原本那点被打断的装*心思又蠢蠢欲动地死灰复燃了。
她的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落到孙婆子身上:“孙婆婆,东北可是个好地方啊,你看看这雪,多好看。”
孙婆子有些莫名其妙——雪有啥好看的?看着像暖和棉花,实际冻得人缩脖子佝腰的,真是皮子发烧了喜欢这玩意儿!
但宋软这是在夸他们这旮瘩呢!
东北人与生俱来的地域自豪感让孙婆子本能地就开始顺坡下驴地接话:“那是,咱这雪可是这个,等之后还有几场大的,那时候的雪甚至可以埋到你波凌盖儿呢。”
她骄傲地竖起大拇指。
宋软点点头,然后就开始矫揉做作地拽文:“是的呢,主席也写过关于雪的诗词,有一句可出名了,叫‘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
“好!”孙婆子沉默了一会儿,啪啪啪鼓掌。
其实按照她那大字不认识得几个的文化水平,什么蛇啊蜡啊她听得懂个屁,但这是大领导的诗,听上去没有骂人啊不是,批判的的
词儿,那就是好的。
她两个巴掌拍成了海豹,回想刚刚宋软夸了她们这嘎达,难得礼尚往来地回夸宋软:“怪道说你是文化人呢!”
宋软嘴巴都咧开了:“哪里哪里,我也就会背几句旁人的。”
“那也是你懂得多啊,你看要换了我家老三,你三棍子把他打死他都憋不出一个屁来。”
赵为民惊悚地抬头:你们俩聊天就聊天吧,又关他什么事?怎么他就要被三棍子打死了?
“人各有所长嘛,就像孙婆婆你,能在这样艰难的岁月里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还都成了才,你真是大领导说的‘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典型啊!你坚强,坚韧,可比多少男人都不知道强多少倍!”
这几句挠到孙婆子的痒出,她乐得见眼不见牙:“哪里,哪里。哟哟哟小宋你真不愧是读书人,你看看你这小嘴伶俐的呀。”
两个人眉开眼笑相互对吹起来,越吹心神舒畅。
孙婆子作为老赵家仅存的大家长,宋软作为东风大队大拳头,这俩人都其乐融融相互夸你,车上的其他人能不跟着捧场?
一时之间,板车热热闹闹浸在笑声里。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板车上的众人欢声笑语,前面努力蹬自行车的赵为军哼哧哼哧状如怨妇。
还欲与天公试比高,能不想比吗,插两根鸡毛就能上天的家伙,看把她能的。
高、高、高!
他在心里骂一句,就狠狠地对着踏板踩一脚,像是踩着自己仇敌似的,怨气冲天。
高你个大头萝卜菜!高你个死鸡咸鱼眼!
其实路并不是很难走,从东风大队到公社只有一条路,这也是其他大队去公社的必经共用之路,几个大队加起来都小千的人了,即使天气不好,也总会有人要去公社。来来往往的,早就将这条路上的雪踩实了。
被踩实的雪层会在路的表面凝固成盔甲一样的厚厚冰层,人走上去容易打滑,但是轮子滚上去,甚至比水泥地还要轻松一些。
但是,再怎么轻松一些,也要看看载客量啊!
虽然说这年头粮食短缺,能吃个七分饱已经是好时候了,偏要干的都是耗体力的农活儿,故而大家的身材都是干瘦干瘦的……
虽然说板车上除了赵为军一个是男人,其余都是身材更为瘦削女人和孩子……
但是毕竟有九个人啊!
九个人!!
大几百斤的重量啊!①
而且现在是冬天,大家身上都穿着厚厚的棉服,而且板车自身还有一定的重量,这林林总总的加起来,那是很相当的一个数字,即使赵为军之前是个每天训练的军人,一时之间也有些吃不消。
他努力地想把自行车脚踏踩下去,脚踏像活过来似的倔强着身子骨一动不动,蹬得他气喘吁吁两眼翻白,感觉自己就跟旧社会冬天里拉船的纤夫一样,四九寒天地光着膀子拉着沉重的船,船上富商第十八坊小妾的前未婚妻正小人得志、吆五喝六地指挥他,那叫一个受尽了剥削。
正要大着个嗓子叫赵为军慢一点的宋软阿秋阿秋地打了两个喷嚏。
——也是的亏她没有读心术,不然非得给赵为军一套连环十八大耳刮。
吆五喝六、小人得志她欣然接受,前面那一串头衔是干什么玩意儿?多不要脸!爱yy的男的什么玩意儿嘴巴子给她打歪!
好在眼前到了一个微斜的下坡,板车的轮子慢慢加快了转速,赵为军也猛地轻松了一大截。
他看了一眼优哉游哉双手交叉在袖口里窝成一团取暖的宋软,心中很是不平,突然恶从心头起。
他放开了控速的刹车,甚至猛地脚踏板。
拉着板车的自行车就像是离弦的箭一样几乎原地起飞。
“嗷嗷嗷嗷嗷!!!”
后面传了铁蛋和妞妞的尖叫声。
赵为军侧着耳朵努力辨别,实在是没从一团惊混的尖叫声辨别出宋软的声音。
这娘们嘴还挺硬!
他狞笑一声,更加勇猛地踩自行车踏板。
突然,还站着扶把手的的铁蛋发出一阵尖叫:“鹅鹅鹅鹅鹅鹅——!”
都给这个小崽子喊破变音了!
赵为军得意洋洋地想着,然后一抬头,整个人直接木住了。【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