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一小块碎银子


    来的路上, 郑松石已经将黄牛的市价大致说了,几人又早听闻范家的小牛养得很好,因此听到这价钱, 皆是一愣。


    付银子做主的是顾家人, 大家伙的目光齐齐朝两人看过去, 赵春梅搓了下手,温声道:“买牛是大事儿,我得同川儿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这话说的在理, 顾昀川点了点头。


    屋子里都是人,他便拄着杖子同赵春梅一块儿到堂间说话。


    方才人坐在一处不多好分辨, 眼下只俩人起身, 范大这才瞧出来顾家汉子是个跛脚, 牛车该是买给他的。


    陈景心里七上八下的有些紧张,他想着价钱该不是要多了,人家还得商量, 他看去范大,汉子伸手抚了抚他的后背,让他别忧心。


    外头起了大风, 刮得门板子啪啪作响,不多会儿,赵春梅和顾昀川便回来了,重新坐到了椅子上。


    屋子里静悄悄的, 顾昀川缓声开了口:“我和阿娘商量过了,就按照您说的价钱来。”


    这话一出, 陈景长舒出口气, 皱皱巴巴的脸上露出些许笑意。


    顾昀川又道:“我瞧您家的牛棚很是结实,是您自己盖的吗?”


    一说到牛棚, 范大眼睛都亮了起来,他结巴道:“是、是自己垒的,用、用黄泥和粘土,掺着干、干草,和在一块儿,防、防风还保暖。”


    顾昀川思索片刻:“是这样……小牛牵回去后,本打算先安顿在柴房里,但这肯定不是长久之计,我们想在后院儿盖个牛棚,不知道您得不得空。”


    盖牛棚和垒鸡窝不同,是份苦差事,就是没日没夜的干,也得小半月。


    顾昀川这边要教书脱不开身,郑家叔叔要上工也没时辰,倒不如找范大帮忙,他既垒过牛棚有经验,又爱惜小牛不会偷工减料,是最好的人选。


    闻声,范大忙看去陈锦,家里夫郎虽然性子又急又躁,可对他是真心实意的好。


    陈景知道汉子最看重家里的牛,若不是想给小牛找户好人家,早早就能脱手了。


    他抿了抿唇,轻声道:“你去嘛,左右不过半个月,实在忙不过来,我就麻烦婶子帮忙照顾下实哥儿,该是应付得来。”


    范大心里难受得厉害,陈景刀子嘴豆腐心,有脾气了冲他发火他也不觉得有啥,倒是眼下好声好气地说话,他心里绞得慌:“能、能成嘛……”


    瞧着汉子满是担忧的脸,陈景心里虽暖和,却还是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不能成咋办,叫小牛冻外边啊!”


    挨了骂,范大也不恼,哄着道:“那、那我早上做好饭再走,不、不叫你饿着。”


    这么多人看着,陈景臊得慌:“哎呀知道了!”


    范大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看去顾昀川:“我、我帮你垒。”


    顾昀川缓声道:“那就这般说定了,等雪化了再开工,正好黄泥、粘土还要准备几日,到时候烦您来家里帮忙,就按照市价算工钱,多多费心思。”


    工钱……范大愣了好一会儿,左右邻里做活儿都是主家出泥料,管一顿中饭,他们负责出力气,可顾家竟是肯给工钱的。


    既然给工钱,那啥样的劳力找不着,又何必是他这样一个不相熟的庄户。


    范大看去赵春梅,又看去顾昀川,心里头说不出的感激,他皱了皱鼻子,哑声道:“多、多谢。”


    “是我们劳烦了。”


    *


    这几日,因着买了小黄牛,家里起了大变化。


    盖牛棚、打车板,缝制放在舆箱里的褥子、软垫,很是忙活。


    这垒牛棚得用到不少黄泥、粘土,眼下正值寒冬,又才下过雪,顾家劳力不多,不好上山里采泥料。


    实在没法子,只得花上些铜板到泥瓦匠那里买些现成的回来,一听说这些,范大硬是驾着牛车,进山里挖了好几筐子。


    那会子,还不到约定好要垒牛棚的时日,赵春梅正在屋里做绣活儿,听见叫门声,她忙出去瞧,就见范家汉子站在大门口,车板子上一筐筐的全是泥料:“婶、婶子,我先运、运过来,过几日好、好用。”


    范大怕棉衣脏了不好洗,脱到一边,里头只穿了件厚布短褐,好在他身子骨硬朗,干力气活儿又浑身是汗,倒不觉得多冷。


    不多会儿,院子里就堆满了黄泥,赵春梅满眼惊讶:“这些都是你拉回来的啊?”


    汉子笑得憨厚:“山、山里头挖的,也好省些铜、铜钱。”


    范大做活儿踏实稳妥、不偷懒,牛棚交给他,家里人都放心。


    他白里来,夜里走,常常晌午饭扒拉上两口就又到后院儿继续赶工,可垒牛棚急不得,得挖地基和排水沟、竖木柱搭框架,还得夯土墙、编茅草屋顶。


    一个人忙不过来,顾家人便都放下了手上的活计跟着一块儿干。


    顾知禧垒过鸡窝,夯土墙学得很快,才半日就已经有模有样;沈柳有身子做不得力气活儿,又怕风寒着了,就在屋里编茅草屋顶;赵春梅负责灶火饭食,给大家伙都喂得饱饱的。就是顾昀川和郑松石下工回到家,也会干上一会儿,


    本来小半个月的活计,几个人力气往一处使,竟是赶在车厢板子交付之前,牛棚就垒得差不离了。


    那日傍晚,范大瞧着垒好的棚舍可是高兴:“现、现下天冷,山风大,吹、吹个三五日就能干透,到、到时候就能使了。”


    远山晚霞漫天,和着呼啸的北风,是山里肃杀却温柔的冬景。


    顾昀川将范大叫到一边,同他说话儿:“本想着牛棚好不容易盖好,留你吃顿饭,可你家中夫郎等着,我又不好强人所难。”


    在顾家干了这般久,俩人慢慢熟络起来,范大知道像他这种苦劳力,平日里是很难同这些读书人有交情的,他本以为顾昀川这人孤高、难相与,却不想竟是个穿着长衫,就同他一道夯土、抹灰的人。


    范大搓了搓被风裹的满是裂口的大手,好半天都说不出啥。


    顾昀川笑笑,将钱袋子放到汉子手里:“这些日子辛苦你,若来日家里安顿好,你闲下来,我请你吃酒。”


    银子的事儿是家里一块儿定下的,范大自山里背了几筐子的土料泥料,他虽从没提过银钱,可这来回一趟少得一天,又凿山挖土,尤其冬日河枯,粘土最是难弄。


    沈柳向来心肠软,本还想多给些鸡蛋,可他想着不如给银子,范家真缺东少西了,自己采买就是。


    范大捧着那鼓鼓囊囊的钱袋子,心里头踏实,他也没拉开来瞧,直接揣进了怀里:“好,等、等实哥儿大一些,您家若、若不嫌弃,我带、带夫郎上门道谢。”


    “说什么道谢,只管过来串门。”


    范大笑起来:“好,串、串门。”


    临走前,范大又看了眼小牛,这小家伙倒是心宽,到了新地方能吃能睡,他伸手摸了摸它的圆脑瓜,收拾好工具,背上筐子出了门。


    顾家人都出来送他,范大有些不好意思,忙摆了摆手:“外、外头冷,都回吧。”


    他拍了拍黄牛肥硕的屁股,黄牛低低哞了一声,抬蹄前行。


    待到顾家的房舍越来越远,范大才将怀里的钱袋子掏了出来,灰蓝的布面,连点儿花纹都没有,他拉开抽绳,定睛一看,里头竟是塞了一小块儿碎银子。


    他干了八日的活计,按照市价,满打满算不过一百来文,可这里面加上那块碎银子,少得四五百个铜板了。


    他心里咯噔了一下,家里穷得紧,小牛算是贱卖,可顾家却又将这部分差额给补齐了,他眼眶子通红,再忍不住,伸手抹了把眼睛。


    *


    寒冬时日长,日子虽难熬,可却有盼头。


    驾上牛车这一日,全家人都可是欢喜。


    舆箱是请镇子相熟的木匠师傅打的,榫卯架起的车骨架,密实不透风,很是结实。


    又是用的上好的榉木料子,防风耐潮,仔细些用,小十来年都不成问题。


    这几日家里人都忙着搭牛棚,倒是没啥时辰缝软垫,赵春梅就将之前的褥子拿出来凑活着用,铺了好几层,倒也厚实软和。


    吉婶又送了条盖被,虽都是拆的家里用旧了的褥子、被子改的,可是棉花重新弹过,盖在腿上扛风又保暖。


    从家到书塾这一路时辰虽不很久,却得过土道、石子路,很是颠簸,沈柳有了身子,还是小月份,不好冒着寒风送人,今儿个驾车的活计就落在了顾知禧身上,小姑娘自小跟着赵春梅春耕秋收,驾牛车可谓得心应手。


    院子里,小哥儿丧着个脸,不多高兴。


    自家夫郎是个藏不住事儿的性子,顾昀川瞧着他委屈巴巴的模样,满眼的心疼。


    第52章  糯米腊肉饭


    顾昀川知道沈柳想来送他, 将人搂紧了:“相公又跑不了,送与不送还不都是你的。”


    沈柳听得脸红,头埋在他胸口:“可这是头回驾牛车, 我想去。”


    大手摸了摸小哥儿平坦的腹部:“等生了, 日日叫你送, 又不急这一时半会。”


    因着怀了孩子,沈柳脾气变了许多,以往鲜少闹气, 眼下却总也忍不住,有点不如意就皱巴起脸, 可顾昀川从没恼过, 只搂着他温声哄。


    小哥儿气了不多会儿, 就觉得自己过分,男人一面要教书,一面还得照顾他的情绪, 他咋能这么不懂事。


    沈柳哽咽起来:“我、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总忍不住发脾气。”


    “哎呦怎么还哭了,那相公哪还有心思教书, 只管惦记着你了。”


    顾昀川笑着亲他,从发顶到额头再到脸颊,最后是他发红的眼睛:“又不怪你,有了身子是爱哭, 可我不在家时也想你开开心心的。”


    沈柳忙抹了把眼睛,瓮声瓮气道:“我听话儿, 再不哭了。”


    小哥儿本来就乖, 饶是发脾气也是小猫挠似的不多疼,有时候不小心挠狠了, 满心后悔地认错,让人心里软乎乎的。


    “我柳儿真乖。”趁人不注意,顾昀川忙在沈柳嘴上偷亲了一口。


    小哥儿一愣,耳根连着颈子红起一片,他小心翼翼地瞧了瞧边上的人,全都见怪不怪地捂着嘴乐。


    赵春梅道:“时辰差不多了,再不走该不赶趟了!”


    沈柳这才依依不舍地扶人上了车厢,顾昀川将杖子放好,伸手揉了把小哥儿的脸蛋,软声道:“走了啊。”


    沈柳点了点头:“早些回。”


    “知道。”


    今儿个顾知禧驾车,赵春梅怕她冷着,给她怀里揣好铜壶,又叫穿了两件袄子,戴好棉风帽和兔毛项帕,裹得严严实实的才放心。


    顾知禧挥了挥手同人作别,轻甩了下小鞭,小牛哞了一声抬起蹄子,车轮滚动,缓缓前行。


    清晨的日光稀薄,山风袭来,还是有些冷,车尾的铜铃轻轻的响,顾知禧实在忍不住了:“阿哥,我知道哥夫好看,可你也太腻歪了。”


    舆厢里,郑虎不住地点头,顾昀川伸手撸了把他的圆脑瓜,隔着车板子对顾知禧说:“你早些嫁人,也省得一天到晚想些有的没的。”


    “这就嫌我了!我哥夫可舍不得我呢!”小丫头怪声怪调地哼哼,“我才不成亲,我还得养宝宝呢!


    “我看你是想和宝宝玩儿吧。”


    几人说说笑笑,这一路倒也欢快。


    只是苦了郑虎,昨儿个让背的诗文还不多熟练,才看上两眼,就又忍不得和顾知禧笑闹了起来。


    到书塾时,时辰还早,日头才升到山巅,金芒灿灿。


    因着昨儿个同季舟野知会过,停下牛车,就见他正站在门口等。


    见了人,顾知禧跳下车板,项帕有些累赘,她往下拉了拉,仰头同阶上的年轻人说话:“可是季公子,我是顾昀川的妹妹,昨儿个他该是同您说过的,这牛车平顺都放在哪儿啊?”


    小姑娘娇憨可爱,眼睛又大又亮,一霎间与多年前重叠在一起。


    季舟野整个人都定住了,手心掐得紧紧的,心口子怦怦直响,这个妹妹……他见过。


    *


    下过几场大雪后,进了四九天。


    老话说三九四九冻死狗,这是一年当中最冷的时日,再过小半月就是年节,彼时开了春,日子就好过了。


    沈柳的肚子已经四月余,慢慢显怀,过了早先的恶心泛酸,胃口都好了不少,平日里能吃能睡。


    顾昀川乐得见他多吃,每每散学回来,都会带些吃食,干炸小麻花、芝麻糖饼、绿豆糕……一家人坐在一块,边吃边唠唠贴心话儿,心情都畅快许多。


    今儿个天阴冷得厉害,北风呼啸山野,地上都结着厚冰,脚踩上去嘎吱作响,正到了吃腊肉糯米饭的时候。


    将糯米、腊肉和菜蔬放在一块儿蒸煮,既滋补又健脾胃,临出锅前浇上些陈黄酒,很是暖身。


    胃口好了后,沈柳闻见油腥也不多想吐了,阿娘和宝妹怕他猫在屋里憋得慌,就叫着一块儿烧饭。


    重活不让碰、累活不叫干,真到他手上的活计少之又少。沈柳便搬搬柴、烧烧火,干些力所能及的碎活儿。


    糯米是今儿个一早就用冷水泡上的,眼下米粒发白,指尖一掐,轻易就断开了,沈柳走到水缸边,打算舀瓢清水洗干净。


    近来他被照顾得仔细,就连晨起喝水,阿娘都会往他的小碗里放些红枣枸杞,连日里补着,他好像长胖了些。


    肚子大起来了,不好弯腰,沈柳略略侧过身子,正要伸手,就被顾知禧拦下了:“哥夫你坐着,再抻着腰。”


    沈柳也些不好意思:“这啥活儿也帮不上,怪没用的。”


    “你这说的啥话呀。”顾知禧将水舀好,顺道就把米洗上了,“怀孩子那么累,你日日躺着都成。”


    沈柳挠了挠脸,脸都红了起来。


    以前在他们村子,不论是妇人还是哥儿,怀孩子都不讲究,别说三五月正常做活,就是快到生了,有些还在菜地里耕种,农忙那几月,净有赶不及时,把孩子生在地里的。


    可他除了吃得胖乎,倒是啥活儿也帮不上。


    赵春梅笑着道:“身子骨结实了,生娃娃就有力气,又不是叫你干力气活儿的,快坐下歇歇。”


    沈柳听话儿地坐到小板凳上,屋里还没开灶火,他却一点儿也不冷,不由得摸了下厚实的棉袄。


    先前阿娘给他缝袄子时,怕他长高长胖不够穿,多留出了一小截布边,压平实了缝到了里头,前几日他拆了开来,棉花拍了拍很是蓬松,可那条印子却深。


    指尖轻摸了摸,沈柳瞧着阿娘和宝妹忙碌的身影,心口子可是暖和。


    日头缓缓西沉,过了申时中,顾知禧得去接人了。


    路程不长,早一趟晚一趟,时间也充裕,有时候她想在周遭逛逛,就先将牛车放到书塾后院儿停着,有时候直接驾车回来。


    顾知禧把洗好的腊肉放到案板上,擦了把手:“还有啥要做吗?”


    瓷碗里的冬菇正醒好,干瘪的菌盖缓缓舒展成伞状,赵春梅用手抓干水份,拿到案板上和洗净的腊肉一并切成小碎块儿,她笑着道:“你去吧,剩下的娘来。”


    小姑娘点了点头:“那我可走了,到家就等着吃饭了。”


    “好,到家咱就吃饭。”


    灶房门被轻轻关起来,眼见着准备的差不离,沈柳将灶火烧上,嗡地一声响,火苗跳动,他忙将干枝子塞进灶膛里,见火势大些,又添上两把柴。


    赵春梅让他搬上小凳子坐远些,省得一会儿油星子崩了衣裳。铁勺挖了块膏白的猪油,贴着锅壁敲进锅底,呲啦声里,猪油慢慢化开。


    赵春梅下入姜丝爆炒出香味,放入沥干水份的糯米,翻炒至表面油润,再添入切好的腊肉段、香菇碎……


    这时候,糯米腊肉饭就已经很香很香了,沈柳在边上瞧着,不住地咽口水。


    赵春梅瞅着他乐呵:“香迷糊了?还得有一会儿呢。”


    用葫芦瓢舀上清水,将将没过炒透的糯米,再沿锅边铺上一溜红枣干,用锅盖盖严实了,转成文火慢烧。


    为免糊底,得时不时地转一转锅,差不多小半个时辰,糯米饭就煮好了,顾知禧和顾昀川也回来了。


    盛出来前淋上小半匙的陈黄酒,米粒便油润弹牙,腊味沉入饭里,很是驱寒气。


    又转了两下铁锅,听着噼啪的烧柴声,赵春梅将锅子放平整,轻擦了把手。


    见沈柳在边上乖乖坐着,她也拉了张小凳子坐了过去。


    窸窸窣窣声响,赵春梅自怀里掏出个小物件,轻放到了小哥儿的手心里。


    沈柳定睛:“阿娘,这是啥呀?”


    赵春梅眉眼弯起:“护身符,前儿个去求的,还开了光呢,你有身子了,娘想着这个能护你周全。”


    红布袋子上用金丝绣着祥云福禄,轻轻拉开抽绳,里头是刻了经文的桃木小牌,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沈柳瞧了好一会儿,指尖摸着桃木牌,心口子热乎乎的,他忍不住挽起赵春梅的胳膊,轻轻蹭了蹭:“阿娘你真好。”


    他虽有些小迷信,但也知道有些事是求神拜佛也无用的,可这世上有人这般珍视他、惦记他,他说不出的窝心。


    赵春梅忙想躲:“娘身上都是油烟,再脏了你衣裳。”


    沈柳摇摇头,挽得更紧了些:“阿娘身上的味道……我喜欢。”


    第53章  黄酒暖身


    不多时, 门外便传来了动静,瞧这样子该是回来了,牛车停下后, 通常会先送郑虎回家, 再开大门进后院儿。


    沈柳不自觉地站起身, 赵春梅知道他要迎人,俩人都成亲这般久了,顾昀川出门在外, 他都惦记。


    赵春梅跟着起来,伸手将小哥儿的袄子拉拉紧:“想去就去, 走慢些。”


    沈柳笑着应声, 推门出去。


    冬时天黑得快, 日头下了山,远天夜色如黛。


    他快走了几步,将门闩拉开, 一抬头,就见顾昀川正站在外面。


    因着坐了牛车,不消再风帽、项帕裹得严实, 男人只穿了件靛蓝棉袍子,他虽跛脚,可人却挺拔,不说话时眉目清冷有些严肃, 可一瞧见沈柳,整个人都春风化雨般柔和下来。


    沈柳没读过书, 形容不出那感觉, 只每每瞧见,都心口怦动。


    “这么冷还出来。”坐了一路牛车, 身上很是暖和,顾昀川将小哥儿的手握紧了,“和阿娘做好饭了?”


    “在锅里闷着,就等你俩回来吃了。”


    俩人越说越有话儿,门边的顾知禧等得急了:“阿哥、哥夫快让让,我把牛车先驾进来。”


    顾昀川拉着沈柳往边上站了站,让小牛先进院子。


    灶房门半开着,糯米饭的香味顺着长风飘了过来,沈柳将大门关严实、插上门闩,笑着道:“今儿个做糯米饭,打了半坛子黄酒,待会儿你喝些吗?”


    天冷风也冷,小哥儿脸上红通通的,偏着头不敢瞧他,顾昀川多聪明的人,一眼就瞧出来他在想什么。


    自打沈柳有了身子,俩人已经很久没有过了,实在忍不住……可到底不尽兴。


    眼下已经四个多月,该是能同房的,顾昀川抿了抿唇,忍不住凑近些:“不怕腰疼了?”


    “那、那你轻点。”沈柳眼睫抖得厉害,俩人没成婚前,他就惦记顾昀川长得好看,眼下日日睡在一起,抱着、亲着……他早忍不住了。


    顾昀川轻笑起来,同他耳语。


    拂来的气息毛茸茸地挠人耳朵,男人的声音再好听,也架不住说出的话羞人。


    沈柳眼尾飘红,咽了好几口唾沫,才轻轻点了点头。


    顾昀川微怔,他夫郎向来脸皮薄,好些时候都不情愿。


    方才他也不过是随心一说,沈柳竟然答允了,他喉咙有些发紧,指尖用力摩挲了下骨节,心猿意马的连饭都不想吃了。


    ……


    堂屋里,豆大的烛火轻轻摇晃。


    怕糯米饭盛出来凉得快,赵春梅干脆连着铁锅一道搬去了屋子。


    今儿个天冷,饶是不下雪,那寒气也从地底下往上反,冰得人脚底疼。


    屋里早早烧上了火盆,虽然烟味大,却暖和了许多。


    打开锅盖子,浓郁的饭香扑面而来,腊肉虽然泡过小半天的水,可足量的盐巴已经进到了肉里,搭配上冬菇、红枣,随着热锅热油的蒸煮,一股子诱人的咸香。


    临出锅前放上一把烫熟的白菜芯,再淋上酱汁、黄酒,那滋味香掉眉毛。


    赵春梅用勺子轻轻翻拌,最下头的糯米饭焦成了金黄的锅巴,猪油浸在里头,又脆又香很有嚼劲。


    顾知禧早都饿了,眼下瞧见饭,忍不住抿了抿嘴。


    赵春梅先给她盛满:“宝妹近来辛苦,宝妹先吃。”


    顾知禧捧着碗,嘴上说着“不辛苦、不辛苦”,可那眼神全然在饭上呢。


    沈柳瞧着她笑,把拌好的雪里红往她面前挪了挪:“配着吃,省着腻心。”


    小姑娘嘴里塞得满满的,没法子说话,就点头嗯嗯啊啊的应声,她向来不挑食,瞧她吃饭让人可是有食欲。


    因着做糯米饭,打了半坛子的陈黄酒,方才只用了小半勺,还余下不少。


    赵春梅看向顾昀川:“喝些黄酒暖暖身子。”


    顾昀川不动声色地瞧去沈柳,小哥儿闷头吃饭,都晓得边上的男人在看他,那灼灼的目光烫得人脸疼。


    饭桌下头,他伸手捶了他一下,啪的一声响,动静虽不多大,可顾昀川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赵春梅看向俩人:“你少欺负我乖儿,人怀着孩子呢。”


    “是是。”顾昀川笑着应声,将酒碗递了过去。


    倒酒声雨水似的淅淅沥沥,沈柳却听得耳朵都红了起来。


    赵春梅同顾昀川道:“喝些暖暖身子就是,别贪多,要么夜里难受再闹着夫郎。”


    顾昀川拿起酒碗轻轻抿了一口,黄酒温过,入喉绵长,又辣又醇,不多会儿身上就暖和了起来。


    他看了看沈柳,又看去赵春梅:“阿娘放心,夜里……我定把他照顾得好好的。”


    吃过饭,天色都黑透了。家里人先后洗漱好,早早回了卧房。


    屋子里烛火一盏,映得墙面斑斑驳驳。


    从前两人云雨,多是黑灯后的心照不宣,耳鬓厮磨、水到渠成。


    可今日是早早提过的,因此越到夜深,越有些情难自抑。


    沈柳将发间的银钗抽下,用手松了松头发,缓缓,又黑又密的长发披散到肩膀上,将他泛红的小脸儿遮住些许。


    顾昀川仰靠在床栏上,因着喝过酒,整个人都散着热气,他虽只着里衣,可还是觉得热,伸手拉了拉衣襟,好整以暇地看着沈柳。


    那一双眼又黑又深,像是望不见头的长夜。


    沈柳才对视上就和被野火烧到一样偏开了头,他咬了咬唇:“相公……”


    顾昀川勾起笑,喉咙滑滚:“这还远远不够啊。”


    沈柳急得满脸通红,绞紧了指头,他在这事儿上向来被动,如今要他诱/人,他根本做不来。


    小哥儿深吸了口气,豁出去了似的撩开衣摆,拉住男人的大手,放到了自己的肚子上。


    顾昀川的目光随着指尖下移,到小山包似的微微隆起的腹部,他骨节分明的大手缓缓摩挲,这里头……是有着两人血脉的孩子。


    也不知道触动了哪条经脉,顾昀川感觉口干舌燥,胸口的热气不住地升腾,他忙偏过头吹熄了烛火。


    甫一进到黑暗里,沈柳怔了怔,小声道:“这、这便行了吗?”


    顾昀川往下压了压难耐的燥火,哑声道:“夫郎若还嫌不够,明儿个再来。”


    “够、够了。”沈柳掩住脸,“你轻一些。”


    男人没说话,回应他的只有漫漫长夜。


    *


    岁寒时节,日子缓缓又叠叠。不经意间,便到了岁末。


    几日前,书塾放了年假,结算了腊月的工钱后,真就按约发了半扇猪肉。


    拎回家那天,顾知禧早早就在院里喊起来了。


    赵春梅出来一瞧,眼睛都笑弯了,直说:“这下好、这下好,过年不愁吃肉了。”


    她细细盘算着年菜,左右天冷了肉不怕坏,一家人都不亏嘴。


    第54章  全然不在意


    顾昀川赋闲在家, 从周儒芳那里接了些写字的活计。


    适逢年节,许多人家要写贺辞,他挑了些濡润高的, 多少补贴家用。


    近来天都不太好, 日头很是稀薄, 书房里更是冷清。


    顾昀川向来火气足,往日寒冬最多灌个铜壶暖暖手,眼下沈柳在, 怕他受寒,就将火盆烧了起来。


    书卷喜温, 怕烫卷了边, 他将架子上的厚本子都收到了一块儿, 拿个木头箱子装好,放到了角落里。


    已经小五个月,沈柳的肚子愈发大了, 尤其这几日,孩子长得很快。


    前儿个夜里,竟还起了胎动, 像是睡足了日头,顶新奇地动动手动动脚,很是闹人。


    怕木头椅子坐着累腰,阿娘和宝妹给铺了厚实的褥子, 又放了个软和的棉花枕,不论沈柳坐躺着, 都不难受。


    男人在一旁写字, 他就拿了针线小筐子缝缝绣绣,日子过得虽然平淡, 可却和冬日盼春朝似的有盼头。


    写了不多会儿,外头就起了敲门声。


    “来了。”


    沈柳应了一声,正想起身开门,顾昀川搁下笔缓声道:“你别动了,我来开吧。”


    大手扶着桌面站起身,缓慢绕过桌边,没急着开门,先将沈柳身上的小毯子掖了掖,外头风大,怕人冻着,他照顾得很是细致。


    沈柳笑着道:“我穿得厚呢,不冷,待会儿人该等急了。”


    肚子越来越大,系带的袄子、棉裤就勒得慌了,新做一身棉袍子又穿不了多久,干脆就穿了顾昀川的旧袍子。


    旧衣裳再是晒日头、敲棉花,也不如新袄子暖和。


    赵春梅怕沈柳冻着,拆了两床褥子合到了一块儿,给新缝了一条毯子,平顺里盖身子盖腿都暖和。


    顾昀川咋瞅沈柳咋喜欢,他性子沉稳,许多话不愿意讲。


    可眉目里的温情又如何都藏不住,伸手将小哥儿的长发拨到耳朵后,缓步开了门。


    屋外天风大作,卷着山里的寒气,将干秃的树枝子吹刮的唰啦作响。


    赵春梅和隔壁的吴婶子正站在外头,脚边上是家里的黄狗来福,瞧见了沈柳,来福的耳朵都立了起来,朝着他小声呜汪。


    瞧见“小友”沈柳也很欢喜,坐起来朝它招手。


    来福滴溜着黑眼珠看向吴婶子,婶子又看去沈柳:“怀着孩子呢,碍事吗?”


    “已经坐稳了,不碍事。”


    闻声,来福爪子刨了刨地,摇着尾巴进了门。


    家养的狗子向来聪明,似乎知道沈柳有了身子闹不得,乖巧地趴到了他脚边。


    今儿个吴婶子过来,是想请顾昀川帮着写副联子。


    马上就到过年了,家家户户都贴对联、福字,求个平安顺遂。


    住得近些的人家就带着红纸,请顾昀川帮着写副字,有时候拎上一小篮子花生,有时候带上几颗白菜芯,全当是谢礼。


    屋子里炭火声噼啪、墨香正浓,吴婶子搓了搓手:“眼下方便吗?要么我等会儿再来。”


    顾昀川请人进门:“方便的,外头冷,进屋里说吧。”


    写副联子用不了多少时间,况且纸墨都是现成的,他坐回桌案前:“婶子,想写什么样式的?”


    “我也说不好。”吴婶子笑笑,“左右是吉利话。”


    顾昀川点点头:“那我就照寻常的迎春、送福写了。”


    “哎好好。”


    不多会儿,红纸上笔走龙蛇。


    墨迹未干,得晾上一会儿,趁着工夫,顾昀川又帮着写了几张福字。


    屋子里暖和,来福都有些困了,脑瓜枕着毛爪子,呲牙咧嘴地打呵欠。


    吴婶子瞧着沈柳隆起的肚子,感叹道:“这日子过得可真快,川子才成亲,一转眼娃娃都有了。”


    赵春梅笑起来:“是川儿有福气,别家夫郎少得三五年才能抱上孩子,你说说,才小半年就有了。”


    吴婶子跟着点头:“你也有福气,这么快就做阿嬷了,到时候娃娃生下来,你可有得忙呢。”


    “忙点好,忙点日子有盼头。”


    吴婶子瞧了瞧人,又凑到赵春梅身边小声道:“你家找房婆子瞧过没,她看肚子可准呢。”


    赵春梅不动声色地躲开了:“有啥好看的,不管是小子、闺女还是哥儿,都是顾家的后,我都喜欢。”


    片刻后,墨迹便干透了,顾昀川道:“婶子您瞧瞧,这样可行?”


    “哟,写得真好,比闹街卖的都漂亮。”吴婶子接过对联纸,“可谢谢川子,帮了婶子好大的忙。”


    又寒暄了几句,吴婶子得回了,临出门前,扭头叫了声“来福”,屋子里舒坦,大黄狗不情不愿地爬起来,蹭了沈柳两下,跟着出了门。


    门轻轻合上,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只有烧炭声噼啪作响。


    外头风大,门得插上才不容易被吹开,顾昀川关严实了,才返身回来。


    临到桌边时,沈柳伸出手将他的手握住了。


    男人停下步子,转头看去小哥儿,温声说:“怎么了?”


    沈柳扶着肚子坐坐正:“没啥,就想摸摸你。”


    顾昀川眉目温柔地笑起来,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却听小哥儿轻声道:“昀川,万一怀的是个小哥儿……咋办啊?”


    顾昀川微怔:“小哥儿有啥不好吗?”


    “你一脉单传,顾家……”


    顾昀川轻轻笑起来:“又如何呢?”


    他看向沈柳,不由地想着他年少的时候,该也是乖巧又可爱。


    可是小子还是哥儿……两人在这件事儿上似乎从来没有深刻的聊过,他以为心照不宣,其实小哥儿一直有顾虑。


    他干脆将椅子拉了过来,坐到了沈柳的对面,握紧了他的手。


    “有些话我不想说,是觉得难为情。”顾昀川仓皇地笑了笑,“可若是夫郎不安心,我说与你听,该也是没什么的。”


    他才摔伤那些日,确是如何也想不通,也确是几不欲生。


    阿娘和宝妹日日都哭,恨不能代他受苦,哭的他心烦,也哭的他悬崖勒马。


    “我一个汉子,一死了之是痛快,可阿娘和宝妹定是活不好的。”


    顾昀川笑笑:“你也知道,我身有婚约,可这副残躯又如何与人坦诚相待。”


    “我意图退婚,阿娘都随我。”


    “她那时候是向神佛起过誓的,只要我肯好好活着,成婚与否、有无所出……她全然不在意。”


    见小哥儿一脸傻乎乎的,骨节分明的大手摸了摸他日渐丰腴的脸蛋儿:“你不是说阿娘给你求了护身符吗,你打开看看。”


    沈柳不明所以,却还是听话地伸手进怀里,将个红布金丝绣线的小袋子掏了出来。


    顾昀川接过来,轻轻拉开抽绳,竟见这里头还放着个圆乎乎的东西。


    轻轻倒在掌心,是之前他给沈柳的那枚放在饺子馅里的铜钱,小哥儿很是爱惜,用红绳缠好了,和护身符放在一块儿。


    顾昀川笑起来:“这么宝贝啊?”


    “相公给我的。”


    小哥儿实在太乖了,顾昀川喉结滑滚,忍不住亲了亲他的脸颊,又拿起那枚桃木小牌,指着上面的经文给他看:“庙里的东西都是骗人的,偏偏阿娘最是相信。”


    他腿伤那会儿,赵春梅成日里叩拜,磕的额头一片乌青,求着哪位菩萨显灵,好让他好起来。


    “好些人家求着生小子,就在这地方画个符,你瞧瞧阿娘可给你画了?”


    沈柳细细盯着那小木牌,摇了摇头。


    “阿娘说不在意,是真的不在意。”顾昀川笑着看向沈柳,“不过你个小迷信,护身符还真日日揣在怀里。”


    指尖轻轻摩挲着小木牌,沈柳抿了抿唇:“我以前是不多信,可听你说了,倒觉得阿娘拜的菩萨可灵呢。”


    “如何灵了?”


    沈柳眉眼弯弯地笑起来:“你真的好起来了啊。”


    求着哪位菩萨显灵,好让他好起来……


    你真的好起来了……


    顾昀川怔忡,耳中嗡的一声响。


    第55章  夜里怕黑


    犹记得几年前寺庙供香, 顾昀川与位高僧有过一面之缘,老和尚说他天资聪慧,却佛性甚钝, 那会子他虽面色无异, 可心里多少有些不服气。


    如今想来, 他确是榆木脑袋。


    原来阿娘日日所求的,并非他五体健全、金榜题名,不过一个好好活着。


    后来她去庙里上香少了, 也并非看开了,而是得偿所愿了。


    顾昀川垂眸笑起来, 不自觉的红了眼睛。


    沈柳瞧着他, 轻扯了扯他的袖子:“昀川, 你怎么了?”


    顾昀川看过去,大手摩挲着小哥儿的颈子,浅笑道:“没什么……夫郎说的对, 这菩萨确实灵。”


    沈柳眉眼弯弯笑得娇憨:“我就说吧,可灵呢。”


    *


    冬日之终,春日之始, 转眼到了除夕。


    都说年节得团圆着过,可顾家亲戚少,许多都不联系了。赵春梅虽与几个兄弟还有往来,但山高路远, 来回一趟不容易,也没法子团聚。


    一块儿过年的人虽少, 可一家子相亲相爱, 才是最大的团圆。


    这一日,镇子上可是忙活, 家家户户都在迎新春,贴对联、福字,祭灶王、做年菜……


    顾家也不例外,日头才跃出山巅,赵春梅就和顾知禧出了门,去山里头拜坟。这几日家里人一块儿折元宝,俩人拎了满满两筐子。


    按道理说,祭拜先祖最该家里汉子出面,可顾昀川恰是祭祖返途时摔伤的,赵春梅心有余悸,不叫他再上山,再者沈柳有了身子,怕山里东西不干净冲撞了,也没叫跟着。


    俩人就留在了家里,一块儿到灶房熬浆糊,贴福字。


    烧柴声噼啪作响,顾昀川换了个小锅子,将面粉水坐上了灶。


    沈柳搬了把小凳子坐在灶膛边,自打有了身子,他就可喜欢闻灶火烧焦的味道。


    顾昀川拿着筷子拌了拌,不多会儿面粉水就熬成了浆糊,一股子麦子的清香。


    他低头看了眼小哥儿,就见他闭着眼睛捧着脸,跳动的火苗映得他白净的小脸儿暖黄暖黄的,他轻声道:“坐远些,再烫着。”


    “坐远就闻不见柴火味了。”沈柳眉眼弯弯,伸手指了指肚子,“他喜欢闻。”


    顾昀川本就拿他没法子,近来又多了个娃儿,他笑着叹气。


    眼见着面粉水熬成了浆糊,用筷子使劲儿搅了搅,拿到灶台上晾凉。


    顾昀川走到沈柳身后,小哥儿头都没回,往后靠了靠。


    知道男人站不稳当,他没敢用力,可后背贴着,就觉得心安。


    大手擦着耳边贴过来,隔着沈柳的小手,顾昀川包住他的脸颊:“夫郎陪我贴春联吗?”


    “肯定的呀。”沈柳仰头瞧他,“我还是头回贴呢。”


    以往家里头穷,饭都吃不饱,更别提买红纸写福字了。


    顾昀川有些好奇:“那以往年节你都做些什么?”


    沈柳想了想:“日子苦,一年到头吃不到啥,但是过年阿娘会给做青菜瘦肉粥。”


    顾昀川想起他才进门的翌日清晨,早早起来给一家人做了青菜粥:“就是你做的那种吗?”


    “嗯,那会子你说要带我去苏家,我可害怕了,想着该不是要退婚吧。”他鼓了鼓脸,“我好不容易成亲了……家里人都不知晓,我就想着吃回阿娘常做的菜粥,全当是给我送嫁了。”


    顾昀川听得心疼,那会子他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气得头痛,口不择言。


    想来沈柳只会比他更难受。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却听沈柳笑着道:“我阿娘要是还活着,知道我嫁了个你这样的相公,肯定做梦都要笑醒。”


    “我这样的……是什么样的相公?”


    后背贴着男人的腿,热乎乎的,沈柳歪着头嘿嘿地笑,他不好意思讲,岔开话头:“咱俩去贴对联吧。”


    顾昀川笑着应声:“好。”


    开了灶房门,疾风惊掠而来,刮得人脸疼。


    顾昀川正想去房里拿棉帽,沈柳嫌麻烦:“一会儿就贴好了,不碍事。”


    “那你站在门里等,避避风。”


    “好。”


    大门外头,许多人家正在贴对联,有些联子还是顾昀川给写的,见着俩人出来,都出声问候几句。


    顾昀川笑着道:“阿娘和宝妹去上坟了,晌午就回。”


    “差不多六月份生。”


    “已经不怎么吐了,睡得也好。”


    边上婶子直点头:“你这相公做得真好,啥都清清楚楚的。”


    “可不咋的,哪像秋实他爹,都到生了还迷迷糊糊的。”


    沈柳站在门里面,风吹不着他,疏散的日光落在顾昀川身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金,映得男人谪仙似的好看。


    小哥儿瞧得怔愣,直到顾昀川出声叫他,他才回过神来,忙走到外面,门上贴了对联、福字,还是用洒金红纸写的,很是喜庆。


    沈柳捧着浆糊碗不住地点头:“好看,相公可真厉害。”


    “这就厉害啊。”顾昀川本不是个多爱显摆的人,可听见沈柳夸他,忍不住勾起了唇边。


    俩人又把屋门上的福字、门神贴了,不多会儿,赵春梅和顾知禧也回来了。


    隔着老远小姑娘就喊了起来:“阿哥、哥夫把春联贴上了啊,喜气洋洋的。”


    “是好看,都有年味了。”赵春梅进门,笑着道,“今儿个晌午吃简单些,咱晚上守岁吃年夜饭,娘买了条鱼呢。”


    顾知禧笑眯眯地抬了抬手,肥鱼用草绳穿着,活分地甩了甩尾巴:“年年有余。”


    风吹云走,时辰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傍晚,日头偏西,远天起了霞色。


    灶房里很是热闹,一家四口一块儿忙活,赵春梅收拾草鱼、顾知禧洗菜切菜、顾昀川烧水热锅、沈柳拿碗筷打下手。


    唠唠嗑、做做活,其乐融融的。


    因着沈柳怀了孩子,赵春梅担心他瞧见杀鱼害怕,拿到后院杀好了才端进灶房。


    今儿个做清蒸草鱼,葱姜蒜切的细碎出汁,塞进鱼肚子里腌制去腥,赵春梅浇了些黄酒,用手抓匀,看向沈柳道:“乖儿,今儿个除夕呢,你老家有啥说法不?”


    沈柳自筐子里拿出几个鸡蛋,不多明白阿娘的意思。


    “都是自家人娘就直说了。”赵春梅温声道,“折的元宝还留了一筐子,你回不去家……夜里叫川儿陪你拜一拜啊。”


    闻声,沈柳怔忡,眼底骤起了一片红。


    沈家四口,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今儿个除夕他回不去家,本打算趁着夜黑,点上三柱香遥祭叩拜,也算尽过孝心,却不想阿娘比他想得更周全。


    沈柳抿了抿唇,喉咙口子发堵。


    顾知禧瞧出来他想哭,忙笑着逗他:“哥夫是怕夜里头黑吗?要是不放心阿哥陪着,我陪你吧。”


    沈柳笑出声来,可眼底却起了泪花。


    第56章  岁岁有今朝


    年夜饭很是丰盛, 家里杀了只鸡,连带着买回来的草鱼和顾昀川书塾给的半扇猪肉,可谓荤香满桌, 年味十足。


    烧柴声噼啪作响, 两个灶眼全开了火, 一边蒸着肥鱼,另一边赵春梅打算将红烧肉炖上。


    猪肉是挑的肥瘦相间的猪五花,赵春梅用刀背刮干净猪皮上的毛茬, 在案板上切成均匀的四方块儿。


    冷水下锅焯出血沫,用木勺撇干净后, 再将煮得发白的猪肉块儿捞进瓷碗里沥着。


    做红烧肉得先调汁, 汁水调得好, 炖出来的肉就又鲜又香。


    柴烧得正旺,锅底已经红透了,赵春梅拿勺子挖了一片薄薄的猪油, 贴着锅壁啪地一声敲进锅里。


    先放老冰糖炒化,再把花椒大料倒进锅里炸出香,花椒大料价钱贵, 寻常时候都舍不得买,今儿个过年,才叫顾知禧上铺子里称了二钱。


    灶间烟火缭绕,猪油裹着花椒迸出香味, 赵春梅赶紧加了一碗热水,待到表面沸起了泡, 用木勺子轻和了和, 红烧汁就熬好了,倒进小碗里备上, 该烧肉了。


    锅子也不消洗,直接烫一小块儿猪油,放葱姜蒜、辣椒炒出香味,再将焯好的猪肉块儿倒进锅里。


    倒入方才调好的红烧汁,再淋上酱油、陈醋、陈黄酒,那股子酱香的鲜甜气,顺着腾起的烟雾飘的满屋都是。


    红烧肉得慢火熬汤,大火收汁,因此汤水得放足了,赵春梅加了一瓢子清水没过肉面,想起方才盛红烧汁的碗里还留着些福根,可不能浪费。


    用葫芦瓢舀了小瓢清水进碗里,来回晃晃把碗壁上的汤汁都摇晃下来,倒进了肉锅里。


    红烧肉且得熬呢,待到汤水都熬干,全都浸透到五花肉段里,浓油赤酱的滋味鲜香,肉块儿又软又烂,肥而不腻。


    配上家里腌制的酸辣萝卜丝,再来上一口香喷喷的白米饭,喜欢这滋味的再浇一勺汤汁到饭上,那味道香的简直像踩在云朵里。


    顾家人口少,年菜不算多,却都味道鲜绝。


    趁着端菜的工夫,堂屋里燃上了炭火,比起烧柴,炭火暖和还不易起烟,但是要价实在太贵,一小盆子的灰炭就快顶上小半袋子的米,今儿个难得奢侈了一回。


    堂屋里早早布置妥当,门上贴着红福字,边柜上放着几个瓷盘,上头盛着胖乎乎的圆白糕饼、喷香的炒花生和麦芽糖。


    圆桌上年菜摆得满满当当,中间是清蒸草鱼,红烧肉、干炸肉丸子、清炖鸡汤,围着荤菜排开的是七宝羹、开年五辛盘,并一坛子屠苏酒。


    屋子里暖烘烘的,饭菜的香味萦绕满堂。


    一家子围着桌子坐好,赵春梅笑着道:“今儿个除夕,明儿个就到春了,咱家又过了一年。今年可是翻天覆地,川儿成亲了,又和乖柳儿有了孩子,宝妹也越来越懂事了,咱家还养了鸡、养了牛……”


    她搓了搓手:“哎哟娘不咋会说话儿,川儿来。”


    顾昀川缓声接道:“愿咱家和睦顺遂,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赵春梅笑着点头:“好,就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正说着,顾昀川将两个缎面的钱袋子拿了出来,轻轻放到了赵春梅和顾知禧面前:“这是我和柳儿一块儿准备的过年喜钱,希望来年阿娘身体康健、宝妹越来越漂亮。”


    “喜钱?”赵春梅伸手将钱袋子拿了起来,里头鼓鼓囊囊的,她看去俩人,“这才买了牛车,你俩还有啥钱啊?”


    沈柳道:“我俩有呢,再说平日里都是吃家里,也用不着啥钱。”


    买牛车确是花了不少,可顾昀川教书有工钱,年前又赚了些濡润,俩人没什么花销,都攒下来了。


    他抿唇笑了笑,轻声道:“钱不多,图个吉利,多谢阿娘和宝妹这么照顾我俩,也希望咱家越来越好。”


    顾知禧今儿个穿得漂亮,头绳都是新买的,她捧着钱袋子,满脸欢喜:“那我可收了,也祝阿哥、哥夫越来越恩爱,宝宝健康平安!”


    大手自背后攀上来,顾昀川将人搂紧了。


    沈柳摸了摸肚子,眉眼弯弯:“多谢宝妹。”


    “那娘也收了。谢谢川儿、乖柳。”赵春梅笑起来,“快吃饭、快吃饭,待会儿该凉了。”


    “我早饿了呢。”顾知禧忙伸筷子夹了块儿红烧肉,酱汁浓郁,满口肉香,“好好吃呀。”


    ……


    油润的热气漫过碗碟,屠苏酒的香味萦绕在唇齿间。


    一家人说说笑笑,时辰过得很快,转眼间天就黑透了,外头却热闹,隔着院墙都能听见孩子们的笑闹声,不多会儿,院子里起了嘈响。


    适逢过大年,不到夜里家家户户都不闭门,郑虎领着一群小孩子站在院里喊人:“知禧姐、小柳哥,出去放鞭炮啊!”


    正是酒足饭饱,出去热闹热闹也好消消食,赵春梅道:“你们去玩吧,娘正好把饺子包了。”


    顾知禧拿布巾子擦了擦油乎乎的小嘴:“还包饺子呀,我都已经好饱了。”


    “回回都说饱,回回就你吃得多。”赵春梅给她抹平衣摆,“今儿个少包点,一人吃三两个,守个岁。”


    外头又喊了一声,小姑娘忙着应下,都来不及戴上风帽,就开门跑了出去。


    “帽子!”赵春梅在后头叫她,眼看着跑没了影,“这孩子!”


    顾昀川一面帮沈柳穿戴齐整,一面道:“阿娘给我吧,我拿给她。”


    推门出去,夜风正冷,远天明月高悬,有些人家挂了灯笼,在黑暗里亮出萤火般的微光。


    大门外头,孩子们成群结队,有的举着火把,有的举着长竹竿,郑虎见顾昀川和沈柳出来,忙高声喊道:“川哥、小柳哥,来放鞭炮啦!”


    顾昀川握紧了沈柳的手,朗声应:“来了!”


    杖子敲在地上闷闷的响,小哥儿肚子大了后身上总是酸累,顾昀川有意托着他的腰背走,也好让他松快一点,就是在路边上站定了,那大手也没有放下。


    身边的男人虽然跛足,可从来紧紧护着他,沈柳心里头皱皱巴巴的疼,他想自己没什么长处,可命却好,阴差阳错地嫁给了他。


    想着想着不由地笑起来,咯咯咯地歪倒在男人怀里,一脸的小得意。


    映着火把的亮光,顾昀川看着他,也勾起了唇:“笑什么呢?”


    “才不同你讲。”沈柳脸皮薄,可笑过一阵之后还是忍不住蹭了蹭男人的颈子,轻声道,“相公你真好。”


    小脸儿喜气洋洋的,顾昀川瞧着便欢喜,他没多说什么,隔着厚实的棉帽,用下颌磨了磨小哥儿的头顶。


    火星子舔上引信,鞭炮声噼里啪啦的震天动地,在一片孩子的笑闹声里,顾昀川的大手捂住了沈柳的耳朵。


    碎红的纸屑飞扬起来,吴婶子家的黄狗惊得狂吠,沈柳瞧着天幕上的一钩弯月,伸手包住了顾昀川被风冻得冰冷的大手,缓缓摩挲。


    忽然,他“哎哟”了一声,顾昀川心口一紧,忙小心地看过去:“可是哪儿不舒服了?”


    许是肚子里的小娃娃听见了炮仗声,活分了起来,抬手伸腿的闹人,沈柳笑着道:“没有,是娃娃闹人呢。”


    顾昀川松了口气,伸手轻轻摸了摸他隆起的肚子:“乖一些,少闹你阿父。”


    这声“阿父”听得沈柳耳朵都红了起来,可心里也暖和,他轻轻靠在顾昀川的肩膀上,笑着说:“昀川,和你在一起,我觉得日日都是好日子。”


    顾昀川眉宇温柔,亲了亲小哥儿的脸颊:“我也是。”


    第57章  岁月静好


    开了春, 天气逐渐暖和起来。


    还是早春,早晚时候分外冷,见不着阳光的角落里, 冻土一如既往的硬实。


    沈柳肚子已经很大了, 怀里像是揣了个大冬瓜, 到了孕后期容易体热,尤其近几日日头足,燥得连袄子都不想穿。


    赵春梅知道他难受, 便把顾昀川的旧棉袍拆开,后背那块儿去了些棉花, 才又叫沈柳重新穿上。


    这些沈柳全都看在眼里, 嘴上虽然不说, 可心里都记着。


    顾家待他的好,早不是简简单单顾昀川的夫郎了,他心里头明白, 阿娘就是把他当成自己孩子在疼。


    天气越来越暖和,还有几个月他就生了,这袄子重新拆缝也穿不上几日, 可阿娘就是腾出时间赶工,一针一线里都是用心。


    昨儿个夜里下了场雨,春雨蒙蒙,线丝儿似的细密。


    肚子里娃儿闹腾, 沈柳睡不踏实,天不亮就悄摸下了床。


    他到灶房里给顾昀川烧洗脸水, 就听见叽叽喳喳的细碎声响, 抬头一瞧,屋檐下头竟然有燕子飞了回来。


    燕子是报春鸟, 都说落檐筑巢便是吉祥。


    他驻足瞧了好一会儿,泥巴小窝里,两只大的三只小的,探着毛茸茸的小脑瓜,很是可爱。


    沈柳笑起来,真的到春了。


    *


    到了春,最要紧的还是春种,这几日顾家的菜地也忙活了起来。


    赵春梅收下了冬季的白菜,要赶在雨水节气之前,将叶菜苗种上,过不了几个月,饭桌上就各色菜蔬都齐全了。


    顾昀川忙着教书,沈柳身子不方便,地里的活计就都落在了赵春梅和顾知禧身上,好在养了小牛,能省下不少力气。


    家里人都忙,就连吉婶也在地里耕种,只有隔壁的黄狗来福空闲,没事儿就过来串串门。


    天暖起来后,院子里日头足,比屋里还舒坦,沈柳就拿着针线筐子坐到院里来做绣活儿。


    他绣工不咋好,往常绣个帕子还成,真叫他给小娃娃做鞋帽,就不多好看了。


    好在阿娘和宝妹手艺好,早早把小衣裳、小鞋、虎头帽做好了,又用皂角水洗得香香的,沈柳便想着给小娃娃做两件肚兜,到夏了正好穿。


    日头好,有些晃眼睛,他坐到了屋檐阴凉的地界。


    来福倒是喜暖,仰躺在院里晒肚皮,舒服得直打呼噜。


    不多会儿,外头就起了喊声:“来福!回家吃饭!”


    每回快到晌午时,吴婶子就站在屋门口喊它,来福耳朵灵,一听到要吃饭,不论猫在哪儿都能“呜汪”一声,飞箭似的跑回家。


    眼瞧着时辰不早,沈柳将银针别进线团里,把针线筐放到一边。


    肚子有些大,他扶着墙站了起来。


    这几日赵春梅和顾知禧都在地里耕种,一忙起来总是忘了时辰,有时候已经过未时了,都想不起回家吃顿饭,沈柳就想着把晌午饭做好了送过去。


    因着地里活计忙,回来得不及时,赵春梅早晨饭食都做得多。


    今儿个更是寅时末就起来了,烙了一锅子的大饼,吃过早饭后还余下七八张。


    沈柳瞧着锅里的饼子,阿娘出门前嘱咐过,叫他饿了就先吃,实在懒得动弹,就用热水冲个甜蛋汤垫垫肚子。


    他想着饼子隔水蒸热了,正好家里白菜多,简单炒个醋熘白菜,没有荤腥手脚没劲儿,就再做个葱炒鸡蛋,用瓷碗盛好了装进篮子里一并送过去。


    食材都是现成的,一整颗白菜吃不完,就用刀自中间切开,剩下一半留着晚上再炒了吃。


    地里新下来的菜正水灵,掰掉最外面的菜帮子,里面就很干净了,可是自家人吃,沈柳还是接了盆子清水,仔仔细细地洗过两遍才拿到了案板上。


    菜帮子不多好熟得先炒,用刀横着切开,案板上码成青白分明的两堆,待准备的差不离了,沈柳又自筐子里拿了四个鸡蛋。


    肚子大了后,蹲下起来都费劲儿,好在知道他喜欢闻柴火味,小凳子一直放在灶台边,小哥儿扶着台面缓缓坐到凳子上,本来不是啥累活,眼下也费了大劲儿,不住地喘气。


    他缓了缓,擦开火折子烧上柴火,再侧着身子扶住灶台慢慢站了起来。


    沈柳将棉袍袖子挽到手肘,拿起铁铲挖了小块儿猪油,这几日家里忙得紧,没时间熬油,膏白的油脂都快见底了。


    猪油在铁锅里化开,他将葱姜蒜、小米辣一块儿下进锅里爆香,白烟四起,香味飘的满屋都是。


    菜帮先滑入锅中,铁铲沿着锅边推炒,待到炒得发软,沈柳将菜叶子倒进锅里。


    铲子打地锅壁噌响,不多会儿就炒软炒透了,再将酱油、醋沿着锅壁淋上半圈,菜叶渐渐染了酱色,撒上盐、糖,翻炒两下就能出锅了。


    葱炒鸡蛋更是简单,想着阿娘和宝妹都爱吃熟透的,沈柳就多炒了一会儿。


    眼瞧着金黄的蛋花起了淡淡的焦色,撒上把翠绿的葱段,用铲子盛到了瓷碗里。


    阿娘和宝妹干活儿累,就爱吃些咸辣口,沈柳拿小碟装了满满一碟子萝卜咸菜。


    正好饼子也热透了,他拿了个干净的篮子,下头铺上厚实的蓝布,将菜碗、筷子、一葫芦清水全都放了进去,塞得满满当当的,才盖上布帘推门出去。


    正是晌午,日头悬在天正中,晒得身上暖乎乎的,正是吃饭的时间,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冒着白烟,饭菜的香味飘出了院墙。


    沈柳拎着篮子,走了不多会儿,许多相熟的、不相熟的婶子都来同他寒暄:“哎哟出去送饭呀?”


    沈柳叫过人,乖巧地点了点头。


    婶子打量了会儿他,笑着道:“这怀了娃娃胖一些,长得还怪好看嘞!”


    “可不咋的,白白净净的好清秀。”


    沈柳笑着应声,脸都红了起来。


    菜地离着家有段距离,沈柳身子重走得慢,好一会儿才看到阿娘和宝妹。


    两人牵着小牛正在犁地,耕犁翻起湿润的泥土,拉出道道深沟。


    日头并不多大,她们头上又都戴着斗笠,可还是热得不住地擦汗。


    直到沈柳走近了,出声喊起人,俩人才回过头来,顾知禧先看见了他,一脸的欢喜:“哥夫,你咋来了!”


    瞧清人,赵春梅忙停下步子,和顾知禧一块儿将耕犁自小牛身上卸了下来。


    沈柳跨过田垄,温声说:“这都晌午了也不见你们回家,我就把饭送过来了。”


    “哥夫还做饭了啊!”顾知禧将斗笠摘下来,戴了一个日升,额头上一圈印子,“你身子这么重,好累吧。”


    沈柳接过小姑娘的斗笠,拿在手里给她扇风:“哪有你和阿娘累呀,快些吃饭吧,一会儿该凉了。”


    将小牛牵去吃草,三人找了个阴凉的地界吃饭,沈柳本也想随着两人席地而坐,赵春梅却直摇头:“可不成,地气重再凉着你。”


    隔着几道田垄,还有别家的庄户,她借了把小凳子回来,放到了沈柳的屁股下头。


    掀开布帘子,顾知禧忍不住“哇”了一声:“做了两个菜呢!”


    借着葫芦里的水简单冲了冲手,沈柳笑着将筷子递到俩人手里:“都是家常菜,和阿娘做的比不了,还热着呢,快尝尝。”


    三人都不是矫情人,坐在堂桌前能吃得下饭,坐在地里也能吃得下饭。


    干了这么久的活儿肚子早都饿了,顾知禧咬了口饼子,又夹了筷子白菜,酸溜溜的很是下饭。


    赵春梅也吃了口菜,累了小半天,能有口热乎饭吃,别提多舒坦了,她叹息道:“乖儿做得好吃,不比娘差。”


    沈柳笑眯眯的:“那是阿娘喜欢我,瞧我咋样都好。”


    “这话儿说得对。”赵春梅不住地点头,“我乖儿本来就样样都好!”


    三人坐在一块儿,吹着小风边唠嗑边吃饭,竟觉得身上都不咋累了。


    正吃着,边上的庄户收了农具准备回家。


    那庄户看着赵春梅好生羡慕:“你可是有福气,家里儿子争气,这儿子夫郎也好,心疼你饿着,挺着肚子还过来送饭。”


    赵春梅笑着点头:“那可不,人算命的都说我是享福命。”


    ……


    话儿虽这么说着,可待那庄户走远了,赵春梅说啥也不肯沈柳再过来送饭了:“你这一路磕了碰了的,娘得心疼死。”


    顾知禧一边咬饼子一边点头:“地里的活计没几天了,我和阿娘回去能自己做,你给自己顾好就成了。”


    沈柳知道阿娘和宝妹心疼他,心里头熨帖,可他也心疼她们俩:“那郎中也叫我多走动走动,到时候好生呢。”


    赵春梅还是不放心:“傍晚接川儿一趟就已经很够了,若平日里还想走动就等娘和宝妹忙完这几天,到时候可劲儿陪你溜达。”


    闻言,沈柳眉目间都温柔了起来,开春后天气暖和了,他便时常散步到粮食铺子接顾昀川回家。


    男人见他过来,不管多累,都会拄着杖子陪他走上一会儿。


    一路上唠唠家长里短,或听顾昀川说说学堂里又哪个孩子不听话了、挨罚了……


    那些琐碎的、不值得一提的小事儿都会让他觉得好欢喜、好幸福。


    想着顾昀川,小哥儿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


    顾知禧瞧着沈柳春风荡漾的模样,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笑着问道:“又在想我阿哥呢?”


    “哎呀没有。”沈柳脸都红了起来,忙垂头咬了两口饼子,可红晕已经蔓延到了耳根。


    春风缓缓吹了过来,掠过山林、田垄,拂过才冒出尖的绿芽……


    不远处小牛正在吃草,日光正好,岁月恬淡。


    第58章  阿娘,昀川……


    农家的日子都是围着一日三餐转, 不经意间倏忽草长,已经到了夏至。


    恰是一年中的好时节,风暖水暖、草木葱茏, 万物都生机盎然, 包括沈柳肚子里的娃儿。


    或许是吃补得当, 小哥儿的肚子一日大过一日,可身子一重就容易气喘,到夜了如何也睡不安稳, 顾昀川不放心,告了假带他去瞧郎中。


    吃过早饭时辰还早, 太阳才从绿林里冒出头, 并不多晒人, 想着路程不算远,俩人干脆散步过去全当消食。


    孩子约摸在六月底生产,长得很是壮实, 只是沈柳的骨架小,胯骨又窄,孩子太大确实不容易生。


    老郎中说了好一番话, 顾昀川听得比治腿时还认真,一字一句问得清清楚楚才肯作罢。


    俩人出门时,外面艳阳高照,鸟语花香, 偶时有暖风拂面都带着一股芳馨。


    杖子敲在路上,顾昀川将沈柳的手攥得紧紧的:“眼下天气好, 吃完饭得多走动走动, 白日里日头晒人便算了,傍晚了我陪你。”


    “地里黄瓜也下来了, 叫宝妹摘了新鲜的回来吃。”


    “排骨、炖肉太油腻了得少做些,要么到时候孩子不好生。”


    ……


    沈柳听得忍不住弯起了眉眼,男人向来沉的住气,就是对待自己的腿伤,也从没这般细致过,眼下老妈子一样絮絮叨叨,叫他心里热乎乎的。


    见边上小哥儿一脸喜滋滋,顾昀川停下了步子:“这么大的事儿都不在意,还笑嘻嘻的。”


    沈柳想着他身子骨还算结实,吉婶都说到了他这个月份,有些妇人腿脚肿得厉害,都不好下地,可他除了腰背酸疼,竟是好得很。


    见顾昀川这般紧张,小哥儿忙抿住了唇,可笑意却从眼尾跑了出来。他垂眸蹭了蹭男人的手臂,轻声道:“我知道相公担心我、在意我,心里高兴。”


    三言两语就把顾昀川说得没了脾气,他偏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生孩子是大事儿,鬼门关里走一遭,相公想你平平安安的,知道吗?”


    小哥儿摸了摸肚子:“知道,我可听话呢。”


    顾昀川深深看着沈柳,许多话都横亘在胸口,难以言说。


    他知道沈柳对他的心意,小哥儿不是个会藏心思的性子,就算腼腆红了脸,旁敲侧击也能问出个七七八八。


    可他不是,他向来寡言。


    顾昀川唇线拉得平直,沈柳在自己心里的分量,远比他想象中重要得多。


    他接受不了他有任何闪失,即便是小哥儿自己都日日期盼的孩子,在他心里也断没有沈柳来的要紧。


    因此他早早做好准备,甚至借用季崇元的人情,登了医家周氏的门,只为求个心安。


    瞧着沈柳无忧无虑的脸,顾昀川抿了抿唇。


    算了,他欢喜便好,左右有他在,总能为他遮风挡雨。


    今儿个天好,晴空万里,河塘边孩子们成群结队,拎着小筐子正在逮蜻蜓,欢声笑语的很是热闹。


    见小哥儿一直在看,顾昀川温声道:“塘里菡萏开了,去瞧瞧吗?”


    “好呀。”


    塘子的水面上浮着几片宽大的圆叶,粉白的花苞从茎干顶端斜出水面。


    绿油油的叶片下,正有小鱼缓缓游动,推开一圈圈细密的波纹。


    穿着短裳的孩子们追逐嬉戏,小网子挥来挥去,有时捕到蜻蜓,有时打的菡萏花苞来回的摇晃。


    沈柳想起去年他才嫁进顾家,顾知禧带他到山里摘果子,兴冲冲地背了小筐子说要捉蝴蝶。


    后来玩得累了,背上果子就回了家,蝴蝶也没捉成。


    他鼓了鼓脸:“等娃娃生了,我得让宝妹带我捉蝴蝶,她答应过我的。”


    在爱里久了,沈柳早不似从前的畏畏缩缩,他也会生气、会耍赖,眼下一脸娇憨的模样,瞧得人心里发痒。


    顾昀川笑着看他,若不是手里拄着杖子,真想摸摸小哥儿的脸蛋儿,他喉咙轻轻滑滚,缓声道:“好,都依你。”


    *


    进了六月后,天气越发炎热起来,阵阵蝉鸣声里,繁花开、夏意浓。


    沈柳快到生了,家里人很是紧张,本来就宝贝他,眼下更是眼珠子似的护着,白日里赵春梅和顾知禧瞧着,夜里顾昀川看着,稍微有一点儿动静就草木皆兵。


    这日吉婶过来串门,送了一筐果子:“早晨才打后山摘的,想着宝妹爱喝甜汤,就拎过来了。”


    顾知禧欢喜地收下来,忍不住咂了咂嘴,她早馋果子甜汤喝了。


    送走吉婶儿,小姑娘到灶房里拿了个小木盆,接了半盆子清水,将果子放到盆里洗干净。


    沈柳身子重,没法子跟她一块儿洗,就坐在椅子里拿布巾子将果子一个一个擦干净。


    小姑娘眉眼弯弯的:“哥夫你还记得去年夏天吗,还是咱俩一块儿去打的果子呢。”


    “记得呀。”沈柳笑起来,将擦好的果子扔进干净盆子里,“那会儿我就想,这家的小姑子咋这么好,到处带我耍。”


    顾知禧咯咯咯地笑:“这算啥好啊,往后我带宝宝耍……”


    话音还没落地,就听沈柳闷哼了一声,抬头一瞧竟见他额头上起了一层汗,目光逡巡而下,有黄水自他大腿根缓缓淌了下来。


    “啪”的一声响,小板凳歪倒在地上,顾知禧六神无主地站起身朝屋里大喊:“阿娘!阿娘!哥夫要生了,你快来啊!”


    赵春梅慌里慌张地跑出来,蹲到沈柳跟前轻摸了摸他的肚子:“乖儿、乖儿你咋样啊?咱得进屋里。”


    沈柳只觉得下腹一抽又一抽的疼,咬了咬牙倒是还忍得住,他扯出个不多好看的笑:“阿娘你别急,我、我能自己走。”


    赵春梅和顾知禧一左一右扶着人进了卧房、躺到床上,沈柳的冷汗扑簌簌往下流。


    顾知禧头回见到这场面,急得哭出声来。


    赵春梅生过两个孩子,倒还算镇定,她紧紧握住小姑娘的手,颤声道:“破水了还得有段时辰才生,你、你快去接川儿回来,再让隔壁婶子喊稳婆,娘一早就知会过的,快去!”


    顾知禧懵了不过片刻,便重重地点了头,她瞧了沈柳一眼,拔腿跑出了门。


    交代好这些,赵春梅赶忙到床边上看沈柳:“乖儿别怕,肯定没事儿的啊。”


    在今儿个之前,沈柳确实从没害怕过,他想着自己命硬,不会有事儿的,可真到要生了,却不由自主地慌乱了起来,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淌:“阿娘,昀川……”


    赵春梅将他的手握紧了,给他揩掉眼泪:“宝妹去接了,就回来了。”


    第59章  大胖小子


    蹄声疾如奔雷, 紧接着两声马嘶,破开层云。


    白云镇虽然不大,地界却分得明明白白, 像顾家这条街巷, 鲜少有马车往来, 因此有不少人家出来瞧热闹,大门口子外的土道上聚着好些婆子。


    “哦呦这是咋了,好大的阵仗!”


    “说是顾家夫郎生孩子, 该是请了郎中吧。”


    车夫跳下车板,放好马凳后恭敬地接人, 帘子掀开, 先下来的是季舟野, 他站定后同车夫一块儿将余下的几人扶下了车。


    先是顾知禧、顾昀川和郑虎,最后是位手提药箱的小先生。


    小先生名曰周衍,出身镇上有名的医家周氏, 更是顾昀川学生周澹的小叔叔。


    他年纪虽不大,却行医数载,颇为老练, 又因着哥儿的身份,极擅长催产接生。


    推开大门,几人鱼贯而入,顾昀川腿脚不方便, 却比往常走得还要快上许多,他面色虽平静, 声音却抖得厉害:“先生, 您这边请。”


    顾知禧更是急得慌神,方才在书塾看见顾昀川时就哭过一场了, 眼下终于回了家,听见里头声嘶力竭的痛哭声,眼泪串珠似的往下滚。


    屋子本来就不大,而今围了许多人,都快要站不下脚。


    顾知禧刚想往里面进,却被边上人叫住了,她回过头,就见季舟野将一方帕子递了过来。


    这男人顾知禧认得,她头回驾牛车送阿哥去书塾时,就是他在门口等的。


    他说自己是阿哥的辅教,还帮她牵过小牛。


    季舟野看着她,轻声道:“脸都花了,擦一擦再进屋吧。”


    顾知禧接下帕子,道了声谢,忙又跑上前去。


    卧房门口子乱糟糟的,顾昀川被拦了下来,婶子急得直跺脚:“哎哟川子,我知道你着急,可是不好进、不好进!”


    同行的周衍见多了这场面,缓声道:“我是哥儿,让我进。”


    吴婶子上下打量了遍人,见他眉心处一点红痣,忙应下一声,让开路请人往里走。


    顾昀川仍阻在门口不动,她急起来:“内院生孩子,满屋子的血腥晦气,再冲撞了人!”


    “哪儿来的浑说法!”顾昀川看向妇人,眉心皱得死紧,“我夫郎在里面搏命,我倒要怕个晦气?我这辈子经过的晦气还少吗?”


    正说着,里间传来稳婆的声音——


    “用力,再用力!”


    “柳哥儿你不好一直哭,生孩子该没劲儿了!”


    “周先生您快来瞧瞧,柳哥儿的胯骨太窄,实在是生不下来啊!”


    沈柳压抑的哭泣一声连着一声,听得人心都揪了起来。


    顾昀川脸色僵硬,才抬起步子,吴婶子“哎哟哟”地直叫娘,她朝屋里喊:“好妹妹你快来管管,你家川子要进屋啊!”


    其实打顾知禧跑进屋时,赵春梅就知道顾昀川回来了,因此门口的那些话她听得清清楚楚。


    四目相对,顾昀川眼底一片红,他声音发着抖:“阿娘,您也要拦我吗?”


    沉默了好半晌,赵春梅缓缓呼出口气:“想进就进吧。”


    床榻上,沈柳已经疼的没了气力,可蓦地听见杖子敲在地上的闷声,他整个人都抖了一下。


    忽然,温热的大手将他的手握紧了,顾昀川的声音自耳边响了起来:“柳儿,我回来了。”


    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滚,沈柳红着眼睛偏头看过去,抽噎着道:“你、你咋才回来啊!”


    “是我的错、我的错。”顾昀川伸手将他汗湿的头发往边上拨了拨,哽咽道,“柳儿,你答应过相公的,要平平安安。”


    哭叫一声叠着一声,血水一盆一盆的往外面送。


    见实在生不下来,周衍拿了片老参喂到沈柳嘴里,让他用牙咬紧了,在他身下施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天色擦了黑,或许圆月挂上枝头,或许已是子夜……


    沈柳仰起头,脱水的鱼一般不住地吸气,随着一声惨叫,就感觉腿间一热,有什么东西滑脱而出,紧接着一声嘹亮的啼哭响了起来。


    稳婆欢喜地高声喊道:“生了生了!是个大胖小子!”


    周围乱糟糟的,抚掌的、道贺的……只有顾昀川在耳边一声一声焦躁地唤他的名字。


    沈柳再坚持不住,头一歪猛地陷入了黑暗里。


    *


    再醒来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屋外面鸟鸣声啾响,吵人耳朵。


    沈柳费力地睁开眼,就发觉手被握得紧紧的,缓慢偏过头,正看见顾昀川趴在床边,他一动,男人马上就醒了,平日里波澜不惊的一双眼,而今满是血丝,他哭过的。


    小哥儿张开口,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孩子……”


    “在阿娘屋里,是个胖小子。”


    沈柳点了点头:“昀川,你一直睡在这啊。”


    地上坐了一夜,赵春梅怕他着凉,给铺了厚实的褥子,可地上实在太硬了,他腰骨疼得厉害。


    管不起那么多,顾昀川咬紧牙狼狈地爬起来,伸手摸了摸沈柳的脸颊:“柳儿……”


    他有许多话想说,可又堵在喉口说不出来。


    只会笨拙地叫着“柳儿”,好像多叫一声,心里的后怕就会少一分,他就能踏实一分。


    沈柳看着他,眼底逐渐模糊起来,伸手碰了碰顾昀川的下颌,有些扎手,长了层毛草尖似的小胡茬。


    往上摸了摸,是男人红肿的眼睛。


    顾昀川将小哥儿的手捉住了,放在嘴边亲了亲:“饿不饿,灶上温着汤呢,我端过来。”


    见人点了头,他又道:“那想不想看看宝宝?我叫宝妹抱给你看。”


    沈柳勾住指尖,与男人的手指紧紧交握:“好。”


    顾昀川出去叫人,不多会儿,顾知禧就进来了,她将怀中的襁褓轻轻放到了沈柳的枕头边上。


    “哥夫你咋样了啊,是不是还疼?”小姑娘像是怕扰了人,声音放得很轻,“快瞧瞧宝宝,可胖乎呢。”


    小娃娃喝了些米糊,眼下睡得正熟。


    沈柳细致地瞧了好一会儿,宝宝粉红的小脸儿有点皱巴,不多好看,可沈柳的心就是化成了水,他和顾昀川的孩子,他好喜欢。


    顾知禧见他眉眼温柔,笑着道:“能吃能睡的可壮实了,哥夫你也得好好养,和宝宝一样壮实。”


    沈柳笑着点头,就听见脚步声传了过来,赵春梅端着碗走到小哥儿床边,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温声道:“娘做了猪蹄汤,喝一点?”


    猪蹄汤熬了一个多时辰,汤面都熬白了,里头放了红枣、枸杞,补血补气。


    一家人都围着他转,沈柳有些脸红,没瞧见顾昀川回来,又忍不住问道:“昀川呢?”


    赵春梅用勺子搅了搅汤,碗里腾起一团热气:“叫他去洗脸换衣裳了。”


    顾知禧笑着接话道:“我还是头回见阿哥这样呢,忙前忙后不说,昨儿个阿娘想给你擦身,他都不叫看。”


    沈柳脸色红起来,小声道:“那、那是他给擦的呀。”


    小姑娘点点头:“眼睛都熬肿了还不肯睡,就守着你。”


    赵春梅笑着拍了拍她:“再多说两句,该给你阿哥那点儿老底都抖搂干净了。”


    顾知禧忙捂住嘴:“哥夫,我喂你喝汤吧。”


    炖了这么久,猪蹄软糯合口,汤水滋味鲜香,用勺子搅凉后,小心翼翼地喂到了沈柳的唇边。


    温暖的夏风缓缓吹进屋,将山野的花香一并送了进来。


    不多时,门外传来了杖子响,和着一声实一声虚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沈柳忍不住抬头去看,就见顾昀川站在门口。


    晨时的日光暖融融的,落在男人身上,也落在彼此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