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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听到薛景元清醒的消息,徐弱水当即欣喜若狂。


    她好不容易等到薛景元苏醒过来,差点就要喜极而泣,但到底还没有忘了此刻正捂着小腹,疼痛流血的儿媳妇儿——祝小蓟。


    于是她只急急应了一声,随即立刻就道:“快来,快将小蓟扶起来,去离此处最近的医馆!”


    薛鲤听到这话,才注意到祝小蓟此刻正跪在地面上,秀眉因为疼痛而紧紧蹙起,裙下淋淋沥沥的往外淌血,鲜血将他的柳花裙粘的湿透,铁锈般的腥味随风飘来,熏得呛人。


    薛鲤见状脸色大变,从原本跪着的姿势变成了连滚带爬,伸出手去就想把祝小蓟扶起来。


    可祝小蓟腹中疼痛不已,稍加动作就疼痛万分,根本不能用蛮力拉扯。


    于是薛鲤换了方式,不再扶他,本想把祝小蓟背起来,但祝小蓟此时的情况显然不适合腹部受压,他和徐弱水满头是汗地摆弄了片刻,不仅没有把祝小蓟扶起来,反而让祝小蓟疼的更厉害了,脸色白的如同金纸,额头冒出细细密密的汗,几乎要彻底彻底昏死过去。


    就在薛鲤和徐弱水焦头烂额之际,身边忽然传来一阵温文柔和的男音,如同春风扑面一般:“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徐弱水回头,见是太子李煦章和太子妃程熙雨,忙跪下,“臣妇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


    李煦章负手站在他面前,垂眸时看见徐弱水手掌和颤抖指尖上的红色血痕,情不自禁瞳孔骤缩,凝眉道:“怎么回事?”


    “回太子殿下,我,我家儿媳身体突发不适,下身血流不止”徐弱水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太子殿下,可否允许臣妇现在将他带回去医治”李煦章闻言,便道:“若带他出去医治,要先出宫门,这路途遥远颠簸,祝小娘子未必经得起不若本宫带他去太医院医治吧。”


    徐弱水闻言,登时感激涕零:“臣妇多谢太子殿下!”


    李煦章摆了摆手,随即走到了祝小蓟面前。


    身边的侍从想要伸出手去将祝小蓟扶起来,却被李煦章抬手拦住了:“祝小娘子已有夫婿,旁的人碰他不太合适,不如本太子亲自来,也省的流言纷纷,众口铄金。”


    言罢,他看向了太子妃程熙雨。


    程熙雨对他点了点头,脸上并无不快。


    李煦章见状,便将躺在地上几近昏迷的祝小蓟小心翼翼地打横抱起,随即向太医院走去。


    他紧赶慢赶地来到了太医院,将祝小蓟放在了床榻上,有他在旁边看着,周围的太医都不敢怠慢,使出了浑身解数去医治祝小蓟:“祝小娘子是身体虚弱导致的落红流产。”


    太医一句话就让徐弱水呆住了:“什么?!流产?!”


    徐弱水当即就要崩溃,痛哭出声,抓着太医的手腕,几乎要下跪恳求:“陈太医,你一定要抱住我儿媳和他肚子里的孩子”那可,可是薛景元的长子啊!


    “夫人冷静,祝小娘子腹中的胎儿还在,只不过状态不好,臣已经施针进行救治了,待会儿会开一方保胎药,让祝小娘子服下。”


    陈太医忙扶住徐弱水,道:“夫人放心,微臣不会让祝小娘子和他腹中的胎儿出事的。”


    “那就好,那就好”听到祝小蓟腹中的胎儿还在,徐弱水几乎要喜极而泣。


    她被花青扶着站稳,站在床头,看着祝小蓟苍白且昏迷中都并不安稳的睡颜,不禁用帕子擦着满是泪痕的脸颊,低声叹道:“好孩子。”


    她长叹一口气:“苦了你了。”


    可惜徐弱水的话,祝小蓟并不能听到。


    他昏睡了一下午,直到第二天的凌晨,才缓缓睁开眼睛。


    入目是金丝绣成的合欢花床幔,金碧辉煌,状若漂浮的薄风,祝小蓟睁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似乎并不是他常住的凤霄阁的内饰装扮。


    他忙想要做起来,但是身子虚软无力,很快就捂着发痛的腹部,缓缓躺下了。


    “你不要乱动。”轻柔温软的双儿嗓音如水一般淌过他的耳边,祝小蓟微微一怔,下意识转过头来,只见一个容貌清丽柔婉的双儿正朝他走来,身边的小侍用托盘捧着一碗药——是程熙雨。


    祝小蓟见状,忙想要起身行礼,却被程熙雨再度按住:“说了不要乱动了。”


    程熙雨垂下头来,侧边的金凤衔珠钗轻轻晃动,缓缓起唇轻声道:“你有孕啦,要好好休息才行。”


    “有孕?”


    祝小蓟像是听不懂东周话似的,愣愣地看着程熙雨,下意识用掌心抚摸着自己尚且还平坦的腹部,反复抚摸几下后,欣喜和震惊登时才姗姗来迟,如同潮水一般冲刷过他的心脏,不真实的感觉让他如同踩在云端,连带着神情都有些恍恍惚惚的:“真,真的吗?我有孕了?!”


    “是的,孩子已经有一个月大了。”


    程熙雨看着他,发自内心地替他高兴:“恭喜你呀,小蓟。”


    “谢谢,谢谢太子妃!”祝小蓟高兴的快要哭,但还没欣喜几秒,就想起了自己昏迷前听到的薛景元已经清醒了的话,嘴角的笑意登时僵在脸上,立刻就要掀起被子下床:“我夫君他醒了,我要去找他”“诶,等会儿,你现在还不能下床。”


    程熙雨上手按住祝小蓟的肩膀,因为祝小蓟不听话,语气也变的严肃急促起来:“太子殿下已经去武德殿,找陛下替小郡王求情了现在陛下已经答应,召小郡王和柳侯爷的嫡孙柳知鸢一同进宫与二皇子妃对证即便你此时去了,也无济于事。”


    “怎么会无济于事?”祝小蓟急得泪花都要出来了:“我夫君受了冤枉,我要替他辩白!”


    “你一没有亲眼在场,二没有证据,如何替你夫君辩白?”程熙雨反问道:“你去了,又能有什么用呢?”


    祝小蓟:“”他被程熙雨问倒了。


    是啊,他既没有在场也没有证据,即便去了,陛下也不会相信他的。


    可难道难道就让他夫君白白受冤枉吗?


    见祝小蓟实在心焦,程熙雨不欲在刺激一个有了身孕的双儿,于是便缓下语气,道:“你先别急。”


    他掌心按在祝小蓟的手背道,低声道:“我夫君心地良善,两人又一同在朝,他知道小郡王不是那样的人他会帮你夫君的。”


    祝小蓟闻言,这才心思稍定。


    想到柳知鸢也在现场,多半也会帮着薛景元说话,于是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就这样眼泪汪汪地看着程熙雨:“多谢太子妃。”


    程熙雨笑着看向他,没有回答,只是用葱白的指尖理了理祝小蓟额间凌乱的头发,随即轻声道:“喝药吧。”


    他说:“等你身子好些了,我就带你去皇宫。”


    “好!”祝小蓟现在真的是心急如焚,真巴不得马上就见到薛景元,于是不等小侍将药碗端给他,他就一把抢过,也顾不上烫,一饮而尽。


    喝完药之后,他就顾不上身子了,闹着要去找薛景元,不让他去他就想下床,程熙雨拿他没办法,只能带着他一同入宫。


    如今正好是春天,春雷阵阵,去皇宫的路上,不巧又下起了大雨,宫道里很快就被成片的雨点淹没,哗啦啦地流进地势低洼出,形成一个又一个的小水洼,但很快就被程熙雨的马车车轮碾碎。


    “忽然下这么大的雨!”


    宫侍撑起油纸伞,挡去了程熙雨头顶的雨水,祝小蓟站在他身边,被风雨打的浑身哆嗦,手臂上的纱衣呈半透明状,额发也湿了些许。


    武德殿的门紧紧关着,屋内灯火通明,隔着窗纸,能看见坐在龙椅上的思明帝高大威严的身影:“罢了,此事到此为止。”


    他说:“柳知鸢手上的那根断玉簪确实是仙蓉曾经佩戴,但这也只能证明柳知鸢当夜确实在场,却不能证明他说的话就是真的。”


    思明帝道:“景元,你实话告诉朕,你二人独自在假山内相对时,你对仙蓉就真的没有一点起过一点心思么?”


    薛景元:“”祝小蓟趴在门板上,透过门缝,能看见思明帝凝眉思索的模样,听到思明帝说这句话时,这个人都不太好了。


    他的心一下子提起来,变的惴惴不安起来。


    但他不是因为担心薛景元会说自己对祝仙蓉真的有心思而感到害怕,因为他再笨也知道思明帝的话就是一个坑,等着薛景元往里跳。


    薛景元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并不自证,只是反问:“陛下不相信柳知鸢所说的是二皇子妃先用□□引诱我的事情,只觉我和他都有可能说谎,但陛下为什么不觉得是祝仙蓉是祝仙蓉在说谎呢?”


    思明帝道:“一个双儿,怎么可能拿自己的贞洁来做玩笑?”


    “那臣为什么要拿自己的前途来看玩笑呢?”


    薛景元知道自己扯不清楚,所以字字句句都不调入自证陷阱,只通过反问让思明帝无话可说。


    是啊,祝仙蓉不太可能拿自己的贞洁来诬陷别人,可以薛景元那样的性格,难道就有可能拿自己的前途做赌注,只为了和祝仙蓉共度春宵一晚么?


    “许是你吃多了酒,没能控制住自己。”


    虽然思明帝心里已经开始动摇了,但依旧在替祝仙蓉说话——毕竟这件事算是一桩皇室的丑闻,如果是祝仙蓉主动勾引薛景元的,那李绣章和整个皇室都会脸上无光:“景元,你再好好想一想,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说:“你是聪明人。”


    薛景元闻言,眉头微动,闻言下意识抬起头,看向了坐在明堂上的天子。


    天子梳着金色的冠冕,身着黑色绣金龙袍,双眼在昏黄跳跃的烛火下,无端染上了些许难以捉摸的意味。


    薛景元跪在他脚下,仰视着思明帝。


    薛景元在朝为官这么多年,思明帝这话,他怎么会听不懂其中的潜台词。


    这是在提醒他,也是在威胁他。


    思明帝应该早已猜到了此事薛景元或许真的是受害者,但他不能承认,不能因为祝仙蓉,让整个皇室蒙羞。


    所以他只能先牺牲薛景元,再从别的地方来补偿薛景元。


    薛景元懂,同样也无可奈何。


    他现在脚下踩的土地是思明帝的,整个皇宫,无论大事小情,都皆由思明帝一人作主。


    就算薛景元想为自己再辩一辩,可到最后,终究也只是无用功罢了。


    这件事的真相,只能是思明帝想听到的真相。


    思及此,薛景元握在地面上的指尖微微蜷缩起来。


    他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思明帝见他如此,微微松了松眉,随即道:“爱卿,你可想清楚了么?”


    薛景元点了点头:“臣想清楚了。”


    思明帝于是便问:“那日在皇家别苑内,你究竟有没有逼\奸仙蓉?”


    薛景元:“”他保持着沉默,久久未能起唇开口。


    武德殿内的气氛一时间安静下来。


    空气好像被人从屋外一点一点地抽干了,柳知鸢下意识觉得自己喉咙干痒,好像下一秒就要窒息而死。


    他看着薛景元,但薛景元却没有看他。


    这是他喜欢了十几年的人,但此时此刻,柳知鸢竟然发现,自己竟然看不懂薛景元。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秒,也许是半刻,直到薛景元开了口,柳知鸢才发现自己方才竟然在思明帝面前发起了呆:“臣,有一个请求。”


    思明帝知道这是薛景元松口的信号,于是道:“讲。”


    “臣家中,有一小妾,性格温文乖巧,兼之百媚千娇,造次无可比方。虽偶有淘气,但瑕不掩瑜。臣甚喜之,特求一诏,欲将家中小妾扶为正妻。”


    郡王需要皇帝下旨敕封,郡王妃自然也要宫中下了旨意才能册封,薛景元这是在用自己的退让来为祝小蓟铺路。


    言罢,薛景元双手交叠抬起,平齐至额心,随即又跪地俯身请旨:“求陛下准允。”


    思明帝本就有补偿他的心思,思来想去,便道:“也罢。”


    他说:“我听煦儿说,你家小妾腹中已有了你的骨肉念在他为薛家开枝散叶的份上,朕,答应你。”


    薛景元跪在地上,从思明帝的角度,看不清薛景元此刻的神情,只能看到他微微发抖的肩膀,“臣谢主隆恩。”


    思明帝按了按额角,道:“所以那晚”“臣那日,确实逼\奸了二皇子妃。”薛景元跪在地上,起身时已经面无表情,只是宛若木偶一般,痛快地就认下了罪责:“求陛下责罚。”


    思明帝见他如此,心中也不好受,但没办法,为了维护皇室的威严,他只能狠下心,先牺牲薛景元:“既如此,朕便罚你一年的俸禄,官降两级,你去领五十大板,以示惩戒。”


    柳知鸢闻言瞳孔骤缩,不可置信地瞪大眼,而祝仙蓉站在一旁,则悄然松了一口气,连手中被抓的皱巴巴的帕子也逐渐恢复了平整。


    薛景元看不到他们的反应,只自顾自拧眉,片刻后点了点头:“是。”


    思明帝见此事已经解决,便站起了身,余光里见御林军推开门走了进来,拉着薛景元,就要带他出去打板子。


    他侧过身,正想离开,忽然耳边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哭腔,似乎是一个小双儿的声音:“夫君”没有他的传召,谁来了武德殿?


    思明帝有些诧异地转过头,看向跪在殿中心的一个小双儿,只见那小双儿哭的梨花带雨的,鬓边的钗坠在浓云似的发中,眼看着就要掉下来,而他耳边耳边的珍珠耳坠也少了一只,看起来有些狼狈的滑稽:“夫君,你为什么要承认?”


    祝小蓟捧着薛景元的脸,大哭道:“我不信你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祝小蓟知道薛景元是很看重承诺的人,上辈子,为了一个之前的承诺,薛景元甚至都敢起兵造反——所以既然他之前对他说过,他现在心里早就没有了祝仙蓉,就一定不会对他撒谎,怎么可能会突然逼\奸祝仙蓉?


    薛景元不知道祝小蓟一直在门外,见他冲进来,眼底闪过一丝错愕和不自觉的慌乱,听到祝小蓟的话后,才心思稍定,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一句安慰的话:“小蓟,我”他徒劳地看着祝小蓟,不知道是该承认还是反对,方才还能言善辩的他支吾片刻,才吐出苍白的字句:“你还怀着身孕,不能激动”薛景元抓着祝小蓟的肩膀,深呼吸几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们回去说,好不好?”


    “是不是二皇子威胁你了?是不是?”祝小蓟眼睛里坠着泪,看起来有些绝望,完全听不进薛景元的安抚,只喃喃道:“不,一定是陛下”他不是笨蛋,不是不知道为什么思明帝明明相信是薛景元逼、奸祝仙蓉,还愿意松口让薛景元把自己扶正,册自己为郡王妃。


    如果薛景元真的做出了那样的事情,思明帝早就废了薛景元这个郡王了,怎么可能还答应,愿意下旨册封他为郡王妃?


    唯一的可能是薛景元就是被冤枉的,就是被迫承认自己确实逼、奸了祝仙蓉,而所谓的那道立他为郡王妃的圣旨,就是薛景元和思明帝达成的心照不宣的交易。


    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从眼眶溢出,流淌到脸颊上,从温热到冰凉。


    薛景元伸出手,想要给祝小蓟擦去眼泪,可祝小蓟的眼泪像是怎么也擦不完似的,越擦越多,“夫君为什么要承认”祝小蓟顾不上还有皇帝站在一旁,撕心裂肺地大哭道:“皇家的脸面是脸面,难道你的脸面就不是脸面了吗?!”


    他是真的心疼薛景元,一想到今日之后,薛景元在朝堂上会受到多少鄙夷或者不屑的异样眼神,他就如同呼吸不上来一般,几近窒息。


    他的夫君,不该是这样的。


    他的夫君应该一直像是一轮明亮的太阳,照亮着他的人生;应该是像是最干净的一汪泉水淌过东周的朝堂,涤荡惯常所有的阴暗角落,一生立下丰功伟绩,在百年之后,供万人敬仰——绝对不是像现在,受了冤枉,还偏生不能开口,只能强行压下心中的委屈,无奈承认。


    祝小蓟气不打一出来,怒火和血液一起直冲脑门,他大脑一片空白,几乎不能思考,手腕也因为情绪过载而剧烈抖动,最后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何时站起了神,站在武德殿内,冲着思明帝,破口大骂道:“你个——昏君!!!”


    在包括薛景元在内的所有人俱皆惊呆震撼的眼神里,祝小蓟好似看不见那些对着他的刀枪剑刃,提起一口气,一字一句地往下说:“我夫君是冤枉的,他没有逼\奸祝仙蓉我不要什么圣旨,我不要郡王妃之位,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们还我夫君的一个公道!!!”


    第142章


    大抵是连薛景元都没有想到向来谨慎小心,甚至可以说有些怯懦的祝小蓟竟然会在武德殿对着东周的君主破口大骂,他简直是万分震惊地站在原地,第一次对着祝小蓟露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


    思明帝气的都快站不稳了,脸色铁青,站在龙椅旁,气的胡须簌簌发抖,怒斥道:“谁准许你闯进来的!御林军呢!侍卫呢!你们这群人都是吃干饭的吗!还不将这个胆大包天的双儿给朕拖下去!”


    思明帝话音刚落,周围的侍卫忙不迭地上前,就想将祝小蓟带下去。


    薛景元这才反应过来,立刻上前一步,挡住祝小蓟,将他护在自己的身后,不让那些御林军近身。


    思明帝见状,简直要气炸了:“薛景元!难道你也想违抗朕的旨意不成吗?!”


    薛景元当然不想抗旨搞事情,可他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祝小蓟被御林军带走,于是下跪行礼,顺带重重磕了一个头,道:“陛下,我家小妾性格莽撞,今日他会出现在此,都是臣平日里没有管教好他。这一切均是臣的过失,陛下要责罚,求请责罚臣一人吧!”


    祝小蓟见状,也紧跟着跪下,拉着薛景元的手臂,低声道:“夫君”薛景元抬起头来,看着祝小蓟:“不要说话。”


    他说:“你可知道你今日说了什么吗?”


    祝小蓟膝行几步,挨着薛景元,像是个拆家犯错之后心虚的兔子:“我知道。”


    他强撑着说:“我忤逆君上,罪无可恕可我这条贱命舍了不要紧,夫君的前程不能”薛景元打断他:“你闭嘴。”


    祝小蓟:“”他眼睫轻颤,最后承受不住压力,垂下了头,自己一个人默默掉眼泪。


    薛景元伸出手,揽住他的肩膀,让他靠着自己,按着他一同下跪磕头:“求陛下宽恕于他。”


    他心平气和道:“祝小蓟口出妄言,是臣素日里疏于管教之过。臣愿意舍出这郡王之位,自愿成为庶人,以抵今日的罪过。”


    祝小蓟身躯一抖,下意识看向薛景元,却被薛景元一个警告的眼神给钉在原地,不敢做声动作。


    程熙雨也在一旁跪了下来,俯身道:“父皇,这祝小蓟是儿妃带来的,若父皇要责罚他,也一并责罚儿妃吧。”


    李煦章立刻道:“父皇,熙雨他”被这些年轻人左一句右一句吵的思明帝只觉自己的耳朵都快要炸开了,他垂眸看着闹哄哄的武德殿,面色阴沉如同滴水一般,片刻后猛地一甩袖,随即一言不发地进了内殿,留下站在殿内的侍卫举着剑,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的身影离去,一时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该离开还是该按照思明帝刚才的旨意,把祝小蓟拿下。


    李煦章见思明帝走了,便起了身,将程熙雨扶了起来,低声道:“方才你冲动了。”


    程熙雨点头:“对不起,夫君,妾实在是”“无事。”李煦章看他一眼,随即道:“别怕,我来想办法。”


    程熙雨点了点头。


    李煦章安抚完自己的妻子,转过身,又对那些御林军道:“都散了吧。”


    他说:“都退下。”


    思明帝不在,太子最大,御林军们闻言犹豫片刻,乖乖地收起剑,退了下去。


    见那些逼人的刀剑消失在眼前,薛景元这才站起身,顺带将跪在地上的祝小蓟扶了起来。


    祝小蓟知道自己刚才犯了错,仰起头,看向薛景元,泪水涟涟,不安道:“夫君”“没事,有夫君在。”薛景元拍了拍祝小蓟的脑袋,片刻后又叹气道:“你方才胆子也太大了。”


    祝小蓟知道自己方才闯祸了,于是一句话不吭地看着薛景元,直到薛景元朝他伸出手,他才吸了吸鼻子,投进薛景元的怀里,随即哇的一声哭了:“夫君!”


    他抽抽搭搭道:“我好,我好害怕!”


    “明明胆子和老鼠一样大,还敢忤逆君上。”


    想打方才的情形,薛景元自己都感到后怕,不要说祝小蓟:“我都以为你疯了。”


    祝小蓟用力抱住薛景元,在他怀里蜷缩成一团,眼泪掉的比谁都欢快,好像刚才气沉丹田骂皇帝的人不是他,“对不起夫君,我错了,呜呜呜我真的错了”薛景元:“”他心有余悸,但很快又被祝小蓟呜咽沙哑的哭腔逗乐,深深叹了一口气后,方道:“你呀”他说:“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嗯?你知道你自己方才犯了什么罪过吗?忤逆君上!就你这样,十个头都不够你砍的。”


    祝小蓟仰起头,道:“我贱命一条,又不怕砍头!”


    他说完这句话后,就被薛景元瞪了一眼。


    他噘了噘嘴,只能轻轻缩回脖子,道:“我,我只怕你出事,我怕你的前程”“前程哪有命重要?傻瓜。”


    薛景元低下头,吻了吻祝小蓟的眉心,声音逐渐温柔了下来,不再装作疾言厉色的样子:“你要是没了,我怎么办?我们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被薛景元这么一提醒,祝小蓟才想起来自己肚子里还怀着薛景元的骨肉。


    他刚才怒气上头,连自己怀着身孕都忘了,现下经薛景元这么一说,登时恐慌起来,抓着薛景元的衣领不松:“夫君我孩子”“现在知道害怕了?方才骂人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害怕?”


    薛景元真想把祝小蓟打一顿,可对上祝小蓟水汪汪的眼神,又实在舍不得,只能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你呀”他一边说话,一边给祝小蓟擦去脸上的泪珠,片刻后将祝小蓟搂进了怀里,最后说了一句:“祝小蓟,我看错你了。”


    祝小蓟闻言,心中登时凉了半截,立刻挣扎着要探出头来解释,却被薛景元用力按在了怀里:“我一直以为,你胆子、怯懦,美则美矣,但毫无灵魂。”


    他顿了顿,片刻后又继续说下去:“可今天,我发现我错了。”


    听着男人低沉的话语,祝小蓟惴惴不安,忍不住屏住了呼吸,无措地等待着薛景元的下半句判决:“你比我勇敢。”


    他重复道:“虽然冲动,但是比我勇敢。”


    “”祝小蓟拿不准薛景元此刻的话究竟是夸奖还是讽刺,他下意识抬起头,看着薛景元,对上了薛景元沉静的眼睛。


    这一回,那双眼睛里没有居高临下的俯视和审判,而是完全的、平静的平视:“一直以来,是我错了。我不该用那样的态度对待你,轻视你。”


    薛景元一边说着,一边执起了祝小蓟的手,轻轻吻了吻祝小蓟的手背,低声道:“你可以原谅我吗,祝小蓟。”


    祝小蓟愣愣地看着薛景元,不明白薛景元为什么会突然说这样的话,但还是依着本能,道:“我原谅你?”


    薛景元和祝小蓟额头抵着额头,听见祝小蓟的声音,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即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凑过去,又亲了亲祝小蓟的唇:“真乖。”


    祝小蓟:“”他眨了眨眼睛,茫然的泪珠还挂在眼睫上,但很快就被薛景元吻去。


    余光里看见太子李煦章在盯着他看,祝小蓟忽然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低下头,钻进薛景元的怀里,把自己悄然藏了起来。


    “你这小妾,真”李煦章说了半句,看见薛景元转过头来,又笑着叹气摇头,将剩下的半句话咽了下去:“唉”薛景元便松开抱着祝小蓟的双手,走到李煦章身边,行礼道:“太子殿下,臣”“你不必多说,本宫知道你的意思。”


    李煦章只道:“我相信你。”


    薛景元莫名眼眶一热,垂眸看着李煦章明黄色的衣角,没有开口说话。


    倒是李煦章比他自己还上心,只道:“父皇现在正在气头上,你就不要去触他的霉头了。”


    他说:“本宫去帮你和父皇求情。”


    薛景元看着他的背影,片刻后忽然出了声:“太子殿下”李煦章听到他说话,下意识转过头,看向薛景元,疑惑道:“怎么?”


    “为何为何要如此帮我?”薛景元说:“臣报答不了你。”


    李煦章闻言,微微一愣,盯着薛景元看了片刻,才笑道:“难道帮人就非要报答?”


    李煦章说:“你是个好臣子,日后,也一定会是个好丈夫。东周需要你这个臣子,祝小蓟和他腹中的孩子也需要你这样的丈夫和父亲。我帮了你,就是帮了东周,也帮了祝小蓟,帮了清阳王既如此,为何不帮?”


    薛景元定定地看着李煦章,片刻后未说话,只是再度对李煦章行了一礼。


    李煦章摆了摆手,想了想,又道:“父皇他看皇室的威严比自己的命还重要,我此番去,未必能有一个好结果。你自己也要做好心理准备,不要给予太多的期待。”


    薛景元说:“无妨。我什么都可以不要,甚至连郡王之位也可以舍弃,太子殿下只需帮我保住我妻和他腹中的孩儿一命,那日后若有用到臣的地方,薛某一定为太子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煦章闻言大笑几声,拍了拍薛景元的肩膀,随即离开了。


    他走之后,程熙雨转头看向薛景元和祝小蓟,低声道:“小郡王,你先带着小蓟回去吧。”


    他说:“小蓟腹中还怀着你的骨肉,太医说了,尽量不要让他忧心劳神。”


    话说到此,程熙雨又微微一顿,轻声道:“放心吧,万事有我夫君在呢。”


    薛景元行礼:“臣知道了。多谢太子妃。”


    言罢,薛景元转过头,看向祝小蓟,面无表情。


    祝小蓟垂着眼看着他,似乎有些紧张,生怕薛景元骂他,指尖紧紧地捏着帕子,几乎要将那片薄纱撕烂。


    薛景元看着惶恐的祝小蓟,片刻后,忽然露出了一个笑。


    祝小蓟微微一愣,眼睁睁地看着薛景元朝他伸出了手,掌心向上,轻声道:“走吧,带你回家。”


    薛景元一字一句,说的很慢,但语气里全是温柔:“我的小夫人。”


    第143章


    薛景元带着祝小蓟回到了家中。


    他刚刚跨进门槛,身后的大门堪堪关上,他就踉跄几步,双腿一软,差点跪下。


    祝小蓟手疾眼快地扶了他一把,担忧地俯下身去看薛景元时,竟然发现薛景元的额头此时已经出了密密麻麻的细汗。


    祝小蓟:“”他错愕地看着薛景元,薛景元侧对着他,指尖微微曲起撑地,勉强稳住上半身,大口大口地呼吸了几下新鲜口气之后,才转过头来,看向祝小蓟。


    他的脸色很难看,甚至可以说有些苍白,祝小蓟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如此惊慌又后怕的神情,甚至薛景元的眼神里,似乎还隐隐带着些许庆幸。


    祝小蓟扶着薛景元艰难地站了起来,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薛景元却忽然俯下身来,用力抱住了祝小蓟。


    他的动作很用力,掌心压在祝小蓟的蝴蝶骨上,几乎按的祝小蓟有些疼了。


    可即便这样,祝小蓟也不敢动,怕一动薛景元就会训斥他,脸埋在他的胸膛,还能闻到薛景元身上淡淡的水沉香味道。


    他等了一会儿,见薛景元并没有放开他的意思,才忍不住开了口,忐忑不安道:“夫君”“祝小蓟,你今天吓死我了,知道吗?”


    薛景元在他耳侧哑声开了口,回到家中的他卸下了在皇宫中所有伪装的镇定和冷静,此刻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有多害怕,后背的汗湿和发软的双腿还在告诉他,他差一点点,就再次失去了祝小蓟:“祝小蓟,你知不知道,今日要不是有太子和太子妃在,你脖子上这颗脑袋,早就保不住了。”


    他说:“下次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冲动?说话之前,能不能想一想我,再想一想你肚子里的孩子?”


    “”祝小蓟从他怀里探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小声道:“知道了,夫君。”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薛景元的脸色,见薛景元并没有冲他发火的意思,才说了下去:“我就是生气我想到你被那样冤枉,我就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替你鸣冤”“”薛景元看着祝小蓟垂头丧气、一副知错了下次还敢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


    这个傻子。


    亏他一直还以为祝小蓟是个胆小怯懦的人,但今天看来,祝小蓟不仅不软弱,甚至还可以用胆大包天来形容。


    竟然为了他,敢和皇帝叫板,这天下地下,也再也找不出这样一个人,也再找不出这样一个独一无二的祝小蓟了。


    祝小蓟看着薛景元一直沉默着不开口说话,又是心虚又是不安,抓着薛景元的衣角,缓步往他怀里蹭了一点,下巴抵在薛景元的胸膛上,忐忑不安道:“夫君,不要生我的气,好吗?”


    薛景元被他这幅企图靠撒娇蒙混过关的样子气笑,用指尖轻轻戳了戳他的额心,低声道:“你现在得祈祷陛下不生你的气。”


    祝小蓟说:“我不怕他生气。”


    薛景元说:“你连皇帝都不怕?那你怕谁?”


    祝小蓟定定地看着薛景元,片刻后轻声道:“你。”


    他说:“我怕你生气。”


    薛景元:“”他缓缓眨了眨眼睛,瞳仁颤动的弧度微不可查,却全然倒映出祝小蓟认真的面容,耳边回荡着祝小蓟坚定的音色:“夫君,我不要你靠牺牲自己来给我换郡王妃的位置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宁可不要这个殊荣。”


    他说:“我是不是郡王妃,那根本不重要,可是夫君,你的前程不能就这样毁了。即便陛下因此生气,要砍我的头,我也不怕,毕竟又不是没死过就算上了刑场,只要我还能张嘴,我也要为你鸣冤,不让你受辱。”


    薛景元:“祝小蓟,你为什么要如此固执”他声音发抖:“我不值得你这样”祝小蓟道:“不,夫君,你值得的。”


    他说:“我愿意为夫君做任何事。只要我活一天,我绝对,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夫君。”


    “”薛景元几乎不敢喊去看祝小蓟此刻认真的眼神,片刻后倾身上前,用力搂住了祝小蓟:“蠢死了。”


    可他怀里看起来傻乎乎的小双儿,却愿意为他对抗皇权虽然真的很傻,很笨,甚至会给他遭来灭顶之灾可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薛景元此刻什么也不再去想了。


    去他的皇帝,去他的王权富贵,去他的爱国忠君,他现在只要祝小蓟,只想祝小蓟能平安活着,只想他肚子里的孩子能顺利降生。


    剩下的,薛景元什么也不去想,就算有一天他真的被削去了郡王之位,贬为平民,他也有办法养活这娘儿俩。


    思及此,薛景元捧起祝小蓟的脸颊,轻轻在他的眉心吻了吻一下,随即低下头,看着祝小蓟圆润干净的眼睛,轻声道:“你真是个大麻烦。”


    可即便麻烦,他也要紧紧地将祝小蓟抓在手心里,不让他受任何伤害,再也不然他吃苦受罪了。


    他这边心无旁骛,专心在家陪祝小蓟,而圣旨没多久也下到薛家,由太子亲自传旨。


    薛景元因教妻无方,被禁足在家一个月不许上朝,另,罚俸三年,官降三级,贬为门下左散骑常侍。


    祝小蓟知道后都快要哭了,但薛景元将圣旨仔仔细细地看过一遍,见圣旨上并无“调\戏逼\奸皇妃”的字句,差点要笑出声。


    他还年轻,不过才及冠,官降了还能再升,但“逼\奸皇妃”的污点留下了,可就永远也抹不去了。


    他本来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准备认下这桩罪,来换取祝小蓟作为郡王妃的册封诏书,但没想到皇帝竟然没有以这桩罪来罚他,而是以“教妻无方”来罚他。


    这就表明,皇帝愿意放过他,不再追求当日皇家别苑的事情了。


    祝小蓟这一闹,倒真的给他闹出了一个清白公正来。


    薛景元把圣旨给了薛鲤,让他好生放起来,随即转过身,用力抱住惊慌害怕的祝小蓟,用力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好娘子,你可真是我的宝贝、福星。”


    祝小蓟愣愣地看着薛景元,呆滞片刻后,才试探着道:“夫君,你不怪我吗?”


    “为什么要怪你?”薛景元斜他一眼:“我爱你还来不及。”


    祝小蓟:“”他又是一呆。


    他这副模样有些傻,像是受声音惊吓而僵住不敢动的仓鼠,薛景元觉得他可爱,将祝小蓟打横抱起,放在小塌上,垂头去亲他的唇和脖颈。


    他越亲越下,祝小蓟不免也有些意乱情迷,但总归还是理智的,伸出手,轻轻拦了薛景元一下:“夫君”他小声道:“孩子才一个月,胎像不稳,夫君还是”他脸颊禁不住发红:“夫君还是再忍一忍,好不好?”


    薛景元:“”他抬起头,看着身下的祝小蓟,缓缓挑起眉头,似笑非笑道:“我在你心里,就是这般禽兽?”


    祝小蓟怕薛景元不高兴,于是猛地摇头,“没有”“傻子。”


    薛景元终于被祝小蓟逗笑。


    他在祝小蓟身边躺了下来。


    祝小蓟顺势枕在他的右臂上,轻轻挪过去,用额头蹭着薛景元的下巴。


    薛景元由着他不动声色地撒娇,片刻后垂下头,伸出手,用掌心抚摸着祝小蓟的肚子。


    祝小蓟才有孕一月,还不太显怀,但薛景元知道,这里很快就会变大,变圆,便的柔软。


    他的孩子会从这里出世,会叫他父亲,若能平安长大,日后也会是京城里最明媚受宠的小郡王。


    他会护他一生一世,不再让他遭受疾病和伤痛的困扰。


    想到这里,薛景元微微偏过头,吻了吻祝小蓟的眉心。


    祝小蓟开心地蹭了蹭他,还把手放在了薛景元的胸膛上。


    薛景元顺势捉住他的手,放在唇上亲了亲,随即下定了决心,低声道:“祝小蓟。”


    他说:“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呀?”祝小蓟靠在薛景元的胸膛上,享受着这难得的温存和亲昵:“夫君有什么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其实我也是重生的。”薛景元一句话就把祝小蓟惊得浑身僵硬,不敢动作:“我也有上辈子的记忆。”


    “”保持着靠着薛景元的姿势足足半刻钟,祝小蓟才哗啦一下,翻身坐了起来。


    他看着薛景元,薛景元也看着他,震惊、慌乱、无措和不解轮流从祝小蓟的眼睛里闪过。


    薛景元侧身,抬手想要摸一下祝小蓟的脸颊,却被祝小蓟下意识躲开。


    薛景元眼神微暗:“”他忽然伸出手,将祝小蓟拉入自己的怀里,强行圈住他不让他动,连日来的温情脉脉被强势的占有欲压倒,“怎么了?知道我也是重生的,不想再跟我了?还很恨我?”


    “没有。”


    祝小蓟顺从地将脸埋进薛景元的怀里,连日来的点点滴滴从祝小蓟的眼前闪过,他终于从那些日常相处的蛛丝马迹里拼凑出薛景元变化的真相:“我只是才想到”他说:“夫君上辈子”薛景元以为他要和自己清算总账,于是“嗯”了一声,让祝小蓟继续问:“上辈子怎么了?”


    他不怕祝小蓟怨他,他现在只怕祝小蓟将心事都憋着,然后有一天会突然爆发,最后离开他。


    所以他等着祝小蓟骂他,恨他,怨他,怎么样都行,只要祝小蓟高兴,他就高兴。


    几秒钟后,祝小蓟仰起头来,看他,随即,红润的唇悄然吐出了几个字,让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的薛景元刹那间就愣住了:“上辈子我挣的钱,让薛鲤带去给你,你收到了吗?你拿去买冬衣了没有?”


    祝小蓟没有看到薛景元骤然错愕的神情,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中,小声絮叨:“那年冬天下了雪,真的好冷啊我一连洗了半个多月的衣服,才攒了一两银子,准备给你买冬衣御寒来的可是还没去成衣店,我就遇到了一伙乞丐,要抢我的钱”他说着说着,忽然又生气起来,没有注意到薛景元逐渐颤抖抚上他脸庞的指尖:“我当然不愿意,那是我给你买冬衣的钱,然后我就”“别说了祝小蓟”下一秒,祝小蓟的话就被打断,他的身体猝不及防地往前移,被薛景元紧紧搂在了怀里,很快,温热的水液从祝小蓟的脖颈一路往下蔓延,烫的祝小蓟心尖一颤:“求求你别说了”薛景元心酸的像是被一双大手揪住了,反复揉捏,他几乎要哽咽,说不出话,最后吐出的几个字,只是求祝小蓟别说了。


    祝小蓟知道他也是重生之后,第一件事,并不是责怪他,怨恨他,竟然是问他,上辈子究竟有没有用他赚的银子买冬衣御寒。


    薛景元的肩膀轻轻颤抖起来,片刻后,他将脸埋进了祝小蓟的脖颈处。


    脖颈处轻轻跳动着几根血管,那里很脆弱,也很温暖。


    就像祝小蓟这个人一样。


    脆弱的好似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可又顽强的像是一株永远烧不灭、毁不尽的小蓟草。


    薛景元在人生的最低谷,在人生最狼狈的时候依旧在祝小蓟的身上尝到了温暖的滋味,他不愿意放手,在深夜里也依旧反复回味,他以为那是依赖和习惯,可现在才知道,那就是喜欢,那是爱。


    祝小蓟身上有他永远也学不会的、为爱勇往直前的勇气,让他欣赏,让他迷恋。


    他喜欢他的勇敢、坚韧、包容。


    薛景元喜欢祝小蓟,这是薛景元重生一世,连他自己都没有勘破的秘密。


    现在,薛景元终于才明白,他早已爱上祝小蓟的事实。


    原来当日祝小蓟藏在树后朝他投来、被他刻意忽视的遥遥一瞥,其实就早已在彼此间落下了爱意的种子。


    缘分落地生根,逐渐长成参天大树,薛景元的爱,是祝小蓟花光两辈子的所有心血,才浇灌而成的。


    他是他两生两世的爱,同样也是两生两世的不可辜负。


    是他的不可辜负。


    第144章


    五年后。


    “车夫,在这里停一下。”


    一阵清脆的声响从七宝撵中传出来,风吹过,伞盖下的梅红丝群网轻轻颤动,四角挂着的七宝和香囊散发出淡淡的香味,马车造型大气端庄,华贵无比,车厢上雕刻着繁复精致的花纹,边角还包着金,令人闻之生畏。


    周围的摊贩下意识抬头看去,只见马车帘子被人从里面掀开,很快,就露出一张清秀的双儿脸庞。


    “老板,来一份蜜煎金桔。”


    摇月下了马车,对摊主笑道:“拿大一些的,我家夫人爱吃。”


    “好嘞。”摊主麻利地开始打包,一边打包,还一边还偷摸往马车里望去。


    可惜马车帘子是用上好的绸缎做的,丝滑厚实,里面还有一层小门将马车与街道隔开,保密效果极佳,摊主根本看不到里面那位贵夫人的尊容。


    他心里满是遗憾,但面上还是将蜜煎金桔交给了摇月,接过银子后,笑道:“多谢,欢迎下次再来。”


    摇月点了点头,随即又上了马车。


    马车门再度关上之后,摇月坐回软垫上,看着祝小蓟,笑道:“夫人今日脸色看起来不错,红润了些。”


    祝小蓟靠在马车车厢上,因为肚子大了腰不太舒服,于是就换了一个姿势坐着:“夫君是今日回来吗?”


    “送信的小使说是今日呢。”摇月提着用布包好的蜜煎金桔,放在大腿上,仔细拿好,“夫人想王爷了吗?”


    祝小蓟的脸颊微红,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训斥道:“你这小侍,胆子大了,竟然敢拿我开玩笑了。”


    摇月被骂了也不生气,笑嘻嘻道:“夫人今日去镇国寺替王爷祈福,王爷肯定能平安回来的。”


    祝小蓟白净的面庞上漫开一片绯色,片刻后撇过头去,假装掀开帘子看风景,并不理睬摇月了。


    五年前,他生下长子薛无疑,被扶正为薛景元的正妻,名正言顺的郡王妃。


    薛无疑四岁的时候,二皇子李绣章起兵谋反,薛景元替太子镇守轩德门,不让贼人逼宫入城。


    皇宫长阶的血流了三天三夜也未流尽,后李绣章兵败,仓皇逃出京城,二皇子妃祝仙蓉没来得及跟他走,就被贬为庶民。


    皇帝闻之震怒,下旨降罪,祝家人贬的贬、流放的流放,若不是祝小蓟早已嫁入薛家,还为薛景元诞下长子,是薛景元的正妻,也多半会被连累。


    好在这一世,薛景元站对了队,没多久,太子李煦章顺利即位,薛景元因有从龙之功,官复原职,后又被封为长平王,祝小蓟顺势成了长平王王妃。


    薛景元被封王没多久,祝小蓟就又有了身孕,可惜当时二皇子等逆党继续流窜至青州,薛景元奉命去清剿叛党,一去就去了半年多。


    他是在祝小蓟有孕一个月的时候走的,如今祝小蓟都已经孕八月多了,才堪堪传来回京的消息。


    薛景元要是再不传信回来,祝小蓟估计会等的心焦不安,甚至还会挺着大肚子,径直追到青州,千里寻夫了。


    正当祝小蓟思考的时候,马车“吁”的一声停下,摇月跪在车厢里,从外面打开车门,随机跳下马车,道:“夫人,到家了。”


    祝小蓟的思绪被骤然拉回,他定了定神,扶着肚子,艰难地弯下腰,下了马车。


    摇月顺带扶了他一把。


    祝小蓟的月份大了,肚子也鼓了起来,很容易看不清脚下的路,因而走的很缓慢,连上台阶也摇摇摆摆的,得一直由摇月扶着才行。


    “摇月,你说我这肚子,怎么这么大。”


    祝小蓟有些纳闷:“我怀不疑的时候,也没见肚子大成这样的。”


    “不知道呢。”摇月也没怀过孕,闻言道:“夫人要是担心,就请郎中来看看?”


    祝小蓟迟疑片刻,随即“嗯”了一声:“好。”


    他话音刚落,一个小小的身影就蹦了出来,身后跟着两个仆人,一边走一边喊:“小郡王,你小心着走呀。”


    “娘亲,娘亲!”


    薛不疑冲出来,一把抱住祝小蓟的小腿,大声道:“娘亲,我好想你呀!”


    他梳着两个发髻,珍珠发带随着他仰头的动作轻轻晃动着,折出莹润的光泽:“娘亲!娘亲!要抱!”


    “小郡王,王妃他肚子月份大了,抱不动你啦。”


    摇月见状笑:“等王妃生完小弟弟之后,再抱你好不好?”


    “哦,这样呀。”薛不疑呆住,片刻后迟疑地抬起手,摸了摸祝小蓟的肚子,慢慢的,像是怕惊到了祝小蓟肚子里的弟弟:“娘亲,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弟弟呀。”


    “快了,下个月就可以了。”祝小蓟摸了摸薛不疑毛茸茸的头发,笑道:“不疑想弟弟了吗?”


    “想了!我还特别想娘亲,嗯还有爹爹。”


    薛不疑仰起头,露出了那张与薛景元如出一辙的眉眼,他还小,但俊俏的容貌就已经初显,想来日后要是个用情不专的,估计也得惹不少双儿为他倾慕,落泪受苦:“娘亲,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呀。”


    “快了,快了。”祝小蓟自己都很想薛景元,却还得安慰薛不疑,一边牵起薛不疑的手往里走,一边道:“不疑今日的功课做了吗?字写了吗?爹爹回来了,可是要考校你的,你可不能让爹爹失望。”


    薛不疑答:“娘亲放心吧,夫子在学堂里教我的,我都学会了。”


    薛不疑很聪明,什么东西都一学就会,就是用心不专,什么都想学,样样都想涉猎,虽说什么都学得会,但是什么都学不专,经常让祝小蓟很头疼。


    祝小蓟的想法是,一个人的精力有限,最好让薛不疑坚持一条路。


    他喜欢文,就专心学文;他要是喜欢武,就坚定习武,而不是这样想学那也想学,到最后可能什么都学不精,白白浪费了时间。


    但薛景元的意思是,孩子还小,对新鲜事物有好奇心是很正常的,与其强逼着薛不疑只走一条路,不如让他都试试,万一薛不疑文治武功都不错呢?


    两个人没少因为教育方式的不同起了冲突,但最后还是以祝小蓟的妥协作为结尾。


    毕竟他自小受的教育不如薛景元,在孩子的教育上,他心里也没什么底,所以最后还是倾向于听薛景元的。


    薛不疑就这样一天一天的长大。


    他聪明,但有时候聪明过头,有时候淘气顽皮起来谁的话都不听,只有薛景元能镇得住他。


    所以当初薛景元要出远门的时候,祝小蓟就很担心没人管得住薛不疑,果然薛不疑在学堂里就闹出了不少风波事端,不是上课的时候不遵守学堂的纪律,带着人从狗洞里偷溜出去玩,就是学箭术课的时候,把苹果放在同窗的头顶上射,虽然没有伤到人,但还是把同窗吓得哇哇大哭。


    祝小蓟知道这件事后,自己也吓的后背出了一层冷汗,大着肚子亲自带着薛不疑登门道歉,薛不疑表面上承认了错误,背地里却把人家家里的果盘吃了一半,远远看上去还完好,其实一拿起来就能看见被啃掉的半个苹果,把人气的半死。


    祝小蓟曾经考虑过要不要给薛不疑定一门娃娃亲,但想到自己之前的事情,觉得还是不要随便决定薛不疑的亲事,以免日后闹出风波,也就随他了。


    祝小蓟拿薛不疑没办法,只能一心期盼薛景元能回来,这样就有人能管管薛不疑了。


    暮色四合,一件件精美的膳食被摆上桌,祝小蓟在桌边坐下,看着薛不疑坐在椅子上,用筷子扒饭。


    他是小孩,用筷子并不斯文,吃的哪里都是,祝小蓟于是皱眉,教育他:“不疑,吃饭要坐好,不要趴在桌上。”


    薛不疑从碗里瞅他一眼,听话坐好,但嘴上却说:“娘亲,吃饭要这么多规矩做什么?”


    他说:“性本自然,从心所欲,才能乐得自在。”


    祝小蓟:“”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能被自己五岁的儿子教育了,拿着碗筷,目瞪口呆地看着薛不疑,大脑飞速思索,正想想些什么话来反驳,然而,还没等他组织好语言,余光里看见有仆役匆匆走了进来,一见他就满脸喜色道:“王妃,王爷他回来了!”


    “什么!”祝小蓟差点没端稳手中的碗,下意识将碗放下,扶着肚子坐了起来。


    他正打算往前走,但很快,眼前就闪出一个挺拔高挑的男人身影。


    薛景元已经二十八岁了,褪去了少年的身姿和秀气,身形容貌逐渐变的挺拔英气,剑眉星目,俊朗非凡。


    他身上穿着黑色的绣宝相花的披风,随着他大踏步走入厅内的动作折出锋利笔直的角度,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干净、挺拔、英俊,如同天地间一柄方出鞘的寒光四射的宝剑,锋锐无匹,撼动四方,多少钟灵毓秀的人物和名器都能在他面前都会变得黯然失色,他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一抹亮色,无可取代,无可比拟。


    “夫君!”祝小蓟忽然眼睛一热,哽了一下才往前走了几步,还未等薛景元近身,就朝他伸出双臂:“夫君”“爹爹!”薛不疑比祝小蓟反应更快,从木凳上跳下来,蹦蹦跳跳,冲出想要抱住薛景元,却被薛景元直接略过。


    薛不疑:“”薛景元走到祝小蓟的面前,顺手将祝小蓟抱在了怀里,动作很小心,避开了祝小蓟的肚子,略微沉重的呼吸压在祝小蓟的耳边,带着些许急促:“夫人,我回来了。”


    祝小蓟高兴的要哭,但最后还是强忍着,用力圈住薛景元的脖颈,哽咽道:“你去了好久”“以后不会离开你这么久了。”薛景元偏过头吻了吻祝小蓟的脸颊:“辛苦你了。”


    祝小蓟用力摇了摇头。


    他还未和薛景元温存多久,余光里看见薛不疑慢吞吞、像是一朵阴郁的小乌云一样飘了过来,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忙道:“夫君,”他推了推薛景元,对上薛景元疑惑的眼神后,小声道:“儿子也想你了。”


    薛景元这才想起自己儿子,转过身去,看向薛不疑,正想说自己给薛不疑带了从青州买的礼物,却见薛不疑一路小跑回了自己的卧室,一边跑一边抬手臂擦着脸,背影看起来,颇有些伤心和落寞。


    薛景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