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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041“要不要跟我?”


    冬日天冷,下午的日头就弱了,阳光躲进云层,就感觉冷了几分。


    林秀秀一人回了家,推开门,阴凉清冷的气息扑面而来,没有一点人气,她不喜欢,也不习惯。她很怀念孙妈妈和春桃在的时候,也怀念他在的时候,帮自己挑水劈柴,生火做饭。


    一个人,真的孤单。


    她微微叹息,打开门透透气,接着点了炭火取暖,冰凉的屋内瞬间有了烟火气,暖和了。过了片刻,杨大嫂过来一趟,给她送了点菜,朝院子扫了圈,问他表哥呢?这两日没看见他。


    她支支吾吾的回了句,说他外出做生意,要好久回来。其实她心里清楚,霍珩不会再回来了,他那么高傲的人,不会再低头的。


    杨大嫂闻言叹息声,觉得很遗憾,怎么忽然走了,还没给他践行呢。


    杨大嫂离开后,家里又剩她一人,用了晚饭就关门休息,前段日子家里多个人,她睡得安稳,现在她一人在家,有点害怕。


    躺在床上睡不着,林秀秀想,等她走了屋里的东西可以给杨大嫂,要是她不嫌弃的话,至于别的,都不要了。


    找个时间回家一趟,先将爹接走,他一个人在泰安村生活也孤单,身边没个说话的人,日后父女两住在一起,有个照应。


    一晚的时间,林秀秀想了许多,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翌日,她约了康伯在晴芳楼见面,用了早饭便带着东西去了。这回轻车熟路,进门后直奔二楼,不意外的,康伯已在二楼等着。


    她把带来的包袱放在桌上,直接道:“这是孙妈妈和春桃的骨灰,你代我交给她们家人。”


    康伯震惊的看她,又看向那个灰色的包袱,苦涩的情绪涌上来,哽咽着点头,“好,这几个月难为你了。”


    她想过将她们入土为安,可是转念一想,又打消这个想法,她们有自己的家人,该让她们的亲人做决定。


    康伯把包袱放好,又看着她说:“院子备好了,有丫鬟照顾你,你何时搬过来?”


    林秀秀一想,说:“你把地址给我,等我回家处理好事情,就过去住。”


    她怕康伯一直追问,便说了个准确日子,“五天吧,五天后我搬过来,我也没多少东西,一个包袱就装得下。”


    康伯笑着点头,对她很信任,既然说五天后搬来,那便是五天后。几个月的时间都过去了,不在乎这三五天。


    康伯把地址告诉她,然后让她吃点东西,康伯点了几样她爱吃的,来回跑一趟,别饿着回去。她点头,确实要吃点东西,月份大了肚子也大了,饿的很快,刚吃饱,没过一会又想吃。


    吃的差不多,康伯抿口茶,试探道:“公子问,要不要和他见一面?”


    这话是公子想了许久后对康伯说的,康伯后来想,大抵是出于愧疚,公子才改变想法,想和秀秀见面。


    林秀秀愣了愣,想都没想就摇头,“不了。”


    从前她想见见公子,想看他的样貌,是不是和她想象中的那样俊朗温润,可是现在,她全然没了想见的想法。虽然公子的转变令她惊讶,但她确实不想见。


    之前他们没见过,以后也不必见面。这样就很好,回归平静,各自生活。


    不管公子出于何种想法和态度,都不干她的事。


    “孩子生下后,你交给公子,他会明白的。”


    康伯就是个传话的,闻言也只能点头,照她的意思传话。他觉得可惜,和公子见一面也未尝不可,毕竟有个孩子,日后想见也好开口。


    可既然秀秀不想见,那便算了。


    康伯从怀里掏出银票给她,“银子拿着,用钱的地方多。”


    她朝桌上看了眼,二话不说就收下,这是她该得的,当然要拿。而且有了钱,她和爹就有保障了。


    “帮我谢


    谢公子。”


    康伯点头,说自然会转告。


    从晴芳楼出来,林秀秀没回家,而是回了泰安村,肚子大不好走远路,便雇了辆马车,来回也节省时间-


    另一边,康伯去了定国公府回话,霍珩垂着眸,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态。康伯说完压根不敢去看他,心里揣测他的想法。


    须臾,男人动了动,冷声道:“既然她不愿见,便照她的意思办,命人好好照顾,不可懈怠。”


    “老奴知道。”


    霍珩摆手,康伯立马退下。


    他对外室有愧疚,所以想见见,可她不愿见面,他也不强求。霍珩心烦头疼,疲惫得很,几天时间瘦了些许,因为女人的事。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为女人心烦,现在尝到滋味,着实可怕。想抛到脑后,偏偏,时不时就出现,想忘却都不行。


    挣扎几日,他还是妥协了,既然忘不掉,便去看看吧。


    康伯在府里行走,大都认识他,这两日来的又勤快,梁氏身边的丫头主意到了,立马就去禀报。所以康伯还没出府,就被梁氏喊了过去。


    康伯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将事情说了,梁氏很高兴,那女子找到是好事,再过几个月,只怕国公府就要添丁进口了,不高兴才怪。


    梁氏赏了几两银子给康伯,然后去了老太太那。老太太自霍珩回府后,身子见好,要是知晓外室马上生子的消息,估计更有精神。


    果然,老太太听了高兴的合不拢嘴,连连说好,然后又对梁氏道:“你找珩儿谈谈,将那女子接来府里,也好照顾。”


    待生下孩子,纳她为妾也可以。


    梁氏颔首,她也是这般想的,“是,我这就去找珩儿说说,上回她遭了那么大的罪,现在将人接来府里,想来珩儿无话可说。”


    梁氏与老太太达成共识,随即去找霍珩,不过不巧,霍珩方才出府了,让梁氏扑个空。


    林秀秀回了趟泰安村,回到小院天已经黑了,做饭来不及,便在外头买着吃,拎着东西进门,屋内黑漆漆,一股凉意,她冷得打颤,匆匆忙去点灯。


    “你去哪了?这么晚才回来?”


    点灯的手一抖,差点烫到手,灯光洒满房屋,林秀秀看清了坐在一旁的男人,锦衣华服,气度不凡,面庞一如既往的俊朗,气质却愈发凌厉迫人。


    她没看错,霍珩不是普通人,他是高门大户的世家子弟,不是她能高攀的。能结识他,已是幸运。


    林秀秀以为,他不会再来,不想几日过后,他还是上门了,果然不是好打发的。


    霍珩见她愣愣的看着自己,眉头紧锁,余光瞥到她买的几块饼,眉头拧的更深。


    “怎的吃这个?”


    自打她知晓自己的身份,霍珩也懒得装了,说话行事皆是从前的模样,利落果断,威严十足。


    偏她不在意,质问他:“你怎么又来了?这是我家。”


    霍珩起身靠近她,答非所问:“吃这个不行,我带你出去吃。”


    说着去牵她的手,举止霸道,让她不适应。


    林秀秀往旁边躲,不想他靠近,“别碰我。”


    霍珩讪讪收回手,低头看了眼,冷笑道:“总是拒绝我,你也这样对他吗?他哪里好?”


    大概最近撒谎多了,现在说起慌来,脸不红气不喘,很是自然。


    “我自然不会拒绝他,还有他很好,长得好气度好,对我也好,旁人比不上。”


    一句话,将他为她做的那些全部磨灭。


    霍珩生气,却没失了理智,悄无声息靠近她,道:“不见到他本人,你觉得我会信?秀秀,别说谎。”


    他不信,怎么办?


    林秀秀顿感烦躁,是她说的不够坚决,还是霍珩识破了她的谎言。她愣在原地,绞尽脑汁在想。


    霍珩以为她妥协了,抬手就将她买回来的饼扔了,语气温柔:“是不是饿了?想吃什么,我带你去。”


    她的脸白嫩,毫无瑕疵,瞧着手感就好,男人心痒难耐,当即伸手过来。如他想的那样,确实娇嫩。


    林秀秀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立马拍开他的手,“别碰我,他会生气的。”


    她支支吾吾的接着说:“他,他昨晚回来了,来看过我。”


    男人脸色随即变了,阴沉阴沉的,像是随时发怒的猛兽,令人胆寒。


    林秀秀怕他不信,将银票晃了晃,“你看,他给的。”


    她好像一个为钱出卖自己的人,没有廉耻之心。可她就是这样的人。


    霍珩盯着她看了半响,咬牙问了句:“你决定了,要跟他走?”


    “是,我决定了。”


    男人压着眉骨,极力的隐忍,最后一次问她:“我最后问你一次。”


    “要不要跟我?”


    她的喉咙仿佛堵住一般,说不出话来,胸口也闷闷的,好难受。


    林秀秀低头抚摸腹部,摇头:“公子说,生产时来看我。”


    她咬咬牙,狠心的说了一句又一句:“他还说生完孩子接我进门,纳为贵妾。”


    又是妾室,她就那么想给人做妾。


    那为什么不是他呢?也是,她喜欢的是那个男人,不是他,又怎会跟他。


    霍珩冷笑,一身傲骨被她三番两次的践踏轻视,一次又一次的为她低头,到来还是拒绝。


    罢了,一个女子而已,世间女子千万,比她好的不计其数,他不必为了这样的女子践踏自己。


    男人拂袖而去,走的坚定,头也不回。


    林秀秀哽咽着,手撑在门边,指甲慢慢收紧,生疼,她却毫无知觉,眼眶含泪的盯着他的背影。


    她知道,这次,他不会再回来了-


    翌日清晨,林秀秀收拾好了东西,准备搬走,以免夜长梦多。


    临走前,她去了趟杨大嫂家,骗她说丈夫来接她,她屋里的东西不要,让她看着拿。


    杨大嫂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问她何时回来。林秀秀没说,只说有空回来看她。


    这话是骗杨大嫂,也是骗自己。她清楚,这一走,一时半会是回不来的。


    第42章 042思念


    临近新年,定国公府张灯结彩,一派的喜气洋洋。因着前段日子府里发生的事太多,老太太吩咐了,务必要去旧纳新好好过新年,去去晦气。有了老太太这句话,府里管事不敢不重视,立马准备着,几天的功夫,府内就焕然一新,充满喜气。


    梁氏前两日也抽空去了趟寺庙,帮霍珩求了平安符,要霍珩随身携带,保平安的。霍珩不以为意,嫌麻烦不肯带,无奈,梁氏只好挂在他床头,希望求的平安符灵验些,也不枉她跑一趟。


    梁氏瞅着儿子整日愁眉苦脸的模样就叹气,问他也不说,愈发沉默寡言了。于是便去问他身边的王齐和王安,王安傻愣愣的,什么也不知道,至于王齐,知道也不敢说,只能装傻。


    后来瞧霍珩每日上朝下朝,也不外出,便稍稍放心些,旁的事就由他去,毕竟霍珩也是马上当爹的人了。


    汴京年前下了场大雪,银装素裹,很是好看,但是天气也更冷了。


    书房内,炭火噼里啪啦响了几声,火苗燃烧的更旺,暖和的跟春日似的,感受不到一点寒意。桌上的花瓶内插着几支梅花,给死气沉沉的书房添了点生机。


    王齐推门而入,在书案前停下,低头道:“公子,县主来了。”


    霍珩嗯了声,依旧没抬头,每日除了公文,其余的全都不感兴趣。这是他回来后江明珠头一回上门,霍珩没心思见他,摆摆手,让王齐打发走。


    王齐站着不动,大着胆子提醒,“眼下江长原受陛下重用,公子还是别得罪的好,公子不如见见,或许可以从县主口中,打探点什么。”


    他的话不无道理,只是霍珩近来心情不佳,对谁都淡淡的,更别说去应付江明珠了。闻言他抬头,思忖半刻便让人进来,他也想知道,江明珠又来做什么。


    少倾,书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便是少女的香气袭来,与书房的墨香混合在一起,不大好闻。


    霍珩当即皱眉,人刚进门就有


    点赶客的意思,“你怎么来了?”


    江明珠看见他就双眼一亮,娇嗔道:“上次在李家村,你不是说要来找我,我在府里等了好些时日也不见你来,珩哥哥,你是不是骗我?”


    有这事?霍珩早就给忘了,就算有此事,那也是不得已答应的,他又怎会去郡王府找她,他与江家人,暗地里早就撕破脸了。


    霍珩此刻也很不喜她靠近,板着脸道:“朝中太忙,没时间去郡王府。”


    随便哄一句,江明珠就高兴,“我就知道你不是故意的,珩哥哥,你以后不去李家村了吗?”


    话落,男人表情僵了下,似想起什么,脸色有点难看。


    “不去了。”


    江明珠松口气,不去好啊,那种贫民窟,又脏又乱,有什么好去的,别脏了她裙子。


    “那样最好,我上回去那找了你好久,还向人打听你来着。”


    江明珠想起去李家村那次,去的时候踩到水坑,鞋脏了,回来的时候又弄脏了裙摆,把她气死了。


    “那地方差是差了点,不过也有长得貌美的女子,我还向她打听你来着。”她喃喃句。


    霍珩当即抬头看她,“她长什么样?”


    江明珠的脸耷拉下来,盯着他看,“珩哥哥,你认识她?那女子怀孕了,好看有什么用。”


    不必问了,霍珩已经猜到她说的是谁,就李家村那地方,怀孕长得又貌美的女子,除了她没别人。


    先前霍珩还在猜测,她是如何知晓自己身份的,现在看来,应当是见过江明珠了。霍珩无奈苦笑,为何又想起她,不是说好要忘记。


    回来一个多月,白天忙碌,没功夫想别的,可是一静下来,她的身影就出现在脑海,怎么都甩不掉,眼下江明珠只是提了一嘴,他就又想她了。


    霍珩暗骂自己,为何就是忘不了呢?


    此刻心烦意燥,无心看书,更别说应付江明珠。他面无表情,冷声道:“你先回去。”


    江明珠跺脚,不愿意,“珩哥哥,你莫不是看上那女子了?”


    要不怎么她提了句,他就变脸呢。女人总是在这方面特别敏感,她也不例外。


    “胡言乱语。”霍珩心累,只想她快走。


    “珩哥哥,我们去赏雪吧。”


    江明珠吃软不吃硬,霍珩知道,但他实在没心思哄她。可要不把她打发走,在眼前晃着也心烦。


    思及此,霍珩语气软了几分,“改日吧,我去找你。”


    话刚说完,江明珠就眉开眼笑,连连点头,“好,可不能骗我。”


    终于将人打发走,霍珩往后一靠,无声叹息。可是没过一会,书房门口就探出一个脑袋,小心翼翼的往里看。


    霍珩察觉到了,睨了眼就收回视线,“进来吧。”


    清月刚从外头回来,老远就看见江明珠往凌云阁走,她就跟过来瞧瞧,还以为她会吃闭门羹,不想表哥不但见了她,还哄得她兴高采烈。


    清月高兴了,撇撇嘴道:“表哥,你怎么还见她呀,你就该冷落她,江家没个好人,拽什么拽。”


    她一靠近,霍珩闻到的不是脂粉味,而是油腻的味道,男人看了眼她的手,嫌弃的皱眉:“吃的什么?出去。”


    清月低头扫了眼,满不在意,“刚买的油饼。”


    她没注意男人的表情,依旧自顾自的说着:“表哥,要不你娶她吧,娶她回来狠狠欺负磋磨她,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屋里就是暖和,清月给自己倒了杯茶喝,半天不见他回话,便回头看了眼。霍珩没看书,也没看她,而是盯着她手中的油饼看。


    清月神色不自然,走过去问:“表哥,你饿啦。”


    说着将没吃的递过去,霍珩居然接了,这让清月十分诧异。她想,表哥大概是中邪了。


    殊不知霍珩看见这油饼又想起了她,她也喜欢吃,最后见她那晚,她手上拿的就是油饼,还被他扔了。


    霍珩尝了一口,气味挺香的,但是也油腻,他不爱吃。霍珩放在一旁,心中说不出的苦涩,喟叹着闭了闭眼。


    清月一头雾水,轻声问了句:“表哥,你怎么了?好奇怪。”


    她叽叽喳喳的,说个没完,霍珩感觉吵,便冷着脸让她先出去,他想静静。


    清月看他脸色不好,不敢忤逆他,就老老实实的回去。人一走,屋内彻底安静下来,霍珩感觉更孤寂了,心里空落落的,怎么都填不满-


    夜晚,静谧无声,光影绰绰。


    王齐站在门口守夜,困得熬不住,便在门口打盹,忽然,房内传来一道惊呼的声响,吓得王齐立马醒了,瞌睡全无。


    王齐不急不忙的打个哈欠,心道:公子又做梦了,这是第几次了?他数不清。


    就他守夜的日子里,每晚这个时辰,公子就会从梦中惊醒,然后喊人送茶进去。


    “来人。”


    王齐眼一睁,这不就来了。他朝旁边的小厮使个眼色,后者立马进门,听候吩咐。


    “送壶茶来。”


    看吧,被他猜准了。


    没过一会,霍珩朝外喊了声:“王齐,什么时辰?”


    “刚过子时。”


    霍珩大口呼吸,从床上下来,额头渗出细汗,可见是从梦中惊醒。睡前喝了安神汤,不想一到子时还是会惊醒。


    日日如此,霍珩不得不承认,纵然她轻视自己,他还是放不下她。


    热茶来了,王齐给他倒了杯,试探道:“公子,您又梦见什么了?”


    霍珩瞥了他一眼,没说话,默默喝茶。她在梦里还是拒绝自己,跟一个陌生男人走了,男人样貌看不清,但给他一股熟悉感,待他想看个仔细,她又推开自己。


    霍珩叹气,为何在梦里还是拒绝他?他有那么差?或者说,那个男人比他好在哪里?


    想到这又叹息声,王齐瞅着公子这状态,显然是放不下那位女子,但又碍于面子和自尊心踏不出那一步,日日如此,身体怎么受得了。


    王齐咳嗽下,大着胆子开口:“公子,想做什么就做吧,别日后想起来后悔。您每晚都睡不好,这样身体吃不消。”


    “有话直说。”


    王齐摸摸鼻子,这意思,是不是拉不下面子开口,要他说出口?嗯,估计是了。


    “属下的意思是,要不去李家村看看,那边的小吃不错。”说完观察男人神色。


    冰冷的视线扫过来,王齐当即闭嘴,心脏扑扑跳,难道他会错意了。


    “胡说八道什么?”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


    谁说要去李家村了。


    男人仰头喝了一杯茶,杯盏重重落下,冷硬的说了句:“睡觉。”


    说是睡觉,其实王齐知道,他是睡不着的。


    翌日下朝,霍珩换了衣服,漫不经心对王齐道:“昨日你说哪里的小吃不错。”


    王齐憋着笑,让自己看起来冷静些,“就是李家村那边,您要去看看?”


    漆黑的眸子闪了闪,神色极其不自然,“去吧。”


    一个多月的时间,折磨的够了,既然放不下,看看也无妨,好让自己彻底死心。


    第43章 043寻找


    皑皑白雪笼罩整个李家村,多了点洁白干净的感觉,村子也愈发安静了。


    霍珩站在门口望着,感叹村子倒是没什么变化,还和以前一样。可是眼前的院子,为何如此冷清寂寥,仿佛许久无人居住一般。院子里空空荡荡,常用的那些通和盆都不在,门上也上了锁,是出门了吗?


    “你去看看?”


    霍珩让王齐去敲门,自己跟在他身后进了院子,门上的锁有点生锈,王齐从门缝中往里看,里边昏暗,没有一点人气,王齐皱眉,回头看他:“公子,没人呀。”


    男人白了眼,他有眼睛,能自己看,门上都上锁了,有人才怪。霍珩扫了眼院子,并不打算走,既然来了,就要见到人才是。


    天色阴沉,估摸着晚上有雪,寒风凛冽的佛过脸颊,冰凉刺骨,跟刀割的异样。


    王齐瞄了他一眼,想劝他找个地方坐坐,没必要站这里吹风,可瞧着男人阴沉的面庞,又不敢开口了。


    约莫等了一炷香,风越来越大,


    要等的人还没出现,王齐不耐烦的动了动,朝霍珩睨了眼,男人不动如松,脸上的表情也没丝毫变化,耐心十足,着实让王齐惊讶。


    倏地,隔壁传来开门声,杨大嫂午睡起来,站在门口扫了眼,然后就看见霍珩和王齐。


    杨大嫂眼一亮,接着又疑惑不解,朝这边喊了声:“表哥,你怎么回来了?”


    霍珩终于动了动,微微偏头,开口就是问她:“她怎么不在家?”


    说完,明显的感觉到杨大嫂表情变了,看他的眼神古怪。


    “表哥不知道吗?”她问。


    霍珩眼皮突突跳,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


    果然,接着就听见杨大嫂道:“秀秀早就走了,一个多月了。”


    霎时,霍珩愣在原地,震惊的说不出话来,脑子里重复着刚才的话,她走了,且离开一个多月,不就是两人见了最后一面就离开的。


    霍珩脑子嗡嗡的响,好半响回过神来,紧着嗓子问:“她去哪了?”


    是不是那个男人来接她的?霍珩很想知道。


    杨大嫂面色为难,从隔壁过来,当着霍珩的面说:“秀秀说她丈夫来接她,但那天清晨,我看见她是一个人走的。”


    “一个人?确定没看错。”


    杨大嫂很认真的点头,“不会错,就是一个人,我想追上去问问,但是没追上。”


    男人垂眸不语,拧着眉头若有所思,几息后抬头,对王齐道:“把门踹开。”


    王齐没犹豫,一脚就踹开了老旧的木门,屋内很凉,踹开的那一刻就感觉到了。霍珩先扫了一圈,然后抬脚朝她房间走去,屋内干净整齐,属于她的日常用品全都不见了,男人慌了神,随即朝他的房间去,干净的像是从未有人住过,抹掉了属于他的一切痕迹。


    霍珩心口抽了一下,有种撕裂的疼,难受的呼吸不上来,脸色异常难看。


    杨大嫂后脚跟过来,又问他:“秀秀说你出远门了,要很久才回来,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说他出远门了,真是可笑,那个女人满嘴谎话,临走还没对杨大嫂说实话。


    霍珩偏头看了眼,顺着她的话嗯了声,也不想解释。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外走,刚走到院子里,就见杨大哥从衙门回来,瞅见霍珩的刹那,瞬间变了脸。


    想低头行礼,又见自家媳妇跟在身后,一时手足无措,便点头微笑下,规规矩矩站在一旁,朝自家媳妇使颜色,奈何杨大嫂不理解,还跟在霍珩身后。


    问道:“诶表哥,你要去找秀秀吗?你去看看也好,我怕她那个丈夫靠不住,亏待她。”


    杨大哥拉她的手,小声说:“别说了。”


    杨大嫂白了眼,觉得他碍手碍脚的,“拉我干嘛,我在跟表哥说话,你先回去。”


    两人在霍珩身后拉拉扯扯的,霍珩注意到了,只是没说话,他望着眼前的院子愣神,似乎看到了那些温馨平淡的日常,他那那时其实是喜欢的,也享受的。可是现在院子空荡,早已物是人非。


    霍珩出了院子,杨大嫂在身后喊:“表哥表哥,你去哪呀?”


    “别喊了。”


    霍珩已走远,杨大哥终于能畅快呼吸,咬牙对杨大嫂道:“你知道他是谁吗?大呼小叫的。”


    “谁呀?”


    看着杨大嫂茫然的眼,杨大哥也说不出话来,要不是上回在大理寺看见霍珩,只怕他到现在也不知他是谁。


    “哎,算了,不跟你说了,反正是惹不起的人物。”


    说完回了家,杨大嫂在原地想了半刻,也不出是哪个惹不起的人物,是不是诓她的?


    “到底是谁?”-


    城外,两匹骏马狂奔在道路上,身影极快,一阵风似的,转眼不见人影。


    霍珩从李家村离开,没有回府,而是径直骑马出城,去泰安村。之前林秀秀带他去过一次,他记得路,想了想,便决定去看看。


    两人在村口下马,然后进村,眼下大雪寒冷,村里人都躲在家里取暖,所以一路没遇到其他人。


    洁白大雪中,霍珩一眼看见林秀秀家,院子被雪覆盖,无人打扫,院门也上了锁,像是无人居住般。


    男人一路赶来,耳垂和鼻尖微红,大口喘着气,略显狼狈,见眼下情景更是慌了神。不等王齐上前,他便推门进去,门上的锁全是铁锈,上面盖了一层雪,他把雪扫开,握在手中掂了掂,好凉,手仿佛没有知觉。


    很显然,林孝也不在家。


    霍珩面色阴沉,脑子在飞速转动,越想,脸色越难看,处在爆发的边缘。王齐本想安慰两句,瞧着他这神情,吓得不敢开口了。


    恰巧此时,卖货郎吴田挑着担子从门口路过,霍珩与他有两面之缘,记得他,于是问他打听两句。


    “你知道林孝文去哪了吗?”


    吴田鄙夷的扫了他一眼,不想搭理他,挑着担子从他眼前过,王齐见状,将人拦下。


    “你怎么走了?就是找你打听点事。”


    吴田眼睛来回转,没好气的把单子扔下,说:“林伯伯早就离开这了。”


    霍珩皱眉,按理说林孝文不会离开这,为何?父女两一起走了,是巧合,还是商量好的?


    “他为什么要走?”


    吴田嘁了声,眼里的鄙夷就写在脸上,就差说出来了。


    “这要问你啊,你不是秀秀的丈夫吗?她去哪了你不知道。”


    泰安村所有人都认为,他才是林秀秀的丈夫,对于林秀秀口中另一个他,毫不知情,到底是有还是没有,恐怕只有她自己清楚。


    吴田挑着担子欲走,又被霍珩拦下,“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她说了什么?”


    “她没说什么。”吴田感觉烦,索性说个明白,“林伯伯说秀秀丈夫负了他,要去找他算账,她丈夫不就是你嘛。”


    话说完,霍珩当即僵在原地,吴田趁此机会走了,走之前不忘呸了声:“呸,负心汉,装什么装。”


    王齐气得脸疼,但是看霍珩的脸色,比刚才还难看,公子这是气得肝疼了。


    风大了些,佛过脸颊比刚才还冷,半空飘起了细细的雪花,洋洋洒洒,落在地面和头顶。


    霍珩在原地愣了许久,才迈开步子往前走,沉默中走到村口,然后对王齐道:“派人去找她。”


    “公子。”


    王齐面色为难,注视他,鼓起勇气开口:“她已为人妇,算了吧。”


    男人冰冷的眼神扫过来,王齐立马低头,不吭声了。


    霍珩何尝不知道,可没亲眼所见,他终究是不信。再加上林孝文突然离开,他总觉得,林秀秀有事瞒着自己。


    大雪纷飞的冬天,霍珩除了上朝,其余时间都在外边,他在找她。


    可是十天下来,没有一点音讯,直到新年前一天。临出门的时候,被梁氏撞见,梁氏是特意来找他的,霍珩最近行为异常,府中众人看在眼里,起先梁氏以为他是出门陪着即将生产的外室,后来隐隐听见下人议论什么,才知他在找人,是一个女子。


    梁氏叹气,她这个儿子,终是栽了。


    “新年了,别再出门,省得你祖母有话说。”


    梁氏将人拦下,不让他出门,霍珩朝王齐看了眼,王齐立马会意,转身朝外走。


    霍珩看梁氏,说:“晚些时候我去给祖母请安。”


    梁氏点头,稍微松口气,以为将人留下了,不想话刚说完,霍珩就径直掠过她身边,朝门外走。任由梁氏在背后喊他,也无动于衷,他就是要去找那个女人-


    汴京北城。


    雅致安静的院子贴了新春对联,添了几分喜庆。小雪飘着,落在院子厚厚一层,窗口开着,女子趴在窗台往外看,不知看了多久,鼻尖冻红


    了也不知道。


    憨厚的小丫鬟进来看见,忙把窗关上,“娘子,当心着凉了。”


    “不会,屋里很暖和。”


    屋里烧炭,确实暖和,也不必穿的很厚重。


    待在这里一个多月,林秀秀从没出门,连房间都很少出门,每日不是吃就是睡,偶尔无聊就在屋子里走走,人养的红润,丰腴了一圈。


    女子慵懒的倚在美人榻上,问她:“新年了,要回去看看吗?”


    “不回去,明年五月可以探亲。”


    小丫头笑了笑,帮她拉好毛毯,问她:“娘子新年有什么心愿?要不咱们出去逛逛。”


    心愿吗?


    她真有,就是想快点生下孩子,她想走了,离开这。


    林秀秀觉得日子过得太慢,要是一眨眼孩子生下来就好了。她们稳婆已经找好,现在就等着孩子出生。


    正想着,康伯过来看她,进门就说:“主家老太太托我送点东西过来。”


    第44章 044生子


    林秀秀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公子从未出现过,康伯是常客,兴许是担心发生上回的事,听康伯说,公子派了人在周围保护,那些人不会妨碍她,让她别担心。


    康伯每回来的时候总是带东西,有时是银子和首饰,有时是补品,偶尔也会有那边老太太捎东西过来。


    林秀秀是惊讶的,如此看来,老太太他们都知道她的存在,且默认了。有了那么两回后,她也就坦然接受,想着老太太她们定是念在肚子里的孩子,不然她们也不会让康伯捎东西过来。


    前两日康伯来过一趟,说是新年到了,问她缺点什么,他好去采买。她住在这里,身边就一个丫鬟伺候,两人吃不了多少,就说不麻烦,不缺吃穿。不想今日康伯还是来了。


    小丫鬟给康伯倒了热茶,然后扶着她坐下,她身子越来越重,尤其是这一个月,肚子大的快,走不了远路,还要她扶着。


    林秀秀深呼下,对康伯道:“老太太怎的又送东西来?”


    康伯笑笑,脸上皱纹堆在一起,说:“老太太也是担心,听说你身边就一个丫鬟伺候,怕照顾不周。老太太给,你就收着,别亏了自己。”


    她点头,这是自然,她一定不会亏待自己,现在得到的,就是她后半辈子的保障,有了这些,她和爹能轻松很多。


    “我知道,东西我收下,帮我谢谢老太太。”


    康伯年纪大,还要常常往她这里跑,也是辛苦。她知道康伯要攒养老钱,每次公子送首饰来,她都会给康伯一份,康伯每回推辞,但也拗不过她,便收着。


    这回也一样,林秀秀要给康伯山参,康伯忙摆手,道:“这是老太太给你的,要是被老太太知道,定要怪罪了。”


    “你也说了是给我的,那便是我的,我想送人,老太太不会说什么。”


    康伯比林孝文年龄还大,有时看见康伯,就像看见林孝文一样,她心疼。


    康伯最终收下了,走到门口顿住脚步,似乎有话想说,略一思忖,转身回来。语重心长道:“娘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您直说便是,不必有顾虑。”


    康伯叹气,声音压低:“这几回我回府,瞧着老太太和夫人的意思,等孩子生下后,想接您进府。娘子,您不考虑考虑?”


    类似的话,康伯之前也问过,那时她一口否了,不想困在深宅后院,现在还是一样,这个想法没变过。她是个守信的人,说好生完孩子就离开,现在也是如此。


    林秀秀低头抚摸腹部,有一丝不舍,毕竟是自己怀的孩子,他在自己肚子里待了半年多时间,他是活的,会动,她与他之间是有感情的。


    可是有感情又如此,终究是要分开。


    她轻轻叹息,摇头道:“我还是那句话,孩子生下就离开,公子会答应的。”


    “哎。”康伯喟叹下,神色严肃,“好吧,要是有一日改变主意,跟我说便是,我去传话。”


    老太太和夫人不是厉色的人,好歹生了孩子,她们会同意她进府,再说,高门大户要脸面,孩子也需要母亲,若不是如此,康伯也不敢说出这话。


    林秀秀懂康伯的好意,想着哪怕是个妾,后半辈子也不愁吃穿,只是她不愿做妾,而且她现在手中的银两,够她和爹用几辈子的了。所以她拒绝。


    康伯走了没多久,雪下的更大了,丫鬟把门合上,没有寒风灌进来。


    不过是说了会话,她就累了,慢腾腾的回房休息,等醒了再用饭。


    日子一天天过,转眼到了新年那天,外头鞭炮震天,人声鼎沸,很是热闹。可一切与林秀秀无关,她没出门,坐在屋里听着喧闹的声音,没太大感觉,唯一的想的就是林孝文,不知他新年如何过?


    应该过得不差,分别时她给了许多银子,够他用几年。这般想着,便没那么难受了。


    新年一过,春天就来了,没那么寒冷,微风轻柔又暖和,还裹着树叶和花朵的淡香,特别舒适。


    林秀秀偶尔会出门走走,想着舒缓心情,但每次出门总有人盯着她看,大抵是看见她新搬来,又没看见丈夫出现,好奇吧。被打量的多了,她就不想出门了,还不如当初住在李家村的时候,至少没人盯着她审视-


    二月中旬,天气愈发暖和,离生产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两个稳婆住了进来,孩子的衣服鞋子也已准备好,就等着孩子降生。


    林秀秀也紧张,毕竟年纪轻,又是头一回,揪着稳婆问了好几次,生孩子疼不疼?稳婆笑呵呵的回她,若是胎位正,孩子生的就快,要是胎位不正,怕要些功夫。


    稳婆怕她太紧张,说完又宽慰她,让她多走动,孩子好生。无奈,每顿饭后,林秀秀就出去走走,她不知有用没用,反正心里宽慰许多。


    三月初,林秀秀晚饭后出门散步,转眼就变天,忽然飘起了小雨,她仰头望了眼,然后对小丫鬟道:“下雨了,咱们先回去。”


    “娘子慢些。”


    等会雨淋湿小路,就不好走,她大着肚子,怕有意外。林秀秀走的小心翼翼,不想脚下踩到小石头,一滑,微微往后倒,幸好丫鬟手扶着,才没摔倒。


    林秀秀心跳的剧烈,有些后怕,赶忙拍着胸口缓缓。


    “吓死我了。”


    “娘子当心。”


    她应了声,走了几步感觉不对劲,肚子好像疼了下,本来是没在意,因为孕晚期孩子频繁活动,偶尔疼一下正常,可是她感觉腿间有暖暖的液体,裙子也湿了一大块,不由得低头去看。


    “好像,好像羊水破了。”


    这是稳婆说的羊水吧,应该是了。


    林秀秀大惊失色,急切道:“快,快回去。”


    丫鬟也慌了神,扶着她的双手颤抖,说话也结巴,“好好,当,当心。”


    两人走的东倒西歪,还没到院门口,丫鬟便扯着嗓子喊:“稳婆稳婆,娘子要生了。”


    没过一会,院子的人就出来,帮忙将人搀扶进去,随后各忙各的。庆幸她们每日都烧水备着,眼下忽然生产,不必手忙脚乱。


    小丫鬟忙完又出门,去通知康伯。


    定国公府。


    霍珩近来还在找人,快要走火入魔了,不止梁氏和霍远山劝过,就连王安和王齐也劝过。一个了无音信的女人,上哪去找。


    除了上朝忙朝政,还要抽空去找人,几个月


    下来,人瘦了一圈,神态也疲惫了。梁氏瞧了心疼,奈何霍珩固执得很,一副不找到人不罢休的模样。


    说的多了,怕母子情分生疏,后来也懒得劝了。


    梁氏晚膳后散步,余光一转,就看到霍珩急匆匆出门,不由得叹气,瞧他那样子,定是听到那女子的消息,急着出门。


    类似的情况梁氏见过两三回,每回满怀期待出门,失望而归。眼下又是如此,梁氏瞧着都累,倒想见见那姑娘了。


    “珩儿。”梁氏想视而不见,不想嘴诚实,看见人就喊了一声。


    霍珩脚步微顿,回身看她,“母亲有事?”


    梁氏笑的尴尬,讪讪的摆手,“没事,你这是去哪?”


    “有点事,出去一趟。”


    梁氏懒得问他什么事,想想也知道,定是那件事。梁氏无声叹息,刚想摆手让他走,就见管家从一侧匆匆跑来,喘着气对两人道:“康伯求见。”


    两人互看一眼,当即皱眉,康伯来的如此匆忙,是有急事了。梁氏立马想到霍珩的外室,算算日子,孩子降生也就这几日,难不成是要生了。


    想到这,梁氏随即对霍珩道:“怕是孩子要生了,你不许出门。”


    霍珩皱眉,“知道了。”


    如梁氏猜想的那样,确实是要孩子要生了,梁氏本想跟着一起去看看,奈何外边雨大,出门不方便,就让霍珩自己过去了。


    马车在雨幕中狂奔,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康伯先过去,霍珩则坐在马车内等着,他还记得康伯说的话,她不想见自己,孩子生下就离开,遂以他也不强求,照她的意思办。


    康伯进门的时候丫鬟忙得进进出出,还有她压抑疼痛的嗓音,显然是嘴里咬着东西,克制住了。


    康伯站在外边说了句:“公子来了。”


    林秀秀嘴里塞着布条,闻言自己拿出来,满头大汗的朝外喊:“产房不能进。”


    稳婆也在旁边附和,“对对,不能进,在外边等着。”


    林秀秀疼的面部扭曲,比起怀孕的辛苦,生孩子更疼,为什么这么疼?


    她大口喘气,没用劲,稍微休息会。稳婆不停在耳边喊:“看见头了,娘子再用点劲,孩子马上就出来了。”


    她深吸下,按稳婆说的做,拽着锦衾用力,感觉下身有东西慢慢滑出。稳婆欢喜,又道:“脑袋出来了,快了快了。”


    她生的算顺利,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孩子顺利降生。


    孩子的哭声响亮,整个院子都听见了,稳婆高兴的合不拢嘴,这下赏银只多不少了。孩子洗干净穿好衣服,便抱过来给她看。


    “是个小公子,娘子瞧瞧,多漂亮。”


    林秀秀耗尽力气,汗水黏着发丝,有种柔弱美。她瞧了眼孩子,红通通皱巴巴的,瞧不出像谁,也看不出美丑,声音倒是洪亮。


    她笑笑,对稳婆道:“让康伯进来。”


    丫鬟收拾好屋内,她身上也清理干净,盖着锦衾,露出一个脑袋来。须臾,康伯进门,走到床边看她。


    不等康伯开口,林秀秀便问:“他们会对孩子好吗?”


    “会。”康伯点头。


    毕竟是外室子,能有多好,她想确认。


    “很好很好吗?”


    康伯红了眼眶,动容了,“是,很好,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这样吗?她放心了。


    眼角划过热泪,林秀秀开口:“抱给他吧。”


    康伯接过孩子看了眼,问她:“不再看一眼?”


    她笑着落泪,“看过了。”


    康伯站在原地不动,看看孩子又看看她,叹息声,还是走了。


    大雨挡不住孩子的哭声,霍珩推开木门,看着康伯怀里的孩子,异样的情绪涌上心头,说不清道不明。


    接过来的那刻,孩子竟安静下来,窝在他怀里乖得很。


    霍珩低头看,用手指触摸,对孩子的娘满心愧疚,“她想要什么都满足她。”


    “老奴知道。”


    马车转头消失在巷子中,来去匆匆。


    霍珩注视孩子很久,末了对王齐道:“不用找她了。”


    王齐愣了下,立马就知道她是谁,他不明白,但还是照做-


    一个月后,距离汴京一百里外的安县。


    清晨,林孝文开门的手僵住,目光直视那个消瘦脆弱的身影,拎着包袱,小腹平坦,脸色不似往日红润,多了几分苍白。


    不见她的孩子,孤身回来,林孝文当即血液上涌,哽咽着:“秀秀。”


    “爹,我回来了。”


    第45章 045四年


    四年后,安县。


    正值夏季,天气炎热,燥热的风从街头吹到街尾,带来难闻的汗味,还有沉闷的空气,热的人大汗淋漓,好生难受。


    街市上的花花点心铺却排起了长队,众人不顾炎热的天气,耐心等着买刚出炉的糕点,好一饱口福。要说这点心铺在安县确实有名,甜而不腻的点心,裹着清淡的香气,男女老少吃了没有说不好的。所以铺子开了没多久就打响名号,每日来买的乡亲多得很,要是铺子的老板娘亲自动手,那便像今日这般,大排长队。


    最后一道玫瑰酥出炉,冒着腾腾热气,笼屉一打开,香味就飘出来了,闻着就很香,馋人的很。


    眼下正是忙碌的时候,李媒婆从远处过来,踮着脚往里看,奈何人太多,就看见黑乎乎的脑袋在动,看不见他们的面庞,李媒婆急了,往里边挤。胖胖的身躯很有优势,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前排,她不是来买点心的,是来找人的。


    “林老头,林老头。”


    李媒婆朝里边低头忙碌的人挥手,等他抬头看过来,李媒婆兴奋的咧嘴笑,“林老头,你出来,找你有事。”


    林孝文擦擦手,往里头看了眼,趁她没注意,一溜烟出门,和李媒婆两人走远了些说话。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不是说明天早上吗?”


    李媒婆捂着嘴笑,那股高兴劲藏不住,“我这不是有好事嘛。”


    林孝文低声问:“有合适的人了?”


    “有了有了。”


    林孝文期待的盯着李媒婆看,“谁啊?”


    李媒婆笑嘻嘻的说道:“就是前街开茶楼的老板,他二儿子,和你女儿郎才女貌,正合适啊。”


    话落,林孝文变脸,白了李媒婆一眼,没好气道:“什么正合适?他家老二是个混账,前日还看见他喝花酒,你敢帮他做媒?故意把我女儿往火坑里推。”


    “哪能啊?”李媒婆讪讪笑着,瞬间没底气了,“男人嘛,总有把持不住的时候,回头让媳妇好好管教,一样能过好日子。”


    话说的好听,林孝文可不信,他自己就是男人,还能不了解男人。


    “不行,你别来我家了,我女儿不嫁他家。”


    林孝文虽说没文化,但对女儿的婚事一直严格,挑三拣四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自己娶媳妇。


    李媒婆见他要走,忙上前挡住他,“别别,再商量商量,别急着走。”


    “有什么好商量的?我不同意。”


    李媒婆也没耐心了,这都第几个了,林老头一直挑来挑去,要求多得很。想到这,李媒婆索性直接问:“那想挑个什么样的?我好找啊。”


    林孝文往那边看了眼,说:“我女儿喜欢识文断字的,字要写的好,身上有书生气,温润儒雅,最好是书生,教书先生也可以,你要介绍这样的,没准看的上。”


    李媒婆张大嘴听着,闻言皱眉,“你女儿难不成相当状元夫人?咱们是老百姓,要求别那么高,人家书生眼睛长在头顶上,咱们够不着。”


    这话林孝文听着不舒坦,立马气冲冲的朝李媒婆道:“怎么不行?当不了状元夫人,还不能当秀才夫人,我女儿长得貌美,你瞧瞧,整个安县,哪个有她漂亮?更别说现在开了点心铺,好歹有个手艺,后半辈子不愁吃喝,谁娶了她是福气。”


    “话是没错,可她不是嫁过人嘛,不好办呀。”


    李媒婆为难,林娘子她见过,长得跟天仙似的,她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子,可惜啊,嫁过人,要不然别说书生,就是县令公子,也使得啊。可惜啊,可惜。


    李媒婆在心里叹气,不过也不打紧,只要她真想嫁,还是好


    找的。有颜有钱,谁不羡慕林娘子。


    林孝文作为父亲,极其偏袒林秀秀,在他眼里,自己女儿就是最好的。


    “嫁过人怎么了?好聚好散,再说,你也是二嫁,更不应该说这话。”


    林孝文把李媒婆的往事当面说出来,李媒婆当场甩脸子,脸上挂不住了。


    “狗嘴吐不出象牙,你女儿嫁人的事别找我。”


    “安县媒婆不止你一个,我找别人去。”


    林孝文不惯着她,她不做媒,有的是人愿意。林孝文气得要走,走了两步转身回来,朝李媒婆伸手:“给你的一两银子拿来。”


    之前给了一两银子托她办事,现在她不愿意,自然要把银子拿回来。


    李媒婆又不愿意了,讨好的笑着,“哎呀,林大哥,我说错话了,我认错,这样,林娘子的事包在我身上,您就放心吧。”


    林孝文哼了声,做了几年生意,腰板直了,说话也比之前硬气。


    “最后一次,要是办不成,银子得还我。”


    “行行,我保证。”


    林孝文这才满意的点头回去-


    点心铺这会人少了许多,门口的空气都好闻了些。


    林秀秀穿着青色的衣裙,白嫩的脸颊透着绯红,好看的紧。瞧见林孝文进门,问:“李媒婆来做什么?不会是你让她来的?”


    别以为她不知道,林孝文私底下在找媒婆给她做媒,上回她出门遇见那个王媒婆,听她说的。她还埋怨自己,问她要嫁人怎么不找她做媒,亏她日日来买她的糕点。


    林秀秀哭笑不得,若是王媒婆不说,她还蒙在鼓里。她也没去林孝文跟前求证,知晓他是为自己好,为她的终身大事着急。可是有些事情,急是急不来的,特别是婚事。


    面对她的疑问,林孝文笑着回应:“不是,她路过,聊两句。”


    路过,谁信,李媒婆什么样的人,大半个安县人都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她要来了,肯定是有事。


    她洗个手,撩开耳侧的发,打趣道:“莫非是您想找老伴?”


    林孝文惊的胡子一抖一抖的,说话都结巴:“我,我找什么老伴,这么大年纪,说出去笑话。”


    她现在不就是在笑。


    林秀秀确实在笑,眼睛弯成月亮,又亮又洁净,她走到林孝文跟前,叹息道:“娘走了好几年,您要是觉得孤单,就找一个,我支持您。”


    林孝文盯着她看,越说越不像话,女儿没嫁人,他找什么老伴?


    “胡说八道,你赶紧嫁人才是。”


    林孝文说了这一句,她就不作声了,林孝文也知道原因,无非是跟前边那个闹翻了,心里还没放下罢了。他不想提起伤心事,忙找个借口离开。


    林秀秀站在原地半刻,接着摇头苦笑,去了后院。这个铺子是她来安县后买的,前边是铺面,可以做生意,后边就是个小院子,有五间房,她和林孝文各住一间,两个伙计住一间,剩余的两间房则放着其他闲置物品。


    环境还算安静,她很喜欢,最重要的是方便,晚上铺面一关,走两步就能回房睡觉,省事,也安全。


    点心铺一般上午比较忙,过了中午人就少了许多,她就能回房歇着,让伙计看店。现在刚过中午,林秀秀去后边吃饭,午饭后要休息会,一觉醒来还要准备明天的食材,一天忙得晕头转向,就晚上能喘口气。


    不过她喜欢忙碌的生活,充实有干劲,要是停下来,反而不习惯。


    她的身影刚消失在门后,前边就响起一道男声:“一包桂花糕玫瑰酥。”


    “您稍等。”


    伙计包好点心,递给他,“您拿好。”


    王齐拿着点心转身就走,径直朝不远处的茶楼走去,二楼包间,霍珩低头往下看过往的人群,神色无波澜,听着王齐敲门,淡淡的说了一个进字。


    岁月在他脸上没有留下痕迹,只是让他愈发沉稳内敛,更有男人魅力。他扫了眼王齐手中的糕点,道:“买好了?”


    王齐点头,老太太近日喜欢吃甜食,他们刚好路过,听闻有家铺子很有名,霍珩便让他去买点,等他们回到府里,老太太就能吃。


    喝了以后一杯茶,霍珩起身,“走吧。”


    趁着时辰尚早,两人骑马往汴京赶,不到两个时辰,就回了定国公府。


    一进府,凌云阁的小厮就来报,说小公子闯祸了,现在在老太太那,让他赶紧过去。


    霍珩疲惫的面上显出几分烦躁,“怎么回事?”


    小厮道:“今个夫人带小公子去永宁伯府赴宴,跟他家的小公子打架,人家小公子额头肿了。”


    霍珩皱眉,小小年纪就打架,脾气像谁?


    “霍霖受伤了吗?”


    “那倒没有。”


    就是因为霍霖把人打伤了,所以梁氏到现在才回来,跟人道歉去了。回来问霍霖为什么打架,那孩子脾气倔,一句话不肯说。眼下霍珩回府,自然是把人请过去,由他这个父亲来处置。


    霍珩急匆匆往老太太院里走,刚到院门口,就听见老太太维护的声音:“算了,小孩子打架很正常,哪家小孩不打架。”


    “母亲,你就护着他吧。”


    霍霖靠在老太太怀里,圆头圆脑的,黑溜溜的眼睛直打转,细看与霍珩有几分像。一副乖巧的模样,不觉得自己做错事,可看见霍珩进门的那一刻,他立马坐正,直勾勾的看着他。


    霍珩睨了他一眼,又看老太太和梁氏,然后在一旁坐下。


    问:“他闯什么祸了?”


    不等梁氏回答,老太太急忙道:“没多大事,小孩子闹着玩。”


    霍珩一听就知道,老太太护着曾孙,怕他受罚。梁氏也不作声,虽说嘴上数落孩子,可真要罚他,她不舍得。


    “过来。”


    他朝霍霖招手,让孩子过来。


    霍霖不听别人的话,却很听他的话,规规矩矩站在他面前,用稚嫩的嗓音开口喊他:“爹,你不是明天回来吗?”


    第46章 046“我想见见她。”


    霍霖打小记性好,跟他说过话一遍就记住,聪明伶俐,会讨长辈欢心,自从有了他,死气沉沉的霍府也有了欢声笑语。


    他是自己儿子,霍珩自然爱他,只是小孩偶尔会耍小聪明,得管严厉些,要不长大了不好管。


    霍珩盯着他看,几天不见想抱抱他,可一想到他今日犯了错,蠢蠢欲动的手又收了回来。


    “知道我明天回来,所以挑今天打架。”


    话是这么问,其实霍珩心里清楚,这孩子就是仗着他不在家,才敢下重手。按理说几岁的孩子打架,身边又有丫鬟小厮看着,不会闹出多大的事,可这小子把人额头都打肿了,可见下了重手。


    霍珩不想揣测霍霖此次的行为是否是无意,还是故意,总得来说,霍霖就是想打他。那么,霍珩想知道为什么。


    “说说,为什么打他。”


    霍霖一下皱着眉头,不情愿的别开脸,显然是不想告诉他。余光撇了眼老太太,祈求的看她。


    老太太最看不得孩子受委屈,一瞧霍珩动真格的,立马就不愿意了。


    “哎呀,都说小孩子闹着玩,这么严厉做什么,吓到他了。”


    梁氏在旁边跟着附和,“就是,永宁伯府那孩子也皮,每次见着霖儿就哼哼,上回霖儿捉的鸟就被他弄死了,害得他哭了许久。”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半响,完全没注意霍珩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就是她们宠溺,每回有事,霍霖就可怜巴巴的望着她们,已经会拿捏人了。


    霍霖抿着小嘴,偷偷观察他的表情,见他还是严肃的模样又低下头,心想今天肯定要受罚了,爹不会轻易放过他了。


    耳边是两个女人呱噪的声音,霍珩听得头疼,抬手让她们停下,然后又对霍霖道:“要是不想去祠堂,现在就把话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霍霖撅着小嘴,委屈巴巴的抬头看他,眼睛闪着泪光,仿佛要哭了,可霍珩不是个心软的人,纵然霍霖表现的可怜  ,他还是要他自己说出来。


    瞧着今天是逃不掉了,霍霖便老实说了:“他说你不是我亲爹,说我是野种。”


    他气哄哄的开口,顿了下接着说:“他说了好几次,我就打了他一次。”


    所以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相反,觉得自己宽容,毕竟就教训了他一次。


    霍霖说完这话,屋内顿时寂静无声,连空气都透着窒息感。霍珩愧疚的看着他,薄唇张合,一时语塞。


    梁氏微微叹气,更心疼孩子,招手让他过来,抱着他的脑袋亲了亲。最心疼的就是老太太,差点哭出来。


    “我的乖乖,快点过来。”


    老太太抱着孩子,气得大骂,“永宁伯府算个什么东西,给我提鞋都不配,打得好,下次再欺负你,就狠狠打他。”


    霍霖靠在老太太怀里,听着这话没敢点头,偷偷去看霍珩的脸色,瞧着父亲没说话,便乖巧的嗯了声-


    霍珩带着孩子住在凌云阁,平日忙碌的时候就让梁氏带着,白天见面的次数少,晚上基本都在,主要是霍霖还小,要他陪着睡。


    要是不陪他,霍霖睡不安稳。


    父子两手牵手,慢悠悠走在游廊下,方才霍霖的话让霍珩一时无言,现在想来心里还是难受,没有母亲,这是他对孩子的亏欠。


    男人低头看了眼小人,说:“以后别打他了,回来告诉我。”


    他很高,霍霖只能扬起脑袋看他,“你去帮我打吗?”


    “不是。”霍珩无奈解释:“有别的办法。”


    具体什么办法,不是小孩子该管的,霍珩就没细说。


    孩子失落的哦了声,低头在想事,过了会又仰头看他,十分认真的问:“爹,我是你亲生的吗?”


    外边的人都说他不是霍珩亲生,是他从外边抱回来的。霍霖每次出门,总能听见类似的话,年纪小时不懂,现在懂了,他也很在意,早就想问了,今天终于问了出来。


    霍珩闻言叹气,语气软了许多,与刚才严厉的模样大相径庭。


    “自然是亲生的。”


    霍霖信了,因为爹从来不说假话,可是他娘呢?于是,小小的孩子又问:“那我娘呢?她去哪里了?”


    “她出远门了。”


    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她在哪。


    霍霖很失落,他们都说他娘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他很想见见她,想知道她的模样,是不是和梦中一样漂亮。


    圆圆的脑袋低着,就看见个后脑勺,失望的神情让人看了不忍心。霍珩也无奈,这是他的错,怪不得孩子。


    “他们说我是庶子,等爹娶妻,生了孩子,就不疼我了。还说府里以后得东西都是嫡子的,没我的份。那我以后会不会饿死?”


    小小的年纪,用稚嫩的嗓音说出许多超出年纪的话,霍珩听了一阵难受。


    外人对霍霖的议论不是一天两天,只是不敢当面议论罢了,不想他在外边听了这么多,心里该多难受。


    霍珩蹲下身,摸着他的脑袋,说:“外人说的听听就罢了,不必当真。再说,为父不娶妻就是了。”


    圆圆的眼睛一亮,微微笑着,“真的吗?”


    “不骗你。”眼前这张脸与他有几分像,又怎会不是亲生的,霍珩从没怀疑过孩子的身份。


    霍霖心情好了许多,晃着他的手撒娇,可一想到母亲,还是会难过。


    “我想见见她。”


    霍珩皱眉,孩子想见母亲正常,就怕她不愿意,况且她现在在哪也不知道。说不准已经嫁人生子,又怎会在乎霍霖。


    思忖半刻,霍珩道:“以后会有机会的。”


    以后以后,大人都喜欢这么敷衍小孩,他不信。


    过了几日,梁氏过来找霍珩,彼时霍珩在书房忙着,听见动静抬头睨了眼,问她:“霖儿呢?怎么没跟你回来?”


    梁氏脸色不好看,抬手支开下人,等人都出去了,便道:“在母亲那玩呢。”


    说到霍霖,梁氏又叹气,“你跟他说什么了?”


    “说什么了?”


    这话问的怪了,他能对孩子说什么,无非是让他听话,再过不久要给他找先生读书识字,那时就没空玩了。


    霍霖自己也答应了,不会闯祸。怎的梁氏现在来质问他?


    “你跟他说他娘出远门了,是不是?”


    霍珩依旧没抬头,只是淡淡的嗯了声,确实跟出远门差不多,他又没骗孩子。


    但梁氏火气很大,往旁边一坐,说:“你跟他说这个做什么,他这两天天天缠着我们,说要见他娘,让他祖父派人出去找,还不如直接说死了呢,省得麻烦。”


    霍珩动作一僵,终于放下手里的公文和笔,掀着眼皮看梁氏。


    “若是他娘哪一日回来,说要见他,你该如何?”


    告诉霍霖,他娘死而复生?还是直接不让他见?


    梁氏张张唇,没接话。霍珩说的不无道理,可现在霍霖闹着要找娘,这该如何是好?


    梁氏头疼,便来找霍珩,眼睛盯着他看了半响,问:“那你说,怎么办?”


    霍珩还是老办法,闹两天就没事了,之前要养狗的时候也是,一直吵着要养,吵了两三天就不提了,小孩子心性,不是什么大事。


    瞧着霍珩不在意,梁氏的脑子开始直打转,须臾,她试探道:“他既然要娘,好办,不如给他找一个,你看如何?”


    话里有话,霍珩一下就听出来了,笑道:“找谁?”


    “要是想找,还怕找不到?”


    梁氏起身过来,语重心长的开口:“你也不小了,再过三年就三十,虽说有个孩子,但一直不成家也不是那么回事,回头我托人打听,看看汴京有无适龄的姑娘,让你们见个面。”


    霍珩苦笑,“别忙活了,让霍霖回来,别打扰祖母休息。”


    劝说无果,梁氏当即拉着一张脸,唉声叹气的走了-


    安县。


    林孝文中午出门,下午才回来,回来时身边多了一个人,是个男人,长得斯文秀气,有点书生样。


    林秀秀回头看了眼,打量眼那男子,再看林孝文,连忙把人扯到一边,问他:“怎么回事?先斩后奏,直接把人带来了。”


    “你现在越来越会说话了,不是先斩后奏。是我出门不小心摔了一跤,他扶我起来的,我感谢他,请人进来坐坐。”


    她上下看了眼,裤子是有点脏,于是半信半疑的问了句:“摔哪了?看大夫了吗?”


    “没事没事,你去给人家倒杯水。”


    林秀秀看了那人一眼,他礼貌笑笑,道:“有劳林娘子。”


    人是挺有礼貌的,她就是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她边倒水边回头看,正巧看见他在看自己,霎时,林秀秀明白了,什么感谢,都是假的,林孝文带人回来给她相看呢。


    她把水放在桌上,转身去后院,此时,林孝文的声音又传来,“秀秀,晚上人留下吃饭,加两个菜。”


    话说到这份上,她想拒绝都不行。


    “行,我去买菜。”


    林孝文一听,立马站起来,“别,我去,你留下。”


    她笑了,倒不生气,“好,我陪他聊聊。”


    林孝文高兴坏了,拿着钱袋就出门,“好好,你们好好聊聊。”


    第47章 047“小公子想见你,你的意思呢?……


    七月的天气,蝉鸣不止,扰的人耳边嗡嗡响,脑子也乱了。此刻中午,正是日头最毒的时候,青石板路冒着热气,像个巨大的烤炉般,身上火辣辣的疼。


    点心铺现在没人,正是清闲的时候,林孝文出门买菜,两个伙计在后边休息,现在就剩林秀秀和书生在铺子里,尴尬的半响没声音。


    到底是男人,最后还是书生先开口:“其实林伯伯没摔倒,我也没扶他,我两是李媒婆介绍的,所以,你该知道是什么意思。”


    林秀秀听到这里,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她还在想怎么开口,没想到他就自己承认了,让她有些惊讶,也省得她多费口舌了。


    她打量眼前的人,长相端正,性格瞧着也


    不错,再加上主动坦白,在林秀秀看来,比先前的那些人好多了,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没想到你还挺坦诚。”她笑。


    书生叫刘景成,是县里书院的书生,答应李媒婆过来看看,也是知道知晓她是谁。见了人才知道,外边对林娘子的夸赞都谦虚了,本人更美丽。


    他不好意思的脸红了,眼神不敢直视她,说:“不坦诚也不行,你不是都看出来了。”


    “确实看出来了。”


    林秀秀又给他倒杯水,“吃完饭再走吧。”


    要不林孝文回来不见人,定要说她几句,刘景成点头答应。过了片刻,林孝文买完菜火急火燎的回来,生怕林秀秀发现什么,把人赶走。回来见着两人有说有笑,终于松口气,人没走就好,没走就好。


    晚上林秀秀下厨,林孝文陪着刘景成说话,问了他许多事,她在厨房就听见了,不由得摇头。看来林孝文对他很满意,瞧瞧,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


    用饭时,林秀秀低头吃饭,默不吭声,偶尔能感觉到刘景成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装不知道。一顿饭吃完,林孝文相当高兴,送刘景成出门的时候说:“有空就过来,陪我说说话也行。”


    刘景成看了她一眼,微笑点头,“您别嫌我烦就行。”


    “不会不会。”


    林孝文送人离开,刘景成人影消失在黑夜中,他还站在原地没回神。林秀秀往外瞧了眼,说:“人都走了还看。”


    林孝文进来,低声问她:“怎么样?不错吧,我觉得人不错,在书院读书,日后要参加科举。”


    她没应声,懒散的回了句:“洗洗睡吧,我困了。”


    她没正面拒绝,林孝文就当她对刘景成满意,这下心里轻松了,只要对人满意,其他的可以慢慢来,不急,时间有的是-


    定国公府。


    老太太近日被霍霖吵得头疼,整日嚷嚷着想见娘,让她派人出去找。老太太劝说无果,便让梁氏劝劝,可梁氏已经说累了,奈何这孩子也倔得很,怎么说都不听,就是要见娘。


    本以为霍霖一时头脑发热,过个两三天就忘记这事,不想这都七八日了,还在嚷着要娘要娘,看的老太太和梁氏心疼不已。


    梁氏想把霍珩的亲事定下来,成亲后霍霖就有母亲,不必日日嚷着了,可霍珩不愿,这才是最难办的。


    趁着霍霖睡着了,梁氏在老太太身边坐下,唉声叹气道:“母亲,这可如何是好?孩子成天闹也不是个事,嗓子都哑了。”


    老太太揉揉太阳穴,赶忙喝口茶润润嗓子,“我也没办法,这孩子不知道像谁,倔起来劝都劝不住。”


    “还能像谁,像他老子呗。”梁氏无奈说了句,默了半刻,试探道:“要不找个人假扮他娘?”


    老太太看过来,眼神凌厉,似乎想说她愚蠢。


    “要找就找他亲娘,找个假的算怎么回事?日后他长大了知晓是假的,会伤心难过。”


    梁氏细细一想,确实如此,“是儿媳思虑不周了。”


    房内好长时间没声音,安静的有点不习惯。过了片刻,老太太眼一亮,对梁氏道:“我看霖儿这样是不罢休了,不如就让他见见,也好让他了了这个心愿。见过之后也就不会念着了。”


    梁氏何尝不想让他们见面,只是那女子他们没见过,也不知人去了哪,上哪找去。愁死了。


    老太太气定神闲,稍稍一想就想到了,“让康伯过来一趟。”


    康伯尚未回老家,还在霍家当差,想着过两年再回去。眼下老太太让康伯过来,是有什么打算?


    梁氏思忖几息,道:“难道康伯知道?”


    “知不知道,问问就清楚了。”


    康伯与她接触比霍珩还多,说不准知道些什么,再说这事找霍珩也不顶用,霍珩的心思压根不在那女子身上,她去了哪里,对霍珩来说,压根不重要。


    梁氏随即差人去找康伯,让他来一趟,办事的人很快,一个时辰不到,康伯就过来了。


    几年时间,康伯又苍老许多,背也弯了,不似以前笔挺,从他脸上明显的看出岁月的痕迹。他站在大厅中央,垂着脑袋,在想老太太的话。


    须臾,老太太开口:“我不为难你,如果你知道她的下落,说出来就是。”


    康伯与阿秀来往较多,老太太猜他知道些,现在看康伯的神情,老太太确信,康伯确实知道她的下落。


    老太太知道康伯为难,接着又道:“霖儿这孩子思母心切,想见见,见完面就让她回去,不会打扰她现在的生活,你若是觉得为难,把地址告诉我,我派人去找,绝不供出你。”


    康伯擦了把汗,绷着身子说:“老奴信您不会害她,可当初她离开的时候说了,不想旁人知晓她的下落,这…”


    “霖儿也是她生的,万一她也想儿子呢?就是走一趟的事,我想,她会愿意的。”


    康伯沉默许久,想了又想,觉得老太太说的也有道理,万一阿秀也想儿子,又见不到霍霖,岂不是耽误他们母子相聚?


    “既然老太太开口,老奴愿意跑一趟。”


    派旁人去,不如让康伯去,比起别人,阿秀肯定更相信康伯。这般想着,老太太就同意了。


    不过康伯也有顾虑,问:“此事要不要知会公子一声?”


    老太太摆手,“不必,他不管这事,听我的就成了。”


    “是。”-


    几日后,安县。


    林秀秀这几日烦得很,刘景成来的太频繁,频繁到许多顾客都认识,还问林秀秀他是谁?她不好回答,便说是朋友,敷衍过去。


    她跟林孝文提过,没事别把人往家里带,奈何林孝文不听劝,说刘景成是个好人,日后定有出息,让她把握机会,这才让刘景成来的频繁些。


    言外之意就是为她创造机会呢。


    林秀秀劝说无果,只好从刘景成身上下手。她扫了眼帮忙的男人,有些不好意思的挠脸,稍微走近些,道:“刘公子,大热天的别忙活了,过来喝茶。”


    刘景成擦汗,“多谢林娘子。”


    她扫了圈,现在无人,正是说话的时候,于是直接说了:“刘公子,我这里也没什么要忙的,白耽误你功夫,你还是多花点时间读书,为日后科考做准备。”


    她说的很明白,刘景成也听懂了,他尴尬一笑,神色不自在。


    “林娘子,我是自愿的。”


    林秀秀怔了怔,别开脸看一边,脑子飞速转着,想着说些什么才好让他离开。余光一转,看见个熟悉的身影,震惊,欢喜和疑惑,一一闪过。


    她愣在原地,而后迈开步子朝对面走去,不确定的喊了声:“康伯,是你吗?”


    康伯按照地址在这边找,找了圈终于被他找着了。康伯欢喜不已,连连点头:“阿秀,是我。”


    林秀秀很高兴,拉着人往铺子走,“你怎么过来了?快进来。”


    刘景成还在里边,她看了眼,让他回去,说自己有重要的事。刘景成有眼色,目光在她和康伯之间来回转了圈,说了声告辞,人就走了。


    康伯在铺子里扫了圈,看她过的好就放心了。


    “我路过,顺便来看看你。”


    当年她离开汴京时,把落脚地就告诉了康伯一人,也是想着万一日后想见面了,能找到人。四年里,康伯只来过一回,就是今日。


    “您来,是有事吧。”


    搭在桌面的手倏地收了回来,垂在身前,紧紧绞在一起。是不是孩子出事了?还是别的什么事?


    林秀秀忐忑不安,


    红润的唇一下就白了些许,紧紧抿着,很是紧张。


    康伯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明来意,“是,找你确实有点事。”


    她吞咽下,笑容勉强,“您说。”


    “小公子想见你,你的意思呢?”


    孩子想见她。


    换做旁人,她想会答应的,可她情况不一样,先不说孩子是她和公子的交易。她与孩子除了出生的时候见过,从未有过联系,更别说见面。


    半夜躺在床上,她流过许多泪,想着孩子过得好不好?长的什么模样?喝的谁的奶…


    她很想看孩子,只是不知该不该去?


    “公子同意吗?”她问


    “公子不过问,全凭老太太和夫人做主。”


    林秀秀嗯了声,沉闷的空气让她无法呼吸,过了许久,她张唇到:“我想想。”


    第48章 048“只住两天吗?”


    天气炎热,来回一百多里的路,康伯年纪大身体受不住,林秀秀便让康伯在这里住下来,好在铺子房间够稍微收拾一下就干净。


    林孝文回来了问句康伯是谁,她说是之前找活干认识的,路过这,歇两天。林孝文信没信她不知道,总之没追问,只是神色变了变,目光总是在康伯身上来回转悠。


    她知道林孝文有话想问她,碍于旁人在场没机会,她也没空想这些,林秀秀现在被孩子的事烦的头疼,干活接二连三出差错,切菜的时候差点切到手。林孝文看在眼里,趁着眼下厨房只有他们两人在,凑到她身边。


    问:“你这两日怎么了?魂不守舍,我可发现了,自从康伯来了之后就这样,你跟爹说实话,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林秀秀骤然回神,失焦的眼神慢慢聚拢,没看林孝文,而是低头盯着砧板上肉若有所思。她勉强笑笑,回他:“没有的事,别担心了。”


    有没有事,林孝文看一眼就知道,更别说店里两个伙计也看出来了,昨个还问林孝文,老板娘怎么了?好像有心事。有什么心事,他这个当爹的也不清楚,唯一能确认的是,和康伯的到来有关。


    肉切好了,准备下锅,她往锅里看了眼,说:“爹,火小了。”


    她不想说,林孝文也没追着问,在心里唉声叹气。林秀秀打小乖巧懂事,有事不会瞒着家里,可孩子终究长大了,有自己的秘密,作为父亲,他也无可奈何。


    晚饭是几人一起吃的,她低头扒饭,康伯和林孝文有说有笑,年纪相仿,话也多了不少。


    期间康伯问:“这铺子生意不错,一年下来能赚不少,有没有想过去汴京开一家,兴许生意更好。”


    林孝文笑呵呵的摇头,“安县就很好,我们要求不高,再说汴京那富贵窝,不是普通百姓随意进去的,还是算了,够生活就好了。”


    这是林孝文的真实想法,说完后,两人同时看了眼林秀秀,神色各异。


    一碗饭吃了不到一半,她就放下碗筷,跟丢了魂似的说了句:“吃饱了,我回房了。”


    林孝文看着她无精打采的出门,转头又看康伯,嘴里咬着菜,欲言又止。少倾,他还是忍不住问康伯:“你这次来到底为了什么事?她跟丢了魂一样,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康伯微微叹息,“是有点事,但我觉得还是让阿秀对你说比较好。”


    他一个外人,许多事不方便说,秀秀说比较合适。


    林孝文确定自己的猜想,可又不知具体是何事,不免着急上火。


    “是不是和男人有关?”


    康伯一愣,没想到林孝文猜的真准,可以这么说,是和男人有关。他不作声,不承认也不否认。


    在林孝文看来,被自己猜对了,是和男人有关。要不怎么不愿意嫁人,拿从前失败的婚事当借口,他早看出来了,她心里是有人的。


    哎,她的姻缘怎么就不顺呢-


    康伯在铺子帮忙,林秀秀倒是清闲了,坐在里边喝茶,说是喝茶,其实在发呆,几天时间,她还没想好,要不要去见孩子。


    想去,心底又害怕,具体怕什么说不上来,就是不敢踏出那一步。康伯倒是没逼她,给她几天时间考虑,这两天更是问都没问,全由她自己做主。


    林秀秀更烦了,一整天唉声叹气,杯子里的茶凉透了也没察觉。


    倏地,洪亮的哭声打破安静的午后,林秀秀骤然回神,眼睛往外看。就看见一个三四岁的孩子站在街对面哭,边哭边喊娘,哭得好可怜。


    他身边没大人,应该是走散了。


    林秀秀起身看,脑子在一瞬间像炸开了似的,许许多多的画面涌入她的脑海,使她的脚步顿在原地,挪不开一步。


    她的孩子是不是也是这样哭?撕心裂肺的喊娘?无措又害怕。


    这一刻,她的眼眶骤然湿润,一颗颗的泪珠从眼底滑落,林孝文从身后走过来,瞧见了,问:“秀秀,怎么了?”


    她泪眼婆娑的回头,张唇道:“爹,我没跟你说实话。”


    林孝文的脸色立马变了,站在原地不知如何安慰。康伯拍拍他的肩,示意林孝文和她进去说话。


    看着两人去后边,康伯微微叹息,再看对面街头,孩子娘亲找过来,将孩子抱在怀里,长长的松口气。


    那年林秀秀离开汴京时,对林孝文说和王齐结束了,孩子给他,所以林孝文并不清楚真实的情况,现在对林孝文坦白一切,为时不晚。


    林秀秀说完最后一句,如释重负,藏在心底几年的秘密终于说出口,好像没那么难受了。


    她擦了泪,去看林孝文,他的脸色苍白,自责,亏欠,心疼的表情,一一在眼底浮现。半响,林孝文老泪纵横,颤抖着开口:“是我们林家欠你的。”


    “都过去了,不必再提。”


    她说不必再提,可林孝文心里还是不好受,他抬手抹泪,问:“你怎么想?想见就去见,毕竟十月怀胎,而且我也看出来了,你心里记挂着。”


    不然这两日不会魂不守舍,想来就是在考虑该不该去。既然她犹豫,林孝文就帮她做决定了。


    “去吧,别让自己后悔。”


    她哽咽回了句:“好。”-


    次日,晨光熹微,林秀秀就坐马车和康伯一起去汴京,一百多里的距离,大概要下午到汴京。


    马车内闷热,便把车帘掀开透透气,夏季的风灌进来,稍微能缓缓。马车平稳,路上就歇了两次,便径直进了汴京城。


    进了城门,康伯稍微喘口气,事情成了一半,等进了府,他就能去老太太那回话了。


    时隔四年再来汴京,林秀秀感慨万千,心底说不出的惆怅。她把车帘放下,不想看繁华的街道,也不想旁人看见她。


    约莫一炷香后,马车稳稳停下,林秀秀知道,到了。


    心跳没由来的加快,控制不住的狂跳,她想冷静面对接下来的一切,奈何她的心跳出卖了她。


    康伯先下车,然后喊了她一声,林秀秀吞咽下,僵着身子下来。日头渐弱,不算刺眼,她抬头看了眼,心里默念:定国公府。


    她扯扯唇,确实是高门大户,普通人怕是一辈子踏不进这道门。


    “走吧,老太太等着呢。”


    林秀秀迟疑,问了句:“不走侧门吗?”


    按理说,她该走侧门吧。


    康伯摇头,“你是小公子母亲,该走正门,这是老太太吩咐的。”


    她哦了声,拎着包袱,规规矩矩跟在康伯身后,不敢乱看,更不敢乱走,她知道高门大户规矩多,随便一点小事就能让她完蛋,所以林秀秀从进门开始一直低着脑袋。


    七弯八绕的,走到哪了也不知道,只记得自己走过好几条长廊,走过一片湖和一座拱桥,再然后,脑袋晕了,根本不记得。


    终于,康伯带她进了一道门,领她去前厅等着,她随处打量,路过的丫鬟偷偷看了她一眼,然后窃窃私语。


    她很不自在,双手紧紧交叠在身前,抿着唇瓣等待。


    不多时,一位雍容华贵的老夫人由丫鬟搀扶进来,林秀秀打量眼,大致确定,她就是康伯口中的老太太。


    她弯下腰,规矩有礼,“老太太安。”


    从进门开始,老太太的眼神在她身上就没挪开,审视探究,最后是满意的笑容。


    “哎哟,坐坐,可算把你盼来了。”老太太招手让她坐下,“长得真俊,也难怪咱们小公子可爱伶俐了。”


    她坐在一旁,眼睛微微垂着,听老太太说话,脸上挂着浅淡的笑,端庄娴雅。老太太的目光从她的脸,移到她纤细的腰肢上,暗想,难怪霍珩要找她,确实貌美,眼光极好。


    “康伯跟你说清楚了吗?”


    她深吸下,点头,“说了。”


    她很紧张,老太太看出来了,忙说:“


    别紧张,就是小住几日,没别的事。要是住的习惯,多住两日也无妨,对了,还不知怎么称呼?”


    “老太太唤我秀秀就好。”


    “好名字。”


    接着,老太太便对身边的丫鬟道:“去把小公子带过来,这个时辰也玩累了。”


    说完丫鬟就去了。


    林秀秀探头张望,手指撑在桌沿上,紧紧抓着,忐忑和期待盈满整颗心。


    “不晓得你爱喝什么茶,将就着尝尝。”


    她回神,端起杯盏抿了一口,什么味都没尝出来,一心顾着外边了。


    少顷,门口传来响动,林秀秀立马放下杯盏,扭头往外看。康伯说的不错,他被养的很好,小脸圆润,眼睛漆黑有神,身上穿的绫罗绸缎,小小年纪便满身贵气,是个漂亮可爱的小公子。


    他自个进来,一点不认生,乌黑的眼睛打量她,不说话也不移开目光,就那么紧紧盯着她,似乎在确认什么。


    她的眼睛一下就酸了,慢慢蹲下,平视他。


    林秀秀盯着看了会,哽咽道:“你叫什么名字?”


    霍霖眨眨眼,嗓音稚嫩,“我叫霍霖。”


    她的眼泪收了回去,闻言皱了皱眉,“霍霖?”


    这名字,好巧。


    林秀秀不作声,想摸摸他,又怕他抵触,手伸到半空,又收了回来。


    霍霖察觉她的神态,小脸一皱,问她:“你觉得霍霖不好听吗?是我爹取的。”


    小小年纪,嘴巴倒挺利索。


    “好听,很好听。”


    老太太在一旁看着,闻言招手让霍霖过去,“她在这里住两日,你觉得如何?”


    霍霖乖巧的靠在曾祖母怀里,扬起脑袋说:“只住两天吗?”


    “你想让她住多久?”


    霍霖对上她的眼,撅着唇不吭声了。


    第49章 049“今天什么人来府里了?”……


    林秀秀也觉得尴尬,她不知道孩子是希望她留下来,还是希望她离开。她在霍霖眼底看不出他对自己的喜欢,当然,也没看出对她的厌恶和埋怨。


    她希望霍霖接受自己,可是转念一想,自己生下他便没管他,四年来,从未在他跟前出现过,他怨恨自己也很正常。她想弥补,却无从下手,林秀秀进府的那刻就明白,定国公府,是汴京数一数二的豪门世家。


    霍霖什么都不缺,也许,他还有嫡母,她这个亲娘对他来说,可能是多余的,对他没有任何帮助。想到这,林秀秀就难受,世家子弟,母亲的身份何其重要,关乎日后前程,她有些后悔来见他了。


    林秀秀失落的垂着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没细听霍霖和老太太的对话。


    老太太宠溺的抱着霍霖,轻声问道:“怎么不说话了?可是害羞了。”


    霍霖偷偷看了她一眼,红着小脸说:“她想住几天就住几天。”


    “好好,听你的。”


    霍霖总是盯着她看,但是又不说话,对她充满好奇,有好多话想说,只是一时间说不出口,更别提娘亲两个字,他需要时间。


    老太太来回转了两圈,摸着霍霖的脸蛋,脸上尽是宠溺。半响,老太太开口:“带娘子去客房休息,等会过来用膳。”


    “是。”


    林秀秀拎着包袱起身,出门前回头看了眼霍霖,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她笑笑,那孩子害羞的别开脸,等她转身出门,又望着她。


    老太太将人安排在自己院子,要是霍霖想见她,也方便传话。而且,老太太也想瞧瞧,这娘子为人如何?值不值得霍霖记挂她。


    林秀秀跟着丫鬟去客房,距离正厅不远,一会的功夫就到。


    丫鬟在门口停下,道:“娘子好好休息,有事唤奴婢即可。”


    她点点头,“有劳。”


    林秀秀做生意多年,待人客套有礼,别看小小的丫鬟,要是她趾高气昂的,不到一炷香时间,整个国公府就会传她的闲话。不管在哪,得清楚自己的身份。


    她在房内扫了圈,屋内摆设雅致,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清香,是先前燃了香料吧,整个房间舒适干净,比她住的地方好上许多,她很满意。


    过了会,丫鬟端了热茶和点心来,让她垫垫肚子,她抬头道谢,眸光一转,看见门口探出一个小脑袋,被她发现后又缩了回去。


    小孩子真可爱,她的心一下就软了,起身朝门外走去。霍霖没走,躲在外边,贴着墙站立,瞧见她出来随即想跑,被她喊住后,站在原地不动了。


    “小公子,丫鬟送来几样点心,要不要吃点。”


    他点头,“好。”


    府里的点心,霍霖早就吃腻了,但不知怎的,今天的点心特别好吃,比他之前吃的都香甜。


    林秀秀看他吃的香,于是问:“你喜欢吃糕点吗?”


    “喜欢。”


    这样啊,那可太好了,别的不敢说,至少她做的点心不差。


    “我明天做给你吃。”


    霍霖眼睛亮晶晶的看她,“真的吗?”


    “自然。”她不骗小孩子。


    他微微点头,林秀秀松口气,看来他不排斥自己,这是好事。


    林秀秀想起自己包袱的东西,随即去拿过来,这是她来之前买的,她不知道霍霖喜欢什么,买的都是小孩喜欢的。


    拿着手里的物件,林秀秀略有些拘谨,她不知道霍霖喜不喜欢?也怕他嫌弃,毕竟身在国公府,要什么没有。


    她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拿过来,“这是送你的礼物,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霍霖愣了下,一眨不眨的注视她,又看看桌上的瓷娃娃和拨浪鼓。很普通的礼物,而且他早就不玩了,可看见的一刹那,霍霖依然很高兴,连连点头,露出洁白的小牙。


    “喜欢。”


    “喜欢就好。”


    她松口气,然后给孩子倒杯水,怕他噎着-


    晚上用膳的时候多了一个人,是侯夫人,也是霍霖的祖母。见着林秀秀就一个劲的打量,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我儿眼光确实不错。”


    害得她脸颊红个透,一直到晚膳的时候也没消下去。


    国公府饭菜讲究,她也不知吃饭有没有规矩,便低头扒饭,尽量不说话。霍霖坐在她对面,吃的很香,她发现了,霍霖爱吃肉,青菜吃的少,身边伺候的丫鬟总是给他夹肉吃,吃了小半碗饭,才吃了几口青菜。


    难怪长得圆润可爱。


    老太太左右瞧瞧,笑问:“吃的习惯吗?若有喜欢吃的,尽管跟厨房说,让她们去准备。”


    “习惯,饭菜很可口。”


    老太太放下碗筷,端起杯子喝茶,“晚上霖儿在这住,去跟公子那边说一声。”


    丫鬟弯身说是,立马就去了凌云阁。彼时霍珩刚回府不久,正在换衣裳,听见王齐来报,手上动作顿了下。


    “霖儿晚上不回来?”往日晚上睡觉要他陪的,今日倒是怪了。


    王齐说是,“老太太派人过来是这么说的。”


    霍珩最近也忙,并未多想,“就让他在祖母那住。”


    王齐站在原地不动,也不走,若有所思的神情。霍珩扭头看了他一眼,问:“怎么不出去?”


    他挠头,有点迟疑的说道:“有件事,属下觉得应该让您知道。”


    霍珩睨他眼,示意他说:“下午的时候,有人看见康伯带着一位姑娘去老太太那。”


    “谁家的姑娘?”他问。


    王齐不知,他整日跟在霍珩身边,府里的事也是听人说的,更何况还是老太太身边的事,他不敢多管。


    “不知,听说很漂亮。”


    话落,霍珩白了眼,心想王齐说了句废话,谁管她漂不漂亮。他是想知道是哪家的?是不是老太太帮他相看的姑娘?


    若是那样,他得想想对策,以防万一。


    不过霍珩是多虑了,虽说老太太接了位姑娘进府,但好像不是帮他相看,至于是哪来的,霍珩不知,也懒得去问,别来烦他就是了。


    还有霍霖那孩子,三天没回凌云阁,每天回家连个人影都瞧不见,霍珩想着等忙完了去老太太那看看,是


    不是霍霖又闯祸了,躲在老太太那不敢回来。


    殊不知,霍霖玩的乐不思蜀,每日有娘亲陪着玩,几天时间熟悉许多,除了不开口喊娘。


    这几日,林秀秀每日去厨房做点心,换着花样做,老太太吃的高兴,霍霖也喜欢。天气也热,她也煮了点消暑的甜汤,每回老太太都吃完了。甚至让她教府里的丫鬟,等她离开也有人会做。


    所以在国公府的这几天,林秀秀过得很充实,也很开心。霍霖虽然不开口叫她娘,但是爱黏着她,晚上睡觉害怕,也是和她一起睡的,他说自己身上香,能让他睡得安稳。


    林秀秀觉得这孩子太会说话,不知像谁,肯定不像她。


    午后,日头强烈,霍霖睡不着,陪着老太太说会话。他坐在桌子上,捧着碗喝甜汤,喝了一大口,然后扭头看老太太。


    “曾祖母,她做的是不是很好喝?”


    老太太甚是喜欢,“嗯,秀秀的手艺确实好,听康伯说她开了家点心铺,生意不错,排队的人很多。”


    霍霖得意的嗯了声,晃着脚丫子,悠闲惬意。老太太看着他,心知他接受了秀秀,要不然也不会晚上跟她睡,整日黏着她,就是心里还在闹别扭,不肯开口喊娘,不过老太太想,这是迟早的事。


    想到此,老太太忍不住打趣,“还不肯喊娘?”


    霍霖低头喝汤,一句话不说,小小的心,装的事不少。


    老太太笑笑,又问:“她去哪了?还在厨房忙着?”


    “没有,她去湖边摘荷花了,放在房间会很香。”霍霖回答很快,“我想跟着去,她不让,天气太热,怕我中暑。”


    “秀秀说的对,等日头弱些,再出去玩。”


    “知道,我听她的。”-


    湖边的荷花开得真好,颜色粉嫩,花香怡人。


    林秀秀一伸手就勾到一朵,然后就停不下来,想着给老太太房里也放点,心情也能好些。就是日头太烈,在外边站了一小会,脸上和身上就滚烫,后背也出了点汗,黏答答的,好难受。


    身边的丫鬟提醒她,“娘子,先进去吧,当心中暑了。”


    她抬手擦汗,瞧着差不多了,便拎着篮子回去。


    她穿着轻薄的纱裙,嫩绿的颜色衬的人俏丽,从远处看,身姿窈窕,款款动人,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霍珩不经意抬眸,就看见拱桥上翩然动人的身影,极像一个人。他的呼吸一滞,僵在原地几息,随即跑过去,奈何女子脚步极快,眨眼的功夫消失在廊下。


    霍珩吞咽下,怀疑是自己的错觉,可他明明看见了,不会错的。


    缓缓心神,他冷静下来,问路过的丫鬟:“今天什么人来府里了?”


    “没有。”


    霍珩刚想摆手让她去忙,接着想到什么,又问:“近日有人在府里走动吗?”


    “有。”


    “是谁?”


    丫鬟表情为难,她们下边都知道,但老太太没跟公子说,要是她说了,会不会被赶出府?


    霍珩冷着脸让她说,丫鬟一抖,哆哆嗦嗦的全说了:“老太太将小公子的母亲接进府里小住,现在就住在老太太那。”


    霍珩紧着的心一松,原来真是看错了。


    随即,他又皱眉,脸色阴沉的看她:“你确定?”


    “奴婢确定。”


    霍珩抬手,让她下去,不为难她。丫鬟跟见了鬼似的跑了。霍珩忽然想起前两日王齐说的话,说康伯领着一位姑娘回府,莫非就是她。


    男人忽然头疼,这不是胡闹嘛。


    “去把康伯叫来。”


    “是。”-


    王齐办事利落,不到半个时辰,康伯就来了。


    霍珩询问清楚,脸色越发难看,一刻都等不了,径直去了老太太院子。难怪霍霖几日不回去,原来是这么回事。


    “这么大的事祖母不跟我商量。”


    老太太本来昏昏欲睡,眼下是清醒了,“一点小事,何须商量,霖儿高兴啊,你没瞧见,这几天乖巧得很。”


    霍珩缓了缓,冷淡道:“既然住了几日,她也该回去,别让人说闲话。”


    “她懂事,不会赖在府里不走。”老太太揶揄道:“说来,你要她留下,她也不愿意。”


    霍珩不想争执,他与阿秀之间,早已结束,不适合再见。


    “去把小公子带过来。”


    老太太抬抬下颌,让身边的女使去,女使来去匆匆,一会的功夫就回来。


    “小公子不愿意,和娘子在房里插花。”


    老太太也无可奈何,懒懒的说了句:“罢了,随他去。你也许久没陪我用膳,晚上就在这里用,别回凌云阁了。”


    霍珩心里有气,说了句晚上有事,人就走了。


    第50章 050“娘。”


    外头吵闹的声音消失,彻底安静下来,林秀秀和霍霖在屋内插花,摆弄好最后一支,她满意的笑笑。


    抬头往外看,日光刺眼,眼前似乎有一层五彩的光圈,模糊不清。她睁睁眼,扭头看霍霖,问:“你爹来了,去见见吧。”


    “不去。”不是他不愿意见,而是等娘亲离开后,他可以天天见着爹,但不能时常见到她,所以他很珍惜和娘在一起的时间。


    林秀秀哦了声,沉默不语,她曾经好感过的男人,如今对他的出现毫无波澜,心情很是平静,当初那种悸动,早就没了。既然霍霖不去前厅,她也不勉强,问了丫鬟公子走了没?


    丫鬟说公子走了她才带着霍霖出门,去找老太太,刚摘来的荷花她插在花瓶里,正好给老太太送去。


    清香鲜艳的荷花,放在房里有种心旷神怡的感觉,瞧着心情舒坦不少。老太太笑着接受,期间说起霍珩,叹息道:“说来你们有段缘,该见一见,叙叙旧,不枉来一趟。”


    霍霖在外边玩,开心的笑声传的很远,她听得清楚。林秀秀闻言浅笑,神色平淡,“我与公子缘分已尽,多谢老太太好意。”


    末了,趁着霍霖不在,她又道:“叨唠多日,我想着后日便回去了。”


    本想多住两日,多陪陪孩子,可刚才公子过来了,听着动静,似乎是生气了。罢了,还是尽快回去,以免多生事端。


    老太太喜欢她,知进退,端庄有礼,厨艺也好,想让她多留几日的,再说霍霖也喜欢与她亲近,后日就回去,未免太快了。


    “你没来几日,这么快就要回去,再住五天吧。”


    她笑着摇头,“多谢老太太好意,只是我那铺子只有我爹一人看着,他年纪大了,我不大放心,便想早点回去。”


    老太太静默几息,点头同意,只说让她跟孩子说一声,免得他伤心。林秀秀应下,她自然会跟孩子说,晚上吧,晚上睡觉的时候再说。


    傍晚,刚用完饭,霍珩又派人过来,让霍霖回凌云阁睡,霍霖不肯,凶巴巴把人凶回去,然后拉着她的手进房。


    林秀秀帮他洗澡,霍霖坐在浴桶里,脸颊红彤彤的,害羞的低头,不看她。她看出来了,捂着唇轻笑,道:“要不让丫鬟过来伺候。”


    霍霖又不肯,“你帮我洗。”


    林秀秀也是头一回帮孩子洗澡,略显生疏,她拿着帕子,一时无从下手。霍霖身上肉嘟嘟的,皮肤也白,看着很可爱。


    她先帮他洗脸,然后洗身上,再然后…


    林秀秀把帕子给他,温柔的说:“其他地方自己洗洗。”


    霍霖拿着帕子往下一挡,连连点头,“好好。”


    虽然他是孩子,但他知道男女有别,是爹说的。方才想让林秀秀帮她洗澡,这会又不想了,害羞。


    林秀秀去把衣服拿过来,趁着间隙,霍霖飞快洗两下,然后就从浴桶里起来。


    他会


    自己穿衣服,林秀秀没帮他,一会的功夫,霍霖就穿戴整齐出现在她眼前。


    晚上霍霖照旧跟她睡,肉肉的小手抓着她的手指,生怕她跑了一样。林秀秀平躺着,任由他扯着。房内静了须臾,接着便听见翻身的动静,林秀秀轻声开口:“我后日就要回去了。”


    霍霖昏昏欲睡,闻言立马清醒不少,抬着下巴看她,表情受伤,却只是淡淡的哦了声,再无他话。


    她想安慰两句,可这孩子一声不吭的闭上眼睛睡觉,不晓得是生气,还是不在意?


    霍霖是自己的孩子,面对他时,林秀秀确实小心翼翼,因为他不在自己跟前长大,她说的话,做的事,有可能会伤到他。想到这,林秀秀又叹息声-


    这夜睡得不安稳,早起便没精神,用了早膳稍稍好点。


    霍霖一大早就不见人影,也不知是不是生气了。约莫一个时辰后才回来,回来时手里拿了个蝴蝶风筝,一字一句对她说道:“你陪我放风筝吧。”


    今日天阴着,有风,也适合放风筝。林秀秀看看那风筝,又看看他,点头答应。


    “好。”


    霍霖牵着她的手去后园,那里有一片草坪地,适合放风筝,这边她是第一次来,没想到国公府比她想象的大,后园也比她想象的漂亮。


    她是第一次放风筝,掌握不好力道,试了好多次才把风筝放上去。她让霍霖拿着线,自个在他身后看着,小脸扬起,脖颈修长,特别好看。


    霍霖玩了会就累了,便放手,让身边的小厮把风筝扯下来。他坐在草地上,紧紧挨着她,脑袋靠在她手上。


    一大一小坐在绿油油的草地上,从远处看,画面安静且美好,也温馨。


    霍珩从凌云阁过来,立在廊下看了会,只一眼,熟悉扑面而来,迈开步子正想上前,便听霍霖喊:“娘。”


    林秀秀惊喜万分,眼眶一下就湿了,她转头,露出半边精致的侧脸,一眨不眨的注视眼前的小人。


    霍霖眨着眼说:“你真是我娘吗?”


    她哽咽着点头,“嗯,我是。”


    轻柔的嗓音随着风吹入男人耳中,霍珩当即僵在原地,浑身颤栗。那张娇美的脸庞不止一次出现在梦里,无比熟悉,现在那张脸与眼前的人重叠在一起,变成一个人,霍珩震惊且难以接受。


    脚下迈不开一步,愣愣的站在原地,直勾勾的凝视她。


    那边,霍霖又问:“娘,你以后还能来看我吗?”


    “如果老太太和夫人允许的话,就来看你。”


    霍霖笑了,祖母和曾祖母一定会同意的。


    “中午和爹一起用饭吧,他答应我了。”霍霖扯着她的衣袖晃晃,“求你。”


    她心里难受,因为霍霖的眼神和可怜的语气,或许放风筝,还有一家人坐在一起用饭,是他最渴望的。她说不出拒绝的话,红唇张合,颤着音吐出个字:“好。”


    霍霖和她还在说什么,霍珩没有继续听,他转身离开,步履沉重的往凌云阁走。


    他将自己关在书房,双手撑着额头,闭着眼,独自一个人消化如此巧合,又如此荒诞的事情。


    阿秀,林秀秀,她们竟然是同一个人,他的愧疚与思念也来自同一人。


    这些年的想念,现在看来是自作自受。也幸好,他的孩子,母亲是她。


    霍珩忽然想到秀秀生产的那个雨天,他坐在马车内,神色冷静的等着,将孩子抱走的那一刻,她是不是很绝望?很难过?是否怨恨过?


    他忽然笑了,笑着笑着,干燥的桌面落下一滴晶莹的水滴,打湿了桌面,映着男人又喜又痛的面庞,是释然,是欢喜。


    半个时辰后,书房的门才打开-


    后园的风一下就大了,佛过面颊特别舒服,林秀秀身子微微往后扬,两手撑在地面,霍霖枕着她的腿睡了会,然后揉着眼睛醒了。


    “我爹来了吗?”


    霍霖醒了,她也能活动一下身体,“没有。”


    她不想见公子,对他早就不好奇了,见到人也能冷静对待。可霍霖想一家人坐在一起用饭,所以她想,见一面也无妨。


    今日放风筝,想来也是这孩子期待已久的,可惜,公子没来。


    “他在忙着吧,他每天都很忙,只有下午和晚上有时间陪我。”


    她笑了笑,从地上起来,拍拍身上的草,“是吗?他在哪当差?”


    她不过随口一问,霍霖却回答的很认真,“我爹是大理寺卿。”


    林秀秀动作一顿,微微惊讶,大理寺卿啊,是重臣。公子年龄不大,不想官职倒是挺高。


    “回去了,该吃午饭了。”


    霍霖应了声,自觉去牵她的手,他觉得娘亲的手很软也很暖,身上也香香的,他好喜欢。


    两人手牵手往回走,走的很慢,到老太太院子的时候,丫鬟就小跑过来说:“老太太等了许久,公子也过来了。”


    霍霖高兴的眼睛发亮,立马看她,“我爹来了。”


    这下他们一家人能一起吃顿饭了。小孩子真容易满足。


    林秀秀哦了声,跟着丫鬟过去,大厅内,隐隐传来老太太欢快的笑声,心情极好。


    她低头看霍霖,走到门口微微抬头,下一刻,脸色大变。端坐在大厅内的男人面庞俊朗,神态从容,袖口的金丝银线泛着光,彰显贵气。他稍稍侧头瞥了眼,竟是熟悉的面容。


    对视的那一刻,有什么在两人间跳动,好似是一根极细的丝线,将两人重新拉扯在一起,紧紧纠缠,密不可分。


    林秀秀大惊失色,速度极快的反应过来,躲在门口。胸口跳的很快,她不确定是不是看错了,但刚才那一眼,是久违的熟悉,又或者,他们只是长得相似。


    “娘,你怎么不进去?”


    她吞咽下,带着最后一点希望问霍霖:“里边那个男人是谁?”


    “是我爹啊。”他很奇怪,怎么连爹都不认识?


    她一口气差点呼吸不上来,唇都白了。


    “他叫什么?”


    “霍珩。”小人仰头看她,“你怎么忘记爹的名字了?”


    林秀秀苦笑,还真是他。该怎么对孩子解释这一切,还是干脆不解释。


    她想告诉霍霖,中午这顿饭吃不了,她难以下咽。


    公子是霍珩,霍珩就是公子。


    那个与她在李家村生活几个月的男人,居然是公子,是定国公府的公子,显赫世家,朝廷重臣,她一点也不知情。


    林秀秀大口呼吸,接受不了突来的真相,更不敢面对接下来的场景。她在想,霍珩知道真相吗?


    可能不知道。


    霍霖在催她进去,她张了张唇,“我…”想走。


    可惜没机会,老太太注意外边的动静,吩咐人来请了。进退不得,她不得不硬着头皮进门,低头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