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不再低调没什么大不了的
白鹭洲书院的一众学生一个个眉头紧锁,偏偏一点头绪都没有。
曾芸芸想,用这种对子难为他们,是不是有些欺负人?
不过,这个世界上总是有一部分人喜欢蹬鼻子上脸。不痛下杀手让他们知难而退,他们还会纠缠个没完。好好的游湖、野炊变成了中华诗词大会,太没意思。
足足一盏茶的时间,船上的人依然一声不吭。大家甚至都发现,因为着急、天热,敷粉的邱乘脸几乎都花了。一滴滴汗水裹挟着脂粉流到了他的脖子里,宛如一个小型的泥石流。
中年文士自言自语了数次,或是点头,或是摇头,看起来是想出了下联,然后又总是不满意。
熊峰道:“别浪费时间了。速速下船!”
邱乘紧咬着嘴唇,终于开口:“是邱乘无能,与白鹭洲书院无关。”
他回头又看了看四个同窗,道:“抱歉。”
其余四人默然无语,心知也怪不得邱乘,便纷纷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一起退出了游船。
纤纤站起身,走到肖平面前,盈盈一拜,问:“还请肖公子赐教。小女子很想听听下联。”
肖平摆摆手,道:“我亦不知道下联。”
在曾芸芸听到的故事中,下联是讽刺考官的:“二人成天,一人成大,天大人情,人情大于天。”不过,曾芸芸没有告诉肖平下联。能赢就行,没有要搞得过于惊人。而且,别人的毕竟是别人的,曾芸芸没有借此扬名的念头。
纤纤道:“小女子刚刚想到一句下联,还请各位指点:未出为甲,全出为申,甲申猴急,猴急甲追申。”
纤纤是用了天干地支中的“甲申”二字,借申代指猴来入对。
听了纤纤此联,白鹭洲书院的众人都露出了惭愧又敬佩的表情。
倒是年纪最小的解鉴道:“太牵强了。”
纤纤道:“我也觉得是。”
不了那小丫鬟却瞪了解鉴一眼:“我家小姐对得很好。你觉得牵强,你来一个啊!”
解鉴一听,忙道:“纤纤姑娘对得是极好的。我没有说牵强,我说的是白鹭洲书院的几位仁兄实在是太坚强了。比文失败了,还站在这里。”
小丫鬟听了之后,转怒为喜,道:“这还差不多。”
解鉴看她如此,忍不住扯着熊峰的袖子,道:“看到了吗?她对我笑呢!”
邱乘等人输了之后,虽然想立即离开,但是纤纤没有走,他们也舍不得走。他们耗费了无数心力才得到了这个与纤纤同游的机会,实在是不愿意放弃。
中年文士道:“我刚刚也想了一个下联:单人是人,双人是从,人从大众,大众从一人。不过还是显得空洞,纯粹是为对而对,落了下乘。”
纤纤听了,脸上倒是露出了赞许之色。相比她那一联,中年文士所对更加简单,但是从文从字顺的角度讲,却比她的那一联自然许多。
曾芸芸此时站起身来,道:“我们去游湖吧。”
说完,她率先上船,鉴湖社学的学童以及熊峰和肖辩都
跟了上去。
白鹭洲书院的学生明显觉得丢了面子,当鉴湖社学等人经过他们时,陈克忍不住道:“敢不敢和我们比一比八股文?”
解鉴回道:“要不要和我们比一比种田?”
陈克听了,一股优越感又在内心升腾起来,道:“粗俗!”
解鉴又回:“种田怎么了?你难道不食五谷?你不粗俗,中午就优雅一下给我们看看!”
听了解鉴的话,小丫鬟忍不住又笑。解鉴仿佛得到了极大的鼓励一般,用上了新读的论语中的句子,道:“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陈克气得哆嗦,但自知若是论五谷,实在比不上这些山野学童,便只得用“不可理喻”这四个堪称万金油的字来表达自己的不屑一顾。
肖平经过中年文士身侧时行了一礼,道:“多谢先生主持公道。我们马上去游湖,先生可愿一道。”
中年文士道:“你们小辈切磋,我也有所获益。我来此地,也是为了游湖。不过,我已经雇了船了。”
说完,他笑了笑,上了旁边的一艘小船。
倒是纤纤还惦记着下联,问肖平:“肖公子,真的没有下联吗?”
问的时候,纤纤的眼睛明显看向曾芸芸。
肖平意识到她大概察觉了其中的蹊跷,便道:“我是真的没有。”说罢,匆匆上船。
这艘游船很大,上面还搭有凉棚。大家坐在船上,临近水面,倒不是很热。说起刚刚胜了白鹭洲书院,大家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熊峰的声音最大,道:“都说白鹭洲书院如何了不得,可我看来,不过如此罢了!”
肖辩在文峰书院待得久,比他要冷静,道:“等到科考的时候,你就知道白鹭洲书院的厉害了。社学我们不去说,就拿我们文峰书院来说,每次科举,考中几个举人都是值得欣喜的事情。可是在白鹭洲书院,人家看重的是出了几个进士。至于府试和县试,也就案首能被他们重视一二。再说,我们只是在对对联上胜了他们,可是科场之中,真刀真枪比拼的却是八股文。”
解鉴倒是赞成肖辩所说的:“确实。我最近已经开始读四书,看似简单,实则很难。别说进士、举人,对我来说,中个秀才都难如登天。”
熊峰听解鉴这么说,忍不住叹道:“你都难,我可怎么办?”
解鉴白了他一眼,道:“你家里银子使不完。我家则不一样。我读不成书,将来过日子都难。不过我们都还年少,有的是时间努力。不过我很疑惑,你对的对联真的是你想的?”
熊峰知道瞒不住这些人,便“哈哈”一笑,道:“自然是有高人指点。”
解鉴看了看后方,道:“他们跟过来了。”
众人扭头一看,发现那中年文士坐着一艘小船,而白鹭洲书院五人和纤纤、小丫鬟则坐了另外一艘船,一前一后跟了过来。
中年文士对着众人挥了挥手。在他手中,不知何时已经端上了酒杯,正在豪饮。也不知道他所饮的酒是不是同样为果酒,又或者他的酒量真的很好,总之他一杯一杯饮下去,连呼“痛快”。
饮到酣畅,中年文士作起诗来:“为俸三升米,樊笼寄此身。山横拦去路,河乱入迷津。曾怨孤骈远,忽迎万舫新。乖违不自弃,诗韵长精神。”
尾随而至的另一艘船上,纤纤坐在船首,拿出了一副牙板,打起了拍子。待到中年文士吟罢,纤纤站起身来,赞道:“好一句‘诗韵长精神’!先生大才,令小女子钦佩,不知可否赐告名号?”
中年文士笑道:“当不得大才,不过是被几位小友激发出了诗兴罢了。至于我的名号,其实很多。不过真名只有一个,就是康啸林。”
自称康啸林的中年文士说罢,纤纤那边满船解惊:
“竟然是名传海内的康解元!”
“是啸林先生!”
“这不是我们白鹭洲书院的新任山长吗?此前听说他要来,可始终没有到任,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
“山长诗行天下,今日一睹,果然令人叹服!”
“我白鹭洲书院有山长这样的前辈执掌,将继续大兴!”
纤纤本人,脸上已经满是仰慕,她道:“此次来鉴湖,得见啸林先生,三生之幸!”
相比这一船人的激动,曾芸芸身边的人都淡定许多,甚至还有些疑惑:这康啸林是谁?
哪怕是曾芸芸,此前也未曾在史书中看到过此人的名号。
最终,还是在文峰书院混迹时间最久的肖辩想出来了:“我晓得了。这位康啸林先生,曾经是江西乡试的头名,所以才被称为康解元。解元虽然难得,但每次科考,每个省都有解元,还达不到被众人十分推崇的高度。可是这位康解元的厉害之处还在于,他喜欢钻研科考,但是自身并不热衷功名。之前,他只是一个童生,却写了好几本关于科举中如何应试的书籍,不过反响平平,别人还常以此来取笑他。为了争这一口气,他一口气考中了秀才和举人。考秀才时是案首,考举人是是解元。不过他中了解元之后,就宣布不会再继续参加会试和殿试,所以一直都是举人。这时候又有人嘲笑他,说他不敢去参加会试和殿试,怕露馅,还说他考上解元是运气好。不过,康解元很快又证明了他对科举考试的钻研是真的有造诣。他的三个学生,在随后的科举考试中,都考取了进士。而且考取之后,都公开感慨,若非恩师教诲,他们是不可能得中的。这一下,康解元真的名声大噪了。另外,康解元的诗文写得很好,乃是当代的一位大家,文峰书院有几位先生就很推崇他。没想到他竟然去白鹭洲书院去当山长去了。”
听了肖辩的话,大家对康啸林都有些敬畏。诗词曲赋写得好,固然难能可贵,但放眼全国,还是能找出一些人的。可是若是论对科举考试的研究,还真没听说谁能够达到康啸林的水平。另外,在这个时代,对读书人来说,考中科举远远比作出好诗、写出好文章要重要。世人的看重,愈发让康啸林的本事变得难能可贵起来。
看看白鹭洲书院这些学生脸上泛起的红润的兴奋的表情就能知道他们有多么激动。这种激动不是伪装的,而是他们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在康啸林出任山长之后,自己可能得到的好处。
曾芸芸想,这就像一个重点高中里突然来了一位高考专家,押题特别准,不管是家长还是学生,都会趋之若鹜。鉴湖社学的这些学生,年龄都很小,尚且知道康啸林的本事之强,白鹭洲书院这些汲汲于功名的学生,不可能不清楚。
白鹭洲书院的这些学生鼓噪了一番之后,催促船家从另一侧追上了曾芸芸所乘的这艘船。康啸林所在的那一侧,他们并不敢超越。
为首的方卿傲然道:“文峰书院和鉴湖社学的几位,你们看到了吧,我们白鹭洲书院不是你们能比的。且不说我们山长文名传遍神州,就说刚刚那首诗,如此气象,别说你们,哪怕教你们的那些穷先生,想破头也想不出一句吧?”
康啸林却不喜他这般卖弄,道:“不管是哪所书院,还是社学,都是读圣人书、养浩然气的地方,如何可以相互攀比排挤?你是方卿吧,切记不要拿我的一点微名去四处炫耀。白鹭洲书院名闻天下,靠的不是先生,而是学生!若是真的要为白鹭洲书院争光,你们不仅要考取功名,更要在为官之后造福一方,方才不负平生所学!”
说到最后,康啸林已经有些严肃了。
尽管如此,方卿却没有丝毫被山长批评的胆怯,反倒是暗暗自得。他在这么多人面前吹捧山长,山长纵然心中美滋滋的,又怎么可能完全应承下来?文人都爱面子,这种场合下,他只能去这样谦虚。刚刚山长提到记住了他方卿的名字,方卿暗暗窃喜。他觉得,康啸林越是批评得狠,内心其实越受用,他给康啸林留下的好印象就越深刻。
想到这些,方卿愈发变本加厉,道:“贤者任重而行恭,知者功大
而辞顺。山长虽然低调,但我们这些做学生的却不能让白鹭洲书院被这些不入流学校的学生看轻了。”
说到这里,方卿很不屑地白了熊峰、肖平等人一眼,道:“不入流,就是不入流。”
就在熊峰、肖辩等人差点炸锅,就要让船只靠拢去痛殴方卿时,曾芸芸道:“做首诗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这种诗,我们鉴湖社学的先生几百首都作过!”
曾芸芸觉得,这种时候,已经不能再低调了。
第42章 诗与西瓜老大就是老大
听了曾芸芸的话,白鹭洲书院的众人几乎笑得打跌。
陈克道:“几百首?你若是能背出一两首来,我们也承认你们鉴湖社学厉害!”
邱乘道:“我等均饱读诗书,别以为背几首古人的诗词,就能蒙得了我们。而且,有山长在,你就是在《全唐诗》中找冷僻的句子,也不可能瞒得过山长。”
曾芸芸并无过多的争胜之心,白鹭洲书院很强,这一点她承认。不过白鹭洲书院强,不代表这几个人就强。已经涉及到脸面问题,还是要比试一下的。曾芸芸虽然有时候有点懒,也不看重名气,但是对方辱及社学,她却不喜。
她想,挫一挫对方的锐气也是好的,不过要得罪清朝的几位诗人了。
想到这,曾芸芸道:“先生所作虽多,但是我的记性并不好,只记得几十首罢了。”
看到曾芸芸说到了这般田地,鉴湖社学的学童们都咽了咽唾沫,不知道该说什么。此时,揭穿曾芸芸自然不行,那是打自己的脸。可是,他们因为心虚,也不敢为曾芸芸喝彩助威。他们生怕喝彩之后,曾芸芸说不出来,她会更加尴尬。他们清楚,鉴湖社学唯一的先生曾夫子,平日里并没有作过诗。他最爱做的事是狂饮后酣睡。抛开作诗不论,饮酒上曾夫子倒是可以与诗仙一较高下。
不过,曾芸芸已经开口了:
“这一首是先生雨后打扫院落时所作: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东指即天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这一首是先生在赣江之上垂钓时所作: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丝纶一寸钩。一曲高歌一樽酒,一人独钓一江秋。”
“这一首是先生在竹林中掘笋时所作: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这一首是先生读史时所作:霸越亡吴计已成,论功也合赏倾城。西施亦有弓藏惧,不独鸱夷变姓名。”
“这一首是先生在讲堂上给我们论诗时所作: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至于写自身际遇的,先生所作也是很多,这一首是我前几日无意听来的:潦倒年年愧不才,春风披拂冻云开。穷途已尽行焉往?青眼忽逢涕欲来。一字褒疑华衮赐,千秋业付后人猜。此生所恨无知己,纵不成名未足哀。”
…………
这些诗句,咀之生香,品之隽永。曾芸芸初背出一两首时,康啸林和纤纤还一脸吃惊之色。及至四五首之后,二人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从疑惑,到震惊,到被彻底折服。
邱乘、陈克等人的脸青一块白一块,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若是一首诗作,他们可以嘴硬,拒不承认这是好诗。可是,曾芸芸很犀利地把清朝最好的诗歌一口气背出了这么多。龚自珍、王士祯、郑板桥、吴伟业、赵翼、蒲松龄……无论拿出哪个,都是响当当的天才文人。他们的代表诗作一股脑出现,真的如集束炸弹一般,把白鹭洲书院的几个人轰傻了。
鉴湖社学的学童们初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示惊讶:老大这哄人的本领不小啊!
可是,当他们看到其余人脸上精彩的表情时,便明白了曾芸芸抛出的这些诗句,真的比康啸林所作的要好,而且最重要的是数量还多!
于是,这些学童拼命地忍住笑意,都低下头看着脚底,生怕一不小心会露馅。
当然,这条船上还有三个人没有低头。
一个是肖平。他认定,这些精彩的诗句肯定都是曾芸芸所作。在他的眼中,芸芸是那么优秀,写出这些诗句实属正常。
一个是阿丰。他并不懂诗句,只是觉得老大做什么都应付自如。哪怕明天曾芸芸告诉他老大我要去做知县了,他也会觉得理所应当。
还有一个就是肖辩。他读书的时间稍长,略略能懂得这些诗句的好处,更能看得懂康啸林、纤纤和白鹭洲书院那些学生的表情。不过他并不太清楚曾夫子的情况,以前倒是听说过这位先生好酒,没想到是位酒中诗仙。一时间,肖辩有些羡慕肖平能在鉴湖社学读书。他认为,这里比文峰书院有意思。
大概觉得自己确实有点欺负人了,而且为了避免曾夫子被别人问起,曾芸芸诵罢诗句,又补充了一句:“我们的先生虽然大才,但为人低调,从不张扬。这些诗句,也只是我机缘巧合才听到的。你们若是问他是否作诗,他肯定直接否认。”
曾芸芸如此一说,康啸林对鉴湖社学的先生愈发尊重。他又有点自惭形秽,总觉得和鉴湖社学的先生比,他的境界还不够。
他也不愿继续游湖,嘱咐船家掉头登岸。他道:“如此高贤,我自当前去拜访。”
被寄予厚望足以挽回他们颜面的山长就这样走了,白鹭洲书院的几个人错愕了很久才回过神来。最后,还是邱乘善于安慰自己,道:“诗作得再好,没有功名也是白搭!”
听了邱乘的话,陈克、方卿都点点头。
曾芸芸却懒得理会他们,问肖平等人:“你们渴不渴,要不要吃冰镇西瓜?”
肖辩好奇:“这三伏天,我们怎么可能有冰?就是府城之中,在这种日子能用上冰块的,也是少之又少吧?”
肖辩是族长的孙子,还算是稍有点见识,知道夏天想要有冰块用是很难的。
熊峰道:“冰镇西瓜,未必需要冰块。你们看好了,我们早有安排,就在前面不远。”
看到前方的游船走远,陈克问方卿:“这些人玩什么花样?要不要跟上去看看?”
方卿点点头,道:“走,看看他们是如何丢人的!”
说罢,方卿命两个家仆取出了这次出游带着的水果,如一些葡萄、梨子和一个西瓜。不过因为太阳的炙烤,这些水果的口感已经变得糟糕,吃到口中让人忍不住又吐出来。
看他们的模样,纤纤皱了皱眉头,没有接小丫鬟递过来的水果,而是看向了前方。
此时,曾芸芸等人所乘游船已经接近湖心,很快就停了下来。
熊峰道:“此处是整个鉴湖水最深的地方。今天一早,我就命人将瓜果沉入此处。”
说罢,熊峰找到了水面上漂浮的一块木头。在木头上,拴着一条绳子。他和肖辩二人不断拉拽,拉了很久,才扯出一个布包。在布包上,还栓了一块石头作为坠物。
丢掉石头,打开布包,里面同样是一些应季的水果,不过却是冰凉的。
解鉴抱着西瓜在自己的脸颊上贴了一下,叫道:“好凉!”
熊峰道:“还是老大安排得好!”
曾芸芸并不觉得有什么。湖水足够深的话,湖底的温度会很低。这个世界又没有冰箱,以这种方式凉一凉水果,尤其是西瓜,还是很新鲜的。
当西瓜被切开,熊峰迫不及待咬了一口之后,赞叹:“哇,好爽!不对,这西瓜怎么这么甜?”
解鉴也表示:“吉水县的西瓜这么多,可我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西瓜。”
肖平笑道:“现在知道为什么芸芸让阿丰去买泰和县的瓜了吧?”
阿丰坐在船舷上,吃着冒着凉气的西瓜,觉得最近一段日子简直如梦一般:先是离开山谷,定居村里,随后进入社学,认识了一帮新朋友,随后搬入新居,甚至有了独属于自己的一个房间。如今他追随着曾芸芸和肖平,过上了之前想都不敢想的日子。比如在这种毒日头下,能够吃到如此清凉的西瓜,不得不说是一种造化了。
对于曾芸芸,他现在是由衷的佩服,称呼她为“老大”,是他自然而然的想法。
就拿买西瓜来说,吉水县是整个江西有名的西瓜产地,很多外地的商贩都会来此买西瓜。可是曾芸芸却嘱咐他去买外地的西瓜,而且要买泰和县淘金驿的西瓜。不仅是他,哪怕是熊峰、肖辩等人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选。可阿丰后来在吃了淘金驿的西瓜
之后,不得不再次叹服曾芸芸的指点:“老大就是老大!”
其实,这倒并非曾芸芸对农产品有多么高深的研究,而是因为西瓜是曾芸芸在夏天很喜欢的瓜果之一。在大学时好奇,她曾查阅过关于西瓜的许多资料。她清楚记得,在明朝,南北的西瓜是有很大差别的。此前,泰和并不种植西瓜,都是从赣州或吉水购买。但是赣州和吉水的西瓜虽多,但比较小,而且不是很甜。直到后来山东馆陶县一个叫徐纲的人来泰和县淘金驿任驿丞,他传授了当地百姓种瓜之法,淘金驿的西瓜就可以和北方的相媲美了。不过在这个时代,讯息并不发达,地域之间也相对保守,吉水县的人,多数不知道淘金驿的西瓜好吃。
看到别人船上的瓜果,表皮上几乎都能看到凉气,方卿、陈克等人真的是再也没有一丝去吃自己带来的水果的想法。
跟随纤纤来此的小丫鬟,正盯着解鉴抱着的西瓜暗暗吞口水,并且忍不住问纤纤:“小姐,为什么水底能够冰西瓜啊。”
纤纤道:“因为太阳照不到啊。”
小丫鬟又问:“可是我们为什么想不到这个好办法呢?”
方卿、陈克和邱乘顿时觉得无比尴尬。
第43章 羡慕跟着曾老大真好
可是,鉴湖社学的表演才刚刚开始。
阿丰随身带着一把鱼叉,一直没有使用。在大家吃完“冰镇西瓜”之后,他把鱼叉举了起来,眼睛注视着远处的水面,身体一动不动。
陈克这一次不敢轻易开口讽刺鉴湖书院的人,悄声问邱乘:“这个粗俗的小子想干什么?”
邱乘看了一眼饶有兴趣的纤纤,恨恨地道:“装模作样罢了。他还能做什么?无非是吃撑了,想吸引纤纤姑娘的注意。可是纤纤姑娘是何等人物,怎么可能被他迷惑?”
纤纤听了邱乘的话,微微一笑,没有回应。
小丫鬟也被阿丰的架势吸引住了,问:“小姐,那人要做什么?”
纤纤笑道:“你看着就是了,左右都很有趣,不是吗?”
说话间,阿丰突然动了。只见他身子微微后仰,胳膊一甩,就把鱼叉往远处刺去。一片水花溅起。当鱼叉被收回时,大家发现,鱼叉上已经扎到了一条四五斤重的鳜鱼。
学童们自然又是一阵欢呼。白鹭洲书院的五个人则只是用鼻孔哼气。
不一会的工夫,湖心的一处小岛上便冒起来炊烟。
曾芸芸指点,阿丰亲手操作,肖平打下手,香喷喷的烤鱼就很快做好了。
一个拥有丰富的吃烧烤的经验,一个善于辨别哪些香草可以为烤鱼增味,一个甘心协助事无巨细,三个人的组合无疑又让大家有了大快朵颐的机会。
白鹭洲书院的人并没有离得很远。他们看着熊峰和解鉴手舞足蹈的样子,恨得牙根痒痒,道:“粗俗!”
纤纤看了看小丫鬟直勾勾远望的眼神,问:“月儿,你想吃吗?”
小丫鬟月儿点点头,旋即摇摇头。
陈克道:“月儿姑娘,我这里带了一些桃酥,不如你拿几块过去,你和纤纤姑娘垫垫肚子吧?”
月儿摇了摇头,道:“桃酥太油腻,我不喜欢。”
她随后想到陈克并非是向她献殷勤,又问纤纤:“小姐,你要吃桃酥吗?”
纤纤同样摇了摇头,道:“谢谢陈公子,我不饿。”
陈克看了看四周,突然略带惊喜地道:“月儿姑娘,你看,那里有很多莲蓬。我摘了新鲜的莲蓬给你吃吧?新鲜的莲子很甜的。”
月儿面露喜色,忍不住问:“小姐,我们吃莲子好不好?”
纤纤看到月儿不知偷偷吞咽了多少次唾沫了,有心顺着她,便道:“好,那就劳烦陈公子了。”
陈克忙道:“纤纤姑娘太客气了。摘个莲蓬而已。”
说罢,陈克便招呼船家向荷花丛行船。
有机会向佳人献殷勤,不仅是陈克,方卿和邱乘也都忙碌起来。
不过,人在船上使力,并不轻松。也许是太过专注,陈克忽视了脚底,身子一下子没有站稳,便栽入了水中。
乍一入水,陈克便慌了:他并不会游泳。身在水中,他只能胡乱扑腾,几大口水呛下去,他便没了清醒的意识,只剩下挣扎的本能了。
邱乘大急,弯下身子去拉他,反被陈克一下子扯入了水中。两个人在水中,你拉我,我拉你,一起呛水,一起挣扎,一起往下沉。
方卿一看,自己是不敢救人的,忙喝问两个家仆:“你们还傻愣着干什么?下去救人啊!”
两个家仆猛地摇头,道:“少爷,我们两个都不会游泳。”
“真是废物!”方卿直接忽视了自己也不会游泳的问题,对船家道,“你下去救人!”
那船家将船桨伸入水中,招呼两个溺水的人拉住,让他们不至于淹死,随即道:“我只是划船的。救人要另出银子的。”
方卿气得大骂:“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记得要银子!信不信我把你送衙门里打板子?”
那船家看方卿如此,索性道:“他们自己摘莲蓬落水,能怪得了我吗?少爷这么说的话,可以送我去衙门。反正我不会游泳,哪怕是县太爷,也治不了我的罪!”
方卿这才意识到,若是船家坚称他不会游泳,衙门也拿他没办法。他当即道:“二两银子,你下去!”
船家看着船桨上勉强趴着的两个人,心知有机可乘,便道:“两个人,要五两银子!而且,我要现银。”
方卿气得脸都绿了,终于骂出口。
纤纤忙道:“方公子,还是救人要紧。银子我来出。”
方卿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此时,月儿已经很不情愿地递上了银子。
船家拿了银子,才把人拉过来,和家仆一起将他们拖出水中。
陈克和邱乘躺在船舱里,头发蓬乱,衣衫湿淋淋的滴水。两个人都面色苍白,不断呻吟,哪里还有公子哥的潇洒模样?
船家平白得了五两银子,心情很好,道:“这两位公子喝了不少水呢!啧啧,读书人就是厉害,平日里喝墨水就多。”
纤纤问:“他们这样总不行吧?”
船家点头,道:“确实不行,最低要把肚子里的水控出来,另外要把衣服晒干,否则他们会生病的。”
无论如何,这两人是为了给她和月儿摘莲蓬才入水的,纤纤不忍心看他们得病,便道:“船家,我们去岛上。”
岛上的学童坐在水荫下,吃着烤鱼,看着白鹭洲书院的两人在水里折腾,倒是过足了瘾。
“这两人怎么都不会游泳啊?真笨!”
“那船家真黑。你们看到了吗?救人之前,先拿了银子!”
“那个叫方卿的也是笨,直接用船桨拉他们上来就是了,平白便宜了船家!”
“他们过来了!你看那船家,脸上还带着笑呢!”
“你不也脸上带笑?哦,我也笑了,哈哈!”
“我们算是幸灾乐祸吗?”
“算是吧。哈哈哈!”
两个家仆将陈克和邱乘分别抬到了岛上,在船家的指点下,把他们肚子里的水都控了出来,两个人才悠悠醒转。
邱乘还好,虽然虚荣,但是咬牙并没有吭声。倒是陈克还未从死亡的阴影中挣脱,突然“哇”地一声哭出声来。
白鹭洲书院其余三人只得好好安慰他,谁料他越哭越伤心,鼻涕都流了出来。
解鉴道:“好恶心,影响我吃鱼。”随后,他背过身去,继续哼着小调吃鱼。
白鹭洲书院其余三人都没有办法,只能任他自己平复心态。
二人都没有换洗的衣服,只能穿着湿衣服在太阳下炙烤,这种滋味并不好受。可是有纤纤和月儿在场,他们也不可能脱掉衣服。
吃饱喝足的学童则围坐在肖平周围,听他讲起了故事。
“过了一年多,陈生返回北方老家,再次经过洞庭湖时,遭遇大风,船被打翻。陈生幸亏扳着一个竹箱子,漂泊了一夜,才被树挂住。刚爬上岸边,水上漂过来一具尸体,原来是他的童仆 。陈生将尸体用力拉上来,童仆早已死了。陈生伤心悲哀,面对着尸体坐下歇息。看看前方,只见小山起伏,一片苍翠,青青的细柳在风中摇曳,没有一个行人,也无法问路。”
肖平娓娓道来,很快就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
方卿等三人坐在陈克和邱乘不远,假装照看这二人,在暗暗偷听。那船家早已跑到肖平身旁不远坐着,听得聚精会神。两个家仆虽然坐得地方稍远,也是竖起了耳朵。
月儿悄声问纤纤:“小姐,我们也过去听好不好。在这里听不清楚,听得有些辛苦。”
纤纤点点头,和月儿走近了一些。她发现,在所有人都专心听肖平讲述的时候,唯独那个被称为“老大”的少年,却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听罢故事,解鉴看了看兀自在地上哼哼唧唧的陈克和邱乘,道:“同样是落水湖中,怎么遭遇竟然有这么大的区别呢?看看人家陈生,再看看他们,差距真大!”
熊峰道:“也不能这么说,陈生的童仆就淹死了。”
肖辩则问:“平哥儿,你从哪里听来的故事?是不是你父亲以前讲给你听的?这个故事,还真的曲折好听。”
熊峰道:“哪里是他父亲讲给他听的。肯定是老大讲的。丰哥,你说是不是?”
阿丰点点头,道:“确实是老大讲的。”
肖平脸上带着笑,看了已经睡着的曾芸芸一眼。这个故事名叫《西湖主》,确实是曾芸芸讲述过的许多故事中的一个。平日里,曾芸芸为了督促他读书习字,经常在他学累了的时候犒劳他——给他讲故事。《聊斋志异》中一多半的故事都被曾芸芸讲过了。
解鉴道:“好羡慕你们两个,每天跟着老大,不仅有趣,还有这么多的故事听。”
平时话很少的阿丰突然道:“老大前日讲了一个《倩女幽魂》,更好听。”
大家又吵嚷着要肖平讲,肖平道:“我嗓子累了,歇一会吧。再说,那个故事我并没有听完,等我听完了,到社学给大家讲。”
纤纤听了他们的对话,才知道睡着的这位,是故事的讲述者。《西湖主》这个故事已经深深吸引了她。听到有个更好听的《倩女幽魂》的故事,她不由更加向往,恨不得立即将睡着的这个少年叫醒,以便尽快听到。
可惜,只有这些社学中的人才能听到了。
熊峰和肖辩也是意犹未尽,道:“平哥儿,到时候我俩也来听,你等我们来了之后再讲!”
肖平点点头同意了。
一时间,纤纤对这些少年都有些羡慕了。
第44章 逼我放大招芸芸被纤纤缠得没办法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斜阳照在鉴湖之上,又是另一番景色。
因为鉴湖社学的学童的家都不远,大家依然没有散去,不过已经由湖心岛来到了湖边。一天下来,大家玩得很尽兴,此时犹舍不得离开。
白鹭洲书院的学生们早已离开了。鉴湖之行,不得不说,他们很狼狈,遇到康啸林的喜悦被冲淡了许多,与纤纤同行原本是美事,如今也多了许多尴尬。
陈克彻底醒转之后,对其他几人叫了好几声流年不利,甚至声称这湖中大概有冤死的女鬼。他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他摘莲蓬时,感觉有女鬼在拉他。
编织了这番“鬼话”之后,他便问邱乘是不是。邱乘自然极为欢迎他的想象力,这样可以缓解他们很大的尴尬,于是他也忙表示自己同样感受到了一只诡异的手曾拉了他一把。二人都肯定说湖水之中不干净,倒是让其他人信了一些。
听肖平讲了很久的鬼怪狐仙的故事,两个家丁也来了兴致,添油加醋猜测了一番,不得不让大家又信了三分。陈克和邱乘暗暗松了口气,这样一来,事情传到书院,便不至于太丢人。
他们弄不清楚康啸林到底去了哪里。不过现在这番糟糕的模样,继续在此久留,若是被康啸林看到,肯定不会有什么好印象。于是,几个人决定溜之大吉。
他们邀纤纤一同回府城,纤纤拒绝了。纤纤说,在吉水县城,她有个好姐妹,晚上正好去拜访。其实,这是假话,纤纤只是不愿意与他们同回。而且她总觉得,自己有必要留下来。
在府城,白鹭洲书院是最惹眼的存在。这里的学生,便是全吉安府百姓心中的天之骄子。纤纤在府城中虽然很红,但是也不愿轻易得罪白鹭洲书院的学生。有时候,她还必须刻意维持好与他们的关系。当然,纤纤也认为,他们很优秀。
鉴湖一行,短短的一天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倒是让她的心突然放松了许多。她再去看这些整日在她面前争相吟风弄月的少年,便没了仰望的感觉,也没了任何再需刻意对待的事情。
她原本以为乡野中人比较粗鄙,如今想法也被颠覆。看到曾芸芸面带着淡淡的微笑站在人群中的样子,纤纤情不自禁想去了解这个人。
哪怕是月儿,也欣赏起曾芸芸的神采风仪,对纤纤道:“小姐,你在看他们的老大吗?他倒真的很优秀,也不知道日后会便宜了谁家的姑娘。”
月儿的一句话,顿时让纤纤的心空落落的。她抿着嘴唇,皓齿轻咬了一下,突然下了很大的决心,道:“走,我们过去。”
月儿忙跟着,不断追问:“小姐,我们不是要去吉水县城吗?”
纤纤没有言语。
解鉴正不断询问熊峰一会可以吃什么,熊峰被他问得烦躁,道:“你怎么不去问老大?”
解鉴道:“不太敢问她。虽然老大从不发脾气,可是我还是有点怕她。你看阿丰厉不厉害,在老大面前,和奴才似的。”
熊峰没好气地道:“你见过这么开心的奴才?”
解鉴正欲说话,看到月儿来了,不由一喜。
他忙对熊峰道:“大师兄,待会去和老大说说,留她们二人和我们一起吃东西吧?”
熊峰看到纤纤,也是大喜过望:“好啊!”
曾芸芸很奇怪,这时候了,这位纤纤姑娘为什么还不走。按理说,她的客户群主要在府城。几位大主顾已经回城了,她没有必要留在这里。
看到熊峰和解鉴扭扭捏捏过来夸赞她这次游湖组织得好,她便明白了二人的心思,道:“有事直说。”
两个人你推我,我推你,最后还是很害羞地将念头说了出来。
曾芸芸惊疑地看着解鉴,忍不住想问问他是否也是穿越而来的。熊峰就罢了,解鉴才十岁,就懂得向喜欢的女孩子示好了?
纵然疑惑,可曾芸芸对二人还是表示理解,立即同意了。
相比月儿的羞涩,纤纤倒是很大方,过来和大家打招呼,彼此算是认识了。
熊峰激动无比,厚厚的嘴唇都在哆嗦:“纤纤姑娘……见到你……那个,三生有幸!我家就住在鉴湖边上……有空……请常来……”
倒是解鉴激动之余,反倒是有超常的发挥,道:“月儿姑娘,你看,这夕阳斜照之时,正是鉴湖最好的时光。值此盛夏,若是晚上住在这里,可以看到满天星辉。有时候,还能看到流星划过。若是你立即许愿,可能就会实现哦!我家就住在附近,这附近我都极为熟悉。不仅你可以常来,你还可以带纤纤姑娘,带你们的朋友来此!”
表示感谢之后,纤纤带着笑问熊峰:“熊公子,那位被你们称为‘老大’的公子贵姓?”
熊峰没有多想,道:“她姓曾。”
纤纤又问:“你们为什么称曾公子为老大呢?我看他年龄并不是很大。”
熊峰道:“因为她学问最好,做事最灵活,为人最稳重……反正大家都很拥护她。”
纤纤点点头,眼眸不自觉又看向曾芸芸。
默默观察了半晌,纤纤想,曾公子真是好相貌,若是穿上女装,要比她这个吉安府的花魁都要美上许多。
也许是因为女人的直觉,虽然曾芸芸并不相信直觉这种东西,可是,她还是在背过身的时候感受到了有人在关注她 。扭过头,她恰好与纤纤四目相对。
曾芸芸突然觉得这位迟迟不离开的姑娘很有趣,便存了逗一逗她的念头。纤纤的目光没转走,她也就一直盯着纤纤看,脸上还带着笑。
长久的相互凝视,让纤纤进一步看清了曾芸芸的脸。金灿灿的阳光打在她精致的五官上,给纤纤一种眼前之人不是出自凡间,而是来自天上的感觉。
纤纤凝视着,怔怔地站在原地,心中突然涌出了一种极为冲动的感觉——她好想一直留在这个人的身边。
在很多话本和戏文中,她曾经读到过一见钟情、两情相悦的情节,那种注定将要相识,或者是冥冥中早有的安排,或者上辈子仿佛就见过的感觉,此时此刻与她的情愫都是那么接近,却又那么不同。
可是,她很快又意识到自己不可能留在对方身边,最低现在不行,她还没有这种自由,心中突然就涌出了巨大的伤感。这种伤感不是来自对方不好、不理会她,而是来自她自己做不到。这种伤感不由自主就膨胀起来,将她整个人都淹没了。
看着曾芸芸脸上带着的笑,她不知道是难过还是欣喜。
“小姐,你怎么了?”最终,还是月儿打破了这种状态。
“没什么。”纤纤连忙收回目光,转向鉴湖。若是仔细观察,会发现她的眼睛和鉴湖一样,都有了闪动的波光。
夜色渐起,纤纤知道自己终于还是要离开的。纵然需要连夜赶回,她倒不觉得如何辛苦。
反正都是走夜路,再晚点就晚吧。当解鉴递过来一串串用竹签串起来的烤肉,纤纤再一次证明了自己决断的正确。
这次的小烤肉,是曾芸芸指点阿丰做的。烤肉对阿丰来说,很容易。不过,最难准备的调料,他们却凑了很久,才弄出曾芸芸所描摹的美妙味道。
月儿一边吃,一边对纤纤窃窃私语:“小姐,那个曾公子仿佛懂很多。你说,他的书读得那么好,怎么还有这么多精力去掌握如何做烤肉这些事情?”
说话的时候,美味的烤肉让月儿的眼睛变成了月牙的模样,也让站在旁边盯着她的解鉴开心地咧开了嘴巴。
熊峰大概是渴了,去了趟社学找水喝,回来时大声道:“你猜我刚刚回社学看到了什么?先生正与康解元对坐喝酒呢!两人聊得甚为投机!”
顿了顿,熊峰又道:“我还听到了一个大消息,就是先生与康解元商定,过了中秋节,咱们社学派两人去白鹭洲书院交流学习,一直到年底!可惜了,若是我不去文峰书院,肯定有一个名额是我的!”
解鉴听了,嘴咧得更厉害了,恨不得立即告诉月儿:我有机会去府城,我有机会去白鹭洲书院!
吃完小烤肉,大家就要各自回家了,肖平去帮阿丰收拾器具。曾芸芸一个人站在湖边,看夜色把最后一点余晖吞没。
热闹之后享受片刻的安静,是极美的。哪怕是肖平,都已经理解并尊重她的这个习惯。
不过,偏偏有人不愿意她这般独处。
纤纤走上前去,问:“曾公子,刚刚听熊公子说,你们社学有机会去白鹭洲书院交流。到时候,你会去吗?”
曾芸芸没有想到她会突然问自己这个问题,便道:“不会吧。我对去白鹭洲书院不感兴趣。”
纤纤有点失落地“哦”了一声,随即又问:“纤纤可否再听一首曾公子的诗词?”
曾芸芸道:“我哪里会写什么诗词,都是听社学的先生诵读的罢了。”
她想不到的是,纤纤对这个问题极为关注,刚刚吃小烤肉之前,便向熊峰了解清楚,知道社学的先生压根就不作诗词。那么,今天下午大家听到的那些,极有可能就是这位曾公子所作。
一时间,曾芸芸成了纤纤心头明月一般高高在上的人儿,而吉安府其他有才名的读书人,则如萤火一般毫不起眼。
也许是为了弥补自己的遗憾,纤纤继续恳求:“还请公子赐一首吧。”在纤纤的记忆里,她是第一次对别人如此低声下气。
曾芸芸道:“我所诵的诗词,真的都是听来的。”
纤纤愈发认为曾芸芸是低调,便道:“那就来一首公子听来的。希望公子成全。”
曾芸芸被她缠得没办法,心想,是你逼我放大招的。说来说去,还是要用这首被抄烂的诗词。说不得,真的有点无耻了。
片刻之后,诵罢诗词终于清静的曾芸芸离开了,只余下不由自主联系上自己身世的纤纤不断默念着她认为是曾芸芸所作的词句,久久无法回过神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第45章 肖近求情我是你二哥,有话对你说……
第二日上学,曾夫子的精神愈发地好了。当然,在讲堂上他也更严格了。
中午散学,他专门把肖平叫出来,道:“你最近读书怎么样了?”
“还好。”肖平将自己学习的情况简单地介绍了一下。
“你方才十三岁,已经读熟了四书,也接触了《诗经》,按说在社学之中,还算不错。不过昨日我和白鹭洲书院的山长谈了谈,有所理解,那里很多十二三岁的学生,也已经学完了四书,甚至开始治经了。和他们比,你并不算多么突出。”曾夫子道。
肖平很想告诉他,最近这段时间自己已经开始在曾芸芸的指导下学《尚书》了。可是想想,还是没有开口。所以,对曾夫子所说,他还算是不以为然。
曾夫子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事一般,道:“我知道,我这样说你,你可能不服气。不过你想想,和那些学生比,你还是不够努力。你学得确实很快,进步也很大,但这是建立在你过目成诵的基础上的。那些学生的记忆力比不上你,但是他们的进度和你差不多,你说你有他们努力吗?再说,你虽然读熟了四书,但是真正临场应付考题,还没有任何锻炼。我这么说,你可服气了?”
肖平听了,这才发自内心地点点头。他想,先生说得有道理,若非有这么好的记忆力,他也就比解鉴稍稍强一点,可是解鉴才十岁,比他足足小了三岁,在家中也无人指导。一对比,肖平便觉得惭愧。
曾夫子又问:“中秋之后派两个学生去白鹭洲书院交流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吧?”
肖平点点头。
曾夫子道:“我打算派你和解鉴去。整个社学,你们两个最用功,天分也最好。解鉴年龄还小,去那里,主要是长长见识。我送你去,不仅仅是长长见识这么简单,还想让你打好基础,参加明年春天的县试。如今县尊器重你,最低对你有印象,你应该把握好机会。所以这段时间,你要更加努力。不过,参加了县试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有府试和院试。哪怕真的中了秀才,也不过和我一般。所以,秀才还不够,你要中举人,中进士!这是你父亲没有做到的。”
说到这里,曾夫子盯着肖平,意味深长地道:“我相信,有朝一日你能做到,你能走到我和你父亲没有走到的那一步。”
想到半年之后就要参加县试,肖平也有危机感了。昨日游湖,玩了一天,回去就休息了,如此算来一整天没有学习。
曾夫子拍了拍肖平的肩膀,道:“这半年,你要尽快把四书五经都融会贯通。要记住,治本经,不代表只学一经就可以了,其他四经,也要熟悉。毕竟,你的目标不是单单考个秀才,像我一样做个塾师。不愿意蹉跎此生,就要只争朝夕。我老了,你们还有大把的时间,要珍惜机会!”
下午散学回到家中,日头还很毒。庭院的树荫下,阿丰正在案前添水磨墨。阿丰曾言,他不喜欢
写字,却觉得磨墨很有趣,能让他心静。每次肖平要练字,他都抢着替他磨墨。
照着《多宝塔碑》,二千零二十七个字,每一个都是端端正正的正楷,临摹一遍,并不是很轻松。不过,在曾芸芸的监督下,肖平已经不觉得有什么辛苦。
磨完墨,阿丰道:“外面树上鸟窝里住的几只鸟总是吵,我去掏了它。”说完,便蹭蹭地跑出去了。
休息片刻,肖平继续抄写。
曾芸芸走过来,看了看他刚刚抄的那一篇,道:“又有进步了。不过,还是要注意发力。你想想,你是用哪个部位推笔走?如果从臂膀发力,手腕相对固定,运笔速度就提不上去,发力就不干脆。尤其是平行于纸面发力,最不可取。不妨把笔与纸面视为一个球面,圆心即手腕。你再试试,是不是省力许多?别着急,慢慢揣摩。”
肖平按照曾芸芸的方法,又一笔一划专心写了上百个字,眉头不由一扬,他终于感受到了这种技巧的好处。
看到他如此认真,曾芸芸问:“手酸不酸,要不要我给你揉一揉?”
肖平微微惊讶,毕竟练字的时候,曾芸芸一直都比较严肃的。他也习惯了曾芸芸的严肃。面对突然而至的温柔,他有点不太适应。
曾芸芸看到他的样子,不觉一笑,道:“再抄一遍《多宝塔碑》,我给你揉。”说完,她起身走到房檐下,又坐了下来。
阿丰正抓着几个鸟蛋走进院子。他道:“少爷,大伯母又来了。”
肖平和曾芸芸早已不让阿丰叫他们先生了。如今,阿丰有时候叫曾芸芸为老大,有时候叫她小姐,对肖平,他则习惯了称少爷。
肖平让他叫自己的名字,或者叫平哥儿等,他都不答应。没办法,肖平只能任他这般称呼。
至于大伯母,她最近来了好几次了。
最初,她听说自己的宝贝弟弟被抓走了,大伯母是来指责肖平的。阿丰直接将她关在了门外。大伯母便站在院墙外,先是把关门的阿丰臭骂了一通,又要开口继续骂肖平和曾芸芸。谁想到她刚开口,便有一团污泥被丢入她口中。
大伯母又怒又惧,只得躲在自己家中指桑骂槐一下午。
随后,肖平听说大伯母花了不少银子,也只是在牢中见到了黄冬生一面。
再后来,大伯母听县衙的人说肖平与知县交好,便来求肖平,肖平依然不搭理她。求了很多次,肖平只是对她道:“种什么因,结什么果,黄冬生的官司,我无能为力。”
大伯母还想张口骂人,可是看到阿丰手里的泥巴,连忙将嘴闭上了。
这一次,大伯母聪明了,把大伯和肖近都带了过来。
大伯母道:“近儿,求求平哥儿,请他帮忙去县衙疏通一下关系,放了你舅舅。”
肖近一扭头,道:“我为什么要求他?我年龄比他大,读书比他好,家里比他家有钱,凭什么?”
大伯母忙道:“求他救救你舅舅!”
肖近一翻白眼,道:“我舅舅对我又不好,还抢我的吃的,我才不救他!”
大伯母又气又急,但又溺爱肖近,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只好继续求他:“我的小祖宗,你就向平哥儿说几句软话,救救你舅舅。你要知道,你舅舅可是我的亲弟弟啊!”
肖近又抱怨了几句,才不情不愿地敲了敲肖平家的大门,叫:“平弟,是我,你二哥!开门,我有话要对你说。”
阿丰看了看肖平和曾芸芸,等他们拿主意。他手里的泥巴却没有放下。
肖平点点头,道:“让他们进来吧。”
大伯母、大伯进来后,再也不复之前的张扬,站在院子里有点无所适从。他们都有点错乱,搞不清楚肖平是如何和县尊搭上线的。越是感到县尊的威势大,他们越是有压力,越是坐立不安。
最后还是大伯悄声对大伯母道:“我们好歹是他的伯父、伯母,他不会也不敢拿我们怎么样的。”
大伯的话让大伯母精神一振。她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长辈为大,别说肖平只是一个小小学童,他就是中了秀才,也是晚辈。长辈批评数落他,他也只有听着的份。当年他父亲肖山中了秀才,可是见到哥嫂,尚且客客气气。他父亲都如此,他还能蹦到天上去?
大伯又道:“你看他像能够结识县尊的人吗?估计是谣传。冬生被关押,是因为他冒用秀才的功名。这是大罪,与这处宅子应该无关。”
大伯母仔细看了看肖平和曾芸芸,还真的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她立即想象了一下自己如果和县尊交好会是什么情状,觉得自己出门,纵然做不了八抬大轿,也应该坐个二人凉轿,家里应该找三五个丫鬟伺候,每日里都会有城里的大户邀请去吃饭,哪里还需要躲在这个小村子里?
肖近走上前,看了看肖平刚刚写的字,道:“你的字写得太刻板了,没有任何灵性。今天天热,我就不写给你看了。有机会我让你见识一下,如何挥洒笔墨,写出咱们肖氏风格的字。不过,书法中的肖体注定是我的了,你干脆别练字了。再练,你也得不到肖体的称号。或者你跟着曾芸芸的姓,再跟随我练习几年,估计能弄个曾体。”
肖平笑道:“希望有机会见到二哥的肖体。”
肖近道:“我这个人一向低调。在文峰书院,先生想求我一幅字都难。不过我写给你一幅,没问题。今天在书院,听肖辩说你们昨天去鉴湖玩去了。这事以后要叫着我啊!我怕你们不会玩,白白地浪费了时光。要知道,玩也是学问,你们没我精通。”
大伯母看肖近始终不谈黄冬生的事,有点不耐烦了,道:“平哥儿,我弟弟的事,你就不肯帮着说句话?”
肖平道:“你弟弟诬告我,但他也付出了代价,便罢了。不过他冒用秀才功名、拐卖别家妻女的事情,都是别人告发的,我说了没用。大伯母,你与其三番两次白白耗费力气来找我,倒不如教教你弟弟该怎么做人!”
看到肖平如此决绝,大伯母气得肥肉乱颤。她咬牙切齿地对大伯道:“看看,这就是你们肖家的小子!”
肖近听了,有点不满:“娘,肖家不是还有我吗?再说了,舅舅确实活该。你指望舅舅,不如指望我!”
大伯母舍不得说儿子重话,又拿肖平没办法,只能把火气都撒在大伯身上。她道:“窝囊废,总是让我一个女人家受欺负!你们爷儿俩过吧,我回娘家了!”说完,气呼呼地走了。
肖近无所谓地摇了摇头,道:“爹,今晚娘不在,你去买肉,我们好好吃一顿!放心,你偷偷喝酒,我不会再告诉娘了。”
第46章 夜这晚的月亮格外美
这个夜晚,阿丰并没有睡着。辗转反侧了一阵,他便趴在窗前看了很久的月亮。他觉得,这晚的月亮格外美。
曾芸芸和肖平则是倦了,睡得很香。
搬回家宅后,他们搜索了很多地方,甚至在庭院里挖了很久,却什么都没有发现。随后,王本财派人送信来说,省城的来人已经回去了。
曾芸芸和肖平都是恬淡的性格。既然省城的人走了,一边读书,一边寻访肖山的下落,这就成了最紧要的事。
自从跟随了肖平和曾芸芸之后,阿丰的生活仿佛是在天上。就拿眼下来说,肖平家的宅子很大,他们三个人一人一间。睡得如此宽敞舒适,这对阿丰来说还是头一遭。
不过,阿丰还是记挂着山谷里的亲人、伙伴和乡亲。
前两次回去,他待得时间都很短。可是伙伴们看到他衣衫整齐的样子,是那样羡慕;大人们看到他带回来那么多精盐,又是那么激动……他们的表情都印在了阿丰的心里。阿丰希望过好日子,也希望带领他们过上好日子。
明天,就是阿丰随肖平去谷中一起迁移他们这些流民的日子。肖平告诉他,知县已经同意,在鉴湖边上给他们划一大块地,由他们种植苞粟、番薯等。收获后,他们可以用苞粟和番
薯和县衙换米面等粮食。另外,知县保证他们安顿之后,帮助他们摆脱流民的身份,并且只要他们愿意,可以把户籍落在吉水县。
前几日,阿丰已经回了谷中一次,告知了大家这个消息。整个山谷中人们雀跃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至今想一想,阿丰都觉得激动。
这个夜晚,和阿丰一样激动未眠的,还有很多人。
府城之中,春香楼上,临街的一个房间依然灯火通明。
“小姐,已经很晚了,休息吧。”丫鬟月儿道。
“你先睡吧,我不困。”纤纤一手持着一卷书,可已经很久没有翻页。她另一只手托着香腮,怔怔地望着窗外的夜色。
“小姐,你是在想那位曾公子吗?”月儿忍不住问。
“你怎么……你别胡说,我哪里是在想他。”纤纤的俏脸上泛起了一抹红。
“城里姓曾的公子那么多,小姐怎么知道我说的是哪个?”月儿不由笑了。
“你这小蹄子,敢戏弄我了?”纤纤佯怒,将手中的书卷丢了过去,落在床上。
“小姐,你既然想他,我们就去寻他。反正鉴湖社学离这里也不远。”月儿道。
纤纤没有言语,但是去寻他的念头一旦出现,便在脑海中萦绕不去。
少女未眠,未必都与相思有关。距离文峰村几十里之外的刘美,正趴在路边。
此时月朗星稀,夜色融融,正是红袖添香或者酾酒临江的好时候。只是,刘美来此却是要做一件不是很风雅的事情——抓人。
她要抓的是一个贼人,确切说是一个马贼,一个自诩来去如风、官府拿他都没办法的马贼。
刘美在马贼的必经之路旁的草丛中藏好身形,她就等着雷霆一击的那一刻。
为了这一刻,她做足了准备,自信万无一失。然而,此刻她仍然静不下心来。
刘美长得并不美,但也不丑,长相很普通。她的身份是一个镖师。自她曾祖父起,他们家就始终吃这碗饭,一直从她祖父、父亲传到哥哥和她。
比较幸运的是她有这个哥哥。在镖局里,她可以只挂个名,多数时间都是四处闯荡。当然,她倒不担心自己的安全。因为家学渊源,她自小习练了一身非凡的武艺——寻常的大汉,三五个都不是她的对手。
半年之前,她就盯上了附近山中的这群马贼。这群马贼几乎无恶不作,偏偏行踪诡秘,很难捕捉到他们的踪迹。渐渐地,无论是府衙还是县衙的捕快,都放弃了,只有她这个不吃公家饭的还在坚持。为了获得对方的讯息,她专门乔装改扮在山中活动,最后终于得到了马贼的二头领今晚将从这里路过的消息。为此,她便早早地藏在了这里。
刘美往远处张望了一番,又趴在地上听了听声音,慢慢地在草丛中坐起来。蚊虫在她的脖颈处叮咬,她浑然无觉。
刘美善使刀剑,也会一些内家功夫。调理了一阵气息,她又检查了自己的兜囊。摸到兜囊中的一块块石头,她心里踏实了许多。这些石头,是她的底气所在。
据刘美了解,这个马贼的二头领,本事不错,但在所有的马贼中并不算突出。之所以他能坐上第二把交椅,与他狡猾多智有关。这些年马贼在附近的声势日壮,与他的筹谋布局有很大关系。若是今晚能擒获他,便相当于打瞎了恶狼的一只眼。
又过了有两个时辰,路上仍悄无声息。只有曲折的小路在月光的抚摸下,散发出了柔柔的光。刘美从身旁拔了几棵艾草,搓出汁液涂抹在皮肤上,用艾草的味道来驱赶蚊虫,随后开始琢磨。难道是把消息弄错了?或者是走漏了风声?
刘美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将这两种可能都否定了。马贼今晚从这里通过,是她亲耳听到的消息,而且这条路,是附近通往山中的唯一路径。马贼只要行动,就没有错过这里的道理。至于说走漏风声,更不可能。她独自一人出来,势单力孤,却也让她的身份很隐秘。她不说,不会有人知道她的意图。
这种等待,很烦躁,很无聊,也很辛苦。可是刘美还是希望再继续等等。这些日子,她看到了很多被马贼戕害的百姓的惨状,内心充满了让马贼付出代价的冲动。
衙门管不了的我来管,这是刘美乐意做的事。
大不了白熬一夜,算不得什么。刘美想。
就在刘美宽慰自己的时候,清脆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了。
骑在马上的崔康之,心情颇为愉悦。
他今年三十七岁了。早些年前读书的时候,他还不会骑马,但每每读到孟郊的“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总是浮想联翩。从孩提时就开始苦读,及至少年、青年,金榜题名的荣耀,是他最大的梦想。
除了孟郊的诗句,最让他印象深刻的就是从小就从先生那里学到的汪洙《神童诗》中的句子:“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在这种信念下,他学得很刻苦。他也相信,自己必定将出人头地。
只是参加了几次县试,无一例外地落第。那些看起来不如他的人,慢慢地成了秀才,甚至举人,还有一两个,成了进士,达到了他梦想中读书人可以做到的极致。
渐渐地,崔康之的心态就难以平衡了。再加上常年供他读书,他的家境越来越差。当父母带着遗憾病逝之后,崔康之觉得自己终于认清了这个世道。于是,他不服气。他认为读书耗费了他太多的时间、精力和金钱。他要把这一切弥补回来。为此,他走上了另外一条路。
一介书生,乱入江湖。起初,他受过骗,也受过伤,不过,他有一股子狠劲,更有一些奇谋诡计。渐渐地,他混出了一些名堂。只是,在道上混,名气太大并不是好事。最终他所在的团伙引起了朝廷的注意,被官兵打散了。他流落到这里,加入了这群马贼,成了二当家的。
他的日子过得还算舒坦,但又觉得自己有点怀才不遇。可是,没有更好的去处,他还是耐心地在这群马贼中发挥着自己的作用。
当他觉得日子缺少刺激,已经近乎无聊的时候,他遇到了如今马上驮着的另外一个人——本地盐商之女蓝灵。
崔康之是在府城的庙会上偶然看到蓝灵的。乍一见面,蓝灵的风姿便把他征服了。蓝灵的气质很奇特,既有大家闺秀的端庄,又有小家碧玉的俏丽,一双闪亮的眸子似乎蕴藉了这个世界山河湖泊所能孕育的所有灵气。
崔康之混迹江湖这么久,一直没有娶妻。可是看到蓝灵第一眼,他就想让她做自己的妻子。
不过他的身份很糟糕。明朝的商人地位虽然不高,但是在掌握了巨大的财富之后,便能够撬动许许多多的力量,拥有寻常百姓难以企及的威势。更何况,蓝灵的父亲还是本地首屈一指的盐商。
崔康之知道,走三媒六聘的路径,他和蓝灵是无缘无分的。没办法,崔康之只好采用自己心中的巧法。
又是一次庙会,崔康之早早雇了几个地痞无赖,引走了跟随她的下人,把蓝灵迷倒了。如今,失去自由的蓝灵伏在马背上,无论如何挣扎,都难以返回家中了。今晚之后,她就是他的人了。
虽不曾中进士簪花游街,但是把一个佳人绑在马上带回去,崔康之有中进士的欣喜。没了功名,但也少了束缚,也算惬意。
对方终于来到,之前还略略紧张的刘美反倒是彻底放松了下来。
按照预先的设计,刘美蜷缩在路边的树丛间,手伸进了兜囊,取出了三块圆石攥在手中,眼睛注视着前方的路面。
四围很安静,刘美的心也很静了。当年习武,父亲就对她说过,惊慌不会带来一丝益处。
一切片刻之后即将分晓。
“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刘美听了听马蹄的声音,猜测这马贼还带了不轻的财物。
眨眼之间,一匹雄俊的黑马就到了眼前。马上坐着的是一名身穿黑衣的男子。只看体型,刘美就知道他是马贼的二头领。不过,她还发现,马贼身前,还伏着一个女子。因为头发披散,看不清面容。
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思索,刘美扬起手,三颗石头已经飞出,两颗袭向黑马,另一颗则奔着马贼而去。
投掷飞石,便是刘美的底气。
随着一声马鸣和一声闷哼,黑马和马贼同时中石,各自负痛。
受惊之后的黑马猛然抬起前蹄,将马上的女子掀落下来。饶是如此,马贼却没有掉下马鞍,正试图稳住黑马。
刘美一把接住落下的女子,同时又是两颗飞石击出。
马贼惨叫一声,额头中石,已然流出血来。黑马再中一石之后,愤然奔走,带着马贼不见了踪影。
刘美有些遗憾:这种情况下,还是被他跑了。
就在她刚刚解开女子身上的绳索,取出女子口中的布团没多久,一阵更加嘈杂的马蹄声在前方出现。刘美站起身一看,竟然有三人骑马奔来。他们的装束和马贼一样。
“不好!他们有人来接应!”刘美来不及惊叹女子的花容月貌,拖着女子就直奔路旁的树林而去。
只有到了林中,才有机会躲开马贼的追击。
马贼看到她们二人入林,果断下马,道:“追上她们!”
此时,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正是肖平和阿丰带着两个衙役前往山谷的时候。
第47章 疯跑的男女冒险,但不鲁莽
太阳照在林上,偏偏没有一丝风,整片山林中变得无比闷热。
因为流汗过多,刘美和蓝灵各自的头发都黏在了一起,衣服也几乎湿透了。
已经跑得近乎绝望的蓝灵早已没了大小姐的风范,躺在地上的枯叶上直喘粗气,口鼻中的响动如同风箱。若非刘美刚刚告诉她,贼人已经被甩掉了,她恨不得直接一头撞死。
这种末路狂奔,是她平生第一次,到了极限的时候,简直比死都难受。
刘美也在倚着树干喘气,却没有坐下。她道:“这里是马贼的活动范围,还不安全。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蓝灵试了许久,才说出话来:“我,我真的走不动了。”她说出每一个字的时候,都感觉到嗓子撕裂般的疼。
刘美看到蓝灵的模样,知道她已经耗尽了气力,确实走不动了,便道:“那我们找个地方躲一躲,天黑之后再想办法离开。”
此时,肖平和阿丰距离他们已经不过五里。
因为商量好一天之内就往返,所以曾芸芸并没有跟随他们前往。在家中也无事,曾芸芸去了社学。
鉴湖边上,已经有县衙派来的人,在和里正、当地乡绅等一起商议如何安置这些人。大的章程,知县已经敲定,他们商讨的不过是一些细节。这件事是知县上任后的头一件大事,上上下下都十分重视。大家都很卖力,都希望给知县留个好印象。
讲堂内,学童们边读书,边斜着脑袋倾听着外面的动静。曾芸芸干脆没有留在讲堂内,而是坐在外面的大树下打瞌睡。
来到这个世界三个月了,她终于戒掉了手机和电脑。脑海中存储的图书可以随意翻阅,比看电子书还方便,可惜没法打游戏。不过,三个月的时间里经历的这些事情,可比游戏要精彩许多。
打着瞌睡,曾芸芸却还是记挂着肖平此行是否会顺利。如此燠热的天气,什么都不做都热得不行,更何况是要走这么远的路。不过若单单是两个衙役和阿丰一起去,谷内的流民未必敢迁移出来。肖平此去,代表的是县衙的信誉。
此时,肖平和阿丰确实不舒坦。虽然他们一大早就出发了,而且坐着衙门派来的马车,但依然逃不脱酷热天气的折磨。
马车夫和阿丰差不多黑,终年吃苦,倒是闷声坚持着。平日里县衙抓差,别说银子,铜钱也弄不到几个,做不好还可能挨一顿打。这次则不然,银子在出行前就给下。因此,马车夫感觉到十分踏实,即使热一些,也心怀愉悦。
两个一同来此的衙役,没行多远就开始骂娘。不过,这是知县亲自安排的差事,而且马车上还坐着知县面前的红人,他们并不敢过分,只能拿天气出气。
肖平让阿丰把带来的瓜果分给他们一些,二人立即对肖平感恩戴德。除了咒骂天气,其余的时间则是在告诉肖平沿途经过的村落、山水的一些情况。
两个衙役,一个叫宋富,一个叫何贵,名字都起得很富贵。不过两个人长得都黑乎乎的,言行举止也比较粗俗。不过他们都是衙门里积年的差役,对于吉水县十分熟悉,看在瓜果的份上给肖平讲起许多掌故,倒是绘声绘色。
“肖公子,你看前面这岭,叫卧牛岭。你从这个角度看,这岭像不像一头牛?在卧牛岭上,还有一个哨口,叫朱砂冲。那里的土红得像血一般,因此得名。”宋富道。
“卧牛岭山险林深,常有一些贼人出没。不过有我们两个在,一般的蟊贼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何贵道。
“那就有劳二位公差了。”肖平道。
“哪里。到时候交差时,还需要肖公子在县尊前美言几句。”二人道。
“那是一定。”肖平笑道。
阿丰闷声不说话。衙门的这些差役,流民被贼人欺负的时候,他们从来都没有出手过,但是欺负流民,他们比一般的贼人都有手段。不过阿丰也明白,此时不能得罪他们。因此,坐在马车最前方的他也不回头,闷声看路。
“前方有马贼!”阿丰道。
“怎么可能?青天白日,马贼敢到大路上来?”宋富质疑道。
“若是有马贼敢来,正好擒回去拿赏银!”何贵叉腰道。
肖平探头一看,果然和之前所见那般的三个人,如此炎热的天气,也是一身黑的装束。三人之中,两人骑黑马,另有一人骑着枣红马,应该是当日对曾芸芸动手的贼人。
宋富和何贵看到肖平面色冷峻,才起身向前看,二人看罢,都是一哆嗦,不由自主两股战战,悄声道:“真的是马贼!车夫,停下来,停下来!”
马车在路上停下来后,肖平等人仔细观看,发现那三骑都是在附近逡巡,像是寻找什么人,而不是劫道。
“怎么办?我们调头吧?”宋富道。
“马贼凶狠,我们势单力孤,需要回县衙求援才对。”何贵急忙应和。
“不好,马贼注意到我们了。车夫,赶紧调头!”宋富来不及听肖平的意见。此时,他和何贵都认为,此时还是保命要紧。
肖平看到离他们最近的那个马贼注意到了他们,正纵马赶过来,不过速度并不快。
宋富和何贵各自催促,马车夫倒是将马车赶得飞快。那马贼看到马车离开,也不再追赶,又转了回去。
行了一阵,肖平叫停了马车。他对宋富和何贵道:“二位公差,还请去一人到县衙报告县尊,搬来救兵。否则如此多的流民出谷,极其容易被马贼打劫。另外一位,就留在此地等候。遇到危机的情况,可以自行离开。我们两个去前方看看。”
宋富和何贵惊讶:“前方有马贼,你们去那里,太危险了!”
肖平道:“没事,我们不靠近。若是有危险,我们往林子里一钻,他们纵然骑马,也追不上我们。”
二人又规劝了一番,见肖平坚持,宋富和何贵只好再次叮嘱他们要小心,不要冒进。肖平一一答应下来。这倒也让肖平看出,这“富贵”二人,虽然胆小,但还算仗义。
随后,宋
富和何贵又商议了片刻,决定由宋富去前面村里借一匹牲口骑回去报信,马车则停在路边隐蔽的地方,由何贵和马车夫在此接应。一旦肖平和阿丰遇到什么情况,就可以迅速赶过来,乘马车逃走。
安排妥当,肖平让阿丰前面带路,二人很快钻入周遭的田中不见了踪影。
肖平之所以要留下来,自然是和阿丰一般,不放心谷内的流民。前面就是卧牛岭,卧牛岭下就是那个山谷。
这是一次冒险。不过做这个决定,倒也不是鲁莽,因为他问了阿丰,这附近有许多隐蔽的小路,甚至还有几个难寻的藏身之处,马贼一时间未必能发现他们。就算是发现了,马贼离开马,也未必跟得上他们二人。实在不行,二人找个地方一躲,安心等县衙救兵前来就行。
同时,肖平还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马贼在此,很明显是为了找人。若是肖平和阿丰牵制对方一下,不仅能够帮助被找寻的人,还能引马贼继续留在这里。等县衙的救兵来了,若是有机会擒住马贼,或者尾随追踪,找到马贼的老巢,都是好事。否则像阿丰说的那般,任马贼继续逍遥,还不知道要祸害多少人。
打定主意,肖平和阿丰便悄悄接近前方的树林。
树林很茂盛,想在林中寻人,还是有难度的。马贼大概认为,卧牛岭的另一侧就是山崖,林中人只能从这里出来。他们在此守候,便跑不了对方。
在树丛、草丛中一点点靠近,肖平透过缝隙,已经能够看得清马贼的许多细节了。他的心也不由紧张起来。这些马贼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一旦被他们捉住,下场会很惨。
不过,即使紧张,肖平还是强迫自己深呼吸了几下,慢慢地稳定下来。树林就在前方数丈不远了。一旦进入林中,有阿丰在,马贼就是追进来,也很难抓住他们。
前方的三个马贼依然在缓缓地移动,而且始终呈一个品字形。
阿丰在肖平的前方,距离马贼更近。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马贼,揣摩着他们的行动规律,寻找最好的机会。
片刻之后,阿丰转过头,对肖平做了个手势。肖平心领神会,点了点头。
当三个马贼都与阿丰和肖平有了点距离,且最近的那个马贼背过身去的时候,阿丰率先冲出,肖平紧随其后,二人快速地奔向树林!
“是谁?”最先发现的马贼恰恰是骑着枣红马的那一个。他低喝一句,下意识地就纵马追了过来。
他距离肖平和阿丰不是最近的,虽然反应最快,但也做不到立即拉近距离。
另外两个马贼也反应过来,纵马赶过来。
肖平和阿丰没有管这些,就是疯跑!
一旦跑起来了,肖平就什么都不管了。尽管马蹄声越来越近,但是树林也近在眼前了!
第48章 救人与离谷浩浩荡荡出发,直奔鉴湖而……
平生第一次,肖平有如此强烈的危机感。
同样,强烈的危机感之下,他也迸发出了超出寻常的力量。
阿丰的速度很快,他竟然跟上了!
在最快的那个马贼距离他大约四五丈远的时候,阿丰和肖平一前一后投入到茂密的林中,迅速消失了踪影。
三个马贼聚集在树林前,彼此看了一下,询问同伴是否要追进去。
“反正他们进去了,就要从这里出来!捉两个也是捉,捉四个也是捉!”一个骑黑马的马贼道。
骑枣红马的马贼想了想进入树林的那个身影,觉得很熟悉,却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炎热的天气让他烦躁,他也懒得再去思索,便来到了一处有风的树荫下歇息。
肖平和阿丰进入树林之后,又跑了一阵,确认后面的人没有追过来,才停了下来。
阿丰还好一些,肖平的胸口起起伏伏,嘴巴根本无法合拢,只是喘粗气。
就跑了这么一小会,他的衣服就完全湿透了。
“刚才确实有点冒险了。”肖平喘息了很久,才对阿丰道,“没想到骑枣红马的那一个,速度竟然这么快,差点被他追上。以后,还是要更稳一点。”
脱险之后,肖平才觉得后怕。且不说他和阿丰低估了马贼的反应速度和骑术,单单是一些意外的因素,他也忘记考虑。比如在急速奔跑的过程中被树根、藤条等突然绊倒,又或者林中还有马贼的同伴,再或者林子里有陷阱之类的,不管是哪种情况出现,肖平和阿丰的下场都会很凄惨。
阿丰也点点头,同意了肖平的观点:“少爷,我也大意了。这些马贼,太警觉了。骑红马的那个,大概是马贼中马术最好的一个。若是你有个好歹,我无法向老大交代。接下来,我们要小心。”
肖平有些诧异,认识阿丰以来,第一次听他说这么长的一段话。
不过提到曾芸芸,肖平却十分感激。若非芸芸经常催促甚至亲自带他跑步健身,以肖平之前那孱弱的身体,根本不可能跑进林中。
二人歇了一会,阿丰又从林中摘了一些野果,他们稍稍充饥解渴。
肖平道:“我们去林中吧。也不知道里面有几个人。若是他们躲起来了,我们还真的不好找。”
阿丰点点头,当先走了进去。这附近,明显有人经过的痕迹,他们暂时可以按照这些痕迹追踪。
此时,恢复了一些体力刘美和蓝灵又在林中转了很久。
刘美发现他们遭遇了很糟糕的两件事:一是他们迷路了,在林中转了那么久,不仅没有找到其他出去的路径,反倒是回到了最初入林不远的地方;二是走了这么久,两个人都口渴难耐,几乎没有力气了。
偶尔在林中可以看到一些颜色鲜艳的果子,可是刘美并不敢吃。她不知道哪些果子是有毒的,哪些是没有毒的。
蓝灵瘫在了地上,似乎已经有点不清醒了。她抓着身旁的一个蓝色的果子,道:“我不管有毒无毒了,我快渴死了。我要吃掉它!”说着,抓着果子就要往嘴里塞。
刘美道:“你先别吃!你实在想吃,让我先吃,没事的话,你再吃!”
蓝灵摇摇头,道:“不,我等不及了!”
刘美距离蓝灵还有一点距离,伸出手并无法阻止她。她极力想打出飞石,不过因为没有力气,有些手软,石头擦着果子而过。
刘美罕见地有了无能为力之感。
“果子有毒!”一个略显稚嫩的男子声音传来。随后,刘美便看到一前一后跑来两个少年。
蓝灵已经将果子吞入口中,就差咀嚼了。
来的人是阿丰和肖平。幸亏他们来得及时,否则,蓝灵已经将毒果子吞下去了。
肖平来到蓝灵的面前,笑着伸出手,道:“这个果子没有毒,我刚吃过。”
说着,他把手中三个红色的果子递给了蓝灵,自己手中留的那一个,则被他吞入了口中。
蓝灵抬起头,看到明亮的眼光照在眼前这个俊美少年的脸庞上,不由一愣。
肖平已经吃下果子,道:“没问题的,你吃吧。”
另一边,阿丰也挽起了刘美,道:“我们先入谷吧。那些马贼长时间等不到人,有可能进林子的。”
刘美问:“你们是什么人?”
肖平简单交代了一下来历,问:“你们能信得过我们吗?”
蓝灵没有吭声,闷声吃着果子,她已经渴到极点了。
刘美点点头:“自然相信。如果你们和马贼是一伙的,早把我们拎出去了。”
阿丰对这里的路径果然熟悉。不一会,他就找到了入谷的那条幽闭的小路。
一路下去,肖平明显能感受到,阿丰有一些紧张。毕竟,马贼在这里出现,他担心谷内受到侵扰。不过,当他们下到中途,看到了谷中淡淡的炊烟时,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刘美和蓝灵一路跟随,刘美还好,吃了点果子补充了体力,能够跟得上阿丰。蓝灵几乎是肖平一路拖拽着下去的。
当肖平和阿丰出现在流民面前,所有的人都聚集在了一起。
孩童们面对肖平,都喜悦地称:“先生!先生你来了!”
林大海道:“先生,
终于把你盼来了。这两位是?”
肖平简单交代了路上的遭遇。
林大海愤愤地道:“这些马贼无恶不作。希望这次县尊能派人来,让他们吃些苦头!”
肖平道:“马贼固然可恨。不过我们这次搬迁,还是以安全为主。”
林大海道:“先生说得有道理,我知晓其中的利害。”
肖平道:“还是别叫我先生了。以后我们还会经常见面,我还在社学读书,你们称呼我为先生,我的先生听了会不高兴的。你们称呼我的名字肖平就好。”
林大海道:“那怎么可以?我们就叫你肖公子吧。”
肖平知道再劝也是无用,只好任他们称呼公子。
因为前几日阿丰又来了谷中一趟,商定好了搬迁的日期,所以林大海早已带领众人准备停当。成熟的苞粟等都已经被收割完毕,秸秆被丢下,但是苞粟棒子都被装好。田里的番薯,不论大小都已经被挖了出来,也都装在了麻袋里。至于其他作物,也是能带走的都尽量带走。
看起来麻烦,但是这些流民并没有过多的财物,每个人的行李几乎一只手就能拎得走。
肖平仰望着高高的山岭,道:“庄稼有些多,想要扛上去,比较难。”
林大海摆摆手道:“不碍事的。”做惯了农活的庄稼人,出些苦力,并不觉得算什么大事。
此时,阿丰已经带人去谷外打探情况。只等他传来消息,大家就一起搬迁。
刘美自入谷,就惊诧于这里竟然居住着这么多的流民。当她弄清楚事情的原委之后,忍不住道:“这一任知县,总算知道做点好事。”
蓝灵坐在一旁,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最后将目光注视在肖平的脸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半个时辰,谷中跟随阿丰去的少年回来了,说阿丰传来了讯号,让大家出谷。
肖平看到,所有的大人和孩子,都各自背负上了一些物品。
肖平也抢了一份扛在肩头。当刘美和蓝灵伸出手要帮着扛东西的时候,却被他们止住了。不过刘美和蓝灵的性子竟然同时执拗起来,非要和大家一起扛东西不可。
林大海没办法啊,只好让她们拿了些轻一点的物品。
这样,所有的人一起动身,整个山谷立即显得有点空荡荡的了。
带着物品穿越密林并不容易,但是因为大家的兴致很高,阿丰又将沿途的藤条和杂树砍倒了许多,大家相互援手,还是慢慢地登上了卧牛岭。
肖平刚一出岭,就见到了宋富和何贵。
原来,得到了宋富送来的消息后,陈鹏就极为重视。不过他不掌兵权,只好把手下的衙役全部派出,又聚集了一些民壮一同赶来。当衙役和民壮声势浩大地来到这里之后,马贼见势不妙,就逃走了。
肖平看了看,这次来的人还真不少。卧牛岭上狭窄的路上,倒是聚拢了十来个衙役,以及三十多个民壮。
肖平有些遗憾,马贼还是丝毫未损地退走了。不过,这也是正常的结果。没有官军的参与,单单靠这些衙役和民壮,能够惊走马贼就不错了。
按照阿丰的说法,幸亏还来了这么多民壮。否则,若只是十来个衙役,哪怕只有三个马贼,他们也敢仗着马快,向衙役动手。
这些衙役之中,自然包括之前受黄冬生怂恿,去文峰村查问阿丰身份的那两个衙役。
他们刚才见到阿丰,就立即知道,之前黄冬生所言不假。那么,阿丰之前的路引很明显就是伪造的。不过眼下黄冬生犯了事。因为是知县上任后的第一案,所以大家都很关注,有心人自然也就知道肖平的身份。哪怕这两个衙役想要告发之前肖平伪造文书,也没这个胆子了。一方面他们知道肖平在知县面前有份量,另一方面一旦与黄冬生攀扯上,还会有麻烦。最主要的是,阿丰此时的身份是合法的了,只要肖平拒不承认曾经拿出过文书,他们二人都没有办法。
因此,这两个衙役看到肖平之后,就装作没看见。二人还想,若是以后有机会,说不得还得拉近一下关系。
大家一起出手,很快将谷内搬出的较重的苞粟、番薯和其他作物都搬到了岭下的马车上。其他物品,也由那些民壮接过来。
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出发,直奔鉴湖而去。
第49章 曾夫子的训诫肖平,你很有福气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九月授衣。
刚进九月,天便有了凉意。坐在讲堂内刻苦读书的肖平穿上了曾芸芸为他新做的布衫。
当然,这布衫不用曾芸芸亲自动手缝制,而是她选了布料,量了尺寸,定了式样,由阿丰送到府城的成衣店里订做的。除了肖平,曾芸芸还为自己和阿丰都做了一身。
不过曾芸芸给自己做的,竟然也是一件男装。她说,因为附近有新的村庄建立,来往之人增多,着女装往来过于扎眼。另外,她觉得上次游湖时着男装更方便,所以打算以后来社学都着男装。
谷内的流民迁移到鉴湖边已经有二十多天了。二十多天的时间不长,但是已经足够他们勉强开垦出能够种植番薯的荒地。毕竟,番薯生长不像其他作物那样麻烦。
这样的话,在入冬之前,勉强还是能够收上一季。
不过在知县陈鹏亲自来巡视的时候,林大海也如实禀告,因为准备仓促,而且时节已经较晚,所以收成不会特别好,也就能达到亩产十几石。
陈鹏道:“只要能超过十石,本县就奏请朝廷免除你们的徭役,让你们可以安心培育番薯和苞粟。”
林大海及其他流民大喜过望,自然倍加努力。
短短的时间里,不仅番薯种上了,临时居住的窝棚也搭起来了。
经过县衙的甄别,他们都摆脱了流民的身份。因为居住地是从无到有新建的,他们便称呼这里叫新村,也就自称新村人。
陈鹏表示,种完番薯,便可以帮他们在这里建房子。
已经收到恩师回信,鼓励他放手大干的陈鹏,无疑是踌躇满志的。
迁移流民到此之后,陈鹏曾再次召肖平商谈,并邀请肖平参与管理这些流民。陈鹏承诺,可以破例给他一个职衔。一旦肖平考中秀才,他甚至可以因功直接得到官身。虽然可能只是最低的从九品,但也是大多数秀才都难以企及的。
这固然是个好事,不用做许多事情,还可以白得一个身份。不过肖平拒绝了陈鹏的好意。最主要的原因来自曾夫子。
曾夫子在肖平回来后不久,当着所有学童的面,借故把他狠狠批评了一番。
散学后,曾夫子将他留了下来,指出他近期荒废了过多的时间,要他收收心。
曾芸芸知道后,道:“先生有他的考虑。他在你身上寄予了许多期望,怕你精力分散太多,影响读书。虽然我知道你最近很用功,但先生说的也是事实。你只能再加把劲了。”
相比从未上过考场的肖平,曾芸芸更加清楚考试的残酷,尤其是在江西,在庐陵,在吉水。不吃得苦中苦,想成为人上人,怎么可能?
果然,曾夫子在中午散学之后,又把肖平叫了过去。
最近一段时间,肖平已经多次来曾夫子这间小屋。
手头宽裕了一点,屋内的陈设自然也好了一点。最低,原本只剩三条腿的桌子被撤掉了,换上了一个小案,还多了两张麻席。这两张麻席是林大海送来的,算是给近邻的见面礼。
虽然来此很多次了,肖平还是很谦恭地向先生行礼,然后按照曾夫子的指示坐下。自然,是坐在自己的腿上。
肖平突然想到曾芸芸很不喜欢这种坐姿,在家中弄了很多凳子和椅子,不由笑起来。
曾夫子看了肖平一眼,肖平立即收敛了笑容。
这一段时间,曾夫子酒喝得少了,对学生的训诫却多了。不过,他本就是社学里唯一的先
生,而且当年考过案首。一旦他自身端正了态度,变得严苛起来,学生不可能不心生畏惧。这也是师者的尊严所在。
“肖平,你觉得自己读书的根基如何?”曾夫子问。
“一般。”肖平犹豫了一下,自觉给出了个比较客观的回答。
“一般?哼,很一般!”曾夫子道。
肖平默然无语。
曾夫子让肖平坐着,自己却站起身来,围着小案走了两圈,才道:“我这么说你,你可不服?”
肖平道:“不敢。”
曾夫子道:“嘴上说不敢,心中未必不觉得。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说你基础很一般的,是曾芸芸。”
肖平仰了一下头,随即低下。
曾夫子道:“我觉得曾芸芸说得很有道理。你和解鉴比比,你比他大了足足四岁!可是,你比他多读了四年书了吗?他的父亲只是做点小生意,你呢?你父亲是秀才!另外,我还知道,曾芸芸经常督促甚至指导你读书吧?”
曾夫子的话让肖平哑口无言,曾夫子却仍不罢休,继续道:“平日里,你还是要多学学曾芸芸。她一个女孩子,学识比你好上许多倍。你说,这真的是单纯靠才智能解释得通的吗?在背后,她付出的辛苦肯定比你多得多!”
这一点,肖平倒是承认。因为他发现曾芸芸虽然喜欢打瞌睡,但是打瞌睡的时候,常常念念有词。他认为这是曾芸芸在温书。他并不清楚,曾芸芸读的可能只是一本有趣的小说。
事情就是这样奇妙。在小小的鉴湖社学,一般学童觉得比不上解鉴,解鉴觉得自己不如肖平,肖平看着曾芸芸,也会觉得自己很平凡。
一般的学童也就罢了,他们并没有多么强的上进心。他们甚至认为,种番薯也比读书科考有前途。但是解鉴和肖平则不然,有那么一个优秀的人在前面,他们来不及看后面,只是努力追赶前面的人。
曾夫子指了指小案,道:“你先写一幅字,我看看你的手书如何。”
肖平从一旁取来笔墨纸砚,工工整整地写了一段韩愈的《进学解》。
曾夫子把纸拿起来看了看,又放下,道:“正书者,所以正人心也。正人心,所以开圣道也。你这颜体,运笔倒好,但是还欠火候。想在考场上赢得考官青睐,还需要多努力。练字每天都不能停,你要记牢。每天两百余字,对你来说根本不够,你还要加练。”
肖平点点头。曾夫子对他书写的评价,和曾芸芸差不多。
所谓的每天两百余字,这是明朝各类学校对学生的规定,主要以二王、智永、欧、虞、颜、柳这几大家为主。不过曾芸芸每天对肖平的要求,可不止这些。
曾夫子又问:“知道我最近为什么催促你吗?”
肖平摇摇头,道:“请先生指教。”
曾夫子道:“你该学制艺了。不过四书五经,你虽然都涉及了,但是与读通相比,还差一些。四书五经不通,如何学制艺?解鉴就罢了。你这个年纪,不会制艺,去了白鹭洲书院,只会招致嘲笑。时间不等人,你要有危机感。”
肖平点头受教。
曾夫子又道:“前几日听说你在湖上与白鹭洲书院的学子切磋,对了对子,还赢了他们?”
肖平脸一红,道:“赢是赢了,不过对子和诗句,都是芸芸教的。”
曾夫子皱了皱眉,道:“你倒是坦诚。县试里也会考到作诗,你平日里还是要跟曾芸芸好好学一学。不求你作出佳句,最低也要文理通顺,韵律对仗平仄让人挑不出大毛病。否则,作诗会拖你后腿的。”
看到肖平答应,曾夫子又问:“上一次,康解元来社学向我求诗,是不是也是曾芸芸的缘故?”
肖平无奈再度点头。
曾夫子慨叹一声:“可惜了。”
肖平初时有点不明所以,想了一下才明白,这是曾夫子觉得芸芸是女儿身太可惜。曾夫子大概想,若是曾芸芸是男子,光大鉴湖社学简直是轻而易举。
遗憾之余,曾夫子看肖平的态度一直很好,也略有满意。
他道:“肖平,你很有福气。”
肖平又是一愣。
曾夫子却已经摆摆手,道:“你下去吧。”
肖平走到门口,曾夫子又道:“你把曾芸芸叫过来,我有话对她说。”
肖平答应了,出门后发现曾芸芸正站在院子里。
蓝天白云之下,身着男装的曾芸芸迎风而立,愈发显得亭亭有致。
“芸芸,先生叫你过去一下。”肖平道。
“先生说为了何事了吗?”曾芸芸问。
“没有。”肖平摇摇头,其实他也很想知道。
曾芸芸进去这一会,肖平仰望着天上的白云,突然明白了先生为什么说他有福气。
这么优秀的曾芸芸一直陪着他,对他好,这不是最大的福气了吗?读书、习字、安身、立命……哪一条都少不了芸芸的帮助。想到这,肖平心中不由一暖。
“傻笑什么呢?”曾芸芸已经又回到了他身边,笑问。
“这么快?先生找你说什么?”肖平忍不住问。
“先生叫我进去,一开始并没有说话,只是叹气,说可惜可惜。随后就嘱咐对你要更严格一点,多规劝你上进。没了。”曾芸芸道。
“意料之中。”肖平道。
“那好。现在去讲堂读《四书章句集注》。下午散学回去之后,练字时间延长半个时辰。”曾芸芸道。
“好!”肖平爽快答应,觉得有人督促的感觉真好。
一旁刚好路过、顺便侧耳倾听的解鉴也跑回了讲堂,在课桌一角刻下了“读书习字、超过肖平”八个字。
第50章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这一日散学,曾芸芸和肖平另抄了一条路回村。
天已入秋,风清气爽。沿着赣江而回,不仅可以欣赏江上的风景,还便于肖平向曾芸芸请教学问。
这段时间,曾夫子和曾芸芸同时加强了对肖平的督促之后,肖平也以更加努力的姿态来应对,并且间接地带动了解鉴。不知不觉,黑眼圈又出现在解鉴的脸上。曾夫子嘴上不说,日日绷着面目,其实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所谓有教无类,平日里授课,曾夫子会兼顾所有的学生,但是他也清楚,指望所有的学生都考中是不可能的。重点栽培个别学生,是大多数老师的必然选择。如今,肖平是不需扬鞭自奋蹄,这样的学生,任是哪个老师都会满意。而且有曾芸芸替他督促,曾夫子觉得自己轻松了很多。
曾芸芸秉持着一贯的态度,毫不保留地将科考所需的知识一点点传授给肖平。越是感受到肖平对她的依赖,她越觉得这种督促和指导已经成为了她的使命。同时她还好奇:如此下去,肖平在科考中到底能够取得怎样的成绩?
今天,曾芸芸给肖平讲的是《孟子》。《孟子》是四书中最难的,但科举必考,谁也躲不过,曾芸芸只好先利用肖平不凡的记忆力,对他开展填鸭式教育:“《孟子》一书,离不开君臣二字。君、臣、民三者关系,是孟子阐述的中心问题。孟子云:‘规矩,方圆之至也;圣人,人伦之至也。欲为君,尽君道;欲为臣,尽臣道。二者皆法尧舜而已矣。’此段论及君臣之伦与法尧舜,但并未具体展开,留下了一系列问题与
诠释空间。”
肖平认真听完,问道:“芸芸,亚圣所言的人伦,我始终领悟不出关键。尤其是人伦之至,我至今不解。”
曾芸芸一笑,边走边道:“何谓人伦之至,如何法尧舜而尽君臣之道,皆有待诠解。元儒陈栎释之云:‘君臣之伦于人伦尤大,所以宗主纲维彼四者也。孟子以尧舜尽君臣之伦,责望世之为君臣者取法之,正以为人性皆善而皆可以为尧舜故也。’这里强调的便是君臣之伦在人伦关系中的首出地位,而将君臣皆法尧舜理解为一种人性皆善的普遍可能性。”
曾芸芸的这番话,明朝的各种书中都无论及。这是她结合后世的经验总结的,目标就是帮助肖平快速掌握书中阐释的理论。白日里,肖平认真跟着曾夫子学,曾芸芸则是在脑海中默默准备这些资料。
“君臣之礼和君臣伦理能够等同吗?”肖平将曾芸芸所言记下,问道。
“君臣之礼只是君臣伦理的具体表现。你想想《公孙丑下》孟子将朝王那一章,可以看出,孟仲子之周旋,景丑氏之敬王,皆一切世情,后世遂以为礼之当然,牢不可破。由是,天子而豢养其臣下,人臣而自治以傭隶,其所行者皆宦官宫妾之事,君臣之礼,几于绝矣。然当时诸侯之所以骄于人者,不过以富贵贫贱可以颠倒之权在我,故引曾子之言以破之也,岂真絜絜较量乎!孟子之意,以为凡为臣者皆当自重,不趋于诡随一途,不独宾师为然也。可见,礼的意义在于使君臣双方引以自重,而非臣对君的单向驯服。”
曾芸芸在阐述过程中,吸收了明末清初的思想家黄宗羲《孟子师说》的许多新理论。不过,她又做了许多删减和变通。
此前,曾芸芸习惯照搬后人的解读,讲授给肖平。不过在肖平向曾夫子展露之后,曾夫子直言不讳地表示,肖平说的很多观点过于激进,可能会在科考中给自己惹麻烦。毕竟,如果对经典的解读不够中正平和,而突发惊人之语,除非将别人折服,否则很容易引起争论甚至打压。不过,考试可没有给考生申辩的机会。一旦言语不合考官心意,很容易被黜落。这就要求,哪怕再有思想,也要把握一个度。否则,如此多的新奇言论出现在一张卷子里,考不上都是轻的,甚至可能引起不小的麻烦。
不过,那时候曾夫子并不知道这些内容是曾芸芸告诉他的,还以为这是肖平的父亲留下的观点。不过在社学待得时间久了,曾夫子意识到肖平这些层出不穷的观点应该与曾芸芸有关。可是曾芸芸也年少,他只能认为这是两个善于思辨的孩子生活在一起交流的产物。
在保护好自己,并且尽快通过科考方面,曾芸芸是很认同曾夫子的。曾夫子到了这个年纪,对于弟子,已经没有任何藏私的必要。他说出的,都是自己历经血泪的洗礼总结出的经验教训。
当然,结合历史,曾芸芸也明白,一旦肖平有了文名和社会地位,那么他再出一些新颖的看法,别人就更容易接受了。
因此,曾芸芸开始从那些更容易被人认同的理论方面着手,力争把肖平的思维尽可能激活。
给肖平讲解了一番,曾芸芸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土岗之上。这里生长了大量黄色与白色的野菊花,斜阳之下,随着清风缓缓摇曳。
来到这个世界日久,并无法彻底消磨曾芸芸内心深处的那一丝孤独。这种孤独,哪怕是她与肖平再亲近,也无法彻底倾诉。
略略有些怅然地望着青山与白帆,曾芸芸感受胳膊被肖平碰了碰,她转过身,看到肖平不知道从哪里采了一大把十分鲜艳的野花递了过来。纵然有风,依然清香萦怀。
看着肖平关切且纯净的眼眸,曾芸芸心中一暖,淡淡的心事又轻了许多。
二人正粲然地对视,远远听到阿丰在喊:“老大、少爷!”
虽然谷中的流民都迁移到了鉴湖岸边,也建立了新的村落。但是阿丰还是继续跟随肖平和曾芸芸一起生活。这既是阿丰的意愿,也是阿丰父亲的主张。对于这点,曾芸芸和肖平自然不会反对。
阿丰在散学后,顺原路率先回家了,不知道为何又返回来找寻他们。
二人迎上了气喘吁吁跑过来的阿丰,问:“怎么了,这么急?”
阿丰道:“有外人闯进我们家了。我到家的时候,那人正从院墙往外爬。看到我来了,抽刀就向我砍。我一看他凶狠老练的架势,就知道打不过他。我只好躲。幸好王员外带人来了,那人就弃掉我跑掉了。”
“走,回去看看。”肖平道。
“等一等。平哥哥,你看……”曾芸芸指着江上的一艘小船,道。
只见一艘小船之上,依稀站着一个身着青衫的男子,正向着江岸看来。
肖平仔细一看,顿时激动起来,道:“芸芸,怎么船上站着的那人,这么像父亲?
曾芸芸道:“距离太远,看不清楚。不过从身形上看,确实像。”
肖平忍不住冲下江岸,想要一看究竟。曾芸芸和阿丰随即跟上。
三个人的速度都很快,迅速来到了江水边。
不过赣江的水势并不小,水流的速度也很快。三个人站在沙滩上,也只是看到那小船越去越远,人影愈发模糊。
“那人仿佛在向这里招手。”阿丰道。
随即,三人听到了远处的江中传来了悠扬的笛声。笛声初时悠扬婉转,没多久就变得低沉呜咽,仿佛有无尽的心事在诉说一般。
三个少年站在岸边,听着笛声,怅怅然呆立了很久,一时间都不再管家中进了贼人的事情。
小舟消逝后不久,笛声也渐渐听不到了。
曲中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当夕阳将滔滔江水染黄,岸边青山的阴影投入到江中,阿丰才道:“老大、少爷,船已走远,我们先回去吧。”
肖平和曾芸芸一起点点头。二人对肖山,都有同一种思念。对曾芸芸来说,她继承了过去的记忆和情感,脑海中还铭记着自己被驱逐出家门之后流离失所的情形,也始终珍藏着被肖山收留之后得到的呵护和关爱。哪怕她有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完整的思想,依然被这份感情所打动。
有时候,曾芸芸会问自己:如今的曾芸芸,到底是哪一个占主导?思辨上,无疑是后世的那个最强势,可是在对待这个世界的情感上,原先的曾芸芸却是基础。
纠结了一段时间之后,曾芸芸很快就释然了:哪个占主导并非关键,活得好才是最重要的。
回到家中,三人发现屋内的物品并没有丢失,各处也没有什么损坏,唯一不同的就是檐下的一根柱子被凿开了,现出了一个空空的孔洞。
“那么说,对方要找的东西就在这里。他们一直没有走,就是等着我们松懈的机会?”肖平道。
“东西肯定是在这里的。取走东西的人,肯定是得到了确切的信息。否则,我们都没有发现的地方,他们怎么可能找得到。”曾芸芸围着柱子走了一圈,又道,“只是我很好奇,他们为什么要这样隐忍?第一,拖得越久,我们就越容易有防备,甚至我们可能早于他们之前把东西找到。第二,以我们三个的能力,刚刚那样的人来两个,就可以强行制服我们,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
“也许,他们也在等一个确切的消息。又或者,他们之所以不对我们出手,是有所顾忌。”肖平道。
“如果我们在江上看到的真的是父亲。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为什么又不与我们相认?难道是身不由己?”曾芸芸进一步给出了假设。
肖平一时间回答不出来。
曾芸芸又问阿丰:“王员外带人来,有没有说什么?”
阿丰道:“王员外说他在附近布了暗哨,得到消息之后便派人赶过来了。他还让我转告少爷,说对方来人了,如果得手了,也未必是坏事。之前我们在明,他们在暗,我们需要仔细防备。如今他们暴露了行迹,算是在明,我们在暗,我们不仅安全了,也有进退的余地了。”
肖平点点头,道:“我明白。就
像芸芸之前所说的,东西总不如人重要。我唯一担心的就是父亲。”
曾芸芸道:“平哥哥,相信我,父亲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肖平郑重地点了点头。【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