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掌声过后, 主持人保持着微笑,期待地看向台下还未起身的顾惊山。
“顾总?”
台上的催促不容顾惊山拒绝,顾惊山收回视线, 仪态得当地上了台。
他走得极稳,嘴角的浅笑也没压下那超群的气场。
段崇明看着底下的脑袋, 挑了个好看光滑的白水蛋, 脸上的笑早在顾惊山上台的时候消失的一干二净。
面向观众的舞台不容顾惊山再去看楼上的身影,他公式化地念着早已准备好的稿子。
得益于一把好嗓子,没让下面的人因为这份平铺直叙昏昏欲睡。
顾惊山一回到位置, 陆依娜就意有所指道:“顾惊山, 你谈恋爱怎么一点也不敞亮。”
话里的幸灾乐祸让顾惊山眼神一暗, 沉声道:“人呢。”
“当然是走了。”陆依娜没再火上浇油, 像这种事,只适合事后打趣。
不过,她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和顾惊山提个醒:“自信是好事,盲目的自信就不太好了。”
陆依娜和顾惊山共事了五年,对顾惊山这个人不说有八分了解, 七分怎么着都是有的。
她再清楚不过属于顾惊山的狂傲, 这种狂傲是藏在骨子里的,也是与生俱来的。
智商、家世、权利、财富、美貌……这些东西堆砌而成的顾惊山天生就站在金字塔尖, 用俯视的目光看着世界。
所有的东西都来得太过简单,让这个人全然忘了——人的感情是最经不起推敲和玩弄的东西。
“谦逊有礼,哈。”陆依娜粲然一笑,感叹道:“真不知道他们怎么会把这个词按在你身上。”
陆依娜转头, 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顾惊山,最后得出结论。
“长发柔化了你外表的锋芒,却没有磨掉皮囊下的骨刺。”
十八岁的顾惊山, 可比现在要锋芒毕露得多,攻击力更是强到没边。
顾惊山面无表情的听着,对陆依娜的话不知听进去了多少。
签完最后的合同,顾惊山拒绝了最后的合影要求。
进来的路用了五分钟,出去却只用了两分钟不到。
黑车难得开的这么快,全然没了以往的老爷车步态。
横冲直撞的开法让顾惊山暗暗蹙眉,拇指紧按着虎穴,为翻腾的胃提供一份微不足道的安慰。
顾惊山借用了最近的停机坪,登上百米高的高楼,风吹乱了他的头发。
散乱的发丝铺垫的慵懒氛围在这时候却一点不存。
登上私人飞机,顾惊山拧着的眉心才终于松开几分。
深邃悠远的目光看向窗外,盯着千奇百怪的云陷入深思。
北山苑。
房子里的一切都和顾惊山离开时没有任何变化。
鞋柜的鞋,橱窗里的酒,客厅的游戏手柄,靠在墙边的吉他,散落在地毯上的Switch……衣帽间的衣服、手表,还有各种配饰一个没少。
顾惊山垂眸,一时间竟有些拿捏不准金主的想法了。
他们心照不宣地玩着个人赛,在外力没有插足的情况下玩着游戏。
顾惊山没找人去查金主的位置,静坐在沙发上,陷入沉默。
按照他原先的设想,突然出现在峰会上的金主定是做了充足的准备才会心情还不错地和他打个招呼。
所有的一切应该抽离,就当被狗啃了一嘴,浩浩荡荡地生一场气。
水遇热油的噼里啪啦才该是最后的结果。
而不是现在这样,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般风平浪静。
顾惊山撑着额头,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膝盖。
若有所思道:“一点也不是你的性子会干出来的事。”
事情败露地过于迅速了,想到那晚主动得过头的金主,顾惊山轻“啧”了一声。
从那个时候起,一切就偏离了他原先的设想。
顾惊山稍加思索,大概明白了自己暴露的点在哪里。
论文的有心和正里的无意,都是破绽百出的存在。
想明白了事情的始末,顾惊山有些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
没有爆发,很奇怪,也很难应对。
没人喜欢被隐瞒,这是不争的事实。
笑着应对,只能说明背后还有大招在等着顾惊山。
金主不同寻常的操作让顾惊山一下子失去了对金主原本的人物刻画,彻底崩盘。
顾惊山闭眼,从胸腔中吐出一口气。
不长不短的时间里解开所有的隐瞒,当真靠着自己一点一点揪着他的尾巴闯入了他的另一个世界。
大道理和解释在顾惊山的心脏轮转,绕了个圈,浅浅洒下一层黑色的字。
当务之急是先见到人,当面解释清楚。
所有的对策,都得换个方式了。
……
段崇明从峰会出来以后先是给人形门票发了个消息,好好感谢了番才关掉手机,拒收了所有的来信。
随便找了个风景不错的地方坐着发呆。
段崇明不笑的时候整个人的气质都很硬,冷冷的气场无形中劝退了不少想要搭讪的人。
眉宇间的低落让明眼人一下子洞悉——这个人怕不是失恋了。
被安上“不能触霉头”牌子的段崇明无神地盯着杯子上的壁画,心里空落落的。
真的见到顾惊山藏着的另一面,段崇明心里反而没那么多杂七杂八的想法了。
就一个字,烦。
看着心烦,不看心更烦的那种烦。
顾惊山并非精致完美的,这一点段崇明从第一眼就知道。
那句盛大之后的荒芜并不是文学的心突然冒头得出的瘙痒,而是切切实实的感受。
没由来的判断都在日益的相处中得到了完美的解释。
段崇明眨了眨眼,喝了口因为换了个容器身价猛涨一百倍的可乐。
冰镇的刺麻在舌尖炸开,刺激空白的大脑开始思考。
凭心而论,顾惊山确实没有多做隐瞒,甚至很多时候都在露马脚。
却每次都凭着一招恃美行凶把段崇明死死按在地下,无法翻身,再想不起质问。
等过了那个节点再说这些话又不免有些生硬,于是乎每一次的败露都这样蹩脚地隐瞒了下来。
那些被推上明面的心机和设套都是无足轻重的存在。
段崇明狠狠咬着唇,在破皮的上一秒松开,只留了坑在那里。
从结果再往回推,不难发现期间的不以为意。
那些热忱和莽撞“轰隆”一下散落成灰,成了顾惊山脚边最不起眼的东西。
段崇明不喜欢别人骗自己,却又说不清顾惊山半真半假的真话又算得上什么。
真心里面掺杂着假意,让满腔的赤忱成了不尴不尬的笑话。
段崇明蜷在沙发的一角,勾着头,想起了自己并不高明的隐瞒。
恐怕从一开始这个人就知道自己是谁,也更知道那些所谓的拆迁款和公司指的是什么。
碾着唇下的软肉,段崇明的心沉甸甸的。
他不怕最黑的恶,也不怕最纯的善。
唯一无法招架也无法应对的就是真心中掺杂的假意。
段崇明的眼神很好,看得出来顾惊山微笑的眼里没有戏谑,乌黑发沉的眼注视着他,暗度绵绵情意。
这种感觉说不上坏,却也称不上好。
段崇明陷入长久的沉默,直到落日的余晖透过百叶窗照亮他的脸,他才怔愣地向后一躺。
他们不是对等的恋人。
这一句结论段崇明想了好久好久,才终于为自己的初恋画下一个句号。
“那些突然对你很好的都是馋你身子。”
隔壁的卡座突然来了人,一个情绪高昂,一个神情落寞。
这句话勾住了段崇明的耳朵,让他从混沌的海中脱离,慢慢浮上水面,重新呼吸新鲜空气。
“渣男!无耻!败类!”
低声的暗骂一个比一个有力。
段崇明用余光撇了一眼,秒懂了两人是在干什么。
他去年也做过这件事,不过,和隔壁那位不一样,他劝和不全分。
“可是,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他。”领座的女生抽噎道。
“……你喜欢他什么。好吧,我承认他很帅,但是那又怎么样,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
女生被闺蜜的绵里藏针吓得有些不敢说话,过了一会儿,还是鼓起勇气坚持道:“他不一样,他这个人很温柔,是刻在骨子里的温柔。和他聊天的时候我都没发现我在笑,晃眼照镜子的时候才发现和他聊天原来是这么开心的事。和他在一起总觉得时间不够用,光是待在一个空间就觉得很幸福。”
段崇明不自觉地跟着点头,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以后在心里抽了自己一巴掌。
闺蜜头疼地吐槽道:“这能改变他出轨的事实吗?”
“可是——”
“停。”闺蜜冷冷地看着她,生无可恋道:“我真服了你这个顶级恋爱脑,读书的时候是这样,怎么工作了还这样。”
“你说说你,哪次的男友不是个烂东西。瞒着我们在一起,直接公布恋情,分手了又来谋求安慰。”
“陈果,你把我当朋友还是垃圾桶?”
眼见隔壁的战火开始向不可控制的方向转移,段崇明很有先见之明的跑了。
远离纷争以后,段崇明慢慢品着隔壁军师的字字箴言。
他也不算亏,虽然是在下面,但也享受到了不是。
段崇明很快就收拾好了心情,转头就让皇阿玛给自己请了个假,舒舒服服地自己去川藏玩了一趟。
热闹的酒吧,拨动的吉他,混着青春的泡沫,卷着浪,一路疾驰。
他一个人出门就变得不讲究,没有了精致味,骑着摩托停在服务器吃上一碗泡面就算一餐。
暴露在紫外线的皮肤变得更黑,为了不让脸分层,段崇明直接省了挡脸的面罩,也换了辆挡风的车。
当窗户打开,耳边呼啸的风凛冽如刀,毫不留情地鞭笞着段崇明裸露在外的脸。
狗屎的初恋!!狗屎的喜欢!!
“狗屎的顾惊山!!!!!”
就算吃了一嘴的风沙,段崇明呸呸两下,又接着骂了起来。
“就当被狗咬了一口!”
“也算是为自己的人生阅历添砖加瓦了!”
“都打卡似的完成了高考、上了大学,谈一场该有的青春痛恋又算得了什么!”
潇洒的话,潇洒的人,在白天的潇洒到了晚上却荡然无存。
贫瘠的夜总让人胡思乱想,段崇明辗转反侧,心里总不得劲。
沉默的眼眸思索再三,还是赶在飞机起飞前完成了支付。
他才不要这么轻易地放过顾惊山……
段崇明把身侧的挡板推了上去,透过飞机的舷窗南迦巴瓦峰直抵眼前。
没有日照金山,冰冷雪白的山巅显得格外高贵不可侵犯。
段崇明不太意外在机场门口见到的某个人,事情被掰扯开,有些事也确实该开诚布公地谈谈了。
顾惊山闻声抬眸,平淡的眸光一下子被注入灵魂。
两人心照不宣地维持着体面,顾惊山只让人查了金主的航班,没有冒然靠近分毫想要清净的人。
段崇明轻轻拍开顾惊山想要帮忙的手,淡声道:“用不着。”
顾惊山低眉,从容地收回手。
他全然不计较方才的尴尬场面,温声道:“我们谈谈。”
段崇明顶了下腮,不大情愿和顾惊山待在一个密闭空间。
他和保镖争了两下,最后还是丧失了行李箱的所属权。
顾惊山握着金主指尖的时间还不到一秒就被金主无情抽离,沁凉的指尖在萧瑟的十一月没有得到以往的好待遇,苍白地暴露在秋风中。
段崇明随遇而安地上了车,跟个大爷似的往那儿一座,倒衬得顾惊山像是个被欺负的小可怜。
顾惊山把隔板升了上去,让后座的空间彻底成为两人的地盘。
属于顾惊山的香水味充斥在这个半密闭的空间,温暖、沉稳且富有内涵。
这份段崇明喜欢的味道也一改以往的低调内敛,大张旗鼓地侵入他的鼻腔,惹得喉头瘙痒。
顾惊山上次看的那本《罪与罚》此刻还放在中间的小桌面上,黑色的字浮在暗红色的书皮上,完美地诠释着当下的场景。
顾惊山设想过很多的开场白,每一个都无可挑剔,从最完美的角度为自己辩解,让他无罪释放。
但每一个开场白在这个时候无一例外地失去了原本的位置,藏在顾惊山的心底,一个字也没有往外吐。
因为,所有的开场白所铺设的前提是,那人的眼里还有以往的单纯羞涩。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清透犀利,看透了一切。
这种眼神顾惊山不陌生,只是不曾想这种对外人的眼神有朝一日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是不是,一开始就不应该给对方留下一个所谓的冷静期。
难以言说的气氛在两人之间弥散,段崇明眼神一凝,余光中瞧见的神情让他秒解了顾惊山心里的想法。
段崇明抿唇,很想把顾惊山按在座位上削一顿。
“不是说谈谈吗,说吧,我洗耳恭听。”
第52章
话里的挖苦和讽刺淡淡的, 却像一根刺直直扎进顾惊山的胸口。
自知自己现在在金主心中的地位不同以往,顾惊山开始认认真真检讨自己。
“学医是真的,十一岁进入耶鲁, 十八岁硕士毕业。”
“毕业以后读了两年商科,拿了学位便去华尔街闯了闯, 遇到了现在的合伙人。”
“说当艺术家是骗你的, 小时候当过,你备考的时候也当过一段时间业余的,其余时间都在实验室和公司两头跑。”
“送你的礼物是自己设计的, 请了别人加工。”
“莱夫是我的, 向基金会无偿捐赠的人工耳蜗和植入器械不单单是为了你。”
“……”
顾惊山轻声数落着自己的桩桩件件。
“很早以前就见过你是真的。”
“做鸭是假的, 你说的话让我产生了顺水推舟的想法。”
“而后的几次见面、说的话都在刻意引导你往错误的方向想, 燕山的见面也是我早有预谋的。”
“正里地震那天说的出差是真的,正里需要莱夫研发的手术车和相关设备。”
“每天的出门说是工作,其实是去莱夫处理事务。”
段崇明面无表情地听着,对自己已知的东西不感兴趣。
顾惊山说完自己,呼吸重了一瞬, 又道:“顾文生是我生理学意义上的父亲, 我五岁前由母亲和外公两个人带大。五岁后他被限制在家,从那以后, 他开始接管我。”
漫天的报道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出现。
薛蕴青和薛怡年不允许顾文生拿顾惊山炒作,他们薛家不需要一个备受大众关注的童星。
“所以他给我取了个艺名,”顾惊山眨了下眼,淡声道:“也就是你在报道上看到的顾闻也。”
“他做父亲不称职, 做丈夫也不称职。我八岁的时候,父母离婚,顾文生净身出户。”
段崇明的眉心不知不觉皱紧, 那份父子联合起来骗他的1%的可能性彻底成为0概率。
“就像你知道的那样,顾文生的三十五岁前隐藏的过去都和薛家有关,也不被允许散步在媒体上。”
“离婚才半年,他就嫁了新人,也有了现如今的厚璞顾总。”
说完,车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顾惊山说的不算细,关于顾文生的东西藏了很多细节,无一例外全是和薛家相关的。
段崇明眼神动了动,薛家,难怪他查不到和顾惊山有关的东西。
按着媒体喉舌的薛家,想阻止一些消息流出简直轻而易举。
更别提薛家那位创立的商业帝国又是多么的庞大,娱乐圈、互联网、珠宝……当时最盛行的产品背后都有薛氏的影子。
薛蕴青,这个名字段崇明从段四海口中听了不下百遍。
几乎每一次都在说天妒英才。
放弃家族企业的顾惊山是什么个想法段崇明现在并不想去探究。
他只知道,这时间的长河自己踏入过一次又一次,却没有一次正好撞见顾惊山。
段崇明低着头,沉声道:“说话说三分,很有意思吗。”
顾惊山眼神一暗,不知道自己该找什么理由和借口去解释。
隐瞒的身份带来了地位的偏差,也让视角变得不同。
做一个美丽废物所能享受到的东西,远比势均力敌又或者两个圈子的对撞产生的火光更加吸引人。
温暖,舒适,热烈,纯粹。
被人全须全尾地照顾着捧在手心的感觉,就像顾惊山不曾拥有过的繁茂盛夏。
长久的沉默让段崇明心里很烦,那些消失的情绪又回来了,鬼鬼祟祟地窝在心间。
扰得段崇明不得安生。
人到无语的时候是会笑的,生气的时候也是。
段崇明闭着眼翻了个白眼,转头去看顾惊山,晦涩不清的神情彰显着强势的侵略感。
目光深邃,眉眼出乎意外的硬。
顾惊山乌黑清透的眸子酝酿着淡淡的无措,还有几缕难以言说的落寞。
生动的脆弱就这样出现在这张段崇明最喜欢的脸上。
真心?假意?
段崇明来不及思考,心里咯噔一下,揪着衣领就吻了上去。
这个吻强势极了,血腥味从段崇明尖锐的虎牙下冒出,很快就占领了无人区,在两人的唇舌间几度来回。
轻柔的顺从总算换了个人,顾惊山的领口被捏得皱皱巴巴,唇角和舌头都破了皮。
惨遭凌辱的双唇失去了以往的崇高地位,转眼就被段崇明抛之脑后。
顾惊山略显惆怅地看着窗外托着行李箱回家的金主,呢喃道:“这次是真不好哄了。”
从山脚自己走到半山腰的段崇明给了在家的皇阿玛一个大大的拥抱,才享受了半秒不到的温情被老父亲的不懂欣赏的审美冲散。
“怎么弄了个这发型?”段四海嫌弃道:“跟星期五似的。”
星期五=野人=长发版的段崇明。
段崇明一噎,不满道:“爸,你懂不懂欣赏。”
他指着自己的脑袋,一字一句道:“这叫时尚。”
“过时的尚可发型?”段四海不懂年轻人的潮流,只从字面意思得出了自己能理解的话。
段崇明叹了口气,败下阵来:“嗯嗯嗯,没错。”
死掉的脑细胞过于多了,让段崇明一时间没有任何活力再去和老父亲对峙。
段四海看着沙发上的“大”字,试探地伸出好奇的触角:“分手了?”
做父母的为什么对爱情会这么敏锐?
段崇明闭着眼,淡淡道:“啊。”
“人生何处无芳草。”段四海道。
段崇明眨了眨眼,诚实道:“可是这个人特别漂亮。”
段四海:“……美丽的皮囊千篇一律。”
段崇明:“特别特别漂亮。”
段四海收了声,第一次知道自己生了个恋爱脑。
他都不肖问,一眼就知道肯定不是他家好大儿的错。
语重心长道:“爱情,那只不过是人生中一小个不起眼的东西。”
“我觉得你说得对。”段崇明点点头。
段四海:“?”
这么听劝?
段崇明:“人生就是要畅快的活。”
“……”段四海沉默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段崇明微笑着,单纯地对上老父亲和蔼的脸:“我五岁的时候。”
段崇明拍了拍屁股上不存在的灰,大摇大摆地扛着行李箱上了楼。
眼神逐渐变得坚定,终于在不断的摇摆中下定了决心。
……
顾惊山顶着嘴上的伤若无其事地上班,周身弥漫的低气压让所有的猜测都被封在了口中。
知道一点内情的人无师自通了最后的答案,不约而同地夹着自己的尾巴。
陆依娜和林殊作为其中的佼佼者,用眼神无声传递着信息,最后达成一致:一定要好好记住顾惊山失恋的样子,等以后好好打趣一番。
低气压让会议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纸张翻动的声音都被无端放大,让人一惊再一惊。
度秒如年的会议终于结束,所有人都在顾惊山离开会议室的瞬间松了口气。
顾惊山的冷脸在叶非白面前却失去了他的威慑力。
叶非白从容不迫地把自己的工作汇报完,卸下自己作为莱夫法律顾问的身份。
一针见血道:“你玩脱了。”
“嗯。”顾惊山不意外他的慧眼如炬,淡声道:“更准确的说,是脱轨了。”
火车冲出轨道和前方的山体相撞,燃起了好大一团火。
叶非白直勾勾地看着顾惊山,忽然冒出一声轻笑。
顾惊山不明所以地抬眸,脸上升起一丝疑惑。
他现在这个状态,叶非白竟然还嘲笑他?
叶非白眼神柔了下来,不紧不慢道:“从小到大,你都是我们这个圈子最厉害的一个。”
顾惊山学什么东西都很快,长得好看,家教也好,从小就是所有人心目中的绝佳小孩。
久而久之,大家都觉得顾惊山这个人生来便是和优秀、和成功挂钩的。
叶非白也是其中的一员,直到他亲眼见证了顾惊山和另一人的纠缠。
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份理所当然和感情挂不上钩。
“不论是我和予安还是你和他,”叶非白温声道:“感情这件事情本身就不在规则内。”
“你花了十几年也没研究透彻人的生理,又为什么会觉得人的心理是极易攻破的课题呢?”
顾惊山敛眸,沉声道:“凭他喜欢我。”
不仅是他这张皮,还有他这个人。
叶非白收着笑,一副好学的表情:“所以呢。”
所以……
顾惊山张了下唇,联想到昨天发生的事,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掺杂了欺骗的喜欢,没有人会在知道真想以后还能毫无芥蒂地接受它。”
叶非白是被裴予安一点点掰弯的,无从招架的热忱让他败下阵来。
他没有多少恋爱圣经可以说给顾惊山听,唯一能提点的就是让顾惊山摆脱这二十多年来的理所当然。
顾惊山双手交握,凝眸盯着无名指的戒指。
这枚戒指所用的材料他早年间便听说过,材质特殊,被冠上了不可言说的玄学色彩,在拍卖会上卖出了高价。
轰轰烈烈的喜欢接受多了,让顾惊山有些飘忽,自认能像以往那样掌控全局。
顾惊山并非不知道陆依娜和叶非白说的那些道理,只是站在高处久了,下意识忘了低头,也忘了坦诚。
美丽的皮囊一路披荆斩棘,把顾惊山直接送到了敌军的腹地。
顾惊山垂眸,神色淡淡,轻声道:“他不一样。”
就算到了现在,顾惊山还是觉得自家金主不会和普通人一样。
那份单纯的赤忱只是被短暂地蒙上了生气的火焰,等风渐渐变大,等气温骤降,一切都会恢复从前的摸样。
叶非白嘴角勾了个很浅的笑,若顾惊山此刻抬眸,定能看出其中的幸灾乐祸。
摇了摇头,叶非白自认自己没办法说服太过想当然的顾惊山,把文件收进公文包。
“予安还在下面等我,先走一步。”
“嗯。”
北山苑的房间这些天只剩顾惊山一个人住,收拾房间的人没有改变房间的布局,让这间房长久地保持着一开始的样子。
杂乱带来的那份温馨却不知不觉地在慢慢变淡,等顾惊山意识到的时候,竟觉得这间房子出乎意料的陌生。
站在玄关,顾惊山沉默了许久。
拨动吉他琴弦的人换了一个,骨节分明的手袖长干净,无名指的戒指泛着银质的光。
原木色的吉他,黑色的琴弦,衬得顾惊山的手如玉般白润。
顾惊山回忆着之前听过的音乐,换着和弦,很快把记忆里的旋律照搬出来。
小和弦的悲伤和忧虑在日落的之下被放大,最浪漫的色彩也没能挽救。
顾惊山把吉他往墙角一放,望着日落的余晖陷入沉思。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个什么状态,对现状有些发愁,却也没觉得是火烧眉毛的程度。
现在让顾惊山感到为难的事只有一件。
对闭门不出的金主,他没有任何机会靠近。
长久的僵持对顾惊山来说不是件好事。
思索的敲击停下,顾惊山若有所思地找出邮箱里的某个文件,视线汇聚到签字的一栏。
两天后。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和顾惊山一见如故的段四海很是满意自己亲自选择的这位合作伙伴。
莱夫想要做慈善,四海集团名下的基金会会成为其最好的助力。
段四海的视线从顾惊山的脸上缓缓下落,借着握手的间隙,看了那醒目的戒指一眼。
正事谈完,段四海唠家常似的问道:“顾总家庭事业双丰收,真是年轻一代不可多得的存在。”
顾惊山的手自然垂落在身侧,听见这话,微微一笑,从容不迫道:“您谬赞了。”
段四海笑了下,沉声道:“今天本来不该有我出面的。”
顾惊山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哦?”
“贵公子现在全盘接手了基金会?”
“他也大了,该试着从管理层的角度看问题了。”段四海道。
段四海为段崇明遮风挡雨了一辈子,用尽财权维持的那份赤忱的很可贵,却也要考虑以后。
“他可以不要,但不能不学。”
段四海的育儿理念让顾惊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附和道:“确实如此,学可以无术,但不能不博。”
段四海欣慰地勾了勾唇,面露赞赏:“真想让你们两个见上一面,你们年轻人应该会很有话聊。”
“说不定他能从你这里得到些不同的启发。”
顾惊山笑了笑,和段四海一齐停在公司门口,温声道:“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
段四海发出一声闷笑,赞同地点点头:“说得好。”
段家的别墅屹立在嵩山的另一侧,和嵩山别墅这一片都隔开了。
顾惊山双眸黑沉,从容地跟着段四海进了自己一直没有理由进入的段家别墅。
段家别墅的装修很混乱,中外交杂,放到任何一个设计师面前都是眼中钉肉中刺的存在,不交出厚厚的一本不满意才叫奇怪。
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一切,五花八门的装修风格让顾惊山眼前一亮,从些许熟悉的风格推断出其后的设计师。
顾惊山:“这种设计很超前。”
段四海轻笑一声,“不算什么艺术,只是我们父子俩没达成一致,自己装修自己的地盘。”
相较于热爱中式园林的段四海,段崇明的喜欢就要五花八门的多。
那些风格迥异的建筑摆件几乎都是段崇明从各个地方淘回来的。
顾惊山笑了下,和段四海坐在大厅聊了起来。
他的见识和底蕴让段四海连连称赞。
顾惊山看着墙上那副被烧过的字符,轻声道:“冬不凝固,夏不走油,水浸不烂,火烧留痕。”
“不错,这正是龙泉印泥写的字。”段四海笑道:“烧过以后的字别有一番风味。”
顾惊山分析着留下的笔触,莞尔一笑,“很有童趣。”
段四海不太意外他的眼尖,反而越发满意起来。
为人父母,实在很难抗拒一个能欣赏自家孩子所有才趣的人。
段四海越发觉得自己的皇太子能从顾惊山身上学到点什么,知己这种东西,向来是最为玄学也最有魔力的存在。
说不定,真能把他那咸得不能再咸的儿子从失恋的苦海中拉出来,迎接光明璀璨的未来。
段四海骨子里残存的唯一封建就是:男人得闯出一番事业才称得上是真正的男人。
才跑完步回来的段崇明把头发往后面一顺,露出很有攻击力的五官。
看着门口的那双一看就是老鞋匠手工精心打造的皮鞋,段崇明陷入了沉默。
这个工艺和技术他好像有些熟悉,一针一线都颇为苛刻考究的东西,怎么也不是他家皇阿玛会喜欢的类型。
果不其然,等段崇明转出玄关,沙发上相谈甚欢的两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向他。
成为视线中心的段崇明黑沉的眸光一暗,看着眼前全然没想过的场面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
顾惊山眼眸闪了一下,在抬眸的瞬间试探性地向金主报以微笑。
段崇明只觉得这家伙脸上的笑都像极了挑衅。
段四海双眉一抬,高兴道:“愣着干什么,叫人。”
多少年不曾遇见过这种场面了,段崇明结结巴巴道:“叫什么人?”
他和顾惊山该认识吗?
难不成这家伙还能是他家哪个远亲?
段四海浑然不知段崇明心里的弯弯绕绕,很快就想好了顾惊山和自己的关系,爽朗道:“按辈分你该叫他一声顾叔叔,不过你们也就差了七岁,就叫声顾哥吧。”
段崇明皮笑肉不笑,顾叔叔,这不就他爸整天挂在嘴边的那个姓顾的。
年少有为,事业有成,自己的学习榜样。
他不仅包养了一个特别有钱有权的鸭,还让这只心机深沉的鸭堂然皇之地先后笼络了他和皇阿玛的心。
顾哥……怎么不直接叫谷歌?!
真是什么事都没有他解决不了的!
他都藏在家里了,这家伙还能找上门来,还是这么冠冕堂皇地来!
顾惊山一直没说话,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让金主的火不至于在一开始就烧到自己身上来。
段崇明牙都要咬碎了,看着一脸单纯的老父亲,段崇明轻笑一声。
“爸,我对这位年少有为的顾总可真是一见如故。”段崇明稍一思索就想明白了顾惊山会出现在这里的理由,顺水推舟道:“我觉得我们应该会很有话聊。”
段四海直觉有些不对,但顾惊山先前的糖衣炮弹给的太足了,即便自家皇太子的反应不太对,他还是下意识地选择了相信。
段四海看了眼段崇明再看了眼顾惊山,沉思道:“那你们两人聊聊,我去书房坐坐。”
“嗯。”
“好。”
一冷一暖的两道声音响起,段四海起身的动作顿了片刻,眸光一闪,越想越觉得不对。
等段四海的身影彻底消失,段崇明才撤下了脸上的笑,冷声道:“你认识我爸?”
“嗯。”顾惊山诚实道:“之前拍卖会认识的。”
段崇明抿了下唇,没想到顾惊山会是他爸口中的那个冤大头。
虽然早就有猜想顾惊山会认识他家皇阿玛,但也没想到会是关系熟稔到他和顾惊山快差辈的存在。
“啧。”
顾惊山握了握拳,神色不明地听着这声暗含不耐的“啧”。
段崇明闭了闭眼,一把拉住顾惊山的手腕,半强制地带着人上了楼。
得益于金主还在线的理智和清醒,顾惊山除了一开始有些踉跄,后面的路倒走的很平稳。
望着在烧心火的金主,顾惊山微不可查叹了口气。
联系方式都被拉黑,从外面也堵不到人,他只能出此下策。
手腕的滚烫隔着布料都足以让顾惊山冰凉的皮肤升温。
才运动完的皮肤泛着晶亮却也不失力量,顾惊山眼神一暗,牙根开始泛痒。
关上门,段崇明气冲冲的质问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自己拉着的家伙手上一个使力反把自己那只手给压在了门上。
顾惊山心疼金主,用的力道也不算大,手背碰上门的时候只发出一声很轻的碰撞声。
顾惊山就着这个姿势静静地注视着金主,千言万语都藏在了眼底。
“你不见我,还拉黑我。”话里的落寞没有作假地诉说着,顾惊山的眉眼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温柔。
“我实在想你。”
段崇明咬着嘴里的软肉,沉沉地看着顾惊山,那些气冲冲的质问最后还是淹没在了交缠的唇舌之间。
被柔润的东西封印了的嘴再说不出顾惊山不喜欢的话,软的一塌糊涂。
段崇明闭上眼,自暴自弃地想道:……算了,先亲会儿。
久违的缠绵让银丝没有机会出现,蛄蛹着被吞咽下腹。
柔软的舌尖含着含着就化成了水,好似从前的一切就这样消失不见。
被金主笑着请出门的顾惊山叹了口气,从梦里清醒。
略显惆怅地看着紧闭的大门,半宽慰道:“好歹从黑名单里出来了不是。”
自觉取得一小点进步的顾惊山总算是卸下了心里的那座大山,脸上的笑终于真实了几分。
重新接通的聊天框过着和以前全然不同的生活,说是天翻地覆也不为过。
和金主日渐缓和后,顾惊山便一门心思扎进了工作和悔过的深海。
回北山苑已经成为了顾惊山不变的选择,虽然少了个人变得很冷清,但却总是期盼着意外的出现。
才结束完应酬,顾惊山头疼地按着眉心。
喝了酒以后遇上堵车,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什么比汽车尾气更让人反胃了。
顾惊山的不适在冲出车流的时候好了很多,晚间的凉风带走了些许的疲软。
忙了一天,顾惊山身心俱疲地回到家。
打开灯的瞬间,顾惊山迟疑道:“你,这是?”
还在和他冷战的金主手里拿着一束包装精美的红玫瑰,身上只穿着一件他的衬衫。
许久不见,那些熟悉的肌肉都变成他陌生的样子了。初步估计,应是比原来更精壮了些,形状和大小都更诱人了。
下面的风景要遮不遮地被藏在修长的衣摆下,透着朦朦胧胧的暧昧。
顾惊山直勾勾的眼神让段崇明耳朵一红,都快忘了自己今天是来干什么的了。
他别别扭扭地捏着下摆,生气道:“要我来请你吗?”
顾惊山扯开领带,解了两三颗扣子道:“不用,这份礼物我亲自拆。”
失而复得的欢喜,投怀入抱的兴奋,让酒精占据高地。
酒精进入血液,出乎意料地掌控了顾惊山一直维持的冷静自持。
段崇明缩了缩手,想到自己后面要干的事,这份退缩又被他坚定的抛弃了。
等顾惊山把包装袋打开他才知道为什么段崇明今天怎么反应这么大,无他,只是红玫瑰搭黑色纱网太过绝配。
那份消失已久的仿制品最后还是被主人主动穿上,不仅穿上了,还被改动地更加魅惑。
红黑的映衬,鼓起的健硕,难以言喻的喜欢和惊艳,许许多多的复杂情绪涌入心间,直让顾惊山的头皮发麻。
段崇明把顾惊山眼里的惊艳和欲望看了个一清二楚。
即便是自己主动这么穿的,他还是忍不住暗骂一句:“变态……”
衣冠楚楚的混蛋!
顾惊山薄唇清扬,从金主的截然不同的主动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心动。
嘴角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漆黑的双眸很是璀璨,藏着万千的柔情:“我可没逼着你穿。”
顾惊山把大胆又羞涩的金主带回了卧室,让孤单的大床重新容纳两个人。
酒意上头,微醺的痴迷让顾惊山忍不住在金主的耳边轻声说了句:“宝贝,这个镂空的红色胸衣你穿着真好看。”
说完,获得短暂清醒的顾惊山眼睛睁大了些。
坏了……没有切换语言系统。
顾惊山下意识去看金主的脸,看见那满脸的潮红后又把心安了下来。
混沌道:嗯,看来还能把对方喜欢的包养play玩一阵子。
顾惊山已经全然把两人之间的破碎抛之脑后,满脸宠溺地看着上下起伏的金主。
今晚的金主格外主动,想到两人之间的嫌隙,顾惊山很大度地把主动权让了出去。
也很顺从金主的一切安排。
他的手腕不知什么时候被手铐拷住了,很有质感的手铐通体漆黑,比一般的手链更重些。
段崇明皱着的眉心缓缓松开,睁开满是情欲的双眼,望着身下的顾惊山扯出一个玩味的笑来。
顾惊山还没反应过来,双脚就被束缚在一个前所未见的脚铐中。
两个脚铐中间连着一根棍,顾惊山试着动了动,发现仅凭自身的力气全然不能挣脱开来。
段崇明顺了把头发,大背头的发型衬得他的脸如刀削斧凿般棱角分明。
他靠在墙边,在昏暗的灯光中五官半明半暗,生出了无穷的深邃。
看着床上略显茫然的顾惊山,段崇明笑了笑,半是疑惑道:“你是不是觉得,你略施美人计就能把我们之间的一切一笔勾销。”
“还是你觉得我们之间是可以扯平的。”
段崇明不紧不慢地又和顾惊山说了几条自己的猜测,最后百思不得其解道:“真是的,你怎么总是一副‘虽然我做错了,但只要我低头他就会原谅我’的表情呢。”
顾惊山的嘴早被段崇明用情趣的理由用领带堵住了,自知挣扎无望,索性连声都不出了。
段崇明不抽烟,这时候却不经想起电影里的事后烟。
吞云吐雾的氛围确实有些适合现在这个场景。
段崇明拉回出走的大脑,沉沉地看着顾惊山,勾着唇:“我最近越想越气,一看见你就烦,也不知道自己在烦个什么劲。”
“越想越觉得吃亏。”段崇明靠近床边,把顾惊山锁在床头的手按住,轻车熟路地按动着自己特制的手铐。
顾惊山的长发因为出汗黏在脖颈、胸前,乌黑的发丝附着在白玉上,色情又妖娆。
段崇明对美景不为所动,冷酷无情地执行着自己的计划。
等“滴滴”两声响起,段崇明才大功告成一般漫不经心地鼓了个掌。
“花了钱,那肯定得好好享受一下才行。”
“不让自己主导着爽一次,那不是亏本买卖吗?
顾惊山双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睛黑得发沉,失去的清醒和理智终于重回身体。
段崇明皱了下眉,把地上的被子捡起来,摊平盖在顾惊山脖子以下,顺带遮住某个欲求不满一直挺立的家伙。
“所以,这算是我们的分手炮。”段崇明盯着顾惊山,认真道:“包养合同第一条,乙方可以随时解除合同。”
嘴被堵住的顾惊山说不出一句话,眼神能传递的东西被金主尽数拒之门外。
遥远的从前因为为数不多的道德感和良心敲下的第一行字跨过时间的长河,重新回到顾惊山手上。
然后,眼睁睁看着刚才还在自己怀里意乱情迷的人干错利落地转身离开。
半开的卧室门让外面所有的动静畅通无阻地传入顾惊山的耳朵。
顾惊山眸色发沉,幽深的眼底涌动着分辨不清的情绪。
一墙之隔的两人是截然不同的情绪,段崇明脸上的快活和自由终于在这个晚上彻底回归。
他不想再去纠缠太多,这个无伤大雅的报复反正是让自己爽到了。
段崇明冲了个澡,从衣帽间捡了身干净的衣服换上,要走之前站在我是门口好心道:“计时结束手铐会打开,不影响你明天上班。”
说完,段崇明就要把门带上,在门将要合上的瞬间,动作一顿。
就当顾惊山意味转折会出现的时候,段崇明看着自己中指的戒指,沉声道:“我们好聚好散。”
话音刚落,门被“砰”的一声关上。
这道声音比去年听到的轻得多,却重如千钧般压在顾惊山的心上。
第53章
半个小时后, 伴随着两声清脆的机器音,顾惊山的双手得到自由。
顾惊山沉默地坐起身来,肩后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滑落至身前。
酒精早已随着独处的时间散的一干二净。
发散的视线不知何时凝聚在无名指, 藏着特殊意义的戒指不声不响地待在那里。
在金主靠近手腕的那一刻,顾惊山以为这枚戒指也会被取下。
到了最后, 带上的戒指既没人取下, 也没有谁贪婪地拥有两个。
本是一体的戒指此刻却天各一方,顾惊山垂眸,把戒指取下放在眼前细细打量。
内圈除了三个醒目的英文字母还有一圈分辨不清的迂曲符号, 紧紧包绕着中间的名字, 似缠似绕, 把这个名字紧紧禁锢着。
顾惊山喟叹一声, 抛去过往的不以为意,把两人之间的嫌隙放到正面,仔细端详。
他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也知道该怎么做,只是下意识地封锁了出路。
在尘埃落定的瞬间, 顾惊山近似顿悟般穿过了眼前的浓雾, 找到了开锁的钥匙。
答案方方正正地躺在门内唯一的一张桌子上,镶嵌在美玉之间。
裂了缝的美玉不再完整, 衍生出缠绵的踌躇不决。
顾惊山枯坐了良久才起身下床,神色淡然地把脚铐扔在地毯上,随手从一边扯了件衣服穿上。
他先是去衣帽间转了一圈,在发现只少了一套衣服后喉结动了动。
如顾惊山所料, 整间屋子的东西都没少,仿若另一个主人不是离开只是因为临时出门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顾惊山在深夜洗了个澡,拖着湿润的头发在沙发坐了下来。
打开电视, 按了暂停键的史诗剧映入眼帘。
顾惊山拿了张毛巾不紧不慢地捏着头发,半睁着眼,看着屏幕。
虚无的视线没有聚焦,只让电视当了个热闹的噪音。
十一月份的江城已然够冷,客厅的暖气开得很足,很快就让顾惊山的头发干了大半。
沉思的人偶尔眨眨眼,宣布自己还活着这个事实。
“其实我还骗了你一件事。”顾惊山对着空气喃喃道:“第一次见你,是在七年前的Nazaré。”
薛蕴青走后的那年,顾惊山用硕士学位为自己的学医生涯画下了句号。
而后的一年里,从容淡定地挑战着人体极限。
攀岩、赛车、翼装飞行、跳伞、冲浪……
一切让肾上腺爆发控制大脑的东西顾惊山都喜欢。
当大脑变成空白一片,人就彻底成为了世界的一部分。
从哪来,到哪去,都不需要再做回答。
纳扎雷冬天的巨浪随随便便就是100多英尺,也是顾惊山的第一选择。
岸边的岩石“咚咚”作响,悲鸣的歌声环绕四周,送来自然的咆哮。
“魔鬼”冲破深蓝色的海洋,浪花壮观又突然。
顾惊山在斐济冲过夏日的浪,却没有和刺骨的寒冬对峙过。
这股陌生和刺激让顾惊山的黑沉双眸有了光彩。
顾惊山在葡萄牙待了段时间,等纳扎雷海岸聚众的人变得稀少才换上了冲浪的装备。
他的所有行程都有专人保驾护航,这次也不例外。
黑色的防寒服完美地勾勒出顾惊山精壮的身材,他的身板在外籍保镖的映衬下略显娇小。
但也要好过岸边的那个小不点。
顾惊山很快就估计出了他大概的身高,一米三八,不能再多了。
裹成球的小孩儿用着字正腔圆的英语,流利地和围观的人交流。
风呼呼吹着,让下位的顾惊山把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Alone?”
“Yeah.”
得益于海边常来各种队伍,两人没有分出一寸目光在他身上。
顾惊山把两人的对话当做消遣,神色平淡地听着。
许是还没有变声,小孩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软糯,跟他的身高完全成正比。
“冬天冲浪不会很冷吗?”
络腮胡挑了下眉,笑道:“超越生理极限所获得的愉悦感和成就感永远值得人们去挑战自然。”
小孩儿听完,转了下眼珠,赞同地笑了笑。
络腮胡俨然是陪着朋友来的,远处的一声呼唤把他叫走以后,萝卜丁才吐出一口气。
“我喜欢冲浪,但我却不想把自己锢在圈子里。为了完成某些目标,为了名气去做这些事也太累了。”
萝卜丁把背包的带子往下拉了拉,真诚道:“喜欢是不被定义的东西,怎么算喜欢,该怎么喜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
“我学了好多东西,却没有一样是精通的。单纯喜欢着过程,并不在意答案是什么。”
不符合这个年纪该有的深沉一点点从萝卜丁身上渗出,顾惊山偏头,终于对这个小不点升起了定点好奇。
“我从小到大都不是最拔尖的人,也没有什么雄心壮志。什么都感兴趣,什么都想尝试,像汇入江河的水,随波逐流的同时也逆流而上,总有和同龄人截然不同的想法。”
“拥有不同的节奏,有时候还挺迷茫的。”
小孩儿闪着晶亮的眼,面露惊叹地看着从巨浪中出来的人,跟背书一样苦大仇深道:“要爱具体的人,不要爱抽象的人;要爱生活本身,胜于爱生活的意义。”
稚嫩的口吻说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话,怎么听怎么有趣。
长长的睫毛几乎要盖住顾惊山半阖的眼睛,径直向前的脚步微不可察一顿,听见这话轻勾了下唇角。
萝卜丁缩了缩脖子,抱着很强的目的性把衣服上的纽扣给扯了下来,啪叽一下踩了个稀碎。
“啧,好深沉的话。”
“在现实生活中说出这种话真是让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一二三……好多煽情的话呢,风这么大,也不知道我家皇阿玛听到了几句。”
“还好我现在是个外国人,身边的人听不懂我讲话,听不懂的话怎么听都好听不是?”
“啊,完全不尴尬的嘛!”
萝卜丁从容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当地最受欢迎的巧克力,嘴里包着东西后声音变得很是含糊不清:
“我其实一点也不特立独行,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被我爹当成了另类的天才。我能有今天,还得感谢他的支持啊,多亏他能赚钱,我以后才可以衣食无忧地当一条咸鱼。”
他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很是赞同自己的话,自言自语道:“不被社会裹挟前进,不被他人左右的日子真幸福……等我再长大点,应该就可以实现真正的自由行了吧?”
“这巧克力真好吃,再去买一块!”
自洽结束的萝卜丁欢快地转身,从顾惊山的身边飞速掠过。
目不斜视的人碍于身高,只看到了顾惊山长长的腿,说不出是羡慕还是嫉妒,萝卜丁一点都没抬头,当没瞧见似的跑了。
得益于优秀的视力还有卓越的记忆力,顾惊山凭着短短的一瞬也将萝卜丁的脸记了下来。
黑黑的,跟煤球一样,只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泛着淡淡的中二热血味。
顾惊山站在岸边,注视着下一位来宾将被踩碎的纽扣捡走,将父子上演的情景剧完整欣赏了一遍。
真有趣。
不知是不是因为岸边的情景剧太过有趣,顾惊山今天虽没能超越自己的记录心情也还算不错。
直到回到房间看到镜子里闪亮的眼和上扬的嘴角,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今天的自己和忧郁的藏蓝一点也不搭边。
从那天起,顾惊山再尝试突破自我的时候总感觉少了点什么东西。
逐渐靠近的地面,急速上升的肾上腺素都没能让他提起劲来。
陆依娜便是在顾惊山最感无趣的时候找上门来的。
她说了很多,从正事说到私事,妄图从顾惊山抵抗力最弱的角度发起进攻。
得益于同学的交情,顾惊山给了陆依娜随意发挥的机会和空间,却自始至终未置一词。
让陆依娜的热情都被沉默灌溉。
陆依娜最后都快放弃了,破罐破摔道:“反正我是不会回去联姻的,我的人生该怎么样我自己决定。Alfred,你真是个懦夫,竟然就这样宣判了自己的死亡。”
顾惊山一直冷淡的双眼终于在这句话落下的时候变了色彩,神色不明地扫向陆依娜。
陆依娜一点也不心虚,大胆开麦:“难道不是吗?你不是早在两年前就把自己的全部钉进了棺材,只留了一具壳子按部就班地去做顾惊山本应该做的事吗?”
激素的分泌真的很能麻痹人的大脑,陆依娜在说完以后才觉得自己今天真是有勇气,竟然敢对顾惊山说出这种话来。
顾惊山张了张唇,终于说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这样很无趣,对吗。”
“当然!”
陆依娜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动了这家伙,但她显然是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的,乘胜追击道:
“如果你想做这个社会塑造的机器人,你就当没听到我今天的话转身离开吧,我会为这个世界再多一个机器人而鼓掌的。”
激将法对顾惊山来说并没有用,他沉思着,只觉得回忆又跑到了纳扎雷的那天。
不考虑未来随心意走的路会不会更有趣?
这么佛系的想法他还真没有拥有过呢,他从小到大都抱着拿第一的心去做事。
随波逐流这个词从来没有在他的字典里驻足过。
平淡的心海终于泛起了波澜,找到了自己丢失已久的兴趣。
前二十年的活法变得索然无味,后面的岁月也不必白搭上去了。
在这一瞬间,顾惊山脱下了身上厚重繁琐的衣物,穿着一层单衣,平静地在人生的岔路口转了个弯。
顾惊山勾了个浅笑,敲击膝盖的手终于停了下来,沉声道:“我答应你。”
陆依娜不可置信地捂住嘴,眨了眨眼,赶忙道:“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消沉下去。”
有备而来的陆依娜在说服顾惊山以后就忙把准备好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在这个咖啡厅敲定了莱夫的设立。
顾惊山的人生拐了个弯,奔向了顾惊山自己也无法预测的未来。
回忆带着安眠的意味,一点点轻抚顾惊山的眉心。
时隔七年,再次在乌山的遇见,那个黑黢黢的团子已经成了硬朗的少年。
往昔的回忆慢慢涌上心尖,模糊的人影变得越发清晰。
循规蹈矩的人总会被与众不同的洒脱所吸引。
从一开始的有趣变成感兴趣,只需要一个十八岁的出现。
这份率先生出的喜欢要用另一个人的主动掩埋,要让对方主动向自己走来,要对方在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诠释喜欢。
这样,顾惊山才能说服自己,两人的现在不单单是因为皮囊的花言巧语。
也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故意为之。
哪怕他早就知道那份喜欢是出于真心。
顾惊山面无表情地想道:人真是奇怪又矛盾的存在。
"……I shall take no wife, hold no lands, father no children.
I shall wear no crowns and win no glory.
I shall live and die at my post……"
守夜人的誓词还没念完,顾惊山就已经斜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眉宇间的疲惫很深,形成了一道小小的沟壑。
不吹干头发的后果顾惊山第二天就知道了。
他稍微一动,脑子里面的水仿若就在跟着晃动,针扎似的痛不时出现,提醒着他没吹头发的下场。
顾惊山点了点手机,熟练地把要买的药发给保镖,让陈文把最近两天的行程都扔给林殊。
那句“好聚好散”顾惊山执行地很好,在金主不想被打扰的日子里规矩地守在自己的地盘。
他们的交锋很小,仅限于两人之间。
莱夫和四海的合作正常进行着,没有被他们戏剧化的结束影响分毫。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除了偶尔发呆,顾惊山没有再露出分毫不对劲。
转眼又是新年,热闹的牌桌换了波人,越挫越勇的秦岩终于上了桌。
薛怡年退出了棋局,笑呵呵地坐到看春晚的顾惊山身边,意有所指道:“良心发现了?”
顾惊山嘴角微微上扬,对自家外公的洞察力甘拜下风:“算是吧。”
薛怡年使唤着顾惊山给自己剥橙子,闻着清爽的橙香,轻声道:“从知道他才十八岁的时候,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独子,十八岁。
这两个词已出现,薛怡年都不肖想,就知道顾惊山定然给对方留下过许多后退的机会。
连带着这次也是。
只是,生米都煮成熟饭了再谈后退和脱了裤子放屁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一点,薛怡年淡声道:“一直缠绕的于心不忍放到现在不免有些多余了。”
也得亏顾惊山没有消沉度日,不然薛怡年定然是会早早打上门去,把顾惊山身体里的妖魔鬼怪给打走。
顾惊山很清楚这句“于心不忍”指的是什么,闻言弯了弯唇,温声道:“您还是太看得起我了,我的道德要真有这么多,早在一开始就不会介入他的生活了。”
薛怡年摇了摇头,“你啊你,和你母亲一个样,在感情这件事上总是别扭得紧。”
顾惊山笑而不语,把手心的橘子转手放到薛怡年布满皱纹的手心:“只能吃一个,不能再多了。”
见薛怡年还想再说,顾惊山主动道:“我没有走一步看百步,事情就是这样顺其自然地发生了,确实是我隐瞒的错。”
等薛怡年还是悠悠地吃起橘子,顾惊山才缓声道:“一直都是我引导着,该给他点时间思考了。”
“哦?”薛怡年冷冷道:“把人吃干抹净了就想收手了。”
正义感爆棚的外公让顾惊山有些难以招架,脸上流露出几分无可奈何的神情。
“收不了手了,下次得负荆请罪地把人带回来。”
顾惊山轻轻开口,嗓音低沉,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第54章
冬雪消融, 春意一点点在桃花的粉嫩中绽放。
江城的春来得很隐蔽,直到桃花开满了枝丫,顾惊山才察觉时间过去了这么久。
他习惯性点进置顶的聊天框, 手指无聊地向下滑,试图从“仅对朋友展示三天的内容”里看出点什么来。
没有外力介入的博弈拉长了战线, 也让顾惊山久违地和等待对上了眼。
正当顾惊山要滑走时, 一直没有动静的朋友圈终于弹出来了一张附带地址的图片。
太阳像个红色的溏心蛋,从群山中升起,磅礴的朝气源源不断地涌入山巅的雾气中, 渲染出一片亮眼的金黄。
“蒙山。”顾惊山盯着图片下的地点, 眉眼稍弯, 温声道:“开春了才传来消息, 还是一贯的心软。”
和金主相处了一年,顾惊山要是还不能把金主的小心思琢磨明白也不必再去谋求所谓的幸福了。
他欠他一句道歉,也欠一份主动。
留下的戒指是信号,也是考验。
如果顾惊山错过了这个这条平平无奇的朋友圈,他们两人才是真正的一拍两散了。
顾惊山点开天气, 把地点切换到凉山, 看着二十几度的天气心里既怅然又愉悦。
和江城相隔一千多公里的蒙山此刻正在吃午饭。
段崇明眼疾手快地把盘子里的最后一片腊肠抢走了,大言不惭道:“啧, 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没抢到肉的柳刘默默翻了个白眼:“当然比不上你这个失恋跑来求安慰的。”
“多大人了,还搞失恋会死这套。”
段崇明一呆,顿觉嘴里的肉不香了。
柳刘自觉赢回了场子,很是讨打地耸了耸肩, 阴阳怪气道:
“还学别人发仅对方可见的朋友圈,咦,恋爱的酸臭味都快比得上我的脚丫子了。”
因为没床被迫和柳刘一起睡过一晚上的段崇明感到一阵恶寒, 嫌弃地看着柳刘:“大哥,在吃饭呢,你能不能别提这么恶心的话题。”
柳刘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饭,迟钝地附和道:“嗯……此言在理。”
“要不我们忘记刚才的话,重新来过?”
段崇明皱眉,默默加快了刨饭的速度,三五两下吃完,把碗往桌上一放。
头也不回道:“先吃不管,后吃洗碗。”
柳刘:“……”
过了好久,柳刘才对着仅剩一人的厨房喃喃道:“做饭的人不洗碗这句话不应该是第一顺位吗?”
早跑了的段崇明无聊地扯了个塑料袋又上了山。
他来蒙山快一个周了,早把周边的路都摸了个透,身手矫健地翻过一个山坡就要去摘山莓。
今天是周一,村里的小孩儿都上学去了,没人回来跟他抢。
段崇明边摘边吃,也不计较上面有没有灰,等清爽的甜味占满了口腔才懒懒地找了个坡躺下。
双手垫在脑袋后面,平静地看着被洗涤过的天空。
这几个月,段崇明当真是把某个人抛之脑后了。
但某个人总会在晚上出现,不是在他的梦里就是在他触手可及的回忆里。
靠着边角料把顾惊山的过往了解了大半的段崇明怏怏地发现一个不算美好的事实。
顾惊山这个口蜜腹剑的家伙,就是故意让他生气的。
都在商场叱咤风云了,难不成还不知道问题的最优解是什么?
“哼……”段崇明不满地蹬了一脚地,把脚边的草啃秃了一长条。
“明明真心实意地说句抱歉,再伏低做小地哄我几天我就会原谅你的,非要搞一出分手的戏码。”
“迟来的深情比草还贱,迟来的后悔比……比水都寡淡无味。”
段崇明无语地憋住了想要脱口而出的尸米,暗暗唾骂了一下口无遮拦的柳刘:“跟你这家伙才待几天就染上了粗鲁的口癖。”
吐槽完柳刘,段崇明又开始对着蒲公英指指点点:“竟敢给我这么长的冷静期,顾惊山,你完蛋了你。”
“也就只有我这种人帅心善的人会满足你这个奇怪的癖好,把人惹急了再哄,什么毛病……”
把蒲公英的籽吹完,段崇明才算发泄完,被暖暖的阳光一照,浑身懒洋洋的,双眼一闭,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蒙山和江城离得不算远,但去的路却格外曲折。
顾惊山果断放弃了火车直达转大巴再转三轮的第一个方案,没过几秒又放弃了汽车辗转一路攀爬盘山公路的想法。
不管是哪个方案,都不是几颗晕车药能解决的。
到最后,要达到深山之处的村庄顾惊山只有一个选择。
空降。
直升机的螺旋桨声音太大,为了不成为议论对象,顾惊山挑了个没人的山降落。
来之前顾惊山便做过背调,这次没带一个保镖,背了个登山包就拿出手机照着地图一路下行。
寻着小道,顾惊山闲情雅致地穿过一片竹林。
然后,迎面撞上正在砍竹子做衣柜的柳刘。
柳刘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砍刀,喃喃道:“建国以后不是不许成精吗……”
这人怎么从深山出现的。
顾惊山没听到他的喃喃自语,眼神闪了闪,友好地笑了笑,问道:“请问夏家村怎么走。”
柳刘扬起笑,稳住自己要后退的步伐,道:“我是夏家村的支教老师,你找谁啊,我可以带你过去。”
顾惊山不紧不慢道:“找段崇明。”
柳刘脸上的笑一僵。
原来不是鬼怪,这家伙是段崇明的前女友!
柳刘慢半拍地再看了眼人,从醒目的喉结发现盲点。
好家伙,原来是前任男友。
怪不得从始至终都没和他透过底。
啧,精彩!
柳刘看热闹不嫌事大,很热情地领着人回了家,把人安置在段崇明的房间。
热心肠道:“他遛弯去了,你在这屋等会儿吧。”
顾惊山弯了弯唇,轻声道:“好。”
顾惊山这一路都太过理所应当,让柳刘竟有些恍惚,都快以为自己天生就是服务行业的专家了。
他看了下腕表,可惜地咧了咧嘴:“啊,衣柜还没做完呢就要去上课了。”
“祖国的花骨朵~由我来呵护~”
七仰八叉的调子让顾惊山皱了皱眉,他算是遇到比秦岩唱歌还难听的人了。
等周围安静下来,顾惊山才开始打量起四周。
简朴至极的水泥地,报纸糊的墙,简陋的书桌整整齐齐地摆了一叠五颜六色的书。
被褥整齐地平铺在床上,上头一个大大的“喜”字硬是把这屋装点成了别样的新房。
顾惊山目测一番,床虽然不大,睡两个人却刚刚好。
顾惊山把背包往角落一放,慢悠悠地在书桌前坐了下来,不问自取地拿了一张纸和一支笔。
他沉思了会儿,在纸张上写下端正的三个字——“忏悔书”
经过执笔人的细细思索,一篇引经据典的忏悔慢慢铺满纸张。
分量很足,让人一眼望过去就想要原谅。
嘎吱——
老旧的木门发出陈旧的声音,让桌前的人循着声音回头。
段崇明提着满袋子的山莓,望着桌前的人只觉得感官很复杂。
螺旋桨的声音太吵了,他想听不见都烦,硬生生把他从梦里逼醒。
这道不属于这里的声音为什么会出现段崇明心知肚明。
饶是做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再见面时他依旧觉得很恍惚。
这份恍惚甚至夹杂了很多的陌生,让人一时间变得很手足无措。
顾惊山把笔帽合上,把桌面收拾好才一步步走到变成木头的金主面前。
手从腰间穿过,把未关的门合上。
在门关上的瞬间,顾惊山顺着这个动作缓缓向前,轻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这三个字对顾惊山来说总带着生涩的别扭,只能出现在纸张上的话付诸于口总让人觉得奇怪。
但说出口以后,这份别扭却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顾惊山抱住金主,重新把脸埋进自己朝思暮想的颈窝。
没得到推阻的力道,这个结果让顾惊山的心情好了不少。
“一直瞒着你是我不对,自以为这份误会存在,你就能一直维持着金主的威风,用我最喜欢的无可奈何的样子应对一切。”
“恃宠而骄的感觉太好了,让我故意忘记坦白。当一个什么都不行的花瓶,很舒服。”
“……”
“瞒着你打入了内部,没跟你商量就直接上了门,让我们差点差了辈,太坏了。”
“……”
顾惊山远比上次更为真心地剖析着一切。
“就像你想的那样,我很自私,也没有很大方,自己给自己立了个人设。
就想要你走了以后被我追回来,用自以为是的方式平账。”
说完,顾惊山眨了眨眼,很是认真道:“太坏了。”
段崇明的眼神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软了下来,手指无力地勾着塑料袋。
其实他要的也不是什么正式的道歉,那些隐瞒对段崇明来说当真算不得什么。
那一句真心实意的“对不起”还不如后面的精准吐槽来的让他心满意足。
“呐,”段崇明目视前方,盯着陈年报纸的大字标题,低声道:“明明就是个很恶劣的人,还一直有恃无恐地挥霍着我对你的喜欢。”
“明明很清楚该怎么捋顺我的毛,却总是视而不见。”
段崇明用空着的手一点点推开顾惊山的肩膀,抵着顾惊山的肩膀,一字一句道:“我想了好久,终于知道我在烦什么了。”
顾惊山的眉眼耷拉着,眼底却浮现出一缕隐秘的期待。
像是在迎接一个早有预料的答案。
“我最烦你什么都不说还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
此话一出,段崇明的话匣子就打开了,对着顾惊山就是一顿输出。
“自以为暴露了很多细节给我,我一点点挖出来,你就一点点解决。”
“自以为我很喜欢当金主的感觉,明里暗里的套路我。”
“自以为我需要对等的补偿,千方百计地让我生气,让我的等待喂了狗,还让我主动说分手。”
段崇明把顾惊山推到了床边,眼里渐渐出现一圈很深的黑,声音带上几分愠色:“顾惊山,你真的很烦。”
这句话顾惊山听了好多遍,唯有这一遍进入了他的心窝,暖暖的,熨烫了一圈的血。
顾惊山唇角微微上扬,眼眸温和,迎着金主的冷脸,轻声道:“我后悔了,在局里迷了路,跳出来一看才知道自己下错了棋。”
他慢慢靠近金主的脸,把可以忽略不计的阻力攥在手心,沉吟道:“直接向你下手我实在做不到,故意套路你这点能不能先原谅我?”
“呵。”
段崇明冷哼一声,漫不经心地看着顾惊山,对这个提议不做评价。
顾惊山对含糊不清的回应视而不见,追加了下一条提议:“后面还套路你是因为我实在喜欢被你宠着的感觉,这一点以后能不能继续?”
“……”段崇明的眉心都快成沟壑了,面上出现一丝无语。
顾惊山不在意他的真情流露,自顾自地贴上额头,垂下的睫毛长而密,似巨网,慢慢笼络住段崇明的双眼。
“我真的知道错了。”顾惊山真心实意道:“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吧。”
服软的话听起来着实悦耳,段崇明抿着唇,觉得耳根子软不是件好事。
“唔——”
段崇明恶劣一笑,把顾惊山的嘴用手心堵住,大发慈悲道:“不。”
“我才不要这么轻易原谅你,再说了,不是你想要追我一次的吗?”
“你得给我看看你的诚意。”
顾惊山眉眼稍弯,灿若星河的招子笑意满满地看着金主。
他伸出舌尖,舔了舔门口的阻隔,等金主把手抽走才温声道了句“好”。
第55章
柳刘一从学校回来, 就见到了在院子里勤勤恳恳洗衣服的某个蹭吃蹭住的家伙的前男友。
蹭吃蹭住的正主正跟个大爷似的翘着二郎腿躺在藤椅上,不时发表些讨打的话,对着手搓衣服的人指指点点。
“没洗干净, 再洗一遍。”
“这儿呢,袖口, 衣领, 都是黑的。”
“你管我为什么穿得这么脏,我爱在地上滚不行吗。”
瞧瞧,真是把“颐指气使”四个字诠释的淋漓尽致。
柳刘面露感叹, 礼貌地敲了敲暂属于自己的院门, 礼貌道:“我进来不会打扰你们吧?”
段崇明吧啦的嘴一停, 扭过身来看了眼, 很不情愿地“啊”了一声。
顾惊山很有眼力见地没出声,把所有的一切交由两人决定。
他低头看了一眼浑浊的水,搓衣板上白色的泡沫都成了斑驳的灰色凝块。
这哪是去地里滚的,这得是去泥浆里滚过。
顾惊山手搓衣物的次数少得可怜,为数不多的几次还是洗脸拧毛巾。
他很认真地把段崇明提点过的地方翻找出来, 细细揉搓着。
柳刘默不作声地走到段崇明身边蹲下, 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一脸肉疼道:“你前些天买的那些做旧衣服就为了今天啊?”
段崇明挑眉, 一脸理所当然道:“当然不是,我是为了减少换衣服的次数。”
柳刘噘嘴:“嘬嘬,恋爱脑真强大。”
说完,他在巴掌来之前跑了。
脱离段崇明的攻击范围后才一脸和气道:“晚上吃洋芋箜糯米饭。”
柳刘用夏家村的方言说了这句话, 也不管新来的客人听不听得懂,兀自转换了厨爹的身份去厨房备餐。
奇怪的话让顾惊山耳朵动了动,暗暗思索:这是一道什么菜?
段崇明把顾惊山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 勾着唇,冷声道:“你都洗半个小时了,太阳都快落山了。”
他专门买的衣服让这家伙洗,但可没打算让顾惊山把这当做游乐场里的泡泡浴。
瞧瞧,那双手除了泡白了点,还是一如既往诠释着“十指不沾洋葱水”这句话。
顾惊山垂眸,有些无可奈何地盯着手上的衣服。
质地柔软光滑,看这纹路,不难看出背后的工艺精细。
顾惊山轻车熟路地翻了翻衣服,看到没剪干净的线头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件滚地的衣服,怕不是昨天才放到稀泥里滚的,象牙白彻底染上了黄,和浓郁的泥土融为一体洗都洗不赶紧。
顾惊山沉眸,还是觉得洗不干净应是肥皂的问题。
等顾惊山像模像样地再搓了五分钟,这件衣服才终于被看不下去的段崇明拿走,随意搭在了墙头,又和灰尘亲密接触。
把顾惊山赶去收拾东西段崇明才背过身看着墙头的衣服,环着手面露思索地想着自己的下一步。
追夫火葬场都是怎么进行来着?
段崇明皱着眉,重新翻出自己搁置已久的高中论坛,肌肉记忆让他比脑子还快地翻出由著名的同人小说作者——柳星,胡乱编造的追妻火葬场文学。
“身价千亿的霸总脸色苍白地捂住自己的胃,声音破碎,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不顾周围人的阻拦,跌跌撞撞地一把按住即将关上的房门……”
顾惊山站的位置正正好处于金主视野盲区,光明正大地听着自己未来会面领的命运。
听着金主的絮絮叨叨,不时给出些合适的反馈。
“他的手被压出了青紫,却依旧不愿意松手,言辞恳切道:‘别关门,让我说完最后一句话好不好?’
……什么智障剧情,你现在不就再说最后一句话了。”
段崇明念到一半,只觉得牙痛。
“顾惊山这个家伙都不用发病,眼睛一垂就会让人觉得他可怜了。”
“女娲造人的时候怎么就给了他这么多优待……”
段崇明歪嘴,不满地恨了一眼地:“什么时候了还在想这些,正经点行不行。”
顾惊山把金主自以为小声的话尽收于耳,越听越觉得可爱。
顺带着把第一句话加入自己的小笔记本。
“啊,”段崇明眼睛微鼓,看着另一个更加精辟的帖子,小声念道:“火葬场的核心在于虐身加虐心。”
“虐身,这个简单。”
虐心……这个算了吧。
段崇明苦思一番,终于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柳刘啊柳刘,我这次可是给你带了个得力干将过来。”
在金主转身的前一秒,顾惊山从容不迫地向后退了一步,很是认真地继续收拾自己身边的工具。
段崇明想到自己要干的事,压着嘴角,难得给了顾惊山几分好脸色。
“走吧,吃饭,剩下的事明天再说。”
“好。”
厨房用的是土灶,吃的更是大锅饭,随便在一边安了张桌子便当餐厅了。
褐色的桌木上还印有擦不掉的油渍,低落的油早顺着缝隙浸入其中,在这里留下了永久的痕迹。
小小的厨房内,这三个人其实都和这简陋的地方毫不搭边,但柳刘和段崇明的适应能力相较于顾惊山完全是流露于表面的。
大大咧咧地坐到了桌边,看不出一点嫌弃。
顾惊山简单环视了一番四周,没有像金主所希望那般露出任何异样和抗拒。
游刃有余地接过金主盛好饭的粗陶土碗。
看到今晚的饭,顾惊山才终于对刚才那句听不懂的话有了实感。
糯米饭颗颗分明地堆集在一起,包裹着软糯金黄的土豆,才出锅的饭冒着热气,传来一股甜甜的味道。
火辣辣的榨菜放在桌子正中,柳刘不客气地给自己夹了一大筷子,招呼道:“虽说来者是客,但你是段崇明的家属,我就不跟你多客气了。”
顾惊山点头,温声道:“不用客气,都是自家人。”
段崇明面露古怪地用余光把顾惊山进屋以后的反应尽收眼底,都没空搭理顾惊山这句话。
奇了怪了,那个难伺候的人哪去了?
顾惊山抬头,朝金主眨了下眼,无声道:以前的难伺候一般是出于故意,一般是因为有你在。现在不在了,就只能学会适应了。
段崇明不自在地移开眼,慢吞吞嚼着饭。
他虽然慢,但还是略逊于顾惊山。
最后一个吃完饭的顾惊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洗碗专家,被柳刘一个眼神叫走的段崇明心不在焉地踢了下路边的草。
明天不会没碗吃饭吧?
柳刘看着段崇明这幅样子,打趣道:“这么担心,刚才怎么不吃慢点?”
“谁担心了。”段崇明下巴一收,反驳道:“我只是在想明天吃什么。”
“哦~明天吃什么和你有关系吗。”柳刘道:“我想吃什么你就吃什么,要是心疼就自己学着做菜给人吃。”
段崇明拧眉:“我才没有心疼,但你今天做的饭也太不健康了吧,全是淀粉。”
该有的维生素和蛋白质一个没有。
柳刘连连点头,并不反驳段崇明的话,戏谑道:“你解释这么多干什么,没有就没有嘛。”
段崇明咬牙,放弃了和这个家伙掰扯的想法。
柳刘不依不饶道:“你什么时候离开我家?”
“什么叫你家?”
段崇明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大言不惭道:“你住的不是人村委会提供的空房吗?怎么好意思腆着脸皮说这是自己家的。”
柳刘很是赞同地鼓着掌,一脸崇拜道:“哇,好会说!我也不知道怎么有人好意思腆着脸皮赖在村委会提供给我的空房,不仅要我给他做衣柜做床还要我包他的三餐。”
“一个就算了,还带着家属入住。”
柳刘越想越觉得自己风高气节,真不是一般人。
“谈恋爱的好处我没吃到一点,尽给你们当保姆了。”
段崇明完全没把这些吐槽当回事,顺着坡道:“我可不是白住的。”
柳刘挑眉,洗耳恭听道:“你说。”
段崇明:“学校不是有好几个学生退学吗,让他去做思想工作。”
“疯了吧你。”柳刘拧眉,道:“你们两人有什么矛盾自己关上门来处理,不要拿这些事开玩笑。”
柳刘平日吊儿郎当没个正样,遇到正事却不会含糊弄人。
段崇明很是认真地看着他:“我说真的。”
柳刘蹙眉,压着眼,尾音轻微上扬:“怎么说。”
“和你家打得很凶的莱夫顾总就是他。”段崇明盘腿在山坡上坐了下来,拨弄着土坡上的紫花地丁,把顾惊山的身份娓娓道来:“前阵子基金会不是收到好些捐赠的植入器械吗,全都是他无偿捐赠的。”
柳刘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不以为意道:“所以呢,做慈善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柳刘是个理想主义者,见不得夏利的勾心斗角,也不想在一摊烂泥里找未来,亲自把他爹的私生子从福利院找回了家。
都说长兄如父,柳刘姓刘之前可是的当了好一段时间的爸爸,等到潘登成年便马不停蹄地离开了刘家,奔赴自己的梦想。
柳刘很清楚顾惊山是哪类人,对他们这些人来说,施舍些自己不在意的东西完全就是洒洒水的事。
不痛不痒,轻而易举地就得到了社会的称赞,为自己赢得一个响当当的慈善家名声。
只有真正的普通人出现了并发症,尝到不劳而获的好处,反过来怨声载道。
这些假把式柳刘看得透彻,治标不治本的投机取巧他并不想走。
白得的东西只会消磨人的志气,他不想把这股歪风邪气带到自己的支教的地方,让梦不再纯粹。
“善良的资本家,这个名头夏利也能拿到。”柳刘淡声道:“救一个人简单,救几个人也很简单,但他能救这个世界所有人吗。”
“不要轻易给别人无用的希望,也不要让这份希望只出现在几个人身上。”
段崇明凭着两人多年的交情,光从身边的骤然变冷的气氛就感知到了柳刘的情绪。
心里有些宽慰又有些怅然道:“所以说,一切的事情都要有个前提条件才对。”
“就像希望小学,上学是免费但不包伙食,不及格会劝退但都只压那些心术不正的分,赖子痞子慢慢也就觉得没意思自动退出舞台。”
“莱夫和四海签订了长期的协议,按照莱夫的要求,满足条件的孩子可以无偿得到莱夫的医疗援助,包括但不限于器械植入和癌症治疗。”
柳刘嘴唇微张,沉声道:“满足什么条件?”
“莱夫设定了学业成绩的最低标准,只有达到标准的学生才有资格申请医疗援助。
成绩标准分了等级,成绩越优异,获得的医疗援助额度越高。
在莱夫的人做出家庭经济状况评估、医疗需求评估后,他们需要填写详细表格、提供证明材料并接受家访……”
段崇明无情地打开手电筒,揪起一朵紫色的小花,凝眸看着:“等这个复杂的流程结束,他们就能无偿得到莱夫的援助。”
“长期的动态监测会维持多久,最低标准和退出机制又是根据什么。”柳刘追问道。
段崇明暗暗勾唇,声音上昂:“想知道?”
风水轮流转,把柳刘胃口钓足了的段崇明伸了个懒腰,懒懒道:“明天想吃烤全羊。”
柳刘:“我明天去把村书记家的羊给你杀了。”
段崇明:“……”倒也不必。
被噎了一下,段崇明收回自己开玩笑的想法。
很是认真道:“我要吃火锅,牛肉鸳鸯火锅,慢炖鸡脚和蹄花汤也要,再来碗冰粉,要带着手套搓的那种。”
柳刘舔了下唇,眼神宛如一把快刀射向嚷着要改善伙食的段崇明:“得,先向你的五脏六腑进贡是吧?”
段崇明点头,心安理得道:“当然,用我的人还不给我点好处?”
第56章
乡村的夜晚总是来得很早, 静谧很快充斥在各家各户。
朴实无华的院灯开着,招惹来一群勇猛的飞蛾。
顾惊山暂时还没有感受“蝉鸣蟋蟀叫,各唱各的调”的机会, 平静地看着远比城市更近的夜空,无聊地辨识着星座。
金主今天的下马威没弄到位, 明天指不定还有什么奇招在等着他。
顾惊山轻笑一声, 低声道:“虚高的气焰在白天助长,到了晚上可怎么是好。”
这间小院总共就四个房间,一个厨房一个堆着杂物的大厅, 还有两间卧室。
从今天接受到的礼遇看, 顾惊山不觉得今晚还会凭空出现一间自己能睡的屋子。
顾惊山闭上眼, 心情怡然地躺在藤椅上, 等待密谋的两人回来。
在外吹野风的段崇明摸了摸自己的大膀子,看着远处连成一片的黑,感慨道:“来了这么久还是有些不大适应这里的生活方式。”
柳刘顺着他的目光去看白天会存在的一小片房子,道:“这才是健康的生活方式,八点睡五点起, 每天都有好身体。”
说完, 柳刘夸张地捂了下嘴,怀着真诚的歉意, 扭头:“我忘了,你是个有夜生活的人。”
一语双关的两句话让段崇明咬牙,但也突然反应过来一个问题:他今天晚上睡哪?
“诶诶,不是吧。”柳刘不知是被冻的还是被段崇明脸上若有所思的表情给惊的, 缩着脖子:“你就这么把房间拱手让人了?”
段崇明:“不然呢?”
难不成他要让顾惊山打地铺或者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在院子里睡?
“……”柳刘默了默,真诚道:“你知道的,我平时洗脚就用水冲一下, 你要想今晚睡个好觉就得给我打盆洗脚水,备好香皂和洗发水。”
冤冤相报何时了。
段崇明无语望天,都怪顾惊山这个家伙。
收拾好心情,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喷嚏的段崇明摸了摸鼻尖,嘟囔道:“谁在想我。”
柳刘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打了个哈欠:“还能是谁,当然是等着你暖床的男朋友。”
“赶紧走吧,我都困了。”
段崇明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越是靠近小院心情就越是微妙。
看见在小院小憩的顾惊山段崇明眼眸一暗,身体比脑子还快地先探了探顾惊山搭在腹部的手背。
意料之中的冷意让段崇明抿嘴,他踢了踢顾惊山的脚尖,淡声道:“还睡呢,带儿是想让我架着驴车把你送到发热门诊吗?”
顾惊山的眼睫轻微抖动,从浅眠中缓缓清醒,他睁着朦胧的眼,温声道:“最近有点累,躺在这里没一会就觉得有些困了。”
实打实的话经由顾惊山的嘴说出来,段崇明先是不信,看见浮于表面的疲惫后转眼又信了大半。
都到了这个地步,这家伙要是还敢骗他,怕不是想自寻死路,孤独终老一辈子。
顾惊山握住金主想抽离的手,用食指的指尖轻轻勾了勾温暖的掌心,期待地向上看:“今晚能不能和你一起睡。”
“这里的晚上好冷。”
顾惊山处于视野的下位,所有的一切都暴露无遗,坦白地展示在金主的面前。
浅色的唇要比以往更为苍白,整个人的淡淡的,像一阵即将远去的风,也像遥挂于天边一角的弯月。
不强势,也不再有那么多恶趣味的心计。
坦然道:“我一个人睡总觉得手脚有些冰凉,睡不长久。”
顾惊山垂眸,把玩着金主的手,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在中指的戒指上,嘴边带着不知因何而起的浅笑。
“只有和你一起睡才睡得安稳。”
“年轻人的身体到底是比老年人好,强壮又温暖,抱起来跟个火炉一样。”
顾惊山抬眸,观察着金主的神情变化,不急不慢地抛出一个不算坏的交易,足以让没有台阶下的金主顺坡而下。
“冬暖夏凉,我们的组合刚刚好不是吗?我知道革命尚未成功,但盖着被子纯聊天不会破坏规则。”
段崇明舔了舔牙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多飘忽:“热了就开空调,冷了就开地暖。”
“嗯。”顾惊山点头,浅笑道:“这不是没条件吗?”
顾惊山慢慢坐直,轻轻晃动了下金主的手臂:“就当给我个甜头了。”
被小情侣光明正大的调情轰走的柳刘很有眼力见地锁上了门,有些可惜地把自己准备的臭气包从被窝里拿了出来。
“哎,亏我今天翻箱倒柜好久,结果人家勾勾手你就走了。”柳刘越想越是恨铁不成钢,不停地摇头感叹:“恋爱脑啊恋爱脑,原来自己的朋友是恋爱脑是这么个感觉。”
浑然不知自己又被安上恋爱脑帽子的段崇明正带着顾惊山去厨房烧水。
顾惊山很没眼力见地立在一边,看着忙前忙后的金主,像个好奇宝宝一样不断问着话。
“生火需要用到干草吗?”
“怎么不用干牛粪?木头是不是太大了,燃得起来吗?”
“这木头好像是湿的。”
顾惊山在金主的捂嘴来之前先行闭上了嘴,免去了吃灰的惩罚,无辜地眨巴着眼睛。
段崇明冷冷勾唇:“你再说话今晚就洗冷水澡。”
涉及到自己的切身利益,顾惊山识趣地眨了下眼。
等耳边的呱噪全部消失,段崇明又有些不适应了。
生好火后用余光不经意地看了顾惊山一眼,不看不知道,一看就被花猫版的顾惊山逗笑了。
顾惊山现在的造型和平时的形象反差太大了,一点也不成熟稳重。
结合身后的背景,特别像一个落魄的娃娃,被恶毒的后妈捡回了家。
顾惊山无所觉地把视线从没有变化的大锅水移开,看向憋笑的金主,伸手摸了摸自己脸。
指腹擦下来的灰很黑,一看就是刚才的碳被留在了脸上。
顾惊山扬唇,轻声道:“这还是你最近第一次笑这么开心。”
段崇明努嘴,目不斜视地盯着火:“你要是不搞那些幺蛾子,我会比现在更开心。”
顾惊山疲软地把头往边上一靠,很自觉地倚着金主的肩膀,低声道:“成熟克制,稳重隐忍,这些词眼总会在年龄不对等的关系里出现。”
“总会有一个人自以为是地为对方想好退路,却又心不甘情不愿地留了一条坑坑巴巴的路,还时不时回头呼唤,让转身的人一再回眸。”
“爱是人类情绪的留白,没有定义,没有标准,没有参考可言。”顾惊山缓缓睁眼,凝眸看着跳动的火花:“这门课我学得有些差劲,直到现在才领悟独属于我的那份爱是什么。”
段崇明没吭声,眼神随着火光闪动。
“是不择手段地让你永远留在我身边。”顾惊山缓缓道。
意料之中的答案很强势,一如顾惊山这个人隐藏在骨子里的恣睢和霸道。
剧烈跳动的心脏信号出现在脖颈,出现在鼓膜,出现在每一根血管流动的地方。
顾惊山安心闭眼,静静聆听这份不属于他的律动。
这间暂属于柳刘的房子就像顾惊山所看到的这般简陋,热水器是没有的,只有柳刘自己做的大浴桶。
顾惊山静看着装满热水的另一个盆,喃喃道:“横穿亚马逊雨林的时候比现在更狼狈……”
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的顾惊山站着冲了个澡,然后躺在金主的腿上在露天的院子享受洗发服务。
段崇明对自己被打湿的裤子没有任何留意,一双眼全部放到了手心的头发上。
想到是自己使唤别人去打扫不用打扫的地方的人难得良心发现,主动承担起了为顾惊山洗头的义务。
很小心地瞥了眼闭眼享受的顾惊山,悄悄地把发尾粘上的死蜘蛛还有蜘蛛网扯了下来。
嚯……
完成任务的段崇明舒了一口气,幸好这家伙不爱摸自己的头发,不然发现这个死蜘蛛不得反过来将他好几局。
“还有哪里痒吗?”
“没有。”
“力道怎么样?”
“可以轻点。”
段崇明无师自通地学着理发店的按摩手法,用顾惊山满是泡沫的头发弄了好几个发型,呢喃道:“要是有发胶就好了,我还能亲眼看看海胆在三次元行走的样子。”
闭着眼的顾惊山沉默半晌,轻声道:“不是说头发是夫妻两人的共同财产吗。”
段崇明才不上当:“谁跟你是夫妻。”
“确实不是夫妻。”顾惊山灵机应变道:“是夫夫。”
段崇明的头点到一半,聪明地选择了不说话。
把泡沫清完,段崇明把顾惊山的头发一把包住,发号施令道:“回屋带着。”
“好。”
重新回到板寸发型的段崇明冲澡的时候就把头给洗了,收拾好一切也才过了三分钟不到。
他打开门,看着书桌前背对着自己的身影,顿时又有了和下午截然不同的感受。
顾惊山想要接吹风机的手被段崇明一把打开,发出很轻的一声响。
顾惊山抬头,老实道:“其实我会吹头发,只是吹得不大好。”
段崇明没搭腔,把毛巾解开,用热风把顾惊山的头发全部吹到脸上。
被自己的发丝鞭策的顾惊山皱着眉,忍受着这份不痛不痒的闭嘴套餐。
段崇明的手穿梭在逐渐干燥的发丝之间,把头发梳开。
呼呼的声音停下,段崇明才开口问道:“你以前洗完头怎么吹的头发。”
顾惊山睁开眼,抬眸:“做了个头发烘干机,躺一会儿就好了。”
还挺会享受。
段崇明挑眉,变魔术似的从床上掏出一个大热水袋,塞进顾惊山手里。
控制着自己即将上扬的嘴角,故作冷静道:“你要的暖炉。”
顾惊山感受着手心源源不断的暖意,看着床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两床被子只觉头疼。
第57章
睡在内侧的近乎贴到床边, 报纸上的油墨味淡淡的,更多的是属于历史的灰尘味。
顾惊山闭上眼,嘴角挂着一抹浅淡的笑, 半是包容半是无奈。
源源不断的热从脚心往上窜,逐渐温暖踝关节以下的部位, 至于上面的地盘没有一丝想要探索的欲望。
春寒料峭, 这句话放在夏家村的晚上很是应景。
顾惊山动了动脑袋,轻声道:“只有脚暖和了。”
没得到回应的顾惊山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实话,很是自觉地奉上了自己的证据。
冰凉的手堂而皇之地跨过形同虚设的楚河汉界, 伸入金主的被子, 胡乱摸了一个最近的热源。
说不上是运气好还是人品好, 顾惊山的手就这样畅通无阻地放到了金主的胸口。
过于贴身和单薄的布料让顾惊山好好感受了一番有形状的柔软触感。
只穿了一件短袖的段崇明因为这股冒失的凉意狠狠一抖, 搭在被子外的手很快回到被窝,抓住某个不安分的爪子。
“我和你很熟吗?”他压低声音恶狠狠道。
这份狠意显然是没被顾惊山接受到,顾惊山勾唇,诚实道:“原来很熟。”
段崇明把不敲门就进来的爪子抓在手心,收押到了身体侧边, 听见这话, 立马带上了失忆的帽子:“我怎么不知道。”
见金主故作不知,顾惊山很善良地准备了证据, 想了又想,最后选择了自己最为心仪的一条。
“熟到了负距离,大脑忘记了,身体却还能记得。”
段崇明重重呼了口气, 在寂静的黑暗中很是明显。
这份近似无可奈何的无语让顾惊山翻了个面,侧躺着,继续道:“真不能让善心像洪水一样向我侵袭而来吗?”
段崇明还记着他刚才那句鬼话, 冷冷道:“谁做好人好事是以□□为代价的,你是想被我转头扭送到扫黄大队还是哪里。”
金主给的选择余地顾惊山并不喜欢,轻叹了口气。
不依不饶地往外挪动着,以毛毛虫的姿态缓缓拱起两人之间没有相连的缝隙。
等段崇明注意到钻进被窝的冷风时,身上已经覆盖了一具冰雕。
密密麻麻的头发先一步靠近自己裸露的脖颈,随之而来的是和自己如出一辙的洗发水味,以及离得够近后才能闻到的顾惊山身上挥之不去的香水味。
“太冷了,你可怜可怜我,嗯?”
勾人的尾音微微上扬,衍生出无边的温柔缱眷。
段崇明拒绝的话刚到嘴边的时候竟然可耻地顿了下。
顾惊山唇角的笑渐渐扩大,仗着金主看不见,用和脸上的快乐截然不同的可怜语气哀哀道:“当你借我的。”
借,怎么个借法?
段崇明拧眉,问道:“你拿什么还。”
“下次你想抱着我睡的时候我绝对不推辞。”顾惊山自认公平道。
“……”
段崇明默默翻了个白眼,“就只有你喜欢抱着人睡行吗?”
黏黏糊糊的,分不清大小王了。
顾惊山动了动脖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坦然承认了自己这个只利己不利人的提议。
段崇明歪嘴,自己和自己僵持了半天。
顾惊山都快睡过去了才听到一声轻轻的回答。
近在耳畔的呼吸声缓慢平稳,被压住的段崇明睁着眼无神地看着黢黑的天花板。
房间外的蚊香味已经淡到闻不到了。
他的鼻尖重新被熟悉的味道充斥,许久没有感受到的重量重新覆盖,段崇明被压得有些呛。
把身上的八爪鱼换了个侧卧的姿势。
他的自适应力远比他想的要厉害,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在静谧的早晨,叫醒顾惊山的不是起床铃也不是金主的动静。
“咯咯咯——””
长久不衰的打鸣声从远处传来,直破天晓,拉开盛大的白日序幕。
顾惊山近来总是觉浅,三声打鸣声一过,眼球已经开始轻轻转动。
轻颤的睫毛在几秒后缓缓张开,露出没有聚焦的瞳孔。
在起床和躺着两个选择之间顾惊山犹豫了不到半秒就选择了后者。
他半撑起身体,借着屋外的朦胧光亮细细打量着身下这张还在酣睡的脸庞。
这张脸的每一处他都喜欢得紧。
目光描绘的线条过于虚无,不到片刻不安分的指尖便代替他开始新一轮的探索。
顾惊山拖着金主的下颌,温声道:“一起睡都这么难,什么时候才能亲一下。”
想到昨晚的让步,心情愉悦的顾惊山不到一会儿就向被窝外的冷意投降,重新缩回了被窝。
闲的无事的人安静待了半晌,最后还是选择闭上了眼。
和温香软玉毫不搭边的壮硕肌肉带来的安全感和视觉盛宴让顾惊山重新闭上眼。
下一次再醒的时候便是金主有动静的时候了。
顾惊山眼都没睁开,拉住要走的衣角,带着睡意未消的低沉嗓音:“去哪。”
眼都没睁开的黏人样让段崇明抿了下唇。
“去刷牙,还能去哪。”
段崇明这次来夏家村还真不是因为有事要做,纯粹就是为了教训顾惊山来的。
虽然到现在他也没能完成自己设想的目标,但是……走一步看一步吧,想太多老得快。
顾惊山缓缓睁开眼,眼神都没有聚焦,低声道:“我也要去。”
最后拖着个拖油瓶到处走的段崇明很不客气地使唤着顾惊山去接水。
顾惊山无声看着原本就存在的加热设备,弯了下唇角:“昨晚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地去烧水。”
段崇明一点不好意思的表情都没有,倚靠在门边,看着某个只带了洗漱用品和贴身衣物其他什么都没有,身上穿得还是自己的衣服的某人,扯了扯嘴角,理直气壮道:
“我乐意。”
这句堪比万金油的回答让顾惊山熄了下面的所有话,听话地给金主准备好刷牙洗脸的水。
段崇明拧完毛巾,下意识把冒着热气的毛巾往边上一递。
“谢谢。”
顾惊山道了句谢,在金主没反应过来之前先一步把毛巾展开,轻轻敷在脸上,轻柔地擦拭着。
用完,顾惊山很懂礼尚往来地把淌过一遍水的毛巾拧干重新拿给金主。
因为自己迷惑的操作在原地罚站的段崇明面无表情地接过毛巾,擦脸的动作带上了几分不知名的发泄。
等毛巾拿下来的时候整张脸肉眼可见地红了不少。
这份红还和顾惊山脸上因为热气氤氲出的粉嫩不同,很有宣泄的味道。
不小心围观了全程的柳刘暗暗摇头,对段崇明的操作表示看不懂。
牛牛我啊,发现了盲点。
“咳咳——咳——”
本想提醒两人别磨蹭的柳刘反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拍着胸口咳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段崇明默默把胳膊伸到顾惊山身前,拦住他前进的方向,小声念叨:“唾沫能飞十五米远,可别被这家伙感染了。”
顾惊山眨眼,温声“嗯”了一声。
几分钟后终于缓过劲来的柳刘好奇地看着十五米开外的两人,好奇道:“你们怎么还在哪儿,赶紧走吧,待会儿天黑了都回不来。”
段崇明:“走吧。”
顾惊山歪头看了眼目不斜视的金主,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最后垂眸,什么也没问地跟着两人出了门。
和背了包的段崇明和柳刘不同,顾惊山身上别无他物,不管是翻山越岭还是走羊肠小道都要比两人轻松得多。
落在后面的顾惊山偏头,把山脚的聚集的房屋尽收于眼底。
梯田在另一侧山缓缓展开,一阶一阶向下。
满山的绿还有蔚蓝的天,轻绕发尾的微风让顾惊山对充满未知的路更加一无所知。
等路稍微变得宽敞,段崇明才像是想起了身后的顾惊山,放慢了自己步伐和他并肩而行。
“喝点水。”
顾惊山接过瓶身,什么也没问地喝了两口,喉结从白皙性感的脖颈间滚动,让段崇明下意识移开了视线。
“你怎么不问我去哪?”段崇明收回瓶子给自己灌了几口水。
“不用问。”顾惊山很是放心道:“总不会把我卖掉。”
“……”段崇明道:“你能不能说点正经话。”
顾惊山从善如流地收起漫不经心的调子,虚心好问道:“去哪。”
怎么都不觉得得劲的段崇明决定不计较太多,坦诚道:“去做思想工作。”
顾惊山注视着前方的人,无师自通地得到了问题的答案。
“夏家村规模不大,希望小学在这里办不起来,离这里最近的县份倒有一所。
但交通极其不便,走大路也得要五个小时,若是翻山越岭倒是两个小时就到了,但中间要跨过一条水位随时会涨的布兰河,山路也很险峻。”
段崇明对顾惊山的敏锐没有一点意外,心里反而觉得正该如此。
等顾惊山的话说完他才补充道:“大路是只有机动车才能走的路,去县里的大巴一天只有一班,这唯一的一班只在早上十点和下午五点经过夏家村。”
顾惊山了然地眨眼,沉声道:“我刚才看了看,这里的路都是土路,道路不宽,车辆进出应当不多。”
说完,顾惊山求证式地看向金主,问道:“村里应该没有车辆可以每周接送学生上学吧。”
别说一周一次,一月一次的油钱就是笔不小的开销。
一来一回,一天会有两班车。
限额的车在中途停下又能在这里载走多少人。
“村里的学校办得应当还算不错吧。”
顾惊山在房里的时候,便把金主桌上的书都扫了一遍。
再联系自己知道的支教老师的身份,大致得到了些信息。
“还行吧。”段崇明用棍子把即将勾破顾惊山衣服的刺藤给挡住,抬了下下巴:“你先走。”
等顾惊山离开这片是非之地,段崇明才三步并两步走到等着他的人身边。
“柳刘自己成立了个种树联盟,到处撒种子,这里是他的据点之一。他们组织的人会根据实际情况安排人来这边进行支教。”
柳刘……顾惊山在心里默念了下这个名字,本能的不想说出这两个字。
知道顾惊山在想什么的段崇明勾唇,藏着笑意道:“噢,他还有个外号叫‘牛牛老师’。”
不同的声母,不变的音调。
顾惊山忽略了这两个都不想喊的名字,温声道:“这次的思想工作会让我去做,应该和莱夫脱不了干系。”
这份了然的聪明让段崇明咬牙,心里既有点爱屋及乌的欣慰又有点丧失掌控权的不甘。
从沉默中得到印证的顾惊山弯眸,黑沉的眼眸闪着细碎的光,不知是被日光晕染的还是从眼底升起的。
“要是圆满完成任务,是不是得给我点好处?”
第58章
“呵。”
段崇明冷哼一声, 双手抱胸,歪头挑眉,很是无所谓道:“爱干不干。”
有恃无恐的人反正是他。
说完段崇明转身就走, 不再和某个心机深沉的狐狸多做纠缠。
顾惊山呆了片刻,半晌发出一声无奈的轻笑。
有言道:天道好轮回。
轮来轮去, 终究要轮到自己身上。
顾惊山的体力和脚程都在今天全部展示在金主面前, 毫无藏私地用纸巾擦了擦额头的薄汗。
段崇明平息着自己刚才因为想和顾惊山整个高下儿紊乱的呼吸,支着一条腿,看向某人的眼神格外犀利。
顾惊山背对着柳刘, 朝金主眨了下眼。
床上的实力放在床下也是够用的。
柳刘转了转脖子, 看向山坡下的那间木屋, 沉声道:“顾总, 莱夫的网能接住多少人。”
不明的隐喻让顾惊山抬眸,把视线放在远处连绵不断地层层大山。
“不知道。”
轻哑的嗓音道出的话随着铺面的山风传入柳刘的耳蜗,没得到确切的答案,他的心反而安定不少。
柳刘勾唇,声音轻扬:“走吧, 路的尽头就是今天的第一站。”
尽头的路靠着山壁, 嶙峋的石头被风雕刻成了各种摸样。
木屋屹立在前方稍远处,孤孤单单的, 岁月的沧桑痕迹不加隐藏地出现在每一处。
不论是屋顶碎掉的瓦片还是出现残缺的木头,都在为他的破败再添一笔旧账。
三个突兀的人影很快就被田间的少年捕捉到,他下意识眯了眯眼,皱着眉, 一直到柳刘的面孔清晰的出现在他面前脸上依旧残留着浅淡的抗拒。
柳刘无奈一笑,朝男孩儿招了招手:“夏宇,不认识我了?”
名叫夏宇的男孩抿了抿唇, 眼神往下,盯着土里的泥块,小声道:“牛牛老师。”
带着浓重方言味道的话让顾惊山讨厌的两个字变得立起来,没有了原先的别扭。
反而……很淳朴。
柳刘在梯坎边蹲下,目光沉着,带着笑道:“这个学期怎么不来上课,是王老师教得不好吗?”
没准备得到一份像样的回答的柳刘自顾自道:“看来我回去得把王老师好好说一顿,得不到民心的老师相比平日里都没有好好教书育人。”
夏宇忙摇头:“不,王老师教得很好。”
柳刘一顿,“哦?那你们怎么这么多人都不来读书了。”
温柔的话像一座无法规避的大山,夏宇除了上山,再没有其他路可走。
夏宇不停抬眸低头,视线来回在脚尖和柳刘的脚尖徘徊,最后放弃了所有的抵抗,缓缓走到柳刘身边,低着声道:
“上学的地方太远,去的时间也很多。阿爷本就腿脚不好,前段时间晚上总是头疼地睡不着觉,手也抬不起来了,好几次都昏睡过去,叫都叫不醒。”
说完,夏宇的情绪变得更加低沉,像是想到了什么伤心的事。
柳刘没催他,静静地等待着进入真相的机会。
“夏毅说,我阿爷这是脑袋里是长东西了,他家二叔就是这样走的。”
夏家村的人有走出去的也有没有走出去的,夏毅的二叔就算是前者,虽说没上过学,但就外出务工这一点也比一辈子困在这方天地和黄土为伴的人要有优秀得多。
夏宇听夏毅说过好多次,他二叔能赚好多钱,但最后全搭在治病上了,花了好多万最后还是死了。
眸光渐淡,夏宇心里的抗拒越发多了起来,硬邦邦道:“读书没有用,读书赚不到大钱,我也救不了我阿爷。”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花费那些无用的时间把阿爷一个人丢在家里。
爸妈都走了,这个家只剩下他一个顶梁柱了。
扑面而来的抗拒和自暴自弃让柳刘眼神一暗,想抬又无法抬起的手缓缓握成拳,把所有的无奈尽数攒在手心。
他当然可以帮助夏宇,可是帮了一个夏宇,又该怎样去帮千千万万个夏宇。
凝滞的空气让顾惊山沉没的眸光一闪,突兀地出声道:“你阿爷的脑袋不一定是长了东西。”
陌生的声音让夏宇很是警惕,脚步不自觉地向后撤了一步,警觉地看着跟在柳刘身后一直被自己忽视的两人。
这两个人身上都没有他熟悉的味道,直觉告诉夏宇,这两个陌生人绝对不是和柳刘一样的支教老师。
顾惊山没在意他的沉默,温声道:“他吃东西尝不出咸淡,晚上睡觉经常空着后背,好像感觉不到冷。”
他随意抛出的几个例子让夏宇眼神一颤,有些不知所措。
顾惊山不急不慢道:“这些症状,可不只有脑子里长了东西才会出现的。”
说话的人慢慢靠近一开始就离自己几米远的金主,等站到金主身边,顾惊山也算是看清楚自己今天要做思想工作的对象长什么样了。
他站在梯坎上,俯视着下方的小小身影,沉声道:“不喜欢读书没什么,没有足够的生活常识和应对能力就不对了。”
段崇明不动声色地横了顾惊山一眼:收敛点。
顾惊山目不斜视,但还是收敛了些自己的外展的锐利。
“读书没出路,不读书更没出路。”
柳刘一直关注着夏宇的表情,在他有所松动的时候,轻声道:“他以前是个医生,你可以相信他的话。”
知道一点点的希冀不能扭转夏宇坚决的心,柳刘又道:“身边这么多的真实案例供你参考,你还不知道现在选择的这条路的尽头长什么样吗。”
夏宇咬唇,不甘道:“我知道,但是对我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阿爷身边得有人照顾。”
“真正的照顾不是惴惴不安地待在他身边,让他觉得自己拖累了你。”柳刘无奈道。
门口坐着的人在他们到的时候又转回了房间,像是终于放下心来,收回了自己一直放在夏宇身上的视线。
夏宇头都快埋到了土里,闷声道:“我会好好控制自己的表情的。”
治标不治本的办法还有两人拖拉的进度让顾惊山心里的耐心告罄,侧头征求了金主的看法,得到准许后很有底气地打断了两人的谈心。
“你成绩不错,有没有兴趣选择另一条路。”顾惊山温声道:“另一条充满机遇也充满荆棘的路。”
夏宇缓缓抬头,征求似地看了看柳刘,得到肯定的目光后才把视线挪到这个顾惊山身上。
而后的话也让夏宇证实了自己心里一直以来的猜测。
这个扎着头发的人,是自己完全没见过的另一个阶级。
带着与生俱来的矜贵和不以为意,连带着温柔的善意里也有稳操胜券的强势。
“什么路。”夏宇说完,才发觉自己的嗓子有些干涩。
顾惊山张唇,缓缓道:“用自己的成绩,去换救命的机会。”
段崇明在顾惊山这句话出来的一瞬间,就很想把顾惊山这副不自觉露出的姿态用衣服全部盖住。
虽然他很喜欢这种调调,但不代表他觉得这东西适合出现在现下这个场面。
这到底是在用善意和爱心感化还是在做资本家的买卖?
夏宇一眨不眨地看着顾惊山,一脸凝重道:“真的吗?”
他真的有机会用自己的那丁点天赋去换一个机会吗?
顾惊山点头,温声道、“你要不信,可以问他们。”
这个他们是谁夏宇心里明白,但还是下意识把目光移向了自己最为信任也最为熟悉的柳刘。
等柳刘点头,才按捺住心里的激动,绷直了嘴角,重新把目光移向一直被自己忽略的另一个人。
这个人太高大了,是和长发男截然不同的壮实。那张脸看起来有些凶,是个不好招惹的人。
眼睛总是无神的半阖着,像假借睡意狩猎的雄狮,让人有些不敢靠近。
段崇明嘴角一抽,没想明白话题是怎么转到自己身上来的。
当甩手掌柜的顾惊山假装看不见金主像到了自己的眼神,直到金主把打印好的资料拿给田里的夏宇才用崇拜的眼神靠过去。
“好厉害。”顾惊山压低声音道。
段崇明默默伸手抵住要靠近的人,冷声道:“让你来做工作,没让你来做生意。”
顾惊山虚心接受金主的建议:“下次注意。”
没什么可信度的顾惊山在金主这里得到了不咸不淡的回应,好在最后还是借着用手机的名义成功牵上了手。
段崇明不安地看着前面的一大一小,生怕两人转头。
他抽了抽自己的手,压着声道:“你用面容解锁就行,用什么指纹?”
说完,段崇明看了眼顾惊山的手机。
没错啊,不还是当初他买那个,连手机壳都没换过,壁纸也是。
他怎么不知道这个手机退化出了只有指纹才能解锁的功能。
顾惊山把成功解锁的界面关掉,不停重复着关闭打开的动作。
拉着金主的手不放,执着地要用指纹打开。
知道金主没留意手机的上方出现又消失的开锁键,顾惊山微笑着,一本正经道:“用指纹更精确。”
“?”段崇明在脑门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没办法,谁让他手贱地在手机上准备好了莱夫的操作平台,还把莱夫提供给四海的所有文件都下载好了。
为了大局,只好牺牲自己的一只手了。
段崇明时刻关注着前面的人影,一看到夏宇和柳刘有要转身的迹象就忙把手抽回来。
虚惊几场的段崇明抿唇,闷声道:“解个锁要这么久吗。”
说完,段崇明把头转向旁边,对上顾惊山藏着笑意的视线一阵沉默。
“你的手机为什么要用我的指纹解锁?”
第59章
顾惊山脸上不见一丝慌乱, 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拉着金主的手不让走。
“因为得找个借口才能牵你。”
坦荡荡的欲望和追求赤裸地展示在段崇明面前,在夏宇眼中很是凶猛的眼眸不自在地快速眨动着。
段崇明顶腮, 很正经拒绝了某人的暧昧拉扯,把手抽了出来:“光天化日之下不要耍流氓。”
说完, 段崇明直接丢下磨磨唧唧的某人, 也不管什么手机不手机的了。
顾惊山一笑,不紧不慢地跟在疾走的人身后,用仅两人可听闻的声音开始对金主拒绝自己的话发表自己的看法。
顾惊山絮絮叨叨一堆, 最后还是被沉默反弹回来, 一直到进入小院顾惊山才止声。
先一步到的夏宇从屋里搬了两根长板凳出来, 等顾惊山和段崇明到的时候便自动配对在对面落了座。
明明长得更黑的人要强壮些, 夏宇却总是有些警惕之前和他说过话的顾惊山。
顾惊山对夏宇眼底没有藏好的不安一目了然,他是来做一笔名为善心的生意的,不是来陪小孩子过家家提供情绪价值的。
他无声弯了下唇,温声道:“白纸黑字的文件你都看过了,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夏宇踌躇地抿了下唇, 温吞道:“慢慢减低援助等级是多慢。”
他没办法保证自己一定会是拔尖的那撮, 现在可以,升学以后呢?
如果有机会, 他应该可以考入县里的学校,那里的学生应该会很厉害吧……
“半年。”顾惊山脸上挂着笑,说出的话却远不及柳刘的言语滚烫:“等级会维持半年,半年内你下降, 等级便下降。”
“直到你降至最低点,这份援助便在最低点的半年后结束。”
“如果要重新开始,你就要再重新走一遍流程。”
段崇明用眼神制止了柳刘想插话的行为。
既然找上了顾惊山, 那就要按照他的规矩来才是。
只要话不算犀利,段崇明都觉得很正常。
天下没有白得的午餐,所得到的一切都会付出相应的代价。
夏宇听完顾惊山的话后沉默了很久,黑得发亮的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顾惊山:“你,能不能,给我阿爷,看看病。”
温吞的踌躇充斥在字里行间,顾惊山看出了他的犹豫,温声拒绝道:“我不会看病。”
夏宇张了张唇,双肩垂了下来,无措地咬着唇。
顾惊山身体微向前倾,双手撑在凳子边,凝视着低头的夏宇:“看病要去医院,不要把希望放在素不相识的人身上。”
夏宇抬头,从那双情绪浅淡的双眸看出了一点自己不能理解的东西。
顾惊山勾唇,歪了下头,道:“我旁边这位是这个计划的全权负责人,有什么不懂的,问他就好。”
被委以重任的段崇明眼皮跳了跳,对着看向自己的夏宇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
然后用余光把身侧的顾惊山砍成一片又一片。
顾惊山扭头,期待地等着金主发话。
被两双眼睛盯着的段崇明把自己的大牙放出来望风,热情地起身迈向夏宇:“来吧,有什么问题我们当着家长的面一起说。”
因为重心偏移倒向一侧的顾惊山眼疾手快地按住翘起的凳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等一大一小两人进屋,屋外便只剩下柳刘和顾惊山两个人了。
柳刘先一步打破了两人之间的看不见的僵持,就着这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慢悠悠地向对面的顾惊山说着话:“莱夫的顾总,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顾惊山循声抬眸,有来有往道:“夏利病重的大公子也着实让我开了眼。”
柳刘无所谓地笑了笑:“早听小登言行不一地跟我说了许多关于你的事,见到真人还是会不禁感慨。”
不管是金主在还是不在,顾惊山和柳刘相处时总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
就算是听到和自己相关的话题也只是不时附和一下,总之,敷衍至极。
柳刘眯眼,很是感慨地点头:“难怪,难怪小明同志这朵鲜花会栽到你身上,原来是个双面人。”
顾惊山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颔首,对柳刘推导出的结果投以赞同的神情。
屋内传来的方言解释声音昂扬,连带着柳刘都觉得自己的心病解决了大块。
他又看了眼背部挺直,手随意摆放在身侧的顾惊山。
穿着休闲的人深邃的眉眼半阖,气质可耻的优雅,一点也不像是在乡下做基层工作,反而像是在度假。
没人可以说话的柳刘默默总结着段崇明成为恋爱脑的十大理由,其中位居榜首的就是顾惊山这张皮。
等段崇明出来,柳刘向其投以深深的注视,在他一米□□的个子上方刻下两个字:颜狗。
随后的一路柳刘轻车熟路地上手,专治独权地把不敬业的顾惊山给踢出了宣讲队伍。
哪怕段崇明一再推着顾惊山上前也会被柳刘直接拦腰截断。
柳刘微笑着把两人请出了房子,随手指了个地儿,下巴一抬:“老师和学生说话,无关人员别插嘴,去那边玩儿去。”
被顾惊山拉走的段崇明越想越气,等走到视野盲区,用直勾勾的目光望着罪魁祸首。
身为罪魁祸首本首的顾惊山无辜眨眼,笑着摊手:“他应该是不喜欢我的说话方式。”
段崇明:“……”
顾惊山站在山坡上,微微低头,轻声道:“用利益交换利益已经成了我的习惯,骤然对上不谙世事的眼神还是无法扭转。”
段崇明撇开眼,下定决心不去看顾惊山那双摄人心魄的眼。
金主不看自己顾惊山也不着急,光明正大地开始打量起金主锋利的下颌线,一边计算着角度,一边道:“只喜欢在你面前示弱,也只喜欢对你放软语调,用平白的语言表达最淳朴的情绪。”
顾惊山知道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也知道在什么时候要转换身份和态度。
但他从小就被爱他的人赋予了不用低头的权利,他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想要的方式和态度。
这份与生俱来的偏爱和特权顾惊山用了一辈子,只愿意在金主面前失效。
“那些冰冷的考量,总在你面前逃得无影无踪。”
顾惊山放弃了站稳的重心,往下轻轻一扑,成功把自己塞进金主怀里,怀来一个主动的相拥。
顾惊山埋首于金主的肩膀,温声道:“狠不下心让我做些事,又不免被我牵着鼻子走,要不,直接从了我吧。”
把诱拐良家妇女的话说得如此光面堂皇段崇明还是第一次见,也第一次当这种情景剧的主角。
百分百真实的代入感让他心脏咯噔一下。
“我想到一个绝佳的主意,战线长而持久,是问题的最优解。”
顾惊山不紧不慢地说着,向一直徘徊于外不想找答案的金主双手奉上自己准备的解决方案。
他最清楚自己抱着的人是个什么性子,明明不想要计较,却还是因为心里的那道浅坑一直让自己将就走着一般人会走的路。
顾惊山全身放松地靠着,把身体大半的重量放到金主身上,轻声道:“一直谈恋爱就好了,让我永远也没办法彻底得到。”
喜新厌旧,七年之痒,感情变质……这些本该出现在一段爱情长跑里的词被顾惊山自动忽略,默认了不会出现在他的世界。
段崇明瘪嘴,道:“你本来就没得到。”
顾惊山从善如流地点头,杵着金主的肩膀:“所以只好求你大发善心让我先拥有和你谈恋爱的机会了,做我的考官,应该会是件很有趣的工作。”
“工资不低,还有免费使唤我的权利。”
段崇明对顾惊山说出的好处不予评价,他难道还不知道以后是谁使唤谁吗?
真正的懒人碰上顾惊山都得靠边站。
顾惊山眼尖地看见出来找人的柳刘,拍了拍金主宽厚的背:“来找我们了,回去再细聊?”
得益于柳刘干错利落又技巧的说服手段,三人成功在天黑之前回到暂时属于柳刘的房子。
累了一天不准备做饭的柳刘从行李箱掏出两箱自己珍藏已久的泡面,慷慨解囊道:“解解馋。”
说完,累得要死的柳刘直接回了房。
段崇明估摸了一阵,嫌弃地看着自己手心拿着的两个加大版面桶,眼珠咕噜咕噜转了一圈。
今天走的路对于顾惊山来说属实是有些超标的存在,就不运动乍然有这么大的运动量,产生的疲惫都在回到房间的时候涌了上来。
他靠着椅背,托着腮,无声凝望着摊开的本子。
摊开的本子正中还残留着没撕干净的锯齿状纸屑,写满字的纸张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收了起来。
忘了这茬的顾惊山等在想起来要去找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他的踪影了。
嘎吱——
顾惊山先是闻到一股浓烈的香料味,转身看着端着两个桶的金主,犹豫了会儿,有些不确定道:“今天吃这个?”
段崇明挑眉,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桌上。
他单手撑着桌子,自上而下俯视着顾惊山,低垂的眼很有侵略性。
“就这条件。”
客随主便的顾惊山扬起嘴角,有些可惜地喟叹一声:“终究不是以前了,连带着待遇都差了好多,有恃无恐真是令人羡慕。”
不知名的酸味从某个不自知的人身上止不住地往外溢,段崇明轻轻咂舌,一言不发地把盖子打开,露出里面装修豪华的施工队。
“溏心蛋,白菜,无骨鸡爪,鹌鹑蛋。”
段崇明每说一样顾惊山眼里的笑意就越多,等金主说完,眼底的温柔几乎要化为实质。
“真羡慕你以后的对象。”
第60章
为了营养均衡, 段崇明等两人吃完,把东西收拾了以后去柳刘的种的菜地摘了个甜椒。
顾惊山勾唇,笑着接过自己的饭后水果, 就着水滴在的地方咬了一口。
清脆的甜混着果蔬味,让口齿瞬间变得清爽。
他边吃, 边看着金主, 直勾勾的眼神传递着自己暗藏的诉求。
段崇明眼神闪了闪,懒散地看着墙,盯着自己脚尖沾上的土。
他不喜欢弯弯绕绕, 也不喜欢追求形式, 这一遭不明不白的追求到了现在也没让他品咂出什么味道。
段崇明抿唇, 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可以不计较之前的事, 但我要知道你的全部。”
“同样,我可以告诉你关于我的一切。”
那些失去的错过的步骤,未经提起的背景碰撞就这样一笔带过吧。
顾惊山双手搭着椅背,下巴放在手背,光明正大地分析着金主脸上的神情变化, 按部就班地套入公式, 得到满分答案。
乡下的夜黑的早,人也睡得早, 唯有山坡上一间小小的房间还亮着光。
不宽敞的房间只适合两个凳子隔空对坐,顾惊山放松坐着,对金主想要知道的一切知无不言。
“暮色酒馆是秦岩的产业,遇到你的那天我在屏风后面, 换了你的酒。”
清润的嗓音在夜晚贪上了凉,低声沉吟着,把自己半隐藏的过去一点点展示。
“去坞里那次, 在酒店前台遇到了莱夫背调的员工,差点暴露了。”
“北山苑的房子一开始是租的,后面那一层都买了下来。你不在的时候把几间房都打通了,上个星期才装修完。”
……
段崇明每听到一点就挑下眉,默默在心里的笔记本末尾打钩,核对着每一项。
等顾惊山把那些琐事说完,段崇明又道:“那顾文生呢。”
指名道姓的询问让顾惊山无奈地弯了弯眼,这还是他家金主第一次不尊老。
“我母亲和他相识于大学,他是她的师兄。”
这些过往顾惊山听的版本很多,各种个样,每一样都有各自偏爱的方向和人。
顾惊山把这一切和在一起,慢慢地衍生出属于自己的一套故事。
薛蕴青和顾文生的故事其实没什么特别的。
顾文生是山沟沟的金凤凰,外表谦逊有礼,内里却藏着滔天的傲慢和不甘。
他发自内心地敌视所有有钱有权的人,在他的眼里,只有自己这种靠学习一路走上来的人才能称作社会的栋梁。
因为败类一个接着一个,顾文生的清高不知不觉地洋溢在周身。
有人不喜,也有人欣赏。
薛蕴青便是后者。
“他这个人傲慢,却也逃不过喜欢这件事。”
薛蕴青虽然瞒着身份,但是她的才情和容貌都是北城大学顶尖的存在。
是一个不普通的普通人。
顾文生看见了她眼底的那丁点不一样。
用尽借口的追求在薛蕴青眼里无地可藏,但于她而言谈恋爱不需要考虑太多。
人品,家世这些次要的东西可以暂时放在顾文生那张脸的后面。
若洒脱的人只有一个,恋爱就会变成枷锁。
顾惊山垂着眼,淡声道:“他想结婚,想成家立业,但薛家只接受入赘。”
在知道薛蕴青身份的时候,顾文生是想走的,但他犹豫了。
这个社会不适合愤青一股脑地撞墙,权利和地位带来的阿谀奉承让他的果断和坚决慢慢消失不见。
薛蕴青没有限制顾文生窥探的眼,把这个男人以往厌恶的一切坦然奉上。
人总是厌恶自己没有的东西却又在得到的时候欢喜不已。
这句话对顾文生来说,一针见血。
“他最后选择了入赘。”顾惊山端详着金主的神色,缓缓道:“薛家给了他一个无伤大雅的补偿。”
段崇明若有所觉地抬头,在心里默念着顾惊山的名字。
顾惊山的姓,便是顾文生得到的好处。
等金主的恍然大悟过劲,顾惊山道:“我母亲看似温柔,事业心却很重。对她来说,顾文生的入赘只是为她解决了传宗接代的问题。”
“以精心挑选的基因作为置换,顾文生拥有了自己一辈子也没办法达到的地位和财富。”
“我虽然跟他姓,五岁前却没见过他几面。”
顾文生对于顾惊山而言不像父亲,更像是一个激进的家庭教师。
穿着不合适的鞋和大衣,不伦不类地占着高位,用尽各种办法驯化他。
顾惊山平静地看了好几年,宛如在看一场哑剧。
段崇明暗暗咂舌,难怪……
“还有,”段崇明停了一会儿,不紧不慢地问出下一个问题:“你到底见过我几次。”
不等顾惊山开口,段崇明又道:“在夜色遇见之前。”
顾惊山哑然,为金主迟来的直觉鼓掌,嘴唇微扬,沉吟道:“回国后第一次见是在乌山,看你跑完了整个比赛。”
说到这茬,段崇明立马想到了自己不喜欢的那个外号——红孩儿。
谁这么没水平,给他起这种外号。
“嗯,然后呢。”段崇明道。
“第二次是在一中。”顾惊山道:“你在军训,陈主任给我讲了不少关于你的事。”
“第三次是在夜色。”
“第四次是在慕尼黑球场,注意到了大屏一闪而过脸。”
“第五次是在慕尼黑的酒馆,乔治跟我说起你。”
“第六次……”
从实招来的顾惊山让段崇明有些想笑。
原来每一次让他感觉如芒在背的人都是这家伙。
这么能盯,下辈子当箭弩吧,一击必杀。
顾惊山说完,静等着金主的下一个问题。
他等了半晌,都不见金主有动静,有些疑惑地抬起眼皮。
段崇明摊手:“题库告罄。”
顾惊山:“不再问问别的?”
段崇明:“你要喜欢,我可以送你去参加十万个为什么。”
顾惊山温声拒绝了金主的提议,一双招子被灯照得极为闪亮。
扬着尾音,勾着人道:“什么时候回家。”
话音刚落,段崇明脸上闲散的表情一收,强装着镇定道:“谁说要回家。”
顾惊山不语,只把目光慢慢移到床底的箱子,轻声道:“它都准备好了。”
不论是昨天还是今天,这间屋子至始至终都像一间客房。
属于段崇明的东西少的可怜,除了桌上的纸笔,便再不剩其他东西了。
昨晚晃眼见过的行李箱内衣物和其他东西都摆放的很整齐,整齐到下一秒扛着就能出门的地步。
段崇明:“……”
望着陷入沉默的金主,顾惊山缓缓抛出一个很有诱惑力的糖果。
“我在松山别墅有房产,没住进北山苑前一直住在那里。”
顾惊山观察着金主的脸,缓缓道:“二楼有间储藏室,除了珍品字画其他东西你肯定感兴趣。”
感兴趣……段崇明舔了舔牙尖,真被顾惊山这句似是而非的话勾起了兴趣。
都说了解一个人要先了解他的家,从生活点滴就能看透一个人。
虽然他已经了解透彻了,但再多了解了解也算是锦上添花的事……吧。
摇摆不定的段崇明远比自己知道的还要没有定力,顾惊山几句话一输出,就瞬间说服了自己。
段崇明清了清嗓:“咳咳,大晚上的,你就算想走也走不了,等明天吧。”
顾惊山眨眼,勾唇轻笑:“直升机已经到了,就在后山。”
“……”段崇明:“你早算好了?”
顾惊山摇头又点头,解释道:“是在赌。”
“赌什么。”
“赌你对我的心软。”
……
夏家村亮着的最后一间屋子也熄了灯。
空的房,离开的人,还有……陷入沉睡的柳刘。【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