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岚泽江边
◎“你不欢迎我吗?”◎
江屹的视线停在手机上,直到屏幕暗下去。
他回过思绪,拿起手机,回复一个“好”。
“无事,”他淡声回助理的话,拾起钢笔,在文件落款处签上自己的名字*,“接着刚才的继续说。”
助理点点头,“是。”
“关于城北新区的科技园开发项目,果然如您所料,被江总那边塞进了几个探子,他们不仅浑水摸鱼还企图煽风点火搅乱我们的步伐,”助理将手里的资料递过去,“这几人已经被揪出来了,小江总您看看,该怎么处理。”
江屹接过资料翻了翻。
都是表面上看起来和江衍景毫不相关的人,为了安插这眼线,倒也难为他绕几个弯做得如此隐蔽。
江屹轻轻嗤了一声,将文件甩在桌上。
“小江总,我们现在怎么办?”
“证据收集起来,先等等,”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他语气平静,却带有不怒自威的气压,“小挠小痒没什么意思,打蛇就得打七寸。”
不回礼以致命一击,怎么对得起江衍景费心排的这一出好戏。
宁愿不计后果损伤江氏也想折掉他手里的兵将,真是个执着不屈的好哥哥。
“自从您回国后,江总和江太太背地里的小动作是越发猖狂了,”助理将纸质文件收起来抱在怀里,嘀咕道,“他们唯恐压不过您的风头,处处打压,有这心思多钻研钻研自己手头的项目不行么”
助理于帆是江屹的大学学弟,从四五年前就一直跟着江屹,对他在集团的情况再清楚不过。在芝加哥的时候,江屹就经常澳美欧三洲到处飞,若不是他,江氏死气沉沉的国外市场哪有如今的欣欣向荣;这可把那对母子气坏了,送江屹出国的本意是流放,没想到竟给了他时间丰满羽翼,还没等他们有所动作,江董就已决定把小儿子调回来。这下江屹离核心权力更近了,他们母子警铃大作,用尽一切办法给他设碍。
程度几乎算得上围剿。
如今的江氏,国外市场基本在江屹的掌控范围内,而集团运作多年有深厚积淀的生物医疗、互联网科技研发依然握在柳菁悠和江衍景手里,他们为维护自己的蛋糕不被分食,摆在目前最迫切的任务就是阻止江屹扩大在集团内部的话语权,所以对于江屹回国后新接手的度假村及城北科技园项目,举手底下的全力去使绊子。
江屹在国内的根基毕竟没有他们深,要想辟出一条通畅的路,眼下就不能输。
于帆是跟着江屹一路走过来的,国外这些年他们几乎从零开始,现在好不容易回国了,还以为能松口气轻松几天,却没想紧接着迎来更猛烈的腥风血雨。
“江太太他们何必如此,一味内斗不是两败俱伤就是你死我话,但凡聪明一点儿就应该拉拢您,而不是将您逼至对立面,”于助理忿忿不平,“现在好了,既然他们执意如此,那我们也不必留什么情面,一旦动起真格,他们可未必是您的对手。”
于助理还年轻,许多事想得太简单。
站在柳菁悠和江衍景的立场,多年来的积怨难以消除,想让他们与他握手言和,欣然接纳他在江氏的存在,谈何容易。
何况,追名逐利不是他的目的。
可不往上走,他没有出路。
“行了,说这些话没用,”江屹合上钢笔盖,平声,“他们那边的人要提防,但目光不必一直放在他们身上。”
只盯着一个对手,局限的是自己。
“回国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他低声,摩挲着手里昂贵的黑色钢笔,想起高三毕业那个假期,他无意中听到柳菁悠的电话。
弄清楚他想要的答案,才是他必须回国的缘由。
言多必失,于帆意识到自己方才过于情绪化,低头沉默。
“后面几天的日程表排了好么,”江屹抬头,“待会儿发我一份。”
“是,我现在就发您,”于助理打开手里的平板,想起来什么,“对了小江总,蓝恒那边的负责人杰里瑞这两天来京市了,我们是否需要联络一下,约顿晚餐?”
蓝恒作为全球前五十强的外企,是江氏连锁度假村的最大合作方,也是江屹两年前结下情谊的友好伙伴,若不是有江屹,蓝恒这次和江氏的合作应该也不会如此顺利。
生意场上的情谊再真挚,也需要花心思维系。江屹思虑片刻,应下。
“联系杰里瑞,如果他有时间,就近两天安排晚餐。”
“——聚餐,香斋楼吗?好的不用,不用来接我,六点半对吗?我会准时到的。”
接到电话时,楚徽宜刚刚结束午睡,她挂掉通话,看了看时间,接近下午三点。
她眯着眼,抱着邦尼兔小赖了会儿,慢吞吞起床。
今天难得放一天假,可能是最近有点累,总是犯困,怎么也睡不够。
拍拍脸让自己精神起来,她去浴室洗了头澡,在衣帽间挑了一套干净衣服换上,再简单化了个淡妆。
从楼上下来经过客厅,余淑茵看见女儿,脸上绽笑:“打扮得这么漂亮,准备去哪儿啊,是不是背着爸爸妈妈和男孩子出去约会?”
楚徽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碎花裙和针织衫,没有特意打扮啊。
“我本来就漂亮,”她小声哼哼,挎上包包换鞋,“是同事啦,大家今天都没事,就约着在香斋楼聚餐,所以我今天可能晚点回来哦。”
“去吧去吧,”余淑茵对女儿的社交基本是尊重且不干涉的,“让王叔开车送你啊,待会儿也让他去接,晚上不要一个人走啊,知道吗?”
楚徽宜回了声“知道啦”,打开玄关门。
正是晚高峰时段,公路上的车排成一条条长龙,走走停停一个多小时才到了香斋楼。
楚徽宜小步快走,卡着点到了二楼包间。
被堵在路上的不止她一人,所以迟到的不少,已经到的人三三两两聚着聊天说笑,大概半小时后,人终于陆陆续续到齐。
“今天这包间不错啊,挺大的,”有人说,“这样才好嘛,咱们大家都在一块儿,不像之前,一个团分在几个房间坐,一点儿也不热闹。”
“当然,我特意提前打电话订的,”总监手搭在椅背,笑吟吟站着,“这里就是包间宽敞,休闲娱乐也齐全,待会儿吃完饭都不用挪地方。”
这么多人在同一空间也不显得拥挤,而同样规格的隔壁包间,却只有三五个人。
正是江屹和蓝恒的人。
因为蓝恒算得上是关系比较近的合作伙伴,所以即便是平日应酬不饮酒的江屹,今晚也乐意与杰里瑞一行人多饮了几杯。
度假村的合作已经在谈判桌上聊定,也签下了合同,今晚的见面,更多是朋友间的话题。
“小江总,能再次跟您合作,真的很荣幸,”杰里瑞喝得有些醉,揽过江屹的肩膀,平时一口流利的伦敦腔也变得慢吞吞,舌头在酒精的作用下变笨了,磕磕巴巴的英文像学生念课本,“两年前我便见识到您在企业管理上的高瞻远瞩,几个月前,当我听闻您即将回国发展,还为我们打交道的机会减少感到惋惜,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又合作了,这实在是我的荣幸。”
他再次倒满酒,执着地和江屹碰了杯,笑呵呵一饮而尽。
“您知道吗,其实在接触度假村项目时,江氏一方是想让您的哥哥接手做负责人,但我只相信您的能力,提出的唯一条件便是让您接手这个项目,”杰里瑞笑笑,他脑袋现在不太清醒,但还是记得江屹和兄长及他母亲的弯绕,“大家族嘛,总是有这样那样的矛盾,我非常理解。于是我选择与您的父亲谈话。”
“您的父亲,说起来也是一位太懂利益权衡的老商人,”杰里瑞摇摇头,感叹,“我隐晦地向他表达您处境的不易,并越了分寸,说了一些不该我说的话——抱歉,这个我要和您道歉,希望您别介意——然后,令我吃惊的是,江董他什么都知道,甚至还说了一些更令我吃惊的内幕。”
“没错,我认为江董对我说的话也越分寸了,可是他好像无所谓,对于您的兄长、他的妻子,他似乎很多事情都知道,这也不奇怪,毕竟他是最高掌权人,不会让灯下黑的范围太大。可是他睁只眼闭只眼的态度,让我既有感慨,也觉得在情理之中。”
他拍拍江屹的肩膀,语气饱含复杂情绪,“任何一位地位崇高的实权者都有深沉的城府,对于江董我不知道该说他是位偏心的父亲,还是割舍了亲情、只知执棋制衡的企业家。”
饭局进行到最后,杰里瑞完全醉了。
他被手下的人扛着走,离开时还频频向江屹告辞,说他今天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说以后来京市,一定还会找他,还说以后江屹去伦敦,也记得让他也尽一次地主之谊。
送走了客人,于助理跟在江屹身后,体贴地问是否需要现在打电话给司机。
“不用了,”从斋香楼里出来,马路对面便是岚泽江,“我一个人走走,散散酒气。”
“你先回去吧。”
江边徐徐微风,的确会令人清醒几分。
江屹很久没有像今晚这样喝酒,虽然没有杰里瑞醉得那么夸张,但和平时的状态也相差甚远。
也许正是这个缘故,他的心情也有些低沉。
江面上有游轮,江对岸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夜晚的五光十色,是京市再平常不过的风景。
他很少想到江谨腾,也很少与人提起江谨腾。
在他前十三年的人生中,父亲,仅仅只是一个苍白的、空洞的词。
他见过许多人的父亲,却想象不到属于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模样;同学中也不是没有单亲家庭,但他们并没有因为缺少父亲而受人欺辱;父亲缺失在他的生活中,却无时无刻往他的生活里填充冰冷的痛苦。
明明杳无音信的是那位所谓的父亲,可被人踩在脚底唾弃的却是他和母亲。
童年过得很艰难,每天一个馒头的早餐经常会被巷子里的其他小孩抢走,但好在有母亲,虽然他总撒谎说没被欺负,可母亲总是用怜惜愧疚的眼神看着他,摸摸他的头,然后晚餐会尽力为他多做一道喜欢的菜。
世界满满都是恶意,但他有一个爱他的母亲,这就够了。
可十二岁那年,母亲突然离世,他被送到了福利院。
于是唯一的光芒消散,恶意吞噬一切,全部弥漫过来。
大半年后,福利院一向对他冷言冷语的阿姨忽然满脸笑意地过来找他,告诉他,你的父亲来接你了。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了父亲这个空洞词汇对应的真实的人。
他把他接回了家,从未见过的偌大的家,他的生活突然从极致的灰色转换成应接不暇的彩色,新的家庭,新的哥哥和“妈妈”,崭新的学校,高贵的同学恶意依然存在,但他好像遇见了愿意朝自己伸出手、欢迎他存在的人。
而一杯芒果汁打破了可笑的幻想。
原来恶意有很多副面具,他从兄长那里学到的,便是笑里藏针这一课。
而带笑关怀他的父亲,会把这点似有若无的关怀放在颜面、利益、价值等等之后,他不是没见过柳菁悠将热汤洒在他肩上,却还是笑着说,小江屹啊,做人要知感恩,家庭和睦很重要,不要闹小脾气。
所以没人会真正站在他这边,真心欢迎他的存在。
他的世界只有他一个人。
江边的风渐渐变大,也渐渐变冷。
江屹随意坐在台阶上,手里握着喝剩的半瓶矿泉水。
脑袋昏沉的感觉愈发明显,他想,明早大概会头疼。
忽然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江屹抬头,看见楚徽宜的那一刻,以为自己还沉浸在回忆里。
他在心底唾弃今晚的脆弱。
“江屹?怎么在这儿坐着?”楚徽宜在他眼前挥挥手,观察了下他的神色,“你喝酒了吗?”
他抓住眼前细瘦的手腕
还真不是梦。
肌肤相触的温度让他找回了理智,他松了手,眼里清明了几分。
“你怎么在这儿。”他嗓音里有微微的哑。
“我在香斋楼和同事聚餐,出来的时候,望见对面有个背影好熟悉,走过来一看,果然是你。”
原来她是和同事聚餐。
此刻,她就弯腰站在他身边,漂亮的碎花裙很长,随着她的动作沾上了地面的灰。
她不该因为他染上一点点脏,任何层面的。
“没事,我醒醒酒。”他抬头看她,她的眼睛里有毫不掩饰的关切,盈得很满,给他一种无论如何都不会抛弃、不会把他排到后面的感觉。
“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家吧,”他收回视线,不让自己索取不该得的东西,声音很低,“待会儿让你的同事看到我们,不大好。”
楚徽宜一时没说话,沉默地望着他深邃的侧脸。
是不是那天楚序城的态度让他多想了,不然为什么他一再介意会不会有别人看到他们在一起。
她垂眸,手在裙面上收紧,又松开。
“我不走,”她往下跨了一台阶,干脆地在他身边坐下,“我就坐这儿。”
不知是不是有意,她离他很近,几乎没有隔任何距离,手臂挨着他的手臂,渡来暖暖的体温。
台阶上没有垫任何东西,她的裙子
楚徽宜扭头,看见他的视线落在台阶上没有看她,说不清什么缘故,有点小恼。
“我就是想陪陪你,”她努力想进入他的世界,声音里含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小委屈,“你不欢迎我吗?”
【作者有话说】
现在才写完,发晚了。
写到最后一点点的时候,我眼睛里湿湿的,想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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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口蜜腹剑
◎非礼勿视,非礼勿看。◎
你不欢迎我吗。
无人问津的小道迎来了一个女孩儿的造访,她斩掉丛生的杂草,踏着泥泞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叩响了他的心门。
只是陋舍粗鄙,如何让他如珠如玉的心上人落脚。
楚徽宜明亮的眼眸还在一瞬不移地望着他。
江屹喉结轻微滚动,内心涌起的波澜几经按捺,仍有余波回荡。
“没有那么想,”他说不出让她失落的话,或许也有他自己控制不住的贪心,“你能陪在我身边,我很开心。”
楚徽宜眉头缓缓展开。
在他深沉而浓烈的视线里,她不知为何心跳漏了拍,后知后觉扭过脸,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那你今天为什么不开心,”她看着自己的鞋带,片刻,侧脸重新看向他,“可以跟我说说吗?”
“我不告诉别人的。”
细微零碎的情绪被她捕捉到,江屹交握的手微微收紧。
“没什么,”他朝她淡淡牵了下唇角,“工作上的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那有遇到什么难题吗。
楚徽宜想这样问,话到嘴边,却又担心自己是否问得太深失了妥当。
而且,就算他告诉她了,她能帮到他什么呢。
翡玉公馆那晚她听见了他和那个男人的谈话,知道他在江家腹背受敌,也知道他如今的处境犹如逆水行舟。
提供不了实质性的帮助,言语什么的瞬间就显得有些苍白。
但她还是忍不住搜肠刮肚想出几句安慰的话:“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江屹,你已经很厉害了。”
“在同龄人中,我没有见过比你更出色的了,”她说,“你看,就连薛明舟那样自律、一心扑到工作上的人,也会抽时间感受生活放松放松,所以不要把自己绷得太紧,偶尔让步伐慢下来,多多注重自己情绪和精神需求。”
“世界上对你最好的是你自己,只要你把自己看得珍贵,”说到这个,她不由猜测他今晚参加的是什么饭局,“以你现在的能力,很难有什么合作谈不下来吧?别再让自己喝这么多酒了,伤身体。”
江屹看着她,温柔地说好。
只有她会对他说这些话。
楚徽宜,这个名字住在他心尖上已有十余年。
他像从前无数次那般默念她的名字。
“你的父母,为什么给你取这样一个名字?”
楚徽宜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这个,不过她不介意向他仔细解释,“‘宜’形容好的、顺利的状态,‘徽’指美好珍贵,不过我爸妈取徽这个字还有一层意思——楚氏的名字不是叫明辉集团嘛,徽谐音辉,可能他们想表达对我的重视吧”
楚谦阔和余淑茵曾经跟她说过,她是楚氏的掌上明珠,这一辈唯一的女娃娃,整个明辉集团以一个“徽”字,像颗稀世宝石镶嵌进她的名字,而她本身是高于这颗宝石的存在这些都是爸妈夸张的话,她可不好意思在别人面前说得那么天花乱坠。
就是因为爸妈改了原有的字辈,所以哥哥们名字里都有的序字,她才没有。
想到这儿,她忽然意识到什么,心里咯噔一下——
江屹原本和江衍景一样,都是“衍”字辈,可他并未拥有这个字,而她,竟然踩在他的痛处炫耀自己的名字多么独特。
“抱歉抱歉,”她看了眼他的神色,心里歉疚,“我随口一说没留意,没有任何不好的意思”
江屹花了几秒才理解到她话里的意思。
他先是不可思议地低头一笑,随后又想,正因为是她,所以也不奇怪。
“没事,怎么比我还敏感,”他漆黑的眼眸像拂过一阵温柔的风,“我不在意这些的。”
和外界任何一句闲言碎语比起来,这已经是给人慰藉的暖玉了。
至少,她在说自己时,还能联想起他。
她微卷的长发散在肩头,其中几丝碎发随着夜风轻扬。
江屹想,如果在她心里,他也能有这一缕的分量,就足够了。
“不用为这样细枝末节的事和我道歉,”他说,“我什么也无所谓,但你不要因此不开心,这是最重要的。”
楚徽宜闻言,心里酸酸涩涩,连吸气都觉得胸口压着一块重石。
“不,”她坚定摇头,“江屹,我们是一样的,所以你的边角情绪也应该被尊重,被照料。”
“自我忽略是个坏习惯,你要改掉,也不要放纵别人看轻你的情绪。”
她说完,又觉得自己语气有点硬,于是柔了声调,轻声细语。
“有伤口就要涂药,要好好包扎,要有脾气,下次就不要给别人随意划伤你的机会。”
她告诉他,要有脾气。
而江谨腾告诉他不要闹脾气。
他知道她说的伤口只是比喻,但其实她也真的送过他抹伤的药。
那是高一篮球赛那年。
其实细究起来,在整个中学时代两人并没有过多的交集,自楚徽宜送他蛋糕并说与他成为朋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没有再见面。
大概过了半年后,楚徽宜升学到德阳念初中,他们偶尔会在校园遇见,那也是非常少数的情况。
但每次楚徽宜看见他,都会打招呼,有时候挥挥手,嘴里说一声嗨,有时候在升旗仪式或是讲座的时候碰见,不好破坏纪律,她就冲他眨一下眼,眼睛亮亮的,好像见到他很开心。
但见到他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其他所有人对他都是退避三舍,唯她态度迥异,这于他是例外,是常理之外很难想明白的事。
别人从来只会抢他的馒头,怎么会无缘无故送他最昂贵精致的蛋糕。
江衍景的教训他已经吃过一次了,与其相信善意会撞进自己手心,他更偏信这是一种换汤不换药的口蜜腹剑。
自我保护机制的警惕,让他有意去屏蔽隔绝这种像萤火虫一样星星点点撒进世界的暖意。
所以他的回应很冷淡,不会多说一句话,也不会多看她一眼。
但神明太耀眼,会引诱他在背后偷偷投去目光。
他内心无比厌恶这样的自己,于是不断撕掉结痂的伤疤提醒自己,好把不该属于他的情绪全部抽离。
高一那年,学校举办篮球比赛,班里报名人数不足,体育委员擅自加上江屹的名字。
“为班级争光的事为什么不愿意做?江屹,你要有集体荣誉感啊,”老师和同学都振振有词,“平日你在班上就像空气一样,这次机会难得,该你为班级贡献一份力了。”
于是他被推进了热烈青春的中心地。
为了让比赛的氛围感更浓一点,学校大方赦免了初中部下午的自习课,让学弟学妹们来当呐喊助威的观众,很多理科班女生比较少,于是啦啦队便也在初中部广纳人才。
楚徽宜被疯狂想近距离接触帅哥的陈书言拉着报了名,选组的时候猝不及防被分开,稀里糊涂进了高一十九班的专属啦啦队。
于是她看见了穿着篮球服、满身少年气的江屹。
她和队员们会在放学后的篮球场边上排练简单的舞蹈动作,而江屹他们就在不远处训练,培养团队默契。
“妹妹们,快来喝水。”
矿泉水一瓶瓶发到学妹们手里,小姑娘们乖乖接着,软着调子参差不齐地说谢谢学长。
“不谢不谢,别客气,”少年们扬笑,“辛苦你们了,放学还要过来排练,你们作业多不多啊?”
“不多不多,肯定没有学长们辛苦啦”
楚徽宜手里抱着水,目光穿过人群,停在篮球场上的零星几人。
江屹没有到他们这边来,还在练习投篮。
鬼使神差地,楚徽宜想起了陈书言用课本捂住半张脸异常激动跟她说的那些话:“我们在边上排练动作,看见球场上有个帅哥跳起来投了一个三分,你知道吗他手臂一扬,上衣掀起来一点儿,然后我们就看到他的腹肌了啊啊啊OMG,他肯定是体育生吧怎么这么年轻就练出了腹肌呜呜我要流鼻血了好想上手摸几下”
当时她听着只觉得书言越来越像个女流氓了,可是这会儿,她觉得自己好像书言上身,视线不自觉去看江屹的腰腹。
可惜,他穿得严实规矩,很守男德。
楚徽宜有些遗憾,正要收回目光之际,忽然看见江屹将球传给另外一个人,迈步往乒乓球台走去。
运动了许久,他额头上的汗一直往下掉,可能是忘记带毛巾,他淡着脸,右手握住衣摆,随意地擦了下脸上的汗珠。
乒乓球台和他们这边是相反的方向,江屹也是背对着的,但楚徽宜还是在他侧身的刹那,瞄到了一眼——
紧致的,劲瘦的,还有人鱼线。
比陈书言形容的还带劲。
她脸刷一下就红了。
“学妹,学妹?”身边一位学长在她面前挥挥手,也扭头朝球场望了望,“在看什么呢?”
他看她手里的水没动,以为她是力气小,“你给我,我帮你拧开吧。”
“噢,不用的,谢谢学长。”楚徽宜回过神来,匆匆忙忙打开水,仰头喝一大口,差点呛到。
冰凉凉的矿泉水降温效果有点差,她内心填满罪恶羞愧。
非礼勿视,非礼勿看。
她紧紧闭着眼,嘴唇翕动,反复默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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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破土发芽
◎像要撕裂他表面假装的不喜欢。◎
“诶,学长,那边还有人没过来呢,”一个同学指指球场另一边的乒乓台,那里还有零星几个人,“我们要给他们送水过去吗?”
“哦,不用,”提出帮楚徽宜拧瓶盖的男生回头看了一眼,漠不关心,不过对着妹妹们还是绽开个笑,“那几个都是其他班的,咱不用管。”
可江屹不是啊。
楚徽宜望着对面,手里的瓶盖拧紧又松开。
江屹坐在花坛边,回着手机里的信息。
旁边有几个隔壁班的同学,手里拍着球,说着年级上最近的什么八卦,讲到精彩处,他们哄然大笑,有点吵,但也有点热闹。
“学长你们好,我们这边水买多了,给你们送几瓶过来。”
脆生生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几个同学扭头,看见一个漂亮的学妹。
德阳的学生家庭条件普遍优渥,但和明辉集团这个巨头比起来还是望尘莫及,楚家的女儿几乎无人不认识,何况她颜值又高,私底下不少同学都有关注她。
“啊,是徽宜同学,”他们几个受宠若惊,忙接过水,“学妹你人真好,那就谢了哈,我们正渴呢。”
楚徽宜俏皮地说不客气。
在她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江屹就抬头看到了她。
但也只是一眼,随后他的目光再也没有投过去。
手机里司机告诉他,已经接到江衍景了,大少爷正处于高三关键阶段,还要赶回家接受私教补课,这会儿他们已经快到江宅了,才想起来忘记接二少爷。
江屹没什么情绪,打字回没事,他待会儿结束自己回家。
“江屹。”
屏幕上的指尖停住,他微顿,抬起头。
几分钟前热闹中心的女主角,此刻正站在他面前,把怀里最后一瓶水递过来。
“给你水,”她拿着水瓶摇了摇,笑眯眯,“没有漏掉你噢。”
她琥珀色的眼睛实在特别,剔透清澈,暖意比天上挂着的太阳还要难以抗拒。
江屹的心忽然就被揉了下。
又是这种陌生的感觉。
他垂眸,视线僵硬地落在手机上,可屏幕已经熄灭了。
“谢谢,但不用了,”他和平日一样冷冷淡淡,“我自己有。”
的确是有,就在他身边的花坛上,不过只剩下小半瓶了。
楚徽宜看看那瓶孤零零的水,再看看不肯抬头的少年。
虽然大家都说他冷硬的壳子很封闭,冷不丁还会冒出刺来扎别人的手,但她总觉得,他的世界深处是敏感脆弱的。
他经历了很多人没有过的特殊待遇,所以在送水前她就在想,即使这种待遇是好的,是不是也会令他不自在。
所以她自己买了好几瓶水,先分给了旁边的人,然后再给的他。
他朋友不多,不知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里,环境使然与主观意愿哪个占比更多,她不愿擅自猜测,也不想怀着怜悯靠近他。
她尊重他,如果点头之交的距离会让他更舒服。
“天气挺热的,水也不嫌多,”她往斜前方跨了两步,把水挨着他喝过的那瓶放下,“那我就放这里啦。”
手忙脚乱的准备时间一晃而过,转眼比赛就开幕。
高一十九班所向披靡,从众多对手里脱颖而出,一路晋级到半决赛。
离决赛只有一步之遥,对手越发强劲,比赛越发难分胜负。
啦啦队士气满满,顾不上自己嗓子明天哑不哑,一个劲儿呐喊助威。
双方比分紧追,一直到了下半场最后几分钟,球场上的队员都已出现疲态,但都不敢放松警惕,毕竟胜负可能在一瞬间转换。
对方守着微弱的优势,严防死守,眼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队友们渐渐浮躁,待一个男生终于抢到球,看准时机传给江屹。
江屹身边的人立马张臂拦他,他冷静地审时度势,用假动作迷惑对方,紧接着变向运球,突破重围。
使出浑身解数想拦住江屹的王期不甘心,扭身想追,却不想自己把自己绊倒,狼狈地摔在地上。
与此同时,江屹运球到框下,轻松一个上篮,只见一道漂亮的抛物线。
进球,得分。
最后关头,高一十九班反败为胜。
众人欢呼,尖叫声不断。
王期被队友们扶起来,脸色难看。
这个年纪的男生胜负欲正旺,众目睽睽之下出了丑,听见同龄女生捂嘴偷笑,更是恼羞成怒。
他把自己感受到的耻辱全都归咎于江屹。
“你好样儿的,江屹,”他咬牙,比了个挑衅的手势,“给我等着。”
第二天的总决赛上,对方好几个球员很有共识地拦阻江屹。
他们用手臂、肩膀故意碰撞江屹,甚至在江屹投篮时故意干扰,致使他失去平衡被绊跌倒。
裁判吹哨,给予对方球员警告,他们笑着后退,看似听话,却仍没老实,几次三番搞小动作。
“十一班怎么回事啊,还讲不讲武德了,”楚徽宜身边的女生不满道,“江学长这是明显被针对了啊。”
“哎呀你们不知道,对面的李松和魏波在高中部可出了名的不好惹,王期和他们关系不错,肯定串通一气了,”有知情人说,“你们瞧,王期不就站那儿吗,笑的那叫一个得意。”
“不是,搞针对也不用在比赛里搞吧,输了就大大方方输了呗,真是小家子气。”
楚徽宜也朝那边望了眼,垂眸抿了抿唇,攥紧手花。
比赛很艰难,但幸好结果不负众望。
任凭十一班怎么耍手段,输了就是输了,公正才不会偏向手段恶劣的人。
领奖环节,大家互相拥抱庆祝,每个人都笑得很开心,好像一切都非常好,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楚徽宜看见江屹手臂和腿上的淤青,手肘处还有一道见血的伤口。
都是那些人干的好事。
“徽宜,发什么呆?”有学长来到她面前,笑着把奖品也分她一份,“谢谢你们一路陪伴,没有你们加油助威,我们可能也没有那么多动力。”
楚徽宜接过崭新的文具袋,说了声谢谢。
“还有更该谢谢的人呢。”她小声说。
学长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楚徽宜从情绪里抽离,抬起头,“学长,江学长受伤了,不处理一下吗?”
“有吗,”男生听她这么说才去打量江屹,“哦,没事,小磕小碰的,咱们男生可没那么娇气,实在不行待会儿去趟医务室不就得了。”
他云淡风轻地说着,身旁路过另一个队员,听见他们在讲话,凑过来听了两句。
“江屹啊,他打球的确不错,就是得罪的人太多,”队员啧啧两声,摇摇头,“要不是他,我们今天说不定还能赢得更容易些。”
江屹没有听见这些话。
他淡淡地和人握手,情绪平平地和队友一一拥抱。
周围人很多,他没瞧见那个小姑娘的身影。
他无甚所谓地收回视线,和队长打了声招呼,先去换衣服了。
更衣的地方是器材室临时收拾*出来的,这会儿大家基本都还在球馆内场,所以这里很安静。
江屹把球服上衣脱下来,往包里翻找干净T恤。
余光包旁边有什么东西,他随意瞥了一眼,手上的动作停住。
一瓶碘酒,一包棉签,还有几张创可贴。
这些都是用一个透明袋子装起来的,被人认真系好,紧紧贴着他的训练包放着,好像生怕别人错拿。
江屹在一旁的折叠凳坐下,将袋子里的东西都拿出来。
他反复盯着碘酒的瓶身看,指腹摩挲着,沉默着,良久,不可思议偏头很轻地笑了下。
袋子上还贴着一张便利贴,他撕下来,看那上面的字。
——江学长,恭喜你和你的队友一起拿到了冠军!后面几场比赛太不容易,幸好有你十九班才走到了最后。你真的特别特别厉害,所以那些居心叵测的人不管怎么使坏都改变不了结果。不要因为别人不开心哦,你是冠军队的功臣,任何人都抹不去这个事实。
袋子里的药记得涂哦,好好休息,好好养伤。我就不暴露我是谁啦,江学长只要知道有很多个像我一样崇拜你的小球迷就好啦。
纸条最后还画了一个比心的邦尼兔。
江屹久久凝视这张便利贴,牵了下唇。
还不暴露自己是谁。
小笨蛋,除了你还能有谁。
傍晚的阳光从窗户洒进昏暗的器材室,少年的影子在地上映得很长。
不管是带刺的言语、挑衅,还是背地里的偏见和误会,他都习惯去忽略,只要接收伤害的神经末梢变迟钝,那伤害就传送不到大脑中枢。
他没想到会有人细腻地替他感受到了这一切,并在一字一句中,小心翼翼抚平那些不被他自己照顾到的情绪褶皱。
原来不是他没感觉。
原来,竟然还会有人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照顾他的尊严、情绪和心田里每一个开裂的小孔。
江屹缓慢地将便利贴折起来,握在手心。
他感觉自己身上那层别扭的壳破了一个洞,而楚徽宜就在他疏于防守时钻进去了。
怎么办。
有颗种子在拼命发芽破土,像要撕裂他表面假装的不喜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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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要上夹子,所以26号的更新在晚上十一点过,大家不要跑空了噢~
19青梅竹马
◎“江屹,你说他这兄弟偏不偏心?”◎
江面吹来涟漪的风。
十年前的往事,如今想来,既觉飘渺悠远,又恍如昨日。
年少时遥不可及的辉月,此刻就在他身边。
而不论是十六岁还是二十六岁的江屹,他世界里的光亮,也只有她洒进来的月光。
酒精卸掉了伪装,卸掉了心墙,江屹望着楚徽宜,觉得内心的情愫前所未有的汹涌。
他埋藏了十年的喜欢就像今晚的酒,越来越烈,快要收敛不住。
江屹注视着她,不由伸手,替她挽耳边的发。
这动作让楚徽宜一怔。
她呼吸停顿,手攥着碎花裙,感受他轻柔的动作。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双平日里总是清冷的眼底,此刻盛满化成水的柔意,她好像跌进了温柔乡,不知不觉沉溺其中,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他将几缕发丝别在耳后,随后,指腹很轻地捻了下她的耳垂。
那瞬间,楚徽宜觉得自己和他的两颗心猛然撞在一起,迸发出更强的跳动频率。
江屹如梦初醒,很快收回手。
今晚是他醉了,才会压不住炽烈的情感泄露出来。
他想为自己的冒犯道歉,但扪心自问,他并不完全是无意,那这样的赔礼就像是一个伪君子。
“江屹?”楚徽宜见他低眸沉默,以为他不舒服,“是不是喝太多胃疼了?”
江屹摇了摇头。
是他任由自己沉沦在醉意里太放肆。
“我没什么,不用担心,”他顿了顿,问,“我身上的酒味是不是很难闻?”
楚徽宜微怔,否认。
“没有啊。”
“一点点酒香,细闻还有沉木香,淡淡的,很好闻。”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回答。
后面还有半句话,她没好意思说——
他这样的气息混在江面吹来的晚风里,她的心宛如波光粼粼的水面轻轻荡漾,似乎也微微醉了-
纪怀风回国的消息,在京市传开,引发了一圈不小的议论。
纪家早年便在京市有不可小觑的地位,这些年重心转移国外才渐渐淡出众人视野,如今携妻儿一同归来,想必国内市场又会重新经历一番洗牌。
楚谦阔与纪怀风年少相识,想当年意气风发的两位少年,如今都已生了华发,不可谓不感叹。上次在翡玉公馆的见面太匆匆,他们约好另择时间再聚叙旧。
聚餐地点在MH商圈A馆顶层私人餐厅。整个商圈是明辉集团旗下的产业,两家人吃过饭聊过天,就近可逛各大奢侈品牌,并配有专员陪同。
“尊敬的两位夫人,是否需要我们提供陪伴服务?”
余淑茵牵着宁温的手,两人聊得正欢,闻言回头。
两位丈夫自觉规矩地站着,耐心等待妻子的吩咐。谁能想到两位位高权重的集团掌权人,竟也有这样恭敬谦卑的一面。
余淑茵和宁温对视,笑了。
“行了,知道你们有事要谈,”她们挥挥手,“去吧去吧,反正逛街你们也提供不了什么有价值的意见,有陪购师还有两个年轻人跟我们一起,够了。”
于是一行人分成两路,余宁两位太太想先去看看新款的珠宝,于是他们坐电梯到了五层。
楚徽宜和纪子礼走在后面,两位母亲相谈甚欢,他俩对视一眼,无奈笑笑。
“你会经常陪阿姨逛街吗?”楚徽宜好奇问。
“不太多,”纪子礼耸耸肩,闲庭信步地走着,“先前母后大人总喜欢拉上我一起,但我们之间的审美迥然不同,每次我提建议她总认为我在捣乱,久而久之,也就不喊我了。”
他一脸放松,瞧了眼楚徽宜,扬眉笑,神秘地眨了下眼,“嘘,这是我重获自由的策略。”
原来是故意的。
楚徽宜浅笑,“你耍小聪明的这股劲儿,和以前一模一样。”
“本性难移咯,不过偶尔惹母后大人生气了,我会买礼物赔罪,基本能送得合她心意,”纪子礼环臂,摸摸下巴,“反正就是见机行事嘛,这是我多年摸索出来的生存指南。”
纪子礼身上充满了世家公子的风流倜傥,性格幽默状态松弛,朋友也广遍全世界。
逛了会儿珠宝店,母亲们又进了古驰。知道今日来的是大人物,工作人员早就做好了清店准备。
楚徽宜被妈妈推去试了几件衣服后摇头作罢,全心全意当起了参谋。她坐在沙发上,趁长辈们进了更衣室,低头打开手机。
短短的一会儿功夫,微信的未读消息就有很多。
她在工作群里翻了翻,确保没有漏掉重要通知,正要熄灭屏幕之际,忽然看见弹出来的对话框。
江屹:【最近两天忙吗。】
楚徽宜打字回复,【今天放假,不忙。】
江屹问她什么时候方便,他有个东西要给她。
楚徽宜疑惑,他会给她什么东西。
江屹:【我刚在源岛这边开完会,如果你下午有时间,我把东西送过来。】
源岛就在MH旁边,楚徽宜忙回复,说他现在就可以过来。
她抬头张望了下,发现妈妈们都还没出来,于是向旁边的纪子礼打了声招呼,说她暂时离开一下,很快回来。
地下车库。
楚徽宜记着江屹发过来的车牌号,很快看到了那辆黑色的迈凯伦。
她小跑过去,与此同时,江屹开车门从里面出来。
“今天来这边逛街?”
“嗯,”楚徽宜点点头,“和妈妈一起,还有几个长辈跟朋友。”
江屹没多问,这里是她家的商场,自然一切都会安排妥当。
楚徽宜微微喘着气,想起他说刚结束会议,问,“你吃饭了吗?”
江屹说跟合作方一起吃过了。
寒暄几句后,他把手里拎着的一个精致礼品袋递给她。
“这是什么啊?”楚徽宜接过,看见礼袋外的烫金字体,梵斯。
“上次的珠宝展没能去成,后来梵斯的负责人找到我,送了我这份礼,”江屹看着她,低声,“我那时就在想,找个合适的时间交到你手里。”
上次就听他说起过,梵斯老总与他相识,想必这是那位老板托亚洲区总裁献了这份礼,算送一个人情。
原来他要送她的是这个。
楚徽宜拎着袋子,有点受宠若惊,“这个你可以自己留着呀,不是什么小物件,我哪能随便收”
“我放着也是闲置,如果那天我们去了,这份礼也会送到你手里,”江屹说,“收着吧,它很适合你。”
他都专程跑一趟了,她若是坚持不收,不识趣不说,也很扫兴。
“好,”她抬头,朝他微笑,“那谢谢你的礼物了。”
江屹说不客气。
楚徽宜望着他清冷挺拔的身姿,心想,他穿西装很好看,矜贵的气质总是由内而外显现出来。
暂时想不出什么话题,也想着万一他下午还有工作不好耽误,于是她准备开口告别。
“那”
“徽宜。”江屹注视着她娴雅的眉眼,忽然开口。
楚徽宜拎着礼袋的手一紧,“嗯?”
他漆黑的眼眸深不可测,但少见地能窥见几丝情绪,虽然她一时读不懂。
江屹喉结滚了下。
他想起在江边那晚,终究是允许自己往禁圈踏进一步。
“以后有什么喜欢的,都可以告诉我。”
或者他自己去发现。
楚徽宜愣了下,最后理解为如果她想要梵斯哪个款,可以告诉他,毕竟他有熟人。
“好,”她点点头,惦记着楼上还有人等,挥挥手告别,“那我先走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回到店里,余淑茵正整理着衣服照镜子。
“宝贝回来了?快帮妈妈看看这件怎么样,你宁阿姨说白色的那款更衬肤色,”她看见女儿手里提着一个袋子,“这是什么啊,刚刚有人来找你?”
“啊,对,”楚徽宜有点结巴,“一个朋友送的。”
余淑茵忙着照镜没多想,以为是陈书言帮女儿买的什么东西,点点头没再多问。
宁温看了看礼袋上的logo,视线再在小姑娘脸上端详了一阵,似欣赏又似感慨。
她转头看在沙发上玩手机的儿子,语气几分不争气。
“纪子礼,手机关掉,让你陪着不是当个空气人的。你要觉得跟着我们无聊,就和徽宜一起去逛逛你们年轻人感兴趣的,”她说着,对上楚徽宜的目光,笑笑,“徽宜,子礼刚回国,对京市都生疏了,你没事多带带他一起玩,让他结交些新朋友。”
“别把我说得那么可怜,母后大人,”纪子礼熄了屏幕,单手转着手机,“我人生前十年好歹都是在这儿过的,怎么会没朋友,你让徽宜介绍新朋友,说不定都是我的旧友。”
他说着,朝徽宜扬扬下巴,“我记得当年我和薛家俩兄弟,在他们家后花园搞了个桃园三结义——你和他们还有联系吧?什么时候约出来大家一起见见?”
会会朋友这种事,纪子礼向来是说干就干,虽然他说让徽宜帮忙联系,但不久就自己要到了薛明渡的联系方式,两个社交达人一拍即合,快速定下一个旧友重聚会。
他们约在薛家兄弟过生日的酒吧见面。
陈书言看见纪子礼,说他现在变帅了,小时候明明胖墩一个。
“哎哎你行了,怎么一见面就损人,”薛明渡朝陈书言比了个嘘,捂住耳一副夸张的表情,“我们几个人当中就你话最多——子礼兄,你习惯就好了,以后把她当背景音就不会被干扰。”
陈书言挽起袖子要揍人,薛明渡一边往弟弟那边躲,一边盯着亮着的手机,“别闹别闹,我给江屹发消息呢,他有点堵车,马上就到。”
自格施塔德两日相处后,薛明渡把江屹也划分到了好友范围里,他总说不嫌朋友多,而薛明舟呢,本来在工作上就和江屹聊得来,自然也不排斥,陈书言的态度虽然还是客客气气的,但也没有再说离他远点那样的话。
十分钟后,江屹到达。
“江兄来了,快点快点,往那边挪一挪,”薛明渡站起身迎接,“江兄,今天给你介绍一位新朋友——纪子礼,刚从国外回来,以后应该会常见面的。”
江屹和纪子礼对上视线,他们握了下手,点头致意。
“子礼小时候和我们常玩儿,要是这些年没离开,咱铁打四人组应该多加一个人,”薛明渡勾住纪子礼的脖子,“你小子,明明跟我和明舟才是结义的三兄弟,怎么一回国先找徽宜吃饭?”
纪子礼咳了两声,示意他松开手,“那是两家长辈的意思”
江屹平静地抬眸。
他刚才没在意,原来纪子礼和徽宜是挨着坐的。
“哼,就你两家关系好,”薛明渡松了手,倒了半杯伏特加推给江屹,“江屹,你说他这兄弟偏不偏心?”
“兄弟不管,巴巴儿去见发小。”
“诶,我该说是发小,还是青梅竹马?”
【作者有话说】
新的风暴已经出现!小纪会推动江屹的思考以及最终的下定决心,所以小纪完成自己的作用就会退场啦!不会有特别糟心的情节的,宝子们放心!(就是会让我们小江总吃吃醋)
本来想两更的,但这两天到处吃年夜饭没多少时间码字,抱歉宝子们,所以下一更在明天零点左右,之后都是,我尽量不断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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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神明回信
◎这不过是每个暗恋者自我感动的独角戏。◎
这话一出,纪子礼和楚徽宜皆是一愣。
很快,楚徽宜回过神,不太自然地说,“哪有,青梅竹马算不上吧”
“是啊,”弧形卡座里,纪子礼放松地往后靠,手臂搭在楚徽宜椅背区域,笑着望向她,“都怪我,要是当初留在京市,没有缺失最珍贵的青春岁月,青梅竹马这个词,咱俩倒也能担得起了。”
薛明渡:“哎呀,再怎么说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小时候咿咿呀呀一起学语的情谊还比不过少男少女肤浅的眉目传情了?”
纪子礼笑而不语,他见楚徽宜垂眸没什么反应,扬了下眉,笑问,“怎么样,咿呀学语的时候还记得吗?”
楚徽宜无奈笑,“那么小的年纪,难不成你还记得啊。”
“我记性挺好啊,别忘了,我比你大两岁,能多记住些事儿,”他看着楚徽宜,忽然有些感叹,“我离开的那年,你才八岁,如今眨眼都这么大了。”
“电话号码不是给你了吗,怎么后来没打过?若是一直保持联络,我们现在也不至于这么客客气气。”最后那句话,他明显在打趣她不如薛陈等人对他熟稔的态度。
楚徽宜仰头,抱歉笑笑,“一张纸条,我不小心就弄丢了,对不起啊。”
她笑得无辜,语气又真诚不藏一丝敷衍,纪子礼想怪也怪不起来。
小时候瞧这个妹妹可爱,总想多逗她玩玩,可她两个哥哥总把她护得严实。想到这儿,纪子礼气哼了两声,伸手揉了把她的头。
不经意的动作,又是许久不见的老友,说逾礼太较真,但始终感觉多了丝不合时宜的亲密。
这一幕让江屹原本漆黑的眼眸又沉了一度。
“是啊,明明感觉昨天还在一起玩泥巴,一转眼咱都二十几了,周围长辈都开始催婚了,”薛明渡托着下巴,叹口气,忽然想起件很好笑的事。
“哎,陈书言,听说你最近要相亲了?怎么回事儿啊,认真的?”
冷不丁被问,陈书言嘴里的一口酒还没来得及咽。说不清什么缘故,她第一反应是去看薛明舟,不出意外对上他的目光,她心里蓦地一紧。
烈酒咽下去,她少有地感觉到喉头刺痛。
“是啊,”她沉默片刻,面容无所谓地轻轻晃着酒杯,“很稀奇吗。”
“不稀奇吗?!”薛明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陈书言,是谁以前说坚决守住自己底线的?你是到了什么绝境吗,竟然跟你爸妈低头了?”
陈叔他们安排的对象,都不用脑子想,肯定是对家族企业有裨益的世家名门,在他们这些同龄人中叛逆的不少,而陈书言向来是其中的翘楚。
“你在英国读书那几年,朋友圈里满是金发碧眼的帅哥,新面孔天天不一样,怎么,二十五岁都没到,就腻了,收心了?”
“是啊,”陈书言兴致不高,语气平平,“我现在就想换种生活状态,老老实实去相相亲,要是能遇上谈得来的,为什么不能试试看?”
她说这话的时候,明显感觉到薛明舟投来的目光。
明明他们中间隔着三个人,可属于他的视线是那样难以忽视。
她手心里莫名沁出了一层汗,但她是特别傲的性子,不愿接受自己在这场无声对峙中有任何落下风的迹象。
“等过些时日姐姐带你们看我的新男友,”她潇洒地笑,招手喊住路过的服务生,“麻烦再加一杯玛格丽特,谢谢。”
薛明渡也说要再开一瓶威士忌。
“混着喝啊你们?”陈书言看了眼差不多倒光的伏特加,“悠着点儿啊,待会儿要是喝得醉醺醺的不省人事,我和徽宜可不负责送你们回去。”
薛明渡嘁了声,说你小瞧谁。
他是最经不起激的性子,毕竟小时候因为总生病受了太多限制,现在就是要把失去的自由全都补回来。
而纪子礼不逞强,他抚了下腹部,说今晚他的酒量就到这儿了,手里还剩下的半杯他慢慢喝,给他们作陪。
“怎么回事啊子礼兄,怎么这么收着?今天我们兄弟聚会,不喝个尽兴?”
“心意都在,但的确是身体不行,”纪子礼笑笑,“前几年跟朋友一起野惯了,后来又自己办策展拉关系,酒桌上敬酒敬到吐,现在不养胃不行了。”
按理说,他是纪家独子,即使是自己创业也根本不用吃这些苦,但纪怀风看不惯他整天搞策展跟些留长发打耳钉的所谓艺术家混在一起,所以在经济人脉上都没给予支持,不仅如此,还私底下跟人打了招呼,就是想让他知难而退。
谁能想到纪子礼宁愿把胃喝坏都不肯低头,害宁温心疼得不行,生气数落自己的丈夫,还不让他进主卧。
上次吃饭,这些事楚徽宜都是略有耳闻的。
她想,如果不是因为喜欢,应该很难坚持。
“你的工作内容一般包含哪些呢?”她问。
“策展的主题概念提议,场馆布置,以及和场地方、艺术家等的联络沟通,”纪子礼打了个响指,“我呢,这些年认识了不少艺术家,怎么说,他们身上那种孤注一掷的热爱挺让我触动的,所以能通过展览让更多人看到他们的作品,也是让我觉得充实且有价值的事。”
楚徽宜点点头,“是啊,能做自己热爱的事情是难得的幸运。”
“我记得你小时候就对油画雕塑什么的很感兴趣,周末一起去美术馆,到闭馆时间都还不想走。”
纪子礼略感意外:“这你还记得?”
“印象深刻,因为那时候宁阿姨要拉你走,你哭得很大声”
他们三言两语就聊起了从前的事。
隔着半个桌,江屹注视着楚徽宜的脸,没多久,又垂下眼睑。
原本有人比他出现更早。
她和别人之间的共同回忆更多,也能聊到一块儿,比起时间问题,更让他感到无力的是,即使从小认识,他也无法站在她身边。
早就知道她对谁都好,但在看到薛明渡执意为纪子礼添酒她帮忙劝阻时,他内心还是狠狠一跌,继而生出可怖的占有欲。
胸腔呼吸不畅,偏偏无法疏解,无名之症渐渐堆积膨胀,致使他心头浮现几分躁意与阴戾。他很少有这种感觉,望着地板上幻光球所投射的光晕,他觉得此刻的内心也如这光怪陆离的色彩,而左右自己大脑的这种情绪正叫做——
嫉妒,以及不断浮现的暴戾,和难以启齿的无数阴暗想法。
他想做些什么,可手紧紧捏着玻璃杯,隐隐的青筋浮现,最终又渐渐消失。
失控的情绪最终被他按捺下去。
是的,他不该是这副卑憎的模样。
徽宜怎么会喜欢。
况且,徽宜受异性欢迎这件事,他早就清楚。
当初毕业季,德阳让高中部的所有同学在某一天放学后清空各自的收纳柜并敞开,而高三毕业生可以写一封信,这封信可以送到任何人的柜子里,内容可以是交友、约定、和解,甚至是未能说出口的晦涩心意——
德阳整体氛围很开明,比起把早恋视作洪水猛兽,他们恰恰能理解这种青春期萌发的青涩情愫,在不影响学业的前提下,老师及领导不会明令禁止。而一年一度的寄收信活动,是德阳送给毕业学子最后的一场浪漫告别。
那天,江屹等到放学很久,久到教学楼只剩下零星几盏亮着的灯。他穿过弥漫栀子花香的回廊,夜风把他的校服外套吹得鼓起来,他一路走到高一十六班,进了教室,他找到写有她名字的收纳柜。
那里早已堆满了无数和他一样虔诚的心意。
他想,每个人在信笺上落笔时,大概都是字字斟酌,句句酝酿,所以属于他的那封无论是放在那座小山的山尖还是被埋在山底,其实都看不出任何特殊之处。
即使他自认为自己的心意最浓重最深厚,可那又怎么样,这不过是每个暗恋者自我感动的独角戏。
他没有奢望能得到回应,但他的神明不忍他如此失落,还是赐予了他一封回信。
娟秀的字迹成为他沉在冰冷海水里的唯一氧气,他轻轻触碰,反复默读。
因为这唯一的氧气,他久违地浮出海面。
然而他发现,原来收到回信的不止他一人。
楚徽宜用了整整半个月的夜晚,认真回答每一位倾尽勇气的寄信人。
他的神明就是如此,平等地对每个人充满尊重与善意,不论是八年前,还是如今,不论是她认识与否的少年,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纪子礼。
可他只想让她看着他,只想她关心他今晚喝的酒多不多,只想她和他分享投机的话题回忆他们的从前。
他甚至妄想当年她只回信自己,妄想她发现那封匿名信其实出自于他。
但她从来都是悬在高楼上的明灯,而他只是城门下熙熙攘攘的其中一位过路人,偶然间感受到她不带偏颇的光亮。
他幸运地得到这样一份意外之礼,却自私地想要摘下这盏明灯,让这光源独属于自己一人。
【作者有话说】
哎,小苦瓜江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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