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 别怕,有我在


    31


    半小时前。


    倪知正靠在树上看书。


    临近傍晚, 日光明亮却不刺眼,微风习习,吹动花园中的鲜花香气四溢。


    这几天每天都来排练, 台上的走位倪知全都记在心里,抽空还画了一张示意图夹在书中, 保证自己上台之后可以万无一失,但是因为没有台词, 所以并不需要过分的排练, 多余的时间, 他可以自行安排。


    这里就是他最近最喜欢的一个位置, 因为比较偏僻,很少有人会来,也就没人会打扰他。


    ……


    倪知抬起眼睛,看到远处,有两道身影鬼鬼祟祟地向着这边走来, 手里还抱着什么。


    倪知缓缓收回垂落的腿,将自己彻底隐藏在叶羽之后,静静凝视着那两个人在外面停住,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


    有一个人问:“倪知人呢?”


    另一个不悦道:“我怎么知道, 还不快去找!”


    是顾霜纯啊。


    倪知抬眸,眸底闪过一痕满意的笑意。


    等了这么久, 顾霜纯总算要行动了。


    那天高调在所有人面前亮相之后, 倪知就知道, 顾霜纯绝对不可能这么轻易善罢甘休。


    所以这几天,他一直单独行动,就是想看看,顾霜纯会对他做什么。


    可顾霜纯一直躲在校医那里没有出院, 好像真的病得很重。


    就像是家里藏了蟑螂,明明知道他就在那里,但是却始终不肯露面。


    伤不到人,却很烦人。


    离正式演出只剩一天时间,顾霜纯终于忍不住了。


    倪知饶有兴味地看着顾霜纯把跟班派去找人,自己在花园外面等了一会儿,大概是有些不耐烦,到底还是走了进来,目标明确地往树下走,而后绕过大树,在后面不知道弄了什么之后,拍了拍手,满意地原路返回。


    倪知又在树上等了一会儿,确定顾霜纯不会再回来了,这才跳了下去。


    树后是一座半塌的树屋,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树上掉了下来,上面爬满了青苔,人在里面,只能蜷缩着爬行。


    树屋前面有一行血迹,还有很细微的声响,仔细去看,就能看到里面有一道小小的影子,像是猫,纯黑色,只有尾尖上有一点雪白的颜色,看身形已经成年,蜷缩在那里,一直无力地哀嚎着,但是因为太过虚弱,声音很低,断断续续。


    倪知看到它艰难地舔着自己的前腿,一双碧绿的眼睛在树屋狭窄逼仄的环境里,像是漂亮的宝石。


    腿受伤了?


    离树屋门口有一定的距离,想要救出来,必须要钻进去。


    顾霜纯特意弄了一只受伤的猫来,藏在自己经常待的地方,是想让自己进去救猫?


    倪知弯腰,打开手机上的手电,扫了一下树屋入口,看到了两道不大明显的痕迹。


    像是被人拿什么利器锉过,不知道的话,碰上去就会直接坍塌将门彻底堵住。


    所以顾霜纯是给自己设了一个圈套,等着自己往里钻。


    然后……大概就像是被标红霸凌的那晚一样,他打算把自己关在这里,错过明天的校庆表演。


    倪知几乎能想象到那一幕,众人都找不到他,只能按照原定的剧本进行表演,顾霜纯成为绝无仅有的唯一主角,按照原作剧情线那样,惊艳所有人。


    就算后面倪知被救出来,关了这么一晚上,也一定很虚弱,根本不可能上台和他争抢风头。


    很简单的手段。


    但成功率很高。


    大概是察觉到有人在看着自己,小猫的惨叫声大了起来,哀嚎着祈求有人能来帮帮自己。


    倪知静静地凝视它三秒,直起身来,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开。


    顾霜纯躲在花园门外,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倪知。


    他不耐烦地问跟班:“到底找到没有?”


    跟班跑得满头大汗,紧张道:“他没在礼堂,不然我就直接把他引过来了。”


    “不会已经回去了吧?”顾霜纯皱眉,“这儿没监控,要是真回寝室,就不能对他做什么了。”


    顾霜纯吸取了上次的经验,绝对不会再在有监控的地方对倪知动手了,所以选来选去,选到了这片小花园。


    要说也怪倪知自己,天天去哪看书不好,偏要来这么偏僻的地方,出了事也是他自己活该!


    跟班忽然惊喜道:“倪知来了!”


    顾霜纯闻言,连忙看去,就见倪知居然从花园另一边走了进去。


    顾霜纯冷笑道:“总算来了。”


    跟班却有点奇怪。


    自己刚刚也是从那边过来的,怎么没看到倪知?


    可他不敢和顾霜纯说,怕顾霜纯怪自己看的不仔细,只能装作不知道。


    两人在外面等了一会儿,终于听到了一阵沉闷的倒塌声。


    顾霜纯眼睛一亮:“塌了!”


    刚要进去,却又看了跟班一眼,淡淡道,“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回去。敢在外面胡说八道,你知道代价!”


    他绝对不会重蹈覆辙了。


    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就算是自己人,谁知道会不会偷拍?


    顾霜纯这次做了十足的警惕,把跟班赶走之后,这才走进了花园。


    隔得老远,就能看到树屋那里烟尘滚滚,甚至连视线都被遮住了。


    那个老树屋有这么多灰尘吗?


    顾霜纯有些嫌弃,捂着口鼻走过去,想确认一下倪知被埋在里面没有。


    只是灰尘太多了,他呛咳两声,弯下腰去,刚打算自己看清,就突然感觉背后被人踹了一脚,而后就不由自主地滚了进去。


    顾霜纯下意识挣扎,手脚不知道撞在那里,而后听到了令人牙酸的声响。


    ……糟了!


    顾霜纯这才想起来,自己在树屋门口做的手脚。


    只是已经太迟了,被他这么一乱动,下一刻,原本就岌岌可危的树屋大门彻底倒塌,顾霜纯躲闪不及,就这么被关在了里面。


    树上,倪知漫不经心地将自己弄来的一大袋土给丢到一边。


    他费了半天时间特意找来的土,从上往下倒,这才营造出烟尘滚滚的倒塌效果。


    现在树屋真的塌了,溅起的灰尘反倒还没他弄出来的声势浩大。


    树屋里,顾霜纯终于缓过神来,发现自己被困在里面,立刻就慌了,他手脚并用爬到门口,透过一线缝隙看去。


    百年老树枝繁叶茂,头顶的枝干上,倪知正坐在那里,漫不经心地一手支着下颌,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天空一碧如洗,倪知的面孔雪白如同莹莹有光,那样的秀丽明艳,充满了一种圣洁悲悯的美,此刻看来,却极尽嘲讽。


    自己上当了!


    倪知居然将计就计,设了一个局,把他给骗了过来!


    顾霜纯浑身冰冷,几乎已经猜到,倪知要对他做什么。


    他要报复自己,他要把自己关在这里,让自己错过校庆表演!


    不……不只是这样……


    明明倪知没什么很鲜明的表情,甚至唇角还扬起一个淡淡的弧度,但顾霜纯就是觉得,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可怕至极。


    倪知……这个小哑巴……


    他想要,杀了自己!


    如同遇到了天敌一样,顾霜纯猛地闭上了嘴,尽力想要自己蜷缩起来。


    直到听到了外面,章之桓的声音,他终于敢放声哀嚎:“之桓哥!”-


    章之桓的手指冰冷,缠绕在腕上时,有种令人不适的阴冷感。


    像蛇。


    倪知觉得也很有趣,章家的家徽是星尘,章之桓本人也是出了名的霁月风光温文尔雅,可偏偏靠近时,给人的感觉却这样冰冷阴鸷。


    反倒是席惟,耳后的双头蛇纹身看起来凶神恶煞,却很会放下身段做小伏低。


    ……


    怎么突然想到席惟了。


    倪知微微皱眉,随手将章之桓的手拂开。


    他的手指很软,但又不像是棉花浑然无骨,而是一种细腻单薄,却又筋骨秀丽的柔韧。


    章之桓下意识想要松开手,但很快就清醒过来,反倒握得更紧:“你把顾霜纯关在哪了?”


    倪知被他抓着,其实是可以用个巧劲把他给甩开的,但是ooc值在刚刚就已经缓缓上升。


    虽然涨幅不大,但倪知最近都没有ooc,现在看到那个数值升高,居然有种微妙的不爽。


    ……可能最近学习走火入魔了,连ooc值都想要拿个好成绩。


    而且这件事,就算是说清楚了,其实也和自己没有多少关系。


    算了,也不是所有事都一定要暴力解决。


    倪知忽然抬眼,凝视看向章之桓。


    他瞳仁很大很黑,不带一点杂质,在光线照耀下呈现出纯然的漆黑,看人的时候就显得格外专注情深。


    章之桓被他这样看着,眉心轻轻地跳了一下,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慢慢地蔓延过来,让他觉得背脊上好像出了汗,有点微微的燥热。


    但也只是一下,倪知已经垂下眼睛,静静地打字:“你可以自己问顾霜纯。”


    章之桓迟疑了一下,低声问:“他对你做了什么?”


    章之桓自己都没发现,潜意识里,自己就把倪知放在了受害者的位置,明明现在顾霜纯下落不明,倪知在外面自由自在,可他就是觉得,顾霜纯才是加害者。


    倪知只是垂着眼睛,指尖悬在屏幕上,半天没有打出字来。


    光标一闪一闪,似是雀跃不定的心。


    章之桓低头去看时,余光却看见了倪知的耳垂,很细腻的白,像是一樽盛在鸽血红杯里的牛奶,形状小巧饱满,又像石榴籽。


    他的心跳莫名的也加速起来。


    是顾霜纯不好。


    他想。


    倪知这个小哑巴,能做什么?


    他是不是害怕了,被顾霜纯威胁了?


    章之桓皱眉,很肯定地说:“他来找你麻烦?”


    倪知其实只是在发呆。


    听章之桓这么说,他睫毛颤了颤,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看起来更可怜了。


    章之桓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因为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似乎以前的一切,都是出于理性,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所以就去做。


    他知道上学时应该成为学生会主席,为以后步入社会积攒人脉,所以他一入校就用了一些手段,让原本的学生会会长引咎辞职,自己成功当选。


    他知道学生们会更喜欢亲近平易近人的上位者,所以他一直以来温和待人,从不和人交恶。


    甚至他可以忍着对蠢货的厌恶,忍耐顾霜纯,也是因为顾霜纯背后的明家仍有着利用的价值。


    而现在……


    同情倪知、安慰倪知,给他带来不了任何好处,甚至理智上,他应该先去解救顾霜纯,立场明确地站在上郡学生这边。


    但是,但是……


    他听到自己说:“别怕,有我在。”


    要的就是他这句话。


    看着飞速下降的ooc值,倪知心满意足地浅浅一笑,忽然就将手腕从章之桓掌心挣脱,而后后退半步,和章之桓拉开了距离。


    指尖轻点,他打出的字语气也很轻快:“那就麻烦会长,我先走啦。”


    章之桓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转身离开。


    却又回过头来,轻轻地看了章之桓一眼。


    金色的日晕里,他发间的珍珠闪动着旖旎的光,明明已经是秋天了,但一瞬间,却让章之桓以为,自己仍在夏天浓烈的日光照耀下,因为太过明亮刺眼,直视的时候,除了眼睛,甚至连头脑都有些发热。


    他站在原地,盯着倪知离开的方向,心中的念头一个接着一个,却没有一个真实地落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霜纯的尖叫声唤回了他的注意。


    章之桓皱了一下眉,到底还是循声走了过去,就看到了倒塌的树屋,和树屋里只能露出半只眼睛,趴在那里狼狈不堪的顾霜纯。


    这个场面其实有些滑稽。


    章之桓却只捏了捏眉心。


    为什么每次都要他来处理这种蠢货做下的蠢事?


    几乎不用去想,就能猜到,顾霜纯又一次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这个学生会会长,真的有必要继续当吗?


    之前三年,怎么没觉得这么多事。


    章之桓沉默片刻,听着顾霜纯哭泣的声音,只淡淡道:“你是怎么进去的?”


    顾霜纯哽咽说:“倪知趁我弯腰往里看的时候,踹了我一脚。”


    他有证据,他背上肯定有倪知的脚印!


    顾霜纯又问:“你为什么要往里看?”


    顾霜纯满心都是要去找校方告状,顺口道:“我想看看倪知是不是被埋在里……”


    顾霜纯一顿。


    外面,章之桓低低地笑了一声。


    顾霜纯被他笑得有些害怕,怯怯道:“之桓哥?”


    却一直没得到章之桓的回应。


    顾霜纯还以为他走了,心猛地提了起来:“之桓哥我错了!我没有骗你,倪知是真的想杀了我!”


    “够了。”章之桓声音不大,语气却很重,“我不想再听到你的这些蠢话了。”


    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


    明滢到底在做什么?


    章之桓根本无法想象,以明家的底蕴,怎么能养出顾霜纯这样的后代。


    如果倪知不是生在下郡,能有顾霜纯的家世条件,他简直不敢去想,倪知将会有多么的璀璨夺目。


    如果倪知是上郡人……


    或许他早就可以认识倪知,在所有人之前,和他成为朋友-


    校医室内。


    刚刚沾满灰尘的小猫,现在身上已经被清理干净,漆黑的毛发却仍旧有些干枯黯淡。


    方医生把猫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展示给倪知看:“腿断了,像是被人故意弄断的,还特意弄出了很大的开放式伤口,现在虽然包扎好了,但是不确定能不能彻底恢复好。”


    倪知打字问:“不能彻底恢复是什么意思?”


    “就是可能会瘸。”方医生察言观色,看出倪知很关心,把小猫递给他说,“不过还好,送来的及时,没有生命危险了。你要不要抱抱试试?”


    倪知犹豫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小猫很软,一路上都被倪知裹在校服里送过来,现在闻到倪知的气息,哪怕仍旧虚弱,却还是小声地喵喵加了两声,而后努力支起身子,舔了舔倪知的手指。


    倪知被它舔得有点痒,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本看着小猫伤口有些冰冷肃然的面孔,也因为这个笑容,而放松了下来。


    方医生说:“你的外套脏了,记得要消毒一下再穿。”


    倪知点了点头,忽然问方医生:“可以把猫留在你这里吗?”


    方医生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你很喜欢它。”


    他能看得出来,倪知很喜欢小动物。


    把小猫送来的时候,那种焦急紧张的神情肯定不是演出来的,现在抱着小猫笑的样子,更是完完全全发自内心。


    倪知轻轻地抚摸小猫的头顶,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温柔的神性。


    可他到底还是摇了摇头:“我照顾不好它。”


    他太忙了。


    忙着学习、参加各项活动,还要忙着防备各种明里暗里的针对。


    他能照顾好自己,却不能保证这样一个脆弱的小生命,在这些事情里不会受到针对。


    包括今天,如果不是因为他,顾霜纯也不会对一只猫下手。


    他不会自责拖累了一只小猫,因为那些错的事不是他做的,他只是不希望,一只无辜的小动物成为自己的软肋。


    方医生见他态度坚决,便答应了:“你把它放在我这里吧,我还挺喜欢猫的。你想它的话,随时可以来看。”


    倪知将猫还给方医生:“谢谢方医生。”


    “不客气。”方医生笑道,“听说你明天要在校庆上表演话剧?明天刚好我换班,也会去看。今晚好好休息。”


    倪知微笑:“会化浓妆,说不定你认不出我。”


    想起倪知衣角上沾着的灰尘和血迹,方医生并没有多问,只是说:“你在舞台上,一定是最闪亮的那个。”


    无论是谁,无论在哪。


    一定一眼,就能看到。


    第32章 32 谁将成为我们的王?


    32


    每年校庆, 都是崇德学院最重要的一天,恰逢今年又是建校百年的纪念日,重要程度更是节节攀升, 从半年前开始,各个部门就开始着手准备。


    洋紫荆树花期已过, 细密的深绿色叶羽沉郁寂静,远远望去, 一片肃然, 夹道两侧, 提前几日移栽的大马士革玫瑰枝繁叶茂, 如火如荼,一路蔓延,每隔数米,以细密金线挂着丝绸旌旗上,绣着崇德学院校徽, 为来者指引道路。


    大门处,四扇十数米高的雕花黄铜大门全部敞开,一辆辆豪车渐次进入,每一辆都价超百万, 千万级别的也不在少数,有懂行的小声分辩:“章家……阎家……司家的车还是最贵的。”


    有人问:“席家呢?往年从没见过, 今年会来吗?”


    话音刚落, 却见一排车队自远处遥遥驶来, 八辆黑色豪华轿车前后清路,正中一辆看不出牌子的商务轿车同样通体漆黑,看起来低调内敛,但懂行的一眼就能看出, 车身整体都用了防弹材质,是职级到了一定等级才能使用的公务车,更不用说前方“港A0003”的车牌,昭示着这辆车主人的身份地位。


    当这行车队驶入崇德学院那刻,钟楼之上,巨大的黄铜大钟连响十二次,似乎也在为崇德学院无冕的拥有者而欢呼。


    “今年席家居然真的来了!”


    车队毫不停留,径直驶向校园最高处的大礼堂,另一侧的山道上,不少学生步行而来,同样有说有笑地结伴前往大礼堂。


    可容纳上万人的大礼堂中,尤白羽早早前来,抢占了一个好位置。


    今天可是小知上台,他绝对要找一个视野好的地方,全程把小知的样子给录制下来!


    尤白羽忍不住小声嘀咕:“不知道小知什么时候才会出场。”


    旁边同样早早到场的男人忽然说:“大概是第十二分钟的时候。”


    尤白羽吓了一跳,男人笑笑:“你也是来看倪知的吗?”


    尤白羽惊喜道:“你也是?我是小知室友!”


    “我是校医。”方医生左右看了看,“我们的这个位置不错,不用通过大屏幕,也可以看得清演员的表情。”


    舞台正后方是一块巨大的幕布,哪怕是最后一排,也能清晰看到演员的细微表情。


    尤白羽却有点担心:“我听说上镜时会失真,也不知道从大屏幕上看小知,还会不会像平常那么漂亮。”


    他倒不是质疑倪知,只是多多少少也知道,有很多演员都被冠以不上镜的头衔,线下看的时候,永远比在大屏幕上好看不少。


    最近的校园网上全是讨论帖,大部分人都觉得,席惟选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特招生来出演主角,绝对是一个失败的想法,实在太过独断专行了。


    只有小部分人赞同,认为顾霜纯根本演不出席凤颐的美貌和风姿,却也不觉得倪知能演得出来。


    这些人懂什么啊!


    见过倪知真实容貌的尤白羽快被他们气死了,悄悄把那些人身攻击的帖子都点了举报。


    他本来还想舌战群儒,和那些人吵架,还是倪知劝下他,说没必要和那些人费多余的口舌。


    小知说得对,事实胜于雄辩!


    等今天在舞台上看到倪知,他们就会知道,自己之前的言论是多么的大错特错!


    尤白羽握紧拳头,小声和旁边的方医生说:“我一定要好好录下来。”


    就算大屏幕上失真,他也可以录下来,后期找个专业人士修一修图,最大程度地展示小知真实的美丽!


    方医生却觉得他杞人忧天了:“我观察过,倪知是皮肉紧贴的头包脸骨骼,脸小,但是立体饱满,这种脸型最适合上镜了。”


    尤白羽还想再说什么,旁边人低声说:“嘘,要开始了。”


    作为百年校庆献礼剧,在领导来宾发言之后,这出舞台剧被放在了第一个表演的位置。


    灯光渐渐熄灭,天鹅绒幕布缓缓拉开,一束橙黄色的光落在了舞台正中央,怀抱竖琴的吟游诗人拨弄着琴弦,以一种夸张的语调,吟诵着口口相传的故事:“在很久很久以前,大地一片黑暗,直到烈火撕开了混沌,星尘点亮了夜空,长剑斩杀了猛兽,象征救赎与永恒的紫荆花,驱逐走了这片土地上,所有的绝望……”


    吟游诗人的声音宛转悠扬,配合着空灵的音乐,还有渐次亮起,以特效制作而成的四大家族象征物,一下子就将观众带入到了故事的氛围之中。


    当吟游诗人的声音停下,灯光猛地亮了起来,呈现在观众面前的,是一片大战之后的战场,布满硝烟的旗帜,行色匆匆的士兵,虽然看起来狼狈,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


    “我们胜利了!”


    “战争终于结束了,我可以回去家乡了!”


    忽然有人问:“谁将成为我们的王?”


    灯光熄灭,而后亮起,光线落在幕布上,映出后方的四道影子。


    三道站在前方,只有一道,高居上首。


    “谁将成为我们的王?”


    无数的声音回荡着,帷幕缓缓落下,手捧着长剑、火炬、陨星的三人缓缓俯身,单膝点地,恭敬地迎接着刚刚诞生的新王。


    他们的后方,身披十二金曜彩衣,头戴皇冠,肩束绶带的席凤颐缓缓起身,自一片影中,走向台前。


    灯光全部聚焦在他的身上,整个舞台被映照得明亮至极,如同雪洞一般充斥着神圣庄严的气氛。


    这出剧目在过去的几十年间被无数次搬上舞台,所有人都知道具体的内容。


    勤王之战后,四大家族取得了最终的胜利,一起推选了席凤颐成为新的王。这一次的演出也中规中矩,甚至更加地复古,完完全全照搬最初的剧本,所以大家根本不必去费心猜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就有了更多的时间,来思考演员究竟表演得如何。


    扮演席凤颐的顾霜纯走到台前,接受圣殿洗礼,宣布将王国改名为崇德,他的声音柔缓,经过特殊处理,显得空灵圣洁,沐浴在光中时,背后恍惚有十二道硕大的雪白羽翼张开,象征着他的上位,得到了神明的首肯。


    这一幕在特效的加持下,格外的盛大美丽,哪怕顾霜纯的脸在屏幕上略显寡淡,但一袭白金交叠的礼服却也让人能够想象出他的纯洁秀美,又因为演出才刚刚开始,观众的注意力都很集中,无数加持之下,不少人都“哇”了一声,觉得这个出场十分惊艳。


    尤白羽不高兴地撅起了嘴,却还是把这一幕拍了下来。


    就算他不喜欢顾霜纯,可这毕竟是表演的一部分,万一以后小知想看呢?


    不过过了一会儿,尤白羽就发现了,虽然大家对开场的这一幕很满意,但注意力却也没那么集中了。


    这个剧本实在是太经典了,也就意味着没什么新意,而且顾霜纯是以清纯而出名,平常现实里看起来,算得上是眉目清秀,但放在大屏幕上时,却因为五官很淡,没那么立体,而显得十分平面寡淡。


    尤白羽就听到有人疑惑道:“顾霜纯是不是吃胖了,怎么有点大饼脸?”


    尤白羽:噗嗤——


    尤白羽没忍住笑了一下,却又开始担心。


    不知道小知什么时候出来。


    旁边方医生也有点心不在焉,低头玩了会儿手机,忽然精神一振抬起头来:“到时间了!”


    中间的剧情略过,舞台上已经进入了另一个场景,纸醉金迷的盛大宴会,所有人都身着华服,一片衣香鬓影之间,席凤颐依旧坐在最高处的王座之上,身边簇拥着数不清的俊男美女,人人都向着他献媚,展露出为他痴迷的神色,他却端着酒杯,似是怔怔出神。


    灯光猛地闪烁了一下,而后彻底熄灭。


    不少心不在焉的观众都被吓了一跳,还有人下意识问:“停电了?”


    声音有些大了,不少人都笑了起来,场面有些乱糟糟的,尤白羽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指,很想让那些人安静一点。


    灯光渐渐亮了起来,很细微的一束,只将席凤颐和他身后的方寸之地映亮。


    一道影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静静地站在那里。


    席凤颐身前,刚刚还在舞蹈言笑的宾客都停顿在原地,似乎只有被灯光照亮的地方时间仍在流逝。


    扑通、扑通。


    心跳声渐渐变大,直至压过了所有声音,甚至有些像是噪声了。


    不少人忍不住捂住耳朵,皱着眉看向台上,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下一刻,所有的声音猛地一停。


    席凤颐身后,那道影子,缓缓抬起了头。


    ——好美。


    所有看到这张面孔的人,脑海里蹦出的第一印象就是这么简单的两个字。甚至有些失去了再去更加细致描述的能力,似乎大脑在极强的冲击下,陷入了一种卡顿的境地,只能机械地不断重复着两个念头。


    他是谁?


    他真的太美了。


    灯光并不明亮,他也穿着一条漆黑的长袍,几乎整个人都融在黯淡的光影里面,但没有人能忽略他,似乎只要他站在那里,就能够脱颖而出,呈现出闪闪发光的效果。


    无论是他发上的鲜花,亦或是珍珠,还有那衣摆上流淌着的黄金一样纹饰,都给人一种昂贵奢华的感觉。


    但那只是点缀。


    顾霜纯几乎被华丽的点缀淹没,观众第一眼根本没有心思去关注顾霜纯的脸。但这些更加繁复华丽的装饰,在他的身上,却根本无法抢夺注意力。


    所有人第一时间,都只会把视线落在他的脸上。


    那样苍白消瘦,漆黑的眉目,狭长绮丽的凤眸,黑白对比明显到了极致,哪怕在大屏幕上,也能清清楚楚地感知到那种立体却又细腻秾酣的美。


    明明他和扮演席凤颐的顾霜纯站在一起,甚至顾霜纯整个人都沐浴在光中,他的面孔却有些若隐若现,但所有人几乎下意识地忽视掉了顾霜纯,忽视掉了这张刚刚还觉得满意的脸。


    场上鸦雀无声,每个人都直起身子向前探头,企图离得更近,能够看得更加清楚。


    似是听到了观众的心声,那道影子动了起来,从顾霜纯的身后走到了台前。


    他高挑、纤长,长发如瀑,除了雪白的脸之外,全身上下都是漆黑的,可就是这样彻底的暗色,却将他眼尾那一痕淡淡的红映衬得旖旎至极。


    他站在那里,微微扬起下颌,静静地望向下方,如同打破了第三面镜子,每个看到他眼睛的人,都在心跳加速,觉得他是在和自己对望。


    从他出场到现在,过去了整整三分钟时间。


    这三分钟里,没有台词和音乐,剧情也没有任何发展,只有他缓缓地走向台前,将自己的美丽展示给所有人。


    但没有人觉得无趣,甚至没有人注意力不集中,所有人的视线都被他牵引着,直到顾霜纯开口念出台词时,许多人才从刚刚那种震撼的绮境里面回过神来,却又有些不满。


    为什么要在这里安排台词?为什么非要打扰他们,就不能让那个人继续静静地看着他们……


    等等,刚刚台上的是倪知?!


    不少人后知后觉,终于想起来,刚刚引得无数人目瞪口呆的演员,居然是倪知!


    那个平平无奇、毫不起眼的小特招生!


    怎么可能?


    他怎么会长这个样子?


    是不是大家都看错了?


    台下响起窃窃私语,连台上正在念词的顾霜纯都无人在意。


    但当顾霜纯的台词结束,光线又落在了倪知身上时,刚刚的窃窃私语声猛的一下就又停止了。


    无论对倪知抱有什么想法的人,这一刻都只能看着他,陷入到他那毫无争议性、震撼般的美丽里面。


    台下,司一收紧手指,整个下颌线紧绷着,似是在忍耐自己的宝物被人觊觎。


    旁边的章之桓眉目含笑,淡淡扫他一眼,只觉得司一这样没来由的占有欲极为可笑。


    在他们前面,坐在最上首的席惟静静地凝视着倪知,神情很淡,令人看不出他的情绪,唯有深深的眸色,似是不见底的深渊,要将倪知吞没。


    实在是太蛮不讲理了。


    这种美丽,出现在校庆的舞台上,简直是降维式的打击。


    方医生感觉自己的头有点晕乎乎的,整个人好像是晕车一样,又像是喝醉了酒,晕陶陶地看着闪闪发光的倪知。


    其实倪知说的不对,他根本没画什么浓妆,化妆师对着他的脸根本下不去手,只能替他在淡色的唇上点了一点蔻丹。


    这一点红揉开了,香艳的无以复加,哪怕除了脸之外,倪知没有半寸肌肤裸露在外面,却也让看到的人有种面红耳赤的感觉。


    其实顾霜纯演的不能说是不好,平心而论,他确实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去表演出席凤颐那种睥睨而骄傲的美丽。


    他知道,自己已经是背水一战了。


    昨天被章之桓的人救出来之后,章之桓狠狠地警告了他,让他不许再用这些小花招,明天好好表演,如果校庆出了什么岔子,就算是冒着惹恼明家的风险,章之桓这个学生会会长也会按照校规来处理他。


    连章之桓都站在倪知那边。


    顾霜纯已经不再愤怒,而是陷入到一种茫然的绝望之中。


    他不明白为什么,好像只是很短的时间里,倪知就改变了一切,而他却渐渐地,失去了曾经应有的一切。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顾霜纯再也不敢动什么手脚,他只能在舞台上正大光明地打败倪知!


    他还有机会的,他比倪知多排练了这么久,而且他可以说台词,这种舞台上,光线太强烈,很多人其实是没那么多耐心去看剧情的,只要他比倪知多抢夺到关注度,让大家知道他的演技更好,他就可以就势控诉席惟对倪知的偏心,让倪知空降过来当主演的行为!


    但当倪知出场的时候,顾霜纯就知道,自己做不到了。


    无论是倪知出现时,安静到窒息的空气,还是他开口时响起的窃窃私语,以及倪知再度出现时,重新安静下去的大厅。


    一切的一切,都明确而清晰地告诉他。


    没有人在意他了,所有人,都只看着倪知!


    哪怕倪知只是站在那里,却已经和角色合二为一,就像他本来就是席凤颐的幻想,是一道完美无缺却又黑暗的影子。他的美说服了所有人,就算他没有一句台词,可观众就是可以被他代入进去。


    但顾霜纯不可以。


    刚出场的时候,或许勉强可以,但当意识到,倪知的表演有多么成功时,顾霜纯的心态彻底失衡了。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作响,明明已经该说台词,他却只能看着倪知的脸。


    他是离倪知最近的一个人,那种摄人心魄的美,像是一剂毒药,注入到他的体内,让他濒临崩溃。


    如同经典的黑白天鹅,两个角色本该相辅相成,可现在,角色失衡,很明显,顾霜纯根本就无法和倪知起到一个平衡的作用,就像是一块上好的美玉,却在一侧出现了巨大的瑕疵,观众们的视线落在倪知身上的时候,立刻就能被他吸引带入,可每当看向顾霜纯,却像是当头一棒,马上就出了戏,知道自己看到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表演而已。


    更不要说,现在顾霜纯结结巴巴的台词、走形的走位,更是彻底毁了这出剧目。


    后台,郑功成压低声音,尖叫着在耳返里催促顾霜纯:“跑起来!你该动一动了!”


    顾霜纯这才茫然地发现,倪知已经离他很远了。


    这里他扮演的席凤颐,应当去追逐那道影子,在郑功成的叫声里,顾霜纯艰难地迈动脚步,向着倪知的方向走去。


    耳边响起一片惊呼,顾霜纯终于发现,自己居然跑到了舞台的边沿,浑浑噩噩地一脚踩空——


    却没有掉下去。


    他的上方,倪知拉住了他。


    舞台离地三米多高,姿势不对摔下去可能会造成极为严重的后果,顾霜纯悬在那里,惊恐地看着倪知。


    灯光太过刺眼,倪知整个人都在笼在一片澄澈的光中,哪怕没有特效的装饰,背后也像是张开了翅膀。


    他的手稳稳地抓在顾霜纯的腕上,神情却依旧默然而冷清,唯有眼尾和腕上那同样潋滟的红,艳得触目惊心。


    这一刻,顾霜纯想到了很多,好像曾经,也有这么一幕。


    他被爸爸带去见“哥哥”,可他知道,“哥哥”才不是自己的哥哥,他决定讨厌这个只比自己大了几个月漂亮得像是天使一样的男孩,所以趁没人的时候,偷偷和“哥哥”跑了出去,而后装作失足,要“哥哥”来救自己。


    当“哥哥”抓住了他时,他用藏在掌心里的石子,划破了“哥哥”的脸,而后和“哥哥”一起滚下了山坡……


    他想起来了!


    原来在学校里,不是他第一次见到倪知,原来倪知眼尾的伤,是他亲手划上去的!


    倪知不会救他的,倪知会松开手,把他扔下去!


    顾霜纯想要尖叫,喉管却被恐惧彻底卡住,在摇摇欲坠间,他看到倪知微微扬起的唇角,漂亮得似是一场梦,那仿佛浸染了玫瑰花汁的唇瓣,慢慢地对着他比出一个口型。


    “再见。”


    不不不不不……


    他知道错了!


    他再也不敢了!


    眼泪沿着脸颊滑落,顾霜纯绝望地看着倪知,缓缓地、一根一根松开了手指……


    所有人都听到了顾霜纯那一声凄厉的惨叫,不少人被吓了一跳,站起身来想要看清发生了什么。


    坐在前面的人看得清楚,顾霜纯走位失误差点掉下台来,倪知抓住了他,将他给拉了上去,但拉动过程中,倪知的手似乎也受了伤。


    后台的郑功成已经带着人冲了过来,在倪知身边围了一圈。


    司一下意识起身,却被旁边的章之桓一把抓住:“你要干什么?”


    司一想要说什么,章之桓压低声音警告他:“你父母都在,你想让倪知死吗?”


    上一次拿视频威胁司家就算了,司父司母起码还要维持上郡人的体面,不能对倪知做什么。可如果他们知道,自己精心培养的儿子居然喜欢上了一个低贱的下郡人,他们绝对无法忍受,到那时,他们会对倪知做什么,就不是司一能控制的了。


    司一闻言,僵持一瞬,到底颓然地坐了回去。


    却见前面,坐在席父身边的席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上了台,自一众人中,将倪知抱了起来。


    第33章 33(第一更) 吮吸、吞噬、交换血液……


    33


    原主脸上的伤疤, 果然是顾霜纯留下的。


    其实倪知早就有所怀疑,虽然原主记忆里并没有留下什么,对于这道伤疤的唯一印象就是意外造成的, 但倪知总觉得不对。


    什么样的意外会这样精准地在眼尾留下伤疤,又会痛苦到连记忆都淡去?


    除非给原主造成伤害的, 是原主本来信任的人。


    而原作整本书里,和原主有着直接冲突, 并且幼年时就可能遇到过的人, 也只有顾霜纯一个了。


    昨天顾霜纯害人的手法浅薄但却熟练, 明显这种事情做过不止一次。


    上台前, 化妆师曾经问过倪知,需不需要把他手腕和眼尾的伤痕遮一下,却被倪知拒绝了。


    这些伤痕代表着原主的过去,是原主仍旧留存在这世上的痕迹,他不会刻意去抹除。


    而且, 正好也可以吓唬一下顾霜纯。


    果然,顾霜纯尖叫一声就晕了过去,被倪知拉上来之后,一直在嘴里说胡话。


    倪知听到他在道歉, 说对不起,说他错了再也不敢了, 他不知道自己会给倪知留下伤疤。


    原主自卑的童年, 被牢牢遮住的面孔, 永远低着头晦涩无望的生活。


    都来源于那么早的时候,来源于原主的善良。


    被反复利用。


    被利用者沾沾自喜,唾弃的善良。


    垂下眼睛,倪知静静看着倒在地的顾霜纯。


    为什么一本小说, 会让这样一个人成为主角,任意地剥削玩弄着无辜者的人生?


    倪知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他也会用很多手段来得到自己想要的,但那些手段里,并不包括随意地伤害别人。


    如果选择这样一个人做主角,是不是说明,这本小说,本来就是一个错误?


    手腕忽然被人攥住,倪知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戒备状态,胸中满是戾气,下意识挥出手去,指尖夹着的宝石狠狠地划过攥在腕上的手背。


    血一下子涌了出来,他听到有人“嘶”了一声,却不带半分怒意,反倒将他的手腕握得更紧。


    “是我。”


    谁?


    没有焦距的眼睛渐渐地回过神来,倪知的视线定格,落在面前的青年身上。


    锋利立体的眉眼,带着明显的混血感,眸色黑似寂寂深夜,带着极为冰冷的明亮,耳后漆黑的双头蛇纹身,流淌过银蓝色的冷光。


    席惟。


    他怎么会在这儿?


    倪知的眼眸微微颤动,灯光下,神情依旧冷淡,可眸中的光影却带着茫然。


    像是很凶的小猫,看起来张牙舞爪,其实浑身都被吓得炸毛。


    要被抱在怀里好好地安抚。


    席惟柔声道:“我带你离开这里,好吗?”


    倪知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席惟,似是在考量,他是不是值得信任。


    周围涌过来的人将两个人遮挡,无数的影子落下,只有他们彼此靠近,近得可以看清对方的睫毛。


    席惟屏住呼吸,怕自己惊扰到了他。


    终于,倪知的睫毛颤了一下,他缓缓垂下眼睛,不再浑身绷紧。


    席惟这才小心翼翼地将他打横抱起,察觉到他的手臂动作有些不自然,刻意地让开,却完全没有在意,自己手背上仍在淌血的伤口。


    动作间,有一颗血珠滴落在倪知的颈中,滚烫猩红,倪知皱了一下眉,席惟察觉到了,单手替他将那颗血珠抹去。


    “抱歉。”


    倪知终于彻底回过神来。


    席惟在和他说抱歉?


    ……自己又把席惟给弄伤了。


    Ooc值分毫未变,席惟似乎根本不把被倪知弄伤当做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已经习惯了吗?


    自己又不是什么暴力狂。


    倪知蜷缩在他怀里,凝视着头顶的灯光,余光看到席惟的下颌线条陡峭锐利,冷白皮肤,从这个角度去看双头蛇,似是两尾盘旋在洁白大理石柱上的雕刻。


    犹豫了一下,倪知抬起手来,指尖抵在席惟胸口。


    席惟还以为他有什么不舒服,刚要停下脚步,就感觉他一笔一划地写。


    “对不起。”


    写的很轻,隔着衣襟,明明应该感觉不到的,但席惟就是能分明地感知到,他冰凉细长的手指,缓缓划过胸口时,心脏猛地收紧而后加速的感觉。


    刚刚席惟反应很快,在所有人都没有上台前,就已经起身冲了上来,第一眼就看到跪坐在地上的倪知,黑色的长袍那样的沉重,搭在他的肩上,似是要将他整个人都淹没,他的脸色苍白,不带一丝血色,唯有唇是一种不正常的红,盯着地上的顾霜纯时,如同幽若的艳鬼,美艳、凶戾,却又不祥而脆弱。


    那一刻,席惟知道,自己绝对不会后悔冲上台来的举动。


    哪怕这个举动不合时宜,远远比他本来的预期要提前了很多。


    从高台往下望,所有的观众都只有模糊的面孔,可席惟知道,那些面孔里,父亲正在看着自己。


    但写在心口的三个字,抵消了未来可能面对的所有风暴。


    翘起唇角,席惟淡淡道:“不用说对不起,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他……


    他好宽宏大量。


    倪知将心比心,如果自己被人误伤,肯定不会这么宽容。


    有一点点愧疚。


    倪知刚想问席惟,要不要去包扎一下。


    就听席惟笑着问:“我手也受伤了,晚上能带我打游戏吗,小芝酱?”


    最后三个字,他念得很轻,尾音上扬,模糊中带着一点暧昧。


    十足挑逗。


    ……


    倪知把竖起的食指慢慢收回来,又把蠢蠢欲动的中指给压了下去。


    席惟给他改的这个游戏id,真的好蠢。


    两人说话间,席惟已经抱着倪知走到了后台的医务室,他先把倪知放在桌子上,而后很熟稔地翻出医疗箱。


    倪知还以为他是要自己给自己上药,没想到他却拿着红药水走了过来:“伸手。”


    倪知眨眨眼,没动,席惟挑了挑眉:“你的手腕不疼?”


    他问了倪知才后知后觉,低头看了一眼,果然看到腕上,有两道深深的抓痕。


    是刚刚他伸手去抓顾霜纯时,顾霜纯挣扎间在他手腕上抓出的痕迹。


    倪知刚要挣扎着找手机打字,席惟却说:“直接比手语吧,我看得懂。”?


    倪知有点不信:“你什么时候学的。”


    席惟笑笑:“我一直看得懂。”


    ……?


    所以自己骂他是白痴他也看得懂咯。


    同一时间,席惟说:“比如你骂我是白痴。”


    哇。


    倪知沉默了。


    怎么有心机这么深的人,看得懂手语装看不懂。


    所以之前,席惟那些意味深长的眼神,不是因为看不懂在思考,而是看懂了在听他瞎扯。


    席惟饶有兴致地看着倪知瞳孔地震,神情几变,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自己装了这么久,就是想看看这个小哑巴被拆穿的时候什么表情。


    现在看来,很值得。


    席惟怕倪知恼羞成怒,故意很平淡地问:“想要什么?”


    倪知社死一回,感觉自己已经超脱了,很淡然地比手势:“酒精。”


    “那个刺激伤口,会疼。”


    倪知:“我被顾霜纯抓了。”


    重点放在顾霜纯三个字上。


    顾霜纯那么蠢,被他传染怎么办?


    一定要酒精消毒才放心。


    小哑巴在某些地方,真的有点奇思妙想的可爱。


    席惟嗤笑一声:“双氧水就够了。”


    倪知随意地把手伸出来,递到席惟面前,自己还把袖子卷了上去。


    呈现在席惟面前的,就是一段纤细又莹白的腕子,似是无瑕的玉石,只有腕口处那一条红痕,证明着曾有利刃划破过这里。


    双氧水冰凉,触碰伤口时有种刺痛感,倪知无声地倒抽一口冷气,唇抿得很紧,点上去的蔻丹被抿得晕开,像是被人狠狠吻过。


    席惟的手很轻,很稳,速度很快地替他消毒,而后贴上创可贴,余光看到倪知坐在桌上,一只手撑在身后,大概是太疼,视线有些放空,头扬起来,下颌同肩颈拉出一条漂亮的弧度,领口处的衣襟被抱着的时候有些敞开了,腰身处的腰带又勒得很紧,紧到似是能够看出,那种纤细内凹的柔软曲线。


    像是张开的蚌壳,露出了里面漂亮的珍珠。


    却不知道,那会被人如何觊觎。


    席惟喉结滚了一下,视线凝在倪知的颈中,忽然觉得口渴。


    他记得从书上看到,人类转化为吸血鬼的仪式被称为初拥,要用齿破开颈中的肌肤,深深地进入血管。


    口允吸、吞噬、交换血液。


    而后融为一体,百年千年,密不可分。


    倪知的肌肤太过娇嫩,一点轻微的压迫,便会泛起玫瑰色的涟漪,让人很想在上面留下更多的痕迹。


    席惟低头,鼻尖几乎抵在倪知的手腕内侧,那柔软白皙的皮肤上。


    如果现在咬上去,尝到的血的味道,一定也是甜的。


    他停顿的时间有些长,倪知已经从刚刚的痛意里面缓了过来,刚低下头就被吓了一跳。


    ……谁脚边蹲着个人都会被吓到。


    从上往下看,席惟的头就像是靠在他的膝上,发丝很硬。


    狗摸起来是毛茸茸的,狼不是。


    倪知动了一下,想把手从席惟掌心抽出来,席惟却握得很稳,忽然轻轻地对着伤口的位置吹了一口。


    而后,微笑着抬起头来,看向倪知:“痛痛飞走了。”


    第34章 34(第二更) 我不信你是真的喜欢那……


    34


    ……


    这不是自己说过的话吗?


    倪知面无表情地打手语:“那是骗小孩的。”


    “是吗?”席惟松开手站起身来, “我倒觉得,挺有效果。”


    等你老了,去卖你保健品。


    倪知偷偷标记了一个好骗的人, 看到席惟走到另一边,单手替自己上药。


    他伤到的是右手, 左手不算特别灵活,试了两次都没成功。


    倪知看不过去, 脚尖轻轻碰了碰席惟的小腿, 示意他:“我来吧。”


    席惟回过头来, 看了他一眼, 刻意地忽略了刚刚被他足尖点到腿上时,那种奇异的感觉,依言拿来了红药水。


    倪知看了一眼红药水。


    早知道双氧水那么痛,自己也用这个了。


    席惟似乎看出他的心思:“这个不痛。”


    倪知:……


    倪知冷冷比划:“我知道。”


    席惟笑了一声:“嗯。”


    倪知重重抓过席惟的手,却还是很小心地避开了伤口, 而后替他清理伤口后,看着创可贴有些为难。


    自己划出的一道口子,不是很深,但有些长, 创可贴根本贴不上去。


    倪知想了想,放弃了创可贴, 从托盘了拿了一卷绷带, 但是因为席惟受伤的位置有些尴尬, 最后给他绑出来的效果有些……丑。


    倪知凝视着席惟被绑成粽子的手,面无表情地推回席惟怀里。


    席惟抬起手来,左右看了一下,嘴角抽动两下:“就这样?”


    倪知:“你还想怎么样?”


    自己又不是学医护的, 水平就这样!


    嫌丑的话他自己包!


    可席惟说:“不吹一下吗?”


    话音刚落,医护室的大门却突然被人撞开。


    门外,尤白羽正一脸惊恐地看进来。


    自己听到了什么?


    什么吹一下?!


    刚刚大礼堂里,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所有人都在大屏幕上看到了席惟把倪知抱走的画面,所有人都在疯狂地问,倪知和席惟到底什么关系,校园网更是在五分钟之后因为流量暴增而宣告崩溃,要停站维修。


    尤白羽当机立断,扯着方医生跑到后台,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两人。


    可没想到,却听到了这么可怕的一句话!


    尤白羽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能有这么大的力气把门撞开,看着斜靠在桌边的席惟和坐在桌上的倪知,视线扫过席惟的手时,呆了一下。


    ……


    这么圆。


    哆啦a梦?


    察觉到他的视线,席惟很自然地将手垂下去,站起身来:“外面怎么样了?”


    他的语气很平淡,甚至气势都算不上很迫人,但那种上位者的姿态,并不需要刻意地表现,已经让人不由自主想要臣服。


    尤白羽下意识收回视线,老老实实道:“顾霜纯被送去医院了……典礼继续进行。”


    这样盛大的活动,当然不可能会因为一点小小的意外就停下,暂停了这么一会儿,已经算是很重大的事故了。


    席惟叮嘱尤白羽:“照顾好倪知。”


    尤白羽闻言,用力皱了一下眉毛。


    就算他不说,自己也会好好照顾小知的!


    可惜尤白羽还没来得及把这句话说出来,席惟已经越过他们离开了。


    等他走后,尤白羽才发现,自己一直紧张地提着一口气。


    席惟看起来好像没什么脾气,不像司一那么暴躁,但尤白羽总觉得,他才是F4里最危险的那个。


    这好像是一种直觉。


    他总觉得,席惟会把小知从自己身边抢走。


    “你们怎么来了?”


    身后,倪知打手语问。


    尤白羽回过神来,连忙迎过去:“你被席惟抱走的时候,全场都乱了套了……我看司一想去追你们,被章之桓硬生生扯回去了。我和方医生放心不下,就一起来找你了。小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倪知抬起手:“已经上过药了。”


    尤白羽仔细检查了一下,发现确实已经包扎妥当,总算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小知,我还以为你也晕过去了。”


    方医生也总算找到机会开口:“还没恭喜你,今天的演出很成功。”


    倪知笑笑:“可惜没演到最后。”


    毕竟是话剧社的心血,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在台上就闹成这样。


    只是没想到,顾霜纯会自己摔下去。


    如果当时自己没有扯住他,任由他这么掉下去,那现在校庆会暂停吗?


    还是会……继续进行下去?


    或许这就是崇德学院反复向学生灌输的等级制度,无论是谁,身处在这个制度之中,就成了制度的一份子,以为自己高高在上,其实头顶永远有更高的存在。


    尤白羽问:“小知,怎么啦,表情突然这么严肃?”


    “没什么。”倪知垂下眼睛,轻轻地笑了一下,“只是觉得,其实崇德学院也很有意思。”


    原来这就是上流社会,这些贵族们不但把普通人放在斗兽场中,连同他们自己一道,都成了困兽。


    这其中,也包括席惟吗?


    整个校庆表演原本预计四小时,但因为贵宾时间有限,所以被压缩到了两小时,又因为开场话剧出现意外,最后两个节目只能临时取消。


    被取消节目的演员在后台哭鼻子,有人小声骂顾霜纯:“真是吃错了药,那么大的舞台也能掉下去。”


    虽然就算节目被临时取消了,也可以正常加学分,但是今天不一样!


    四大家族的掌权人都在,尤其是连一向公务繁忙露面稀少的席家掌权人席长淖也在!


    在他面前表演,那是多么大的荣耀,万一表现得好被他记住,往后的路都要走的更顺!


    那人是小声骂的,被旁边路过的人听到,嘲笑他说:“真是痴心妄想,还想飞上枝头?你要是像倪知那么好看,说不定席惟也能来抱你。”


    那人一直待在后台,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闻言有点诧异:“倪知……?就是那个小特招生?他不是长得很丑吗?”


    路过的人脸上也显出一点不忿的妒意,可那种嫉妒中,却又掺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惊艳,复杂的情绪扭曲在一起,到底只是说:“……你看了就知道了。”


    只要见过倪知的人,就绝对不可能再违心地说他丑了-


    如同来时一样,漆黑的车队自礼堂重新驶向学校大门,只是这次,正中的公务车内,多了一个席惟。


    在他旁边的座位上,席长淖坐在那里,正低头处理公务。


    今日为了崇德学院校庆,席长淖推掉了至少三个会议,这才抽出了这两个多小时,就算同唯一的儿子闲谈,也需要一心二用。


    公务处理告一段落,席长淖终于问道:“那个被你抱走的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席惟倚在那里,漫不经心回答:“已经包扎过了。”


    席长淖长相儒雅,席家一脉相承的深邃五官,高鼻深目,虽然已经年过四旬,头上却没有一丝白发,同席惟一样,发色纯黑,梳得一丝不苟,哪怕身居高位,看起来竟比席惟还要平易近人一些。


    闻言,他说:“听说是个特招生,能考上崇德,说明足够努力。”


    席惟道:“他很聪明。”


    席长淖说:“还很漂亮。”


    席惟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席长淖看他一眼:“你在和他谈恋爱?”


    谈恋爱这三个字取悦了席惟,他露出个笑容,还没有说话,席长淖便说:“看来还没追到。”


    席惟:……


    席惟冷淡道:“您说得对。”


    席长淖说:“我只是实事求是,你没必要恼羞成怒。”


    席惟不语,沉着脸靠在那里。


    席长淖想起妻子说的,要自己不要总和儿子抬杠,要更关爱青少年心理健康。


    席长淖稍加思忖,又道:“但我觉得,你们很般配。”


    席惟终于脸色稍好:“谢谢您的认可。”


    席长淖说:“以后有机会,你可以带他来见见我。”


    席惟唇角翘起,脸色彻底转晴:“再说吧。”


    看来连他自己都没把握,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追上。


    为了父子和睦,席长淖并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席惟忽然问:“您不会觉得,我和他身份地位不合适?”


    席长淖微微一笑:“你有什么身份?你如果不是姓席,说不定还考不上崇德学院。从这一点来说,我认为那个孩子陪你绰绰有余。”


    况且,你还不一定能追到。


    席惟倒是没有生气,反倒想了想,笑了:“是,如果我是他那样的条件,一定考不上崇德。”


    那个小哑巴,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考上崇德或许只需要足够努力,但他能在崇德里面,将本来一手烂牌打到今天的局面,甚至能够一步步地走到高处,让所有人都看到他的光芒。


    这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得到的。


    一定要有极为坚韧的心灵和毅力才可以。


    而且他真的很漂亮。


    想起刚刚上药时,倪知撑在桌上垂眸看向自己的画面,席惟拧开一瓶矿泉水,仰头饮下。


    旁边席长淖又说:“今天司诲找我寒暄,我看他还是想要教育厅那个职务。”


    司诲就是司一的父亲,上次因为舆论压力,司诲暂时蛰伏,没想到还没放弃竞选这个职务。


    说起公事,席惟却很懒散:“那是你们长辈之间的事,和我无关。”


    席长淖说:“你和司一关系不是不错?听说你们这一代四个人,还被称作F4?”


    席长淖提到F4,忍不住笑了,“倒真是,年少轻狂。”


    往后长大了,或许自己提起来这个称号,都要觉得不好意思。


    席惟哼笑一声:“那不是我起的称号。”


    只是学校里的人硬按在他头上的。


    他对司一避而不谈,席长淖就懂了:“司诲这两年走得太顺,带着司家也少了谨慎。这次就算是给他个警醒,希望他真和名字一样,懂得韬光养晦。”


    席惟问:“你是想让我替你给司家传话?”


    席长淖淡淡一笑:“作为交换,我可以不把今日的事告诉你母亲。”


    席惟沉默片刻,冷声道:“停车。”


    车队停下,席惟拉开车门。


    身后席长淖问:“周末回来吃饭吗?你母亲从法国回来,给你带了礼物。”


    席惟只摆了摆手,却又问席长淖:“你不告诉母亲,是怕她会反对?”


    席长淖说:“我是怕你三分钟热度,又何必让你母亲挂心?阿惟,你还年轻,少年人心性不定……”


    席长淖微微停顿,漆黑眸底笑意温和,语气却很肯定:“我不信你是真的喜欢那个特招生。”


    第35章 35(第一更) F4为小哑巴反目成仇……


    35


    下车后, 席惟看了一眼手机。


    聊天群里未读消息超过100+,打开来可以看到,全是司一发的。


    【世一】:“@惟 ?”


    【世一】:“你要带倪知去哪?”


    【世一】:“你们人呢?”


    中间夹杂着大片的@, 还有剩下几人劝司一冷静一点的对话。


    很无趣。


    席惟指尖轻点,向下翻动聊天记录, 拉到最后,看到司一最后一条消息。


    【世一】:“……你也喜欢倪知?!”


    也?


    席惟翘起唇角, 眼底却没什么笑意, 只是漫不经心地打字。


    【惟】:“不是也。”


    原本聒噪的聊天群猛地安静下来, 像是所有人, 都被席惟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惊呆了。


    私聊响起,是章之桓发来的。


    【Z2H】:“……”


    【Z2H】:“阿惟,你这是什么意思?”


    【Z2H】:“你真看上那个小哑巴了?”


    【Z2H】:“你不知道,司一喜欢他吗?”


    席惟嗤笑一声,坐上了来接他的车, 淡淡吩咐:“去Lenfer。”


    Lenfer里,司一坐在那里,整个人都像是被怒火给包围,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


    旁边, 章之桓皱着眉看手机,发出去的话石沉大海, 不知道席惟到底看到没有。


    司一像是一座火山, 已经在爆发的边缘。


    阎定焱忽然比了个手势, 让人进来,把自己收藏的酒杯从司一旁边的桌上收走,更换了纸杯。


    章之桓:……


    章之桓发现,这学期开始, 自己头痛的频率越来越高。


    章之桓打个圆场:“没必要这样吧。阿惟只是把人抱走,你当时不也想上台吗?”


    还好被自己拦下了。


    不然司一和席惟当众抢一个小哑巴,传出去乐子真大了。


    司一冷声道:“他凭什么去抱倪知?他们是什么关系!”


    章之桓还没开口,旁边韩麟忽然淡淡道:“你不敢上去,席惟敢,这需要什么关系吗?”


    司一猛地站起身来,看向韩麟,韩麟坐在吧台前的高脚椅上,长腿轻松地点在地上,淡然地看着司一:“我有说错吗?”


    司一手指收紧,握得铮铮作响,章之桓无奈道:“行了,都少说两句……”


    话音刚落,大门却被推开,席惟走了进来。


    他身上还带着点冷冷的雾气,缠绕在肩头发梢,将满屋的酒气都吹拂得散去了,他的神情很淡,锐利漆黑的眉目垂着,似是没看到屋内的剑拔弩张。


    章之桓还以为他没把司一在群里说的话放在心上,松了口气,上前打招呼说:“阿惟,你怎么突然来了?”


    席惟只笑了笑,忽然抬眼,看向司一:“我刚替倪知包扎完伤口。”


    这话就像是沸水入热油,一瞬间就让司一整个人的情绪都炸开了,他再也顾不上什么司家有求于席家,大步上前,抓住席惟的领口:“你他妈什么意思?”


    “是我该问你,什么意思。”席惟微微一笑,就那样冷冷看着司一,“群里那句话说的还不够清楚吗?没什么‘也喜欢’,你这样给倪知标过红的人,配吗?”


    话音刚落,司一猛地挥拳,重重打在席惟侧脸。


    他用力很大,席惟被打得向着一旁侧头。


    一般人挨了打,总会有个反应的过程,席惟却像是等了很久,二话不说,同样一拳打在了司一脸上,而后勾拳重重地锤在司一小腹,将司一打得闷哼一声。


    两人动手动的突然,连劝阻的机会都没有,等章之桓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人已经扭打在了一起。


    章之桓崩溃地喊:“你们是小孩子吗?”


    又招呼阎定焱和韩麟,“还不把他们拉开!”


    韩麟一副看热闹的样子,慢吞吞地起身过来。


    阎定焱却没动,只是道:“你们怎么不去楼下打?”


    F4为个小哑巴反目成仇,当众大打出手。


    绝对比酒吧特意请来的表演团队要劲爆。


    章之桓劝架的时候,自己也挨了两下,甚至不知道是席惟打的还是司一打的,他体力一般,眼镜都被蹭歪了,发现屋内只有自己是真心实意在劝阻,一时也怒了:“操,你们就打吧!为了个男人,连兄弟都不要了?韩麟!你再他妈的看热闹呢!”


    他发了火,韩麟总算上前,帮忙拉住司一,司一还在挣扎,席惟却已经站直身子,拇指指尖碰了碰被打破的唇角,挑衅地看着司一:“还想打?这么恼羞成怒,看来你也知道,我说的是实话。”


    这话像是戳中了司一的软肋,他不再挣扎,只是大口喘息,背脊起伏,银色的头发凌乱地遮住一双痛苦的眼睛。


    感觉到司一泄了力,韩麟松手,递过去一瓶矿泉水。


    司一没接,缓缓地直起身来,看向席惟:“你喜欢倪知。”


    ……他没有再用“也”。


    席惟说得对,现在的他,的确没有资格去说自己喜欢倪知。


    席惟淡然道:“是。”


    司一问:“什么时候?”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席惟和倪知,到底发生了多少?


    而后,他听到席惟说,语气依旧淡然,却又斩钉截铁:“一开始。”


    痛苦如同潮水,汹涌地淹没了他。


    原来不止他对倪知一见钟情。


    可席惟比他聪明,比他坦率。


    在他还为了喜欢上一个下郡的小特招生而迟疑不决时,席惟已经干脆利落地出了手。


    席惟从没有将司一看做自己的敌手——


    从一开始,司一就输了。


    房间内,没有人说话,昏暗的灯光里,每个人的神色都有些异样。


    像是囚笼,猛兽们互相警惕,觊觎着圣坛上端坐的神祗。


    没有决出胜利者前,争斗永远不会停休-


    【席惟是不是在和那个特招生谈恋爱?】[帖子已删除]


    【谁看到xw把小哑巴抱走的时候,sy的表情了?】[帖子已删除]


    【席w和s一脸上都挂了彩,合理怀疑是打架了】[帖子已删除]


    【懂得都懂,速进,不然又被删了】


    主楼:“哇,谁发现了,只要敢讨论校庆那天的帖子,都会被删诶。”


    1L:“惊!捂嘴?不是说校园网是全世界言论最自由的地方?”


    2L:“呵呵,天真,那也要看涉及到谁了。”


    3L:“xw是不是真被那个特招生迷倒了?”


    4L:“u1s1,确实漂亮啊。”


    5L:“[照片1.JPG]、[照片2.jpg]、[照片3.jpg],小知宝宝好像一只小猫><”


    6L:“楼上有病吧?喜欢一个下郡人?”


    7L:“席w和s一不也喜欢?F4都喜欢,我们跟着喜欢也没问题吧。”


    8L:“不就是靠脸上位吗,把gsc逼得差点掉下舞台,这个倪知,绝对是个心机婊!”


    9L:“比你好看就是心机婊?那全世界都是小婊丨子了哈。”


    帖子似是浮在水面的涟漪,没等回复几楼,再刷新时,便又已经不存在。


    关于校庆那天的纷纷扰扰,都被看不见的大手尽数遮掩,唯有学校官网主页,关于校庆的宣传中,赫然放着一张倪知表演时的照片。


    照片拍摄角度刁钻,自上而下去拍,恰好抓拍到倪知微微仰头时的一刻。


    素的发、素的眸,漆黑的长袍似是混沌未明的寂夜,倪知雪白的面孔又如深渊中徐徐盛放的睡莲,素雅而香艳,只是一个抬眸,便已胜过千言万语。


    这一张照片,会在日后某一日,被偶然转载到校外网站,只是一夜之间,便引爆了社交平台,无数人被惊艳,彼此问询着,想要寻找照片中拍摄的少年。


    而涟漪的正中,引发一切的倪知,却对一切都不在意。


    校庆结束,最重要的事就是期末考试了!


    倪知还惦记着年级前十这个目标,最近每天都待在图书馆埋头苦学。


    什么他是席惟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私自上台之后引发席惟大怒,把他关起来这样那样了三天三夜。


    什么司一和席惟为他大打出手争风吃醋,引发了司家和席家的对决。


    什么其实他本来是韩麟的小男友,却被司一强取豪夺,知道内情的席惟化身正义使者主持公道,反而也被他吸引,毅然加入了这一场四角恋中。


    尤白羽把学校里流传的这些八卦说给倪知听的时候,除了最后一条因为实在是过分ooc,引得倪知惊了一下,其他的倪知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背书背的有些灵魂出窍。


    没穿书之前,高考也不过如此了。


    谁能想到穿书之后,又要体验一次?


    临近冬日,日光也变得高远而微薄起来,风卷着流云自远方的天幕划过,淡金色的日光垂落,映照得整片学院都呈现出寂静空荡的洁净气息。


    图书馆中,倪知抬头,在书架上打量片刻,伸手想要取下最上层的书本。


    打斜里伸出一只手来,先他一步,将书抽出,硬脊的精装书极厚,沉沉一本被握在手中,书脊上金质的俄文字符熠熠生辉。


    那是一只充满雄性力量的手,指骨修长分明,指节宽大,食指上戴着一枚铂金的男士宽戒。


    倪知没有抬眸,只扫了一眼,就放弃了这本书。


    可身后,抢到书的男人却开口道:“倪知?”


    倪知怕冷,室内仍围着一条宽大的围巾,浅浅的灰,很柔软的质地,包裹着他小小的一张脸,只留下一双眼睛,依旧藏在老旧的黑框眼镜后。


    但只要看过校庆那天舞台表演的人,就不会忘记,他有多么惊艳的一双眼睛。


    哪怕此刻被藏了起来,却反倒让人更加想要深深探寻。


    男人开口,在安静的图书馆中格外清晰。


    倪知却像是没有听到,抱着怀中的书本马上就要走出高大的书架。


    男人皱眉,不悦于倪知的冷淡,却还是冷声道:“我是阎定焱,我有事要找你谈谈。”


    第36章 36(第二更) 席惟还是处男……


    36


    可倪知依旧充耳不闻。


    阎定焱终于按捺不住, 上前将手搭在倪知肩上。


    男人的手力很大,搭在肩上,半强制性让倪知停下了脚步。


    F4里唯一和自己没有交集的人也出现了。


    耽误时间。


    倪知微微皱眉, 转身时摘下耳机,有些疑惑地看向阎定焱。


    阎定焱校服外搭了一件过膝的黑色羊绒大衣, 外面大概是下了雨,他的肩上落着星星点点的雨水痕迹, 带着满身潮湿冰冷的水汽扑面而来。


    阎定焱看到他摘下耳机, 面色微霁:“我是阎定焱……”


    倪知刚刚装听不到就是不想让他打扰自己学习, 见他又要自我介绍, 干脆地打断他:“阎学长,我认识你。”


    阎定焱说:“不要叫我学长。”


    懂了。


    又是一个阶级狂热崇拜者。


    倪知改口:“阎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吗?”


    阎定焱说:“你和阿惟之间,发展到哪一步了?”?


    倪知语气很乖地问:“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和阿惟,在一起了吗?上过床吗?和司一呢?”


    阎定焱看起来很沉稳, 说出来的话却很刻薄,偏偏语气平淡,就好像他并不觉得,这些话有什么问题。


    这些话太过冒犯了, 就算是司一,也没让倪知有过这样的感觉。


    倪知静静地看着阎定焱, 他的眸色很清, 大半张脸都被挡在围巾里, 隔着厚重的镜片,也能感知到他眼睛轻轻落过来时,被蝴蝶翅膀拂过一样的触感。


    “阎先生。”他的语气还是很有礼貌,“这些话, 你为什么不去问席惟或者司一?”


    阎定焱是故意这么说的,想看看倪知有什么反应。


    在他的想象中,能够搅得席惟和司一这样大打出手的人,一定心机很深,绝不是什么空有脸蛋的花瓶,观察了倪知这几天的动向之后,阎定焱也确定,倪知一定是个很高明的猎手。


    在席惟那样高调地在全校面前将他抱走之后,他不趁机明确自己席惟男朋友的身份,反倒这么沉得住气地一直待在图书馆里。


    所以阎定焱对倪知的印象并不好,问问题时,也用了这样令人不舒服的字眼。


    听到倪知的问题,阎定焱说:“没必要去打扰阿惟。”


    倪知轻轻地笑了一下:“没必要,还是不敢?”


    如果说阎定焱的问题是摆在明面上的不屑,那倪知的问题就是隐约的笑里藏刀。


    他在嘲笑自己,只敢为难他,却不敢去质询席惟。


    阎定焱脾气一向不好,出了名的睚眦必报,很久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说这样的话。


    他脸色有些沉,倪知却忽然问:“既然你不是来借书的,能给我吗?”


    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书,阎定焱沉默地将书递了过去,倪知打了句“谢谢”,抱着书转身离开。


    走到走道的尽头,他停下脚步,慢慢地打出一行字来,举起来对着阎定焱晃了晃。


    “不知道你是替谁问的,但我可以回答你……”倪知眼睛弯起来,隔得远看不分明,却能够感知到,他身上微妙的嘲讽意味,“别担心,你们宝贝席惟还是处男^ ^”


    没去看阎定焱的表情,倪知转头离开。


    日光从两侧高大的彩绘玻璃涌入,没过高大的书架,在细长的夹缝中划出明亮的光束,倪知行走其中,哪怕套着厚重的外套,仍旧纤细高挑,脚步轻盈,似是将要融化在那一片雪亮的光影中。


    阎定焱微微眯起眼睛,视线却像是被灼烧,分明地刻下了倪知的一痕剪影。


    倪知去到前台办了借书手续,白发苍苍的管理员看了一眼后面,低声问他:“没事吧?”


    倪知摇了摇头,刚要打字,看到自己刚刚打出的那一行字,顿了一下。


    这个回答,应该让阎定焱很生气吧。


    Ooc值稳步上升,飙升到了50%才缓缓止住。


    倪知却毫不在意。


    他和阎定焱的交集很少,不知道阎定焱这次是为什么突然来找他,但一定和司一席惟脱不了干系。


    司一和席惟真的打架了?


    原来校园网上的帖子不是空穴来风啊。


    至于自己是怎么知道,席惟还是处男的……


    原作里,F4四个超级富二代,哪怕再帅再有钱,却一直守身如玉,直到爱上主角受之后,好像才有了硬起来的权力。


    现在他们还没和顾霜纯在一起,当然不可能做出什么越轨的事。


    这些想法也不过是一念之间,慢吞吞地移动光标删除干净,倪知回答:“我没事的。”


    管理员指了指旁边的按钮:“有人闹事就按这个,自动接通学校警卫处。”


    倪知道了谢,接过书离开了图书馆。


    有阎定焱在,他肯定没办法待在这里安安静静地看书了。


    倪知回了寝室,一边看新借到的书一边做笔记,手机振了三次,他没管,直到把一章学完,这才随意地扫了一眼。


    【凸惟凸】:“阎定焱去找你了?”


    【凸惟凸】:“都说什么了?”


    【凸惟凸】:“生气了?”


    大概是因为倪知一直没回消息,席惟停顿了一会儿,又发来一条。


    【凸惟凸】:“我会一直憋气,直到你理我。”


    然后是三个表情包。


    小熊憋气。


    小熊憋气憋的脸红。


    小熊倒下。


    【凸惟凸】:“虾仁饭qwq”


    ……


    什么鬼!


    倪知忍不住笑了一下。


    为了防止席惟发出更多优质的表情包,倪知到底还是拿起手机,回复了消息。


    【小知不知道】:“我看广告把你复活了。”


    席惟好像很闲,消息发出之后立刻秒回。


    【凸惟凸】:“怪不得我突然活过来了。”


    【凸惟凸】:“谢谢。”


    【凸惟凸】:“你还没回答我,阎定焱是不是去找你了。”


    【小知不知道】:“嗯。”


    【凸惟凸】:“欺负你了?”


    【小知不知道】:“不完全算。”


    【凸惟凸】:“所以,他欺负你了,但你还回来了?”


    倪知没想到,席惟现在居然还会翻译自己说的话了,顿了一下。


    【小知不知道】:“他问我有没有和你上床。”


    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冷光落在席惟眼底,要他神色突然沉下去。


    可下一条消息已经发了过来。


    【小知不知道】:“我告诉他,你还是处男。”


    【小知不知道】:“你说是吧?处男哥^ ^”


    第37章 37 不小心把阎三火干掉了


    37


    【凸惟凸】:“……”


    倪知装作看不出席惟的无语。


    【小知不知道】:“席哥, 这是什么意思啊,你在吐泡泡吗?”


    席惟这次回复的很简练。


    【凸惟凸】:“稍等。”


    倪知才不会傻乎乎地等他,告完状后, 在心里一边哼歌,一边把刚刚整理的笔记的分类放好。


    过了二十分钟, 席惟又回来了。


    【凸惟凸】:“抱歉,这种事下次不会发生了。”


    倪知过了一会儿才懒洋洋地回应。


    【小知不知道】:“真的?”


    手机震了一下, 银行发来提示, 卡内新收入一笔汇款。


    【凸惟凸】:“保证金。”


    看着席惟转来的数目和卡内的余额, 倪知有些心如止水。


    说真的, 最开始收到钱的时候他还能感觉到那种被金钱包围的喜悦,但现在,席惟动不动就给他转账,被金钱包围之后,倪知终于久违地体会到了什么叫视金钱如粪土。


    所以他连道谢的话也不像以前那么真诚了。


    【小知不知道】:“谢谢席哥。”


    【小知不知道】:“学习去了。”


    【小知不知道】:[猪头]


    倪知只把和席惟聊天当做调剂, 聊天结束立刻抛到脑后。


    席惟却又将聊天窗口拉到最上,从头开始,将自己和倪知的聊天记录看了一遍。


    看到自己发的那三个表情包下面,倪知回的消息, 席惟翘起唇角,进入搜索栏, 输入“可爱”的关键词, 又面不改色地往自己的表情栏里存了一堆看起来奇奇怪怪但是很可爱的表情包。


    原本空空荡荡的收藏栏里, 现在全是粉粉嫩嫩□□弹弹的小表情,和席惟整个人看起来丝毫不搭,可他却做的游刃有余。


    像倪知这么吃软不吃硬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


    主要是很少有人敢在他面前耍小性子。


    但哄倪知很有意思, 一点点摸索这个小哑巴到底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像是一道难解的题目,抽丝剥茧地探寻,最终能得到什么奖励不得而知,但至少现在,席惟彻彻底底地沉浸在解谜的过程里。


    外面响起敲门声,席惟反扣手机,淡淡道:“进来。”


    门外,阎定焱走进来,随意地坐下,问席惟:“找我有事?”


    席惟扫他一眼,问他:“你去找倪知了。”


    用的是肯定句。


    刚刚二十分钟,他已经让人调了图书馆的监控视频,阎定焱和倪知的一举一动都被他尽收眼底。


    阎定焱也知道,席惟这样问,肯定是有了答案,也不隐瞒:“去关心一下他。”


    席惟问:“关心他,还是关心我?”


    “都有。”阎定焱道,“这是你第一次,对一个人表现出这么强的兴趣。”


    席惟抬起眼,似笑非笑:“那你做这些事,是代表自己,还是……代表阎家?”


    他语气不重,甚至表情称得上是和颜悦色,像是朋友之间一个小小的玩笑。


    室内温度适宜,已经送了暖风,固定在人体最舒适的温度,但阎定焱微微皱眉,有一些因为压力造成的燥热。


    席惟生气了。


    察觉到这一点,阎定焱的坐姿不再那么随意,摆出了有些防御的姿态:“有区别吗?”


    席惟语调还是很平淡:“我们从小就认识,你什么时候看过,我容得下别人对我的事指手画脚?”


    “这不一样。你过去做事从来冷静,阿惟,你为了一个下郡人,对司一动手。你不再理智了,你是席家的继承人,阎家永远跟在席家后面,一个不理智的继承者,会把两家都拖入地狱。”


    阎定焱顿了顿,“甚至你还没有得到他。”


    席惟看他,阎定焱和他对视。


    良久,席惟淡淡道:“席家的船不会沉,倪知也不是什么红颜祸水。有什么事自己来问我,别去打扰他。定焱,这是第一次,咱们十多年朋友,我不希望有下次了。”


    对于他们来说,这已经是很重的话了。


    席惟的视线转开那一瞬间,一直笼罩在阎定焱身上无形的压力猛地一散,他这才发现,自己背脊和掌心都出了一层薄汗。


    但席惟到底还是看在多年情面上,放下了这件事。


    阎定焱定了定神,说:“司一和你打架这件事瞒不过两家,你打算怎么处理?”


    “不用处理。”席惟微微一笑,“外人看来四大家族同气连枝,好事坏事都一起清算,现在,也到了分一分的时候了。”


    阎定焱神色一凛,若有所思,到底只说:“我知道了。”


    公事谈完,席惟又恢复了平日里漫不经心的懒散,阎定焱觉得刚刚气氛太僵,现在想要修复一下彼此的关系,问席惟:“晚上一起打游戏?”


    席惟:“再说……唔,也行。”


    他突然改口,阎定焱多看他一眼,却见他唇角翘着,似乎心情不错。


    越来越难捉摸了,明明刚刚说话的时候,阎定焱以为席惟随时会和自己翻脸,怎么突然就和颜悦色起来?


    像他们这种家庭出身,父母从小就教他们要喜怒不形于色,不能被别人摸透心思。


    阎定焱努力练习了很久,也只能勉强做到保持一张扑克脸,可席惟却不一样,他好像是天生的上位者,嬉笑怒骂的时候,看起来根本没有演的痕迹,只要他想,谁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所以……现在的情绪,是席惟真心实意,还是故意演出来给自己看的?


    自己这次好像真的越界了。


    没想到席惟居然真的这么看重那个小特招生。


    还说不是红颜祸水?


    倪知美美地洗了个热水澡,换了一身厚睡衣,出来时尤白羽正好回来给他带了个小蛋糕:“新开了一家店,买一送一,我那个已经吃了,这是特意带回来给你吃的。”


    倪知挺喜欢吃甜品,把自己裹得毛茸茸地瘫在椅子里,刚要吃蛋糕,就看席惟又给他发了消息。


    【凸惟凸】:“想不想出气?”


    【凸惟凸】:“上号,带你虐三火。”


    倪知眉头挑了一下。


    【小知不知道】:“烽火戏诸侯?”


    【凸惟凸】:“也不是不行。”


    【凸惟凸】:“想看我烧吗?”


    倪知没回,认真吃蛋糕。


    手机那边,席惟想了想,挑了个新收藏的表情包发了过去。


    【凸惟凸】:[小狗踢正步.gif]


    【凸惟凸】:“不来吗?”


    这个表情包确实很好用。


    席惟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果然等到了倪知回消息。


    【小知不知道】:“好叭。”


    【小知不知道】:“你怎么知道是我们虐他,不是被他虐?”


    【凸惟凸】:“有我在。”


    这么有自信?


    倪知从毛茸茸的袖子里伸出手来,只用指尖点开了电脑,开到一半尤白羽问他学习上的问题,他过去给尤白羽讲解,折腾了大概半个多小时,才重新回到电脑前面。


    就算倪知不怕席惟生气,但这么晾着别人,他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所以上线之后,语气就很乖巧:“席哥,我来啦。”


    等了这么久,席惟一点生气的迹象都没有,还问他:“喜欢吃甜的?”


    倪知没问他怎么知道的,席惟却自己解释:“看到你朋友买了两个小蛋糕。”


    原来不是偷看监控看到的。


    倪知这才打字:“嗯,还不错。”


    席惟笑笑:“我家有个西点师傅,做的也不错。下次带来给你尝尝。”


    倪知刚吃完甜的,嘴巴有点空虚,想吃点咸的,闻言不大感兴趣。


    【小芝酱】:“再说吧。”


    【小芝酱】:“阎三火呢?”


    【惟】:“马上。”


    【惟】:“你想不想知道,他为什么起这么个id?”


    阎定焱游戏id最开始不叫三火,而是和席惟一样,是个单字的焱,但是打游戏的时候有的路人队友不认识,一直喊他三火,阎定焱最初不爽,觉得太难听了,后来听多了,居然把所有id都给改成了三火。


    席惟讲完,又加了一句:“他这人脾气不好,但是对看得上眼的人,还算不错。”


    【小芝酱】:“你是来替我和他讲和的?”


    【惟】:“不想你不开心。”


    其实倪知根本就没把阎定焱放在心上。


    阎定焱实在是那种很标准的小说人设了,出身显赫、眼高于顶、睚眦必报,喜欢突然莫名其妙出现撂下一些没用的狠话,来彰显自己的高贵身份。


    原作里他和顾霜纯相处得也不太融洽,最初的时候好像一直很针对顾霜纯,直到后期,突然莫名其妙就疯狂爱上了顾霜纯,甚至为了顾霜纯断了一条腿。


    ……


    好癫的剧情。


    这么一个天之骄子,突然变成了瘸子,不知道还能不能那么耀武扬威了?


    所以倪知根本就不打算报复阎定焱,也没想过去改变他的剧情线。


    只要阎定焱按照原文走下去,就是最好的报复了。


    【小芝酱】:“我和他又不熟,怎么会为他不开心?”


    【惟】:“和我呢?”


    【小芝酱】:“什么?”


    【惟】:“你会为我不开心吗?”


    席惟这句话说的有点可怜。


    唔……像是小狗在争宠。


    但是要是真的把他当做驯顺的狗,那就上当了。


    倪知很有经验,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打出来的字却带着点半遮半掩的钩子。


    【小芝酱】:“你猜~”


    席惟顿了顿,凝视着最后的波浪符,明明倪知无法出声,但他的心脏却像是被一道柔软上调的尾音钩住了。


    语音频道突然多了两个人,系统提示【三火】、【GZ皇冠】加入了队伍。


    阎定焱的声音很有辨识度,低音,语气很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来了。阿惟,你说今天要打2V2?”


    席惟“嗯”了一声:“我和小知一组。”


    阎定焱说:“那我换个队友。”


    他本来以为席惟要带着小芝酱一起四人组排上分,特意喊了战队里的主攻手,但是现在2V2打内战,喊职业选手未免太欺负人了。


    席惟打字问倪知:“要换吗?”


    倪知回答:“不是你在?”


    很简单的四个字,席惟露出个笑容,回复阎定焱:“不用,就这么开吧。”


    既然席惟这么说了,阎定焱也不再废话,直接开了游戏。


    四个人分了两队,被投入到100人的大地图里,两人一队,活到最后的才是胜利者。这张地图比普通地图小了三分之一,物资则是普通图的三倍,降落之后不用刻意去搜,直接就开始枪战。


    倪知和席惟落地的位置不算太好,被包在两个队伍中间,席惟说:“你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自己拎着枪出了掩体。


    倪知对游戏兴致缺缺,膝盖上放着单词本,一边背单词,一边抽空看席惟操作。


    既然说好要和阎定焱他们2V2,如果前面就被别的队伍给淘汰,那就算是自动输了,所以今天席惟没控分,只要出现的队伍,都被他给干掉了,还有时间喊倪知:“出新皮肤了,来看看喜欢吗。”


    倪知慢吞吞地走过去,发现是一套小黄鸭的公主裙。


    倪知:……


    倪知冷冷地打字:“不喜欢。”


    席惟说:“已经替你买了。”


    倪知切出去看了一眼,发现仓库里多了好多新外观,全是最近新出的,只要出了,席惟就全都给他买了。


    ……算了。


    随他。


    倪知捡了装备,席惟已经把车开来,全程不用倪知动一下,拉着他往人多的地方跑。看看全局榜单,第一的是席惟,第二的是阎定焱,阎定焱带来的那个职业选手,则助攻最多。


    席惟笑了一声:“GZ战队刚拿了世界冠军,阎定焱买了下来,现在是大老板。”


    所以就算是世界冠军,也得给他打下手让人头。


    这就是万恶的职场潜规则。


    倪知把车窗降下,枪架在门框上,随意地看了一圈,看到远处山坡上,有两队人正在对战,更远处的房区楼顶,还有两把狙在架着这两队人,想要当黄雀。


    倪知随意地开了一枪,缩回车中,示意席惟:“走吧。”


    席惟问:“怎么了?”


    倪知扫了一眼右上角的系统提示,慢吞吞地打字:“我好像不小心把阎三火干掉了。”


    席惟:?-


    房区。


    阎定焱和队友一起找了个高位,架好狙击枪,趴在地上静静等着猎物上门。


    这一把的地图天气是晴,没有风来影响枪线,很适合狙击手发挥。两人靠着位置,阴了至少四五队人,阎定焱看看排行,皱眉:“阿惟杀了这么多?”


    皇冠笑道:“差了几个头而已。”


    阎定焱不语。


    他自己知道,能杀这么多,是皇冠给他让头了,但席惟不一样,他带着那个小芝酱,落在平原上,没有这么好的狙击条件,小芝酱很难发挥,席惟纯粹靠自己杀出来的。


    阎定焱从小和席惟一起长大,虽然父母总是叮嘱他,要谦让席惟,但阎定焱自己心知肚明,席惟样样都比他强,唯独游戏上,自己似乎比席惟更有天赋,所以他才这么热衷于游戏。


    但……


    但现在,他不那么确定了。


    难道这么多年,阿惟一直故意让着他?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阎定焱不愿多想,吩咐皇冠:“再刷几个头,我们就换个位置。”


    前方丘陵区,两队人正在僵持,皇冠看到了,连忙道:“那边。”


    阎定焱架狙,试了试,发现距离太远,并不能保证一击必中。


    他犹豫一下,还是耐心地等着,看有没有更好的出手时机。


    皇冠语气轻松:“另一边是平原,太危险了,他们肯定要往咱们这边转移……”


    话音未落,“砰”地一声枪响。


    皇冠还以为是阎定焱开了枪,下一刻却见阎定焱的游戏角色已经趴在了地上,残血等待救助。


    皇冠:……


    皇冠反应极快,下意识就举枪看向子弹射来的方向,却只看到八百米开外的平原上,一道影子缩回车中,车子毫不停留,依旧保持着狂飙的速度,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皇冠瞳孔一缩。


    移动载具、八百米开外,低打高一枪爆头。


    这种精准程度,就算是来了他们队伍,也可以当主力狙击手了。


    右上角系统提示,【小芝酱】使用狙击枪精准爆头【三火】。


    皇冠不可思议道:“是席少带的那个女生?”


    皇冠本来以为,席惟带着的小芝酱只是个凑数的,穿的花里胡哨,一直没有和他们交流,大概是个陪玩,派不上什么用场,这一把2V2赢的肯定很轻松。


    可是怎么想得到,居然就是这个小芝酱,直接就把阎定焱给干掉了。


    皇冠慢了半拍,才连忙封烟把阎定焱拉起来:“火哥,那个小芝酱出手好狠。”


    皇冠本来以为阎定焱会生气,可他语气却有点复杂,像是不爽,却又有点骄傲:“是,小芝酱玩狙玩得很好。我一直想把她挖来,可惜……”


    可惜什么,阎定焱没说。


    皇冠也很聪明地没有多问。


    那个小芝酱,被两个大少爷这么看重,说不定要有什么血雨腥风。


    这些世家大少爷的事,他就不参与了。


    阎定焱补充好血量之后,问皇冠:“他们朝哪个方向去了?”


    皇冠在地图上标点,阎定焱说:“走,去找他们。”


    另一边,席惟夸奖倪知:“打得这么准。”


    倪知也没想到,自己就是随便狙了个人,这么巧,居然就是阎定焱。


    可见人不能嘴欠,否则很容易倒霉。


    倪知蜷缩在椅子里晃了晃脚,背单词背的有点大脑过载,随意地问席惟:“你之前打游戏为什么一直控分?”


    席惟:“你还记得?”


    废话。


    倪知没回,席惟说:“有些时候,不一定所有事都要拿第一。”


    倪知:“你让着阎三火?”


    席惟:“他喜欢,就让他赢。”


    不知道该说是令人感动的兄弟情,还是上流社会这么虚情假意,连打个游戏都要这样让来让去。


    倪知打个哈欠,席惟问:“困了?”


    倪知:“单词背烦了。”


    席惟说:“可惜寒假要去巴黎,不然带你去莫斯科玩。”


    原主选的是俄语,倪知淡淡道:“我又不能说话,就算去了,也练不了口语。”


    席惟回答:“带你去看芭蕾舞表演。”


    倪知总觉得两个人相处有些奇怪。


    这个席惟,好像真的在追他?


    而且表现得比之前更明显了。


    倪知不是第一次这样感觉,但没有一次会去当真。


    原作剧情里,F4都是属于顾霜纯的。


    就算现在不属于,早晚也会被剧情线裹挟着,成为顾霜纯的狗。


    倪知对别人的狗没什么占有欲,难道真要和顾霜纯扯头花抢男人?


    未免太没品了。


    他打败顾霜纯,会像是在校庆舞台上那样,打击顾霜纯最骄傲的地方。


    顾霜纯觉得自己应该万众瞩目,他就把视线全都抢夺,顾霜纯自负美貌,他就让所有人都承认,自己比顾霜纯更加美丽。


    而不是,靠着F4这四个男人来证明自己的胜利。


    倪知突然就没了兴致,问席惟:“还有多久?”


    席惟感觉得出来,他好像突然语气就更冷了一点。


    小哑巴脾气不好,突然生气也很正常。


    席惟顺毛摸:“既然你不想玩了,我们就去堵他们。”


    倪知:“你知道他们在哪?”


    席惟笑笑:“你把定焱给狙了,按他的脾气,肯定要来找我们。”-


    阎定焱一路上都没说话。


    皇冠还以为他是生气了,有点忐忑。


    他们战队虽然实力很强,但是之前一直陷在俱乐部的压制里,离夺冠总是差了那么点,后来被阎定焱买了之后,这才一跃成为世界冠军,所以整个战队都得哄着阎定焱。


    皇冠试探着说:“也不知道席少他们去哪了。”


    阎定焱没回。


    皇冠想了想,换了个话题:“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打狙打得这么好的女生。”


    阎定焱说:“我也是。”!


    靠!


    阎老板果然也对那个小芝酱不一般。


    可看席惟那么护着小芝酱就知道,席惟肯定也喜欢小芝酱,他们两兄弟,难道要抢一个人?


    皇冠默默地在小群里发消息:“老子好像知道了一个不得了的大八卦!”


    阎定焱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大概是在心里憋了很久,忍不住说:“我加过她好几次,她都没通过。也不知道阿惟从什么地方找出来的,也没麦,从来不说话。”


    皇冠说:“不会是玩妖号的吧?其实是个男的?”


    阎定焱笑了一下:“怎么可能。”


    皇冠闭嘴了,在心里疯狂呐喊。


    怎么不可能!这种男扮女装圈钱的陪玩,游戏圈子里太多了!


    但阎定焱明显不信,皇冠也就不多话了。


    前面是跨海大桥,总有人在上面伏击,皇冠说:“阎哥,麻烦帮我架一下枪。”


    阎定焱“嗯”了一声,果然在桥上遇到了一队想要偷袭的,两人轻松干掉,皇冠说:“还以为席少会在这儿阴我们。”


    阎定焱也这么觉得,收起枪刚要说话,却听到一声闷响,而后车子一歪。


    皇冠说:“车胎被打了!”


    阎定焱立刻抬头,想要找到开枪的方位,可桥面上能藏人的地方都搜过了,根本没有半个人影。


    车胎又被打烂了两个,车子歪歪扭扭停下,濒临爆炸,阎定焱和皇冠跳车,还没跑出几步,车子轰的一声炸了,一片爆炸的火光里,阎定焱眼角扫到一抹白,他下意识抬头,就看到大桥高处的架子上,一道雪白的身影正半蹲在那里,单手架狙,正漫不经心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小芝酱歪了歪头,似乎在和他打招呼。


    雪白的长裙、粉色的兔耳,乖巧可爱得像是只会跟在屁股后面的挂件。


    但下一刻,枪声响起,小芝酱扣动扳机。


    子弹精准地射入阎定焱小腿,游戏中,阎定焱毫无还手之力,重重跪在地上。


    第38章 38 你还想跑?


    38


    高架上, 倪知把玩着手中的枪,漫不经心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阎定焱。


    他的身旁,席惟一身漆黑劲装, 护目镜、战术绑带,头顶的阿努比斯之耳被风吹得微微晃动, 单手举枪,瞄准镜上的红点一直稳稳地对准另一个方向的皇冠。


    皇冠不敢乱动, 请示阎定焱:“怎么办?”


    阎定焱倒下之后, 就知道大势已去。


    现在的情景, 无论如何, 他们都没办法反打了。


    阎定焱说:“看看他们要干什么。”


    却见上面,倪知忽然丢下一个治疗包,而后公屏打字:“拉他起来。”


    皇冠:?


    皇冠试探着上前,治疗阎定焱。


    阎定焱肃然神色里,透出一痕淡淡笑意。


    小芝酱到底还是心软了。


    席惟居然不拦着她?


    可席惟一动未动, 举着枪护在小芝酱身后,倒像是她雇来的打手。


    如果是自己带她,肯定不会像席惟这么懒散,自己会带着她一起杀到人最多的地方, 两个人并肩作战……


    “砰——”


    又是一声枪响,有些走神的阎定焱慢了半拍, 看到屏幕里, 自己的角色刚刚被扶了起来, 现在却又被一枪打得跪倒下去。


    阎定焱猛地一僵。


    所以小芝酱根本不是心软放过他了,而是想把折磨他的过程拉长。


    高台上,倪知枪口飘过几缕硝烟,他歪了歪头, 又丢下一个治疗包。


    “拉他起来。”


    他是不生气,也没打算特意报复阎定焱。


    但是现在既然撞到他手上了,多玩玩也无所谓嘛。


    顺手的事^ ^


    下面的皇冠和阎定焱都定住不动,倪知一个点射,击中阎定焱的手臂。


    游戏做的十分写实,当初宣传时号称最真实的物理引擎,子弹打在身上,虽然不会显示流血,但子弹带来的冲击力,却撞得阎定焱的游戏角色整个人都向后仰倒,看起来格外狼狈。


    游戏里有个设定,如果流血超过一定时间未被救治,也会直接判定死亡。


    语音频道里,阎定焱一言不发。


    皇冠迟疑一下,到底还是上前,将阎定焱拉起。


    而后又和刚刚一样,被一枪击倒。


    这次倪知干脆不丢治疗包下去了——


    反正阎定焱也不用。


    他只是懒洋洋地打字:“拉。”


    皇冠不敢动了。


    想也知道,这个小芝酱在干什么。


    ……他居然敢这么羞辱阎定焱!


    皇冠和阎定焱私下接触不多,却也知道阎家的权势有多滔天,而阎定焱的心眼……也不算很大。


    当时他买GZ战队的时候,还有其他战队嘲笑他眼光不行,不买冠军战队,然后没过多久,发表言论的那支战队所在的俱乐部就倒闭了,整个战队被拆分重组,一部分人分配到了GZ战队后,原本的主力,现在只能坐冷板凳打下手。


    皇冠不敢动,却见台上的小芝酱一枪打了过来,重重打在阎定焱的另一条手臂上。


    再打下去阎定焱真要死了!


    皇冠下意识地点了一下鼠标,不等阎定焱发话,自己的角色已经俯身救助阎定焱。


    ……完了。


    皇冠眼前一黑。


    自己不会也被记恨吧。


    耳机里只有一片沉默,隐隐能够听到阎定焱加重了的呼吸声。


    阎定焱这个人,这辈子都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无论是在游戏外还是游戏里,他永远有无数人簇拥。


    可现在,就在这个永远不通过他好友申请的小芝酱面前,他一遍遍跪下,又一遍遍被击倒。


    玩到后面,倪知没了兴趣,干脆地给了皇冠一枪,先把他送出了游戏。


    皇冠感恩戴德,恨不得给小芝酱磕个头。


    小芝酱打阎定焱毫无负担,他拉阎定焱拉得快要心脏停止了QAQ


    到了阎定焱这里,倪知却没有立刻干掉他,而是从高台上一跃而下,轻飘飘落在了阎定焱面前。


    他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苟延残喘的阎定焱。


    哪怕心中火气已经燃到了最盛,阎定焱仍旧下意识调转视角,看向了小芝酱。


    火光里,小芝酱身形纤细,雪白的长裙不沾半点尘埃,同手中漆黑的枪管形成分明对比。走到自己面前时,微微站定,似是在打量自己。


    那样冷淡的视线,这样卑躬屈膝的姿态。


    自己和她,地位调转。


    是羞辱,可那种羞辱里,却又生出了别样的意味。


    勃然烧起的怒火,炙烤着血液,却又将喉管中的水分蒸发,让他觉得很渴,想要伸出手去,狠狠拽住面前的人。


    拉着她一起下地狱……


    或者,抵达更深的天堂。


    “砰——”


    屏幕黑下去,被淘汰的画面里,他看到小芝酱随意地踩过自己的尸体,连一眼都没有刻意去看。


    耳机里一片嘈杂的声响,像是谁用力将耳机拽掉。


    皇冠连忙也摘下耳机,看到阎定焱已经下线了。


    ……好危险。


    皇冠连忙也跟着下线。


    这场2V2,毫无疑问,是倪知和席惟赢了。


    游戏里,倪知打完了阎定焱,也觉得无聊,问席惟:“还打不打了?”


    席惟说:“不想打就下线。”


    倪知:“被人偷了怎么办?干脆找个雷,我们一起炸死吧。”


    席惟不反对,倪知就干脆利落地翻了个手雷出来,往两个人脚下一丢。


    手雷炸开前,他忽然听到席惟问:“这算不算同生共死了?”


    倪知:?


    倪知刚想跑,手雷炸开,他和席惟的角色一起淘汰出局。


    耳机里,席惟低低地笑了一声:“你还想跑?”


    他就知道,这个小哑巴肯定不会老老实实的,所以特意等爆炸前才说。


    倪知:……


    早知道先把他炸死了-


    这天之后,阎定焱果然没再出现。


    倒是席惟,又让人送了不少复习资料过来,倪知埋头苦学,连带着尤白羽一起,都进入了地狱式的复习模式里,半夜倪知听到尤白羽说梦话,都在背资料。


    圣诞时,倪知还按照平常的习惯,上完课又去图书馆自习了两个小时,图书馆闭馆前才恋恋不舍离开,出了大门却发现,外面居然下雪了。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的,地上已经积了一层白,路旁依旧苍青的松柏上,也染上了厚重的白——


    崇德学院不愧是贵族学院,为了氛围感,进入十二月之后,就把行道树一夜之间全给换成松柏了。


    倪知抱着书匆匆往寝室走,没戴手套,雪白手背上单薄的皮肤被冻得泛红,似是流淌着浓郁的玫瑰花汁。


    室内室外温差太大,镜片容易起雾,倪知脖子上围着厚厚的围巾,眼镜摘了,挂在胸口的袋里,一头长发随意地别在耳后,因为怕冷,校服外套外面,又额外加了一件羽绒服,整个人裹在里面,却仍就能够看出纤细高挑的身形,漂亮的眼睛附近,皮肤被冻得泛红,倒像是揉碎了的桃花,随意地涂抹而成。


    不少人都相伴着一道出来过节,当倪知走过他们身边时,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停下正在聊的话题,沉默着将视线投向倪知,直到倪知走远了,他们好像才发觉自己的心不在焉,彼此尴尬地对视一眼,默契地不去提刚刚的惊鸿一瞥。


    但还是有人忍不住,小声问:“那是……吗?”


    有人“嗯”了一声。


    还有人回味说:“没想到下郡也会有这么漂亮的特招生。”


    刚说完,就被人撞了一下:“还敢说!那可是席惟看上的人!”


    当时校庆上,倪知登台亮相实在是太震撼了,哪怕他是下郡人,也有不少人真的被他迷倒了——


    况且下郡人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如果同为上郡,还不能那么肆意而为,下郡人嘛,就算是欺负了,他又能怎么样?


    可所有漆黑黏稠的心思,都在席惟上台将人抱下时烟消云散……


    或者不是烟消云散,而是藏得更深,似是水下的冰山。


    那些觊觎垂涎的目光,那些肮脏却又裹挟着欲望的妄念,全都在席惟面前,被狠狠地压制下去。


    有人说:“可席惟难道能一直护着他?”


    “是啊……”有人应和,“再好的菜,总会有吃腻的那一天吧?”


    到那时,又有谁能继续护着这个低贱的、美丽的、天真而脆弱的特招生呢?


    倪知早就习惯了投注在自己身上明明暗暗的目光,他连一点眼神都没有分给这些人。


    无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他其实都是一个很自我的人,并不容易受到别人的影响,过去家人说过他,有点太冷漠了,但又夸他,这样也是好事,外面坏人太多了,像他这么漂亮又乖巧的孩子,很容易上当受骗,所以还是冷漠一点别让人接近比较好。


    所以倪知有时候在想,自己能这么我行我素,和家里人也脱不开关系。


    在他们眼里,自己无论怎么样都是好的,就算干了什么坏事,也是别人不好,把他带坏了。


    很久没有想起家人,现在回忆起来,倪知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


    很浅,唇角和眉眼都轻轻地弯了起来,眼下的卧蚕饱满,浓密漆黑的睫毛遮住一点纯色的瞳仁,大雪落下来,落在他的发丝和鼻尖,似是冰凉的亲吻。


    节日的夜晚,所有人都成双成对,向着灯火通明的方向走去,只有他,逆着人流,独自一人,就显得这个笑,格外的清澈而寂寞。


    “倪知。”


    闻声,倪知抬头看去,就看到席惟居然站在那里。


    他也穿着校服,外面搭了一件黑色的羊绒大衣,长度过小腿,这样的长度,一般人很难撑得起来,会显得臃肿浮夸,可他身量高,肩宽背阔,到了腰那里,却极为克制地向内收拢,小说里写他,说他是八块腹肌公狗腰,现在虽然看不到他的腹肌,但却能感觉到他的腿有多长,所谓的脖子下面全是腿。


    倪知自己个子不低,但看到席惟的时候,也要微微抬头。


    长这么高干什么,浪费。


    倪知在心里腹诽时,席惟已经走了过来。


    路灯下,灯光是晕黄的一束,大雪的夜晚,无数雪花凌乱地飞舞。


    他应该是等了很久,肩膀和发梢上,都挂了一层雪意,离得近了,甚至能看到眼睫和眉毛上,都挂了雪花。


    倪知眨了眨眼,席惟看到了,忍不住笑了。


    这个小哑巴,好像在抛媚眼。


    但这话不能说,说出来倪知一定要生气。


    所以席惟只是问他:“又去图书馆啦?”


    倪知点点头,比手语:“你来干什么?”


    席惟说:“今天平安夜,来给你送苹果。”


    倪知这才看到,他手里提着一个包装很精美的盒子,却没有递过来,而是说:“太冷了,我帮你拿着,到了寝室楼再给你。”


    倪知也没有伸手去接,点了点头:“谢谢。”


    席惟又问:“吃饭了吗?”


    倪知摇头。


    席惟说:“不按时吃饭,小心胃痛。”


    余光看去,倪知的半张脸都埋在围巾里,一点点白色的雾气透了出来,应该是这个小哑巴有点不爽地吹了一口气。


    脾气真坏啊。


    很可爱。


    让人很想捏捏他脸颊上那一层薄薄的软肉……当然,如果能养得再胖一点就好了,现在很漂亮,但是看起来太可怜了,一把伶仃的骨头,像是娇贵却又脆弱的玫瑰,让人担心,轻轻一抱就要碎在怀里。


    席惟想了很多,却也只是说:“想不想和我一起吃晚餐?”


    倪知扫他一眼,因为穿的太厚,动作有点笨笨的,像是只毛茸茸的小熊,只能歪着头看人。


    席惟投降:“我其实是想约你一起吃饭,可以吗?今天平安夜,没有你,我就得一个人过了。”


    好假的话。


    只要他愿意,想要和谁一起过圣诞不可以?


    如果是平常,倪知肯定不会答应他的邀请。


    但今天不一样……今天是平安夜。


    他想起没穿越前的平安夜,家里会摆大大小小的圣诞树,最大一棵放在庭院里,数米高的松树上,挂满了各色的彩灯礼物,送他的礼物多到堆满一间房间,枕头旁边,是哥哥特意为他准备的金苹果,每年一个,哥哥还开玩笑,如果家里破产,他把这些金苹果拿去卖了,也能一辈子衣食无忧,因为说的太不吉利,还被爸爸妈妈打了……


    过去的时光,是金色的雾气,落在那里,想要伸手触碰时,却又轻轻地散开了。


    倪知不是沉溺于过去的性格,他也知道,自己一直在努力地向前走。


    但就是……有某些时刻,他也会去怀念那些再也碰不到的回忆。


    凝视着席惟肩上的雪花,倪知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太轻,不过一片雪花落下的重量,却又很沉,像是一场弥漫了天地的大雾。


    席惟不知道他在透过自己看谁,但却知道,这是自己的机会。


    无所谓倪知想到了什么,就算他曾经有过喜欢的人也无所谓。


    至少今晚,倪知是属于他的。


    车子在两人身旁停下,席惟拉开车门,示意倪知上车。


    倪知还以为他会带自己去上次理发店那种很隐蔽却又很有格调的高档餐厅,没想到车子一路向前,开过山路,驶进了山顶的庄园。


    又是席惟上次带他来的城堡。


    不过比起上次的阴郁沉重,这次的城堡看起来就……亮多了。


    看着到处亮起的霓虹和小花灯,倪知感觉这里从格调很高看起来可以当博物馆的主角攻必备的阴沉古堡,变成了那种可以花五块钱进去参观的旅游景点。


    席惟还问他:“怎么样?有没有节日氛围?”


    倪知:?


    哇,席惟的品味好烂。


    倪知打个哈哈:“很亮。”


    亮得有点光污染了。


    席惟这才懒洋洋地说:“我觉得挺丑的,本来想让他们拆掉,想想你没看到,有点可惜。”


    可惜什么,可惜这么丑的东西,只有他自己看到了?


    倪知认同:“是挺丑的。”


    席惟笑了一声:“待会儿就不丑了。”


    倪知还挺好奇,在餐桌前坐下时还在想,难道这些彩灯还能自己进化吗?


    席惟问他:“在想什么?”


    倪知慢吞吞地比手语:“没什么。”


    他比手语也看心情,有时候比的很标准,有时候却很懒散,比的很是随便。


    席惟视线落在他的手上,脱了大衣和校服外套,他里面没穿校服的衬衫,而是一件白色的毛衣,尺寸很宽大,高领,但倪知脖子细长,领子堆在那里,反倒仍旧能露出一截纤细雪白的颈子。


    进到温暖的地方,他脸上玫瑰的颜色仍然没有褪去,漆黑的眼睛明亮似是水晶,过长的袖子卷起两圈,淡青色玉质的腕骨随着他比手势的动作,轻微地转动。


    就好像,他身上的每一个地方,都是被精心设计修缮过的,完美无缺至极。


    席惟问:“要开瓶红酒吗?”


    倪知懒散道:“是不是应该有个戴假发的管家,还有一支交响乐团?”


    席惟装作认真思考:“你怎么知道?我让他们藏在地窖里,准备给你个惊喜。”


    倪知无声地翘起唇角,笑得很漫不经心:“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


    席惟道:“嗯,我也是从小说里学来的。”


    两个人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却能接上彼此的话。倪知最近太忙太累,今天休息下来,感觉脑子都轻松了不少,现在一点需要费脑子的话都不想说,和席惟说这些没营养的话刚刚好。


    他的疲倦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席惟示意后厨上菜,侍应生鱼贯进入,悄无声息地放下餐碟后退场,最后进来的人穿着燕尾服,一头银白色的发梳得一丝不苟,用英文自我介绍说:“我是安,负责惟少爷的生活起居。请问需要我为二位开红酒吗?”


    居然真的有管家。


    虽然戴的不是假发。


    倪知忍不住笑了笑,打手语道谢说:“不必了,我不喝酒。”


    顿了顿,怕管家看不懂,刚想打字,管家却点点头,“不饮酒的话,还有各种果汁茶品。”


    倪知没想到他居然也懂手语:“矿泉水就好。”


    管家下去之后,席惟才说:“被我家雇佣的所有人,都懂手语。”


    倪知静静看他,席惟却莫名看懂了他的意思,很自然地回答:“我的祖母,也有语言障碍。我被她照顾长大,所以从小学习了手语。”


    倪知:“那你为什么装看不懂?”


    席惟挑挑眉,淡淡道:“我不装的话,你怎么骂我?”


    唔……


    也是。


    现在知道他看得懂,自己都不能胡说八道了。


    倪知有点后悔,没有趁着席惟摊牌前,多骂他两句。


    席惟看出他的心思,嗤了一声:“后悔了?”


    倪知甜甜一笑:“席哥你人真好。”


    被他骂还不涨他的ooc值,确实是F4里最好的一个了:D


    第39章 39 你可以亲手摸摸看


    39


    隔着餐桌, 席惟的视线凝在倪知的笑上。


    花言巧语。


    但……


    他不介意更多。


    席惟请的厨子不错,从头盘到主菜都很合倪知的口味,甚至到了最后的甜品部分, 倪知明明已经很饱了,但尝了一口之后, 还是默默地全都吃下去了。


    虽然不挑食,但不代表他没有基本的品鉴能力。


    他之所以天天啃干面包, 不是因为他丧失味觉了, 是因为学校餐厅的特招生窗口实在是有点不好吃。


    他吃东西的时候, 席惟就在一边静静等着, 手里端着一杯香槟,漫不经心地呷上一口,就好像他是什么很开胃可口的下酒菜。


    倪知抬起眼睛,看了席惟一眼。


    一直盯着自己干嘛?


    嫌他吃得多?


    席惟随手将酒杯放到一旁。


    自己是不是看得太明显了?


    但小哑巴吃东西的时候,实在很可爱。


    像是小兔子, 因为皮肉单薄,嚼的时候能看到两颊处微微凸起,而后落下,他吃相很好, 双唇紧闭,神情也很认真, 像是在做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吃到喜欢的东西, 神情没什么变化,眼睛却会突然亮一下。


    席惟问他:“再来一份?”


    考虑了一下自己的饭量,倪知很理智地摇了头:“饱了。”


    席惟看了看时间:“不早了……”


    倪知很懂。


    这是下逐客令了。


    所以他起身:“那我先……”


    席惟说:“那我们出去看看?”


    看什么?


    倪知后知后觉,想起刚刚进门前, 席惟说,屋外的彩灯,待会儿就不丑了。


    所以现在,时间到了吗。


    真的能进化啊?


    抱着这样的好奇,倪知跟着席惟一起向外走,只是换了个方向,走到了花园里。


    这座古堡里面,居然有很大一片玫瑰花圃。


    是在山崖边,走到尽头可以望见浩浩汤汤的海,海的另一边是越港洲其他的十二郡,上三郡灯火通明,各种摩天大楼和形制古朴华丽的建筑交相辉映,现代科技与历史底蕴沉积,如同上三郡的贵族们一样,是金钱同家世一起交叠出的纸醉金迷。


    而更远处的下三郡,再这样灯光的映衬下,显得灰败而陈旧,似是上三郡投下的一道并不光鲜亮丽的影。


    天气太冷,雪仍在落,玫瑰花圃中飘荡着一层淡紫色的雾霭,一切都朦胧起来,就好像只是电影中的布景,却只有身处其中的人,能够感知到那种鲜明而刺骨的区别。


    倪知静静望向下三郡,那里是原主的来处,也是他未来将要回去的家。


    身后,席惟抬手,将一条狐裘大氅披在他的肩上,雪白的狐裘,连同领侧三寸长的出锋,绒绒地堆在鼻端,呼吸时,微微拂动,似是有风。


    倪知的面容雪白沉寂,雪光中,似是月亮的影,美得皎洁,哪怕面无表情,眉眼间,却堆着素净的悲意,俯身拾起一朵落在地上的玫瑰,指尖轻轻地拂去粘在上面的尘埃。


    菩萨低眉,红尘万千皆静。


    席惟低低地呵出一口气来,走动时,衣摆拂过玫瑰,震落花瓣上的堆雪,四周太静,连雪声都更加清晰,倪知回过神来,问席惟:“没什么变化?”


    席惟笑道:“马上。”


    他话音刚落,所有身侧的灯光一切落幕。原本清晰明亮的世界,一瞬间如同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其实并没有那么暗,只是人的眼睛在明亮的环境中待的太久,猛地陷入黑暗时,会有一瞬间的错觉。


    倪知下意识半眯起眼睛,看到玫瑰花圃中,盈盈亮起一点光影,而后是第二点、第三点……


    只是一个瞬间,无数的光点自玫瑰花圃间徐徐升起,仿佛是倒置的星海,灿然飞入大雪纷飞的天幕。


    世界重新亮如白昼,倪知伸出手来,一点荧光落在他的指尖,将修长的指映得微微透明。


    倪知认真端详,有些惊奇,比手势时,更多的光点向着他簇拥而来:“这种天气怎么会有萤火虫?”


    席惟也伸出手来,萤火虫受热意吸引,也向着他飞了过来,翅膀扇动间,光芒闪烁,将两人的面孔都映得明明灭灭。


    “生物实验室新改良的,可以在最低二十度的气温下存活,越冷发出的亮光越大。”


    倪知很务实:“研究这个有什么用?”


    席惟:“唔……至少很漂亮。”


    倪知仰头,狐裘簇拥着他的面孔,而他眉目如画,唇瓣比玫瑰花更加惹人青眼。


    这样小巧的流萤,能到映亮夜空的程度,不知道要有多大的数量。


    倪知轻轻抬手,流萤四散,似是点亮的烟花绽开。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转头看向席惟。


    席惟就在他身边,不远不近的地方,同样也含笑望向他。


    远方的上郡同下郡模糊成朦胧的光影,同一时刻,无数人聚散离分,唯有他们彼此,只隔着一朵花的距离。


    像是有蝴蝶掠过,又好像只是吹散了一朵蒲公英。


    倪知心底微微一动,有涟漪绽开。


    但也只是一下,他已经收回了视线,礼貌地比手势:“确实很漂亮。”


    席惟说:“特意为你准备的,你喜欢就好。”


    倪知:“谢谢。”


    想了想,又说,“我不知道今天你会来,没有替你准备礼物,下次我会……”


    补上。


    可席惟说:“不要下次。”


    而后上前一步。


    倪知下意识后退,抗拒他将彼此的距离拉得太近。


    但席惟只是伸手,自他指间,将那朵曾经落在地上的玫瑰,小心翼翼地捧在了掌心。


    “送我这个当做礼物,可以吗?”


    他的指不经意间擦过倪知的掌心,明明肌肤是同样的冰冷,可似乎两个人触碰时,也会带来伶仃的热度。


    倪知指尖蜷起,淡淡道:“可以。”


    席惟就说:“谢谢,这是我收到过,最喜欢的礼物。”


    骗人。


    倪知听过很多这样的客套话,但席惟说的最真心。


    也就……最会骗人。


    他是不会信的。


    流萤渐渐散去,飘飞向更远的海面。


    倪知问:“它们会去哪?”


    “不知道。”席惟说,“去任何它们想去的地方。它们朝生暮死,光阴太短暂。”


    像是一场梦境落幕,倪知有些唏嘘:“至少它们亮起过。”


    席惟的语气变得温柔:“是啊。”


    至少它们映亮过他的眉眼,那样也就足够。


    倪知抱着礼物回了寝室——


    这次席惟派车把他送回来了。


    尤白羽还在背书,倪知莫名其妙有点心虚,等洗漱完自己在床上拆礼物。


    席惟送他的礼物不算特别大,小小巧巧,拆开漂亮带着香气的缎带后,先滚出来的是一只金色的苹果,沿着枕头一路滚到了床边,重重撞上去才停下。


    ……


    倪知拿过来掂了掂。


    实心的。


    纯金材质。


    一看就很贵。


    这种东西,就算再高级的设计师来设计,展现出来的感官就是土土的,有一种又土又豪的冲击感。


    倪知看了一会儿,犹豫一下,还是放在了枕头边。


    和哥哥送的一样丑。


    礼品盒中还放着另外一个小盒子,很精致的小南瓜形状,同样纯金的材质,上面错落镶嵌着紫色的菱形宝石。


    倪知轻轻将盖子打开,音乐声立刻飘了出来,里面,黑色长发的小王子静静坐在王位上,身边旋转着的鲜花有些眼熟。


    好像是……


    紫荆花?


    音乐声也很耳熟,是上次弹奏过的《夜之幽灵》。


    很精致的八音盒,从头到尾都是特别定制。


    尤白羽听到声音,问倪知:“小知,是你在放歌吗?”


    倪知敲了敲床,示意是自己,而后将八音盒关上,打字道歉:“抱歉,吵到你了。”


    “没有,我觉得还挺好听的。”尤白羽半睡半醒,迷迷糊糊说,“你也早点休息……”


    倪知想了想,把头埋在被子里,重新将八音盒打开。音乐声笼在了小小的天地里,宝石闪烁,王座上的小王子有一双漆黑的眼睛,玫瑰花瓣一样莹润饱满的唇,围绕着他的紫荆花如同流星,眷恋着逡巡不去,音乐声舒缓,流淌向远方。


    倪知唇角翘起,摸了摸小王子的长发。


    珐琅彩点的?还是陶瓷烧出来的?


    倪知分不清楚,但很喜欢这个礼物,所以掏出手机,拍了一张发给了席惟。


    席惟正半倚在床上,盯着床头放着的那朵玫瑰出神,玫瑰被暂时插在水中,等明天一早会被送去制作成永生花。


    手机振动,席惟看了一眼,缓缓挑起半边眉峰。


    居然是那个小哑巴发来的。


    他居然会主动给自己发消息了?


    【小知不知道】:“看到你送的八音盒了。”


    【小知不知道】:“喜欢>//<”


    下面是一张照片。


    灯光很暗,席惟仔细辨别,才看出来,应该是藏在被子里拍的,南瓜形状的八音盒小巧玲珑,被一只雪白纤细的手捧在掌心,四下漆黑,那只手越发莹润白皙,似是素色的瓷器,又像是刚刚摘下的百合,而指尖的末端,是修长的小腿,脚踝细瘦,伶仃如玫瑰花枝。


    席惟视线停顿了很久,才看向那只八音盒。


    【凸惟凸】:“喜欢就好。”


    【凸惟凸】:“我画了草图,让人设计制作的。”


    倪知看到这句话,歪了歪头。


    【小知不知道】:“席哥,你这是在求表扬吗?”


    【凸惟凸】:“嗯。”


    【凸惟凸】:“可以吗?”


    下面还发了个表情包,小狗一边立正坐好一边摇尾巴。


    倪知在被窝里换了个姿势,小虾米一样蜷起来,随意地发了个表情包出去。


    【小知不知道】:[摸摸头.jpg]


    好敷衍,居然连动图都不是。


    席惟这样想着,同样将这个表情包收藏了起来。


    【凸惟凸】:“下次你可以亲手摸摸看。”


    【凸惟凸】:“很晚了,早点休息。”


    【凸惟凸】:“晚安,小知。”


    万籁俱寂,大雪压在松枝上,发出沉重清脆的声响。


    倪知蜷在被子里,被重重的棉花包裹,感觉格外有安全感。


    枕边的金苹果冰凉光洁,散发的光芒却是令人温暖的金色。让倪知回忆起了曾经摆满了房间的礼物,又或者怀念的不是礼物,是那时的自己和身边的家人。


    虽然不大想承认,但是如果今天席惟没来的话,他可能会自己一个人偷偷伤心一下。


    只有一下而已。


    但也是货真价实的难过。


    圣诞快乐。


    倪知闭上眼睛,在心里说。


    第40章 40(第一更) 他又野又狂


    40


    一月初, 正式进入考试周。


    对于其他学生来说,或许是放假前最后的一次考验,临近考试前半个月, 原本空旷的图书馆天天爆满。


    但对于倪知和尤白羽来说,为了考试已经准备了很久, 久到真的到了时间,两个人反而已经麻木了。


    已经进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了, 如果还是失败, 也没有什么遗憾。


    最后一科考完, 倪知提前交卷, 从考场出来时,外面又在下雨。


    潮湿的空气里带着雨天特有的辛辣清爽的气息,雨下的不算太大,整个校园因为考试都陷入一种难得的安静之中,甚至能听得到洋紫荆林里传来的鸟鸣声。


    倪知没有打伞, 沿着小路走回寝室,整理自己的行李。


    原主带来的东西不多,而他穿越过来之后,添置的就更少了, 现在收拾下来,只有小小的一个背包。走廊里渐渐响起了走动的声音, 是其他学生也考完试回来了, 倪知把八音匣放在书架上, 犹豫一下,又取了下去,到底还是放进了包里。


    外面响起一串轻快的足音,尤白羽推门进来, 激动又虚弱地宣布:“终于考完啦!”


    太不容易了!


    再不考完,他真的撑不下去了。


    他还以为自己又念了一遍高三!


    尤白羽整个人身上都洋溢着一种熬过了头的亢奋,精神抖擞地冲进寝室,把自己的行李拽出来,问倪知:“咱们走吗?”


    倪知点点头,尤白羽本来想替倪知拿行李,看看倪知背着的小包,把手收了回来:“你的东西好少。”


    倪知比手势:“一个月的假期而已。”


    成绩一个礼拜之后出来,如果真的拿到了年级前十,可以去当交换生的话,还要再回来。


    尤白羽其实对自己不太有信心,但是觉得倪知一定可以,所以也很赞同:“也是,改天就回来了。”


    两人说走就走,锁好了寝室门,直接去坐校车。


    这次坐车没出什么问题,到了校门很轻松就开了出去,两人坐到渡口,搭乘渡轮。船上人不多,能来充的学员的学生,家里基本上都会派船来接,。


    尤白羽刚刚激动过了头,现在断了电,靠在那里睡着了。


    倪知替他盖上外套,视线投向窗外。


    这还是他穿越之后,第一次离开学校。


    越港洲十三个郡,只有崇德郡孤悬在大海另一侧,其他十二个郡连绵在一起,看似亲密无间,贫富差距却极大。


    船行过跨海大桥时,能看到桥面上疾驰而过的一辆辆豪车,左岸的崇德学院看起来沉郁古朴,精美高大的建筑自大丛大丛的树木泄露片角。右岸的上三郡建筑风格差别极大,每一栋都极尽奢华,最中心处,亚洲最高的国立海洲大厦如同利剑,直指苍穹。


    这里,就是整个越港洲的中心地带,甚至可以说,是整个亚洲的中心。


    船向前开,越过漫长的过渡地带——中产阶级居住的六郡。


    终于抵达了下三郡。


    当来到这里的一瞬间,似乎连天空都变得昏暗了一些。


    又或许不是错觉,曾经的下三郡以重工业为主导,随着时间的流逝,工厂倒闭、搬迁,遗留下来硕大的两道并行的烟囱,至今仍在吞吐着雾气,直冲云霄,连带着上空的天幕,都被遮挡住了光线。


    整个下三郡都被这样一场仿佛永远不会消散的雾气包裹。


    潮湿、沉重、如影随形,所有的建筑群都充满了历史的遗留,各个时间段的建筑物鳞次栉比,陈旧黯淡,同上三郡截然不同。


    天堑。


    看不见的一条线,将上下层人的命运分开。


    渡轮的汽笛拉出长长的鸣响,水面破开,停靠在港口。


    尤白羽睡得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倪知正凝望向窗外。


    混沌微明的光线里,他的面容白皙沉静,眸色很深,让人很想去探究,他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尤白羽忍不住安静地欣赏了一会儿倪知。


    小知真的好漂亮哦。


    和以前的胆怯羞涩不一样,似乎从某一天开始,他的漂亮里,又多了什么东西,很神秘,像是一泓清泉,却又深不见底。


    倪知却已经回过神来,起身示意:“走吧。”


    两人下了船,倪知按照原主的记忆,打算去坐公交,尤白羽却忽然眼前一亮,抬手用力地摆:“臣哥!”


    远处走来一个男人,身形高大,肩背很宽,这样的天气,外面只穿了一件机车服,没拉拉链,露出里面的工字背心,还能看得到手臂上凸起的肱二头肌和被背心箍出来的腹肌,他的皮肤略深,呈巧克力颜色,胸口挂着银质的狗牌,整个人浑身上下,都充斥着爆炸一样的雄性荷尔蒙。


    和崇德学院的公子哥比起来,有一种更危险而野蛮的气场。


    看到他的时候,原主的记忆浮了出来。


    冯野臣,是倪知和尤白羽的邻居,比他们大了五岁,高中毕业就没再继续念书,现在表面上是无业游民,实际上从十八岁开始,就在打地下黑拳,似乎还和下三郡的很多地下帮派都有交际。


    属于是那种……会被父母叮嘱,不要和他学坏的别样的“邻居家的孩子”。


    听到声音,他转头看过来,目光锐利似鹰,旋即大步过来,随手接过尤白羽硕大的行礼,而后冲着倪知伸手:“给我。”


    倪知犹豫一下,摇了摇头:“不重。”


    冯野臣也没多说什么,反手不知道从哪掏出两个烤红薯,一人一个塞到了倪知和尤白羽手里。


    红薯还很烫,冒着白雾,这种天气拿在手里格外熨帖。


    尤白羽睡了一路,现在精神饱满,欢呼:“谢谢臣哥。臣哥,你还真来接我们啦?我还以为你很忙呢。”


    “没什么忙的。”冯野臣走在前面,领着他们往停车场走,又扫了倪知一眼,“我给小知也发短信了,他没回我。”?


    有吗?


    倪知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好像看到过是有一个备注是“臣哥”的人,发来的消息,问他几号放假,但当时他学得天昏地暗,直接当做没看到划走了。


    倪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被风吹得泛红的面颊上,显出一个浅浅的小梨涡:“学习忙昏了头。”


    冯野臣视线落在他的笑容上,像是被光闪到了一样,半眯起眼睛,随意道:“剪头发了?这样也不错。”


    倪知摸了摸发梢,旁边尤白羽挽住他的手臂,炫耀说:“小知现在可厉害了,校庆还上台表演了。”


    “是吗?”冯野臣看起来很冷漠强悍,但是意外的话并不算少,几乎算得上句句有回应,“录视频了吗?回来给我看看。”


    尤白羽最高兴有人吃自己“倪知最美”的安利,立刻表示回去就把视频发给冯野臣。


    三人说说笑笑走到了停车场,冯野臣开的是一辆悍马,外表看着脏兮兮的,里面却很干净,甚至还有淡淡的青草味道。


    很意外。


    不硬汉,但是很舒服的香气。


    倪知本来想去坐后排,尤白羽却先钻了进去,一旁冯野臣已经替他将副驾驶的车门拉开:“上去吧。”


    见他不动,奇怪道,“怎么了?”


    原主和冯野臣关系不错,以前好像一直坐副驾驶。


    倪知只是比手语:“谢谢臣哥。”


    冯野臣有点探究地看着他,眼睛是狭长的单眼皮,但是因为眉骨高,就显得眼窝很深,视线也显得很沉。


    倪知当做没看出来,上了车乖乖坐好。


    手机里,席惟问他到家了没有,消息是半小时前发过来的,大概是看他没回,又发了一张照片过来。


    【凸惟凸】:“下次我送你。”


    别人顶多是照超跑,席惟照片里拍摄的,却是一架直升飞机。


    ……有点眼熟,好像是他刚穿过来的时候,在紫荆林看到的那架。


    倪知刚要回,旁边冯野臣忽然问:“在学校交新朋友了?”


    他看到自己的手机消息了?


    倪知有点不确定,将手机反扣,摇了摇头:“没有。”


    后座,尤白羽“哼”了一声:“那些上等人,哪看得起我们?臣哥你不知道,那个F4还给小知标了红,要不是小知厉害,还不知道要被怎么欺负!”


    冯野臣立刻问:“被欺负了?”


    倪知回答:“没有。”


    冯野臣:“是没有,还是没欺负成功?”


    好敏锐的男人。


    倪知抿住唇,只是比了个手势:“都已经过去了。”


    纤细的手指,比出手语时,似是徐徐绽开的兰花,指尖似乎还能闻得到素雅甜美的香气。


    冯野臣没有作声,单手开车,另一只手将车窗降下,手肘搭在窗框上,露出的半张侧脸,下颌线条微方,带着一点泛青的胡茬,明明注视着前方开车,但倪知总觉得,他的余光正在打量自己。


    倪知闭上眼睛,装作闭目养神。


    他总觉得,冯野臣似乎看出了什么。


    原作里有这个人吗?


    倪知记忆不错,在脑中翻了一会儿,总算找到了一个有可能的人物——


    是在原作的最后,那个时候,主角受顾霜纯已经凭借自己的美丽,折服了F4的所有人,过上了真正被甜宠的万人迷的好日子。


    而原主因为屡次和顾霜纯作对,已经没有了立足之处,哪怕顾霜纯并没有和他一般见识,但还是因为恶毒的心肠和狭隘的心胸自取灭亡,在又一次对F4纠缠无果后,浑浑噩噩地在雨夜中跑上公路后,出了车祸,救助无效身亡。


    原作里写:【这个恶毒却又卑微可怜的哑巴,终于得到了自己应有的结局,但哪怕他做过那样多的错事,顾霜纯却仍旧宽容了他,甚至出资替他火化了尸体,并且派人将他的骨灰交到了他的同伴手中。


    雨一直在下,似乎洗脱着世间的罪恶。


    男人身形高大,手中却不合时宜地捧着一束百合花,自雨中而来,双手将小小的骨灰盒抱在怀中。


    雨下得很大,他的眼底也氤氲着潮湿的水汽,顾霜纯忽然对他很好奇,原来下郡,也有这样重情重义的男人。】


    ……


    神他妈洗脱罪恶。


    那顾霜纯应该去雨里淋个三天三夜。


    不提原文字里行间对原主这个反派配角的恶意,也不提原主亲人都没来,顾霜纯凭什么把他尸体给火化了,只说身形高大的男人,那就排除了尤白羽,又有这个时间,专程跑去崇德学院,应该就是冯野臣了。


    一个被世界讨厌抛弃的小哑巴,最后只留下了一盒灰烬,也只有同为下郡出身的邻家哥哥不离不弃。


    倪知睫毛轻轻颤抖,睁开来看向冯野臣。


    车子恰好停下,冯野臣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头来,脸看起来很英俊,眉峰处破了一道口子,恰好将浓密的眉毛切断,整个人面相都是凶悍的,说话的语气却很温柔:“冷吗?我把窗户关上。”


    倪知摇头:“不是,就是想谢谢臣哥。”


    冯野臣嗤笑一声:“去了崇德,和我生分了。”


    倪知抿了抿唇,低下头去,有点拿不准原主对待这个冯野臣,该是什么样的态度。


    后座尤白羽哈哈笑道:“没有啦,臣哥,你别吓唬小知。”


    冯野臣看着他,他低头时,露出一段脖颈,纤细雪白,嫩得像是春日一掐就断的蒲草,刚刚冒尖,汁水丰盈,柔弱却又娇嫩。


    确实看起来风一吹就要被吓坏了。


    冯野臣也笑了起来,嘴角挑起,露出雪白的牙齿,一笑有种蛮横的邪气:“逗你玩的。”


    所以冯野臣一直把原主当弟弟一样?


    倪知试探着皱了皱鼻子:“我已经是大人了。”


    冯野臣笑意更深:“在大哥面前还装大人?”


    好像猜对了。


    拿准了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倪知就放下心来,又闲聊了几句,车子总算开到了一片有些老旧的家属区。


    旁边是个很大的厂子,看起来有年头了,大部分厂房都关闭了,只剩下一两间还亮着灯。旁边的家属院是最常见的那种国营单位的家属楼,红色的砖墙掉的斑驳,没有电梯,站在门口往里看,楼道里昏暗,两边贴满了小广告。


    尤白羽轻车熟路地扯着行礼跳下车:“臣哥,晚上来家里吃饭?”


    冯野臣说:“不用,晚上有事儿。”


    又替倪知把小小的背包拿下来,“我看你瘦了不少,回来让阿姨好好给你补补。”


    冯野臣看起来和名字一样,又野又狂,没想到这么事无巨细。


    等他走后,尤白羽说:“还好臣哥来了,不然我们坐公交转地铁,不知道要晃多久。”


    倪知没回答,尤白羽问:“怎么了?还站在这儿不动。”


    ……


    他就是有点紧张。


    倪知其实有点担心,被原主的母亲看出什么。


    但是都已经回来了,不进去的话也太奇怪了。


    倪知:“没什么。”


    尤白羽和他不住一栋楼,归心似箭地跑了,倪知家在一楼,带一个小院子,他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自己好像没拿钥匙。


    但是身体似乎有自己的记忆,下意识地蹲下去,从一旁的花盆下面摸出钥匙,倪知又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终于下定了决心去开门。


    门却已经从里面打开了。


    倪知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却有个很温柔的声音说:“站在门口干嘛,一直不进来?”


    见他没反应,奇怪道,“小知?”


    倪知终于抬起眼睛,比了个手势:“妈妈。”


    应琴笑道:“怎么,一学期不回来,不认识路啦?”


    倪知有点怔怔的,眼圈也有点红了。


    原主的母亲,居然长得和他穿书前的亲生母亲一样。


    或许有点细微的差别,多了点风霜,保养的没有那么好。


    但倪知能认出来,这就是妈妈。


    他忍不住鼻子发酸,应琴看出来了,失了笑意:“宝宝,在学校受委屈了吗?”


    倪知摇头,拉着应琴的手往家里走,感觉到手指间操劳造成的粗糙触感,心里心疼至极。


    应琴却只担心他是不是受了委屈,到家之后给他端来水果,还有沏好的八宝茶:“先吃点甜的垫垫肚子,饭马上就好。”


    妈妈以前哪里用得着自己做饭。


    偶尔进一次,还把厨房炸了。


    倪知心里也发酸了,却突然一惊,悄悄拿出手机,搜了一下原主父亲的照片。


    原主父亲现在也算是知名企业家,搜索之后跳出不少照片,倪知看去,发现并不是自己爸爸的样子。


    ……还好。


    还以为爸爸在书里当了负心汉。


    倪知松了口气,喝了一口八宝茶,里面放了莲子、桂圆等一共八种果脯,另有糯米冰糖,拿热水沏开了,入口香甜至极。


    倪知从身到心都暖了起来,这才有心情打量四周。


    房子不大,三室一厅,但收拾得窗明几净,窗台上还放着一瓶水仙花,瓶子是喝剩下的玻璃牛奶瓶,同样也被洗得锃亮,哪怕窗外是阴雨连绵,屋内却也一片和暖。


    应琴从厨房端菜出来,倪知连忙起身,去帮忙盛饭。


    应琴看他情绪好像好了不少,笑道:“做了你最喜欢的红烧鱼。”


    倪知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闻言却很捧场,等吃饭时,特意多夹了几筷子。应琴一边替他剥鱼刺,一边问他:“剪刘海啦?我就说,你把脸露出来漂亮。”


    又仔细端详,“就是这个眼镜,有点太旧了,过两天,让白羽陪你去买幅新的。”


    倪知推了推陈旧的镜框。


    好像是该换了。


    倪知比手语:“我本来想把头发剪短,给小柔做假发的。她现在怎么样了?”


    提起邻居的小姑娘,应琴笑道:“她运气不错,恰好遇到一个公益组织,替她出资出国治病了,听说治的不错,你就不用担心了。”


    原来席惟用的是公益组织的名义。


    倪知默默扒饭,夹了鱼肚子上的肉放到应琴碗里:“妈,你也吃。我在学校打工赚了不少钱,你不用为我的学杂费发愁了。”


    应琴皱眉。


    倪知还以为她是觉得把心放在没用的地方,没有好好学习。


    可应琴却说:“宝宝怎么这么辛苦?怪不得瘦了那么多。”


    ……如果是他的妈妈,也一定会这样心疼他。


    倪知:“不辛苦啦。陪同学打游戏,我打的厉害,赚来的。”


    应琴问:“和他们相处融洽吗?”


    如果没被顾霜纯陷害,没被司一标红,没被章之桓阴阳怪气,没被阎定焱造黄谣的话……


    倪知笑道:“挺融洽的。”


    应琴知道他报喜不报忧,也不再在饭桌上聊让人不开心的话题。


    等吃完饭,倪知打个哈欠,应琴说:“困了就去睡吧,四件套已经替你换好了。”


    倪知还是坚持替应琴把碗刷完,这才回去房间。


    房间不大,但是朝南,明显是家里朝向最好的一间,如果是晴天,能晒到满床的太阳。新换的四件套是漂亮的奶油黄,枕边还放着一只毛茸茸的小熊,倪知倒在床上,闻得到被日光照射过的清新味道。


    一切都令他忍不住困顿起来,直到这一刻他才感觉到,原来自己在崇德学院时,一直是紧绷着的。


    哪怕他根本没有发现。


    而在这里,在这个明明是第一次回来的地方,他却久违地感觉到了熟悉的温暖,身心都不由自主地涣散松懈,几乎是闭上眼睛,就陷入了很沉的睡梦里面。


    睡着的时候倪知做了个梦,梦到了自己的爸爸——


    穿书前,真正的那个爸爸。


    梦里,父亲依旧衣着考究,看神色却很慌乱,看到他时,立刻问他:“知知,你有没有看到妈妈去哪了?”


    倪知瞪他,父亲摸摸脸:“怎么了?是爸爸啊,你认不出来了吗?”


    倪知生气地比手语:“为什么你没有找到妈妈,让她嫁了个坏男人,吃了那么多苦?”


    父亲一下子眼眶也红了:“是爸爸不好,爸爸让你和妈妈受委屈了。”


    倪知很生气,但是看到爸爸哭了,也伤心起来:“爸爸,我想妈妈,也想你和哥哥了。”


    父子两个抱头痛哭,倪知忽然听到敲门声,他猛地惊醒,才发现自己原来做了个梦。


    门外,应琴说:“小知,该起床啦。白羽和小冯来找你出去玩了。”


    倪知缓缓从床上坐起来,摸摸脸上,还有未干的泪水。


    ……大概是离开了学校,来到了妈妈身边,整个人一下子就变脆弱了,居然还在梦里哭了。


    倪知洗漱完,随意套了一件卫衣,趿拉着拖鞋走了出来。


    客厅里,尤白羽和冯野臣一人手里被塞了一个苹果,尤白羽来倪知家就像是回自己家一样,格外随意地啃苹果,还问冯野臣:“臣哥,你怎么不吃?”


    冯野臣刚要说话,看到倪知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卫衣是粉色,映得倪知一张小脸红润饱满,睡饱了觉,连眼下两痕黛色都淡了许多,薄薄的眼皮却是红的,尤其是眼尾,像是涂了玫瑰花汁,鲜红艳丽得让人心里一跳。


    因为是在家里,他走路没骨头一样,脚都不抬起来,毛茸茸的拖鞋里,一截小腿细而莹润,漂亮得让人想要伸手去摸一摸。


    似乎感觉到他在看自己,倪知忽然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然后把不小心卷上去的那边裤腿给放了下来,对着冯野臣笑了笑。


    回到家好像太放松了一点。


    衣冠不整就出来了。


    冯野臣自然地收回视线,随意地双手一掰,把苹果掰开,递给倪知一半:“刚起床?”


    倪知接过苹果,起床没什么胃口,吃了一口就默默放下:“要不是我妈喊我,我还要睡。”


    尤白羽也打个哈欠:“在学校学的太狠了,回家怎么也睡不够。”


    倪知问:“你们来是有什么安排吗?”


    尤白羽笑眯眯说:“是臣哥,他说有拳击赛,问我们要不要去看。”


    倪知看了一眼冯野臣。


    过去冯野臣打地下黑拳的时候,从来没有邀请过他们一起去看,说是怕吓到他们两个小朋友,怎么现在突然主动邀约了?


    倪知故意问:“会不会打扰臣哥工作?”


    冯野臣笑了笑:“这算什么工作,你们也是大学生了,该去见见世面了。”


    他都这么说了,倪知就回复:“好。”


    刚往外走,却被冯野臣拦住:“外面冷。”


    倪知:“……哦。”


    果然不是错觉,冯野臣真的很爹——


    那种会管吃管住管学费的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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