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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在慌乱中,谢筠兰被仆役们送上了马车。


    接下来的事情,谢筠兰就不知道了。


    他只知道后悔的感觉太过于痛彻心扉,以至于他在昏迷之中一直呕血不止,直到有人施针,暂时封住了他的经脉,让他不再气血逆行,他才平静下来。


    浑浑噩噩间,睡了一场并不安稳的觉。


    梦里梦见了夏侯鹜光。


    他正背对着他,骑在马上,被金冠束起的马尾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日光洒照下来,衬得他每一寸发丝都透着金色的光泽。


    发带飞扬,随风而飘,夏侯鹜光微微偏过头来,像是用余光发现了谢筠兰,忽然勾起唇角一笑,一拉缰绳掉转马头,夹紧马腹,朝谢筠兰而来。


    谢筠兰见状,心中微微一跳,站在原地矜持了一会儿,注视着夏侯鹜光,直到夏侯鹜光逐渐靠近了他,面容愈发清晰,谢筠兰才终于抛去了胆怯和羞涩,提起裙摆朝夏侯鹜光奔去。


    夏侯鹜光见状下马,张开双臂,顺势抱住了扑进他怀里的谢筠兰。


    “夏侯鹜光”在梦里,谢筠兰没有了束缚,可以更加自由自在地从心而行。


    他用力将脸颊埋进了夏侯鹜光的脖颈处,用鼻尖轻轻蹭了蹭,像是小狗崽撒娇般,一边轻嗅着夏侯鹜光身上的味道,一边小声道:“哥哥”他想说哥哥我想你了,但又有些不太好意思,只能用力抱紧了夏侯鹜光劲瘦的腰,费力地踮起脚尖挤进夏侯鹜光的怀里,像是要与夏侯鹜光永远不分开一般。


    “哥哥”谢筠兰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夏侯鹜光的名字,像是要把前十几年没能喊出口的感激一同说出来一般。


    可他还没喊够,面前的天地忽然失色。


    远处仿佛有巨象群轰隆隆踩踏而至,惨淡的愁云在灰色天幕中逐渐聚拢起来,仿若顷刻间就要压城而至,白蛇一般森冷的闪电穿行其间,骤然闪烁又复现,伴随着要震破人耳膜的雷声,惊的谢筠兰瞳孔骤缩,漆黑的双眸里倒映出愈发恐怖翻滚的天象。


    滂沱大雨从天而降,落在皮肤上时还渗出透骨的凉,谢筠兰的脸颊被打的发疼,眼睫也沉重的快要睁不开。


    干燥的衣服很快就浸满了冰凉的水液,令谢筠兰情不自禁地觉得发冷。


    他忍不住哆嗦,肩膀微微颤栗,想要躲进夏侯鹜光的怀里躲雨,但下一秒,他的怀中就忽然一空。


    劲风吹起他往下滴水的衣袖,与他扑了满怀。


    谢筠兰被撞的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随即勉强站定。


    他下意识低头一看,望着空空荡荡的怀抱,似乎还不太明白为什么夏侯鹜光会突然消失了,于是茫然又迷茫地转动着眼珠。


    见不到夏侯鹜光,他的心忽然慌了起来。


    他赶紧抬头,看向不远处,对着漆黑又雷声轰轰的天幕,对着被冷雨凄风吹动的半人高的草,拔起被雨水浸湿的绣鞋,艰难地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拨开扎人脸颊的野草,努力睁开眼睛,大喊道:“夏侯鹜光!夏仁!”


    他怕夏侯鹜光又不见了,只能提起湿漉漉的裙摆,向前跑去。


    忽而疾风又起,混着割人的草吹打在谢筠兰的脸上,谢筠兰下意识抬起手,闭上眼睛,挡住了脸。


    在他抬手的那一刹那,风声忽然停住了。


    雨滴也悬在了空中,谢筠兰察觉到不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周围的草以恐怖的速度枯萎下去,很快,雨水倒流消失,黑云散去,视线里出现了一轮鲜红的近乎滴血的残阳落日。


    大片大片的澄黄从落日的边缘,铺至谢筠兰的头顶,天边大雁发出凄凉的叫喊,排成一排,朝西边而去。


    空气干燥的几乎能烤干谢筠兰的衣袖,谢筠兰受不了这样强烈的温差,只觉有些头晕。


    鞋面在沙土遍布的地面上,很快就变的发黄脏污。


    谢筠兰被晒得头晕,眼前阵阵发黑,只能强撑着不肯倒下,脚下趔趄几步,很快就踩碎了脚边的枯草。


    “”周围安静的只能听见风声,但很快,金戈铁马的声音,忽然清晰起来。


    有马蹄踏在地面上,沙哑嘶鸣的声响;有刀剑相击清脆,伴随着血液飞溅的声响;更有箭矢破空,刺破盔甲,深入血肉中的哭喊嚎叫。


    谢筠兰一个激灵,猛地回过头,只见不远处,夏侯鹜光提着剑,穿着浸满血的盔甲,在人群中杀敌。


    他的脸颊和头发上全是血和土灰,狼狈不堪,但眼睛却是明亮的。


    “众将士——”谢筠兰听见夏侯鹜光高举着剑,大喊道:“随我杀——”“杀——”穿着黑色盔甲的大周将士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义无反顾的决绝,很快,血肉飞溅的声音再度传来,谢筠兰的瞳仁里倒映出夏侯鹜光被漫天的箭雨射中,万箭穿心的模样。


    “不要——”谢筠兰猛地睁大眼,不顾危险狂奔过去,但夏侯鹜光已经踉跄着,用剑插在地面上,半跪着倒了下去。


    夏侯鹜光的后背仍然挺得笔直,但瞳仁已经涣散了,愈来愈多的鲜血从他的嘴角和耳朵里涌出来,很快,眼睛里浸满了血泪,往下滴落,被恐慌不已的谢筠兰接在掌心里。


    “夏仁”谢筠兰顾不得脏,手掌慌忙捧着夏侯鹜光的脸颊,似乎是想去擦夏侯鹜光脸颊上的血,但怎么也擦不干净。


    他急得要哭,看着夏侯鹜光无神的眼睛和脏污的脸颊,一遍一遍道:“哥哥”“”夏侯鹜光闻言,微微转动眼珠,失神的瞳仁眼睛里没有什么情绪,只是定定地看向谢筠兰。


    半晌,他动了动唇,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身上的生机随着鲜血涌出身体,而不断消失,他说出的话也细弱如蚊蝇,几乎要听不见。


    谢筠兰忙跪着膝行过去,耳朵凑到夏侯鹜光身边,艰难地去分辨夏侯鹜光说出的话:“来来陪”夏侯鹜光被血呛的咳嗽起来,最后重重地往下倒去,被谢筠兰接在怀里,直到眼神完全涣散之前,还在用漆黑空洞的眼珠看谢筠兰,仿佛有些狰狞的不甘,喃喃道:“来陪我”“哥哥”看着夏侯鹜光的身体逐渐僵硬,眼中的生机逐渐褪去,变成如同死人一般的灰败,谢筠兰不由得崩溃地大哭起来。


    心好痛,像是快要死了一样。


    知道亲眼看见夏侯鹜光死的那一刻,谢筠兰才知道,原来他舍不得他,原来他——爱他。


    原来他喜欢夏侯鹜光。


    因为喜欢他,所以才会在他走之后这么难过,那么悲伤,这么痛。


    谢筠兰只觉心像是被利箭贯穿,连带着五脏六腑的神经都跟着颤抖起来。他疼的想要闭上眼睛,但一束刺目的白光落进他的瞳仁里,生理性的眼泪便落了下来。


    面前的景象从模糊到清醒。


    谢筠兰怔怔地看着熟悉的床帏,只觉浑身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他还沉浸在夏侯鹜光死了的噩梦里,不受控制地落下泪来,嗓子里发出濒死之人一般,“赫赫”的沙哑声音。


    他动不了,想要起身,但只能转动眼珠,像是个被钉死在床上的人一般,无法动作。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谢筠兰几乎要绝望的时候,门口忽然传来了开门的声响。


    谢筠兰敏感地动了动耳朵,听到了水在水盆里晃动的动静。


    很快,床帏就被人从外面掀开。


    那人都没有看床上的谢筠兰,习惯性地挂上床帏,随即转过头去,用干净的帕子浸入水里,等到帕子被充分沾湿的时候,他才把帕子拿起来,用手拧干。


    昨晚这套动作之后,那人才转过头,视线落在了床上的谢筠兰身上——他和谢筠兰对上了眼神。


    “”在看清谢筠兰睁开的双眼的那一刹那,碧华不可置信地呆站在原地。


    手中的帕子瞬间掉在地上,沾上了尘土,但碧华顾不上去捡,而是伸出手,揉了揉眼睛,直到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谢筠兰是真的醒了,他才哭喊着扑过去,用力抓住了谢筠兰的手指。


    “公子”眼泪混着鼻涕一起落下来,碧华看见谢筠兰醒了,又惊又喜道:“你终于醒了你终于”他一边说一边哭,最后自己都说不下去了,使劲儿用衣袖擦着自己的眼睛。


    谢筠兰见他这副模样,有些疑惑,张了张嘴,正想问夏侯鹜光从边疆回来没有,忽然看见碧华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站了起来,慌里慌张地擦干净眼泪,哽咽道:“公子,你好好躺着别动,我去找长公子!”


    言罢,碧华还不等谢筠兰说话,就飞奔出了门。


    “”见没有人帮自己,谢筠兰只好自己艰难地动了动指尖,积蓄着力气,半晌,掌心撑在床面上,使了吃奶的力气,才将身体微微撑起几厘米。


    但他很快就没有力气了,脱力又倒了回去。


    熟悉的床帏在头顶飘动,谢筠兰躺在床上,感受着这副仿佛不属于自己、无法操控的躯体,不明白自己只是睡了一觉,为何竟然不能动作了。


    正当他疑惑发呆间,门外又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他转动眼珠,微微转过头去,只见谢筠亭的脸出现在了门后。


    他看起来成熟英俊了很多,人中下方长出了短短的胡子,脸上透着焦急;几息过后,祝余牵着看起来只有两岁的小孩,扶着鼓起的小腹,慢慢跟在谢筠亭的身后走了进来。


    谢筠兰:“”他有些懵,又有些不解,不明白自己怎么只是睡了一觉,哥哥就变了模样;不明白祝余嫂嫂的肚子怎么忽然变的这样大;不明白这个小孩是谁,为何要跟在谢筠亭和祝余的身后,还与哥哥长的这样像。


    “筠兰!”在谢筠兰呆滞的眼神里,谢筠亭疾步走到谢筠兰的身边。


    他像是怕碰碎一个珍宝一般,想要伸出手去确认谢筠兰的存在,但又顾忌着什么,很快收回,只转过身,对下人沉声道:“快去寻大夫来!”


    “是!”


    下人忙领命而去。


    “”看着谢筠亭挺拔宽阔的背影,谢筠兰好像认不出面前这个人是他的亲大哥一般,愣了愣,盯了许久,才恍然开口:“哥”他的嗓子像是被沙石磨过一般粗粝:“你”谢筠亭听见谢筠兰说话,背着的手松开,下意识回过头,走到谢筠兰身边坐下,顷刻间已经换上了一副温柔的神情,低声问道:“筠兰,怎么了?身上可有不适吗?”


    “”谢筠兰摇了摇头。


    他只是盯着谢筠亭看了一会儿,随即伸出手,艰难地用指尖摸了摸他的脸,感受到些许风霜,怔怔然道:“哥。”


    他问:“你怎么看起来,有些老了?”


    谢筠亭:“”他看着谢筠兰,片刻后无奈一笑,道:“兰儿”他说:“你这一觉,已经睡了三年多了哥哥已经三十岁了。”


    他说:“还是我们兰儿好,依旧年轻貌美。”


    “”听着谢筠亭的话,谢筠兰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微微抖动着眼皮,半晌,才低声道:“我睡了三年多?”


    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挣扎着要坐起来。


    此时此刻,忽然有一股劲儿支撑着他,让他力气大的谢筠亭几乎都要压他不住:“我要去,我要去找夏侯鹜光”三年多!他竟然白白浪费了三年多!


    夏侯鹜光怎么样了?他还好吗?他从边疆回来了吗?


    有很多很多的问题从谢筠兰的心底冒出,三年像是流水一样从掌心划过,而他有那么多的愧疚和后悔,到头来却依旧一事未做。


    不安和惶惑像是潮水一样蔓延上谢筠兰的心头,他害怕的大脑成了一团浆糊,几乎无法思考,只能本能地回头攥住谢筠亭的衣角,像是求证般,急促呼吸道:“大哥,大哥,夏侯鹜光回来了吗?他他还好吗?”


    他几乎要哭了:“我在梦里,在梦里梦到夏侯鹜光在战场上打仗,好多箭射中了他,他眼睛、嘴巴里都流出血来,然后死在了我的怀里”他一边说,一边像是快要犯病一样,肩膀微抽,最后完全呼吸不上来,往后倒去。


    谢筠亭知道他又要撒癔症了,忙扶住他,焦急道:“筠兰!”


    他害怕谢筠兰会像三年前一样,忽然发病,吐血晕倒,陷入昏迷,然后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醒来。


    但好在,这一次谢筠兰并没有再昏迷。


    他只是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窒息,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了他的心口上。


    他疼的用手去抓胸前的衣襟,嗓子里发出疼痛的嘶喊声。


    没多久,有大夫匆匆赶来,给谢筠兰重新扎针,又熬了药,让人喂进谢筠兰的口中。


    半个时辰之后,谢筠兰终于安静下来。


    但他还是没有像之前那样,闭上眼睛睡觉。


    也许三年来实在是睡的太久了,谢筠兰此刻毫无困意,就这样一眨不眨地看着谢筠亭,像是没有生气的布偶娃娃,渗人的很,一张嘴就是重复的话:“夏侯鹜光回来了吗?”


    他问:“他还活着吗?”


    谢筠亭:“”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上前一步,俯下身,替谢筠兰盖好被子,低声道:“兰儿好好休息,好不好?”


    他说:“等你的身体好全了,哥哥再告诉你。”


    谢筠兰看着谢筠亭,片刻后轻轻摇了摇头。


    纵然手臂上还扎着密密麻麻的针,上面全是经年的针孔,但他像是感受不到痛似的,伸出手,抓住谢筠亭的衣角,固执道:“告诉我,哥哥。”


    他说:“夏侯鹜光回京城了吗?”


    谢筠亭犹豫片刻,随即轻轻摇了摇头。


    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答案,所以谢筠兰的脸上,并没有浮现出非常失望的情绪。


    他只是顿了顿,像是在积攒力气,好半晌,他的手将谢筠亭衣袖的那片布料抓的皱起。


    他苍白的指尖毫无血色,唯有嘴唇因为方才吐过血,还带着星星点点的红,一张一合,吐出了最想问的话:“那夏侯鹜光,他现在现在还活着吗?”


    谢筠亭:“”谢筠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本能地转过头,看了一眼祝余。


    祝余坐在不远处的圈椅上,用掌心抚摸着自己的腹部。


    似乎是感受到了丈夫的眼神,祝余转过头来,看向满脸写着期望的谢筠兰。


    对上谢筠兰的视线之后,祝余下意识地移开,片刻后,又微微低下了头。


    他的侧脸隐没在烛火的阴影里,从谢筠兰的角度,看不清他的全部神色,只能看见他抿紧的唇,还有紧绷的下颌线。


    许久,久到谢筠兰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几乎要以为自己的梦成了真时,祝余才轻声道:“三殿下没死,他也不会死。”


    他字句坚定,也不知道是说给谢筠兰听,还是说给自己和谢筠听听:“为了妹妹濮阳公主,为了他的万千子民,为了大周,的千秋万代,他一定不会死的。”


    第72章


    什么什么意思?


    饶是谢筠兰再怎么迟钝,也该从谢筠亭紧锁的眉间和祝余不同寻常的神情里,猜测到什么。


    他的筋脉被封着,无法有太大的动作,也不能有太强的情绪,只能任由眼泪纷纷扬扬而落,那种呼吸不上来的感觉又再度出现了:“哥”他一边说话,一边用力喘着气,如同被人掐着脖子,每说一句话都非常费劲:“哥,夏侯鹜光到底怎么了”他说话时看着谢筠亭,浸满水光的眼睛里全是悲伤和鉴定的情绪:“如果,如果他走了,我就,我就和他一起”“兰儿,你怎么能这么想呢!”


    谢筠亭闻言,反应很大地站起身来,刚想抬声训斥他,却被谢筠兰以更大的声音吼了回去:“那你就告诉我,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啊!”


    谢筠兰说话用力到脸上的每一寸肌肉都在用力颤抖,看得出他的身体已经难受紧绷到了极致,仰头看向谢筠亭时,细弱的双臂撑在床的边缘,好似随时都能折断,倔强道:“你倒是告诉我,夏侯鹜光到底怎么样了!”


    谢筠亭:“”他瞪着谢筠兰,谢筠兰也看着他。


    两个人都不是会轻易低头的性子,沉默的对视片刻,谁也不愿意先让步。


    但最终,看着谢筠兰逐渐急促的呼吸,仿佛下一秒就要病发,终究谢筠亭还是不忍心,走到离床边不远处的椅子上坐下,缓缓叹出一口气来,随即用指尖按住了额头:“你昏迷这三年里,大周和南疆、楼兰爆发了战争。”


    谢筠亭闭了闭眼,像是很不愿意提及,连说话都有气无力的:“南疆、楼兰联手,兵强马壮,中间又有人擅用巫蛊,以至于大周被打的措手不及、毫无还手之力,连连战败,不仅主帅被杀,还丢了几座城池。大周现想要求和,而南疆、楼兰提出了要黄金绸缎等在之外,还要和亲,才肯停手。”


    “和亲?”谢筠兰微微一怔:“让谁去和亲?”


    “濮阳公主,夏侯仪。”谢筠亭说。


    “”谢筠兰和夏侯仪有一面之缘,对这个笑容活泼明媚的女子有天然的好感,像是人看到一朵灼灼绽放的花朵,都会下意识地多看几眼,留下印象:“那,那然后呢?”


    “大臣们吵了几天,没吵出结果来。后来濮阳公主大义,自愿和亲,前往南疆。”谢筠亭说。


    谢筠兰闻言,心中不由得揪起,有些难受:“公主真的去和亲了吗?”


    “没有。”谢筠亭长长吐出一口气,不知道是在庆幸,还是在表达什么别的情绪:“濮阳公主和和亲仪仗被新任主帅扣在了边疆,没有再往前。南疆、楼兰大怒,继续率兵攻打大周,但未能再寸进半步。如今局势焦灼,两方僵持不下,再拖下去,过一个月,兵马和粮草可能就会消耗完,南疆、楼兰就会长驱直入,京城就危险了。”


    谢筠兰:“”他恍惚了片刻,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动了动唇,轻声道:“新主帅是夏侯鹜光吗?”


    谢筠亭:“是。”


    除了他,没人敢违抗周帝的默许,没有人敢擅自把和亲的仪仗扣在军营里。


    就在谢筠兰不知道该对此事发表什么看法时,谢筠亭又再度开了口,眉间皱的更紧:“但我昨日收到消息,说说三皇子殿下中了蛊毒,至今昏迷不醒,也不知,不知现在情况如何了。”


    谢筠兰:“”他猛地坐直身体,看样子就想要下床,但因为昏迷了三年多,脚刚踩在地面上,就摔了下去。


    就算是摔的不轻,谢筠兰却仍旧像是感受不到疼似的,马上又用手撑着爬起来,失了魂般喃喃道:“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筠兰!”谢筠亭见状,赶紧俯下身去,想要将谢筠兰扶起。


    却没想到,他才刚碰到谢筠兰,就被谢筠兰用力抓住了手腕,低声泣道:“哥哥求求你,带我去找他好不好”谢筠亭:“”平心而论,虽然现在局势紧张,但他要是真的想把谢筠兰带出去,也不是不能够。


    “但是,你的身体”这几年来,谢筠兰对夏侯鹜光的执念都快要深到旁人无法理解的程度了。


    带谢筠兰出去,怕他身体受不了;不带谢筠兰出去,怕谢筠兰会想不开,病的更重,左右为难之下,谢筠亭只能深深叹了一口气:“兰儿,你为什么非得念着他呢”“因为因为”谢筠兰垂下眼睛,任由滚烫的泪珠砸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他闭上眼,终于说出了他深藏在心里五年的秘密:“因为我喜欢他”不是俗套的一见钟情,而是在那些相处的日子里,他早就慢慢喜欢上那个披着“夏仁”的皮的夏侯鹜光了。


    无关样貌和身份,他只是喜欢他这个人而已。


    他们之间已经错过了五年,谢筠兰不愿意与再错过下去了。


    无论如何,他也要去前线,找夏侯鹜光。


    纵然前路是深渊万丈,纵然会面临粉身碎骨的结局,他也要去。


    谢筠亭拗不住谢筠兰,只能随他。


    三天之后,前线粮草告急,急需后方补充。


    朝中无人敢上前线,谢迁鹤倒是自请当监军押运粮草,但年纪已有些年迈,最后,还是谢筠亭接过了他手中的担子,决定前往前线。


    他已经有了长子,祝余腹中又怀有一个,就算他真的遭遇不测,谢家也不至于绝后。


    只是苦了祝余,腹中的孩子还未降生,孩子的爹就要上前线。


    他虽然能理解谢筠亭的选择,但还是难受了几日,终日以泪洗面,以至于谢筠亭要出发的时候,还哭的眼眶发红,泪水涟涟。


    谢筠亭坐在马上,看着祝余肿的和桃子似的眼睛,片刻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俯下身来,掌心扣着祝余的后脑勺,唇贴着他的脸颊,轻轻吻了吻他的侧脸:“小鱼不哭了。”


    他说:“乖乖在家等我回来。”


    祝余轻轻抽了抽鼻子,用力点了点头。


    他费劲儿地踮起脚尖,想要伸出手去,搂住谢筠亭的脖子,但谢筠亭此时却已经松开了他,用眼神示意仆役将祝余扶进去。


    “进去吧。”谢筠亭说:“外面风大,不用送了。”


    祝余仰起头,小声喊他:“夫君”没多久,屋内跑出来一个两岁多的小孩,梳着珍珠发髻,张开手哭着喊着要爹爹,但还未跑到街上去,就被仆役抱在了怀里,死死挣脱不得,鼻涕眼泪流了满脸:“爹爹——”“”听着孩童越来越远的哭闹声,谢筠兰动了动耳朵,随即掀开了马车帘字,轻声唤着谢筠亭:“大哥”“”谢筠亭闻言转过头,看向谢筠兰,眼睛里带着关心:“怎么了?”


    “没怎么。”谢筠兰说:“我们这一路,要走多久?”


    “前线物资告急,需得越快越好。”


    谢筠亭说:“我计划是二十天内,必须到边疆。”


    一个多月的路程要硬缩到二十天,少不得日夜不停,披星戴月地赶路。


    谢筠亭自己还好,是个正当壮年的男人,但谢筠兰大病初愈,也不知道能不能扛得住。


    谢筠亭的担忧不无道理。


    当晚谢筠兰就发起了烧。


    虽然备好了足够的药物,但再行进路程中,难免照顾不周,谢筠兰烧的浑身难受,一夜未睡,拖着病体,早起又跟着队伍上了路。


    一路走走停停。


    虽然谢筠兰身体不好,经常生病,但他忍耐力倒也强的惊人,一路上没哭也没闹,最常问的,就是离前线颍州还有多远的距离。


    别人都是巴不得躲颍州躲的远远的,他是恨不得早一点到哪里。


    很多人都在私下里议论谢筠兰,说他赶着去送死,后来被谢筠兰听到了,也只是微微一愣,片刻后竟然还笑了。


    要是换做以前,他肯定会使性子发脾气,让谢筠亭把乱嚼舌根的人惩罚一遍,但现在他听了这些话,心里并没有起任何的波动。


    他不是去送死。


    他是赶着去见他喜欢的人。


    他的心上人。


    出发后的第二十三天傍晚,谢筠亭一行人终于紧赶慢赶地到了颍州。


    虽然一路上心心念念地想要到颍州,但真的踏入颍州的地界的时候,谢筠兰还是不免感受到了些许紧张。


    马车的轮子在地面上碾过,谢筠兰听着外面的响动,掀开了马车帘子。


    原以为现在的颍川应该已经是一副凄凉衰败的模样,却没想到城内的街道依旧整洁,百姓们的脸上虽然带着风尘和疲惫,但眼睛还是亮的,街边的叫卖声也不绝于耳,治安井然有序。


    “”谢筠兰动了动眉眼,迎风轻咳一声,用帕子遮住了唇,放下了马车帘子。


    很快,队伍就在主帅的府邸门口停下了。


    虽然说是府邸,但从外面看去,这座府邸和普通的宅院并无不同,简朴素净。


    谢筠亭下马来,身边的侍从跟在他身后,叩响了府门。


    没多久,府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看起来十几岁的少年士兵从里面探出头来,眼睛里带着警惕,上下打量着谢筠亭,半晌道:“你是”“我是朝廷派来押送粮草的监军,谢筠亭。”


    谢筠亭对着这个看起来就没有什么职级的少年笑了笑,随即拱手行了一礼,道:“你们主帅呢?”


    “哦哦哦,原来你就是前几日主帅和我提起的谢大人。”


    少年闻言,余光扫过门口押送粮草的队伍,眯起眼睛笑了,忙推开门,让谢筠亭进来:“大人,我叫云逸。主帅这几日都驻扎在城外的营帐里,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住了,我这就去通报,谢大人你稍坐片刻。”


    言罢,他向后伸出手招了昭,一个年纪更小的少年就从他身后走了过来,引着谢筠亭一行人进去喝茶了。


    云逸则骑上马,去城外找夏侯鹜光了。


    谢筠兰从马车上下来,跟着谢筠亭走进了夏侯鹜光的府邸。


    府邸内部很干净,也很朴素,虽有假山,但并未种花,走过长廊,绕过花园的时候,发现水池子都是干的,没有养锦鲤。


    谢筠亭走到前厅,撩起衣袍要坐,但被少年及时叫住,“等,等等!”


    谢筠亭身形微僵,只能复又尴尬地直起身,眼睁睁地看着少年冲过来,用袖子擦干净凳子。


    “现在,现在可以坐了。”


    少年不过十三四岁,脸颊嫩生生的,眼神也很怯,看着谢筠亭,随即又一溜烟离开,一炷香之后,又恭恭敬敬地端了几杯茶水过来。


    谢筠亭道了声谢,拿起茶水喝了一口。


    他毕竟当了十几二十年的公子哥,嘴巴刁的很,很快就从茶水里面尝出了淡淡的霉味。


    “”他又默默把茶水放下了。


    那少年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见他不喝了,有些紧张,红着脸想要问,但又不敢,只能局促地站在一旁,视线在谢筠亭和谢筠兰的身上扫来扫去,似乎是在思考他们之间的关系。


    谢筠亭装没看见。


    一直等了几个时辰,夏侯鹜光也没有回来。


    谢筠亭还好,谢筠兰本来就病着,身体有些不舒服,强撑着坐了一下午,最终还是受不住,慢声细语问有没有休息的地方。


    那少年虽然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但料想能和监军坐在一起的,估计也不是小人物,于是等谢筠兰开口之后,他便忙不迭地点头,说有的。


    谢筠亭见谢筠兰实在是脸色不好,便让他去后院休息,他则在前厅等着夏侯鹜光。


    谢筠兰撑起身子,跟着少年来到后院。


    因为拿不准谢筠兰的身份,少年不敢怠慢,加上谢筠兰看起来脸色真的很差,少年不免对他多了几分关心,想来想去,干脆把谢筠兰带到了夏侯鹜光的房间。


    夏侯鹜光一般都在城外驻扎的营帐里休息,偶尔才会来城中过夜,因此让谢筠兰睡一睡,休息休息,也不会怎么样。


    加上府邸内其他房间都没怎么收拾,床上连被单都没有铺,睡上去和睡石头没区别,娇贵柔弱的双儿肯定受不住。


    思及此,少年便打开了夏侯鹜光的房间。


    房间里也没有多余的摆设,放了桌子椅子和衣柜等,就没有别的什么装饰了,干净的像是雪洞一样。


    少年把干净的被单和被子放到床上,叠好,随即转过身,对谢筠兰道:“公子,你可以,可以休息了。”


    谢筠兰轻咳一声,道:“多谢。”


    少年摆了摆手,见谢筠兰脸色不佳,于是便赶紧退出房门,关上了门。


    四周安静下来。


    谢筠兰在外人面前还能勉强维持体面,但在没人的时候,肩膀瞬间松下来。


    他解开衣带,将外衫放在了床脚,只留一件齐胸的短襦裙穿在里面,随即放下床帏,轻咳着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他一路上都没怎么休息,跟着谢筠亭日夜行进,如今又累又困,没多久就睡着了。


    夜幕很快降临。


    夏侯鹜光还没回来。


    见夏侯鹜光还没回来,谢筠亭坐不住,决定自己亲自去城外营帐找人。


    但他刚出去,没多久,夏侯鹜光就回来了。


    他穿着盔甲,风尘仆仆,脸颊上和头发都还粘着血,显然是经过一番血战,皱着眉,大踏步走了进来。


    云逸赶紧迎上去,接过夏侯鹜光丢过来的破烂带着尘土的披风,道:“主帅”“谢大人呢?”在边疆风吹日晒几年,夏侯鹜光黑了一些,也瘦了一些,但身材更高大了,眼神也更亮了:“他在哪?”


    “呃”云逸说:“谢大人就等不见你,便出城去找你了。”


    “什么,他出城了?!”夏侯鹜光卸甲的动作一顿,随即猛地转过头来,对云逸道:“城外危险,快去把他追回来!”


    “哦哦,是!”云逸忙把披风给了身边的人,自己出门,骑马去追了。


    夏侯鹜光把盔甲交给那个十三四岁的结巴少年,让他把上面的血迹清洗干净,随即便去了后院。


    他还不知道谢筠兰也跟着来了,走到后院里,随意用冷水洗了脸洗了澡,然后便去自己房间里换衣服,准备待会儿和谢筠亭一起吃晚饭。


    夏侯鹜光在外驻扎多年,周围都是大老爷们儿,也没那么多规矩约束,加上在自己的房间里,又没人看,夏侯鹜光便也没那么谨慎,身上的衣服被他一件又一件地被丢到椅子椅子上。


    直到脱完衣服之后,夏侯鹜光才裸着身体,走到了衣柜边,打开衣柜,探头弯腰进去,准备拿衣服。


    “”也不知道是不是衣柜的吱呀声吵醒了谢筠兰,谢筠兰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发现屋里不知何时,已经亮起了烛火。


    他还以为是有人进来点了烛火,又出去了,只觉睡的浑身发热,嗓子又干干的,有些想喝水,于是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他还没意识到屋里有人,迷迷瞪瞪间掀开床帏,下了床,站起身准备去倒水,但却没想到一脚却踩在了夏侯鹜光的衣衫上,他没有防备,脚一绊,趔趄着摔倒在地,向前扑去。


    而此时此刻,夏侯鹜光选好了衣服,已经关山了柜门。


    谢筠兰没有了柜门的阻挡,更加畅通无阻,摔倒后扑腾着跪在地面上,随即上半身失去支撑,按照惯性,一头扎进了夏侯鹜光的□□。


    夏侯鹜光:“”他根本没想到屋里竟然有人,瞳仁瞬间瞪大,浑身僵硬,后背瞬间起了鸡皮疙瘩,看着低头埋在他腿间的双儿,又惊又惧,连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你是谁?!”


    他惊诧道:“你怎么会怎么会出现在我房间里?!”


    第73章


    在地上扑腾了几下,双手胡乱往前抓了一把,按住了一双笔直的小腿,谢筠兰这才保持住平衡。


    他听到头顶传来声音,下意识抬起头,刚好和一个面目狰狞的“东西”打了个照面。


    那玩意长的着实有些丑陋,谢筠兰瞪圆眼珠子,瞳仁里倒映出它硕大无匹的模样,吓的一个哆嗦,一屁股坐在地上,随即用掌心捂住了眼睛,满脸通红。


    夏侯鹜光见状,都顾不上谢筠兰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他的房间里,赶紧穿好裤子,扎在腰间,慌里慌张地背过身去,穿好外衫。


    在战场上都能冷静处理任何事情的主帅此刻仿佛刚成年的毛头小子似的,腰带乱系一气,勉强把自己收拾的人模狗样之后,才转过身来,看向身后


    谢筠兰还坐在自己的身后。


    夏侯鹜光当即差点昏死过去。


    不敢睁开眼,希望只是幻觉。


    但尽管他将眼睛眨了又眨,谢筠兰都还坐在地上,用掌心捂着脸,从指缝里偷偷看他


    也不知道被他看了多少去。


    面前这个谢筠兰,既不是什么长相酷似谢筠兰的陌生人,也不是他日思夜想出现的幻象。


    是真的谢筠兰。


    夏侯鹜光震惊过后便是茫然,完全不知道谢筠兰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他房间里。


    但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之后,夏侯鹜光又忽然想到谢筠兰的哥哥谢筠亭是此次押送粮草的监军,谢筠兰多半是跟着谢筠亭一起来了。


    思及此,夏侯鹜光再度垂下眼,和谢筠兰对上了视线,随即像是被烫了一样,立刻移开。


    “你你”他你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晌,还是谢筠兰自己扶着腰,爬了起来,站在原地看着他:“我”这个字刚吐出口,谢筠兰也哑了声音。


    五年未见,有太多的话想说,但细细想来,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两个人的最后一面闹的这样难看,说来,还是谢筠兰自己的过失。


    恰好,夏侯鹜光也是这么想的。


    他现在一定很讨厌自己吧。


    这个想法同时浮现在谢筠兰和夏侯鹜光的脑海里。


    他们互相盯着彼此,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对方的神情,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要不,先寒暄?


    可五年未见,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近况,都不知道该从什么话题切入。


    直接说我好想你?


    那会不会太肉麻恶心了些?


    心中千回百转,情绪汹涌如潮,澎湃拍打着心房,但反映在脸上时,却仍旧只有震惊的余韵和不可置信的木然。


    正当两个人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间,云逸匆匆忙忙从门口冲了进来,道:“主帅!”


    他跑的气喘吁吁,一个急刹停在夏侯鹜光面前,将屋内两个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主主帅”他胸膛急促起伏,跑的脸都红了,一边弯腰垂头喘息,一边颤颤巍巍抬手指门:“谢大人,谢大人追回来了”夏侯鹜光:“”他都怕云逸抽过去。


    他顺着云逸手指的方向,只见一个穿着浅蓝色外衫的男子走了进来。


    夏侯鹜光眉头微动。


    五年未见,谢筠亭看起来比之前成熟了不少,连胡子都长出来了。


    虽然夏侯鹜光本人没有长胡子,但谢筠亭对夏侯鹜光的评价也差不多。


    两个男人对视过一眼,随即谢筠亭率先抬手行礼:“三皇子殿下。”


    “谢大人。”夏侯鹜光对他点了点头,道:“一路辛苦了。”


    谢筠亭摇了摇头:“粮草都还停在府门外,殿下可亲自去清点一番。”


    “”被谢筠兰这么一打岔,夏侯鹜光都快忘了这件事了,忙点头:“好。”


    他赶紧抬脚往门外而去。


    云逸跟在他身后一同跨出门槛,谢筠亭也跟了出去。


    他毕竟也在朝中混了这么多年,该察言观色的本是还是有的,见夏侯鹜光方才的脸上写满了不自在的神情,有些疑惑。


    他思忖半晌,随即下意识转过头,看向谢筠兰。


    谢筠兰正转过头,从床上拿起外衫,慢慢披好,随即才走出夏侯鹜光的屋门。


    谢筠亭故意慢他一步,等谢筠兰跟上来,彼此并肩,他才低声道:“你怎么跑到三殿下的屋子里去了?”


    “我也不知道!”谢筠兰一说到这个就尴尬,那“东西”又在他面前闪过,令他脸颊浮上可疑的红,声音压得更低:“是那个少年带我来的!”


    “”谢筠亭狐疑地看着他,道:“说话就说话,你脸红什么?”


    “哎呀,哥你快别问了!”


    “不行,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哥!快给说清楚!”


    “”夏侯鹜光在清点物资的时候,谢筠兰和谢筠亭就站在不远处靠在一起嘀嘀咕咕,夏侯鹜光总觉得后背毛毛的,但在他转过身去时,谢筠兰就不说话了,别过脸去,而谢筠亭的眼神则可疑地往下滑,落在了夏侯鹜光的下三路上。


    夏侯鹜光:“”他忙转过身,当作没发现谢筠兰和谢筠亭的对话。


    清点完物资之后,夏侯鹜光让几个人去安排了饭菜。


    “战事焦灼,就不饮酒了,恕我招待不周。”


    夏侯鹜光在圆桌旁落座,带着笑道。


    “得此招待,已经让谢某受宠若惊了。”谢筠亭摆了摆手,拿起茶道:“我以茶代酒,敬主帅一杯。”


    夏侯鹜光闻言,盯着杯子里的清茶看了一会儿,才道:“好。”


    谢筠兰也拿起了杯子,抬手过去,和夏侯鹜光碰了碰杯。


    杯沿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以茶代酒之后,夏侯鹜光放下杯子,抬手示意谢筠亭动筷。


    虽然饭桌上只有一个冷菜和两个热菜,外加一碗汤,一眼瞟过去还是素菜更多,用来招待朝廷二品官员着实是寒酸了一些,但现在是战时,正是粮草紧缺的时候,也顾不上计较那么多了。


    夏侯鹜光把唯一一盘荤菜白切鸡放在了谢筠兰面前,在谢筠兰抬起头来看向他时,他又转过头,看向谢筠亭:“谢大人奉命前来押运粮草,如今任务完成,可要在颍州城落脚么?”


    “要的。”谢筠亭说:“殿下私扣濮阳公主留于颍州之事,已经让陛下不高兴了,故而,故而”故而周帝派了谢筠亭这个监军来此,表面上是押运粮草,实则是监视夏侯鹜光,以防他再抗旨不尊。


    思及此,夏侯鹜光嘴角挑起一丝嘲讽的笑。


    但他没有挑明,只是转移了话题,打断了谢筠亭的下半截:“好罢。”


    他说:“那我即日起,就在府邸里收拾出一间厢房,供谢大人休息,其他人,就随军一起驻扎在城外吧。”


    谢筠亭刚想点头,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皱起眉头,疑惑道:“一间?”


    他说:“那筠兰住在哪里?”


    夏侯鹜光闻言,看向谢筠兰,对上视线后又一开眼睛,慢声道:“谢小公子也是来监军的么?”


    “那倒不是。”


    谢筠亭轻咳一声,“呃,他就是来,就是来看看你的。”


    夏侯鹜光:“”这句话的意思有点暧昧,夏侯鹜光没敢深想下去这句话的意思,怕自己自作多情。


    他抬起手,强装镇定地喝了一口茶,随即道:“这里是前线,是战场,刀剑无眼,凶险万分,一旦南疆楼兰军破城,颍州势必第一个遭到沦陷屠城。”


    话到这里,他又顿了顿,随即慢声道:“所以这里不是谢小公子该来的地方。”


    谢筠兰闻言,当即有些不乐意:“你什么意思?”


    他呛声道:“难道我哥能来,我就不能来?”


    夏侯鹜光道:“谢大人是监军,你又是以什么身份来此处的?”


    谢筠兰一愣,半晌才磕磕巴巴道,“我,我是随军家属!”


    夏侯鹜光:“”他放下茶杯,杯底撞在红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他看起来是被谢筠兰缠的有些不耐烦了,语气也重了些:“谢小公子,请你不要胡搅蛮缠。”


    他说:“边疆苦寒,物资短缺,生活艰苦,不似京城那般富贵迷人,生活舒适。”


    夏侯鹜光道:“明日一早,我就派一队人,护送你回京。”


    谢筠兰一路大半时间都在生病,披星戴月地赶路,历经了千辛万苦才来到颍州,怎么可能被夏侯鹜光一句话就被打发走,猛地站起了起来。


    他一拍桌子,看起来比夏侯鹜光更凶:“凭什么你叫我走,我就得走!我不回去!”


    夏侯鹜光忍无可忍,道:“谢小公子,你乖一点,不要任性!”


    他暴躁道:“你来这个地方,只会给我添乱!”


    他这话说的有点重,也有些伤人,导致谢筠兰当即就红了眼眶,眼泪水骨碌碌在眼睛里打转。


    自己好不容易来到这个地方,就想看一看夏侯鹜光过的好不好,有没有受伤,但夏侯鹜光一点也不关心自己这一路有没有受苦,还说自己会给他添乱。


    谢筠兰抿了抿唇,看起来是努力在憋眼泪,但在开口说话的那一刻,泪珠就掉了下来,沙哑哽咽的哭腔暴露了他委屈的情绪,看起来是真的伤心了:“那你,那你当作我不存在不就好了!”


    他哭道:“我又,我又不要住在你的主帅府,我就在旁边找个一小房子,租住下来,不用你看着我,不用你照顾我,这也不行么!”


    言罢,他一口饮尽了茶杯中的茶水,赌气放在桌上,随即提起裙摆,跑下了台阶,飞一般朝门口而去。


    “筠兰!”


    第74章


    还未等谢筠亭及时拦住谢筠兰,谢筠兰就已经哭着冲出门外去了。


    谢筠亭:“”他急的想要站起身去追,但余光又看见神情也不太好的夏侯鹜光还坐在桌边,自己就这么贸贸然离开,似乎不太好,于是犹豫片刻,还是慢慢坐了回去,干笑道:“筠兰咳,自你走后,筠兰就愈发任性了,缺少管教,还望三皇子殿下不要不要怪罪于他。”


    夏侯鹜光闻言,喝茶的动作一顿,随即给身边的云逸递了一个眼神,身边的少年登时会意,转身对谢筠亭抱了一拳,随即火速退了下去


    朝他离开的方向,应该是追人去了。


    见状,谢筠亭这才放下心来。


    他心想,看来自家傻弟弟这几年来,倒也不是单相思,这夏侯鹜光,对他的弟弟,还是有那么几分心思的。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看见夏侯鹜光转头看向他,表情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谢筠亭猜到他想要问什么,但又碍于身份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没有明说。


    谢筠亭想了想,也没想明白夏侯鹜光到底想问什么,耐心地等了片刻,好半晌之后,才看见夏侯鹜光竟然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谢筠亭:“”他确定自己没看错,夏侯鹜光刚才一直盯着自己,看起来是真的想问些什么——但为什么不问???


    难不成是不方便???


    谢筠亭和夏侯鹜光一别五年没见,只觉自己越发猜不透这个三皇子的心思了。


    两个人一个心中有顾虑而疑云遍布,一个在操心另一个人的去向,因此都没心思说话,食不知味地吃完了饭,等到仆人把盘子收走之后,谢筠亭甚至连今天的菜是咸了还是淡了都不太回忆的起来。


    就在两个人换了一个地方落座,仆人又上了一盏茶时,云逸才从匆匆从外面赶回来。


    但他回来的时候,身边并没有谢筠兰。


    原本还在喝茶的夏侯鹜光见状,登时有些坐不住了。


    现在是在战时,不比之前那样太平。


    谢筠兰一个浑身上下都穿戴着贵重珠宝、在京城长大的双儿,毫无防备地跑到颍川这种前线来,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有心的歹人抢劫,甚至还可能被打晕拐卖。


    思及此,怕谢筠兰遭遇危险的夏侯鹜光马上站了起来,还没等云逸蹲下身复命,他就立刻开口道:“谢小公子呢?”


    他说:“你怎么没把他带回来难不成是让他走丢了?!”


    “呃”云逸看着夏侯鹜光神情,想说的话还未说出口,就情不自禁地微微一愣。


    他还从未见过夏侯鹜光如此惊慌着急的模样。


    就算被南疆人设计中了会令人发狂的蛊毒,夏侯鹜光知道之后,也能在短时间内很快就平静地接受——而不会像现在这样,眉眼里都透露着焦急万分的神色。


    他挠了挠头,看着夏侯鹜光下一秒就要冲出去的模样,忙道:“不是的,不是的。”


    云逸道:“属下属下已经把谢小公子带回来了。”


    夏侯鹜光:“”他闻言,神情微顿。


    云逸小心翼翼地瞧着夏侯鹜光,见他神情看起来冷静了不少,只不过眉头仍然皱着,看起来一副心情欠佳的模样:“那怎么不与你一同进来?”


    “这个”云逸闻言,动了动眼珠,看向夏侯鹜光,看起来有些为难,支支吾吾道:“那个”夏侯鹜光耐心尽失:“到底有什么事?!”


    “谢小公子说,除非主帅您亲自去找他,向他道歉,他才愿意回来。”云逸一脸视死如归,像是怕被殃及的模样:“他说,要是你不愿意去找他,他就再不回来,也再不理您了。”


    夏侯鹜光:“”他简直被气笑了,咬牙道:“他又威胁我?!”


    理由还总是用同一个!


    夏侯鹜光重重放下茶杯,看起来是有些生气了:“他真的以为我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他破例是吗?!”


    云逸见状,忙道:“那要是您不愿意,我这就去和他说”“他现在在哪?!”夏侯鹜光猛地转过头,冷不丁地对云逸道。


    “啊?”云逸微微一怔,见夏侯鹜光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好半晌,才半慢拍道:“呃在门口。”


    夏侯鹜光闻言轻“啧”了一声,随即扯了扯衣领,随即一言不发,沉着脸,大踏步走出了门外。


    他看起来有些不爽,似乎心中还带着未消散的怒意。


    一个时辰前,刚一见面,他就发现谢筠兰瘦了。


    那个大腿,都快没他胳膊粗了,手腕捏起来也是细瘦伶仃的,像是稍一用力就能将其折断。


    这五年来,谢家人都没有照顾好谢筠兰么?


    不,不对,谢筠兰都已经过了议亲的年纪了,说不定,是谢筠兰的夫家没有照顾好他。


    思及此,夏侯鹜光心中愈发恼怒。


    正胡思乱想间,谢筠兰的背影倏然出现在了他的视线内。


    谢筠兰也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孩子了,没那么傻,不可能知道这里是前线还乱跑,所以刚才走到半路就假装脚扭了,慢下步伐,故意等人来追


    只不过没想到追上来的人是夏侯鹜光的仆役云逸,不是夏侯鹜光本人。


    他干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夏侯鹜光来接他,心里不免失落。


    他心里疑心夏侯鹜光不会出来了,但又不肯率先低头,于是站在原地,迎着冷风用力跺脚,还用掌心双手搓着手臂摩擦生热,抵御寒冷,口中则轻轻呼出白气,仰头看着头顶的一轮黄色圆月。


    颍州可比京城冷多了。


    边疆苦寒,物资稀缺,也不知道夏侯鹜光一个皇子,这么多年在边疆,究竟是怎么忍过来。


    别的皇子都日夜笙歌,美人在怀,似乎唯有夏侯鹜光从始至终都孤身一人,今日进府中一看,洒扫之人都是一些半大少年,连个丫鬟或者小侍都没有。


    想到这里,谢筠兰不免开始心疼起夏侯鹜光来。


    脑海里刚浮现出夏侯鹜光的脸,身后就冷不丁炸出一句话:“站在这里,是想冷死了等你哥给你收尸么?”


    谢筠兰:“”他慢半拍地回过头,果然看见夏侯鹜光站在他身后,漂亮的唇形里吐出恶毒的话:“还不快进去?要真冻死了,我才不会管你。”


    谢筠兰闻言咬牙,冷笑道:“我要是真冻死了,不会去投胎,做鬼也要缠着你。”


    夏侯鹜光无动于衷:“随便你。”


    他顿了顿,又装作不经意道:“打算什么时候回京城?”


    “不回去了。”谢筠兰说:“我打算这里找个好人嫁了,然后在家替他传宗接代,相夫教子。”


    “”夏侯鹜光的眼神顿时变得微妙起来,有些怀疑地上下打量,好半晌,才道:“你?找丈夫?”


    在颍州?


    夏侯鹜光本想表达的意思一是怎么谢筠兰到了议亲的年纪还没有成亲;二是怎么会有人面对京城那么多青年才俊不选,跑来颍州这个苦寒之地寻找夫君?


    这对吗?


    但他这话不好听,配上狐疑的眼神,就更不对劲了。


    谢筠兰对上他的神态,想到夏侯鹜光刚才想的恶毒的话,登时以为夏侯鹜光是在怀疑凭他他找不到丈夫,登时气炸了:“怎么了?不要以为你娶不到夫人,我就找不到丈夫。”


    他呛他:“我要找的丈夫,肯定比某人好一千倍,一万倍!”


    夏侯鹜光:“随便你啊。”


    他说:“不过你要是想要找丈夫,还是建议回京城找。”


    他诚恳道:“颍州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颍州人向来尚武,大多是一些五大三粗的粗莽汉子,可没有什么翩翩美少年。”


    “我要找到的丈夫,又不要是翩翩美少年。”谢筠兰瞅了一眼夏侯鹜光,道:“我就喜欢那种长相奇特,身材高大,说话又难听,还经常对我爱答不理的。”


    夏侯鹜光:“那你口味挺独特的。”


    谢筠兰:“没办法,谁叫我喜欢他呢?”


    “”听着谢筠兰的描述,夏侯鹜光情不自禁地皱紧了眉。


    他觉得谢筠兰喜欢上了一个渣男,一边听,一边心里醋意翻滚,心中的酸涩都快把自己淹了,连带着眉眼都变的狰狞起来。


    他有些听不下去,甚至想转身就走。


    但本着为谢筠兰好的态度,他还是强忍着心中情绪,勉强站定,低声劝告道:“这样的人他配不上你。”


    “我也觉得,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住我自己的心,我就是喜欢他。”谢筠兰盯着看起来有些不爽但强行忍耐的夏侯鹜光,慢慢道:“我每天都在想他,念他,为了他,我甚至抛弃了京城的繁华富贵,几乎是披星戴月、不眠不休地骑马赶了二十多天的路,就只为到颍州见他一面可还没等我和他表达心意,他一见我,就要赶我走。”


    谢筠兰每说一个字,夏侯鹜光的脸色就变了一分,等到谢筠兰最后一个字落下时,他已经完全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谢筠兰一张一合的唇:“你说,我喜欢的男人是不是真的很糟糕?”


    第75章


    谢筠兰一口气说完这段话,随即抬起头,静静地看向夏侯鹜光。


    夏侯鹜光瞪大的瞳仁里倒映出谢筠兰平静的双眸,他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眼睛里闪过一丝无措。


    面对谢筠兰的暗示,他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于是后退几步,扭头就想离开。


    但谢筠兰没有给他逃离的机会。


    他猛地伸出手,抓住了夏侯鹜光的脖颈,踮起脚尖,闭眼亲向夏侯鹜光的唇。


    夏侯鹜光没料到他会忽然动作,猛然一怔,反应过来后便下意识仰头躲过。


    但因为谢筠兰整个人已经靠在了他的身上,甚至因为他仰头躲闪的动作,导致谢筠兰的身体失去重心和方向,很快就直直地倒了下来。


    夏侯鹜光怕他摔倒,不得不伸出手揽住谢筠的腰肢,同时被他压的后退几步,脚跟抵在府邸门前起伏不平的台阶上,身体失去支撑,重重地倒了下去。


    在倒下去之前,他顾不上自己,还下意识仰起头,去看谢筠兰。


    但下一秒,他的眼前一黑,趴在他身上的人头顶遮去月光,温热的唇重重地印在了他的嘴角,令夏侯鹜光浑身僵硬,倏然瞪大了眼睛。


    他只觉嘴角一麻,丝丝缕缕的疼从脆弱的皮肤神经里蔓延开来,但很快,温软的小舌就一点一点地舔去了夏侯鹜光唇角的鲜血,像是灵活的蛇一样,随即试探性地往夏侯鹜光的唇间探去。


    “”夏侯鹜光的每一寸头皮都快炸开了,撑在地上的手猛然抬起,随即放在了谢筠兰的肩膀上,用力推开了他。


    谢筠兰还沉浸在刚才那个吻中,坐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夏侯鹜光,脸上还有些茫然。


    他借着月色,看清了夏侯鹜光眼睛里的惊慌失措,觉得很有趣,于是愈发想要再试探一步,好看看夏侯鹜光的脸上,究竟会出现什么样的神情。


    思及此,谢筠兰伸出双手,搭在了夏侯鹜光的肩膀上,软下腰,像是一条柔软的蛇一样,死死地缠在了夏侯鹜光的身上,嗓音发痴发软,是夏侯鹜光从未听过的充满诱惑的强调:“哥哥”夏侯鹜光:“”他神情一晃,眼神都迷离了,差点有些把持不住。


    但最后,他还是凭借着极其强大的自制力,用力推开了谢筠兰的身体,顺势站了起来。


    动作火急火燎的,像是怕被人轻薄了一般:“谢小公子,请自重。”


    谢筠兰:“”他差点被气笑了。


    索性坐在地上不起来,谢筠兰也不怕青石板凉,干脆就盘起腿来,仰头看向夏侯鹜光,振振有词道:“当初在宫道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亲我的时候,你怎么不知道自重了?”


    夏侯鹜光闻言一噎:“我那是因为”“因为知道自己马上就会被逐出京城,所以故意亲我,让我对你生气,与你绝交?”


    谢筠兰想了这么多年,才终于明白那天在宫道上,夏侯鹜光为何会有这样的举动,越说越恼火:“你不想我因为你的事情伤心,但却没有想过,我因为你的事情,差点,差点”差点死了接下来的话,因为怕夏侯鹜光内疚,所以谢筠兰并没有再往下说下去。


    而夏侯鹜光远在京城,不知晓他的近况,也没能懂他的未尽之语,见谢筠兰闭了嘴,不由得有些疑惑:“差点怎么了?”


    “差点被你气死啦!”谢筠兰对过往自己的病痛避而不谈,坐在地上,鼓着脸道:“夏侯鹜光,你真的太讨厌了!”


    正常人被说讨厌,心里应当都会有些不舒服,但没想到,夏侯鹜光闻言,脸上只闪过一丝释然,仿佛在说“理当如此”。


    他蹲下身,伸出手,把谢筠兰扶了起来,像是之前那样,俯下身来,轻轻拍去谢筠兰裙摆上的灰尘,随即微微直起腰,和谢筠兰平视,语气认真:“你说的没错。”


    他说:“我就是很讨厌你应该离我远点。”


    谢筠兰盯着夏侯鹜光看了一会儿,随即猛地踮起脚尖,在夏侯鹜光的脸颊上亲了一下,重重的,分开时还发出了“啵”的一声轻响:“我不。”


    谢筠兰迎上夏侯鹜光的神情,以更认真的语气回答道:“夏侯鹜光,你听好了。”


    他说:“我很笨,对很多事情,都明白的很晚。我知道你是当年救我的漂亮哥哥,而喜欢你这件事,也是我足足花了五年,才想明白的事情所以我想说,我不会因为你的一两句话,而动摇心意。”


    谢筠兰用力抓住夏侯鹜光的手臂,语气严肃道:“你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会成功当上三皇子妃的。”


    他表情庄严的像是马上要去做什么很重大的事情一般,惹得夏侯鹜光想笑又不敢笑,片刻后,只能轻轻叹出一口气,道:“筠兰。”


    他这一次没再叫他谢小公子了,只唤他的名:“你还太小了,分不清什么是恩情,什么是感情。”


    夏侯鹜光道:“当年的事,换做任何人,都会救你这不是你必须要喜欢我的前提条件。”


    他尝试说服谢筠兰:“我不好的,你不要喜欢我。”


    长得丑,性格又不好,还被周帝赶出了京城,无诏不得回京,而谢筠兰是在京城里长大的小双儿,若嫁给他,要长期待在边疆这种地方,相信不出一个月,就一定会受不了的。


    他也舍不得谢筠兰受苦。


    岂料,他的一片苦心,落在谢筠兰的耳中,却成了嫌弃。


    谢筠兰简直要被夏侯鹜光气死了。


    他生气地跺了跺脚,随即用力咬了咬下唇,恼怒地推了一把夏侯鹜光,气到:“笨蛋笨蛋笨蛋!”


    他说:“我喜欢你,才不是因为想要报恩呢!”


    当初夏侯鹜光从蛇口上救下他,他也没有以身相许啊,而是给了夏侯鹜光银票报恩。


    报恩的方式有千百万种,夏侯鹜光怎么会以为是谁来救他,他都会感动,都会以身相许呢?


    夏侯鹜光却还不明白,听见谢筠兰说话,还愣了一下:“那不是因为想要报恩是因为什么?”


    谢筠兰:“”他翻了夏侯鹜光一个白眼,随即伸出脚,用力踩了夏侯鹜光一下,随即提起裙摆,怒气冲冲地跨进了门槛。


    笨蛋夏侯鹜光!


    他怎么就喜欢上了这样一个笨蛋呢!


    虽然心中生气,但让谢筠兰真的离开主帅府,他倒也真的不敢。


    城门外面还在打仗,城门里也不太平,表面的平静下暗流涌动,谢筠兰又是双儿,晚上不敢乱跑,虽然和夏侯鹜光闹了脾气,但还是只能老老实实地歇在主帅府。


    但云逸给他收拾出来的客房,他不想睡,抱着枕头,又去了夏侯鹜光的房间。


    夏侯鹜光刚打完一场仗,累的要命,准备收拾房间睡了,结果刚弄好被子,一转身,就看见谢筠兰抱着枕头,穿着诃子裙,一身单薄的站在他面前。


    夏侯鹜光:“你来干什么。”


    谢筠兰不想和他说话,也不搭理他,自顾自地走过来,推开站在床边的夏侯鹜光,把枕头一放,脱下鞋子,就往床上爬。


    夏侯鹜光:“这是我的床。”


    谢筠兰盖好被子,闻言抬头看他:“那你可以把我赶出去。”


    夏侯鹜光:“”他无奈又局促地站在床边,看着躺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双素净脸蛋的谢筠兰,半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筠兰,你一个未婚的双儿,在我房内过夜,于名声有损”见他还要唠叨,谢筠兰干脆地闭上了眼睛,不想再听。


    他千里迢迢从京城来到颍州,又不是来游山玩水的,此行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要嫁给夏侯鹜光,要和夏侯鹜光在一起。


    除了夏侯鹜光,他没想过要嫁给别人,当然也不在乎什么名声。


    名声是什么,能当饭吃么?


    何况因为他得了癔症的事情,他在京城的名声已经不太好了,还有谁会来娶他。与其在意那些有的没的,不如早点逼夏侯鹜光“就范”。


    所以,现在在夏侯鹜光面前,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去城门外的营帐去过夜;要么,和谢筠兰一起睡,躺在一张床上。


    这两个选择怎么选,都不舒坦。


    营帐晚上冷,他又中了蛊毒,发起疯来十个大汉都拉不住他,今天好不容易服药压抑了毒性,但要是再暴露,势必会动摇军心;但和谢筠兰睡在一张床上,他又是个身心正常的男人,难保不会忽然禽兽起来,对谢筠兰行不轨之事。


    想来想去,都很难办。


    许久,谢筠兰听见夏侯鹜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紧接着,便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夏侯鹜光在走路。


    他以为夏侯鹜光是妥协了,要和他一起睡,却没想到他刚半睁开眼睛,就看见夏侯鹜光又从衣柜里掏出了一床被子和一个枕头,铺在了地上。


    谢筠兰:“”他瞪圆眼睛,看着夏侯鹜光神态自若地在地上打地铺,肺都快要气炸了。


    自己都暗示成这样了,夏侯鹜光竟然还想当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谢筠兰简直咬牙切齿,心想好你个夏侯鹜光,你到底还是不是男人了?!


    第76章


    对于谢筠兰心中的疑惑,夏侯鹜光心中并不知晓。


    他刚打完一场仗,只知道自己现在很累,还很困,所以迫切需要睡一觉,实在没力气折腾了。


    所以等他吹灭了烛火,躺在地铺上,盖上被子的时候,几乎是沾枕,就闭上了眼睛,迅速进入了睡眠状态。


    按道理他在睡梦中也仍然该保留一丝警惕,但不知为何,睡在谢筠兰的身边,他不仅没有察觉到紧张和不安,反而睡的更沉了。


    双儿身上带着的淡淡的体香充盈了整间房屋,温柔,缠绵,即使在睡梦中,夏侯鹜光也能感受到那股若有若无的清甜香味,以至于睡的愈发昏沉。


    谢筠兰趴在床上,仔细听着夏侯鹜光的呼吸声。


    等到夏侯鹜光的呼吸逐渐变的低沉、缓慢,复有节奏的时候,谢筠兰知道,夏侯鹜光这是睡着了。


    于是,谢筠兰便悄悄从床上坐起。


    他眨了眨眼睛,直到适应了黑暗,能看清地上躺着的夏侯鹜光之后,才蹑手蹑脚地下了床。


    他缓步走到夏侯鹜光的身边,半蹲下来,借着月色,用目光一寸一寸扫过夏侯鹜光的眼睛、鼻子和唇,痴痴地用视线描摹着夏侯鹜的模样。


    虽然有那道青色印记是突兀、难看了一点,但仔细看去,夏侯鹜光的容貌还是十分帅气逼人。


    自己当初怎么会觉得夏侯鹜光丑呢?


    真是有眼疾。


    谢筠兰一边在心里唾骂当初的自己,一边悄悄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躺在了夏侯鹜光的身边。


    岂料,他刚悄摸躺下,还未彻底闭上眼睛,脖颈就忽然一凉。


    他没反应过来,登时一怔,身体僵硬不敢动,直到视线缓缓下滑,不其然对上了一个在月色中散发着寒光的锋利匕首。


    谢筠兰倏然一惊,不敢转头:“”“大晚上的,不在床上好好睡觉,跑我被窝里干什么?”


    夏侯鹜光声音低沉里带着些许沙哑,似乎是困极,但仍旧保留着战场上本能的警惕和小心,几乎是在还没意识到身边躺着的人是谢筠兰时,就拔出了枕头下的匕首。


    在认出是谢筠兰偷爬他的床时,他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把匕首翻个面,把匕首刃翻了过来,对着自己的手指,但声音里仍旧带着些许恐吓:“回去。”


    谢筠兰:“”他本来有些害怕,但在听到夏侯鹜光的威胁时,心里的火蹭的一下就又冒出来了。


    他凶我他竟然敢凶我???


    谢筠兰有委屈,又不爽,也顾不上匕首此刻就抵在自己的脖颈处,猛地转过头来,还把夏侯鹜光吓了一大跳:“我就不回去。”


    他得寸进尺,还胆大包天,直接凑过去,将腿压在了夏侯鹜光的腰上,还伸出手,圈住了夏侯鹜光的脖颈,理直气壮道:“有本事,你就来砍了我。”


    他挺了挺胸脯,一副不怕死的样子:“来呀!”


    夏侯鹜光:“”双儿的体香直往他怀里飘,夏侯鹜光快三十岁了,都没碰过双儿和女人,此刻又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当场有些把持不住,匕首都快拿不稳了。


    虽说双儿和男子的生理构造一样,但双儿还会怀孕,身体也更软些。


    加上每个月特定的含珠期,所以每个双儿身上都会带有特殊的体香,夏侯鹜光分辨不出谢筠兰身上的香味,只觉得像是糖一样清甜,闻多了,是会上瘾的。


    他转过身,背对着谢筠兰。


    他这边努力想躲,但谢筠兰却不肯放过夏侯鹜光,如白蛇般柔软的双手此刻又缠了上来,放在了夏侯鹜光的腰间。


    “哥哥。”


    夏侯鹜光听见谢筠兰闷闷道:“谢谢你。”


    夏侯鹜光想要拉开他,听见他这么一说,覆在谢筠兰的手背上的手也微微一顿,好半晌,才道:“谢什么?”


    “谢谢哥哥让我知道了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谢筠兰揽住了夏侯鹜光的后腰,脸颊贴在了夏侯鹜光的后背上,低声道:“哥哥,我这是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


    夏侯鹜光:“”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谢筠兰以为夏侯鹜光又会再次逃避这个话题时,夏侯鹜光却又再度开口了:“筠兰我给不了你想要的。”


    他:“边疆苦寒,你跟了我,会一辈子受苦的。”


    “我不怕吃苦。”谢筠兰用力抱紧了夏侯鹜光:“我只怕没有你在我身边。”


    没有夏侯鹜光在的日子,他简直生不如死。


    如今虽然身在颍州,吃穿用度都不如京城,但他却未再生病。


    只觉安心。


    听着彼此安静的心跳声,夏侯鹜光忽然有了一种冲动。


    他本来就喜欢谢筠兰,谢云兰又追到颍州来,一而再再而三地和他表白,甚至还爬上了他的床,这样直白的感情,让夏侯鹜光既无力招架,又紧张激动。


    他猛地转过了头,将谢筠兰压在了身下。


    谢筠兰配合地躺下,任由夏侯鹜光动作。


    为了睡觉方便,谢筠兰穿了一件抹胸的透纱粉诃子裙,呼吸起伏间,能看见锁骨上的一颗红色小痣,落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漂亮的抓人眼球。


    夏侯鹜光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起来。


    看着身下乖乖躺着的双儿,看着他漂亮清绝的妩媚脸蛋,看着他任由自己为所欲为的动作申请,夏侯鹜光用了非人的自制力,才克制又温存地俯下身来,吻住了谢筠兰。


    这一吻,如同天雷勾动地火,几乎要一发不可收拾。


    夏侯鹜光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谢筠兰的唇怎么能这么软,这么甜,身体也像是一汪温泉一样,能温柔地将他包容在怀里。


    好像不论夏侯鹜光会对他做出什么事,谢筠兰都能接受,都能温和地容纳。


    夏侯鹜光像是想要从谢筠兰的身上拿回缺失的母爱一般,用力索取着,要求着,在谢筠兰的身上撒欢撒野,直到谢筠兰的唇都被他咬的有些肿有些疼了,谢筠兰才轻声道:“夏侯鹜光”他说:“你弄疼我了。”


    这句话登时如同过电一般,流经蹿过夏侯鹜光的身体,令他登时头皮一麻,脑海中雪亮一片


    他到底在做什么?!


    谢筠兰还未婚,他们也不是夫妻,怎么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做这种事情!


    夏侯鹜光像是从蛊惑和迷乱中及时抽身了,猛地从谢筠兰的身上撑起身子,用力喘息片刻,随即坐起了身。


    他盯着脸颊发红的谢筠兰看了片刻,随后用被子裹好谢筠兰的身子,自己则起身点了烛火,开始穿衣服。


    谢筠兰还未反应过来,躺在地上愣了几秒,才微微坐起身来,肩膀上的头发泼墨般散下,轻声细语道:“怎么了?”


    夏侯鹜光一言不发,背对着他,迅速穿好衣服,还顺手拿走了被他丢在地上的匕首,然后才垂下眼睛,匆匆看了眼仍旧迷惑的谢筠兰,飞速道:“我想起来,我军营中还有些事,就先走了。”


    言罢,他也不管此时此刻谢筠兰的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转过头就要往门外走。


    但就在他即将抬脚跨出门槛时,谢筠兰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等等。”


    夏侯鹜光的心一紧,想要往门外跨的动作也顿住了,许久,慢慢收了回来。


    身后传来穿衣服的窸窸窣窣声,很快,谢筠兰就披了件外衫,缓步走到了夏侯鹜光的面前。


    他伸出手,让夏侯鹜光转过头来面对他,就在夏侯鹜光浑身紧绷、不知该如何动作的时候,谢筠兰的指尖一路向下,落在了夏侯鹜光的腰带上:“腰带没有系好。”


    他说:“堂堂三军主帅,难道连腰带也不要系好,出去白白惹人笑话么?”


    夏侯鹜光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谢筠兰却没有再仔细听他说话,而是低下头来,仔仔细细地解开夏侯鹜光的腰带,重新给他系好。


    夜风微凉,吹起他的衣袖边,月色将薄纱之下的一截莹润藕臂照的分外白皙,晶莹的皮肤泛着淡淡的玉色,一时间,竟然让夏侯鹜光看呆了眼睛。


    “好了。”在夏侯鹜光发呆的时候,谢筠兰已经给夏侯鹜光系好了腰带。


    他后退几步,欣赏了一番自己的杰作,再度仰起头时,对上了夏侯鹜光呆滞的眼睛。


    “”看着一动不动的夏侯鹜光,谢筠兰先是迷惑,片刻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笑了一声,随即上前一步。


    他踮起脚尖,伸出手,用双臂圈住了夏侯鹜光的脖颈。


    像是蛊惑人心的魅妖,趴在刚下山的正直的道士肩膀上,轻声细语,看起无意,却一举一动、一字一句,都带着十足的十足的勾人意味:“哥哥。”


    他说:“我就在你房中等你,哪里也不去。”


    谢筠兰说:“你什么时候想通了,筠兰就什么时候成为你的妻子。”


    他故意咬重了最后两个字的读音,暗示意味颇浓,夏侯鹜光虽然是处男但是又不是听不懂,闻言耳根一热,忙推开谢筠兰,逃也似的走了。


    第77章


    谢筠兰抱着双臂倚在门边,看着夏侯鹜光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逐渐噙上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风吹起他的裙摆,谢筠兰觉得有些冷,顺手将身上的衣衫拢了拢,视线的余光无意间扫到自己锁骨下方的红色吻痕,片刻后不知想到什么,眼神微闪,随即笑了笑,伸了一个懒腰,回屋睡觉去了。


    一天勾引不到夏侯鹜光,那就两天,三天,总有一天,他会让夏侯鹜光再度对他动心的。


    ——岂料,谢筠兰的信心满满到半个月之后的时候,就被全然打破了。


    因为他发现,自从那一晚两个人误打误撞地差点成了事实上的夫妻之后,夏侯鹜光就开始躲着他了。


    一开始,谢筠兰还以为夏侯鹜光是营中事忙,因而没有经常回府邸,但当他发现夏侯鹜光连续半个月都没有再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谢筠兰终于回过味儿来了。


    感情夏侯鹜光是又旧病复发,像五年前那样撩完就跑,开始变着法儿地躲着自己了。


    一而再再而三,谢筠兰差点要被气笑了。


    好你个夏侯鹜光!


    那天晚上都快把他扒光、浑身亲摸个遍了,现在临了了,就差临门一脚了,他这又开始装起正直来了!


    谢筠兰指尖一折,差点把院子里新养的一盆花给折断。


    不行,他得找夏侯鹜光去!


    心动不如行动,谢筠兰当即就想出城门。


    可现在是在战时,城门哪里是他能想出就出的?


    谢筠兰试了好几次,竟然一次都没有成功过。


    其实这也倒也不怪谢筠兰,主要是夏侯鹜光治军严谨,在城门口值守的士兵,都经过了严格的训练,闲杂人等一律不放出城门,以防城内出了奸细,与城外的楼兰和南疆军里应外合。


    谢筠兰又是从京城里随军而来的家属,自然又受到了严格的盘问外加保护,因而想要出去,简直比登天还难。


    而就在此时,南疆和楼兰又对颍州展开了新一轮的突袭。


    这一次的战争打了好几个月了,南疆和楼兰擅长快战,因而并没有带足足够的兵马和粮草,需要速战速决,而夏侯鹜光性格谨慎稳重,恰好又选择了保守作战方式——只守不攻,这样温水煮青蛙,足以将联军拖死。


    果然,在过了半个月之后,南疆和楼兰的联军终于坐不住了,开始对颍州展开了新一轮的进攻。


    这一次,他们是卯足了力气,在半夜就开始偷袭,战火从城门十里之外就开始蔓延,最后烧到城门。


    惨叫声和箭矢落地的声音不断传来,伴随着阵阵战鼓声和马蹄的踏踏声,炮弹砸在地面上的动静是如此的惊心动魄,连一直在府中呆着、没有出去过的谢筠兰,此刻都意识到了战争的激烈和残酷。


    他想要出去看看,又怕自己出去后会给夏侯鹜光添乱,于是虽然心中纠结担忧,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待在府邸里,没有出去。


    但他同样也没有休息好,每日不睡满三个小时就惊醒,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问夏侯鹜光回来没有。


    可惜,这一场仗,一打就又打了整整半个月。


    打到最后,谢筠兰出门时,都能看见不少穿着破烂的妇人和孤儿在街边上游走。


    一些稚子,小小年纪便满脸沧桑,在路边偷到半块馊饼,随即就像老鼠一样呲溜一声跑开了。他们躲到巷子里,用脏污的手掌捏着泛青发霉的饼块,用力塞进嘴里,开始狼吞虎咽,甚至还没等嚼碎,就用力咽了下去,噎的瞳仁凸出,喉咙肿起一大块,像是宁可噎死,也绝对不饿死。


    这一切的一切,谢筠兰都看在眼底。


    他想要伸出援手,可又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帮到他们,只能在内心祈祷,希望这场战事尽快结束。


    半个月后,颍州又再一次停住了南疆和楼兰的疯狂进攻。


    但这一次,周军同样也死伤严重,夏侯鹜光轻点伤员的时候,发现又死了五千多名士兵。


    虽然南疆和楼兰死的人更多,但再这么熬下去,即便战争有一方胜利了,都会元气大伤。


    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夏侯鹜光还没来得及为这些死去的士兵感到悲伤,他体内种下的蛊毒又开始发作了。


    蛊毒一月发作一次,发作时会让人失去理智,变成一头只会发狂伤人的怪物。


    夏侯鹜光在战前特意吃了药压制住蛊毒,但此副药只能压住一时,不能压住一时,而且一旦压制,等下一次蛊毒发作时,会比上一次还要烈,还要猛。


    前几次蛊毒发作,夏侯鹜光还能生忍过去,保持一丝理性,但这一次,他没能压制住自己。


    为了不伤到自己的士兵,夏侯鹜光竟然硬生生地用刀砍伤了自己的大腿,用剧痛让自己清醒过来。


    但这样的方式显然是没有什么效果的,就算是受伤了,他失控起来,连十个士兵都拦不住他。


    后来还是几个副将一拥而上,将他用绳子绑住,随即又强行灌了一些蒙汗药进去,这才让夏侯鹜光短暂的恢复了平静,昏睡了过去。


    被这么一闹,夏侯鹜光大腿上的伤口又裂开了,汩汩流着血,皮肉外翻,伤势狰狞,副将们没有办法,只能先将他抬进城内的主帅府中。


    他们刚一进门,谢筠兰就立刻迎了上来。


    他像是一直在等夏侯鹜光回来似的,还没等副将们去通报,他就出现了,提着裙摆一路跑到门口。


    他脸上原本还带着隐隐的笑意,像是新婚的小妻子好不容易盼到自己的丈夫归来,但当他看到夏侯鹜鹜光昏迷的脸时,脸上的笑意登时凝结住了。


    一旁懂眼色的副将,立刻和谢筠兰“汇报”道:“咳,这位小公子”他们小心地打量着谢筠兰的穿着,猜测着些谢筠兰的身份,半晌猜测谢筠兰应该是夏侯鹜光养在颍州的外室之类的。


    没想到夏侯鹜光看起来冷漠禁欲,宛若柳下惠一般,但实际上,也英雄难逃美人关,竟娇养了一个漂亮的像天仙一样的小双儿在府中。


    看着谢筠兰眼睛里迅速漫上了一层水雾,滴溜溜的眼珠子里包着泪,好似下一秒就要落下,委屈到了极致,也只憋出一句:“他他怎么伤成这样了?”


    副官们在塞外,见惯了硬汉猛男,还没怎么见过小双儿落泪,见谢筠兰哭了,一时间心慌,立刻七嘴八舌地从实告来:“主帅中了蛊毒,每月发作一次,一发作就会发狂伤人。”


    “为了不伤到无辜的士兵,主帅砍伤了自己的大腿,但即便这样也效果甚微,我们只能给主帅灌了蒙汗药,用绳子绑了,把他送回主帅府修养。”


    其中一个络腮胡副官忧心忡忡道:“希望这一次,主帅能早点恢复清醒,要是一直这样一旦南疆和楼兰进攻,我们群龙无首,就难办了。”


    谢筠兰一听这话,更加难过忧心了,视线一瞬不瞬地落在夏侯鹜光苍白的脸颊上,垂下了眉头。


    见状,另一位副官忙伸出手肘戳了戳那位络腮胡副官一下,道:“胡说八道什么呢。”


    他说:“主帅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早点恢复清醒的。”


    “噢噢,是是是,我说错话了。”那位络腮胡副官忙醒悟道:“是我胡说八道,小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谢筠兰勉强一笑,但笑意不达眼底,看起来还是有些难过:“你们把夏侯鹜光抬到他的房间去吧。”


    副帅们连忙应是,赶紧将夏侯鹜光抬进了内院。


    他们把夏侯鹜光放在床上,准备用绳子绑住夏侯鹜光的身体,却被谢筠兰制止了:“不要绑他。”


    他说:“你们这样会弄伤他的。”


    副官们闻言,忙解释道:“小公子,你有所不知。”


    他说:“主帅发起狂来,六亲不认,要是不绑他,他要是伤着你,该怎么是好?”


    谢筠兰坐在床边,看着夏侯鹜光没有什么血色的唇,指尖轻轻拂过他的脸颊,眼神随即暗了暗,道:“不会的。”


    他字句坚定:“他不会伤害我的。”


    为首的副官拿着绳子,为难道:“小公子”“你们都走吧,我会留在这里照顾他的。”


    谢筠兰转过身,像是没看到副官们面面相觑的神情,对他们道:“一旦夏侯鹜光清醒了,我也会派人给你们送信的。”


    他对副官们的劝告置若罔闻:“我会照顾好他的。”


    “”其他副官还想再劝,但凭他们如何想要说服谢筠兰,谢筠兰都不肯退让,也不愿意让他们绑着夏侯鹜光。


    见状,副官们没办法了,只能缓缓退出门外去。


    见人都走了,谢筠兰才起身,让人拿一盆干净的温水过来。


    军营里都是一些管杀不管埋的糙汉子,没有那么多照顾人的经验和温柔,夏侯鹜光浑身都是灰尘和血迹,看起来脏兮兮的。


    如果放任夏侯鹜光晚上就这样睡,到时候伤口感染,说不定连腿都要废了。


    思及此,谢筠兰将干净的帕子放在水里,浸了浸,随即拧干。


    他解下夏侯鹜光的盔甲,轻柔地脱去他的外衫,随即用帕子给夏侯鹜光净身。


    在擦到大腿上时,谢筠兰的视线不可避免地又碰到那处,脑海中忽然又想起那巨物的狰狞和恐怖,手腕微微一抖,满脸绯红地别开了脸。


    重新给夏侯鹜光包扎好伤口,把夏侯鹜光浑身上下弄干净之后,谢筠兰也出了一身的汗,累的腰酸背痛。


    他站起身,本来想唤人进来,把地上的那盆水给端走,可还未离开床半步,手腕就忽然一重,紧接着,整个人直直地向后仰倒,不其然跌进了温软的被子里。


    “!!!”谢筠兰吓了一大跳,挣扎着坐起来,但手腕上的五指却如同铁箍一般,将他紧紧地扣住。


    下一秒,他整个人就被拖起来,天旋地转间,他的头重重地摔在了枕头之上。


    “呃”谢筠兰没有防备,身体一晃,头顶撞在了坚硬的床头。


    他痛的两眼发黑,生理性的泪水瞬间充盈了瞳仁,唇不可避免地发出了细弱的呻\吟声。


    他一边用力吸气,胸膛起伏,一边缓缓睁开眼睛,看向“罪魁祸首”。


    只见夏侯鹜光双手单手撑在他的耳边,眼睛发红地看着他。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他的皮肤下不断游走,夏侯鹜光觉得有些不舒服,脖颈上爆出了青筋,眼睛里也布满了红血丝。


    很快,他的身体处就蔓延开红色的血线,像是有什么毒素在他的身体里作用,从腹肌间一路往上蔓延,最后甚至密密麻麻的延伸,布满了他的脸颊。


    青红的印记像是某种神秘的图腾,交织交缠在一起,莫名有些吓人,再配上夏侯鹜光红的几乎要滴血的眼睛,每一处都透着狰狞和恐怖


    难怪自己不让那些副官用绳子绑住夏侯鹜光时,那些副官会用那样欲言又止的眼神看着自己。


    是真的有点吓人。


    谢筠兰想到。


    但他并没有害怕,而是躺在夏侯鹜光的身下,缓缓伸出手,用指尖抚摸着夏侯鹜光的脸,仔仔细细地借着烛火看着夏侯鹜光额头渗出的冷汗,还有因为疼痛和难受而皱起的眉头


    他是真的在忍。


    心中的暴戾和保护谢筠兰的本能在打架,夏侯鹜光闭上眼睛,汗已经从额头冒了出来,淌过鬓角,随即汇聚到下巴。


    谢筠兰定定地看着夏侯鹜光脖子上爆出的一根根青筋,和愈发急促的呼吸,片刻后忽然倾身上前,用手臂圈住了夏侯鹜光的脖颈,随即仰起头,用舌尖舔去了夏侯鹜光下巴的汗。


    温软的舌划过皮肤,夏侯鹜光头皮一麻,浑身战栗,眼中竟然莫名恢复了些许清醒:“”他垂下头,直直地看向谢筠兰,眼中的红褪去了不少,但依旧很可怕。


    谢筠兰也看着他,看着夏侯鹜光眼睛里的挣扎和扭曲,片刻后微微一笑。


    他圈在夏侯鹜光脖颈上的指尖缓缓向下,抚摸过夏侯鹜光背上的线条流畅的肌肉,如同抚摸一只浑身紧绷的雄狮,低声道:“不要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谢筠兰微微抬起小腿,圈住了夏侯鹜光的腰,像是一条柔软的蛇,又像是一汪能包容一切的温泉,能够容纳夏侯鹜光所有的情绪。


    那些暴戾的、隐忍的、逃避的感情,都在谢筠兰一句句话中,慢慢消失,归于尘土:“夏侯鹜光,我知道你还喜欢我。”


    谢筠兰仰头,看着夏侯鹜光宽阔的背,像是能为他挡去人生的风雨,让他再度情不自禁地说出了那些话:“我也喜欢你。”


    他说:“就让我成为你真正的妻子吧。”


    夏侯鹜光盯着他,红的滴血的瞳仁里闪过一丝隐忍。


    他带着薄茧的指腹用力抓住了谢筠兰的头发,像是抓住了一只飘摇的风筝,此生所有的喜悲欢欣都系在了他一人的身上:“你会后悔的,筠兰。”


    他的嗓子哑的要命,大腿处的伤口再度崩裂,疼痛让他短暂拥有了些许清醒,但那不足以令他完全恢复理智,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命令道:“快走。”


    他从嗓子里逐渐蹦出字句,最后甚至是低吼出声:“趁我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趁我还没有完全发狂之前,走啊!”


    话音刚落,一个温热的吻就落在了他的唇上。


    夏侯鹜光猛地瞪大眼,脑子轰的一声炸开了。


    谢筠兰看见他这幅吓人的模样,不禁没有躲,还主动亲了他。


    一吻毕之后,谢筠兰躺在瞬间呆愣的夏侯鹜光的身下,缓缓脱去了肩膀上的薄衫。


    外衫和襦裙被他一起丢下了床。


    只有一件晃晃荡荡、薄的完全遮不住什么的香云纱肚兜系在他的脖颈上。


    第一次以这样几乎和男人坦诚相待的模样躺在床上,谢筠兰有些害羞,但又强装镇定。


    因为之前被夏侯鹜光拒绝过一次,所以这一次谢筠兰有了经验。


    他双手压在自己散开的黑发上,正绞尽脑汁地想些欲勾引夏侯鹜光的话,岂料刚抬起眼,动了动唇,脑海中憋出的字句还未说出口,头顶夏侯鹜光的眼睛就完全变的血红。


    他再度失控了。


    绷起几条青筋的粗糙手背覆在了谢筠兰白皙柔嫩的掌心上,很快,带着薄茧的手指用力插入了谢筠兰的指缝之中。


    谢筠兰只觉自己仿佛被钉死在案板上的鱼,浑身动弹不得,只能偏过头去,任由男人宛若狂风暴雨一般的吻,落在了他的脖颈和锁骨处。


    好热。


    豆大的汗从脖颈淌下来,落进眼睛里,迷蒙了谢筠兰的眼睛。


    他看着自己胸膛上铺散着、交缠的蜿蜒青丝,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恍然——他分不清,那是汗、那些缠绵的发丝,究竟是自己的,还是夏侯鹜光的。


    第78章


    等到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临近中午了。


    谢筠兰是被仆役的敲门声吵醒的。


    他缓缓睁开眼睛,迷离尚且还带着睡意的瞳仁没有防备,被窗外射进的雪白日光刺的生疼,眼角情不自禁地蒙上了些许水雾。


    他缓缓抬起手臂,伸手挡住了阳光,听见仆役在门外焦急又带着试探性的声音:“谢小公子”谢筠兰只觉浑身无力,但又怕人突然敲门进来,见敲门声越来越急促,他只好勉强提起力气,道:“怎么了?”


    谢筠兰一开口,就被自己沙哑的嗓子吓了一大跳,说话的声音都情不自禁地顿住了。


    “小公子。”门外的仆役听见他开了口,登时松了一口气。


    他是真的怕谢筠兰出什么事。


    毕竟夏侯鹜光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照顾好谢筠兰,也不能让他随意跑出去,要是服侍不周,或者谢筠兰偷跑出去出了事,说不定夏侯鹜光一怒之下,就会把他赶出府邸了。


    好在,谢筠兰还在房间里,除了声音听起来有些怪怪的之外,也不像是出了什么事的样子。


    思及此,仆役道:“小公子,快要到晌午了,你要用膳吗?”


    谢筠兰昨天晚上闹了一晚上,消耗了太多的精力,如今腹中空空,感觉饿的胃中绞痛,现下都可以生啃下一头牛了。


    思及此,谢筠兰便再度开了口,道:“简单准备两碗阳春面就好,放在前厅,我梳洗完就出去吃。”


    “是。”仆人忙领命去了。


    听见仆人逐渐远去的脚步声,谢筠兰闭上眼睛,本想要再睡一会儿,却没想到,一直箍在他腰间的手忽然动了动,将他拖进了一个精壮的怀里。


    温热潮湿的吻再度落在了谢筠兰的脖颈处,谢筠兰被亲的皮肤有些痒,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一边笑着,一边转过身来,躲进了夏侯鹜光的胸膛:“好痒啊。”


    他的声音软绵绵的,像是刚蒸好的糖糕似的,听的人心尖微颤,恨不得要将他再揉进怀里,狠狠再疼上一番才好。


    夏侯鹜光的掌心缓缓上移,落在了谢筠兰雪白的后背上,轻轻抚摸着,感受着那滑腻无暇的触感,随即再度俯下身,轻轻地吻了吻谢筠兰的唇。


    感受着略带粗糙的掌心和手指在他的身上放肆谢筠兰仅剩的那一点困意,也被夏侯鹜光亲没了。


    他的眼睫颤了颤,随即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夏侯鹜光。


    此时的他正躺在夏侯鹜光的怀里,一睁开眼睛,只能看见夏侯鹜光精壮的胸膛。


    夏侯鹜光并不黑,相反还挺白的,显得皮肤上一层叠过一层、密密麻麻的伤疤是如此的显眼。


    即便那些伤疤不在自己身上,但不知为何,谢筠兰竟然有些感同身受地疼了。


    他心疼。


    “这么多伤”昨天晚上谢筠兰都没仔细看夏侯鹜光的身体,如今两个人坦诚相待,看着那些新伤和旧伤,谢筠兰忍不住垂下了眼睛,表情看起来有些伤心:“肯定很疼”“还好。”夏侯鹜光用力搂住了谢筠兰,像是哄小孩一样轻轻拍了拍谢筠兰的背,低声道:“想到你,就不疼了。”


    “胡说。”谢筠兰生气:“我又不是药。”


    夏侯鹜光冷不丁一笑,“你就是。”


    谢筠兰吵不过他,伸出手轻轻锤了锤他的胸膛,正想再嗔一句,忽然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瞳仁微颤,随即猛地抬起了头,惊疑不定道:“你你恢复清醒了?!”


    一张白皙干净的脸逆光折进谢筠兰的眼底,夏侯鹜光的容貌完整地落进了谢筠兰的眼底,和昨天晚上狰狞可怖、不满青色印记和红线的脸颊截然不同。


    这个面庞白净,相貌清俊的男人是谁?!


    是夏侯鹜光吗?!


    谢筠兰情不自禁有些迷惑了。


    还没等夏侯鹜光出声,证明他的话,谢筠兰就伸出手,捧起了夏侯鹜光的脸颊,左看右看,一副很震惊的模样。


    夏侯鹜光被他看的不自在,伸出手,拉下他的指尖,有些困惑道:“怎么了?”


    他说:“你怎么一直盯着我的脸看。”


    谢筠兰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只能怔怔道:“你的脸”夏侯鹜光登时紧张地别开脸:“别看很丑。”


    “不丑啊!”谢筠兰掰着夏侯鹜光的脸,强迫他转过头来,仔仔细细地盯着夏侯鹜光的面容看了片刻,又惊又喜道:“夏侯鹜光,你脸上的青色印记没有了诶!”


    “”夏侯鹜光闻言一怔。


    他借着谢筠兰的瞳仁,看清了倒影在他眼睛里的有关自己的身形。


    确实是一张再干净不过,又陌生的脸。


    “”夏侯鹜光猛地坐了起来。


    他伸出手,撩起袖子,又扯开衣摆,将自己的浑身上下都检查了一番。


    蛊毒作用下产生的可怖的血线不见了!


    夏侯鹜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蛊毒竟然就这样解开了!


    谢筠兰忍着腰酸,从他身边坐起来,拢了拢衣裳,遮住身上的红痕,随即歪头看着夏侯鹜光,不明所以道:“怎么了?”


    “蛊毒好像解了。”


    一直压在自己身上的那一种不适感消失了,夏侯鹜光看着自己的手掌,看着上面完全消失的血线,仿若双脚踩在云端一般恍恍惚惚的,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不仅是他自己不敢相信,连谢筠兰闻言,也不由得有些发怔:“蛊毒解了?!”


    谢筠兰又惊又喜道:“怎么会这样?!”


    “不知道。”夏侯鹜光自己也懵了,反反复复地检查自己的身体确认。


    “许是老天有眼,庇佑了你。”谢筠兰靠在夏侯鹜光的肩膀上,低声笑道:“真好。”


    片刻后,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忙道:“要不,我还是再去叫大夫来给你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言罢,谢筠兰披衣就准备下床,但还未穿好鞋子,就被夏侯鹜光抓着手腕重新坐了回去:“别走。”


    后背触到了一个精壮的胸膛,感受到夏侯鹜光身上的战栗,谢筠兰微微一怔。


    他没有再动作,而是慢慢侧过头,随即伸出手,用掌心摸了摸夏侯鹜光的脸颊,像是在安抚一只没有安全感的猛兽:“怎么了?”


    夏侯鹜光不语,只是低头看着他,眼睫微颤。


    昨晚带给他的记忆太过于美好,醒来之后蛊毒又莫名其妙的消失了,这一切带给他的感觉都太不真实,夏侯鹜光害怕只是一场梦,醒来又会化为乌有,所以紧紧地揽住了谢筠亭,不让他离开。


    谢筠兰看着夏侯鹜光紧抿的双唇,想了想,随即微微挣扎了一下,示意夏侯鹜光松开圈的太紧的怀抱。


    夏侯鹜光见状,犹豫了很久,才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


    就在他以为谢筠兰会像他无数次做的梦一样,离开他的时候,谢筠兰却转过了身,面对着他。


    他双膝跪在他面前,随即直起身,伸出手,将夏侯鹜光的头抱在自己的怀里。


    他抱住夏侯鹜光的姿势很亲昵,像是妻子拥住了失意的丈夫,又像是母亲拥住了没有安全感的孩子,有一种带着神性的温柔和美。


    小双儿的身体很软,带着自然清甜的体香味,夏侯鹜光视线一晃,鼻尖已经触到了谢筠兰的胸膛上。


    入目是谢筠兰锁骨上的一颗红痣,很漂亮,像是落梅点在了白雪之上,又像是春桃浸入了清灵的溪水里。


    他昨夜亲吻过这里很多遍。


    谢筠兰费力地搂抱住夏侯鹜光的脖颈,随即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声音柔缓:“不要怕。”


    他说:“夏侯鹜光,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夏侯鹜光闻言,缓缓垂下头。


    半晌,他用力伸出双臂,揽住了谢筠兰的后腰,将他拉进了自己的怀里,随即,仰头吻住了谢筠兰的唇。


    谢筠兰垂下眼睛,眼睫如同蝶翼一般颤抖,看着夏侯鹜光,没有说话,也没有躲开夏侯鹜光的吻。


    夏侯鹜光轻轻用了用力,谢筠兰便顺势倒了下去。


    柔软的外衫又再度被丢在了地上。


    这一次,有莹润白皙的手指从床帏里伸下来,用力攀住了床沿,紧绷的弧度勾勒出完美的曲线,上面带着莹润的汗液。


    细微的颤抖和带着沙哑的哭腔是上好的□□,夏侯鹜光的理智和冷静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只想要谢筠兰。


    所以要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谢筠兰仰面躺在床上,轻轻喘着气,夏侯鹜光的头压在他的胸膛上,像是累到了极致,但眼睛却亮的惊人,一副兴致难减的模样。


    谢筠兰伸出手,将十指插入夏侯鹜光的头发里,轻轻抚摸着,语气有些无奈,轻声道:“阳春面都要凉了。”


    “让他们再热。”夏侯鹜光凑过来吻他,道:“筠兰,春宵苦短,不可辜负。”


    谢筠兰被他逗笑,任由夏侯鹜光亲吻他,闭上眼,慢慢道:“某人一个月前还是一副贞洁烈夫的模样,一副对我一点也不感兴趣的模样,如今倒是变了很多。”


    听出他语气里的调侃,夏侯鹜光压在他身上的动作微顿,随即道:“不是对你没有兴趣。”


    他说:“是见到你的第一眼,就想亲你了。”


    谢筠兰藏在眼皮下的眼珠微微动了动,随即缓缓睁开眼,看着撑在他身上的夏侯鹜光的认真的神色。


    许久,夏侯鹜光才听见他说:“那你当时怎么不亲?”


    夏侯鹜光说:“怕吓到你。”


    谢筠兰笑了笑:“我才没那么胆小呢。”


    他伸出手,圈住了夏侯鹜光的脖颈,故作轻松道:“夏侯鹜光,你今日要了我的身子,就得娶我了。”


    夏侯鹜光没多犹豫,“嗯”了一声,“好。”


    他低下头,用鼻尖蹭了蹭谢筠兰的鼻子,眼睛里带着纵容和喜爱:“我喜欢你,筠兰。”


    他郑重道:“虽然我现在还在颍州,但是我会努力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听着男人坚定的承诺,谢筠兰眼睛微微湿了湿。


    他从京城远道而来,历经二十多天的波折,不就是想听到这句话吗?


    好在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功夫不负有心人,夏侯鹜光最终还是喜欢上了他,愿意给他一个承诺。


    于是谢筠兰便也开了口,说话间嗓音不知何时,已经带上了些许哭腔:“好。”


    他说:“我相信你。”


    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出了隐忍的爱意。


    两具身体紧紧搂抱在了一起。


    春宵一夜,让两颗原本有隔膜的心再度拉近,至此——才算亲密无间了。


    第79章


    日晚倦梳头。


    在仆人的三催四请之下,谢筠兰和夏侯鹜光才终于愿意起床了。


    谢筠兰床上对夏侯鹜光很主动,但面对旁人,脸皮还是挺薄的,不愿意叫仆役进来帮忙,坚持自己梳洗描妆。


    夏侯鹜光穿好衣服,坐在床沿,看着谢筠兰拿着眉笔画眉的侧脸,不由得有些恍惚。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只因自己几年前在庙里遇到谢筠兰,只是多看了谢筠兰一眼,从此之后,两个人之间,就拥有了怎么解也解不开的缘分。


    “哎呀”一声抱怨声将夏侯鹜光的思绪拉了回来,夏侯鹜光回过神来,看着谢筠兰葱白的指尖拿着一只眉笔,似乎是有些不高兴地看着铜镜,秀眉紧紧皱起,看起来有些气恼。


    “”夏侯鹜光见不得他不高兴的样子,下意识站起身,走到他身后,掌心搭在谢筠兰的肩头,低声问:“筠兰,怎么了?”


    “眉毛没画好。”谢筠兰有些郁闷,看着自己手腕上的一抹红痕,是被夏侯鹜光昨日用腰带勒出来的痕迹:“手疼。”


    影响了他的发挥。


    他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放下眉笔,转过头来,轻轻用脚踢了踢夏侯鹜光的小腿,裙摆轻扬,窗外光阴折过他薄纱裙下细白笔直的小腿,朦朦胧胧的,带着暧昧的娇气:“都怪你。”


    夏侯鹜光只觉得很冤:“怎么又怪我了?”


    他俯下身来,和谢筠兰平视:“眉毛画不好也怪我。”


    夏侯鹜光说:“筠兰,你有点无赖啊。”


    “就怪你,就怪你。”


    谢筠兰伸出双手,圈住了夏侯鹜光的脖颈,嘴角带着笑意,但语气却是嗔怪的:“罚你”他说完这两个字,忽然又一笑,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眼珠子一转,抿唇,却又不肯说了。


    夏侯鹜光看不得他这幅故意卖关子的模样,低下头,和谢筠兰额头抵着额头,宽大的掌心覆在谢筠兰的后背,用力将他搂进自己怀里,趁谢筠兰惊呼的时候,压低声音,威胁道:“快说,罚我什么?”


    他不允许谢筠兰挣脱,作势要亲他,被谢筠兰笑着推开:“你要是不说,我就亲你了。”


    谢筠兰被他揉着敏感处,浑身发软,一边笑一边将手抵在他胸膛处,强忍着大掌在他腰间和后背摩挲的痒意,抿唇笑道:“我就不告诉你。”


    夏侯鹜光:“”他瞪着死活不肯说、故意拿他寻开心的谢筠兰,低下头就要亲他,要给谢筠兰一点颜色看看,却被早就有所防备的谢筠兰一把推开。


    谢筠兰躲开夏侯鹜光的怀抱,提裙站起身,往门口走去。


    可夏侯鹜光哪里肯让他逃,伸出手,抓住他走路时手腕间晃动的披帛,一把将谢筠兰拽了回来。


    谢筠兰没有防备,惊呼一声,踉跄着后退几步,跌进了夏侯鹜光的怀里,被夏侯鹜光紧紧地抱住了腰。


    “往哪里跑。”夏侯鹜光顺势将脸埋进谢筠兰的脖颈,像是在心爱的夫人面前可以卸下一切伪装的丈夫,因为知道夫人心里有自己,所以可以蛮不讲理地撒娇使性子:“不肯说,那就罚你给我亲一口。”


    谢筠兰闻言,伸出手,用葱白的指尖戳了戳夏侯鹜光的额头,笑道:“你比我更无赖。”


    夏侯鹜光闻言不说话,只是抬起头来,盯着谢筠兰白净秀丽的小脸看了一会儿,心中愈发意动,于是复又凑过去,轻轻地吻住了谢筠兰的唇。


    谢筠兰掌心搭在夏侯鹜光圈在自己腰间的手上,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任由夏侯鹜光的舌头探了进来,与自己唇齿交缠。


    就在夏侯鹜光托着谢筠兰的臀部,将其放在桌上,吻的几乎有些忘乎所以,差点就要擦枪走火的时候,身侧的门却忽然被打开了。


    夏侯鹜光本该有的警惕心全在温柔乡里被消解了,竟也没有听到脚步声,正吻的忘情的时候,忽闻耳边“吱呀”一声。


    他登时警觉,动作微微一顿,猛地抬起头来,下意识用掌心扣住谢筠兰的后脑勺,按进自己的脖颈处,随即迅速将脸转了过去,看向门外。


    而门外,一个意想不到的不速之客正扶着门,震惊地看着他和他的怀里的谢筠兰。


    ——是谢筠亭。


    他早就知道夏侯鹜光中了蛊毒发疯的事情,所以一直躲在自己的屋中胆战心惊,但当早起的时候,他听说夏侯鹜光一直由谢筠兰照看着,甚至呆在谢筠兰的房间里,整夜没有出来,心不由得有些慌了。


    他有些怕夏侯鹜光发起疯来伤着自己,毕竟他上有老下有小,可不能随便交代在这里;但他同时也怕谢筠兰出事,在屋头里来来回回走动,纠结犹豫到了下午,才鼓起勇气,来到了夏侯鹜光的屋头。


    还以为会听见夏侯鹜光发疯砸东西砍人的动静,没有想到,刚走到院内,就听见谢筠兰的笑声。


    谢筠亭认得出谢筠兰的笑声,见状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的墙角。


    隔着门,朦朦胧胧的听不清晰,但谢筠亭却越听越不对劲,思来想去,还是咬牙,推开了门。


    然后一推开门,就看见了一副让他无比震惊的一幕——只见一个陌生的男人正搂着他的弟弟,大手还包在他弟弟的臀上,两个人旁若无人地低头拥吻再低头一看,他那弟弟的双腿都快盘到那人的腰上去了。


    “谢筠兰!!!!”


    谢筠亭都不知道原来自己一个文臣也能发出这样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怒吼声,一嗓子嚎出去,都快把他自己震聋了:“你在干什么!!!”


    谢筠兰被吼的差点滑坐到地上去。


    他借着夏侯鹜光的身体,扶着桌沿坐稳,胆战心惊地转过头,只见谢筠亭正站在门口,死死瞪着自己,模样看起来像是恨不得把他吃了:“给我过来!!!”


    谢筠兰犹豫了片刻,转过头来,下意识看了夏侯鹜光一眼。


    夏侯鹜光从善如流地松开了手。


    见状,谢筠兰才从桌上跳了下来。


    他还未走到谢筠亭身边,就被谢筠亭揪着耳朵拉了过来,疼的谢筠兰眉头都皱起了,直喊疼:“哥哥哥哥”他痛的眼角泛起了泪花,想要撒娇却被谢筠亭一个眼神瞪了回去:“别叫我哥!”


    谢筠亭把谢筠兰护在身后,眼睛瞪着夏侯鹜光,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就差没有冲上去手撕夏侯鹜光了:“你到底是谁?!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我弟弟的房间里!?”


    谢筠亭肺都快气炸了,胸膛急促欺负,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谢筠兰感觉这辈子都没看见谢筠亭这么生气过:“你知道这座府邸的主人是谁吗?这里是主帅府!他的主人是当朝的三皇子,夏侯鹜光——”夏侯鹜光:“”眼见谢筠亭越说越上头,谢筠兰看着夏侯鹜光似笑非笑的脸,自己都替他尴尬,赶紧伸出手,拉了拉的衣袖,道:“哥”他刚想说面前这个人就是夏侯鹜光,却被谢筠亭一把甩开手:“你走开。”


    他撸起袖子,左右环视了一圈,拿起一把椅子,冲上去就准备和夏侯鹜光拼了:“你个无耻的采花贼,竟然敢引诱我的弟弟,看我不和你拼命”眼看着头顶的椅子就要砸下来,夏侯鹜光轻巧地往旁边一躲。


    他躲谢筠亭的姿态游刃有余,就像猫逗老鼠似的,不仅自己没有受伤,还把谢筠亭累的够呛。


    谢筠亭很久就没力气了,椅子被他重新放回地上,他则掌心撑着膝盖,呼哧呼哧地喘气,抬头面目狰狞地看着夏侯鹜光,一边说话,一边因为剧烈运动嗓子干疼而用力咳嗽:“你,咳咳咳,有种你别跑”夏侯鹜光闻言,动作微微一顿,随即站在原地,轻笑道:“好,我不跑。”


    见采花贼竟然如此嚣张,在主帅府调戏了他弟弟,还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谢筠亭一时又怒从心头起。


    是男人就忍不了这种挑衅!


    他用力握紧拳头,随即用力朝夏侯鹜光砸去。


    谢筠兰担心谢筠亭下手没轻没重,伤着夏侯鹜光,见状一惊,赶紧冲到夏侯鹜光面前,伸手挡住了谢筠亭,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大喊道:“哥你干什么呢?!你不许伤他!”


    拳头悬在空中,原本是朝夏侯鹜光的脸而去的,因为谢筠兰的阻拦,硬生生地停住了:“你让开!”


    谢筠亭暴躁道:“你个蠢货!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他指着夏侯鹜光大怒道:“这个人,他摆明就是想要骗你的身子!你还护上了?!你不是喜欢三皇子吗?怎么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


    谢筠亭越说越来气,瞧着夏侯鹜管的模样,越看越气不顺,横看鼻子竖挑眼,眼睛里都快要喷出火来了:“你看他,长的就是一副书生弱气、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模样,还婚前对你这般轻佻,哪里比得上三皇子夏侯鹜光一分清正风骨?!谢筠兰,你挑男人的眼光怎么就这么差?!挑了这样一个登徒子?!”


    夏侯鹜光:“”他缓缓地挑起眉毛,唇角,似乎是想笑,但是又不敢笑,只能转过头去,看向谢筠兰,似笑非笑道:“筠兰,他说我比不上三皇子,还说你眼光差。”


    他说:“真的吗?我真的比不上三皇子吗?”


    “哪里差了!”谢筠兰也被谢筠亭说急眼了,差点气哭:“哥哥你眼神才不好呢!”


    他拉过夏侯鹜光的手,将他拉到了谢筠亭的面前,随即推了他哥一把,让他哥和夏侯鹜光离得近一些,好更容易看清夏侯鹜光此刻的容貌:“哥哥,他才不是什么采花贼登徒子呢!他就是夏侯鹜光!!!”


    “”这一句话如同闪电一般蹿过谢筠亭的脑海,他浑身一震,瞬间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视线好似被焊死了一样,牢牢落在夏侯鹜光气定神闲的脸上,谢筠亭将面前这张脸和往日记忆里有关夏侯鹜光的脸仔细回忆了一遍,在意识到面前这个人,就是没有青色印记的夏侯鹜光时,登时两腿一软,两眼一黑,差点给夏侯鹜光跪下了。


    他刚刚都当着夏侯鹜光的面说了些什么?!


    现在收回原话还来得及吗?!


    第80章


    看着谢筠亭目瞪口呆的神情,夏侯鹜光似乎是觉得有趣,抱着手臂斜倚在门边,冷不丁地笑了一声。


    他的笑里并不带着嘲讽之意,只是轻轻勾起唇角,微微眯起了眼睛,模样像极了一只睡饱了觉的慵懒大猫。漂亮如星的眼睛里折过耀眼的光芒,半边的脸都沐浴在澄黄似金的阳光之下,更加衬的他面如冠玉,容貌清隽


    谢筠亭微微怔住了。


    他不敢相信站在自己面前的俊美男人就是那个令京城里所有双儿都为之色变、容貌丑陋的克妻三皇子。


    见谢筠亭愣住了,似乎并不会再伤害夏侯鹜光,谢筠兰这才微微放下心,松了一口气。


    他放下抬起呈保护状的双手,提起裙摆走到夏侯鹜光的身边,右臂圈住夏侯鹜光的手,仰脸对着夏侯鹜光傻笑。


    他年纪轻,又被家里保护的很好,脸庞被养的白白净净的,模样清秀柔美,虽说在来颍州的路上吃了不少苦,但被夏侯鹜光养在府里的这一个月来,又吃胖了一些,脸蛋子圆圆的,像是天上的银玉盘。


    大周从来不以瘦为美,特别是皇室之人选妃,虽然也有爱身段苗条者,但普遍的审美还是像谢筠兰这般身体介于丰腴和清瘦之间的正常身材。


    看着谢筠兰圆润白皙的脸蛋,夏侯鹜光不由得心中一动,伸出指尖,捏了捏谢筠兰的脸颊。


    他下手不重,谢筠兰也由着他捏,甚至还踮起脚尖来,用柔软的脸使劲儿蹭夏侯鹜光的手掌心——像是任由夏侯鹜光怎么欺负他,他都不会再反抗似的。


    谢筠亭看着谢筠兰这幅没出息的样子,有些恨铁不成钢。


    唉。


    双儿大了不中留啊。


    夏侯鹜光像是没看到谢筠亭心酸中又带着些许不爽的脸,伸出手,将谢筠兰的身子搂进了自己的怀里,随即才转过头来,对谢筠亭道。


    “谢大人。”夏侯鹜光一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脸上尴尬中又带着一丝暗爽,总之很复杂,看着谢筠亭拳头痒痒的,总想揍他一顿:“我与筠兰,昨夜已有了夫妻之实”即便将谢筠兰带到颍州时,谢筠亭早就猜到了会有这么一天,但当听见夏侯鹜光亲口说出这件事时,心还是忍不住颤了一下。


    那种感觉很奇怪,像是尘埃落定,又像是无可奈何。


    可有什么办法呢?


    路是谢筠兰自己选的,怨不得任何人,要是他走错了,也有自己这个哥哥的责任在——毕竟,是在他的默许下,才把谢筠兰带到颍州来的。


    他曾经也反对谢筠兰和夏侯鹜光在一起,但在那五年里,看着谢筠兰因为夏侯鹜光得了心病,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他就忍不住心痛。


    最难受的时候,是看着谢筠兰躺在床上、不声不响昏迷的那两年,那时候谢筠亭真想冲去边疆把夏侯鹜光给打包回来,和谢筠兰死死地绑在一起算了。


    当初阻止谢筠兰见夏侯鹜光,是为了想让谢筠兰嫁给更好的人,过更好的生活,但现在谢筠兰如此坚定地要选择夏侯鹜光,为了让弟弟开心,谢筠亭也不可能再强行将他们拆开。


    其实,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希望谢筠兰能开心而已。


    看着谢筠兰望向夏侯鹜光时,眼底闪烁的细碎的光芒,谢筠亭轻轻叹出一口气。


    自从夏侯鹜光走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自家弟弟这么开心过了。


    似乎只有在夏侯鹜光身边,他才能真的开心。


    思及此,谢筠亭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抬眼,看向夏侯鹜光,像是在等夏侯鹜光继续说下去。


    好在,夏侯鹜光也没有“辜负”他的期待,薄唇轻吐,说出了让他放心的话:“所以我想娶筠兰。”


    谢筠亭肩膀微不可查地一松,随即指尖掐入掌心,“你说这话应该不是诓骗我的权宜之计吧?”


    “怎会。”夏侯鹜光伸出手,掌心揉了揉谢筠兰柔软的头发,由着谢筠兰搂着自己的腰,像是小狗一样往自己的怀里钻,满脸纵容道:“我想好了,我喜欢筠兰,想要和他过一辈子。”


    他认真道:“既然已经成了夫妻之实,我就不会丢下筠兰不管,我会娶他为妻,对他好一辈子。”


    之前反复的拉扯,都只是彼此在试探对方的心意,如今既然心灵相同,彼此契合,既然就要当机立断。


    不然要是再蹉跎下去,明年夏侯鹜光都要三十了,谢筠兰也要成别人口中嫁不出去的老双儿了。


    见夏侯鹜光说要娶谢筠兰,谢筠亭总算是放心了。


    可颍州战事还未罢,帝诏又如同山一样压在夏侯鹜光的肩头,谢筠亭看着夏侯鹜光,自己都替他着急。


    虽然他默许了谢筠兰嫁给夏侯鹜光,但他不想谢筠兰过苦日子。


    边疆苦寒,实在不是人呆的。


    但谢筠兰却接受良好。


    自从夏侯鹜光说要娶他之后,他就整日神采奕奕的,甚至还去算了成亲的好日子。


    按道理,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谢筠兰是不能嫁给夏侯鹜光的,但谢筠兰远离京城,谢迁鹤管不到,夏侯鹜光和周帝感情又不好,两个人都没理会在京城的父母双亲,没多久,就在主帅府成亲了。


    婚礼很朴素,除了两位新人和谢筠亭之外,就请了几个副将亲信,几个人一起吃了顿饭,没有喝酒,吃完饭后,夏侯鹜光连洞房都没有入,就奔赴了战场,打了最后一场仗。


    倒也不是夏侯鹜光不肯给谢筠兰一个盛大的婚礼,实在是谢筠兰自那一晚之后,肚皮一天天大了起来,眼见着要藏不住了,才向夏侯鹜光和谢筠亭坦白。


    如此,夏侯鹜光和谢筠亭不得不火急火燎地准备了婚礼。


    前线物资少,婚礼少不得很简陋,但谢筠兰却很满足。


    夏侯鹜光在前线打仗的日子里,他就一个人在主帅府养胎,躺在院子里晒太阳,把自己养的白白胖胖的。


    终于,在谢筠兰孕七月的事后,经过艰难的拉锯,大周和南疆、楼兰的仗终于打胜了。


    谢筠兰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实在是高兴疯了,都顾不上自己还怀着身孕,当即就让人备了马,冲上战场。


    此时的夏侯鹜光还穿着浑身是血的盔甲,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让人打扫残尸,突然听见谢筠兰要来,登时被吓得够呛。


    一转头,一个温软臃肿的身体就扑进了他的怀里。


    这几个月来,夏侯鹜光已经练出了反射性动作,见状下意识接住这具带着暖香的身躯。


    他低下头,看见谢筠兰小腹微骨,穿着宽松的孕裙,垫着脚圈着他的脖颈,眼睛亮亮的,就这样盯着他看,也不说话。


    夏侯鹜光动作微微一顿,随即在士兵们的起哄声里,缓缓低下头,吻住了谢筠兰眉心的牡丹花钿。


    三个月后,谢筠兰为夏侯鹜光生下一子,夏侯鹜光为他取名为夏侯松云。


    愿他如松般坚韧不拔,如云那般自由自在。


    三年后,周帝崩,夏侯允恒即位。


    夏侯允恒即位后,不到一年,就将夏侯鹜光召回了京城。


    受帝诏,夏侯鹜光携妻带子回京。


    “哇,娘亲,你看,那里有好多漂亮的花花呀!”


    夏侯松云还是第一次来到皇城,在边塞那般荒凉的地方呆久了,以至于他对京城的风光景色有着莫大的兴趣。


    他坐在谢筠兰的怀里,兴奋地扭来扭去,但又怕动作过大,会惹得父亲训斥他,于是只能尽量伸出短短的手,小爪子扒在马车窗边缘,探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黝黑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打量着四周的一切。


    莫说夏侯松云好奇,连谢筠兰自己都忍不住,屡屡掀开马车帘子,看向京城繁华的街道。


    他已经四五年没有回京城了,就算来之前就早有准备,但如今京城变化巨大,和印象中的皇城大为不同。


    外患已经被夏侯鹜光扫除,他镇守边疆,无人敢再来犯。


    最终,在周帝和夏侯允恒的治理下,大周百姓安居乐业,大周江山海晏河清,到处是一派欣欣向荣的平和气象。


    “吁——”马车最终在原本的三皇子府门前停下。


    夏侯鹜光已经将近十年没有回来,原本寂寥朴素的三皇子府更显凄凉,门可罗雀。


    但好在夏侯允恒早就知道早就知道夏侯鹜光会回来,所以提前派人打扫好了府邸,在夏侯鹜光的仆从推开门时,府邸内部还是干干净净的,并无太多的灰尘和杂草挡眼。


    谢筠兰本来想抱着夏侯松云先进去,但他刚抬起脚,踏入院子里,余光却见夏侯鹜光并没有跟上来。


    “?”谢筠兰见状转过头来,用疑惑的眼神注视着自己的夫君。


    “兰儿,你先带着儿子进去。”


    夏侯鹜光站在门外,对他笑:“我先去见皇兄。”


    谢筠兰毕竟已经成人妻成人母,不像之前那般单纯,闻言,眉眼登时闪过淡淡的忧虑。


    他重新抱着夏侯松云走过来,仰起头,忐忑不安地看着夏侯鹜光:“夫君”夏侯允恒忽然召夏侯鹜光回来,谁也才不到具体是什么意思。


    但总归,留这样一个拥军在外、功高震主的皇帝在外,不是什么好事。


    此次夏侯允恒把夏侯鹜光召回来,也许只是兄弟间许久未见,想要叙叙旧,但更大的可能性是,有夏侯鹜光这个拿着兵权的皇帝酣睡在侧,他心里不安,所以找了个由头,把夏侯鹜光叫了回来,准备削了夏侯鹜光的兵权。


    夏侯鹜光并不贪恋兵权皇权,在他的心里,只要能老婆孩子热炕头就好,但要是夏侯允恒削了他的兵权,还想要他的妻儿孩子的命,斩草除根的话,夏侯鹜光也不会坐以待毙。


    思及此,夏侯鹜光低下头,吻了吻焦躁的妻子和状况外、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的儿子的脸蛋,低声安抚道:“放心。”


    他一字一句道:“兰儿,我虽然向往自由,但事关你和儿子的性命,我不会退让,亦不会让你们受到伤害的。”


    谢筠兰:“”他定定地看了一眼夏侯鹜光,眼眶微湿:“夫君,我相信你。”


    夏侯鹜光见状笑了笑,又低下头,单独吻了吻谢筠兰的脸颊,惹来夏侯松云不满意的哼哼唧唧。


    “父亲偏心!”夏侯松云皱起小团子似的脸庞,抱着手臂,嘴巴撅的能挂油瓶:“父亲只亲娘亲,不亲我了!”


    “回来再亲你。”夏侯鹜光大手揉了揉夏侯松云的脑袋,低声道:“父亲不在,你要保护好娘亲,知道吗?”


    “嗯!”听到夏侯鹜光郑重的语气,夏侯松云收了脸上的不满,用力捏紧了胖乎乎的拳头。


    他爪子捏起来,像是个馒头般,圆润黝黑的眼睛里写着坚定,说话时的语气都像极了夏侯鹜光,一字一句道:“爹爹放心,我一定一定会保护好娘亲的!”


    “真乖。”夏侯鹜光指尖勾了勾夏侯松云的下巴,像是逗猫崽似的,嘴角漾起一抹笑。


    他余光又看向眉头紧锁的谢筠兰,又再度吻了吻他的唇。


    当着孩子的面,这个吻蜻蜓点水,没有缠绵的情欲,只有温柔的安抚。


    片刻后,两人才缓缓分开。


    看着谢筠兰带着湿意的眉眼,夏侯鹜光轻叹一声,不忍再看,最终还是狠下了心肠,转过身,朝门外走去。


    就在他刚跨上马,准备调转马头,朝皇宫而去时,谢筠兰却意料之外地忽然追了出来。


    他抱着夏侯松云,脚步踉踉跄跄的,出来时还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好悬被小侍扶住了,才能站稳。


    夏侯鹜光见状,心中一紧,差点就想下马了,语气也不免急躁了起来:“你出来干什么!”


    谢筠兰在小侍的搀扶下,立足脚跟,随即缓缓抬起头,看向夏侯鹜光。


    两个人视线相接的瞬间,夏侯鹜光听见谢筠兰说:“我等你。”


    夏侯鹜光:“”他微微一怔。


    谢筠兰只有这短短三个字,其余没有再多说。


    但夏侯鹜光却不由得有些心惊肉跳起来。


    他看着谢筠兰的眉眼,忽然想到,谢筠兰的一生,似乎都是在等待着他。


    在不知晓夏侯鹜光的真实身份之前,谢筠亭一直将夏侯鹜光当做自己的恩人,等待着报答的机会;在遇到夏侯鹜光之后,又在京城守望着远在边疆的他;待到成亲时,又想今天这样,痴痴地在家中,等他打完仗,等他从皇宫中回来。


    谢筠兰一生的欢乐喜悲都尽数牵系在了夏侯鹜光的身上。


    他看似自由,但这一生却如同飘荡的风筝,命运牢牢攥在了夏侯鹜光的掌心里,夏侯鹜光在哪,他就飘到哪。


    而夏侯鹜光看似被牢牢禁锢着,但身体却是自由的,行走如风,不留痕迹。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一刻,夏侯鹜光的心神猛地一震。


    他以为他是悲惨的,被遗弃的,无助的,却没想到,他实际上是被深爱的,被思念的。


    是谢筠兰和夏侯松月的出现,弥补了他对家庭的幻想和在爱里的缺失。


    谢筠兰是风筝,那他是风筝线。


    夫妻本就为一体。


    就像倦鸟终会归林,浮云终要归山,夏侯鹜光漂泊无依了这么久,总算栖在了一棵名为谢筠兰的枝头。


    他是他一生不变的爱和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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